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走罢,带着我根本就走不了的。
在我面前单膝下跪的男人有着一张不甚熟悉的面孔,感觉似曾相识,然而细究却想不起姓名身份。
……他声称是式微的属下,在轻唤我苏醒的瞬间捂住我的嘴说:凌少爷派我来救夫人的,快跟我走罢。
初醒时的我有些迷糊,却也不是没了脑子,淡漠地看他,冷冷地问话,凭什么我要相信你,他自己怎么不来?是怕危险么?将军他追查到这里,突然间收到一封信,说是要拿什么交换夫人,就立刻赶了过去。
又不放心便派了属下兵分两路寻找您,这才让属下找到了夫人。
恭敬的语气里进退得宜,不卑不亢。
倒是个好因由。
只是这样便让我信你,也是不可能的。
我有一些动摇,凭着他给我的这种陌生的熟悉感,似乎不由得信了几分。
他听了我的话,立刻掏出了一块铁牌,上头刻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和一只迅猛如生的豹子,我轻轻蹙起了眉,这是什劳子玩意儿?我又不认得它,拿给我看也是没用。
却见他轻舒一口气,才缓缓解释道:果真是夫人。
小的方才多有得罪了。
夫人,是将军让我故意给您看这令的,怕有人拿个假的人易容或是掉了包,以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我们知您本就不认得这个的。
倒是聪明,若是假的,必然是顺着他的意思说认识那玩意儿。
这么来确认我的身份,倒也有点意思。
我本来就是真的凌夫人,只是现在我证实了我的身份,可是你的身份还……家里的汤池造好了,等着你回来游泳。
冷不丁地那人冒出这么一句。
我的脑子一紧,顿时怔道,什么?你说游什么?游泳。
是将军让我这么说的,他说这么说您就会知道的。
这词儿不正是落水被他救起的那日我搪塞他的么,只有我二人知道的,看来这人倒真是他潜了来的。
好了,我信你了。
闭了闭眼,暗暗环视了一圈,再瞅瞅自个儿,不禁一声苦笑溢出口来,你还是走罢,带着这样子的我,是逃不掉的。
只怕到时连累你也走不脱。
夫人,得罪了。
那人也不管我出于善意的委婉拒绝,便轻扶起我伤痕累累的身子,在我面前背对着半蹲下,顺势背起,夫人请放心,您别动,我自有办法。
抓紧了!我只能就势用痛到发麻的双臂勾住他的颈子,便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他的轻功很好,好到仿佛缩地般前行,攀岩走壁一跃便上了墙,潜在凸出的高大铁窗的台檐边,单手劈断了几根铁栅栏,又好像用内力摧拉弯了几根,直到足够我二人顺利通行。
最后的一跳,他稳稳地落到了刑房外的地面,敏捷地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避过了数名巡视的守卫,看得出这人的武功惊人且对地形相当熟悉。
再加上,在这个月光黯淡星辰稀疏的黑夜的帮衬下,单于夜遁逃的戏码稳当地上演了。
然而尽管他的武功高明如斯,动作轻飘柔缓,附在他背上的我还是因为伤口的偶尔不小心牵扯而痛得冷汗连连。
往往受不住的呻吟难耐地破喉,又被我死死咬住的双唇憋在口里,抵死也不让它们突兀出现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中,引起对方的警戒。
眼看就是最后一道的关开,大门赫然在前,却仍是慢了一步。
我们两人都未料到这里的守备竟是如此厉害,而当下一刻,那名唤游痕的男子带着身后的一批手下将我们团团围住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
暗自揣度他们究竟何方神圣,如此厉害。
敌众我寡,观望局势一眼,我便已然知道了结局。
放我下来,能逃的话,还是自个儿快先走罢。
拍了拍他的肩,我在他耳边低语。
不是我不信他的实力,只是我也很明白游痕他们一干人的能耐,这么些人对他一个,想要全身而退,只一个字,便是难呐!我一定要将您带回将军那里去,抓紧了,夫人!拔出手里的剑,托着我就向前冲,与那些人纠缠起来,试图打开一个口子好冲出去。
暗夜的风,在耳畔呼啦啦地飞驰来往。
兵刃相接的碰撞,伴随着一个个闷哼着倒下的身影。
背着我的人带着濒临昏聩的我一丝丝前移,他是确实有些本事的,挑开了前赴后继的敌人。
卜……卜……那是他手握笔直向下的剑身上滑落的液体坠地的声音,几十个人在眨眼间横尸一片,然而他却停下了向前冲的动作。
因为有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斜靠在门边,眉毛也没动一下地望着那一地的尸首,轻轻地鼓起掌来。
啪……啪……还不赖,看不出倒有些斤两。
可是你觉得,能带着她,从我的手上逃脱么?他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月光的夜晚,使得脸上的表情也是那样地不真切。
废话少说,今日我誓死也要带走我家夫人!明显感觉到背着我的人双肩一颤,随即那话语里破釜沉舟的意味。
他竖起剑尖,摆开了阵势。
却隐约地看见那游痕收回了什么的动作,接着轻叹了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来罢。
换来的却是对方一瞬的错愕,是的,我看见了前面的人面对方才游痕动作是脸上一个一闪而过的诧异表情。
进攻的一方自然是我们,要突围势必得打败了游痕,可是有可能么?我不清楚,只怕他也是不清楚的。
两柄长剑在不断地挥舞,那人一手托扶着我全神贯注地与游痕交着手,凛冽的风又开始在头顶呼啸而过,刺得脸也有些疼,但怎能比得上全身震动间的抽痛。
两杆兵器呲啦啦地滑过,快速的磨擦在刹那间激发出了银白的火光,点缀在这个诡异的夜晚间。
来救我的人到底还是被前面的车轮战消耗了不少体力,或者说是他的功夫仍旧是不敌游痕的。
不懂武功的我渐渐也看出了他趋于劣势的情况,开始渗汗的额头告诉我,他撑不了多久了。
经过了一番用刑,我算是深刻了解这帮人的狠毒了,想想那天,也是一个夜晚,血色的夜晚。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何必执着呢?这些人,不达目的是誓不罢休的,被他们盯上的猎物,怎么可能逃得掉。
看他慢慢不支的样子,很想劝一句走罢,等真的有能力的时候再来救我。
虽然我很不想留在这个有如炼狱的地方,也不想死。
一个人死,总是比两个人好一些的。
不是我伟大,只是何必呢,这里是残酷虐待,回去是虚情假意。
一样的,都一样的。
频频碰碰的撞击声因为迅速,其实并不太大,在四周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然而他背上的我却由于离得太近,这些尖锐的声音却似只往心里钻一般,整个身体都揪起来了。
呃……喉间忽而一股腥甜,仿佛有什么不自已地从口中滑了出来。
卜……又是一声闷响,是剑刺入肉体的声响,撑了撑沉重到不行的眼皮,我看到游痕缓慢地倒了下去,缓缓地,轻轻地。
背着我的人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出,一路疾走,直到他认为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才顾及我的情形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了起来。
为什么不杀了他?模糊间我怔怔地问了一句。
那人没吭声,只是小心地走着,过了半晌才低低回了一句,我杀不了他,其实方才他是故意放我们的。
心里微讶,这帮人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古怪,你不是刺中他了么?存了心不避的,刺中了心脏旁边罢了,不会让自己没命的,夫人。
看得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能够回我这许多话已是不易了,实在没力气再想,在平稳的背上意识逐渐迷糊。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换了一个暖和的怀抱,热热的,有些烫,我知道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式微?闭着的眼没睁开,也睁不开。
皮肤一凉,有人要脱我的衣服,那手却倏然一顿。
动作极为轻柔地在一条伤口上滑过,微刺的疼痛使我皱眉,不要,不要让小竹看到……迷糊地念了一句,就抵抗不了沉沉的睡意。
最后的意识,是那一句低沉醇厚的:睡罢。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在现实与梦境间总是有一个人守在身旁,不是她,不是他,是他……扎眼的光线进得眸中一刻间的不适应,转了转眼珠,看清了熟悉的房间,欲抬手揉目,却有牵一发动全身的痛楚,是以放弃。
夫人,您醒了?成亲后的随侍丫头之一陌儿欢喜地凑了过来,夫人您等等,奴婢去叫爷来。
刚想对她说一句不用了,就已不见了人影,跑得倒是快。
一阵旋风似的刮进了屋里,眼前的男人脸上青茬细密,眼里若有不明确的几缕血丝,不知为何一身干净齐整的衣服倒被他穿得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醒了?嗯。
没醒会跟你说话,有气无力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问这么个傻问题。
你,受苦了。
瞠目望着在我床头坐下的男人,他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歉疚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以为我被劫是因了他的缘故罢?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只不过他在疆场争战,不知道罢了。
忽然记起一事来,随我送货去的那些人呢?他飞快地看了我,全死了。
心里蓦地一抖,游痕说杀了,真的全都被灭口了。
他看到我的心惊带动的一颤,冷若寒霜的面孔倏然一片阴骘,声音一下子又低了几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挑眉瞧他,你待怎样?难道还斗得过他们么?若果真如此,这两方两败俱伤,我坐观虎斗爷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凌式微,你真的斗得过狠得过那些人么?心里的笑意越发冷了,那个救我的人是谁?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个。
一个手下罢了,是你多想了,应该没见过。
随口的敷衍,然而让我不能再问下去,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闭上眼假寐,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我听到细微的开门声,一个俏丽的女子蹑手蹑脚地端着托盘进了来。
瞅了瞅盖得密不透风的蚕丝被,才抬眼看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小竹。
小姐,你怎么样了?式微少爷他说什么都不让我见您。
带着哭腔的语调,这人一下子扑到了我面前,我又不敢违抗他,到现在才寻着机会偷进来看看你,你好不好?我没事儿,这不好好的么?咳咳……竭力隐忍的咳嗽声还是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小姐,你别骗我。
你不知道昨天式微少爷抱着你回来,从房间出来以后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呢,我从来也没见他这样过,吓死人了!说着还似是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她到现在还没有改过来,不叫我夫人,也不叫那人爷,说我是她的小姐,只是她的小姐。
昨晚我也是突然想起,怕她见了我的伤难过,才在昏昏沉沉中嘱咐他不见小竹的,没成想她倒自己偷摸着溜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