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十三年三月初一,三年一度的会试如期在尚书省礼部贡院举行。
共试三场,每场三天。
至十八日放榜,取考生中成绩名列前两百名者参加复试。
三月二十日,举行复试。
只试一场,为期三天。
至二十五日放榜,宣布成绩名列前五十名者考中贡士,准予四月初一参加在皇城宣政殿举行,由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
皇甫擎原以为韦家六公子韦庭筠必然在前五十名之内,接到殿试名单,却大吃一惊。
翻来覆去找了两遍,不放心,叫身边的李延福又查看了数遍,愣是没有找到韦庭筠的名字。
倒是吏部尚书李端的次子李适中了个第四等第三名。
看官若问,李适的成绩如何?这五十名分为五等,从第一等到第五等,每等十人,只能算是中下游。
唤礼部侍郎——本次考试的主考官柳中庸前来紫宸殿问话,方知韦庭筠参加完初试之后,忽染急症,无法继续考试,不得不放弃了复试。
调来他初试时的考卷一阅,行文灵动,结构精妙,词藻富丽,读来一气呵成,但对于时政的解析,如何除弊革新,却想法空泛,不切实际。
究其原因,多是自小养尊处优,未瞻斯民疾苦所致。
又调来李适初试、复试的两张考卷查阅。
四平八稳,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虽能引经据典,但缺乏个人的见解。
看来是个死读书之人。
来日金殿之上,恐怕难有作为。
柳中庸见天子摇头叹气,只当是不满本届考生质素,以为无人材可用,奏道:微臣另带来了复试头等前五名的考卷,乞陛下御览。
当即呈上卷宗,经李延福呈交天子。
一观之下,果然出类拔萃,实实高出韦、李二人一筹。
尤其是第二名,国子监生徒姓崔名紫墨者,三篇文章如珠似锦,前朝之兴亡,历代之得失,盖能一针见血,分析得透彻明白。
尤其对于时下正值举国整军抗燕之际,更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主张以战止战。
这恰好与天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于是格外留有印象。
这一日,看完试卷,一天公事已了,天子便起驾回到显仁宫。
简宁拿着新一期的《女报》样刊去找他。
试阅了一遍,并无异议,便以朱笔在刊头上画了个圈,表示认可。
简宁遂将样刊交由冯宝送去印刷所。
一部分样刊将通过邮驿,传递到各州府的印刷所,于四月上旬陆续印刷发行。
其时,《女报》下设的基金会已经成立有大半年了。
除了在大都北郊建造养生堂一座,专一收留孤儿寡老之外,又在城内建立了两所义学。
按照简宁的说法,那就是古代的希望小学。
此外,各州府也有数座养生堂正在筹建之中。
屏退众人,皇甫擎将简宁抱于膝头,问道:小东西,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佳人眼睫忽闪忽闪的,强忍住笑意,应道:臣妾不明白。
皇甫擎道:今日复试发榜了。
你猜怎么着?简宁道:怎么着?皇甫擎一口噙住人儿小嘴,亲得咂咂作响。
亲完了,说道:你是怎么让韦庭筠放弃复试的?嗯?简宁故作惊奇道:哎呀!韦公子放弃复试啦。
太后、倩儿她们知道了吗?那李公子呢,中没中贡士?皇甫擎道:还装傻!你们早就料定李适进不了前三甲,所以对他听之任之。
韦庭筠到底有什么不好?如今,你们让朕怎么向母后交代?简宁笑了笑,方道:韦公子不愿意一生仅仅忠于一名女子,宁可醉卧花丛,流连风月。
自己放弃的考试,怨得了谁?皇甫擎登时明白了。
必定是佳人将消息事先透露了出去,特意传到韦庭筠的耳朵里。
他一听说要是当上驸马,必须遣散姬妾,今后一辈子只能对着倩宁公主一个人,舍不得他那些花花草草,宁可不做驸马,但求逍遥快活,所以故意装病不参加复试。
哎——这样的人,难成大器,由他去吧。
抚上人儿微微隆起的肚子,皇甫擎道:想来你们一定有了人选了。
说吧,那小子是谁?简宁不答反问:今天看试卷了吗?是否有良材可堪一用?皇甫擎道:倒有几个人,文章写得不错。
不知人物、谈吐如何,等殿试的时候看看再说。
又道:尤其有一人名叫崔……什么墨来着,甚合朕意。
是崔紫墨。
佳人接了口,娇声埋怨道:什么记性?才看过就忘了。
皇甫擎惊讶道:你如何知道他?口中默念数遍,始觉这姓名有些耳熟,似曾在哪里听过。
简宁道:别想了,说起来他算是咱们的亲戚哩。
皇甫擎愈加不解。
简宁道:他是绿珠的弟弟。
绿珠是表哥房里的人。
可不是咱们的亲戚嘛?更欣慰道:这小子肚子里果真有点墨水。
不然的话,事情就难办了。
精明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皇甫擎一听这话,便即猜到了,脸色一变,微愠道:胡闹!就算朕答应,母后也绝不会答应。
简宁道:你还没见过他本人呢?等见过了再说好不好?真真与小倩天生一对。
你点他做个状元,然后太后再招其为驸马,成就一段佳话。
正好彰显我朝求贤若渴,不以门第取人,天恩浩荡。
到时天下人材尽入陛下彀中。
不好吗?皇甫擎道:他姐姐原先是宫里的奴婢。
现下不过你表哥房里的姬妾。
此等出身,怎么配当驸马?简宁道:英雄莫问出处。
绿珠他们家好歹是世代书香。
汉高祖出身泗水亭长,刘备还是个编草鞋的呢。
大将军卫青原先就是平阳公主府里的骑奴。
你们皇甫家很了不起吗?祖上什么出身,说来听听。
恁样瞧不起人。
皇甫擎如何肯说,俺们家老早是长安城里挑担卖豆腐的,低斥道:小东西,不许没规矩!一派胡言乱语。
佳人正待反驳。
忽的,只见她蹙起眉头,小手捂住肚子,哎哟起来。
皇甫擎慌了,忙道:怎么啦?简宁皱起小脸,应道:都怪你!呼呼喝喝的。
害得我肚子疼了,一定是动了胎气。
要是宝宝有事,我跟你没完!说时,又哀哼了两声。
把个皇甫擎急得,连忙命内侍去请太医来,又柔声责备人儿怀了身孕还走来走去的。
《女报》和基金会的事暂且交予其他人去做也罢。
至胡太医来请了脉,说是无妨。
再不放心,吃两剂安胎药也可。
天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简宁再说什么,便不敢太违忤,唯有含糊答应道:等殿试以后再说吧。
四月初一,殿试之期,清晨卯时三刻,礼部仪制司官员鹄立于外城朱雀门前唱名,贡士按照复试时的考试成绩,从头名到第五十名,单数从左掖门入,双数从右掖门入,自两侧甬道行进至宣政殿前,登石阶而上,至月台,行三跪九叩礼,接试题,再行三跪九叩礼,然后就坐。
试题为天子亲拟,总共四道,包括崇学、吏治、民生、靖边,不拘篇幅、格式,由考生自行裁夺,尽情发挥。
至午时三刻交卷,随即就在月台上赐茶饭。
饭罢,天子开始阅卷,逐一唤贡士入殿内当面策问。
酉时许,策问完毕。
众贡士回礼部鸿胪寺歇息,等候明日五更传胪,揭晓名次。
在亲眼见过李适、崔紫墨二人之后,皇甫擎坐于蟠龙鎏金宝座内,着实犯了难。
抽出两人的试卷,放在眼前,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欲将李适勾定在第一甲前三名之内,却怎么也下了不笔。
堂堂天子,居然带头作弊,那些礼部学官看在眼里,今后有样学样,到时还了得。
欲将崔紫墨勾作第一,又不甘心。
几度提笔,几度搁笔。
抉择不下,天子离了龙案,在殿内来回地踱起步来。
李延福尾随在天子身后,一步一趋,忍不住道:皇上,礼部吴、柳两位大人,国子监程大人、顾大人,并文华馆诸学士都在朝房里候着呢。
您要是决定不下来,不如与几位大人商议一下,再定夺。
皇甫擎叹了一口气,道:也好,宣诸位大人觐见吧。
李延福传令下去,当即有内侍往朝房宣旨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众博士、学究传来递去,就御前将五十份试卷传阅了一遍。
对于崔紫墨的文章,众人交口称赞。
而李适则乏人问津。
天子特意问起,才有人做出评价。
念及是吏部尚书之子,便用了尚可二字。
皇甫擎因此愈加为难。
抛开韦、李二人不论,若真以此次科举的成绩来择定驸马,门第显赫,才学文章与崔紫墨不相上下者,倒有那么两位。
可惜一个已届而立之年,一个则相貌平平、身材短小。
前二十名之内虽不乏青年才俊,但都不如崔紫墨翩翩少年,那样好的卖相。
皇甫倩为人极看重外表,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才貌双全,年龄匹配,又能使太后、皇甫倩,甚至云姬三方面都满意的人选,一时上哪里去找?不知不觉,早过了晚膳的时辰。
殿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李延福至天子跟前道:皇上,先进膳吧。
等进完了膳,再与诸位大人商议。
皇甫擎见在座的全上了年纪,经不住饿,便道:传膳吧。
就摆在这里。
朕与众爱卿一道用晚饭。
内侍们随即铺陈桌椅。
尚膳监业已候命多时,须臾之间,将金肴玉馔悉数摆将上来。
君臣正在宣政殿内共进晚膳,忽有内侍疾步入殿内向李延福耳语了几句。
天子觑见,停筷问道:什么事?李延福低声道:启禀皇上,永泰公主求见。
就在殿外。
说是给您送吃的来了。
皇甫擎一听,微微一笑。
不用说,一定是小东西不放心,派个小小细作来了。
便道:宣她单独进来。
殿门开启处,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在门槛外,身后一排公主仪仗,侍女、嬷嬷分列左右。
皇甫珏伸出双臂,扒住门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翻过了二尺来高的门槛,然后啪一声,一屁股坐在殿内的丹墀上。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小家伙身子向前一趴,爬行了两步,才慢慢站了起来。
东张西望的,向上方宝座前行而去,一路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肃立在两旁的臣子。
到了台阶下方,依照嬷嬷每日教导的礼仪,小家伙咕咚一声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奶声奶气地高声嚷道:万岁!万万岁!众臣子屏息到此刻,纷纷点头微笑,捋须称叹。
皇甫擎道:上来!皇甫珏便从容地爬上台阶。
天子离了宝座,将她抱起。
归座后,置于膝头,问道:你送什么吃的来了?皇甫珏此时还说不了长句,只应道:燕窝,给父皇吃。
皇甫擎教拿上来。
便见漱霞提了食盒从殿外进来,跪禀道:公主想起今日乃是殿试,皇上必定在此辛劳,特意命内厨炖了一盅血燕,教奴婢送来。
小公主听见了,吵着非要跟来。
公主无法,只好让她来了。
请皇上恕唐突之罪。
皇甫擎应道何罪之有?便命李延福接了,盛在碗里,由内侍尝膳过后,方送到龙案之上。
时有国子监司业姓顾名况者,出班奏道:微臣听闻去年此时永泰公主周岁生日,宫内行抓周礼。
公主殿下先是一手握住一杆白玉赤狐毛笔,之后又将陛下所赠的一匹汗血宝马的缰绳牢牢抓在手中。
一文一武,令观者无不瞠目。
今日臣亲眼所见,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已能与人有问有答,真乃凤子龙孙,非同凡响。
他日必定为女中尧舜。
皇甫擎明知其人有邀宠之意,却颇为受用。
皇甫珏也好像完全听懂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口中直呼:毛毛!毛毛!原来顾况留得好一把长髯,直垂至肚腹。
皇甫擎因道:顾爱卿既如此说,等小公主再长两岁,到时便请爱卿悉心教导,作她的授业老师。
何如?顾况大喜,立时叩谢应喏。
晚膳毕,撤去杯盘,上清茶,复又开始讨论试卷。
皇甫擎心道:云姬派宝宝来,必定有她的用意。
出于好奇,天子乃将五十名贡士的试卷摊开来铺在龙案上,谓皇甫珏道:宝宝,你看,谁的文章好?说着,将她搁坐在龙案之上。
众臣子以为天子是在玩笑,皆不以为然。
只见皇甫珏一双小手逐一抓起身下的试卷,看了两眼,扔在一旁,又看了两眼,又扔在一旁。
直到抓起摆在最外沿的一张,小家伙盯着看了良久,仿佛是认得上面的字,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三个字。
皇甫擎接过来一看,服了,果然是崔紫墨的试卷。
乃将皇甫珏抱下龙案,轻声问道:妈妈今天开始教你识字了?皇甫珏嗯、嗯了两声。
虽然一时还读不清楚,但是却留有印象。
这崔紫墨三个字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先认识的三个字了。
天子不由暗叹皇甫珏不过两岁就有这样的记忆力与分辨力。
与其说,最后是崔紫墨以他的学识、风度,青钱中选,拔得了天玺十三年这一次会试的头筹,还不如说是简宁与皇甫珏母女的才智,令天子深深折服。
所谓由爱生敬,由敬生畏,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尽管太后并不情愿,但在皇甫擎和简宁双双劝说之下,最终同意了将倩宁公主下嫁与新科状元。
经过钦天监卜算,婚礼订于这一年的十二月初八在太极殿举行。
第一百章白驹过隙,日月如梭。
转眼间,来到了腊月。
这一日,东市街面上,人来轿往,熙熙攘攘。
只见一名男子骑了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两辆骡车徐徐前行。
不一时,停在一家客栈前。
客栈名曰福仙居,门庭阔大,装饰豪华,是大都城里房价最高的客栈。
出入者皆为往来富商,豪门子弟。
那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原来是钱虎。
他走到头一辆骡车跟前,揭起车帘,向车内道:就是这里。
下车吧。
随即便见两名十四五岁、梳着双螺的小丫鬟一先一后下了车。
接着,又从车上扶下一名佝偻着背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披紫貂斗篷,梳着时兴的灵蛇髻,鬓间簪金戴银,脸上脂粉精致。
路人经过,纷纷侧面,暗暗叹道:好个美貌的妇人,偏是个罗锅。
实在可惜了!客栈的伙计见有贵客上门,赶紧上前来招呼。
钱虎打发赶车的小厮同伙计一道从后面那辆骡车上卸下行李,又将自己的坐骑拴在店前一棵古柳下。
入到店内,掌柜一问,正是早前订下天字第一号房的客人,满面堆笑道:官爷远道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骡马车辆,小店自会料理,官爷尽可放心。
当即吩咐伙计引客人到天字第一号房。
两名驾车的小厮亦有下房安置。
掌柜之所以称呼钱虎为官爷。
前文述及,彼时朝廷早已下令,身无品级者不得骑马、乘坐马车。
是以当时用马之人必定身带官爵,或是军人。
进了天字第一号房,果然富丽宽敞。
前面厅堂,后面寝室,两侧还各有一间耳房。
伙计甚是殷勤。
生完炉子,端来茶水,又问客人几时打火,小的好来伺候。
钱虎不耐道:恁多话!到时叫你便是。
与了他一钱银子,打发去了。
楚岫道:坐坐再走吧。
钱虎道:不坐了。
将军晚上来,就说我和李哥明日晌午一同去府上拜望。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万别乱跑。
等后日,我领你们城里城外逛一逛。
楚岫面色一黯,道:有劳了。
钱虎一拱手,便出了房门,离开客栈回家去了。
楚岫旋即命两名丫鬟打开箱笼,取出被褥、奁盒,以至于茶具、碗碟、茶叶等等都是从范阳带来的。
跟了霍青两年多,虽无名份,但日子过得十分优渥。
出一趟门,怕外面东西用不惯,倒把半个家给搬了来。
一名丫鬟将一套绿底绘牡丹彩瓷茶具拿到外头井边洗涤干净,屋里拿铜炉现烧着水,预备泡茶。
一名丫鬟负责整理衣裳,那些绫罗缎子压在箱子里又是一整天,起了皱,如何穿得上身。
须得一件件挂在衣架上,垂上一夜才好。
喝过茶,向店家借来一只楠木描金大浴桶,丫鬟拿清水里外刷洗了两遍,方才对上热水,服侍楚岫洗去一路风尘。
从范阳到大都,不过四天的路程。
路上没有大的客栈,更别提有这样考究的浴桶了。
忍到今日,终于洗了个痛快。
洗完了,换过水,两名丫鬟也一一清洗,然后将换下来的大衣裳交由店内仆妇拿去浆洗,内衣亵裤则由丫鬟拿到外头井边去洗。
丫鬟洗完衣服回来,天已黑了。
伙计来问要不要打火做饭?楚岫便从箱子里摸着三钱银子,交给一名丫鬟,叫去厨房看看,不拘新鲜菜蔬、活鱼之类的,买一些,让厨子做得清淡些送来。
伙计一口一个小大姐领着丫鬟去了。
等吃过晚饭,楚岫打发两个丫鬟耳房里先睡了,便坐在床头,望着炉火,眼巴巴地等着男人来。
戌时将尽,霍青骑着追风到了福仙居。
值宿的伙计见来人身披斗篷,头戴风帽,有几分神秘,似是不想旁人知晓他的底细。
又见他骑着好大一匹白马,自是官家无疑,便不敢查问。
听他问起天字第一号房在哪里,忙指了方向,说是沿着回廊一直走,拐过月洞门,后面院子里头一间便是。
霍青拱手称谢,依言去了。
到了门前,楚岫早听见了脚步声,不等敲门,便开了门。
入到房内,霍青卸下斗篷,楚岫忙接过来,挂在衣架上。
霍青道:丫鬟们睡了?楚岫道: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
我让她们先睡了。
便张罗着要泡茶。
霍青道:才在家里喝了茶,不渴。
见她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显是刚从床上下来,道:小心冻出病来。
便将楚岫打横抱起,走到寝室里,放在床上,掖好被子。
楚岫见男人只和衣坐在床沿,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扯着他衣袖,问道:大人一会儿就要回去吗?霍青点点头。
楚岫又道:对了,钱校尉说,明日会和李副将一同去将军府上拜访。
霍青仍是点点头。
楚岫本来还想说,钱虎要带她们城里城外地逛一逛,见男人心不在焉的,也就不出声了。
坐了片刻,霍青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楚岫连忙揭开被子,下了床,取来披风替他系上。
霍青叮嘱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比范阳。
无人陪伴,不要随意出客栈。
既然来了,我叫钱虎领你们四处看看。
这里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没有他不知道的。
楚岫一一应下,心中只觉凄然。
打开房门,目送霍青离去。
其实也怪不得他,明明是自己非要跟来的。
将军大人是何等身份?这里有他的父母、亲朋,哪能跟在范阳时相比?自己又是这么个模样,带在身边,也实在碍眼。
楚岫倚在门边,呆呆地想出了神。
直到冻得腿脚发麻,打了个寒噤,这才搓着手,一路小跑着躺回床上去了。
从福仙居出来,霍青骑着追风一路徐行来到朱雀大街。
长街两旁多为公署,官员此时都已下班。
又兼天色暗红,冷风凛冽,正是捂雪的天气。
街上车马行人稀少。
长街的尽头便是皇城。
霍青伫足良久,追风不耐烦了,咴儿、咴儿地嘶鸣起来。
男人一夹马腹,转过辔头,人马便钻进了路旁的一条小巷中。
哎呀!是霍将军。
恁久没见您了。
原来那卖馄饨的小贩还在。
见了霍青,忙不迭地作揖。
霍青下了马,在摊子前坐下来,说道:来一碗馄饨。
小贩道:好来,老规矩。
不放葱,多放辣。
您尝尝,味道变是没变?霍青吃着,味道丝毫没变。
小贩坐在炉灶旁边,说个不停,聒噪的习惯也丝毫没变。
您这趟是回来探亲吧?哦不,您一定是来参加咱公主大婚的。
听说新科状元姓崔,他姐姐原是宫里的奴婢。
后来嫁给咱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就是房家大少爷,当了一房姨娘。
后来大少爷娶了尚书家的小姐。
谁知那小姐没福气,生下个儿子就死了。
哪里晓得那姨娘的兄弟,居然考中了状元,当上了驸马。
那姨娘如今也风光了,前两个月听说给扶了正,当上正房奶奶了。
您说说,怎么好事全让他们家给摊上了?一夜之间,竟成了皇亲国戚。
哎——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呐。
霍青嗯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
掏出帕子抹干净嘴,寻了半日,忘记带铜板了。
小贩道:不忙,您以后来,一起算就是了。
霍青道声谢,牵着追风出了巷子。
眼看快三更天了,便骑马回了乌衣巷。
婚礼当天,绿珠起了个大早。
因今日公主大婚,罢朝一日,各官署不办理公务,故而房子陵此刻仍趟在床上熟睡。
坐在梳妆镜前,由金宝、小玉服侍着梳头化粧,绿珠望着铜镜中的贵妇。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
自从搬到正屋来,每天早晨一打开窗户,便有阳光从南面直射进来。
住得久了,气色慢慢好了起来,就连腰杆也变得挺拔了。
梳好了盘桓髻,金宝将朝阳五凤挂珠钗绾在绿珠发髻上,哂笑道:奶奶今日用什么簪子?绿珠道:你看着办吧。
别太艳了。
金宝在首饰盒内拣选了一阵,挑出一枝梅英采胜簪,一枝事事如意簪,仔细地插在她鬓间。
又拿菱花小镜子替主子照着脑后,躬身道:您瞧好不好?绿珠道:不错。
时境不同,待遇也不同。
这世道就是这样。
自屏风后更衣出来,房子陵醒了,坐在床沿上,正由丫鬟伺候着穿上鞋袜。
绿珠命丫鬟退下,自己跪在床边的踩脚凳上,替他套上家常的玄色缎面暖鞋。
房子陵见绿珠已然打扮得齐齐整整,抬手拈住垂在她鬓唇的一缕金珠穗子,道:今日是你弟弟成亲,你紧张什么?绿珠手上不停,口中应道:能不紧张吗?我们小门小户的,不似你们,见惯了大阵仗。
房子陵莞尔一笑,见鞋已穿好了,便兀自起身往耳房里出恭去了。
待房子陵穿戴妥当,夫妻俩出了小院,一径往前庭正屋向长辈请安。
静仪公主与房驸马也已起得身来。
刚敬了茶,嬷嬷就抱着小君虞来了。
他快满两岁了,刚刚学会说话。
嬷嬷搀着他走到爷爷、奶奶跟前,跪在垫子上磕了头。
又搀着他跪在房子陵、绿珠跟前磕头。
小君虞会叫爷爷、奶奶、爹爹,唯独不会叫妈妈。
嬷嬷教了很久,总是学不会。
或许是玉芝在天有灵,不希望有人替代她在儿子心目中的位置吧。
一家人在花厅内用过早饭,绿珠便带着金宝、小玉两个,先行赶去崔府。
崔紫墨是新科状元,如今又被授予门下省给事中一职。
官阶不过五品,却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专责顾问应对,参议政事。
今日大婚之后,更将成为当朝驸马,自然不会还住在原来永安坊的宅子里。
太后在东市兴民坊,另赐予了崔家一所豪宅。
崔父皓贵为国丈,亦不再担任督粮小吏,而是在家当起了老太爷。
闲来养花种草,读书习字,又得衣食丰裕,清贫了半辈子,总算享上清福了。
到了崔府,宫里的嬷嬷、侍女已经到了,正在喜房内服侍新郎倌更衣。
彼时风俗,公主招赘驸马,或是男子入赘女家,皆由新娘乘轿上门迎娶。
除了新郎倌不覆盖头,不用父兄背出喜房,其余几与男子娶女子的礼节无异。
在喜房外等候片刻,嬷嬷出来禀报说,新郎倌业已穿戴整齐。
绿珠入了喜房,命金宝分发喜钱,在场众人个个有份。
又道:一大早赶来,诸位辛苦了。
家父母已在内厅置下茶水,请嬷嬷和各位姐妹那厢坐坐。
便叫小玉领着宫里来人都退下去歇息。
足蹬丝履,帽插宫花,锦袍玉带,披红挂彩。
绿珠令崔紫墨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好一阵打量,不由赞道:弟弟这般人才,莫说皇家的公主,就是九天仙女也配得。
紫墨毕竟年轻,面上一红,嗔道:姐姐莫开我玩笑。
转而肃容道:小弟能有今日,全赖姐姐之功。
若无姐姐这几年的忍辱负重,何来今日?请受吾一拜。
当即双膝跪地,向绿珠拜了三拜。
绿珠赶忙扶起,眼中含泪道:小弟说哪里话来?是我这做姐姐的该谢你才是。
要不是你自己争气,姐姐也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常言说得好,伴君如伴虎。
倩宁公主又是那么个性子。
今后无论公事私事,行来都须谨慎。
记下了?紫墨点头应是,又道:今日姐姐见到初云公主,务必代我向她致意。
绿珠拿纤指一戳他眉心,笑道:知道啦。
这还用你提醒?专心当你的新郎倌吧,那小霸王可不容易应付呢。
姐弟二人说了些私房话,便一齐来到正屋。
崔氏夫妇上坐,受儿子三拜,叩谢养育之恩。
二老封了红包,又叮嘱儿子,在朝为官要尽忠职守,在家为夫须恪守夫道。
紫墨一一应下。
又敬绿珠茶。
小妹红蕖则向紫墨叩首,意为拜别兄长。
不一时,上门道贺的亲友陆续抵达。
紫墨便随崔父至大厅迎接,绿珠、红蕖则与崔母吴氏在花厅接待女眷。
话说崔家在京里本无亲眷。
直到崔紫墨中了状元,随即被太后招为驸马的消息传回岷州老家。
崔氏族人中有几户家境殷实的,便凑了路费,遣了族中一能言会说之人专程来大都拜望,意思是不好断了来往,今后应当多多走动。
昔日不闻不问,今时趋炎攀附。
可见人情冷暖。
崔皓明知如此,却也不忘根本。
答应今后帮着家乡修缮祠堂、兴建家塾。
族中子弟但凡有来京里应试的,一定代为照应云云。
今日来贺喜的,就有几家是从岷州远道而来。
其余的,有国子监祭酒程韬玉,司业顾况,礼部尚书吴昌绪,侍郎柳中庸,门下省侍中张祜,以及其他文职官员。
还有崔紫墨在国子监的师兄弟,本次会试一同考中贡士的同年,崔皓在西郊当督粮官时的上司、同僚等等。
因婚礼在皇城举行,其余皇亲国戚到时便直接前往宫中喝喜酒。
崔府这边多是家中管事送来贺礼,代为祝贺。
午后未时起,皇城朱雀门前,车马辏集,门庭若市。
众皇亲国戚络绎而来。
时辰尚早,皇甫倩尚未出发去崔府迎娶新郎倌。
皇亲们入了朱雀门后,便在太极殿内闲坐,自有宫内教坊的艺伎出来歌舞娱宾。
殿前广场上,各家郡主、小官人奔来跳去,嬉戏玩闹。
大喜的日子,长辈们不忍责怪,便由着孩童们撒野。
只是辛苦了负责照管的侍女、小黄门,不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房子陵随父母入得太极殿,一路与众亲戚、世交通家问讯。
俄而,看见霍青赫然在座。
至霍房两家互通问候,房子陵便施礼道:许久未见,霍兄别来无恙。
霍青拱手回礼,道:匆匆一别,整整三年矣。
静仪公主与甄夫人正说着话,见他二人情形,不禁叹道:是啊,谁想这三年里竟发生了恁多事。
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甄夫人为甄缑嫁与霍英一事,至今耿耿于怀,亦叹道:谁说不是呢?你总比我好些,好歹抱上了孙子。
我这儿子,哎——不提了。
眼看他弟弟倒要做爹了。
原来甄缑嫁与霍英第二年上也怀了身孕,此时已有六个多月了。
说话间,夫妇二人上前来向静仪公主、房驸马行礼。
只见甄缑比婚前丰腴了不少,乌发润泽,面色红润,肚腹高高隆起,少女的青涩未脱,却也即将为人母。
静仪公主拉着她手道:才多久没见,肚子就这么大啦。
怎么样?身子还好吧。
一定得多走动走动,这样生产时才会顺利。
甄缑道:谢谢阿姨关心。
缑儿知道。
静仪公主点了点头,想去故去的媳妇玉芝,心头一阵唏嘘。
甄夫人因没见到小君虞,便问:小少爷呢,没一同来?静仪公主道:来了。
才到宫门口,叫小丫头派人抱进宫里去了。
说是这里人多,等的时间又久。
索性让他在芳菲殿睡个午觉,和小公主一处作伴,等拜天地的时候再来。
甄夫人听闻,说道:不如咱们一同往芳菲殿瞧瞧去。
小皇子多半也在那儿呢。
静仪公主正有此意,便唤了甄缑同行。
三人出了太极殿,坐了彤辇,往后宫西内苑去了。
公主,您瞧。
他们三个睡得多香呀。
阿奴坐在床沿上,将盖在皇甫珏、房君虞身上的锦被掖了掖。
又探过身去,瞅了瞅睡在大床最里厢,刚刚出生四个多月的皇甫琰。
他出生时未足月,体质有些羸弱。
好在后天养育得法,现今并无大碍。
白皙如玉的肌肤,精致完美的五官,浓密如扇的睫毛,尽管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却已经是个气死宋玉,羞煞卫玠的绝世小美男了。
皇甫擎对于这个而立之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胖小子,宠爱到了极点。
刚刚满月,便封为吴王,食邑两千户。
每日办完公事,一得了空,必去孺子室探望。
储君乃国之根本。
皇甫琰的降生,使得朝廷上下欢欣鼓舞。
所谓母以子贵,简宁如今在金鹏后宫的地位,可说是坚如磐石,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了。
嘘——轻点。
佳人倚在床边的绣榻上,朝阿奴打了个手势,道:等一下宝宝出去见了那么些人在,又得人来疯。
今晚上势必睡得晚。
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阿奴点点头,蹑手蹑脚地下得床来,坐到佳人脚边,应道:公主,您对小公主有所偏爱。
您发觉了吗?简宁道:大概吧。
她是头生子嘛,当然宝贝咯。
第一个稀奇,第二个就不稀奇了。
再说了,做娘的总是喜欢女儿多一点。
正聊着,漱霞进来禀报说,静仪公主一行前来探望。
简宁正待起身往正殿相迎,便见静仪公主与甄夫人相携入得殿来。
甄缑腆着个大肚子,由一名侍女搀扶着,跟在两人身后。
遂迎上前去见礼。
静仪公主从漱霞口中得知,小家伙们都在寝殿里睡午觉,便压低了嗓门道:君虞怎么样?也睡了?简宁道:姑姑真偏心,就知道惦记孙子。
静仪公主捏了捏人儿脸蛋,笑道:小丫头,越发贫嘴了。
说着,与甄夫人同至床前探视。
简宁则挽住甄缑,问道:近来感觉到胎动了吗?瞧你脸色不错呀。
甄缑道:嗯,晚上动得可厉害了。
这几天整夜都给折腾得睡不着。
脸色自然好啦。
吃了睡,睡了吃嘛。
相识日久,甄缑与简宁早已契若金兰。
说起话来,全不似当初那般讲究。
甄缑将人儿略一打量,说道:小皇子过满月的时候,姐姐还有些发福。
这么快就瘦回去啦?简宁不无得意,应道:当然咯。
早就给我摸索出来了。
等你生完这一胎,我把方法教给你,保证你很快也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那厢甄夫人与静仪公主站在床边端详着三个小家伙,面上满是艳羡,说道:你们都好福气啊。
唯独我的青儿,什么时候能给我添个孙子,哪怕是孙女也行。
就犯不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眼馋了。
哎——静仪公主道:太后她老人家盼孙子不也盼了十几年。
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你别急,急也没用。
甄夫人只是叹气。
大家在芳菲殿内吃茶聊天,打发时间。
不消多时,三个小家伙陆续醒了,便给各人抱在怀里逗弄着玩上一阵。
眼看申时过半,长乐宫传来消息,倩宁公主从宫里出发去崔府迎亲了,简宁便向静仪公主等人告退片刻,好梳头换妆。
才换上了吉服出来,却见皇甫倩一身新娘礼服,站在众人面前。
静仪公主、甄夫人都惊呆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简宁连忙迎了上去。
心道:不是吧。
这时候难道要上演《落跑新娘》?皇甫倩一把拉住人儿的手,便往耳房去。
简宁知她有话要说,便回头向众人笑道:小倩恐怕是太紧张了。
我同她说两句便没事了。
又吩咐阿奴去请殿外的嬷嬷等一等。
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吉时的。
裙带未解,皇甫倩便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道:云姬,我不想嫁了。
怎么办?纵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佳人仍是给吓得不轻,忙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为什么不想嫁了?崔公子不好吗?是你亲口答应的呀。
皇甫倩嘟着嘴,将手肘支在膝上,捧着脸道: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喜欢枫表哥多一点。
简宁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惦记着呢。
乃劝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既已选了崔公子,便不好轻易反悔。
你想想,要是今日悔婚,后果不堪设想。
安逸侯是不错。
但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你也亲眼瞧见了。
自从去年行完冠礼,回了江南,就再也不肯到大都来了。
去年年尾,太后发了数封信去催他。
他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来。
到此刻你都要成亲了,他还不肯露面。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他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并无半点儿女私情,所以才躲着你。
但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至于如此。
就算你今日为了他,不顾一切要悔婚,他也未必领你的情。
你掂量掂量,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皇甫倩闷头不言语了。
简宁见状,一把将她从马桶上拽了起来,说道:外头嬷嬷催得紧,一会儿传到太后、皇上的耳朵里,那可不得了。
去崔府的路上,你慢慢想我的话吧。
乃将小妮子推出了耳房,一路送到殿外负责迎亲的嬷嬷手里。
心中不由道:这媒人做得真够呛。
酉时三刻,有内侍飞鞍回报,倩宁公主在崔府的迎亲仪式已经举行完毕。
即将出发返回皇城。
简宁这厢得了消息,便不再耽搁,当即与静仪公主、甄夫人、甄缑带着皇甫珏、房君虞,以及阿奴、漱霞等一班随行侍女分坐数辆彤辇赶去外城太极殿。
皇甫琰因为年纪幼小,生怕鼓乐人声过于嘈杂,惊唬到他,便由教养嬷嬷抱回了孺子室。
抵达太极殿前,下了彤辇,皇甫珏一见到广场上有那么些小孩在嬉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进去。
简宁拉着她,不让去。
她非要去,一面使劲挣脱人儿的钳制,一面恳求道:妈妈!妈妈!我要去玩。
你让我去嘛,让我去嘛。
简宁道:一会儿小倩姑姑就要到了。
听话!否则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皇甫珏哪里肯听话,立时哭丧着脸,鼓起了腮帮子。
一顿嚎啕大哭,眼看在所难免。
简宁拿她没了折。
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和她讲道理,得了,省省力气吧。
便蹲下身来,替小家伙将披风系牢,叮嘱道:玩一会儿就回来。
不许欺负别的小朋友。
不许摔交。
听见了?皇甫珏嗯嗯地猛点头。
简宁一松手,便兴奋地冲了出去。
静仪公主抱着小君虞,因道:小公主性情倒好,喜欢热闹。
君虞实在太安静了。
简宁起身道:姑姑多虑了。
君虞还小呀,等再长大些,就晓得怎么玩了。
他这样乖才好呢。
说着,将君虞接过来抱在怀里,说道:对不对?你最乖了。
便一口亲在他小脸上。
君虞有些害羞,垂下小脑袋,将脸蛋埋在人儿肩窝里。
一旁众人都笑了。
在太极殿内坐得久了,鼻间充盈着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头脑昏瞶。
霍青信步走出殿外,站在月台上,一手扶定云石阑干。
天色渐暗,看着暮色中那些在广场上无忧无虑玩耍着的孩童,男人嘴角微微扬起,泛起一丝笑意。
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自己。
回头一看,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
围着猩红的锦缎镶白狐毛小披风,戴着白狐手套,耳朵上套着一对小小的白狐耳套。
便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我身后?皇甫珏仰起头,冲霍青甜甜一笑。
我们在玩捉迷藏。
你别动,让我躲一躲。
说着,撩起男人玄狐大氅的下摆,钻了进去。
霍青依言,当真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霍青问。
我妈妈叫我宝宝。
皇甫珏抱住男人的一条长腿,躲在他身前。
你爹娘是谁?喏,妈妈在那儿。
霍青顺着皇甫珏手指的方向望去,簇拥着的人群恰好散开,佳人转过身来,目光正与他相遇。
就如张爱玲书中所写: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简宁走上前来,开口第一句:噢,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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