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30 08:58:37

五个月安逸却又单调的日子过去了,终于有一天列兵哥罗巴德出事了。

营房区内是不准携带武器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就这些士兵所接受的训练而言,赤手空拳的格斗就足以置人于死地。

由于士兵们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脾气都变得异常暴躁。

再正常的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难以忍受。

不出一个星期,人们相互之间就很容易出言不逊,产生摩擦。

稍不顺意,便是一场恶斗。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些士兵都是百里挑一,被认为有能力生活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中。

尽管如此,这里经常是争斗不断,哥罗巴德仅仅因为他以前的情人施恩给他做了个鬼脸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哥罗巴德因此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施恩因挑起事端受到同样的惩罚。

事后我把哥罗巴德调到四排,这样他就不会天天和施恩碰面了。

没多久,他们又在餐厅碰到了一起,哥罗巴德飞起一脚踢中施恩的咽喉,把他踢成重伤。

黛安娜医生给他换了一个气管才算保住了他一条命。

哥罗巴德又被关了禁闭――真是糟透了,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他调到其他连去。

但这一次,哥罗巴德出来后老实了两个星期。

我挖空心思极力避免把他们两个人安排在不同的时间工作和用餐。

可没出几天,他们还是冤家路窄,在走廊里狭路相逢了。

这次较量谁也没能占着便宜,又过了几星期,施恩断了两条肋骨;哥罗巴德的睾丸被撕裂,还搭上了四颗牙。

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没完没了地干下去,迟早有一天,其中一个会玩完的。

按照军法,我本可以把哥罗巴德处死,但考虑到我们的处境,我还是采纳了查利提出的一个更为人道的处理意见。

长期禁闭哥罗巴德像是个富于人情味且又可行的办法,然而在基地里却没有多余的房间监禁他。

在我们头顶上沿轨道盘旋的玛萨科二号飞船上倒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利用。

于是我打电话给安特波尔船长,她同意看管哥罗巴德。

我授权给安特波尔,如果这个杂种再找麻烦,可以把他扔到天空里去。

我命令官兵集合,宣布对哥罗巴德的处理决定,并要求大家引以为戒。

我站在一个石台上讲,士兵们坐在我的面前,军官们和哥罗巴德在我身后。

就在这时,这个发了疯的傻瓜挣扎着要杀了我。

和其他士兵一样,哥罗巴德平时也是每星期在静态场内接受五小时的军事训练。

战士们对着托伦星人的模拟靶练习剑术、枪术和一些叫不上名堂来的武器。

不知道哥罗巴德是怎么从训练场偷偷带出一件武器,一种印第安飞镖,这是一种环形的金属武器,周边极为锋利。

这种飞镖投掷技巧不易把握,可一旦学会,它比普通的飞刀要厉害得多。

哥罗巴德玩这种飞镖算得上得心应手。

哥罗巴德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打倒了他两边的人――他用肘捣在查利的太阳穴上,同时飞起一脚踢碎了希利波尔的膝盖骨。

瞬间他抽出飞镖,以一个娴熟的动作,把飞镖向我投来,待我反应过来时,飞镖已接近我的咽喉了。

我出于本能地用手去拨挡飞镖,飞镖上的刀刃割破了我的手掌,几乎削掉我的四个手指。

但我还是把飞镖拨开了。

哥罗巴德见飞镖没打中我,便龇牙咧嘴地朝我扑过来,那表情真是太可怖了。

然而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我比他大五岁,比他有更多的格斗经验,还接受过三个星期的阴极动觉反馈训练。

看来他还没意识到这些,看着他那副德行,真让人觉得可怜。

我看见他右脚尖稍稍一动,我知道他要向前跨一步,然后再猛地一跃。

我就在他双脚刚离地的一刻,侧起一脚,踢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立刻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凯诺克曾经说过,即便是你不得不杀人,我也不敢肯定你到时候是否下得了手。

此刻有一百二十多人呆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

室内鸦雀无声,血从我紧握拳头的手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我在想,如果我的脚再抬高几厘米,或从另一个角度踢过去,哥罗巴德或许就会顷刻毙命。

凯诺克是对的,我从来也没有杀人的本能,尽管我掌握的杀人手段不下千种。

我这才意识到黛安娜医生跪在我旁边,想掰开我的手指给我治伤。

去看看希利波尔和摩尔吧。

我低声对她说,然后对大家说,解散!查利在用一块湿布给自己头上的肿块冷敷,他安慰我说:你真是傻驴一个。

你觉得我不该处置哥罗巴德吗?别动!黛安娜正在清理我的伤口,准备缝合。

我感到手部凉得像是块冰。

你不该亲自动手,你可以随意叫个人下手。

查利说得没错,黛安娜说道,你应该让大家决定怎么办。

罚他一个,还会有别人。

查利说,你究竟受训时学了些什么东西?亲自动手会损害你的权威……这事本该让别人做。

别的事当然可以,但这事……连里的其他人谁也没杀过人。

这会让人觉得我是在推卸责任。

如果是这么复杂的话,那么对所有人明说,然后让大家抽签决定,他们都不是孩子了。

黛安娜说道。

我朦胧地记起,以前有一支军队曾经是这样做的。

那是2O世纪初期西班牙的马克思主义游击队。

命令不经过详细解释就没人会服从,解释不通的命令会被拒绝。

军官和士兵们同饮同醉,不以官职相称。

他们最终吃了败仗,而对方丝毫也不领情。

缝好了,黛安娜把我受伤的手放到我的膝盖上,半个小时内不要用这只手,待它恢复知觉,感到疼时,就可以用了。

我仔细看了看伤口,对黛安娜说:不是我抱怨,这伤口实在是缝合得不好。

你别这么说,这该知足了。

你本来该截肢的。

这里可没有断肢再植医院。

要截肢就该从你的脖子那儿截。

查利冲着我说,我真不知道你还犹豫什么,你本该当即杀了那杂种。

这我知道,真他妈见鬼!听到我发火,查利和黛安娜都吓了一跳。

抱歉,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你们两个就不能谈点别的吗?黛安娜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她医药箱里的东西说,我还得再去看个病人。

你们两个冷静些,别激动。

你去看谁,哥罗巴德吗?查利问。

是的。

去看看这小子能不能用不着搀扶自己走上绞刑架。

要是希利波尔――她还要出去一会儿。

我会派加威尔过来,听候你们的吩咐。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出了门。

绞刑架……这我还没想过。

经黛安娜这一说,我开始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处置哥罗巴德呢?在基地内执行是不妥的,这会影响士气。

用喷火器执行也会令人感到恐怖。

把他扔到密封舱外边算了,用不着专门为此费神。

你说得或许对,但我不是在想这些。

我怀疑查利是否见过这样死去的人的尸体,或者干脆把他塞进回收器中,这就省得我们自己动手了。

查利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主意不错。

事前我们还得修理修理他,回收器的门可没那么宽。

查利又突发奇想,在一旁出着点子。

就在这时,杰维尔走进屋来,但并没有刻意留意我们。

突然,屋门砰的一下推开了,一辆担架车被推进来。

车上躺着一个人,黛安娜跟在车子旁,一边跑一边双手按着病人的胸口做心脏按摩。

一个列兵在推车,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士兵。

把车推到墙边去。

黛安娜命令道。

车上躺着的是哥罗巴德。

他想自杀。

黛安娜说,那情况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跳已经停止了。

他用腰带打的结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墙上挂着两个很大的带有橡胶柄的心脏电击起搏器。

黛安娜要给哥罗巴德做心脏电击起搏。

她一只手摘下起搏器,另一只手扯开哥罗巴德的衣襟,同时用脚踢开起搏器的电源开关,然后把起搏器的两个电极按在哥罗巴德的胸口上。

哥罗巴德的身体抽动了起来,一股肉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黛安娜摇了摇头,对加威尔说:准备给他开胸。

把多里丝叫到这儿来。

哥罗巴德的身躯发出咯咯声,一种机械的响声,就像金属管子摩擦、碰撞的声音。

黛安娜用脚关掉电源,把起搏器挂回到墙上。

她从手指上取下戒指,把双臂伸进消毒液里。

加威尔把一种很难闻的液体涂擦在哥罗巴德的胸上。

在哥罗巴德的胸部起搏器的两个电极击过的地方之间有一个红点,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是什么东西。

加威尔把它擦掉了。

我又走近一点,查看哥罗巴德的脖子。

让开点,威廉,你没消毒。

黛安娜摸着哥罗巴德的锁骨,往下量了一点距离,然后便从那里切开,一直切到胸骨。

血从刀口喷涌出来。

加威尔递给她一个止血钳。

我站在远处看着,听到的是哥罗巴德的肋骨发出嘎嘎的响声,还有黛安娜呼喊着要开胸器和棉团等。

我回到原来坐的地方。

从眼睛的余光里,我看到黛安娜把手伸到哥罗巴德的胸腔里给他按摩心脏。

查利看上去和我当时的感觉一样。

他小声叫道:嘿,黛安娜,别把自己累坏了。

黛安娜没做声。

加威尔推过一个人工心脏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管子。

黛安娜拿起一把手术刀,我禁不住把脸扭向一旁。

半小时过去了,哥罗巴德没救过来。

她们关掉机器,用一个布单子罩住哥罗巴德的尸体。

黛安娜洗净手臂上沾的血污,说: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回来。

她就住在隔壁。

我站起来,走到她的房间,刚想抬手敲门,突然感到手部一阵火灼般的疼痛。

我用左手拍了拍门,门马上就开了。

怎么,噢,是想为你的手要点药或绷带什么的吗?她这时正在换衣服,半裸着身子,对此她似乎并不在意,去跟加威尔要吧。

不,不是为这个,黛安娜,出了什么事了?唔,她穿上一件套头的束身外衣,声音压得很低,说,我觉得这是我的错。

刚才我让他独自呆了一会儿。

他想要上吊。

对。

她自己坐在床边,把椅子让给了我,我离开他去找上司,在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已派加威尔去希利波尔那儿了,我不能再让希利波尔一人在那儿没人照料。

黛安娜,可是他的脖子上并没有伤痕,没有擦伤,什么也没有。

她耸了耸肩:那可能不是他的死因,他可能是死于心肌梗塞。

有人给他注射了一针,就在他心脏的上方。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是我打的,威廉。

是肾上腺素,那是惯例。

当你遭到射击时,如果你从座舱里跳出的时候,你会有一个红色的充血点。

否则药物会直接通过毛孔,不留任何痕迹。

你给他注射的时候,他死了吗?从我的专业角度看,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她毫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很少有其他的功能紊乱会表示出这些症状。

噢,我明白了。

可是……有什么事吗,威廉?我可能一直很走运,要不就是黛安娜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是的,没什么。

我得为我这手弄点药什么的。

我边说边开了门,这倒省了我很多麻烦。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这话倒是没错。

实际上,一个麻烦才去,另一个麻烦跟着就来了。

尽管有几个对哥罗巴德之死持公正态度的证人,但还是不断有流言蜚语说是我指使艾尔萨福杀死了哥罗巴德,因为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而不想通过麻烦的军事法庭。

事实上,根据军法通则,哥罗巴德一案根本没必要通过法庭。

我可以随便招呼几个手下:你,你,还有你,把这家伙拉出去宰了。

如果谁拒绝执行命令,灾难就会降临到谁头上。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同部属的关系的确有所改变。

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对我更加服从。

我不得不怀疑,这种尊敬至少部分上是人们通常对于一个生性多变、凶残暴虐的恶棍出于恐惧而表现出的怯懦。

于是,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绰号杀手,而当时我对自己的旧称老疯子才刚刚习惯。

基地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训练和等待。

我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托伦星人的到来,不得不用这样那样的方法压抑自己烦躁的心情。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部队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而我依然是心绪不宁。

他们都有明确的职责,同时也有足够的活动来打发日复一日的无聊的军营生活。

我的职责是多方面的,但很少能让我获得什么满足感,因为棘手的问题总是最后推到我这儿。

那些叫人露脸的、容易解决的问题在下层就得到了解决。

我一向对体育运动和各种活动不感兴趣,但是最近我感到我愈来愈喜爱运动了,但我很清楚,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喜爱,而是能为我提供一个调节情绪的安全阀。

我有生第一次发现,在这样一个高度紧张和压力重重的环境下,我不可能在读书和学习中找到安静,于是我和其他军官一样,操练各种器械,甚至在办公室里跳绳,直到练得筋疲力尽。

大多数军官喜欢下棋,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偶尔赢上一盘,也感觉是有人在拿我开心。

玩文字游戏是困难的,因为我的语言就像是远古的方言。

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才能去掌握所谓的当代英语。

有一段时间,我请戴安娜给我服一些改变情绪的药物,但是其副作用是令人害怕的,我不知不觉地上了瘾,一开始感觉不出来,当我意识到后,立即停止了服用。

然后我同威尔勃中尉试用了系统心理分析,收效甚微。

尽管从学术角度讲他理解我的各种问题,但是我们之间存在着文化背景和语言上的差异。

他对于我关于爱和性的咨询就像我跟一个14世纪的奴隶讲怎样和自己的牧师和房东处理好关系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自信我未来能够处理好目前我所经受的各种压力和挫折。

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压力和挫折首先是来自我的指挥重任;其次是由于我不得不和手下这些人一起被困在这个洞穴里,他们有时候就像敌人一样令我感到奇异、陌生;再就是因为我常常想到自己迟早会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事业的牺牲品。

如果玛丽在我身边多好。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这一点上,威尔勃中尉对我很严厉,并责备我把自己的工作浪漫化了。

他说他清楚什么是爱,他提到自己也曾经热恋过。

夫妇之间的性倾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错,这我可以接受,这种观念在我的父辈那一代已是陈词滥调(尽管和我的一些观念相悖)。

他还说,爱情是一个脆弱的花朵,爱是一个精致的晶体,爱情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应,不过只有八个月的寿命而已。

噢,一派胡言。

我指责他带着的某种文化偏执遮蔽了他的双眼。

我告诉他,战前三千年的历史证明,爱情可以白头偕老,超越死亡甚至超越时空。

如果他是出自娘胎而不是被人工孵化,我就不必费这一番口舌。

听到这里,他立刻嗤之以鼻但又带着颇为容忍的表情重申,我只不过是一个臆想的性失败者,是罗曼蒂克错觉的牺牲品。

回想起来,辩论也是令人愉快的。

但他并没有治愈我心灵的创伤。

我真的有了一个新朋友并一直不弃不舍地坐在我的怀中,是那只猫。

这只猫有着通常的本能,躲开喜欢猫的人而靠近那些不喜欢鬼鬼崇崇小动物的人。

我们的确有些共同之处,因为就我所知,在我周围,它是唯一的雄性异性恋哺乳性动物,当然它已经被阉割了,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也没有什么不同。

《千年战争》 作者:乔・霍尔德曼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