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正色道:四爷让下官转告王姑娘: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
你若是为了别人的错误搭上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见王霜月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格鲁继续道:四爷还说了,他第一次见王姑娘就知道,你不是一般女子,而是女中豪杰,绝对不可能是个大傻瓜。
这话真是孩子说话,又真诚又俏皮,连王霜月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在场众人更是忍俊不禁,方才剑拔弩张的几分陡然轻松了起来。
有不知道佟家格鲁口中的四爷是谁的,不免低声相互询问。
有那知道的就难免卖弄起来,不但说清了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更是把四阿哥李府擒妖道的事活灵活现地说了出来。
关于曹家的事,因为康熙亲自下了封口令,消息封锁得比较严密,就算传到了外面,也没人敢当众说出来。
所以这些人议论的都是李府擒妖道的事,而且说得极为详细,连四阿哥念得什么咒都编了出来。
如果格鲁不是当事人的话,真就觉得说的那些人都在场呢。
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觉得回京之后,这件事有必要禀报四爷。
李府除妖道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又这么详细呢?在这个君权神授的年代,天子本身就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而天子的儿子有些神异之处,岂非理所应当?所以,众人得知这位四阿哥年方五岁时,也就惊诧了一下下,就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
唯一受益的人,就只有王霜月了。
——一个五岁的小阿哥,连避嫌的年纪都没到呢,更不可能和王氏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
一时间,现场就只有对四阿哥宅心仁厚,还有万岁爷教导有方的赞颂声了。
王霜月的父母都趁机劝她,皇阿哥一片好意,让她千万不可辜负。
看着父兄眼中的焦急和惶恐,王霜月苦笑了一声,终于松了口,爹娘和哥哥嫂嫂们都放心,女儿不会辜负四爷的一片苦心的。
她知道,父兄是怕自己不识好歹,会连累了整个王家。
王家虽然在江苏一带势力不小,但毕竟朝中没有高官,若是皇家真的要收拾他们,只需要对江苏各处官吏暗示一番即可。
佟家格鲁松了口气,笑道:王姑娘能看开,那真是最好不过。
四爷还说了,若是王姑娘在苏州住得烦了,可以到京城去转转,他一定会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阿哥留下这句话不见得是真希望王霜月到京城去找他,更多的是在为王霜月撑腰,免得旁人因她和离过而看轻了她。
王霜月从来都不傻,别人能看清楚的事,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原本她虽然已经放弃寻死了,却还是心如死灰,决意青灯古佛也一辈子了。
可是,四阿哥替她想得这么周到,她若是不活出个人样来,岂不是辜负了四阿哥的一片苦心?想到这里,她走到格鲁面前,郑重地行礼道谢,请佟大人代替小女子转告四爷,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小女子定然会上京拜见四爷的。
顿了顿,她又坚定地说:我不会辜负四爷的一片苦心的。
放妻书也拿到手了,死念也被胤禛留下的后手给打消了,王霜月是一刻都不想再在曹家待下去,不顾李氏的挽留,和王家人一起回去了。
曹家和王家本就是因着一场姻缘做了亲家,如今曹荃与王氏和离,又闹得这么不愉快,日后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曹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康熙那里。
康熙知道了,太子等几位皇子和索额图等随行大臣自然也都知道了。
彼时康熙正在考教三个皇子的功课,底下的小太监来禀报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们。
听完之后,见康熙沉着脸若是有所思,三阿哥眼珠子一转,恼怒地说:老四总是爱哗众取宠,身为皇阿哥,当众管臣子的家事,让天下人怎么看?汗阿玛,您不能不管呀。
他当然知道太子一直偏袒胤禛,但如今是在汗阿玛面前,而且汗阿玛明显是对老四不满了,就算太子又能如何?三阿哥的主意打的挺好,却没想到,第一个发作他的并不是太子,而是一直和太子不对付的大阿哥。
大阿哥直接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王氏宁愿一头碰死,且死都不愿意和曹荃埋到一起,可见曹荃真不是个东西。
要我看,四弟平日里虽然顽劣,但这件事却管得好!汗阿玛非但不该罚,反而应该赏他。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太子虽然没有做声,却一直都在观察康熙的反应。
见三阿哥说话时,康熙的眉心微微蹙紧;大阿哥一开口,那紧蹙的眉心悄然舒展,眼角甚至隐隐泄露出浅浅的笑意。
太子就知道,康熙并没有怪罪胤禛的意思,他之所以面露不悦,针对的不说胤禛,而是曹家。
太子心下一松,就有心思琢磨康熙为什么针对曹家了。
本来太子就是康熙一手教导出来的,对于康熙的执政理念知道不说了解十分,也能了解七分。
如今他又多了一世的记忆,只怕比康熙自己更了解自己。
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子很容易就猜到,康熙原本是打算留着曹寅继续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等到合适的人选到位之后,慢慢地把曹寅换下去。
可是,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再加上今天王氏的一击,曹家的名声在苏州城就快要烂大街了。
康熙把曹寅放在这里,主要目的就是收揽江南士子之心。
而文人最看重的是什么呢?清名。
今日过后,曹寅是彻底废了,康熙不得不再次打乱原本的计划,把曹寅调走,尽快派个人来接替。
只是不知,这仓促之间,康熙能派出谁呢?太子在暗暗揣摩康熙的心思,大阿哥和三阿哥可没有太子的觉悟。
他们俩还在为胤禛究竟该不该罚而争论。
也是因为太子一直没有说话,才给了三阿哥胆气。
他觉得太子都不敢替老四求情,说明这次的事一定不小,汗阿玛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胤禛的。
所以,他也是仗着康熙的势,竟然敢一递一句地和大阿哥呛声。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王氏一个女人,不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竟然敢当众与夫君和离。
这成何体统?大阿哥怪异地看了三阿哥一眼,简直想扒开老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什么?和离怎么了?既然过不下去,当然要和离了。
虽然他自小就长在臣子家里,五岁之后才回到宫里。
但无论是他寄养的那一家,还是惠妃,都是正儿八经的满族子弟,受到的汉化并不深。
所以,他自小接触到的思想就和刚入关的时候比较接近,并不觉得女子就不能提出和离。
当初在关外的时候,女人掌家的比比皆是,和夫婿过不下去,和离再嫁怎么了?三阿哥道:王氏入门多年,没有给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曹家没有休了她就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她还有脸和离?今年十三岁的大阿哥已经朦朦胧胧的知晓人事了,听了这话劈头就嘲了三阿哥一脸,说得好像王氏绝了曹荃的根一样。
曹荃没有妾室吗?没有庶子吗?庶子不是儿子?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大阿哥恨不得当场撸袖子给三阿哥一顿胖揍。
要知道,他和太子相争多年,最戳他肺管子的就是嫡庶二字。
三阿哥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找揍!他不知道荣嫔是怎么教三阿哥的,反正将来他要是有了庶子还责福晋不生嫡子,他额娘一定会打断他的腿的。
呸,不对,都被老三气糊涂了。
他的长子,一定是从福晋肚子里出来的。
将来他绝对不要自己的儿子再经历和自己一样的尴尬,长而不嫡。
三阿哥强辩道:我听说曹荃的庶子都是各自生母教养的,一定是那王氏恶毒,容不下庶出子女。
行了,都闭嘴吧。
康熙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堂堂两个皇子,好的不学,偏学长舌妇勾当,上书房的师傅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这些不好的东西,肯定不是他教的,上书房那些师傅该好好敲打一番了。
三阿哥脸色一白,立刻闭嘴了,眼眶不由自主就有些泛红。
倒是大阿哥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的,非但没有反思的意思,还对康熙道:汗阿玛,曹荃能把妻子虐待成这样,曹寅身为家主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这样的人,怎么对得起汗阿玛的看重?依儿臣看来,该罚的人是曹寅才对。
康熙沉吟了片刻,并没有马上做出决断,而是转头问太子,胤礽,你觉得呢?大阿哥气恼地瞪了太子一眼,心下愤愤不平。
他觉得自己的意见很好,汗阿玛不采纳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去问太子?哼,太子肯定会和他唱反调的!接收到大阿哥充满怨念的眼神,太子回以一笑,拱手道:儿臣觉得,大阿哥说得很有道理。
曹寅的确有治家不严之过,汗阿玛若是视而不见,只怕会寒了江南文人的心。
咦?大阿哥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太子:老二居然没有反驳我?不过,我好像更气了怎么回事?现在的大阿哥还不知道,此时他的感觉不叫气,而是叫憋屈,就是那种重拳出击,却打中棉花的感觉。
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太子考虑得很周全,只是寒了江南文人的心未免危言耸听了。
这些文人呀……哼哼,不能不给他们脸,却也不能太给他们脸。
若不然,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他点到即止,借机教导太子。
太子急忙躬身行礼,诚恳地说:是儿臣考虑不周了,多谢汗阿玛教导,儿臣一定铭记于心,日夜思量,不敢或忘。
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聪慧还好学的学生,更何况,康熙不止是太子的老师,更是他的老父亲。
见儿子的向学之心如此坚定,言辞间又对自己如此崇拜,康熙只觉得老怀大慰,后继有人。
不知不觉就被康熙抛之脑后的大阿哥:…………——为什么你们说着说着就又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