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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转弯

2025-03-30 08:34:54

我在命运的暗夜里睁着眼睛。

命运是暗夜里呜咽的蛐蛐,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轻吟浅唱。

命运的暗夜里,我睁着双眼。

天好冷,我独自缩在街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鲜衣亮饰,很热闹。

肚子很饿,心里好害怕。

可是,我不敢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拽住任何一个人的漂亮衣裳,求他们施舍我一些食物。

是的,我不敢。

因为我知道,我会被他们狠狠地踹开,甚至毒打一顿。

两天前,石头就是那么做的,换来了那个美丽妇人的奴仆数不清的棍子,直到血吐得一地沾到了那人的脚,才嫌恶地罢了手。

等到大街上冷清了许多,我才费力地把比我还大上一岁的男孩拖到了角落里。

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吐血,浑身抽搐,到最后翻了一个白眼那眼珠便再也没有转回来。

颤着手盖上了他瞪得死死的眼睛,我又一次吃力地把他拖到附近的破庙里,那是我睡觉的的地方。

我没有办法埋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挖坑,只好任他躺在那里,一直躺着。

今天的好心人特别少,不,应该说本就没有什么好心的人。

可是一天了,我仍旧是什么都没有乞讨到,哪怕一个冷掉搜掉的馒头。

这堵墙的后面的人家,真的是好有钱。

他们家的那只狗吃得可真好,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好大一块肉呢,可真香,闻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如果可以,我多想进去对他们说,让我做你们家的狗罢。

可是不行,姐姐说过,我们是人,不能出卖自己,人是有尊严的。

尊严?那是什么?我不懂,可是,我真的好饿……蜷缩在原地不敢动,不是我不想进那府里,而是我不敢。

因为,要听姐姐的话,我怕她会不要我。

可是,姐姐,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我不知道永远这个词的意思,却莫明地觉得恐惧。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头顶上空响起。

我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奇怪地看他,这个人怎么还看得出蓬头垢面的我是一个女孩子呢?可是他,真的是好漂亮呢。

乌墨似的头发,被太阳晒过的肤色,浓眉挺鼻,一双眼睛好像是撕开了乌云的火焰,激起了我所有的对光明的渴望。

后来,我总在想,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会给予我这样强烈的生的激荡,也许是我太过愚蠢,从一开始将希望菟丝一般地依附在他的身上,痴傻了一生,一生的可笑。

我没有地方去。

你的家人呢?他蹲下,漆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些温和。

不知道。

这偌大的世界,没有爹娘,没有房子,没有吃的,也没有了姐姐,有的,只是我。

我突然燃起了一缕期冀,亮闪闪的大眼兴奋地注视着他。

那就跟我走罢。

他果然如我所愿。

可是六岁的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不是我的愿望的实现,而是他早就在我身上布下的一张天罗地网。

六岁的我不懂,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那一年,他十三岁。

梦儿,梦儿,醒醒。

我抱着膝盖,惺忪地看见他正坐在我面前,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你怎么来了?我不喜欢叫他哥哥,虽然他比我大,可是他不是我哥哥。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当时的我自己还不明白。

给你。

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塞进了我的怀里,快吃罢。

肚子像应景一样,适时地叫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朝我轻笑,缩着脑袋狼吞虎咽了起来。

等到解决了那个香甜的馒头,才忽然想起,你哪来的?当日的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光明,看到了他清亮灿烂的眼睛,却没看见他也只是一身干净的旧衣。

他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甚至出境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然而,他总是那样的淡定冷静,就连偷盗这种事情也可以做得那么自然,那么随便。

有时教我胆怯,但对他的依赖却在一天天地扩大。

今天晚饭偷藏下来的。

他平淡地说着。

我突然觉得愧对他,眼眶立刻红了起来,我好笨,怎么都学不会,什么也偷不到。

梦儿才不笨呢,你现在只不过是有些胆小,年纪太小身手不够好,不过不要紧,再过几年,一定能行的。

我只希望你不要被人抓住弄伤了自己,不然我会担心的。

真的可以么,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么?我是看过他偷东西的,不对,他那样根本看不出是在偷,就好像拿自己的东西那样轻而易举,手法快如闪电,轻松得探囊取物一般。

当然可以。

他伸手揉我的头发。

我不喜欢他像宠物一样摸我的脑袋,却爱极了他这时的宠溺眼神,所以,我忍住了拨开他的手的冲动,而希望那样的时刻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嗯,我会努力的,绝对绝对不要再被罚不许吃饭了,不会让自己再挨打了。

梦儿,今天怎么样?偷到多少?他盯着我瘪瘪的布袋,淡淡地问我。

我拉开袋子的口示意给他看,撇了撇嘴,满是懊丧,偷到一些,可是只有一点点,还是没达到要求,看来今天又没有饭吃了。

忽然他变出一堆东西,在我愣愣地看他的时候,一样样地往那袋子里塞,这样就应该够了。

那你呢?我傻傻地注视着他,捏着袋子的边缘不知所措。

放心,我还有很多。

殇,你真的决定要走么?嗯。

他不看我,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好高大,必须要把头扬到很高很高才可以看他,这三年,他又高了很多,而我却仍是个瘦瘦矮矮的小女孩。

我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也知道他要去一个我留不住他的地方,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没有好生活,可是至少可以填饱肚子。

他要走,我很想留,可是我更想的是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从我叫他殇的那天开始。

于是,我奔向他,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带我一起去罢,不管是什么地方。

他看着我眼里的迫切,一抹疼惜闪过,却还是挣开了我的手,哪里是你想像不到的可怕,哪里的苦不是你所受得了的,听话,留在这里罢。

不死心地换了另外一只手,在牢牢地抓住他,我不怕,殇,你带我去罢,求你了。

姐姐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就是跟我也要跟你去,就算走丢了,至少我也知道我尽力过了。

好罢。

良久过后,他叹息了一声,执起我抓着他衣袖的手。

于是,我便这样跟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贼窝,跨进了匿的大门,跨进了炼狱的大门。

那几年暗无天日,日月都失去了光泽的日子,鼻间的血腥味怎么也挥散不去,我拿着所有的利器砍向房间里所有的生命。

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这里没有感情,没有善念,没有道德,什么都没有。

只有原始的生命,我的。

毒针射进了曾进对我施以援手的那个大哥哥的身体,我内疚到昏厥,却不后悔;长剑割破了与我靠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大姐姐的喉咙,我哭得撕心裂肺,还是不后悔。

我杀尽了所有他们让我杀的人,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活着,就算是活在锥板油锅里,活在压死人的深海一样的愧疚里,我也要活着去见他!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也在经历这些,甚至比这更加严酷毒辣。

当我再一次以情报坛——针下一代坛主的身份,站在作为杀手坛——殇的坛主的他身旁的时候,我的双手已是沾满了亡魂与鲜血。

我从一个天真无暇的小姑娘,长成了婷婷玉立美丽动人的少女。

有着一副少女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是一颗冷血无情的心。

可是那时候,我依旧执迷不悔地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冷漠地俯视着一干虔诚跪地的门徒。

梦儿,这是你上任坛主后的第一次行动,我只有两个字要说,小心。

行动的前一夜,他来到了我的房间。

只有他这么唤我,我也只允许他这么唤我。

门里的人,都以代号相称,所有的坛主都以坛的名字为代号,所以所有人都叫我针。

而他那一坛的名,恰好是他的名字。

我曾说,看来这个坛主是天生为你而设的。

他只是淡看我一眼,说了两个字,不够。

我知道。

他相信我的能力,所有不说要我成功,对于他的这种自然而然的信任,我在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欣慰的。

至于小心,我也懂得是我平日做事太过执着偏激,从来都是奋不顾身,才起的担心。

可他是否明白,只有遇到与他有关的事情,我才是那样的飞蛾扑火。

所以,为了他,我势必会小心的。

因为,我们还要永远不分开的。

任务轻松圆满落幕,渐渐地,我成为了门主器重的人之一。

两年以后,门主死了,他就成了新的门主。

而我,是他身边最得利的助手。

十七岁的那一夜,我成为了他的女人,把一个女子最宝贵的所有双手虔诚地捧到了他的面前,换取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怜惜,那样缠绵悱恻的交颈,让我以为自己抓到了幸福的尾巴。

那一夜,感觉到平息后的他温情地抚摸着我柔软美丽的胴体,和那春雨一般软绵细腻的吻,我是笑着睡去的。

梦儿,这次的目标是朝里的一名要员,有些困难,要拜托你了。

一年后,他抱着我在我的耳边深吸一口气,眷恋地放开了手。

虽然我是针坛坛主,一向都只负责搜集情报,挖掘密报的事情,然而遇上了难以对付的目标,为了帮他,还是会化身夺魂收魄的修罗。

要杀的人当然是死了,回来后的那日,我开始回忆他成了门主后的种种,是真的发觉他变了。

他的野心在无限制地扩张,我不知道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可是我不在乎。

我只要永远不分开,便足够了。

当夜,躺在他的床上,凝视着他睡去时真实安心的脸,我在他耳侧低喃: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帮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