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值当

2025-03-21 13:16:22

胤禛差点一冲动就答应了。

幸好他不是真的五岁,及时悬崖勒马,遏制住了心头那一股上涌的热血。

——好险呐!胤禛暗暗吐了口气,对法保道: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不过,在问皇上之前,你最好还是先问问你三哥索额图。

法保还要再继续表忠心,胤禛怕再听下去自己扛不住,急忙道:我找德娘娘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说完,对张保使了个眼色,一溜烟就跑了。

张保急忙示意张起麟跟上去,他自己则是笑眯眯地拦住了法保,法保大人,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爷尽孝吧?哎呀,我就再跟四爷说一句话,就一句,你别拦着我。

法保意图从他左边绕过去。

但张保一直全神贯注地防着他呢,见他抬右脚,就急忙把身子往左一侧;见他又抬左脚,又急忙把身子往右侧。

就这样,法保从左边突围,他就从左边拦住;法保从右边突围,他就从右边拦住。

无论是左是右,他都能根据法保双脚的动作提前判断,阻拦法保的去路。

可怜法保一个铁憨憨,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个张保十分可恶,还十分狡猾。

你……你给五爷让开!奴才奉了四爷之命拦着你,不能让。

你胡说,四爷根本没让你拦着我,都是你自作主张!法保气急败坏。

但张保却始终都笑眯眯的,神色一丝未变,语气也是不紧不慢,四爷的心思,奴才了解。

眼见突围不了,法保泄气地退回椅子上坐下,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张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妒忌我的才华,妒忌我对四爷的忠心,怕我到了四爷身边,就没你下脚的地方了。

张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法保仿佛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挑眉得意道,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怒极反笑了。

如果这样想,能让法保大人高兴的话,奴才一点都不介意。

张保无师自通了嘲讽神技——你高兴就好。

你……法保气得跳脚,张保却老神在在地抄着手往那儿一站,仿佛已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处处都不在又无处不在。

在主子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他们就要把自己融入到空气里,全当自己是个会喘气的摆件;一旦主子需要人服侍了,他们又迅速化身成人,供主子驱使。

当然了,此时此刻,张保把自己变成摆件,可不是为了让法保静心,而是在表达无声的嘲讽。

——如果不是有主子的吩咐,咱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而这种嘲讽,居然很神奇地让神经大条的法保百分之百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

啧,这该死的心有灵犀!法保跳了一会儿脚,见张保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突然灵光一现,迅速起身蹿了出去。

出了这个门之后,他才回身趴在门框上,得意地冲张保笑,嘿嘿,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有本事你再拦我呀。

但回应他的,只有张保看白痴的眼神一枚。

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法保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又慢慢拉下了嘴角。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对呀,四爷已经走远了,我出来又有什么用?怪不得你不拦我呢。

张保再一次没忍住,笑了。

——这可真不像索额图的弟弟呀!=====再说胤禛从自己的住处落荒而逃之后,一路跑到了德妃的院子里。

等坐在廊下绣花的云栽喊了一声,四爷,您来了?他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呀,有事找额娘只是借口而已,他怎么真跑过来了?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过门而不入吧?他可没有禹皇的情怀。

云栽姐姐,额娘用膳了吗?刚用过。

云栽起身,把针线筐放在方才坐的小几子上,笑眯眯地说,娘娘一早就吩咐了,出门在外的,不用守那么多规矩,阿哥来了就直接叫领你进去呢。

胤禛笑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屋里的德妃也在做针线,她坐在榻上,腿上盖了一条薄被,墨香就坐在她脚边,给她劈线。

……绣这种图样,线得劈得足够细,把一股线足足劈成十六根,才算是合格。

德妃一边打量着手里的小小绣蓬,一边捏着细小的绣花针在头皮上蹭了蹭,心里估量着下一个下针的地方,嘴里还不忘教导墨香。

她身边这四个大宫女里,墨香的绣活是最好的。

但就算是绣活最好的墨香,也比不过德妃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因此德妃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极其认真。

若不是两只手还要替娘娘劈线,她恨不得拿笔都记下来。

等德妃说完,她才笑着询问掌故,据说娘娘当年之所以被仁孝皇后选中,就是因为您给娘娘绣的荷包极其精致,入了娘娘的眼?提起自己做宫女时候的事,德妃倒是没有什么屈辱的感觉,反而流露出几分怀念。

不错,当年呀,我就是因着绣活好,被分到了坤宁宫做针线上人。

那时三藩作乱,自康熙十年那次选秀之后,皇上就下令暂停选秀,把省下来的银子都贴补到前线去。

仁孝皇后贤惠,觉得宫里只有那几个旧人,委屈了皇上,就从宫女里选出了一批容貌绮丽的服侍皇上。

在那一批宫女里,德妃并不是最漂亮的,最漂亮的是良妃;也不是嘴巴最巧的,嘴巴最巧的那个早就因为口舌惹祸,骨头都化成灰了。

但她却是运道最足的一个,一路上生子晋封,不过短短数年,就已经是妃位小主了。

德妃正满心感慨地忆往昔,就听见门口有人喊道:额娘,我来看你了。

是胤禛。

快,快进来。

德妃脸上立刻就笑出了花,偏见了胤禛嘴里还要嗔怪,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刚用了午膳,很该歇歇晌才是。

胤禛一脸苦色,嗐,快别提了,我若是再不跑快点,法保就真要赖上我了。

跟自己亲额娘,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德妃又不会害他。

再说了,在这个父权至上,父亲却不止一个老婆的时代,子女有烦恼有苦楚,和母亲倾诉才是理所应当的,找爹的风险比较大。

德妃立刻收敛了神色,身子微微前倾,问道:怎么回事?法保又是哪个?就是索相的弟弟。

胤禛无奈地把法保缠着自己学法术的事个给德妃说了。

德妃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怒道:这个法保是故意给你添乱吧?跟在康熙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康熙性子,德妃自认还是能摸个五六分的。

这位皇上,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宽宏,唯独对忠心与结党这两回事深恶痛绝。

更有甚者,法保所在的赫舍里氏是镶黄旗人,属于上三旗。

而上三旗自摄政王多尔衮死后,就一直是由皇帝亲领的,都是皇上的奴才。

法保一个镶黄旗人,要死要活的非要拜入胤禛门下,到底是何居心?小四,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可不能答应他。

若不然,你汗阿玛不会饶了你们的。

胤禛忙道:额娘放心,您儿子还没那么眼皮子浅,随便谁来投诚都接。

德妃仔细看了看,见他不似做假的,才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你心里有数就好。

现在你还小,有些事情我还能替你拿拿主意。

等日后你入朝听政之后,朝堂上的事额娘不好再多问。

你要是自己心里没数,或者是把持不住,额娘在后宫也只能干着急。

一片爱子之心,尽在这干着急三个字上了。

胤禛心里感动,笑道:额娘放心,您儿子既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野心。

反正我这辈子会投胎,注定了不会短了吃用,也就不想努力了。

此时太子地位稳固,朝中又有赫舍里氏这样的大族支持,出身包衣世家的德妃也没什么大志向。

在她心里,觉得自己能封个妃位,日后儿子能做个亲王就是顶天了。

且她儿子又与太子交好,太子又是个性子宽厚能容人的。

只要她儿子老老实实的,早晚得有个亲王的爵位。

因此,胤禛的想法,她是完全支持的。

奈何……德妃突然叹了一声,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只是上天赐予了你这样的本事,恐怕万岁爷是不会让你闲置的。

对此,胤禛也很无奈。

但他心里再苦逼,面上还是得云淡风轻地安慰额娘。

额娘放心,我万事都听皇上的吩咐。

但若是遇到了危险,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得往后缩的。

到时候,额娘只要不嫌弃儿子没出息就行了。

傻孩子!德妃又气又笑地捏了捏他的脸,你都已经是贝子了,也给额娘挣来了妃位,还要什么出息?额娘不要你出息,只想着你和小六都平平安安的。

听她提起小六,胤禛猛然想起王六郎说的话,便示意德妃屏退了左右,低声道:提到六弟,儿子倒是有件事要提醒额娘一番。

见他神色不同寻常,德妃已经意识到肯定不是好事了,急忙屏退左右,深吸了一口气,对胤禛道:你说吧,无论什么事,额娘都能承受。

见她如此,胤禛非但没有放松一丝,反而心头一悲,实话不忍心说出口了。

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头底下转了一圈,出来就变了个模样。

儿子特意询问了王判官咱们母子三人的寿命,咱们三个都不算长寿之人。

听了这话,德妃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提着心问:你和小六为何不长寿?可是因着额娘怀你们时,胎里没有养好?至于她自己为何短命,她是半句都没有问。

不,不,额娘误会了。

胤禛忙道,我和六弟之所以短命,是因为命里都有一道劫数。

若是过了自然长命百岁,可若是过不去……过不去如何,他没有再说,也不用再说下去了。

德妃心头一紧,想到方才是因着提到了小六,胤禛才说起这个话题,急忙问道:可是小六点劫数将近了?不错。

胤禛点了点头,小六的劫数就在这两三年内,儿臣往后在京城的时候可能不多,额娘要多加注意才是。

德妃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好小六的。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胤禛干脆就多说一些,额娘自己也要多注意保养,若是因为照顾小六伤了自己的根本,我和小六都会悔恨终生的。

德妃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你们……额娘!胤禛打断了她的话头,申请严肃地看着她。

面对儿子堪称固执的眉眼,德妃心头软成一片,柔声道:好,额娘听你的。

胤禛这才重新露出来笑容。

德妃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对了,你汗阿玛不是让你回京办差吗?你不必担忧额娘,我已经全好了,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胤禛笑道:额娘放心,汗阿玛又有了新的旨意,让儿子留在苏州给额娘侍疾,等他从南京回来再说。

只怕,他是要当面赏儿子呢。

正说话间,云栽急急忙忙地进来了,娘娘,四爷,快换衣裳,圣旨来了。

母子二人都是一惊,愕然地对视了一眼,德妃一边催促张起麟回去给胤禛拿常服,一边由宫女伺候着进了内室,重新梳洗更衣。

等他们折腾完,香案也已经摆好了。

来宣旨的是康熙身边的几个大太监之一的李德全,旨意的内容是对胤禛的赏赐,赏了他两个庄子,一个在天津,一个在保定。

德妃秀气的眉毛当时就拧在了一起,亲自拿了荷包给胤禛,让胤禛递给李德全,陪笑问道:李公公,万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比如,让胤禛即刻启程回京之类的。

娘娘多虑了,万岁爷并没有别的吩咐。

李德全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胤禛给的荷包,他连迟疑片刻都没有,直接就收了。

他能收得这么利索,就说明康熙对他们母子没有任何意见。

若不然,这些嗅觉灵敏的太监们,可是会第一时间和他们划清界限的。

德妃迷惑了,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李德全后,她才喃喃问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怎么了,额娘?胤禛不明所以,也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的。

他只能猜测道,可是这两个庄子有什么不妥的?德妃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汗阿玛一直没赏你,就是想着等他返回苏州之后当面赏的意思。

若他没有当面赏你的意思,早在鄂伦岱把奏折递过去的时候,他的赏赐就该跟着口谕来了。

如今这不晌不夜的,专门遣人回来送赏赐,又算是什么事呢?胤禛已经被绕晕了,他一头雾水地说:这……反正赏赐也已经送来了,看李德全的态度,汗阿玛也没有别的意思,咱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吧。

他觉得,之所以聪明人更爱钻牛角尖,就是因为他们不但想得多,还对自己的种种猜测都深信不疑。

胤禛觉得,自己虽然不蠢,但也绝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聪明人。

做人嘛,还是要想得少一点,想得开一点才更快活。

听他说的满不在乎,德妃第一感觉就是恨铁不成钢。

正准备再教导儿子几句,但转念一想,觉得儿子就这样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也未尝不好。

只看她儿子如今的种种奇遇,日后的前程必然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江湖之间。

既然如此,又何必学那些揣摩帝心的手段呢?说不得,万岁爷之所以宠爱她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孩子心思赤忱纯净,和别人都不一样。

左右有她……还有皇贵妃护着,她儿子出不了差错。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贴心话,胤禛就告退出来了。

胤禛走后,德妃一个人沉思了许久,突然喊来云栽,附耳吩咐了一番。

娘娘,这……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云栽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

德妃神色坚定地说,本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这一辈子,只要能把小四和小六这两个孩子照顾好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其他的,本宫已是妃位,且看皇上的意思,也不会再轻易提贵妃,本宫又何必再次孕子呢?还有一点她没有明说,那就是万一她在这两三年内有了身孕,是该先顾肚子都呢,还是先顾小六呢?与其事到临头再左右为难,还不如趁着如今在苏州,采买药材比较方便,先给自己熬一碗绝子汤呢。

德妃自来就是个倔性子,她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劝动。

而且,云栽听了德妃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娘娘已经有两子傍身了,很是不必再去走那鬼门关。

于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德妃伙同自己的贴身宫女,悄咪咪地办了件大事。

=====等康熙带着几位皇子和诸王大臣返回苏州,胤禛才知道康熙为什么会半路里遣人来给他送赏赐。

这当然不是太子告诉他的,太子压根就没准备因着这点小事在弟弟面前表功。

但太子没想着说,身为太子跟前的第一心腹的何玉柱却不忍自家主子的一片真心被埋没进尘埃里,特意找机会透露到了张保跟前。

张保对胤禛忠心耿耿,又了解胤禛的性子,因而从来不会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也隐瞒胤禛。

所以,何玉柱前脚把话透到张保这里,张保后脚就禀报给胤禛了。

胤禛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张保询问道:爷,要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太子殿下?不用猜他也知道,何玉柱肯定是在自作主张。

跟着胤禛久了,他颇是看不惯这种打着为主子好的旗号,替主子做决定的奴才。

太子爷和他们爷的交情,是一两件小事能够改变的吗?好了。

胤禛道,念他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下次见了提点他一二也就是了。

为着这点小事特意去叨扰二哥,实在不值当。

是。

张保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就听见太子笑道:什么值当不值当的呀?张保的脸都要僵住了,被胤禛踢了一脚踩反应过来,低着头回身行礼,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奴才给四爷请安。

何玉柱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很显然,他也知道若是自己暗地里做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太子的反应一定不会是夸他。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噔噔噔地奔向太子,拖着小奶音撒娇,太子哥哥,我好想你!太子笑眯眯地半蹲下身,顺利接住了自家小宝贝,二哥也想你。

两兄弟好生腻歪了一番,胤禛才拉着太子去榻上坐,对了二哥,明孝陵建得气派吗?太子接过张起麟献的茶,轻笑道:明朝开国皇帝的陵寝,自然是气派非凡的。

啊,那你快跟我说说,我只差一步就能进去看看了,真是太遗憾了!太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好好满足练弟弟的好奇心。

就在胤禛觉得不值当那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太子忽然来了一句,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不值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