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家办事极是手快,只一日功夫就将满子的住处收拾妥当,砌了墙,铺了地板,地板上还涮了清漆。
因为涮了漆的缘故,那位寡嫂将着孩儿并一对管家夫妻搬去住了好几日,满子合阿慧才由紫萱明柏陪着去瞧新居。
逛了一圈,满子满意的叹息,道:叫我们自己来收拾,也不见得这样严密呢。
紫萱,叫你费心了。
明柏笑道:她做梦都想要这样一间小院子。
紫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弹了明柏一下,明柏忙换了话题道:阿慧兄弟,上回有个倭国商人在作坊定了些家具,俺一时好奇多做了几样,就与你做乔迁的贺仪。
阿慧笑道:还是严世兄晓得我们,虽然我们是中国人,然在倭国住惯了,还是倭国家具使的顺手。
他看着妹子笑道:我们明日就搬过来罢,只是一时寻不到仆妇,还要问狄家借几个人使。
紫萱笑道:俺大伯因为这个铺子处置的甚合他老人家的意思,说要送俺两个爪哇孩子,俺就转送满子姐姐罢,再雇两个本村妇人白日来做活,想也够使了。
俺嫂子娘家的那位李姨奶奶前几日来讨两个小丫头,也不曾许她,此时到不好借人与你们使。
阿慧皱眉道:是讨了自家使?他们兄妹跟狄家、陈家都亲近,也不必瞒他们。
紫萱就将晴姑娘讨人去看守她妹子的事都说了。
阿慧冷笑几声,道:这必是她背着大海哥闹的花样。
紫萱奇道:俺嫂子说她说大海哥晓得呢,她还抱怨说大海哥合她白疼俺嫂子了。
恼的俺嫂子回家闹了一场。
满子轻声道:想来她是打算离间陈大海合你嫂子的。
明柏吃惊的看了她一眼,笑道:紫萱,俺想起来了,前日俺买了几本新花样子要与你的,偏生今日忘了带。
你随俺去那霸取可使得?紫萱原是想细问满子地,叫明柏打断了,自是依他。
笑道:那俺们赶着些,走迟了日头晒的紧呢。
两个辞了张氏兄妹出来,到小码头寻了条狄家的船坐着,因船上无外人。
紫萱就问明柏:明柏哥,你为何拉俺出来?明柏微笑道:张小姐合你嫂嫂只怕是合不来地。
她说的话你还是少听的好。
紫萱扬眉道:你是说陈家的事?明柏道:陈家虽说是陈老爷做主,也有十来个姓上百户人。
大海哥全仗着侄儿的身份才能主事。
然别家不见得没有好儿郎,陈老爷也不是非侄儿不可。
所以……大海哥他心思就要重些。
紫萱思衬道:你地意思,俺们家最好不要搅和进去?明柏笑道:他们手心手背都是肉,闹的翻了天还是一个陈家,咱们夹在中间就里外不是人了。
紫萱听见咱们两个字,羞地低下头。
嗔道:还不曾嫁你呢,哪里就咱们了?明柏涨红了脸道:俺说的是咱们狄家,你……因紫萱转过背去,他笑道:说正经事呢,海盗们从来都是分分合合的,虽然亲家老爷是铁了心洗手不干了,老家伙们也都听从,然谁晓得三五年之后年轻人不想重操旧业?就像你,虽然俺爹不想再做官儿。
然你还是要去考功名的,是也不是?紫萱歪着头对他微笑。
几缕阳光从窗格眼里透出来,映的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明柏笑道:俺去考个举人进士就使得,那点头哈腰地官儿不做也罢,论起来,还是做木匠快活呢。
紫萱笑道:俺哥也说他最快活是烧出新花色的玻璃器皿。
你说陈家……陈家的事俺们不掺和就使得,你嫂子要是合你那几个堂嫂打听我家的事,你乐意否?紫萱想了想。
道:俺是怕与俺哥有妨碍。
不然俺管他们呢。
明柏笑道:你放心呢,亲家老爷只得你嫂子一个女儿。
自是要护着她的。
就是将来妾有所出,老父弱子更是要女儿照应的。
陈大海两口子若是安份还罢了,若是不安份,自有人出头合他作对。
紫萱想了许久,展颜笑道:依你就是,你倒打听的仔细。
明柏道:俺镇日在港口住着,陈家人常来常往,听的多了,自然能听出些门道来。
一阵阵的海风不停地吹,船沿着海岸飞奔。
紫萱使袖子掩面打了个喷嚏,笑道:要是还在济南,只怕是冰雪漫天呢,俺们琉球也只冷些。
明柏拉她进舱里坐定,笑道:就要过年了,俺舅舅在家急得直跳。
怎么船队还不来?紫萱随口应道:不晓得,不过去台湾搬些家什,早就当回来的。
明柏看她的一双秀眉皱成一团,轻声道:俺总觉得大伯二伯必是在台湾遇到些麻烦,不然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先把家眷搬了来?俺爹说他们不说俺们也不问。
俺家又不是千手观音,样样都能照应得过来。
紫萱笑道:只要俺家把团练把在手里,岛上就无人敢动俺们家。
明柏自是不好多说狄家的事情,笑了一笑问船工讨了小炉子并铜茶壶来烧茶吃。
热气腾腾的茶才捧到手里,船头的人已是喊起来:中国的船队来喽,表少爷,大小姐,俺们要全帆抢在他们前面进港口。
明柏忙放下茶碗出去。
紫萱忙将茶壶等物归置好,才觉得船晃得几晃,已是一个大浪打来。
还好方才舱门关的严实,海水并没有漫进舱里。
紫萱又不好开窗去看,在舱里寻到两件小全哥地干衣,又翻出一双鞋来,却不好送出去地。
许久,明柏湿淋淋的进来,紫萱忙将烧酒倒了一碗与他,将酒瓶交给进来地舵工,问他:是什么船队?舵工笑道:中国来的船队,六十多只大船,琉球的市舶使都喜欢的疯了。
紫萱道:这么多?又有人要搬来琉球住?明柏在紫萱背后脱了湿衣,换上干衣干鞋,又取了干手巾擦头,笑道:俺看见有几只船上有官兵,想是来封尚王的天子使节。
这可是有油水的差使。
紫萱乐道:琉球人白喜欢了。
俺就瞧他们不顺眼,明明琉球岛近海处处都是宝,他们偏偏就靠进贡维生。
一个狄家管家笑道:尚王那王宫还不如俺们山东差不多人家的庄院呢。
就是自取个号叫中山王,封一群柴禾妞叫什么正妃侧妃,难不成他就不是琉球的猴子了?紫萱涨红了脸啐道:怎么说也是藩王,休胡说。
那管家想是方才烧酒吃多了,因小姐说他,极是得意道:不是么?就是俺大明朝正经藩王,又有几个能娶正经人家的小姐为王妃?大小姐,从前俺外婆家隔壁杀猪的胡二,他闺女茶花就嫁到潞王府做了世子妃,俺外婆还跟着去王府逛了过呢,说王妃总有几十个,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每个月发月钱总要打好几回架。
明柏笑骂道:少嚼舌,去看下帆。
出来看人搭了跳板,先行过去。
紫萱不必他扶,紧跟着他就跳到岸上。
船工抽了跳板,又扯起帆来,抢在大队船进港口之前出去。
一群琉球土兵,四个一组扛削尖了一头的长毛竹跑来,带兵的头领招呼明柏道:严老板,我们下了班去寻你吃酒去。
明柏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你先忙。
紫萱站在一边看他合土兵们嘻嘻哈哈插不上话,先回作坊里去了。
良久,明柏笑嘻嘻回来,道:俺们家的船队也来,已是径去了南山村的小码头,舅舅,你后日就能动身了呀。
严七舅掷下一本《尚书》从卧房钻出来,喜欢道:那俺去寻那几个老板,叫他们将俺订的货物都送到南山村去。
明柏没在厅里看见紫萱就寻到厨房,果然紫萱系着围裙在案前抻面,一面合得利嫂子说话,一面对他微笑。
明柏笑道:你怎么不在厅里陪俺舅舅说话?紫萱笑嗔道:他老人家一本正经的在里屋看书,俺喊了好几声才应一声,俺还在那里做什么?七舅实有些迂,等闲不合女眷说话。
明柏也是无可奈何,笑道:回头要不要在俺七舅面碗里多放一撮盐?紫萱掐了一块面剂子丢他,啐道:你就记着小时候俺在你碗里埋辣椒了呀?得利嫂子笑道:小声,小声,叫舅老爷听见,回头又要说少爷不尊重了。
明柏将面搓成一团弹到院里,一只鸡扑扇着翅膀抢上前啄走了面团。
他赶了鸡回来看紫萱低着头在切面不好合她说话,信步走到院门口。
他家几个琉球的学徒原是站在门外看热闹,看见他都缩着头回棚里做活。
一个年轻木匠跑回来,道:舅老爷叫人喊到官船上去了呢。
明柏吃了一惊,忙问: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