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屋前门的古董弹簧门铃响了。
将正对着《亚特兰大宪法报》体育版胡思乱想的大个子比尔·奈兰从幻想中彻底拉了出来。
现在仍早得很,另一个已起床的住户就是假扮他们女佣兼厨师的埃玛·彼查姆珀。
这时候她正在为柳屋其余的房客做早饭。
比尔放下报纸,坐在椅子里说道:会是什么事呢?这幢大房子建于南北战争前。
宽敞的起居室里只有那把椅子能撑得住他。
纽约扬基队的罗杰·马里斯最近在冲击巴贝·鲁斯的本垒打记录,虽然马里斯永远不可能成功,不过大个子比尔仍然觉得这种绅士派头的追求令他激动。
扬基队在真正的草地上打球,修剪整齐而且柔软。
那草让人想起伊甸园,还有被延期的未来可怕的梦。
《亚特兰大宪法报》根本没提及正在印度支那酝酿的战争,或者正在非洲中西部的淫荡绿猴中传播的一种变异病毒。
实际上,报纸上压根就没有提及与未来有关的事。
这对于大个子比尔·奈兰来说没什么。
这是他选择1958年的理由。
这里很安全……一切事情都考虑过了。
他听到埃玛开了门,听到大厅里压得低低的说话声,觉得有点儿纳闷:此刻会有谁来呢?因为在昏昏欲睡的1958年,没人在星期天的早晨到过佐治亚州的玛丽埃塔。
更不用说到柳屋。
除非有麻烦事。
关于到达者,远在时间流上游的瓦尼埃学院有一定的程序。
有点不留情面地坚守着规定,从不在星期天送他们来。
至少自大个子比尔当了这里的舍监后没有过。
埃玛出现在起居室的宽敞入口处,她深棕色的眼睛朝大厅方向斜了一眼。
比尔,她说道,有……人在门口。
他指名要见你。
大个子比尔从眼镜上方看着她。
他戴着这副眼镜。
是为了蒙骗碰巧路过此地并进屋的当地人。
作为一个基因技术产生的大力士,他需要某种伪装——即便在柳屋里也一样。
他通常的花招是眼镜和蹒跚的脚步。
是谁?他问。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
她看起来很紧张。
这不是好迹象。
他对她太了解了。
有人在楼上的某个房间咳嗽。
大个子比尔说:听起来像苏珊。
你上去吧。
我去看看那是谁。
比尔,他看起来像一个到达者。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应付一个到达者……今天不行。
她断言道。
进了厨房,她已为那个在楼上咳嗽的女人苏珊·克莱斯蒂做好了早餐。
大个子比尔从椅子里撑起他那将近7英尺高、220磅重的躯体。
他对自己咕哝着:真可悲啊。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全部。
他走进大厅,赫然出现在纱门前。
纱门开着,以便6月清晨的凉爽空气进来。
门外是一个男人的模糊剪影,他个子相当小,带着一个手提箱。
他一直在观察这个与外界隔离的环境,无疑,那辆出租车是送他到这里的。
出租车。
他乘出租车到这里!大个子比尔感到胃的深处警告性地拧了起来。
令他恶心。
哈罗。
大个子比尔说。
你是奈兰医生吗?带手提箱的男人转过身问。
他在一张纸上查了查。
那显然是一组如何到达柳屋的指示。
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哈欠,朝他们挥挥手,然后沿着那条回亚特兰大的安静小道开走了。
叫我比尔吧。
大个子比尔说,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他为来客拉住门。
进来吧。
他暗暗地扫视着街道。
柳屋坐落在一条长满云杉和山胡桃树的僻静小道的尽头。
这里曾是一个旧种植园的一部分,将——25年后——变成亚特兰大西北部的一个安静郊区。
即使这样,引起当地人的怀疑仍是不允许的。
大个子比尔最近曾不止一次溜出去。
他可不想冒着让学院大怒的风险再来一次。
他相当喜欢自己的工作。
陌生人警觉地跨进大厅。
在楼梯的最上面。
埃玛·彼查姆珀停了一下,以便能看清他。
我的名字是黑斯廷斯,他说,皮尔斯·黑斯廷斯。
这个男人唯一的财物是那个真皮手提箱。
这是去20世纪旅行的人所必需的装备。
他穿着黄褐色的棉布裤子。
蓝色的运动衬衫。
浅灰色的开襟羊毛衫。
他的服装和这个年代很相称,只是不合季节。
不过。
瓦尼埃学院宁愿让人觉得古怪,也不会降格以求,违背时间旅行定律——更不用说引起玛丽埃塔居民的好奇心了。
他还算得体。
这点最要紧。
但是,以大个子比尔的观察。
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与柳屋特别不相配:他看起来太健康了。
他的金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因为化疗药品而脱落;皮肤显得健康红润;步伐稳健,呼吸轻松,仿佛去杂货店闲逛了一圈,此刻刚回来似的。
大个子比尔提醒自己:而且他是乘出租车来这里的!这个男人已经与当地人混在一起了……欢迎来到柳屋,大个子比尔说,希望你到玛丽埃塔的旅途愉快。
考虑到我来这里的原因,皮尔斯·黑斯廷斯说,我想还算好吧。
大个子比尔不喜欢那种言外之意。
楼上有人动作迟缓地四处走动,橡木地板吱嘎作响。
柳屋的房客极少在10点钟以前起床,不管是什么日子。
还有极少几个从不起床。
比尔侧耳倾听正头顶上方卧室的动静。
他辨出了埃玛·彼查姆珀照料苏珊·克雷斯蒂博士时的轻柔脚步声。
学院已经知道苏珊·克雷斯蒂恰好要在今天离开柳屋吗?他们已经掌握了办法,能将时间流下游的某人精确定位到确定的时间点?让我们进去吧。
大个子比尔提议,粗大的手臂指向洒满阳光的起居室。
皮尔斯·黑斯廷斯满不在乎地走进宽敞、通风的起居室,那里放着12张椅子,那些茶几和一张巨大的粉红色大理石咖啡桌上都堆着杂志。
他放下手提箱,不等大个子比尔开口,就从衬衫下面拿出一个大奖章。
它很像一个普通的圣克里斯托夫奖章:椭圆形,10美分硬币大小,就和真实世界里的任何奖章一样乏味。
他们告诉我,你会首先要看我的节点警报器,他说。
给。
比尔只是扫了它一眼。
他对奖章没有什么兴趣,更感兴趣的是带着奖章的人。
他说:它看上去挺好。
黑斯廷斯的警报器嵌在圣克里斯托夫奖章背面的一片微型芯片里。
对身旁任何瓦尼埃节点的聚合敏感地作出反应。
虽然1958年的亚特兰大相对平静无事,但是附近可能有重要的节点在聚合时,所有的旅客必须心里有数。
虽然过去能够容忍来自未来的游客。
但有些线是克罗诺斯王所不允许逾越的,有可靠的屏障保护着历史的关键时刻,那可能是人、地方或者事情。
这就是他们要让柳屋远离亚特兰大的原因,在这个地方。
21世纪的晚期病人不会受到任何瓦尼埃节点的影响。
杂志、收音机和电视,虽然很原始。
但对于柳屋人来说已足够了。
你吃过了吗?大个子比尔问。
他听到埃玛·彼查姆珀正在下楼梯。
没有。
黑斯廷斯说。
我不饿,谢谢。
别的人很快就要吃早餐了。
来点咖啡怎么样?那可是真货。
从苏珊·克雷斯蒂的房间里。
传来一个妇女哀伤的歌声,声音低低的、沙沙的。
她在自己的高保真唱机上放了一张唱片,音量很低地放着。
佩茜·克莱恩是她永远的最爱。
不了,谢谢。
皮尔斯·黑斯廷斯说。
他转头看窗,窗子朝着街,街那边是宽阔的草地。
最近的房子——其实是一个小农场——在东面几百米远处,正是学院所喜欢的。
埃玛·彼查姆珀拿着空盘子回来了。
埃玛,我们只要咖啡。
大个子比尔说。
这位先生要吃早餐吗?不要。
皮尔斯·黑斯廷斯相当粗暴地说。
埃玛·彼查姆珀知道自己在屋里的地位,她可不单单是一个仆人,凡事她都有自己的主张。
如果他们是即时把你向下游转移的。
那么你就错过了你的早餐。
事实就是这样。
黑斯廷斯转过身:我说过我不饿。
没必要嚷嚷,这个女人回答,一个人应该享用一顿好早饭,特别是在这里。
埃玛·彼查姆珀退回厨房。
楼上继续传来轻柔的音乐。
她是黑人。
黑斯廷斯说,紧紧盯着大个子比尔。
我知道。
大个子比尔说。
他们没告诉我,你这里有黑人仆人。
她是一个实习生,不是仆人。
比尔说,她在这里训练。
我们这里经常有当地人来访。
这样有助于让我们看起来与这里相配。
我不会让一个黑人妇女为我服务,新来的男人粗暴地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