斯鲁特的声音变得生硬了。
我不想故作惊人之谈,但是我敦促你试试这个办法。
如果这场战争再拖上两年,欧洲的犹太人都得死光。
娜塔丽不是新闻记者,她的证件是假的。
一旦他们查出来,她就完了,她的孩子也完了。
《纽约时报》上登的那份声明是否说德国政府准备把他们所能抓到的所有犹太人统统杀害?哦,文字上没有明说,但是包含了这个意思。
这样一份声明为什么没有引起更大的反响?莱斯里•斯鲁特咧开嘴,几乎有点神经失常似的得意一笑,然后说道:你倒说说看,亨利上校。
亨利一只手托着下巴,用力摸来摸去,带着猜不透的神情久久看着斯鲁特。
教皇有什么反应?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肯定会知道。
教皇!这位教皇一辈子都是个反动的政客,我在伯尔尼曾和一个规规矩矩的德国教士谈过话,他说他每天晚上祈祷教皇暴病身亡。
我是个人文主义者,我对教皇一向不抱任何希望。
但是这位教皇正把自从伽利略以来还残存的一点基督教精神毁灭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你对我的话有反感。
请原凉。
我只不过是想使你明白,如果白宫对你还有点信任的话,你就该立即利用这个机会。
尽力把娜塔丽弄出卢尔德。
我得考虑一下,然后给你电话。
斯鲁特心情不安地站了起来。
好。
如果我表现了过分激动的话,请你原谅。
我马上就走,亨利太太会不会觉得我有失礼貌?我晚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会代你向她道歉。
帕格站起来。
顺便问一下,斯鲁特,帕米拉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告诉过你吗?斯鲁特忍住了,才没露出笑容,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猎人看见狐狸从隐身之处蹿出来了一样。
他的过分激动的心情,在他看来也因此而得到一个喜剧性的宽解。
嗯,你知道,上校,女人爱变心 !帕米拉有次在我面前诉过苦,说这位勋爵大人是个监管奴隶的工头,一个势利鬼,惹人厌烦的家伙。
说不定他们根本结不成婚。
帕格送他走出前门。
他听得见罗达在厨房里刷洗餐具的声响。
起坐室里咖啡桌上放着那份《时代》周刊。
帕格打开杂志,弓身坐着看起来。
帕米拉在诺思安普敦号下沉时拍的一张快照他已丢失,但是她那时的形象已经深深留在他的记忆之中,犹如这一桩风流韵事的一帧遗像。
关于她的婚事的报道对他是个沉重打击。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件苦事。
这张出其不意拍下的照片一点也不好看:头部稍嫌低垂,鼻子显得很长,薄薄的双唇过于拘谨。
沙漠上的阳光从头顶上直射下来,在她眼圈四周留下了阴影。
不过,这张在四千英里之外拍下的一个女人的小小的、并不好看的照片,却能在他心里激起一阵风暴;与此同时,虽然他那漂亮妻子的血肉之躯就在隔壁房间,他却丝毫无动于心。
这是多么鲜明的对照!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书房。
当他坐在那里一面喝着白兰地,一面看着那份《时代》周刊的时候,梅德琳和西姆·安德森兴高采烈地从剧院回来了。
国务院的那个怪物走了吗?谢天谢地!她说。
戏好看吗?值不值得我带你妈也去看看?啊,当然值得,应该让老太太也去快乐一阵,爸爸。
你自己也会喜欢的,四个年轻姑娘,同住在华盛顿的一套公寓房间,穿着短裤衩从盥洗室里跑进跑出——安德森很不自在地咧嘴笑着说:没什么值得看的,先生。
嗨,别装腔了,西姆,你自己就笑得像个傻瓜似的,你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都快要掉下来了。
梅德琳突然看到华伦的照相簿,态度立刻沉静下来。
这是什么?你还没看过吗?是你妈贴成一本的。
没看过。
梅德琳说,过来,西姆。
他们头靠着头,一起翻阅照相簿,起初倒还安静,过了一会儿她就嚷嚷开了。
一枚金质奖章使她回忆起华伦曾在一次田径运动会上荣获跳高冠军,他的同学把他扛在肩上抬出运动场。
啊,我的天,这是他在旧金山的生日宴会!你瞧我,一双斗鸡眼,还戴着一顶纸帽子!这就是那个可恶的小男孩,躲在桌子底下,朝上往女孩子们的裙子里偷看。
华伦把他拖了出来,差点没把他给揍死。
真的,这叫人想起多少往事啊!你母亲做了件大好事。
安德森说。
啊,妈呀,她总是有条有理,这是她的天性。
老天爷,老天爷,他多英俊啊!你再看看这张毕业照,你看好不好,西姆?你看别的那些小伙子,像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傻乎乎的。
她父亲在一旁看着、听着,神情冷静沉着。
梅德琳一页一页翻过去,听不见她再发议论了。
她的手停住不动,她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猛然合上那本照相簿,把头伏在手臂上,哭了起来。
安德森尴尬地伸出手臂挽住她,窘迫地朝着帕格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梅德琳拭干眼泪,说:对不起,西姆。
你还是回去吧。
她陪西姆一起出去,立即又回来坐下。
她架起线条优美的双腿,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帕格看到她用水手般熟练自然的动作点起一支烟,心头不免又是一阵反感。
爸,加勒比的太阳对西姆·安德森很有好处,是吗?你应该和他谈谈。
他说起追逐德国潜水艇的事真是绘声绘色。
我一直很喜欢西姆。
不过,他以前老是叫我联想起牛奶蛋糊。
你知道吗?一种松松泡泡,白里带黄,中看不中吃的东西。
现在他变得成熟了,并且——算了,不说了,对我刚才说的他那傻笑别放在心上。
圣诞节他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很高兴。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羞愧地看了她父亲一眼。
告诉你一件事。
《快乐时光》的节目现在有点叫我感到难为情。
我们从一个营地兜到另一个营地,演些幼稚无聊的滑稽戏,耍弄那些穿军装的小伙子,我们就靠这些玩意儿赚钱。
和我一块儿工作的那些写脚本的聪明家伙暗地里得意好笑,其实,被他们嘲笑的那些水手和士兵不知要比他们好多少。
我简直要气疯了。
那你为什么不辞职不干呢,梅德琳?有什么别的好干呢?你可以在华盛顿找个工作。
你是个能干姑娘。
这儿又有这么一座好房子,几乎全空着,就你妈孤孤单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