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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输家

2025-03-30 08:34:54

上官家灭门之后,软禁在府中的兰萍郡主也自缢而亡。

消息传开之后,宫里的太后始终闭门不出,而皇帝也反而似是等于斩断了自己的一条手臂,息雅侯一时风头正盛,朝中再无人能与之势均力敌。

而皇帝的身边,也只剩下他与丞相两大权臣能够重用。

  然而令人无法预料的是,暗地里式微因看管汎粼不利,被皇上责骂了一通,虽没有重罚于他,但原以为此事落幕后必会得到的封赏也被一笔勾销。

反之,倒是丞相因亦参与拿办此案,作为第二功臣倒是受封不少。

那一日,汎粼、欺霜与我围坐一桌正用着午膳。

蓦地却听见一道风声自耳际滑过,欺霜不动声色地挥动宽袖随意一拦,我阵阵地望着她缓缓摊开的柔白掌心,竟是一枚绑了纸笺的暗镖。

她从容地打开了纸张,随即道出了一则消息,原来是她派出查探的人有了回音。

我手底下的人查到,此次上官家被灭门是被套上谋反的帽子。

有人将上官家与匿门勾结的证据交到皇帝的手里,龙颜大怒之余立刻下令抄家缉拿的。

但是这个人却不是你丈夫,而是丞相大人。

欺霜淡淡地说着,转而把手中的字条递到我的手上。

我先是一震,细细地将那些字打量了一遍之后,却又想通了,应该是在皇帝私下召见他们的时候,当日皇上命式微和义父一块儿调查上官家的事情,即使是义父上呈的,但证据却只有式微那儿拿捏着,想来丞相只是案例办事。

至于他是怎么拿到证据的,还有待商榷,可是式微他,仍旧是脱不了干系的。

眉色黯了,我幽幽望着窗外空荡荡的风景,心不在焉,汎粼半晌不言,默着。

你肯定是你丈夫拿给丞相的?欺霜陡然这般问我。

愣了愣,我随即涩然摇头,不是。

欺霜,我明白你的意思,所有的事情我都能百分百相信他,我也曾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里。

可是上官家还是覆灭了,父亲仍是走了,连轩儿都还是无法幸免,我的心告诉我,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信他。

因为我也曾经历这刻骨的恨,它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至少,我便花了十多年才自解。

那他身边的人就不能拿走这些证据了?欺霜如是说。

默了半饷,我复又摇头,迟疑道:他的东西向来连我都碰不得,况且他又是那样重视那些证据,又怎么可能让别人轻易取走?那可不一定。

欺霜说着,始终盯着汎粼的水眸忽地闪过一丝蓝芒,汎粼,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一些头绪,只是现在还不太清晰,你再派人继续查查罢。

他们此后便没再说过什么,而我的脑海中却不断反复着那些问题。

有可能吗?难道真的有可能不是式微给的证据?假如不是,那么那个抖落出罪证的人又会是谁呢?易蠡?不可能,上官家与他无怨无仇,他不会背着式微做出这种事。

蓝总管?也不会,他不可能违背式微自作主张的。

一连串地的人物排除,猝不及防之间,一个人影恍然闪出我的脑海。

然后,我又想到一个人……欺霜,派你的人去查查她。

……不愧是从小受到匿门训练出来的一坛之主,才刚派人去查她,便立刻有所警觉了。

我只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当面大剌剌地站在我面前,向这里所有的人承认那些事情都是她所为。

那不是一种坦白,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示威。

你是背着式微这么做的?我讷讷开言,心中冰凉了一片,伤痕累累,如一方泥泞之地,步履踩去便是道道影迹。

然而我更是彷徨,为了这荒谬悲惨的真相。

对,我便是要毁了这一切!我恨他,多少年了,我这样深刻地爱着他,我并不奢望他用同样的爱回报我,但是我绝不接受他心里没有我!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他与我经历同样的仇恨,甚至亲眼目睹,比我更炙热百倍千倍的血海深仇,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你!放下自己历经艰险磨难的复仇大计!我恨他的原谅!好,就算他要原谅,我也不允许,我一家的人命债,曾经平静幸福的生活,上官家的所有人,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她美丽的容颜里仇恨的火焰炙热地膨胀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一切燃尽,这被仇恨扭曲得变形的脸庞,忽然使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熟悉得令我颤抖。

这张狰狞的脸孔与曾经的我是何等地相似!那个一心只想要复仇,同归于尽的自己。

然而,我却从来不知道,被仇恨的火焰驱使着,煎熬着的神情,即使镶嵌在最美丽的面容上都是丑陋而恐怖的。

并且,越是绝伦的姿色,便越是瘆人到了极点。

我瑟瑟地战栗着,不是因她这狰狞的表情而害怕,而是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原来这尘世间的美丽,确实与外貌无关。

涵翘这样艳丽不可方物的花容月貌,却有着这般令人惊惧的表情,何止称不上美丽,简直是恶心而丑陋得难以形容。

我突然生出有一种想要作呕的冲动,这样的丑陋,比起上一世我那张平凡的面容,更令人讨厌。

可是几年前的我,一直都带着这张丑陋的面具活着。

幸好,幸好,我已经将它摘脱,我已经放下仇恨。

涵翘大抵是以为我被她的话骇得才哆嗦,暧昧地浅浅笑起,连笑声都浸润这一种令人毛发倒竖的张狂,我曾以为自己是望月唯一幸活下来的人,报仇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可是我知道,凭我一个小女孩的力量实在是痴人说梦,所以我有意加入匿门。

终于给我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机会,潜入皇宫给狗皇帝下毒,不料,却给他的妃子误食,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毒!望月族世代相传第一巫师的蛊毒!电光火石中,脑中掠过一丝头绪,眉心忽而一跳,我惊道:那时候,谨妃的毒是你下的?不错。

涵翘唇边的弧度加深,那笑意也慢慢变得飘忽而恶毒起来,表情阴沉,一双妙目布满凶光地瞪着我,也是了解到是式微治好的谨妃才让我开始注意到他的。

因为,这种毒只有我们族里的人才懂解。

为了报仇,我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包括嫁给一个番蛮夷人!我又怎能允许他因为你,而让这一切毁于一旦付诸东流?!不,涵翘,你不甘心的不只是他放弃仇恨,你最不甘愿的恰恰是你最后的那句话,因为他是为了我才要这么做?我的眼角淡淡扫过她蜷起的蛾眉,这样的表情在她那张好看的脸庞上实在惨不忍睹,我怔怔地望着门外欺霜挺直飘然的背影,心头萧然,又是叹息。

你原来还不算蠢到极点看来,我还以为你这女人天生便没有脑子,非但如此,还生就是个瞎子,看不见别人的好呢!她冷笑着一哼,凉凉地讽刺我。

柳眉轻蹙,我疑惑地望着她,什么意思?你今儿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她却显然被我这突兀跳脱的问题问得猛然一震,过了良久,才背过身去,抬脚出了门口,低弱地扔出一句,因为不忍心。

我呆呆地站着,然后,凄楚地跟着笑了。

原来如此,又一个输给了爱情的女人。

……如我所料,欺霜和汎粼听了我的一翻说明后,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瓷……,小瓷,那你就回到他身边去罢,毕竟你是他的妻子,你,爱着他。

汎粼还是没有习惯称呼上的改变,每次不经意之间,便会不自觉地漏出从前的称呼。

我……犹豫了一瞬,我还是叹息着摇头,就算式微不是主凶,可是以他的能耐,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的。

他是有意纵容涵翘的,否则便不会隐瞒于我,或者说,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答应了我放手,不去动上官家,并不代表他要出手阻止别人。

毕竟上官家欠了他那么多,愿意对复仇放弃已实属不易,可要他干涉涵翘去解救,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各人有自己的立场,这是颀脩教会我的。

可是汎粼,你知道么?即便理智告诉我不能怨怪他,但是感情上,他终究还是伤了我的心。

我把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他,可是他却到最后都不肯说出什么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要解释,他给我的却始终都是沉默,汎粼,你告诉我,就算还爱着,就算罪魁祸首不是他,我还能回去与之生活,我们之间还有幸福么?我给他所有,我要求的不是公平,而只是他的解释,可是到现在,他都不肯给我一个。

素瓷,你回家去看看罢。

始终沉默在一旁的欺霜却在这时开口了,她的脸上不经意滑过一抹疼惜,同为女人,我明白你的。

只是你在这儿口中说得再坚决强硬,可你却是管不住你的心的。

担心他们么?你爱的人,你的孩子。

话在舌边绕了半天,我仍旧找不到能够反驳她的言辞。

是的,她的确说中了我的心事。

你梦里的啜泣,你终日不展的愁眉,只有你自己不知罢了。

何苦这样倔犟违背自己的心,让我们的心里也都不好受。

她捏着我的手,转头看向汎粼正为我而担忧的眼睛,星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回过头复对我叹息道,舍不得的,这便是女人。

我的心有些动摇,神情犹豫地盯着她,末了,欺霜挨近我安慰般地轻拍过我的肩,附耳对我低道:素瓷,其实你很幸福,他们都这样爱你,让我羡慕得,很是嫉妒。

回去罢,给你丈夫,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也,给我一个机会。

她爱慕的眼神里,从来只有汎粼一人。

我想,我不应该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了我们四个,我都要回去。

**********  归去复来兮,日月长此息。

泪纷纷兮情切切,剑气浩荡一江山。

既然呆在我身边让你如此难以忍受,那么你就走罢,去他那里罢!我傻傻地望着式微满眼通红的愤怒,心里的痛蔓延至全身。

他果然派人去搜寻我的去向,纵然我的确是住在汎粼那儿,可是不是还有欺霜么?忽然,我开始控制不住浑身发冷般的颤抖,眼泪纷纷跌落在地,这,就是你对自己的妻子的信赖?信赖?毫无干系的男女住在一处,还会有什么好事儿?式微狠狠地瞪着我,阴霾的脸上乌云密布,那尽数写满了怀疑的眼神深深刺伤了我,只是那伤口在心里,连流出了献血,都不得知,我,不需要一个不清不白的妻子。

这堂堂的侯爷府,更不需要一个名声败坏的女主人!噔噔噔我踉跄着连连退了数步,瞬息煞白如纸的面庞惊骇地盯着眼前的人。

式微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但是我却从不知道,他亦会讲出这样伤人的话。

我,我是来看小三的。

深吸了口气,我竭力眨去眼眶里模糊了视野的泪,颤着声道。

他也不需要一个寡廉鲜耻的母亲!式微再度开口,与先前的话同样毫不留情,如刀刃般次次割伤我心底最疼的地方,绝情得能够抛夫弃子,你也实属第一人了。

素瓷,我对你很失望,你真是狠得下心啊!你答应我不离开的,答应伴我一世的,可是你却跟着他走。

不,式微,若是如此,我为何还要回来。

我不管不顾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点点珠泪垂落他的衣衫,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尖声哭叫着,你说我违背诺言,那么你呢?放纵涵翘把上官家数百口人逼上死路,你我之间的誓约呢?你算是遵守了么?我只是伤心了,一时迷茫,可是才短短几天,你便不要我了?你说你爱我,便是这么爱我的?式微,你好狠的心,你不能阻止我见小三!他是我生的!让我见他。

这样猝不及防的境地使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我只要一想到他不再爱自己,今生都不能再见到我的孩子,那种痛苦,痛得要将人逼疯。

转身欲冲向小三的房间,却不料教背后的凌空一挥手,轻而易举地掳了回来,推搡拉扯间,发顶高高绾束起的惟一一只琥珀簪,顺势落到了他手里,长发披散了一地。

不!眼见情况不对,我立时将身扑上去阻止他,然而毕竟不及他手快。

我僵立在几边,便那样傻傻地瞋视这眼前的碎枝残片,这断了的簪,一堆被他狠狠拍碎的琥珀碎渣中,只有那枚小巧美丽的彩虫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生命的光泽悄然逝去。

泪眼婆娑,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只虫,我怔怔地望着他久久。

接着,抖着惨白的手,把所有的残片拢起,摸出一方纱巾,将它们收到里头抱起,紧紧地搂进怀中。

我信了,终而不堪忍受地逃走。

失魂落魄地游荡着,我不知该去往何方。

最后,兜兜转转之后,发觉自己终究还是回到了欺霜他们那儿。

那两个显然也是措手不及,丝毫没有预料到我的去而复返,并且,还是这样落魄,这样狼狈。

当我哭泣着脱力倒进欺霜上前的怀中,我只听到自己不断地呢喃抽噎,对不起,我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地方去,只好回来。

对不起,打搅了你,欺霜,对不起……为什么女人,在爱情的面前,永远都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