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宫宴的规矩是男人归男人坐,女人归女人坐。
当然,皇上除外,千娇百媚的李夫人坐在他的身边,神色如同一只驯服温顺的小白猫。
真不知道无人注意的时候,会不会伸出小爪子挠人?皇上就算在男人面前也够随心所欲的!文丞武将,三宫六院都在他的执掌之间,随他的情绪波动而波动……所以我家去病很聪明,坐得离他老远,自己抱了一盘菜在吃,估计是肉骨头,他咬得很欢,非常像一只名贵的牧羊犬。
皇上说着大段大段的场面话,大家也跟着一会儿举杯一会儿停杯。
姓霍的牧羊犬很快就吃饱了,端坐在那里,转眼间变成了一只孤冷的恶狼,吃饱喝足暂时收敛锋芒。
可是,随他一起姓霍的我这只猪,却怎么吃也不能饱。
皇上家的婚宴可不是糊弄人的,每一样都精致美味让人喜欢,我一大团一大团地往嘴里塞着,很多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吞了下去。
弯弯,你控制一点……身后传来卫轻衣的警告声。
我只好停下来。
左右一看果然没有人像我吃得如此豪迈。
我犹豫了,动摇了,拿着帕子在擦嘴,准备偃旗息鼓。
抬起头,不远处去病正在看我,眼神里写着:吃!我最听丈夫的话了,立刻重新开动起来了。
再抬头,去病的眼睛已经微笑了,写着:哈哈,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吃得我动弹不得的时候。
卫姑娘要去平阳府陪公主。
我看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
她们又对我有交谈地蠢蠢欲动之心,我心中感到窘迫。
见卫姑娘地车马走远了,托人草草跟去病交待了一声,便尾随着卫姑娘到了平阳府,却被卫姑娘委婉地将我拦阻在门外。
你怎么会跟过来呢?众人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外星生物。
我怎么不能过来?卫姑娘只好拉我到一边,跟我说了他们这里的规矩,说是怀孕新婚的女子不可入新家。
大概去病对于这些风仪常俗也不太熟悉,所以没有提醒我。
这可怎么办?我都已经出来了。
我耍赖皮:我现在又看不出来。
卫姐姐继续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我,直到将我劝回马车,送回骠骑将军府。
我一下子落了单。
很不甘心回家。
好在去病因上次我独自闯宫,所以都给我在家里留了可出入皇宫的亲军校尉,我让一个去给我送了信,自己坐了马车重新进宫。
去病早早到宫门前等着我,见面果然埋怨我:你怎么这点事情都不知道?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匆忙跟过去了?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我赶来赶去颇感疲惫,有点上火。
这是常识!去病生气。
那就回府了,还一定要过来。
在家里多没劲。
你要在这里陪驾多久?估计又要伴宿!我压低了声音跟他吵架。
去病臭起老脸:说什么呢?这是皇上的恩典。
我听他不肯哄我,赌气道:陪你的皇上去吧……又说了一句刻毒话,看他给你生儿子。
去病一听当然不依,两个人跟斗鸡似的凑在一起唧唧咕咕没完没了的。
去病!皇上地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和去病对望一眼。
真是丢人啊。
两个武林高手,居然没有发现皇上带着一大帮子人从后面缓缓而来。
跟媳妇闹别扭呢?皇上长得实在算不上慈眉善目,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有了一点慈祥的模样。
去病的脸涨得通红,他大概一辈子都没有被人逮到过这种场面。
跟过来吧。
皇上说,喜事也办好了,朕要四处走走去。
我被去病一拉,也一起跟了过去。
去病见我不多反抗,手臂深入,要将我的胳膊全部控制在他的手掌之中……我们正在闹别扭,怎么可以让他轻易握住我的手,我故意一甩,绕到另一个大臣地身边去,抬头一看,干瘦颀长、自以为是——正是那个被我教训过的东方朔。
我连忙错步绕开,躲到一个花白胡子地大臣身后。
回头看到,去病还是想把我逮回去……我继续躲。
去病,延年已经把朕的《天马歌》配上了乐,你为朕抚琴来听听。
去病连捞两捞,都不曾捞到我——我躲闪的功夫可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呢。
再硬要抓我的话就会让所有人都发现的。
他只好讪讪地走回到皇上面前,抱拳:诺。
我笑得得意洋洋。
身边传来重重一哼!我侧头一看,好隆重地一个男人!从头到脚,一层层袍子,一道道衣领都整齐肃立,虽然头发花白没了光泽,大约用猪油润泽了,梳得光滑无比,哪怕是只苍蝇上去,也会扭伤腿脚。
他见我不幸挨到了他地身边,立刻将那瘦瘦的胸脯一挺:汉仪端容,司绳御四方……我的心思尚在与去病地争闹中,听不懂他的文言文:啥?他如同看到了一个令他眼污的大白丁,立刻拂一拂衣袖,恨不能将我当作苍蝇弹开三尺。
口旁的胡须也微微耸起:请夫人自重!声音有些响亮,听起来很像是我调戏了他。
去病回头看到,眼睛里的怒火立刻升腾起来,他望着去病也不畏缩,照旧昂头挺胸。
我生怕他们打起来,自动走到去病身边:他被我踩了一脚。
你?去病不相信,你踩汲黯大人?怎么啦?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这个汲黯不能被踩吗?汲黯!我按住了嘴巴:这个汲黯可是大汉朝的第一难缠人,听说连皇上都害怕他。
他十分注重礼仪,有一次,皇上没有穿好正装,听到汲黯前来,吓得连忙躲在屏风后面,穿好了衣裳才敢跟他见面。
汲黯见我站在了去病身边,目光转了过去,不与去病继续交锋。
我悄悄说:去病,他好像怕你呢。
去病说:少胡说,什么怕不怕的?去病,琴案已经设好了。
皇上又在催去病了。
弯弯,等一会儿舞个剑?去病邀请我一起下场。
我气得瞪眼,伸起三个手指。
他一拍脑门,哎呀他真粗心,居然忘记了。
我们在这里比划来比划去,偷偷地笑来笑去的,那边的汲黯大人又是重重一哼。
他的脾气真大,皇上的耳朵看起来很背的样子。
我正要去看去病弹琴,回头一望,汲大人的目光如剑,横扫的并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几位大人。
桑弘羊、张汤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彼此悄悄交流了一下眼神。
音乐声起: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
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音乐作得高亢而辉煌,去病的铁指撩拨五弦,那乐声分外有质感。
皇上陶醉得半眯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