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 2红藕香残玉簟秋2... 沉熏察觉到太后的异样,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初秋的夜风微凉。
宫墙檐角悬挂着宫灯,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影流离,太后平素慈爱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有种说不出的肃穆,沉熏愣住。
小薰,到了今日,哀家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哀家,景和宫庭院里的黄色杜鹃是怎么回事?太后视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直直射向沉熏。
当日皇后说的话太后没有全信,但是一直都心存疑虑的,只是事关另外一个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求证了又如何,不管是与不是,太子都不能复活,只是想到今夜之后,这个疑惑就真的是一辈子的疑惑了,太后终于还是问出来:皇后告诉哀家,太子并不是暴病身亡,而是遭人下了慢性毒——舞魅。
舞魅!沉熏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后方才看向那盆黄色菊花的眼神会这样奇怪了,她看的不是菊花,而是杜鹃花,明黄色的杜鹃花,又名舞魅,绝美妖娆,娇艳欲滴,花瓣儿密密匝匝,美丽不可方物,尤其是风吹过的时候,花朵摇曳多姿,像是绝美的舞姬在跳舞一样,是的,舞姬,引人走向死亡之路的舞姬。
夜风安静地吹,风中四处弥漫着菊花的香味,清雅绝尘的香味,却是冷香,沉熏看着俏丽的明黄色菊花,忽然间手脚冰凉,从前有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这会子瞬间明白了过来,那夜,她送走了母妃,在回到景和宫的途中,在流韵宫和景和宫之间的小庭院遇上了清王,当时她心里曾经奇怪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直到今日,她方才明白,原来那个人的每一句话都还有着另外一个意思:他说:我今晚留宿流韵宫,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他说:本王向来都只做事半功倍的事情。
他说:南王妃也轻松太快了,南王没有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他。
他说: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的人,跟废物有什么区别,既然是废物,除掉了也没有什么损失,没得碍眼。
是呀,他那样的人,出现在那里,当然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因为谋害别人对他来说只是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真真是事半功倍,毒害了太子的同时,顺便把罪证栽赃到夫君的头上,可是她呢,她那一晚在做什么,竟然是全然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竟然叫那个人姐夫,难怪那人说是陪她演戏,果然是演戏。
沉熏忽然失笑,是真的想笑,这个宫里,果然是处处都充满了阴谋和诡计,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而明天她就要离开了,外面的世界云淡风轻,没有这些扰人的东西,想到这里,她当然笑起来。
小薰,你还没有回答哀家的问题。
太后见沉熏脸色忽沉忽喜,不由重复问。
皇奶奶认为呢?沉熏不答反问,想必皇奶奶比我更清楚,在这个宫里,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她眼神真挚地看向太后:夫君如若真的是那种会为了那个位置而杀害自己哥哥的人,那夫君就不会为了我而放弃。
她嘴角浮上纯然的笑意:毒害太子的人,绝对不是夫君。
太后眼神一怔,脸色慢慢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看得阴夜辰的行为,她何尝不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今日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心里的那个结就解开了,太后舒了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道:这样就好,这样……太后语气忽然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视线比之方才更为凌厉地看向沉熏:小薰,方才你说什么?沉熏被太后的神情吓住,无意识重复:我说毒害太子的人,绝对不是夫君。
话音落下,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果然——太后双手语气猛然拔高:不是辰儿,那是谁?是谁毒害了太子?沉熏看着这个几近失态的老人,这个嘉明王朝最高贵的女子,忽然间心生黯然,这个世界上,真心的想要保全所有孙儿的太后,但是面临的却是孙子相互争斗的状况,她轻轻地别过脸去,道:皇奶奶,有的事情,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太后历经了朝代的更迭,本是聪慧之极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沉熏话里面的意思,只怕追究出来的那个答案,是令她伤心的。
明天之后皇奶奶就不用看得孙儿之间相互争斗了。
沉熏对太后笑了一笑,道:皇奶奶只要想着这一点就好了。
太后慢慢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
明日的结果,也是她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沉熏见得太后神色稍缓,亲昵挽起太后的手,半是娇嗔半是担忧道:皇奶奶,我们还是赶紧回到慈宁宫去吧,说不定夫君已经在慈宁宫等我们了呢,没看到夫君之前,我还是放不下心来。
你呀!都跟你说了,辰儿不会有事的。
夫君没有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他。
沉熏下意识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方才太后进入养心殿之前皇帝说了那句话一直在她的脑中回荡:你猜猜朕会怎么做?皇帝定然会有所动作,夫君也定然会全力防范,依夫君的精明,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情的,沉熏一边走一边思索,只要防范住皇帝的动作就好。
只要防范住皇帝就好了吗?大脑突兀地浮上一个问号,沉熏神情一僵,心忽然直直地坠下去,像是掉进一个无止尽的黑洞一般,她手下意识地抓紧胸前的衣服,像是要抓住自己急速下坠的心一般,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睛被无边无际的惶恐淹没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2红藕香残玉簟秋 3红藕香残玉簟秋3... 皇后认定是夫君毒害了太子,那么,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景和宫……景和宫的那个宫女……沉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一样,她张了张口,几次才说出话来:小宫女……那个小宫女……你说那个叫安染的小宫女,看起来很天真的一个丫头。
太后惊异看向沉熏,忙问:小薰,怎么了?安染,真的是安染。
沉熏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里一般,大脑木木了,她甚至来不及回应太后,猛然转身,朝景和宫的方向急速奔去。
太后怔住,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一应太监和宫女亦是愣住,过了一会儿,太后方才反应过来,直觉出了大事,颤抖着声音道:快,赶紧跟过去看看。
养心殿中。
人在高度的紧张之后,一旦松懈下来,那个时候全身的戒备感最低,这个时候,便是下手的最佳时期,皇后,这次想来你不会让朕失望。
皇帝依然坐在棋盘前,指尖拾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自语出声:朕不能废你,但是母后可以,朕忍了你这么多年,事到如今,都是你活该。
他抬头看向华然宫的方向:蓉儿,这一次,朕的这盘棋定然会全胜,废掉皇后,挽留住辰儿,同时惩罚那个对朕不尊的人,一箭三雕,这一次,不会有人能够破坏得了。
龙涎香的香味静静弥漫,皇帝的眼神开始迷离:然后,朕就封你当皇后,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对朕无动于衷了对不对?他眼里忽然闪过狂乱的神色:辰儿他这一次太不听话了,伤了朕的心,为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子竟然想要离开你,离开朕,这是万万不能的,朕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慢慢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就着淡蓝色的夜明珠,可以清楚看清是一支笛子,名贵而清雅,皇帝唇边溢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朕原本以为父子同心,定然不会用得到这个的。
皇帝指尖抚弄着笛子,和龙眼一模一样的笛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拥有龙眼的人是影魅,影魅利用龙眼控制着暗卫势力,而这一支,不为人所知,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是用来控制影魅的。
一抹人影悄然从殿外走进来,霍然是安得,安得垂首道:皇上,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顿了一顿,从不多言的安得迟疑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勇气,默默地退下去了。
皇帝听得安得的话,眼底露出一种宛如野兽般嗜血的神情。
今夜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横亘在今天和明天之间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夜晚,而是奈何桥。
通往地狱的奈何桥。
过了今晚,黎沉熏,朕要你下地狱。
景和宫。
沉熏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阴夜辰伏在桌上,安染正用指尖去试探他的鼻息,沉熏眼睛骇然睁大,全身杀气弥漫开来,素衣飞扬,狠狠地一掌挥出,安染猝然抬头,身子被强大的掌力腾起,重重的掼在墙上,一缕血丝随即从嘴角滑落下来,然而最先升起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是恐惧,安染没有想到南王妃会突然出现,而且,是如同地狱的使者一般站在她的面前,死亡的惊恐让她下意识出声: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沉熏几乎是踉跄地走到桌前,慢慢伸出手指,心里惊恐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般的害怕过,害怕得心跳仿佛都停住了,她的指尖慢慢伸到他的鼻尖,因为过于害怕,她的指尖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感觉到了浅浅的呼吸,她无意识轻呼了一口气,双手捧起阴夜辰的头,随即叫唤出声:夫君……夫君……然而阴夜辰没有半分的动静,任凭她怎样用力拍打他,怎么样叫唤他,都是紧闭着双眼,像是沉睡一般。
是的,沉睡,是有呼吸的,但是没有睁开眼睛,怎么叫也叫不醒。
沉熏忽然想起了那次她昏迷了三天的场景,那个时候,夫君的心就如同她这样吧,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刺着,鲜血淋漓,但是奇怪的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冷,非常的冷,冷得脸指尖都是颤抖的,冷得连思绪都是冻住的,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放开阴夜辰,霍然转过身。
墙角。
安染看得那样的眼神,心忽然紧紧地缩了一下。
沉熏视线射向瘫在墙角的安染,如同剑一般凌厉,她的眼睛本是澄澈明亮的,这会子如同雪光一样,只一眼,安染便感到了刻骨的冰冷。
沉熏右手抬起,语气像是淬过了千年寒冰一样:你给他吃了什么?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安染原本瘫在墙角的身躯忽然飞过来,沉熏的手刚好卡住她的脖颈。
安染脸上的表情惊悸到了极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濒临死亡的鱼一般。
随即赶来的太后和随从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全都惊呆住,过了半响,太后方才厉声出言:小薰,你在干什么?快放手。
她该死!沉熏不仅不放手,反而是嘴角裂开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冰花一样的笑意,她是皇后安插在景和宫的人,是她,是她害得夫君这样子的。
太后愣住,随行的人立刻去扶起阴夜辰,有懂得医理的人道:看王爷的样子,是中了毒了。
那还等什么,快宣御医。
太后心里也是发急,但终究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的人,很快的冷静下来,吩咐完宣御医的事情,立刻道:传哀家的谕旨,让禁卫军把凤仪宫围起来,哀家马上过去。
随行的慈宁宫执事太监应声,当下跟随太后的宫女太监立刻有条不紊地忙乱开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3红藕香残玉簟秋 4红藕香残玉簟秋4... 沉熏仿佛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发生的事情,执事眼底透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声音静静地,像是说着一件和自己好不相关的事情: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她是皇后的人,我以为搬到了南王府之后,她的存在就毫无影响了。
沉熏指尖忽然无意识地紧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安染连呼吸都困难,脸色吓得没有半分血色。
太后看沉熏的样子,显然是心中大急之下,迷了心智了,赶紧上前轻声安抚道:小薰,你先放手,没事的,御医立刻就到了,你先放开她,哀家有话要问她。
沉熏神情不变半分,手依然紧紧地掐住安染的脖颈。
小薰,你冷静点,现在救辰儿要紧,这个人说不定知道解药,要杀要剐,等辰儿醒来再定论不迟。
太后见安抚无效,厉声喝道:你想害死辰儿是不是?严厉的声音,在景和宫的屋子里回荡开来,害死夫君,她怎么会害死夫君,夫君不会有事的,对,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夫君,可是她在做什么,沉熏大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忽然一松,整个人从那种因为急怒而产生的狂热中醒过来,手一软,安染跌落在地上,随即被一旁的宫女押住。
不闻不问的狂热退却之后,惶然涌上心头,沉熏视线无神地看向太后,边摇头便道:我没有要害死夫君,我没有,夫君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太后轻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了,抚了抚沉熏的头,安抚道:哀家知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是担心辰儿,放心吧,有哀家在,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孙儿出事情的。
太后指了指外面,道:你看,御医全都来了,别担心,御医会让辰儿醒来,来我们随御医进去。
慈爱温和的声音,像是清晨的微风一般,渐渐把沉熏慌乱的大脑吹醒过来,沉熏的理智渐渐回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阴夜辰已经被移到内室,安染经过方才的一番惊吓,根本不用半点逼问就全部都招了,是皇后让她在茶中下了断肠散,趁着南王心神放松的时候端茶给南王。
听到是中了断肠散的毒,太后和沉熏都松了一口气,断肠散虽然毒性强烈,但是进入人的体内要十二个时辰方才发作。
奴婢是受皇后娘娘的威胁,奴婢也是万不得已的,太后恕罪……在听到太后下谕旨让人围住了凤仪宫之后,安染知道皇后定然是保不住自己了,当下连连告饶,面如死灰。
太后素来见惯了后宫的争斗,她自己也是从这样的争斗中过来的,只觉得满心的厌恶,挥了挥手:把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先关起来。
几个太医轮流的诊脉,诊断了许久,又窃窃私语一番,沉熏忍不住问:夫君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几个太医听得这句话,相互看了看,最后一齐跪倒在太后的面前:微臣无能。
沉熏和太后俱是一愣,太后先反应过来,厉声道:断肠散的毒连哀家都有所耳闻,几位大臣别告诉哀家你们不能解?如若是断肠散,微臣定然能解,但是……太医令张御医看了看其它的三人,道:但是王爷并不是中了断肠散之毒。
张御医觉察到沉熏陡然凌厉的眼光,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下去:从王爷的脉象来看,仿佛……仿佛没有中毒。
仿佛?沉熏声音轻颤,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对了,那个人是主谋,直接去问那个人不是更加的有效吗?身形一动,沉熏身影移到床前,看着床上宛如安睡的阴夜辰,轻柔出声:夫君,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来救你的。
话音落下,人已经快速地飘出了屋子,太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熏去了哪里,一边道:给哀家照顾好南王。
一边也跟随而去。
皇宫外。
清王府内。
沈立寒非常不解地看向阴夜冥:王爷,这一次的情形明明对你有利,我不明白为何你却放任事情的发展,如若南王和南王妃安然出了宫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跟王爷争夺那个位置了不是吗?为何王爷不顺便助他们一臂之力,明眼人都看得出南王和南王妃这次伴随着太后去朝凤寺,必然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伴驾。
阴夜冥虽然没在宫中,但是手中机密的情报网自然是把宫中的状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皇后要谋害南王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的。
面对沈立寒近乎质问的话语,阴夜冥没有露出半分不悦的神色,而是淡淡反问:明眼人都能够看出,那人会看不出吗?皇上看出来又如何,这次是太后亲自要求让南王和南王妃岁凤驾出行,皇上存心弥补上一次和太后之间出现的裂痕,也已经答应了,只要名正言顺出了宫,离开了京城,以南王和南王妃的才智,消失于人世间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
沈立寒道:如此王爷各得其所,不比斗得两败俱伤好吗?但是那人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出宫。
阴夜冥神色微冷,看向皇宫的方向:上一次的事情本王尚能猜得到那人的心思,而这一次,本王根本半点也猜不到,既然猜不到,本王与其轻举妄动。
他看着益发深沉的夜色:不如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其实这样的行为背后,隐隐的隐藏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仿佛……仿佛他乐于看到这样的状况,看得那个人留下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4红藕香残玉簟秋 5红藕香残玉簟秋5... 凤仪宫内。
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的嘉明王朝国母如今只剩下满脸的疯癫之色,皇后端庄秀丽的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面对太后的质问,她没有半分的否认,而是哈哈的笑出声:成功了,本宫终于报仇了,终于为擎儿报仇了。
皇后忽然猛地伸手抓住太后,一双眼睛奇异的亮起:母后,你应该开心才是,从小到大,你最疼擎儿的,如今臣妾帮他报了仇,擎儿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你应该开心才是。
太后……见得皇后疯狂的动作,厅中的人都是大惊叫出声,立刻有人上前架住近乎疯癫的皇后,太后冷然问出声:你到底给辰儿下了什么毒?皇后恶狠狠笑出声,像是厉鬼一样的笑声:下了可以要他下地狱的毒药。
她猛地挣扎:两个***才,放开本宫,本宫是六宫之主,你们敢对本宫不敬,本宫杀了你们。
宫里的太监素来对皇后有些惧怕的,但是此刻听得她的话,反而更加死死地按住她。
本宫?你还敢自称本宫。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哀家不废了你,哀家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皇后疯癫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的神色,那丝慌乱继而被某种狂乱的神色替代,她猛地摇了摇头,不能,你不能废了本宫,本宫是国母,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没有人可以废掉本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
皇后眼底忽然划过怨毒的神色:本宫是皇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但是他从来都看不到本宫,那本宫总得做些事情让他看见。
太后急怒交加,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疯癫的人,却也无可奈何,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和苍老的感觉。
是的,苍老。
皇后还在继续说话,怨毒而又诡异的声音:他知道是本宫做的,但是本宫很聪明,从来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是那次,推他儿子下水的宫人,本宫立马让人处置了。
皇后奇异地笑了起来:他奈何不了本宫,只有玉贵妃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皇上是宠爱她,哈哈哈,每次本宫看见她得意的样子就想笑……皇后大笑的声音忽然被什么东西掐住。
笑啊,你继续笑。
沉熏语气轻轻的,嘴角却慢慢浮起冷然的笑意,怎么样,笑不出来了吧。
厅中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沉熏指尖慢慢收紧,看着皇后因为惊恐而凸出的眼睛,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很淡的笑意,温柔之极,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在寂静的厅中传开来,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越来越黑,恐惧如同潮水把全身都淹没,怎么样,这是当日夫君在水里的滋味?她看着皇后惊恐之极的神情,眼里没有半分的怜悯,反而凑近了皇后的耳边,轻声道:有没有看见一群影子向你走来,那是被你害死的那些人,他们今天来向你索命,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吃你的肉,啖你的骨,让你连渣都不剩。
皇后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颤抖,不光是她,厅里的其他人听得这样的声音,也是感到了阵阵发寒。
沉熏忽然松开了手,皇后如同散了架的人一样跌落在地上,沉熏蹲下身去,动作轻柔地扶了扶皇后歪掉的凤冠,语气温柔:说,你下了什么毒?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划过皇后的脖颈,不然……皇后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惊恐出声,断肠……断肠散……太后和沉熏的神情都是一怔。
这样的极度惊吓之下,皇后不可能说谎的,但是为什么御医却诊断说那不是断肠散?养心殿。
崔白樱跪在地上,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会这么晚召见她,但是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神色是全然的恭敬有礼,参见皇上。
平身吧。
皇帝语气温和道,看着下方柔顺的女子,道:白樱,你可怨朕,朕当日说过朕给你的东西就一定会送到你手上,但是却没有做到,反而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
话音刚落,崔白樱便惊慌地摇头,猛地跪下身去:白樱哪里敢怨皇上,皇上是天子,白樱尊敬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怨气呢?再说当日让白樱出丑的人并不是皇上,皇上一心为白樱打算,白樱心里感激之极。
她微微顿了一下,语气益发的柔顺道:白樱要怨的话,也只是怨自己福薄,怨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和凤凰一样高贵的南王妃成为姐妹,王妃是翱翔九天的凤凰,都是白樱的错。
你何错之有?皇帝走下御座,亲自扶起崔白樱,眼底闪过一抹思绪,他要的,便是这般柔顺温婉的儿媳,皇帝眼底闪过一抹狠决:错的人,是那个自命凤凰的人。
崔白樱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袖中的手却握紧,心怦怦地跳,听得皇帝的语气,她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对她有利的。
果然——皇帝重新走回御案前,朝崔白樱满意地点点头,道:朕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你是朕中意的儿媳,朕就一定会让你成为朕的儿媳,日后你要好好地辅佐辰儿。
崔白樱心里大喜,眉宇间却有些疑惑,道:但是南王他只喜欢南王妃,白樱怕……你什么都不用怕,你有朕帮你撑腰。
皇帝拿起玉笛,眼底透出残酷的神色:放心,过了今晚之后,辰儿便会喜欢上你的。
红藕香残玉簟秋5红藕香残玉簟秋 6红藕香残玉簟秋6... 凤仪宫内。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皇后尤自惊恐而引发的急促呼吸声。
殿外夜色暗沉。
忽然,一阵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沉寂,急促的脚步声,有种让人心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听到来人的传话时得到了应证:太后……南王……南王他不见了。
不见了!厅中的众人同时愣住。
太后只觉得一团乱麻,这边还没理清,那边又出了事情,不由怒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间不见了,你们给哀家说清楚。
急速奔来的太监一幅要哭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会什么会发生这样怪异的事情:奴才们守在门前,王爷突然从床上站起来,还没等小的们闪过神来,王爷已经不见影儿了,奴才们冲出屋子,更是连王爷的半片衣角都没看见。
饶是太后经历了这么大风浪的人,都被这样的怪异惊住了。
沉熏只是觉得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间不见了,心里想到些什么,沉熏忽然拍掌笑起来:我知道了,夫君一定是跟你们玩做迷藏的游戏。
这句话出口之后,她仿佛找到了一个支撑的东西,连连道: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她身形一动,他一定躲在景和宫的某处。
说吧,她转身便要走出去。
然而脚步方才移动了一下,便被什么声音止住了——‘叮咚’的一声脆响,沉熏手上的玉镯碎掉的声音,她转身的时候,手腕不当心碰到了一旁的椅子扶手,玉镯应声而碎,清脆的声音,像是初冬融雪,溪水解冻时候流水拍打岸边石块的声音,非常的清脆好听,又像是上等的锦缎撕裂的声音一般,对,裂锦,只是撕裂开的不是锦缎,而是人的心。
那日的午后,东阙街的商铺里,他拿着通体雪白的玉镯,动作轻柔帮她带上,低声耳语:把你套住。
有什么东西仿佛随着玉镯的碎掉而碎掉了。
或许是心,或许是如同玉一般晶莹无暇的爱情。
碎了,便再也无法完整。
养心殿。
崔白樱看着轻身飞来的阴夜辰,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呆了,脸上温婉的笑意还未展开,却见阴夜辰从她的身旁走过,直愣愣停在皇帝的面前,她忽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人与其说是阴夜辰,不如说是一个木偶,眼神没有任何的焦距。
皇帝放下了玉笛,手指向崔白樱的方向,说了一声:去。
阴夜辰转身走到崔白樱的身前。
皇帝走下位置,看向自己的儿子,眼底透出温和的神情,声音低柔,有种催眠般的作用:辰儿,你记住了,你眼前的这个人,崔白樱,她才是你最爱的女子,而黎沉熏,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
阴夜辰幽蓝无波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一道凌厉的光芒,突出两个字:妖女。
对,妖女。
皇帝示意崔白樱上前扶住阴夜辰,现在,为父好不容易才让你脱离了妖女相思蛊的控制,让你回到最爱的女子身边,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皇帝话音落下,阴夜辰身子一软,崔白樱慌忙扶住,皇帝微微一笑,语带深意道:白樱,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今夜之后,你便是辰儿最为喜爱的女子,用你的聪慧帮朕好好地扶植辰儿。
说吧,转头道:来人,送南王回静园。
静园,皇帝赐给静然公主的住所。
皇帝抚了抚眉心:朕也该安寝了,养足了精神,明日还有好戏看呢。
夜色益发的深了。
暗沉的天空,像是巨大的怪兽,能够吞噬一切的怪兽。
凤仪宫内。
沉熏慢慢地蹲下身去,指尖抚着地上的碎掉的玉镯,裂口处的锋利把指尖划出细小的伤口,有血丝慢慢渗出来,染红了晶莹的碎玉,沉熏无知无觉,只是把碎成快的玉想要粘合在一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定要把它粘合,只要玉镯还完好无损,那么夫君定然也会安然无恙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那些玉还是各自散开,回不到最初的样子,沉熏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惶然和无助,比之当初在梧桐林的时候那种绝望更胜,这一次,绝望中还有无可奈何,仿佛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是无能为力的,有些东西,你明明是清楚的,但是无能为力,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只能任由心里的绝望弥漫开来,那个人说得没有错,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慢慢有什么东西滴落在碎玉上,透明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打湿了手背,打湿了晶莹的碎玉,和着玉融合在一起,这玉原本是暖玉,但是在透明的泪水中,玉的暖意忽然就慢慢消退了,又或许,是心冷如冰的缘故。
找不着,再给哀家去找,今日就算是翻遍了整座宫廷,也要把人给哀家找出来。
一向宽容的太后听得哆哆嗦嗦的回复声,勃然大怒,连个人都找不到,哀家要你们何用?不用找了。
沉熏把那些碎掉的玉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声音轻轻的,飘渺如烟,找不到的。
太后神色一顿,小薰,你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永远也等不到明天的来临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沉熏握紧了手中的碎玉,站起身来,然而身子方才站起,便软了下去。
是的。
她等不到明天。
等不到幸福的明天。
红藕香残玉簟秋6红藕香残玉簟秋 7红藕香残玉簟秋7... 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沉熏是被屋檐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有点儿发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柔软的床榻,陌生的房间,心里忽然间很空,她其实从小就害怕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要花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下来,就像是小的时候她到黎府,开始的时候整夜地睡不着,幸而爹爹一直在旁陪着,那种陌生感才慢慢地减少了。
轻微推门的声音打断了沉熏的思绪,她侧头一看,看得是自小熟悉的身影,神情不自觉一松:烟儿碧儿,这里是哪里?小姐,你醒了?凝碧惊喜出声,整个人扑到床前,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小姐,你差点吓死碧儿了。
我怎么了?沉熏有些疑惑道,看了看四周,又问:这里不是南王府,也不是景和宫,这是哪里?是慈宁宫,昨晚小姐昏倒了。
凝烟看见沉熏支起身子,忙扶起她,一边道:小姐,小心点。
我昏倒了。
沉熏晃了晃头,她何时已经虚弱到会昏倒的地步了,却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昏倒,只是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道:这里是慈宁宫的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们落霞山那里等着,等到太后凤驾到的时候一起走的吗?沉熏蹙了蹙眉,你们这次怎么不听话?凝烟和凝碧俱是一愣,继而双双心里一酸,别过头去。
沉熏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既然来了,一起走便是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道:烟儿快点帮我梳洗,现在什么时候了,说好辰时出发的。
一边又问:夫君已经准备好了吧?凝烟没有回答,而是道:小姐小心点。
你今天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沉熏奇道:你家小姐又不是那等娇滴滴之人,用得着这么紧张吗?当然用得着了。
一句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之踏门而入的正是太后,太后身旁还跟着蓉妃,蓉妃的眼睛有些发红,视线看到沉熏的时候,下意识地别开去。
太后走进来,双手握住沉熏的手,平素慈爱的神情有更是温和了几分,道:你现在是有了身孕的人,当然得万事小心。
沉熏愣住,继而轻声重复:身孕!对呀,你这个糊涂的傻丫头,都怀孕两个多月了,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反应过来。
说到这里,太后看了看凝烟和凝碧,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也太粗心了。
其实说起来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凝烟向来心细,确实注意到小姐的内体不调,只是凝碧一个女孩子,第一反应是想着是因为当初谈那一曲《凤舞》太过于耗费元气的关系,哪里会想得到是因为怀孕的关系。
太后顿了一顿,又道:幸好发现了,不然的话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哀家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她亲自牵了沉熏坐在一旁的锦凳上,太后放缓语气道:不知道便罢,如今有了孩子,哀家定然是不准你在路上颠簸的,你的身子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哪儿也不许去,给哀家好好地安心养胎,生个大胖小子。
沉熏到没有因为太后说的话而有半分的变色,只是下意识地用手附在小腹上,大脑一片空白,继而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慢慢上升,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开来,把满脑子的空白一点一点的填满,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欢喜,怀孕,她有了孩子了。
嘴角慢慢扬起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初绽的花朵一样,渐渐地完全盛放开来,因为太过于开心,眼底反而弥漫上了水雾,孩子,我有了孩子了,夫君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她眼底忽然一亮,思绪想到这里的时候,某个一直想不起来的重要问题终于浮上了大脑,沉熏轻笑起来:夫君呢?夫君在哪儿?夫君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开心。
太后和蓉妃的神情都是一滞,凝烟眼眶一红,凝碧眼底射出愤恨的神色。
屋里瞬间沉寂下来。
沉熏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手指无意识握紧,手心的疼痛让她不由蹙眉,低头一看,右手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到的一样,昨夜的记忆在慢慢在大脑中回想起来,对了,是玉镯的碎片划伤的,想起来的时候,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突兀地一刺,她看了看屋内众人的神情,沉熏那一点未褪尽的笑意瞬间冻结住。
空气忽然间停滞。
过了一会儿,太后先说出话来,道:小薰,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你现在身子较弱,得好好养壮了才行。
一边说一边向门口招了招手,很快,立刻又宫婢端着各色的早点走进来,非常的丰盛。
蓉妃也道:小薰,这些是太后一早亲自让人做的,你闻闻,多香。
沉熏没有伸手去端,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视线看着窗外,秋雨蒙蒙的窗外,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昨日不曾觉得树叶子已经开始黄了,才过了一个晚上,那些碧绿的叶子竟然间一夕老去了,果然呵,最是无情是时光,流光逝,青春老,叶子一夜失去了昂立枝头的绿色,而她呢,她失去的又是什么?沉熏慢慢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下忽然感觉到有生命在动一般,那是她的孩子,她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如今她有了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撑得住,沉熏慢慢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是很清晰:告诉我,夫君在哪里?————————————————————————————————————————第七更。
还有三更。
会有点晚。
红藕香残玉簟秋7红藕香残玉簟秋 8红藕香残玉簟秋8... 轻柔但是坚定地声音,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心酸,太后和蓉妃双双忍住眼底直往上泛的眼泪,一向隐忍的凝烟这会子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反而是平素爱哭的凝碧没有半滴的眼泪,纯净的眼里充满忿恨,一咬牙道:小姐不要叫他夫君,他不配当小姐的夫君。
沉熏视线定定的看向凝碧,碧儿,你从来不说谎的,告诉我,他在哪里?凝碧咬紧了牙齿,手指紧紧握成全,眼眶发红道:他在崔白樱的芙蓉帐里。
他在崔白樱的芙蓉帐里。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方才是蒙蒙细雨,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会子却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滴落在慈宁宫庭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灵而寂寥的声音,深入骨髓的寂寥,仿佛那些雨滴不是滴落在地面上,而是滴落在心里的,冰凉的雨滴,把心慢慢的沁得寒凉无比。
大脑是木木的,什么反应也没有,沉熏过了一会儿,方才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太后和蓉妃慌忙用眼神止住凝碧,凝碧却不管不顾,咬牙道: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难道要等到那个负心汉携着崔白樱走到小姐面前才让小姐知道事情吗?她视线直直的看向沉熏,看得自家小姐宛如丢了魂儿一样的表情,忍不住哭起来:小姐,你忘了那个人吧,忘了他吧,他已经把小姐忘了,他如今只记得崔白樱才是他最爱的女子,他说小姐是用相思蛊控制他的妖女。
妖女。
从深爱的娘子变成了妖女。
沉熏忽然轻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怎么不笑呢,那人的手段真真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仅仅一夜的时间,就天旋地转,把她从天堂打入地狱了。
窗沿渐渐汇起了水珠,先是一滴,两滴……水滴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如同断珠一样落下来,然后渐渐的连成线,如同沉熏脸颊的泪水一般,先是一颗一颗的掉落,然后是断珠,最后成串落下来,打湿了手背,打湿了衣襟,沉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泪水的,她向来很少哭的,几乎每次哭起来的时候,都有人在旁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有人把她心疼地抱在怀里,可是如今,那个人已经没有了。
凝碧说得没有错,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夫君了。
你知道朕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怎么做吗?朕不会杀她,因为杀她太便宜了她,朕会让她痛苦,让她比死还要难受上千倍万倍,让她失去她最在意的东西。
比死还要痛苦!确实呵,君无戏言,他真的做到了,做到了让她比死还要痛苦。
沉熏忽然伸手抓住心口,整个人无意识从锦凳上滑落下来,全身没有丁点儿的力气,唯一的意识,就是死死地抓住心口,想要把心抓出来,看一看为什么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疼到这样的地步呢,疼得指尖都是发抖的,然而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样才会不疼,只能哀哀的,任由心一下一下地抽痛,沉熏整个人像是痉挛一样,蜷缩起来,借由这样的方式,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儿。
小姐!凝烟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抢先过去,小姐,你坚强点,没有了王爷,你还有我们,还有太后,还有娘娘。
凝烟泣不成声,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姐这般的伤心过,伤心得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小姐虽然看似柔弱,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坚强的,坚强得想要为自己所关心的人挡去所有的风雨,然而今日,那个她最关心的人,那个她说过要守护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已经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小姐的夫君,而是南王,皇帝的儿子。
如果能够的话,凝烟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来换取小姐能够减轻一丁点儿的疼痛,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的方法,博闻强记的凝烟翻遍了大脑中的所有典籍,都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人减轻心痛的方法,所以,素来隐忍的她哭了,泪如雨下,从来未曾有过的无力感升上心里,她没有用,小姐常常说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可是现在,她看得小姐这般的痛苦,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开解的办法,只能没用地哭起来:小姐,烟儿求求你,你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小姐……凝碧亦是吓得呆住了,她从今晨冲进静园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心里边憋了一股气,要不是太后的阻止,就算是死,她也要冲出重重禁卫的包围,杀了崔白樱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其实差一点就得手了,然而被挡住了,被南王一连阴沉地挡住了,凝碧永远也忘不了今晨南王看她的神情,冰冷而充满杀气,幽蓝的眼眸像是恶魔一样,那一刻,凝碧知道,小姐的夫君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人,是南王。
要不是太后的阻止,她已经死在南王的手上,正因为见识过那一幕,凝碧才不想要自家的小姐心存半点的幻想,因为那样会伤得更深。
所以,她才会据实相告,想让小姐早点痛,早点好,可是如今,看得自家小姐如同婴孩一样无助哭泣,凝碧心里升起无限的悔恨。
她错了,她不应该说的。
如若晚一点知道,那么小姐还能多一点时间开心的时间,她错了。
凝碧亦是哭起来:对不起,小姐,是碧儿乱说的,是碧儿胡言乱语惹得小姐伤心了,对不起,小姐要怎么惩罚碧儿都可以,只求小姐不要哭了。
太后和蓉妃看得哭成一团的主仆三人,多年来未曾流泪的蓉妃和太后,泪水也是忍不住涌出来。
殿外,秋雨益发的大起来,点点滴滴的雨滴,像是天空的眼泪。
红藕香残玉簟秋8红藕香残玉簟秋 9红藕香残玉簟秋9... 秋意益发的深了。
今年的秋天比以往的每一年都清冷,从进入秋天开始便常常是细雨蒙蒙的天气,窗台上的菊花在秋雨里益发里显得无精打采的,恹恹的没有半分升起,如同窗边的人一样。
沉熏站在窗前,窗外是蒙蒙的细雨,隐约可以看见远处的池塘,荷花已经凋零,那些嫣红欲滴的花朵被时光带走,唯留下残花败叶,应在这秋天的雨丝里,有种沁入骨髓的苍凉和凄哀。
窗户没有关严,风吹过的时候,有冰凉的雨丝透过窗户吹进来,扑在人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冰冷,因为那一天这个世界上最冰冷的时候都尝过了,如今这样一点冰凉的雨丝,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飘荡起来,沉熏没有焦距的视线忽然有了一点儿光亮,慢慢伸出手去,抓住了飘荡的东西,是云霞色的窗帘,她一直很喜欢的颜色,像是晚霞一样的颜色,尤其是被风吹起的时候,更是有种梦幻般的感觉,是以当初夫君让人把南王府所有的窗帘都换成了云霞色。
可是如今这淡淡的红色映在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眼,只会勾起无限的心痛,那个人,眼底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她曾经见过一面,在南王府的花园里,她坐在亭子里,他从亭子旁边走过,曾经柔和如水的视线,如今只剩下淡薄与陌生,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脚步没有停留,一步也没有,就朝着掬静园走去,掬静园,是南王侧妃崔白樱的住所,是的,侧妃,崔白樱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因为太后的极力反对,皇帝最终还是不能完全如愿,因为她有了孩子,所以她依然是南王妃。
孩子,曾经那般希望来临的小生命,希望给已经幸福的生活锦上添花,却原来,是雪中送炭,老天终于还是没有对她残忍到底,在绝境中给了她一个能够支撑着活下去的力量,曾经对于明天的向往化成了一点幽微的期许,希望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成长,平平安安的出生,其它的事情,她已经不能再想了,因为想也是妄想。
是的,妄想。
相思蛊根本无药可解,取深爱男女的心头热血喂养而成的蛊虫,阴毒无比,中蛊者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认定的这辈子最爱的人。
母妃说得很对,那个人所谓的爱,就是以爱为名义去操控别人。
沉熏输了,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她跟皇帝对峙的时候,就注定了必输的结局,因为她与之对抗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恶魔,能够把一切都当成棋子的恶魔,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深爱她的夫君,被恶魔毁灭了。
朕虽然不能如愿,但是这样也不错,让你呆在最爱的人身边,看着曾经最爱的人如今最爱别人,这样的局面,比废了你还要让朕满意。
皇帝两根手指夹起一颗棋子,面上是温和的笑意:这个世界上能让朕妥协的人还没有出声,你当日让朕当中出丑的时候朕就发过誓,定要你百倍偿还。
说出这样话的人,不是恶魔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恶魔,但凡人还有一丝的人性,都不可能赢得过恶魔的。
她只能认输。
沉熏的手无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云霞色窗帘。
小姐……凝烟端着熬好参汤走进来,放下托盘,几步走过去关了窗,语带责备道:这么凉的天气你还站在床边,招了凉刻怎么好?一边说,一边要把窗帘拉开。
只听见‘哧’了一声响,窗帘从中间裂开了。
凝烟神情一愣,沉熏亦是呆住。
凝烟有些无措道:小姐……沉熏慢慢放开了手,心里没有过多的波动,也许痛多了,已经麻木了,麻木得感觉不到,过了一会儿,她恍惚笑起来,轻声道:人不见了,窗帘已经旧了,也改换成新的了。
她又笑了一笑,道:换成绿色的吧,换成绿色的,每每看着的时候,就想起春天,想着想着,日子大概就过去了。
日子大概也就过去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凝烟瞬间想要掉下眼泪来,这样一句话,透出的却是没有半分的生气,是的,没有生气,回到南王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小姐每天按时的用膳,按时的睡觉,非常的正常,连笑容都如同往昔,然而她知道,那样的笑容却是没有半分的生气,如同美丽绝伦的花儿一般,美丽绝伦而没有香味的花朵。
没有香味的花朵,就算在怎么美,都不能让人由衷的笑起来,然而凝烟和凝碧却是每天都由衷笑起来的,因为那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小姐希望她们不要悲伤,所以笑,她们希望小姐放心,所以笑,主仆三人大家笑成一团,然后眼泪在心里泛滥成灾。
笑着笑着,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过去了。
然而如今沉熏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让凝烟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再也忍受不了如今的局面,她的眼里忽然闪出某种不顾一切的光芒,灼灼地看向沉熏:小姐,我们离开南王府吧,我们到沉星谷去,到了沉星谷,把京城的一切都忘掉好不好?凝烟脸上焕发出晶亮的神采:到了沉星谷,春天我和碧儿陪着小姐采摘梨花,冬天的时候看雪中的落梅,还有宝宝,到时候宝宝出生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这样的景象,曾经在脑中幻想过很多次,每次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幸福无比,然而如今,什么都不同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9红藕香残玉簟秋 10红藕香残玉簟秋10... 开开心心!沉熏慢慢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参汤,慢慢地呷了一口,方才道:我如今每天都面带笑容,这样不算是开开心心吗?不是这样!凝烟摇了摇头:烟儿要的不是小姐这样为了笑而笑,是发自心里的笑,烟儿要的是从前的小姐。
可是从前已经走了。
沉熏放下白瓷碗,烟儿,从前的小姐也已经走了。
她微微地仰起头,脸上的笑容在秋天的雨丝里如同荷塘里凋零的荷花一般,如今的小姐,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儿,已经无法飞行了,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凝烟怔住,大脑中闪过某个可怕的念头:小姐……沉熏只是笑,清清浅浅的笑:你看,我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带有身孕,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敢冒着失去孩子的危险离开。
她忽然轻笑出声:碧儿不是常常嚷嚷着要保护我吗?现在正好,她表现的机会来了,今时今日,我真的需要碧儿来保护了。
凝烟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捂住自己要出口的呜咽声。
你确定你这个鲁莽的丫头能够保护你?忽然一句含着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这样的声音她听到过很多次,陌生,是因为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是恍如隔世。
说话的人,是清王阴夜冥,阴夜冥的手上拧着一连忿恨的凝碧。
碧儿!沉熏这段日子以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异样,看向阴夜冥:不知我的丫头何处得罪了王爷,让王爷这般大动干戈。
阴夜冥听得这样的话语,却是嘴角微扬,手轻轻一松,凝碧跌落在地上,阴夜冥顺势淡淡扫了沉熏一眼,视线看得眼前那一抹瘦得掉了形的人影时,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来之前不曾预料到的清官,依稀是酸楚。
他忽然摇了摇头,心底冷笑,他才不要有那样软弱的感情,不然的话,他怎么样能战胜那个魔鬼。
阴夜冥笑了一笑,道:听得南王妃还能对本王说出这样的话来,本王十分的欣慰。
他顿了一顿,道:本王来之前还曾想会看到什么样的一个人,失宠以后啼啼哭哭女子,还是失魂落魄的人偶,没想到两样都不是。
阴夜冥眼尾轻挑,语气像是赞许,又像是失望:南王妃对本王的第一反应还是防备,看来南王妃没有本王想象的那么娇弱。
他看了一眼被凝烟扶起的凝碧,道:不过这一次,南王妃不应该对本王戒备,应该感谢本王才对。
沉熏想到些什么,视线看向凝碧,果然——感谢你阻止我替小姐杀了那个贱女人。
凝碧被解开了哑穴,立刻破口大骂:你这个坏蛋,要不是你,那个女人在就在去上香的路上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她该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凝碧眼睛像是利剑一样射向阴夜冥,挣开凝烟的手,冲到阴夜冥的面前:你这个坏蛋,跟那个贱女人就是一丘之貉,你……‘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凝碧的怒骂,凝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家的小姐,凝烟亦是怔住,继而眼底浮起了然的神情,而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深思,看着放下手掌的沉熏,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身难保,还不忘维护自己的丫环。
沉熏呼吸微滞,语气有些发紧地说了一句话:向清王道歉。
凝碧眼睛不解地看向自家小姐,尤没有从被打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小姐从来未曾打过他,而今,小姐居然打她。
沉熏见到凝碧震惊的样子,心里微酸,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变半分,到了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力量去保护这个丫头的任性天真了,必须要教会她,教会她学会另一套自我保护的本事,沉熏面色发冷:碧儿,我要你向王爷道歉。
凝碧眼底浮上泪花,愣愣看着眼神坚定地小姐良久,终于转身,朝清王鞠躬道歉:对不起。
沉熏看着阴夜冥,真心道:王爷说得不错,这一次沉熏应该谢谢王爷,还请王爷原谅碧儿的不懂事,碧儿也只是有口无心,碧儿……你这样的教育方法不对。
阴夜冥忽然打断了沉熏的话,视线看向凝碧的时候,忽然凌厉无比,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道:你以为杀了崔白樱就是帮你家的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事情败露,你定然逃不过一死。
凝碧霍然抬头道:能够帮小姐除去那个贱女人,死又何惧?不错,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阴夜冥的眼神忽然一愣,薄唇缓缓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只可惜是愚忠,一个连自家的小姐的心思都不懂半分的蠢丫头。
凝碧眼神狠狠地瞪向阴夜冥。
阴夜冥冷笑出声:怎么?本王说得不对吗?先不说你能不能杀得了崔白樱,就算杀得了,以你那样拙劣的杀人手法,败露是必然的,到时候就算你自杀谢罪,不牵连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会怎么样,伤心,难过,还有自此以后没有人保护,你以为杀了崔白樱就一了百了了吗?你错了,崔白樱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所有一切的祸源,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他朝凝碧讽刺一笑:怎么样?你要真能干想帮你家小姐诶,有本事去刺杀皇帝。
凝碧愣住。
这些事情,她单纯的大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沉熏神色一冷,看向阴夜冥:如何教育丫环是沉熏的事情,不劳王爷费心了,今日的事情沉熏会记在心里,他日有机会定然会回报,王爷如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沉熏就不多留了。
——————————————————————————————————————————当当当,十更完毕,撒花,话说偶来个下章预告吧:帮助我得到这天下,帮助我推翻那个人,然后,一起来制定这个天下的规则。
红藕香残玉簟秋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