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潋绡是被萝铃焦急的声音给唤醒的。
公主,出大事了!潋绡披了外衣起身,望了望窗外,天才刚亮而已。
火烧火燎地,出什么大事了?公主,今天早朝上,皇上突然提出立锦殿下为太子一事,不是随口一提,而是正式想要下旨了。
潋绡只是稍稍一愣,但这也算不得意料之外的事。
皇帝已经渐渐认可锦衣这个继承人,立太子是迟早的事。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是因为已经忍不住要向镜家下手了吗?而萝铃接着说道:但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殿下居然拒绝了!公主……萝铃神色有些慌乱。
潋绡也是心一惊。
锦衣的拒绝,恐怕是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
那现在呢?潋绡始终神色平静,这也让萝铃镇定下来。
殿下说话一点不留余地,皇上根本下不了台,一怒之下,罚殿下去玄天寺面壁思过。
玄天寺是皇室的宗庙。
时间呢?皇上没说。
那就是无期了,除非他自己求饶。
潋绡紧蹙着眉,禁不住轻斥了句:他在胡闹什么啊!公主也不知道?萝铃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略带探究的语气,让潋绡目光一沉,冷眼含霜,轻轻地扫了她一眼。
萝铃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起来吧,替我更衣。
潋绡的声音有些冷。
是。
御极殿里,皇帝的书房向来是戒备森严的重地。
而那些侍卫唯一不敢拦的,便是潋绡这位十岁即得封号的皇室嫡亲公主。
一些近侍是知道的,她与后宫那些从未被皇帝真正放在心上的公主不同,皇帝不单是宠她,也有时候,会拿一些政事来考她。
说是考,实际上,很多时候,潋绡的意见都会被采纳。
只是,潋绡并不喜欢太过锋芒毕露,很多时候不愿意参与朝廷事务,皇帝也并不强求。
此时,潋绡出现在书房里的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
可是,皇帝却并不乐意在这个时候见到她。
你过来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替锦衣求情,最好什么也别说,朕都听烦了。
皇帝大概是第一次用这样冷淡的脸色面对潋绡了。
她从小就乖巧懂事,从来没惹恼过皇帝,再加上皇帝又宠她,更不会舍得给她脸色看了。
所以,很显然,这次,他是真的气极了。
求什么情啊,他是活该!潋绡语气有些恨恨地道了句。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
可是,我能不来吗?谁叫他是我双生弟弟啊。
要怪也只能怪父皇和母后当初一下生了我们两个,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亲近啊。
潋绡这些话,已经把皇帝给弄愣了,随后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什么道理啊!却见潋绡璀璨一笑,回道:歪理!回得倒是十分理直气壮。
这让皇帝禁不住无可奈何地一笑。
父皇,让女儿去看看锦儿吧。
不过不能马上去,好歹得罚他些日子。
随即潋绡又低声嘟囔了句,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声音很轻,却刚好够皇帝听到。
慕睿轻轻笑了笑,随后收敛了神色,说道:好,你去吧。
潋绡展颜一笑,道:谢父皇。
不过,慕睿又正色道:让他……别让朕太失望了。
潋绡低着头,目光含霜,但声音却仍是那样柔和而乖巧:是,女儿知道了。
潋绡回到苏芳苑,只是稍坐了会,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潜进了玄天寺。
关着锦衣的禅房前,并没有人看守,潋绡很容易便进了去。
只是,看到坐在那发愣的锦衣时,禁不住冒起火来。
潋绡的出现,也让锦衣禁不住一愣,但随即低下头,只是轻声道了句:姐姐,你来啦。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潋绡实在忍不住质问道。
锦衣却只是朝她笑笑,并没有回答。
这让潋绡越加地生气了,走到他面前,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啊?父皇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来,你还不清楚吗?他是我们的父亲,但首先是一个皇帝!他已经认定了你是他的继承人,怎么可能容忍你这样拂他的意啊!即便他还不至于因此要了你的命,但是,只要他收回你手里的权力,将你置之不理,这就够了。
多少人等着要除掉你啊!没有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要父皇真的对你失望了,他会连你的存在都忘记掉的。
到时候,任何人想要除掉你都是轻而易举的。
他不是只有你一个皇子,其他皇子也不是庸碌之辈。
你固然比他们要聪慧,但父皇不会想要一个不想继承皇位的太子,心里没有皇位便没有江山,他会放弃你的。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新的继承人的,你明不明白啊?话说到后来,潋绡的声音渐渐暗哑。
锦儿,为什么啊……声音里透着沉沉的无力感。
姐姐……锦衣站起身,轻轻抱着潋绡,道,姐姐别哭,是锦儿的错。
语气轻缓而平静。
潋绡微一怔。
她哭了吗?只是,心依旧渐渐沉下去,有些害怕。
锦儿,到底为什么?锦衣轻轻一叹,才道: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将来要一辈子留在这宫里,甚至,也许将来我也会变成像父皇那样的人,忽然地有些害怕了。
而且,那个位置,太高太高了,一个人站在那,肯定很冷的。
那个地方,也是姐姐不可能跟我站在一起的。
锦儿不想一辈子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
锦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有些诡异。
潋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姐姐……我们离开这,好不好?锦衣突然放开潋绡,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清亮,透着雀跃喜色。
怔了好一会,潋绡才冷静地回道:以我们的身份,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父皇的手掌心。
天下之大,将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锦衣目光渐渐暗下去,似乎有什么消失了。
潋绡忽然觉得心一阵阵地疼。
那一瞬间,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突然拉着锦衣,说道:好,锦儿,我们走!渐渐远离这王都的时候,潋绡禁不住回头遥望,隐约间仍可以看见城门上那磅礴大气的三个字,慕华城。
慕氏一族,永享此地荣华。
这是王朝初建时,太祖皇帝亲笔改的名字。
真的没想到,会有一天,如此义无返顾地离开这座城市。
只是,真的能以这样太过疯狂的方式离开吗?走得了吗?可是,锦衣似乎十分高兴。
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姐姐,我们去哪啊?他有些雀跃地问道。
潋绡浅浅地一笑,回道:去江湖。
闻言,锦衣禁不住璀然一笑,道:好!去江湖!扬鞭跃马,此时的锦衣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兴奋。
可是,潋绡却是一瞬间黯了神色。
她终究骗不了自己。
事实上,她总觉得,锦衣那种笑,太过虚幻,而且,给她一种太过决然的感觉,令人有些不安天痕山离王都并不远,他们骑着马,日暮时分便到了山脚下,然后渐渐放缓了速度。
天痕山,黄泉林,东篱居。
锦衣突然念道。
潋绡听了只是轻笑了声,道:你都知道?锦衣点了点头,说:姐姐的事,锦儿自然是知道的了。
更何况,姐姐也没刻意隐瞒。
随后轻轻地念了句,东篱医仙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低啊。
平日里,多有闲暇,便出来走走,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得了个东篱医仙的名号。
潋绡只是无所谓地回道。
锦衣却是有些恨恨地说:趁着我忙翻天的时候,居然丢下我溜出来玩!潋绡禁不住抿唇一笑,随即问道:你是不是来闯过这黄泉林啊?姐姐在江湖上放出话,黄泉林,生人莫入!我就是要看看小小一座林子,怎么挡我的去路!可你还是没能进去。
潋绡漫不经心地接了句。
这让锦衣立刻沉下了脸,重重地哼了声,道:我又不算是生人!潋绡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颗药,丢给他,说:吃了它。
哦。
锦衣应了声,抬手看了看,便丢进了嘴里,随即脸色一变,惨叫道:好苦啊!潋绡看也没看他,继续说道:那林中,不仅隐含奇门遁甲之术,还种着一种毒草,会让人产生幻觉。
没有人找出那些毒草的解药吗?当然有,江湖能人无数,那毒草也不是什么稀世罕见之物,不然,我哪有那么多去种满整个林子。
有人配出解药来,并不奇怪。
锦衣只是一挑眉。
潋绡接着说道:要真那么容易闯过去,这黄泉林之名,可就白叫了。
那林中藏着的,可是上古残局,我费了多少工夫修复的!我不信这世上真能有人破了去!锦衣禁不住调侃道:要真有人破了呢?潋绡只是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在江湖的传言里,天痕山黄泉林是个凶险异常的地方。
不过,锦衣随着潋绡踏入林中,一切却都是寻常景致。
当然,他自然是清楚,只需一步踏错,眼前的风景便会转瞬变幻。
所以,他途中虽然也动过念头,想再尝试下闯闯这上古残局,却是被潋绡一瞪眼给止住了。
你少给我找麻烦!这阵势每半个时辰变化一次,连我都已经记不清楚生门死门到底在哪了,每次进来都仔细观察后重新破阵。
锦衣撇了撇嘴角,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可还不是一样轻易地就破了啊。
再说了,虽然名为黄泉林,可从来没要了谁的命吧。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麻烦啊?你要是闯了进去,触动阵势,它又会产生变化的,到时候我还得重新破阵。
别给我乱来,不然我不带你进去了。
闻言,锦衣却是笑得十分灿烂,道:这威胁没用!姐姐不带我进去,难不成还能把我丢在林子里了?潋绡懒得再跟他争论,只是恨声道了句:跟着!锦衣笑着走到潋绡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故作正经地应道:好!出了林,便见到一泊碧蓝清泉。
泉水从山峰云间沿着石壁缓缓流下来,而那泉边是几间竹屋,周围用篱笆围起了院子,院门上题着东篱居三字。
真是个好地方!锦衣禁不住赞了句,随后又自言自语道,前面是黄泉林,后面是山崖,难怪没人闯得进这地方了。
潋绡浅浅一笑,说道:你自己随便走走看看,我去梳洗下。
此时的潋绡与锦衣早已经换下那一身华服,虽然依旧是一青一白,却是简单了许多。
潋绡的长发也只是轻轻一挽,插了根木簪子而已。
浅茶色的木簪,刻着一枝清莲。
锦衣突然伸手摘了她的簪子,潋绡的长发一下倾泄下来,只是随意地散着。
闹什么啊!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
我帮姐姐梳头吧。
锦衣轻笑着开口。
潋绡却是一愣,随后只是伸出手,道:簪子还我!不还!这本来就是我的嘛!锦衣却是理直气壮地回道。
这让潋绡一下想起这簪子的来龙去脉来,禁不住笑了。
那还你好了。
嘴角含笑,潋绡转身便进了屋。
啊!姐姐!锦衣一阵恼,赶紧跟了进去穿过厅堂,便是一个小院子,再往前走就是潋绡的卧室。
院子的另两个方向也有两间屋子,锦衣推门进去看了看,一间是书房,一间是药房。
这里地方就那么点大,没走几步都已经看遍了。
之后,锦衣走进潋绡的卧室,问道:姐姐,我住哪啊?潋绡正坐在镜前,梳理着长发,她头也没回地说道:书房或药房,自己挑吧。
啊?不要!我住姐姐这里好了。
锦衣走到潋绡身后,手臂往她肩膀上一枕,凑过去,笑得近乎谄媚。
潋绡只是从镜中淡淡望了他一眼,回道:那到外面去睡好了,风景不错。
哇,姐姐好狠心啊。
现在虽是夏天,但这是山里,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锦衣撇了撇嘴角,抱怨道。
潋绡没再理会他。
这时,锦衣突然伸手将潋绡的梳子夺了过去:我来帮姐姐梳头!潋绡依旧只是不动声色。
哦,对了,还有簪子,还给姐姐。
她也只是轻轻抿了抿唇。
锦衣拿着梳子,倒是十分小心翼翼。
只可惜,从来没替人梳发过,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潋绡啊地惊呼了声时,他赶紧放开了梳子,跳了开去。
她转过去头瞪了锦衣一眼时,他只是讪讪地一笑,做了个鬼脸便逃了出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时,锦衣却还是没有回来。
潋绡已经觉得倦了,想要休息了。
刚想出去找找,他便推门进来了。
姐姐,你看,这个花很好看啊,喜欢吗?锦衣扬了扬手里的那朵花,形似莲花,掌心大小,纯粹的蓝色,蓝得有些诡异。
潋绡却是脸色一变,一阵恼怒,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呃?怎么了?锦衣也发现不对劲了。
见潋绡没说话,锦衣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道:这花长在山崖上,好难摘哦,费了我不少工夫呢!这话似乎让潋绡一下火了,喝声斥道:我真是吃错药了!居然带你来这里!这花……这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活的啊!锦衣这才明白过来,但也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回道:反正摘都摘了,姐姐找个花瓶来插上啊。
潋绡禁不住叹道:你怎么就这么爱摘那么些花啊!锦衣却是回得理直气壮:谁叫姐姐喜欢啊!这让潋绡一下哑口无言好累哦,想睡了。
锦衣忽然说道。
潋绡自然是懒得理他了。
可是,她一个没留神,却突然被锦衣一拽,两人便躺在了床上。
我要睡姐姐这里!语气倒有几分蛮横的味道。
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放开我!不放。
锦衣反而是一翻身,手臂箍着她的腰,眼一闭就打算睡了。
起来!潋绡略有些恼怒地喝了声。
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了,潋绡禁不住有些不自在。
锦衣却是闷声笑了两下,道:我睡着了。
这让潋绡禁不住眼角一跳。
可是,一瞬间,她忽然地沉静下来,想到昨夜还在宫里,依旧清晰记得锦衣的睡容。
今夜,竟已经出了那个地方,惟有身边的那个人仍是锦衣。
于是,心忽然地软下来,没再挣扎。
而锦衣或许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潋绡禁不住转头看了看他,轻轻一笑。
随后,她也渐渐意识模糊下去,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可是,突然之间,本该睡着的锦衣却是睁开了眼,目光清亮,不见半分睡意。
他只是看着潋绡的脸,轻轻柔柔地笑着,眉眼之间,目光深处,染尽了笑意。
他忽然轻轻地在她唇上一吻。
锦衣是怕惊醒她,所以真的很轻很轻,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动作,也许根本算不得一个吻。
可是,他却是笑得那样欢喜。
就那样笑着,入了梦乡无端夏梦,一晌贪欢。
谁又忍惊醒那梦里欢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