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所想象到的更为快乐,但又十分激动,帕米拉这会儿老是从敞开的窗子里望外边驶过去的搬运车。
这所老式公寓房子前面,那棵木兰花开得一片烂漫,连三楼上都闻到了它的香气。
布满阳光的街道上时时飘过阵风,街对面,学校操场上,黄水仙花坛旁边旗杆上的星条旗飒飒飘舞,于是那一树盛开的樱花就在旗旁把花瓣儿纷纷洒落下来。
又是春天里的华盛顿;但是,这一次和以往多么不同啊!她仍旧觉得自己是半梦半醒的。
回到这个繁华美丽、始终未遭兵燹的城市里;来到这些丰衣足食、熙熙攘攘的美国人当中;在黑压压地摆满了漂亮服装的店铺里购买服饰;在酒馆里吃许多年来没在伦敦看到过的菜肴和水果;不必再随她那可怜的父亲到处漂泊;不必再担心英国会发生崩溃;不必由于自疚、悲哀或忧郁而感到心里难受;一心只想到要和维克多•亨利结婚!彼得斯上校的公寓房子,它那些宽大的房间和男性喜欢的装饰(除了那间十分花哨的粉红和金色的内室,那间屋子只有窑姐儿喜欢),仍旧给她一种冷漠的感觉。
它太大了,并且完全是属于一个陌生人的,里面没有一点地方是和帕格有联系的。
然而,今天这一切都要改变了。
搬运车到了。
两个男人淌着汗,吆喝着,搬进来箱子、文件橱、装货箱、手提箱、纸板箱——后面还有,还有更多的东西。
起坐室里都被堆满了。
后来罗达来到,帕米拉才放了心。
早先,她一直害怕和帕格的前妻清理他的东西,她觉得这件事很尴尬。
但是现在看来,让罗达来帮着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做还是十分聪明的。
哈里森•彼得斯太太快活得像个知更鸟,穿着一身有点儿像复活节穿的那种淡色衣眼,戴着大绸帽,蒙着面纱,颜色都是跟她的手套和鞋子相配的。
她说这就要去参加一个为教会慈善事业举行的茶会。
她带来了一份帕格的什物清单,长达好几张纸,都是打字机打的。
每一口箱子上都标了号码,清单上登记了它里面的东西。
第七号、第八号和第九号不用打开,亲爱的,那里面都是书。
那些书无论你怎样去摆,他都会咕噜的。
再有,让我瞧,第三号和第四号里面是冬天穿的衣服——成套的衣服、运动衫、大衣,这一类东西。
它们里面都放了樟脑丸。
到了九月里,你把它们晾一晾,再给收拾收拾干净,它们就好穿了。
暂时最好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堆在那间空屋子里。
那间屋子呢?帕米拉觉得诧异了,突然问:你不知道吗?这儿我以前一直没来过。
这些东西,年轻人,有的请你们给我们搬一搬吧。
罗达作主,吩咐那两个人把一些箱子移过去,再把另一些钉好和捆牢的打开来。
两个男人一走,她就拿出钥匙来开箱子;很起劲地取出帕格的衣服,一面咭咭呱呱地谈着:他喜欢怎样洗他的衬衫,他用什么样的干洗剂,等等。
她谈到帕格时,有点儿像母亲在给一个出远门的成年的儿子收拾行装,那种将他视为一己私有的亲切神情和口吻使帕米拉深感不安。
罗达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挂起来时,总是喜爱地用手抚摩着它们,还谈到这些衣服是在什么地方制的,哪几件是他喜欢的,哪几件是他难得穿的。
她两次提到,他腰部的尺寸仍和他们结婚那天一般大小。
她很当心地把他的鞋排列在彼得斯摆鞋的橱里。
你永远要把他的鞋楦塞好,亲爱的。
他要他的鞋一点儿也不走样,但是他肯花五秒钟时间去塞鞋楦吗?从来不肯。
他才不干这种事呢。
一离开海军,亲爱的,你瞧着吧,他有点儿像个心神恍惚的大学教授。
你再也不会想到帕格•亨利是这样的,对吗?罗达,真的,剩下的事怎么做我都会。
我非常感激——哦?那么,好吧,还有第十五号箱子。
让咱们来清理一下。
你瞧,正像俗语说的,从背上切鲱鱼是困难的。
有些东西,只能是我和帕格共有的。
我们俩当中,最后总有一个人不能分到它们。
这可是没办法的事。
像一些照片、纪念品,这一类的东西。
我已经挑选过了。
在我留下的那些东西里,帕格拿走什么都行。
我可以拣他不要的拿。
再没比我更公平的了,对吗?罗达向她爽朗地笑了。
当然,不能更公平了,帕米拉说,接着她又换了话题,瞧,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
你是说,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吗?没来过。
为什么不来呢?这个吗,亲爱的,跟哈克结婚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要到他这个单身汉的窠里来。
那样会像恺撒的妻子 什么的。
后来,嗯——罗达嘴一歪,这时候突然显得更粗俗和老气,露出了心灰意懒的神情——我决定再也不要去过问他以前在这儿做的事情。
要我给你形容一下吗?记得为了签那份交换住宅和公寓的合同,在律师事务所里举行的一次时间很短但是令人感到很不舒服的会上——帕米拉应帕格的律师的要求去参加了会,也就是在那次会上,罗达自告奋勇,要来帮助她搬家——罗达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那一次是因为彼得斯很轻蔑地随口顶回了她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