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自己的洞口等着。
太阳落山了。
石块凉了,可以在上面行走。
现在差不多可以跳出去,奔向激处山上那条闪闪发光的金属飞船了。
马上就要下雨。
西穆想起了以前几天每天晚上他看着雨水流进小溪,流进河道的景象。
第一个晚上河是向北流的,第二天晚上又有一条向东北流的河,第三天挽上向西流放河。
也谷里不断出现激流冲刷而成的新的河床。
地震山崩把旧的河床填平。
每天都出现新的河床。
他动脑袋里好几个小时反复思考的就是这个每天出现新河和河流方向问题。
也许可能——反正,得等着瞧。
他注意到了在这个新悬崖上的生活已经放慢了他的脉搏,放慢了一切。
这是矿物质造成的结果,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太阳辐射的伤害。
生命仍很短促,但已不如以前短促了。
跑吧,西穆!莱特叫道。
他们一起跑去。
跑在热死和冷死之间,一起跑出悬崖,跑向远处向他们招手的飞船。
他们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跑过。
他们赤脚的奔跑声在大块岩石上,山谷里,山边上不断发出回响。
他们的肺部大口大口地评吸着空气。
在他们的身后,悬崖迅速后退,现在已无法再反顾了。
他们一边跑,一边没有吃东西。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在洞里就吃饱了肚子,他得几乎肚子要服裂了。
现在要做他只是跑步就行了,双腿一前一后,双臂一抬一举,绷紧了肌肉,呼吸进空气,那空气本来还是火辣辣的,如今已开始清凉了。
他们在看我们吗?莱特的气吁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盖过了他的心跳。
谁?但是他知道指的是谁。
当然是悬崖上的人。
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赛跑了?一千天?一万天?多久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全族人民众目睽睽之下冒险穿过清凉的平原奔向溪谷?后面有没有相爱的人停止了笑声,来看远处成了两个黑点的一男一女奔向他们命运所系的地方?有没有在吃新鲜水果的孩子停止了玩耍,来看这两个人同时间赛跑?迪恩克是不是还活着,视力消退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长眉的眼皮,用微弱的声音挥舞着瘦小的手鼓励他们往前?有没有人嘲笑他们?有没有人叫他们是傻瓜,白痴?他们这一阵叫喊是不是鼓励他们向前跑,希望他们能跑到飞船那里?西移很快地看了天空一眼,夜幕将降。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乌云开始密集,在他们前面二百尺的地方下了一阵小雨,飘过了溪谷。
远处山顶上有闪电,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臭氧味。
跑到半道了,西穆气吁吁地说,他看见莱特的脸有一半转过去,留恋地想看一下她丢在后面的过去生活。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如果要回去,还来得及跑回去。
再晚一分钟——山间间雷隆隆。
开始出现了山崩。
先是小小的,后来却越来越大,最后大得怕人。
阵雨掉在莱特的光滑白皙的皮肤上。
她的头发马上给淋湿了,晶莹发光。
现在太晚了,她赤脚奔跑着,大声喊叫。
我们一定得勇往直前!现在太晚了,西穆从距离来判断,知道现在已不能再跑回去了。
他的胆开始痛起来。
他放慢了脚步。
马上起了风。
寒风刺骨。
但是那风是从后面悬崖那里吹过来的。
顺着他们的方向,帮助他们前进。
他心里想,是不是吉兆?不是。
因为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他慢慢地发现他算错了距离。
他们时间不多了,但是距离飞船仍远。
他没说什么,但是腿部肌肉的迟钝引起了他无可奈何的愤恨,眼睛里流出了热泪。
他知道莱特心中的想法同他一样。
但是她象一只白色的小鸟一样在他身边飞掠,脚跟从不着地似的。
他听见她喉咙里的呼吸声,就象一把擦得崭亮的利刃插进刀鞘又拔出来一样。
天空有一半已经黑了下来。
星星开始在乌云后面张望。
他们面前山边的一条小径上一阵闪电,大雨和雷电劈头盖脑地浇在他们头上。
在长满青苔的光滑石块上他们跌跌撞撞。
莱特摔了一跤。
一边咒骂,一边又爬起来。
她的身上弄脏了,但雨水又把她冲出干净。
大雨猛扑西穆。
雨水流进他的眼睛,流在脊梁上象河水一样灌注下去,他真想大声呼喊。
莱特倒了下去,爬不起来,她进住气,胸口起伏。
他扶了她起来,搀住她。
快跑,莱特,快跑!别管我,西穆。
你跑吧!她的嘴里尽是雨水。
到处都是水。
没有用。
别管我,你跑吧!他站在那里,全身发冷,一无办法,心中一阵徐希望的火沙灭了。
整个世界是一片黑暗,冰冷的雨水。
还有绝望。
那么我们慢慢地走,他说。
一边走。
一边憩。
他们慢慢地、毫不吃力地走了五十彻好家孩子出去散步一样。
他们前面的溪谷涨满了水。
很快地流向天际,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西穆叫了起来。
他拉着莱特向前奔跑。
一条新河道,他指着说。
每天雨水冲刷的一条新河道来。
来吧,莱特!他俯身在河面上。
他跳进水里,把她带着一起跳了进去。
洪水把他们带走,家小木片一般。
他们拚命想在着身子,水灌进了他们的嘴里,鼻腔里。
他们两旁的陆地飞快地向后掠去。
西穆紧紧地抓住莱特的手指,只觉得自己打着筋斗给河水冲走,他还看到夫空上的闪电,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新希望。
既然他们跑不动了,那末让河水给他们跑腿吧。
这条新出现的激流速度极快,不断地把他们握在岩石上。
把他们的肩膀和大腿擦伤撞破。
他边来!西穆在雷声中大喊,拚命向对岸划去。
飞船所在的那座山就在前面。
他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们在激流中挣扎着,终于给撞到了对岸。
西移纵身一跳,抓住了岸边的一块是石,双腿夹住了莱特!引身向上爬去。
暴风雨来的迅猛,去的也突然。
闪电消失了。
雨停了。
乌云淡薄,终于散开。
风也停了,一片寂静。
飞船!莱特躺在地上。
西穆,飞船!这就是飞船停泊的山,现在寒冷袭来。
彻骨的寒冷。
他们踉跄地拚命向山上爬去。
寒冷次坏了他们的四肢,钻进了血管里,减慢了他们的速度。
飞船就在他们前面,给雨水冲刷一新,晶晶发亮,就象一场梦。
西移不能相信真的到了那里。
还有二百码。
一百七十码。
地上结了冰。
他们跌倒又爬起。
他们后面的那条河已结了队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冰凉的蛇。
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下来几滴雨,硬如冰雹。
西穆一下子趴在飞船船身上。
他真的摸到了它。
摸到了它!他听见莱特高兴得硬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金属做的飞船。
在过去漫长的日于里。
能有多少人摸过它?他和莱特终于做到了!这时,他的血管冷得几乎要凝结起来。
进口的地方在哪儿?你跑啊,游啊,差不多淹死,你咒骂,流汗,排命,你到了山下,爬上了山,你碰到了金属,你高兴得喊叫,但是——你却找不到进口的地方!他找命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对自己说,慢着,可是也别太慢。
绕飞船走一团。
他伸手摸着,那金属益是冰冷的,冷得他出汗的手几乎马上要结冰了。
他现在绕到边上,莱特跟着他。
寒冷把他们摒在一起,紧紧地象只拳头。
要找进口的地方。
仍是金属。
冰冷的沉默的金属。
合上的地方有一道细缝。
他这时不顾三七二十一,用手捶打起来。
他感到肚子里一阵冷。
他的手指冻得麻木了,眼睛几乎冻住在眼眶里了。
他开始用拳头插打,寻找,叫喊。
开门!开门!他忽然发现碰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这是气锁的声音。
金属在橡皮垫上膺擦了一下,门就悄悄地向旁移开了,缩了进去。
他看见莱特跑上前来,手抓住胸口,掉到一个光洁的小室里。
他盲目地紧跟在后面进去。
气锁门在他身后又关上了。
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心脏开始慢了下来,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他们现在已掉在飞船里了,但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为活命而投奔的飞船使他的脉搏慢了下来,使他的脑海一片漆黑。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快要断气的恐惧,心里明白他快要死了。
接着是—片漆黑。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时间的逝去,感觉到自己在思索,在挣扎,要使自己的心脏跳得快一些……要使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楚些。
但是他体内的血液在血管里慢吞吞地流着,不慌不忙,他听到自己的脉搏一跳一停,一跳。
停,间歌之长,令人昏昏欲睡。
他动不了,手,脚,甚至手指都无法动弹。
要抬起眼皮也得费千钧之力。
他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一看躺在身边的莱特。
他听到了她的不规则的呼吸。
听上去好象是一只受伤的小鸟在鼓那张开的翅膀。
她就近在身旁,他可以感到她的体热;但是又似乎远在天边。
我怎么越来越冷,他心里想。
死的滋味就是这样吗,血液流通逐渐减慢;心跳逐渐减慢,身体逐渐冷下来,脑子越来越昏昏沉沉,死的滋味就是这样吗?他看着飞船的天花板,视线跟着复杂的管子和机器转移。
关于这条飞船的构造和怎样操纵的知识慢慢地渗透到他的脑里。
他开始慢慢地了解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了。
慢慢地。
慢慢地。
有一个仪器上面有块白色发亮的面盘。
那是干吗的?他象潜在水底的人一样,只能慢慢来。
有人用过这面盘。
有手碰过。
有人修理过,安装过。
有人在造这面盘,安装它以前,在修理、使用它以前就梦见过它。
这个面盘里有使用和制造的记忆,它本身的形状就是一种梦一般的记忆,把为什么制造它,它的用途是什么告诉了西穆。
只要有时间,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好好看一下,他就能从中得到他所需要的知识。
他的思想深处在拆卸这些东西的内容,然后加以分析。
这个面盘是记时间的!上面记了好几百万小时!但是怎么可能呢?西穆睁大了眼睛,炯炯发光。
当初需要这个仪器的人到哪里去了?他的眼睛里面血液汹涌。
他闭上他的眼睛。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这一天已过去了。
他心里想,而我却躺在这里,听任生命飞逝。
我动不了。
我的青春在飞逝。
我多久才能动了他从船窗口中看到夜去昼来,昼去夜来。
星星在隐隐闪烁。
他心里想,我在这里要躺上四、五天,身体很快衰老干枯。
飞船使我动弹不得。
要是我当初留在悬崖上的家里度过我这短促的一生也比在这里强呀。
到这里来有什么好处?我错过了黎明和黄昏。
莱特尽管在我身边,我碰也碰不到她。
他神志昏迷,各种各样的想法在飞船里旋转。
他闻到了合金的刺鼻气味。
他听到了船身日胀夜缩。
天亮了。
又是一个黎明!今天我该完全长大了。
他咬紧牙关。
我一定要起来,我一定要走动,我一定要享受这时光。
但是他动弹不了。
他感觉到血液睡意朦胧地从一个心房流到另一个心房,流过他全身,通过一张一收的肺部的净化。
飞船里暖和起来。
不知什么地方机器咔嚓一下,气温就自动降了下来。
一阵气流通过室内。
又是夜。
又是白天。
他躺着,看着自己的生命又过去了四天。
他不想挣扎。
挣扎也没有用。
他的生命完了。
他现在也不想侧过头去了。
他不想看到莱特的脸象他受苦的母亲那样——眼睑死灰,眼珠发暗,面颊枯萎干瘪。
他不想看到她的脖子象一根干木头,手象火中升起的烟雾,胸脯象干枯的树皮,乱蓬蓬的头发象野草一样!那么他自己呢?他成了什么样子?他的下巴陷削了下去没有?他的眼眶深陷了下去没有?他的额角添了皱折没有?他的体力开始恢复。
他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动慢得出奇,一分钟一百跳。
不可能。
他感到十分清凉,舒服,悠闲,自在。
他的脑袋掉到一边。
他看到了莱特。
他吃惊得叫了出来。
她又年轻又美丽。
她也在看他,因为身体太弱,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象银镜,圆圆的脖子象孩子的胳膊。
她的一头秀发如云,身体纤美。
已经有四天过去了,但她还是很年轻……不,甚至比他们刚进飞船时还年轻。
她仍在青春期。
他不能相情。
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下去能维持多久?他小心地回答。
我不知道。
我们仍很年轻。
这是因为飞船的缘故。
我们有金属保护,切断了阳光和阳光中使我们衰老的东西。
她的眼光若有所思。
那么,如果我们呆在这里——我们就会年轻下去。
多六天?十四天?二十天?也许不止多这么些天。
他躺在那里不响。
过了很久,她说,西穆?唔?我们留在这里吧。
我们别回去了。
要是我们回去,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不知道。
我们又会开始衰老的,是不是?他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和指针移动的钟。
是的,我们会衰老的。
要是我们马上老了起来,那怎么办?我们一出飞船,变化就会很大,我们是不是吃得消?也许。
又是一阵静戳。
他开始挪动四肢,试一试。
他很俄。
别人在等我们,他说。
她的下一句话叫他吃了一惊。
别人早已死了。
她说。
或者再过几小时就死了、我们认识的人都很老了。
他想象不出他们的老态,想象不出他的姊姊小黑年迈龙钟的样子。
他把一摇头,不再去想它。
他们可能死,他说。
但是还有生的。
那些人我们连认识都不认识。
不管怎么样,是我们自己人。
他答道,我们不去帮助他们,他们只能活八天,或者十一天,但是我们年轻,西穆!我们能够保持年轻!他不想再听这话,因为这话太有诱惑力了。
留在这里,活下去。
我们已经比别人长寿了,他说。
我需要人工作。
修理这条飞船的人。
我们现在站起来吧,先找东西吃。
再看一看这条飞船能不能动。
我不敢自己发动。
它太大了。
我需要帮手。
但这就需要再跑回去!我知道。
他软弱无力地撑起来。
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
你怎么能把他们搞来?利用那条河。
如果它仍在那里,它很可能流到别处去了。
那么就等到它流回来。
我必须回去,莱特。
迪恩克的儿子在等我,还有我的姊姊,你的哥哥,他们都老了,快要死了,但在等我们的消息——过了很久,他听到她移动的声音,听到她吃力地挪到他身边来。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睛,摸着他的胳膊。
对不起。
请原谅我。
你必须回去。
我是个自私的傻瓜。
他笨拙地摸一摸她的脸颊。
这是人性之常。
我了解你。
没有什么要原谅的。
他们找到了吃的。
他们在飞船上走了一遭。
船上空无一人,他们在控制室才发现有个人的残骸,那一定是首席航天员。
别的人肯定是用紧急救生艇空降在空间了。
这个航天员独自坐在控制定整把飞船降落在这座可以看到别人空降,把救生艇撞毁的山上,由于地势高,才免遭洪水。
首席航天员在降落后不久就死了,大概是因为心脏病发作。
飞船就留在这里,完好如新,象一只鸡蛋一样,但是默然无声,几乎就在其他幸存者的附近,这么过了几千几万天?要是航天员当初没有死,西移和莱特的祖先的遭遇就会完全不同了。
西穆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感觉到了遥远的不祥的战争的余波。
星球之间的大战的结果如何?谁胜谁败?还是两败俱伤,想不到来找回幸存者?究竟谁有理?谁是敌人?西穆这个人种有罪还是无罪?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匆匆忙忙地把飞船检查了一遍。
他根本不知道飞船航行的原理,但是他一边走。
一边抚摸着各种机器,他就学会了。
飞船只需一批机务人员。
要发动起来飞行,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他把一只手放在一只圆形的猪鼻似的机器上,好象烫手似的,吓了一跳。
莱特!怎么回事?他又碰了一碰机器,摸弄着它,手哆嗦得厉害,眼眶里满孕着泪水,嘴巴张开又合上,他看着机器,说不出的喜爱,接着又看一眼莱特。
有了这机器——他轻轻地、几乎无法相信地、结统巴巴地说。
有了……有了这机器,我可以——可以什么,西穆?他把手插进一只酒杯样的玩意儿中,里面有一根扳手。
他通过面前的舱眼,可以看到远远的悬崖。
我们原来担心这座山边不会再有条河流过,是不是?他兴高采烈地问。
是的,西穆,但是——会有一条河的。
我今晚就可以回来!我要带他们一起来。
五百个人!因为我可以用这机器开一条河道直通悬崖,河水就会汹涌而来,把我们的人很快的冲过来,这是回来的可靠办法!他抚摸着那机器的桶状机身。
我一碰到它,它的用途和方法就传到了我身上!他一按扳手。
飞船前面喷出了一道白热的火光,尖叫作响。
西穆不慌不忙地。
正确地开出了一条河道来。
他一边开河,一边就夜尽昼来了。
回到悬崖去的任务由西穆独力完成。
莱特留在飞船里。
以防万一发生意外不测。
起初看来,回去的行程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没有河水把他冲向目的地,节省时间。
他得在天明时分一股劲儿地跑毕全程,很有可能没有安全到达日的地。
太阳已经赶上他了。
唯一办法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开始。
但是你要冻死的,西穆。
你瞧这里。
他把那个刚才在山谷底里岩石中间开出一条河床的机器调整了一下。
他抬起了枪口,按下杠杆,放了下去。
这时就有一股裂口喷向悬崖。
他调整了一下距离,把火焰发射到三里以外。
然后他转身向莱特说,行了。
可是莱特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打开气锁门。
现在外面冷得很,离天亮还有半小时。
如果我按这喷射的火焰方向平行奔跑;只要挨得近一些,虽然温度不够,但就不至于冻死。
这可不安全,莱特不同意。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是安全的。
他向前跨了一步。
我这样可以抢先半小时,这就来得及跑到悬崖了。
要是你在挨着火焰跑的时候,机器失灵了呢?但愿不会这样。
他说。
他马上就到了外面。
他好象腹部给踢了一脚一样站立不稳。
他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周围的环境又迫使他过高速度的生活。
他觉得脉搏加速,血管里血液的涌流。
外面还是很冷。
飞船发出的一股火焰穿过山谷,嘶嘶作响,传来一股暖气。
他向火焰靠近了几步i$得近近的。
如果在奔跑时稍有差错——。
我会回来的,他向莱特叫道。
话音未了,他就随着火焰向前飞跑出去了。
大清早,洞穴里的人就看见了长长的一条橘红色的火焰和旁边在飞跑的一个白色的人形。
大家都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惊叹的份儿。
等到西穆最后跑到他童年时代的悬崖时,他看到到处都是陌生人的脸孔。
没有熟悉的人。
他马上意识到要想见到熟人的脸是件何等愚蠢的事!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盯着他问道:你是谁?你是从敌人那里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西穆,是西穆家的儿子!西穆! 他上面的洞穴上一个老妇人失声一叫。
她蹒跚地从上面下来。
西穆,西穆,原来是你!他不解地看着她:但是我可不认识你呀!西穆,你本认识我吗?哦,西穆,是我呀。
我是小黑!小黑!他心中感到一阵难受。
她投到了他的怀抱里。
这个年老颤抖的女人,眼睛已经半瞎了,原来是他姊姊。
上面又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老头子的脸。
一张凶狠、怨毒的脸。
他看着西穆叫道:赶他走!他是从敌人那里来的。
他住在那里,他仍年轻!到过那里的人决不能再回到我们这里来。
叛徒!一块大石头扔了下来。
西穆拉着老妇人跳向一旁。
大伙儿一阵呼叫,他们挥着拳头向西穆跑来。
宰了他,宰了他!那个老头儿叫道,西穆也不知他是谁。
站住!西穆举起双手道。
我是从飞船来的!飞船?一大伙儿停了步。
小黑紧紧地拉着他,看着他的年轻药脸,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光滑。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那个老头子挤命叫,又拣起了一块石头。
我给你们再多活十天,二十天,三十天!大伙儿呆了。
他们张大了嘴,露出不信的目光。
三十天?大伙儿重复着。
怎么可能呢?跟我一起回飞船。
到了里面可以永远活下去!那个老头儿举起了一块石头,接着全身痉挛。
向前一冲,从石块缝里跌了下来,趴在西穆的脚下。
西穆低头看一看这个老头儿,看一看他的茫然的眼睛,耷拉的嘴巴,踯缩的身子。
奇昂!是他,小黑在他身后说,声音苍老。
你的仇敌奇昂。
那天晚上有两百个人奔向飞船。
新河道上水流汹涌。
其中有一百个人给淹死或冻死了。
其他一百人同西穆一起到了飞船那里。
莱特在那里等着,打开了金属的门。
这样过了几个星期。
悬崖上有好几代的人生了下来又死了,而科学家们和工人们在飞船上努力工作,学会它的操作。
到了最后一天,二十多个人在飞船上各就各位。
现在就马上要启航了。
西穆按了手指下面的操纵面盘。
莱特擦着眼睛,来到了他身旁,坐在地板上,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大腿旁。
我做了一个梦,她瞧着远方说。
我梦见我住在一个又冷又热的星球上的一个悬崖里,那里的人在八天内就衰老死亡。
这梦多么古怪,西穆说。
这样一个恶梦般的生活是没法过的。
忘掉它。
你现在梦醒了。
他轻轻地按着操纵面盘。
飞船升了起来,飞到了太空。
西穆的话不错。
恶梦终于醒了。
《病毒去不掉》作者:基尔·布雷乔夫明茨教授有一种独到的幽默。
去年,这种幽默曾使地球避免了一次可怕的灭顶之灾。
当然,在建功的同时它也把地球变得形同永远消失。
事情是从体育场开始的。
明茨教授和好友乌达洛夫都喜欢看足球赛,常为河运队狂热捧场,并美其名曰:老年怪癖。
然而明茨教授的心,其实并不在球赛上头,而是暗地在做一种试验。
眼看他很快就将获得诺贝尔奖了,可就在一次观看球赛时他又心生了一个念头。
那天教授与乌达洛夫一同来到体育场。
不一会,空中突然低低地出现一团团云雾,有的降落在主席台上,更多的则飘浮于场地。
有的球员被白色的浓雾罩得只剩腰部以下的半截身子,有的甚至只看得见双脚。
往哪儿踢呢?坐在教授身旁的乌达洛夫大声喊叫起来,连门都看不到了,他该往哪儿踢呢?守门员也同样看不见攻球。
聪明的萨沙·格鲁宾刚坐到乌达洛夫身旁,就搭上了腔,他们条件是均等的,同处于一种预想不到的境况之中。
明茨突然大声说教起来:等着瞧吧,我们有一天也会如此表演的!真可笑!他的声音特大,在场内是不会有人如此大声说话的。
人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看球,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助威的,而不是来听某人说教的。
但是观众并没有咒骂明茨,只扭过头来看看,这位自普希金大街上来的秃顶教授到底在嘲弄什么……唉,算了,让他自我嘲弄去吧。
你在干什么?乌达洛夫问。
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明茨简单地回答。
球赛会结束的,那时你再搞你的科研去吧。
种菜还得分季节呢。
乌达洛夫劝阻道。
就在这时,九月的毛毛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朋友们都没带伞,好在格鲁宾有个斗篷,摊开来勉强可以够三人站立着遮挡。
他们就这样继续观看着球赛。
上帝保佑,雨水总算把云雾给冲散了,场上的一切又看得清了。
最终还是河运队主场获胜。
赛后,三人走出体育场,随人群慢慢地走向公园出口,然后又一同顶着斗篷来到普希金大街16号住宅。
雨虽然停了,但是人们还得跳过一汪汪水洼。
明茨招呼朋友进屋喝茶。
没等茶开,乌达洛夫便打开了话匣:你得说实话,明茨教授,这一次你给人类准备了什么礼物?不是礼物,而是惩罚!教授回答道,随即富有感染力地笑了起来,他们深感遗憾,本来是想在我们这儿组织一次肃反工作人员比赛大会的!请直截了当明说了吧,教授。
格鲁宾请求着,不然的话,我们这些大老粗就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我说得已经够简单够明白的了!你认识萨维奇夫妇吧?那还用问!他俩真让我好笑!先是妻子万达上我这儿来。
你们知道她求我做什么吗?她求我在他心爱的丈夫身上装一个窃听器。
她为了什么?她怀疑丈夫有外遇,对方是一超市售货员,甚至丈夫还打算带她飞往巴哈马群岛去呢。
确实可笑。
格鲁宾说,萨维奇已经六十多岁了……年龄不碍事,我的朋友。
明茨接过话头。
乌达洛夫忍不住笑了笑,须知,格鲁宾本人还不满二十岁呢。
这就是使你觉得好笑的原因吗?乌达洛夫仍觉费解。
好笑的是,万达的丈夫萨维奇第二天也来找我,也同样要求在他妻子身上装个窃听器。
难道他也吃醋了不成?比这还要更糟!她的财富没有给他带来恬静的生活。
他以为她开超市赚得的钱都有意瞒着他,独自肆意挥霍,通通乱花掉了!可笑吗?很可笑。
乌达洛夫表示同意,自己不再笑了。
格鲁宾也一样。
明茨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的幽默感也太差劲了。
这方面确实差。
格鲁宾承认。
说实话,我从小就认识他们。
乌达洛夫说,小时候我和萨维奇常一块去上学。
你想向我说明什么?明茨为之一怔,想说明人是不会变化的呢,还是跟你一块上过学的人都不会犯错误,不会有缺点呢?乌达洛夫无话可说。
他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当了团长,还有一个当了托木斯克州的州委书记,可到后来,两个都锒铛入狱。
这说明什么呢?不好说。
您在体育场的时候想出了什么绝招?格鲁宾问。
一个很可笑的念头而已。
明茨如实而言,绝妙的念头,我决定满足他俩的要求。
装两个窃听器?乌达洛夫问。
我们在体育场看到了什么?明茨两手手指交叉,操在背后,在朋友面前摇了摇光秃秃的脑袋,我们看到了雾和人体的一部分。
哦,我记起来了,类似的情景我今早在这间屋里也看见过。
当时我在研究一种叫‘H-5’的病毒,那是一种基因畸变物。
我是从禁城马拉霍夫加18区的一个小净湖里分离出来的。
近四十年来一些秘密工厂和军事研究所都把核废料倒在那湖里。
湖里有三种病毒能存活,其中一种的菌株就是‘H-5’的基种。
我讲的这些,你们听得懂吗,亲爱的朋友?不懂。
你干吗给我们讲这些?乌达洛夫说,你要是讲别的事,我们就懂。
我这就给你们解释。
这一发现对我来说,完全是偶然的。
用‘H-5’处理过的物体,在相当程度上会消失……明茨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向工作台,开始像盲人似的用手掌在台面上摸来摸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摸到了一件看不见的东西,用两个手指夹住,高高举着,大声欢叫起来,你们看得见这东西吗?看不见。
格鲁宾也提高了嗓门。
难道还需要证明!这是一块帕子,今早上还是普普通通的。
白天,我们动身到体育场去的时候,它就像雾里奔跑的球员那样部分地消失不见了。
而现在呢,它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不可能!乌达洛夫兴致来了,这么说,那个数千年来使地球的精英们绞尽脑汁的隐身之谜今天已经像雾中球员那样解开了吗?别那么激动,我的朋友,别那么激动!精英愿对什么都绞尽脑汁,可就没有尽力去思考‘H-5’的培养问题,没有尽力去思考‘隐身,第5菌株’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你的忠实仆人我却对它绞尽了脑汁。
那就应当尽快公之于众。
为什么?明茨教授微微扬起了左眉,为什么,我的朋友?为了让这种神秘的隐形力量成为……乌达洛夫忽然顿住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掠过各种各样日常和社交生活中利用这种神秘力量的方式,但即使在最佳条件下,这些方式又都是存在问题的。
他的想像中出现了潜入工厂的隐身盗贼……但如果是相反的(正面人物)呢?如果是相反的呢?明茨教授道出了乌达洛夫心里想的话,假设盗贼夜里入室行窃,是吗?假设我们有隐身间谍,或者隐身中士……你喜欢的是什么人?假如是爱国者,我就喜欢。
乌达洛夫坦诚而言,但如果是普通人隐身,我就觉得不对头。
因此我不急于把妖魔放出来。
明茨陈述着,还必须慎重考虑,再做试验。
眼下我这里已经有了受试的家兔。
你指的是萨维奇夫妇吗?不错,是萨维奇夫妇。
起码是不会有害的,我给他们提供隐身帽,代替窃听器。
那他们会永远成为隐身人吗?格鲁宾不无担心。
按照我的计算,这种病毒的寿命在新鲜空气里只有三昼夜。
这样萨维奇夫妇就连受惊吓都轮不上了。
三昼夜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格鲁宾低声嘟哝道。
当然,他说对了。
大家沉醉在欢乐之中,想像着互相猜疑的萨维奇夫妇处于何等可笑的境地,想像着他们因互不信任而受到的惩罚,想像着格鲁宾的朋友不听警告,而……第二天明茨教授给萨维奇打了电话,约他中午12点见面。
尽管秋天的北风冷飕飕的,使人打着寒战,候鸟也在忙着南迁,但萨维奇赶来时,已是满身大汗。
在哪儿?他刚跨门就问,她又是每晚12点才回家啦!满身散发着‘阿拉米丝’香脂味。
我要的窃听器在哪儿?萨维奇仍在干药剂师工作,所以他仍保持着敏感的职业嗅觉。
我有更好的东西给您,萨维奇。
明茨说,我为您备制了一顶隐身帽。
别开玩笑!药剂师气呼呼地说,我都快精神崩溃了,受不了啦……拿去戴上吧!明茨口气很硬。
萨维奇不由脸色一变,顺从了。
他伸出一只粗壮而长满雀斑的手,却无形中感到,手指已经触到了布料。
啊,果真是隐形布料制的!戴上吧!萨维奇把隐形小圆帽抚摸了一会儿,戴到了自己头上,马上就转身去找镜子。
不用找了。
明茨阻止了他,隐身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起作用的。
到那时,您就会变成隐身人,就可以到处随意去跟踪您那位不忠的夫人了。
但是,我还是想最后提醒您一次:自古以来监视亲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您最好还是去跟夫人推心置腹地谈谈,认个错,亲热亲热吧!绝对不行!萨维奇断然拒绝,匆匆而别,连对教授道谢一声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茨心里挺不好受,他懂得人的谢意的价值。
他苦笑了一下,就开始裁剪第二块布料,缝制隐形小圆帽,一边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顾客当然就是超市经理萨维奇夫人,万达女士。
午饭后,她提前关店就赶来了。
她没空手,带了两听绿豆罐头、一包思蒂莫罗尔。
她一跨进门,就介绍说思蒂莫罗尔是一种香糖,但不含蔗糖,常嚼它可防龋齿,很有效的。
听我说,万达·卡齐米罗芙娜。
明茨教授严肃地说,我给您介绍一种东西,有了它您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跟踪您那不忠实的丈夫了。
究竟是什么呢?瞧,您把这顶圆帽戴上。
明茨把一个伸开,然而看上去却是空空的巴掌伸过去,很快您就会变成隐身人的。
她比丈夫更具想像力,因而在一生中取得的成功也比丈夫大得多。
她毫不迟疑地从明茨手中接过那顶隐形圆帽,戴到自己那浓密蓬松的黑发上。
不用主人指点,她马上就找到了穿衣镜,站到镜前,两手叉腰,问道:什么时间开始起作用?傍晚。
明茨回答。
那太好啦!万达高兴已极,我那冤家正好要洗澡去……嗯,这东西没有害处吧?请放心,这是无害病毒。
明茨说。
早先,人们还以为艾滋病毒也是一种无害病毒呢。
万达疑虑未消,好啦,不争了,我该付您多少钱,教授?凭您这份心意,我就够满足了。
当天萨维奇夫妇两人各自都早早回到家里,因为他们都不愿在开始隐身时被对方看见。
相见时两人都格外显得彬彬有礼,万达还特意做了碗美味汤。
你今晚在家吗?吃饭时,她问。
说不准。
丈夫老实回答,你呢?跟你一样。
万达也如此回答。
趁妻子洗碗之际,萨维奇往洗澡间镜子里看去。
他喜忧参半地发现,自己长着稀疏花白头发的头顶不知哪里去了。
开始起作用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慢慢地在变:额头不见了,眼睛也随即消逝……现在用什么看呢?你现在还要长时间坐在那儿吗?妻子在厨房里问。
只坐一会儿!为防万一,萨维奇在头上包了一块毛巾,这样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撒哈拉大沙漠里的贝陀因人。
他慌慌张张地走到过道里,随便编了个谎大声对妻子说:我现在要出去半个小时,我忘了一本书在药房!门砰的响了一声,他已经在拾级而下。
这之前,他把毛巾从头上解下来,放在过道的那张小桌子上。
毛巾也在开始消失:病毒已渡过了适应期,现在已开始显身手了。
万达耸了耸肩。
请吧,到药房去吧!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是约会嘛,你还早着呢。
你还要回家来打领带,顺顺那两根少得可怜的毛发。
而我,现在正好准备一下……她来到浴室,照照镜子。
样子非常可怕,她要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早就被吓得昏倒了。
原来,她的头上半部已经完全没有了。
也就是说,她的头是从鼻子的下半部开始的。
从原先的额头看去,看到的只是浴室的墙壁和洞开的室门。
上帝保佑,万达心想,好在他出去了。
不然,我只有半个头,那就有好戏看了。
他准以为我着魔了,马上去呼叫急救中心……看来小帽子真的起作用了!万达睖眼看着隐形分界线在渐渐地往下移动。
在她思考的同时,病毒已经蔓延到她的上唇、牙齿、脖子……万达觉得,她没有必要老站在胸镜面前,可以去看看电视新闻。
她坐到电视机前,看了10分钟电视,又回到了浴室。
一直到她看到自己的手没有了时,这才匆匆来到穿衣镜前。
情况如果不算可怕的话,那也起码算得上可笑:万达现在只有腰以下的半截身子了。
明茨真棒!一定要给他送份厚礼!正当万达看着自己身子剩余部分在消失而着迷的时候,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萨维奇回来了。
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无头无身的双脚!万达跑出浴室,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绕到桌后,这样从门那里就看不到她的脚了。
万达感觉得到,萨维奇走完了过道,就要进房间了。
可是她没见萨维奇进房间。
接着她感觉有人进到房间里来了,可是房间里见不到萨维奇。
万达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下,地板上看到的只是一双靴子,脚已不见了。
万达脱了靴,小心翼翼地来到过道里。
那里依然见不到人,只感觉到有人在呼吸。
无论多么离奇,无论是此时此刻还是嗣后,万达都不曾想到萨维奇也成了隐身人。
而萨维奇同样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妻子也跑去找过教授。
万达终究害怕起来,房间里明明有人,可什么人都看不到。
她穿好靴子,跳到楼梯间里。
这时她才松了口气,决定到药房去。
要是在那里,或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丈夫,那就悄悄地盯住他不放。
与此同时,萨维奇比妻子早几分钟完全变成了隐身人。
他回到家里,没见到妻子,疑心就更加重了。
难道她趁他不在之机,又跑去找野男人去了?萨维奇也像妻子一样来到街上。
他思量着,妻子会到哪个朋友家去。
由于他被疑心困扰,竟然没有发现,过道里他刚才放毛巾的那张小桌子也不见了。
隐身的萨维奇沿街而行,寻找着妻子。
隐身的万达朝药房走去,寻找着丈夫。
萨维奇不在药房。
万达就悄悄走近人群,偷听他们的窃窃私语。
观察他们的约会和依依离别,心里觉得满有意思。
尽管她没找到萨维奇,但有机会窥探到别人的隐秘世界,还是很值得的,结果她竟把丈夫给忘了。
她对自己副手拉依斯佳的盯梢跟踪可算得上这离奇故事的高潮了。
拉依斯佳跑去跟自己的恋人柯里亚金约会,万达一直跟到柯里亚金家里,甚至还同他们同坐一桌,听到了两人对她的诽谤。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因为她懂得,她对整个商店的员工,无论是一般的售货员、工人,还是会计、高级职员,都控制得很严,每天分分秒秒不断地严格监视……现在柯里亚金感情冲动了,搂住拉依斯佳吻起来,随后两人就上床……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万达却丝毫不感到羞耻。
萨维奇这时正在万达的熟人之间奔波。
令他吃惊的是,万达手下的人都不怀疑他们是处在她的严密监视下的。
奔波大约花了他三个小时,萨维奇始终没有找到万达。
他感到十分意外,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任何一个可疑人的身旁,都没有万达。
他还找谁呢!干吗找呢!万达不在了……临近9点,他才打道回家。
他在街上没精打采走着,疲惫不堪。
万达这时也正从对面朝家走来。
家已近在咫尺。
这是一幢私宅,房屋很结实,三道窗户临街,还有一个由栅栏圈围着的小花园和一个棚子。
萨维奇从南面走来,万达从北面走来。
他们本应当在家门口相碰。
但这时萨维奇发现,他们住宅原址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万达从另一个方向也发现同样的结果。
当然,萨维奇哪里还记得他把已受病毒感染的毛巾放在过道里小桌子上的事来。
他心急火燎,以为房子是被火烧光了,或是像轿车那样被盗走了。
他急匆匆地奔过去,不料撞到了栅栏上,痛得大声惊叫。
万达就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那取代房屋的空空黑洞。
当他听到丈夫的叫声时,就问:萨维奇,是你吗?萨维奇答:对,是我,就是我……半小时后,愤怒的萨维奇夫妇出现在明茨教授的屋里。
他们怒不可遏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到处撞碰着。
实验器皿、书籍掉落一地,桌椅也被掀翻……您究竟对我们干了什么?萨维奇呵斥道,谁让您夺走了我们的住宅!我先父给我们建造的房子,不是给您来摧毁的!万达也凑上一把火。
缩到角落里的明茨教授忘了一条简单的真理:夫妻可以成仇,互相辱骂,甚至残杀,但只要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那他们就必然联合起来,同心协力去消灭敌人。
这是宇宙的生物规律。
你们的房子没有出问题!明茨力图辩解,完全好好的。
您的病毒已经把它吞食了!吵闹声传遍了整幢房子,乌达洛夫径直推门而入,说道:有什么不好呢?隐身主人,隐形房子!满可以写一本长篇小说嘛!这话惹得萨维夫妇更加愤怒,但乌达洛夫并不感到内疚,又说:萨维奇、万达,很抱歉,我卷进了你们的冲突里来。
你们俩互泼脏水,表现出对家庭不应有的猜疑,你们应当为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罚。
但惩罚又是如此的轻,你们应当为之高兴才对!就是嘛!明茨趁机说道,但仍不敢从角落里走出来。
但如果情况永远如此呢?万达问。
哦,不会的。
明茨放开嗓门,我向你们发誓,我已做过多次试验,病毒在露天条件下只能存活三个昼夜!公开的战斗到此结束。
为了解决隐身人的饥肠问题,乌达洛夫上楼端了一大盆面条。
他看着面条从盆里爬出往下掉,餐叉在空中动来动去,心里好生奇怪。
起先他还以为,面条会顺食道落下去,但是他想像中的情况,什么也没有发生。
病毒鼓足了劲,就会迅猛异常地行动。
病毒正值兴旺期。
饭后,万达决定上浴室。
她信任明茨,但疑虑也和希望一样同在。
她在浴室里脱下衣服,试着把裙子搓洗了一下。
这一搓一洗,裙子有一部分居然显现出来了,但是当万达洗澡的时候,病毒又恢复如前,一切又都看不见。
万达返回丈夫身边,流着眼泪承认,自己试图洗掉病毒的努力已经失败。
病毒是搓洗不掉的。
当然,这时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有多少病毒在搓洗时流到了城市排水网道里去了。
乌达洛夫和教授好不容易才说服隐身夫妇回家去睡觉,当然他们也对萨维奇夫妇的要求作出了承诺,答应一块儿送他俩到家,并在家里作好安排。
打他们身旁走过的路人都很惊奇:看到的明明只是两名中年男子在边走边谈,可听到的,却清清楚楚是四个人的话音,而其中一个还是女人的呢。
乌达洛夫懂得,即使萨维奇夫妇在骂人,也不应当责备他们,因为他们现在正生活在恐怖之中。
万一病毒永远消除不掉呢?试想,你和心爱的丈夫一块走着,可他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有他的声音,天知道从何处传来。
你匆匆赶回家来,怎么也不能相信,家宅也同样不复存在。
事物的一半在有形的世界里已经变得无形。
请尝试一下在隐形物质世界里成为隐形人的滋味吧!萨维奇顺着话音摸到了妻子的肩膀,再顺摸下去,终于握到了她的手掌。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地走着,宛如一对受惊的孩子。
当然,这一点教授和乌达洛夫是想像不到的。
当四人到达已见不到的萨维奇住宅时,情况看来比一小时前还糟。
不仅房子没了,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没了。
原来是园地的地方犹如黑漆漆、空洞洞的深渊,连街上的路灯也照不见那黑洞的尽头。
隐形病毒已逼近了邻居,屋里灯光明亮,透过明净的窗玻璃,看得到准备就餐的一家人。
但是侧面的墙壁已经不见,而目前围桌就餐的人只不过是下一步被吞食的目标。
这一点明茨教授本人也未曾料到。
乌达洛夫抑制住了自己差点爆发而出的惊叫,但万达怎么能抑制呢!走吧。
明茨喊着她,别怕,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
您前面是坚实的土地,再往前,就是您心爱的家了。
莫埋怨,莫害怕,大步往前走啊!不行!万达仍在反驳。
只要我们进到里边,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教授仍在耐心地劝说着她,并伸手在半昏暗中摸索。
当摸到万达时,他就轻轻地推着她的脊背。
他感到吃惊,这么热呼呼的脊背竟然也会隐形!万达紧紧地拉着丈夫的手,没有放开。
乌达洛夫殿后。
迈出头几步比什么都艰难。
乌达洛夫觉得,在这匿迹的深渊上方迈步,就如同在三层楼高的玻璃板上行走。
要学着适应,不能往下面看。
但乌达洛夫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因为几度哎哟的痛苦叫声伴随着身子碰到栅栏的撞击声同时传来。
随后算轻松了些。
现在大家都用手往前摸索着,已经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现在萨维奇的手指已经在自己无形的裤兜里摸到了钥匙,随即取出,另一只手又摸到了看不见的锁孔。
锁开了,轻轻一推,看不见的门便嘎吱响了一声,门终于打开了……萨维奇走进家中,就有一种空间狭小、墙壁在移动的感觉。
过道狭窄,两人只能放开手,挤在一起走,这时他们沉重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了。
进入房间后,明茨建议道:今晚早点安歇。
望你们今后坦诚相待,如果你们当初不想方设法对自己的生活伴侣盯梢的话,你们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了。
怎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万达叫起来。
真是这么回事吗?萨维奇也同样叫了一声。
只有这时,他们才认识到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愚蠢。
唉,请原谅我……萨维奇真心地说。
道歉的话,留着以后去说吧。
明茨打断了他,我和乌达洛夫该走啦。
你们躺下睡觉,交换一下自己的感受吧。
您说什么?万达突然感到受了侮辱,您不该要我们当着全市人的面脱衣服呀!市里的人是看不见你们的,也根本不会想到你们!明茨说,晚安!他和乌达洛夫用手摸索着离开屋子,出了院门。
但是,您保证这一切都会过去吗?万达在后面大声发问。
后天就没事了。
明茨再次保证。
不能提前一点吗?我们是跟大自然作斗争。
明茨回答,非一般等闲之事。
万达将信将疑,不再吭声。
明茨一把将乌达洛夫拉离那黑魆魆但仍充满话音的地方。
他已经意识到,邻居及其房屋现在已经有一半被病毒吞食了。
他们应该尽其所能去查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迅速地走在街上。
当着他俩的面,我不能说,明茨主动承认,我惊惶极了!我简直就被吓坏了!乌达洛夫也有同感。
说不定明后天我们整个古斯里亚尔就可能全部消失。
人们没有丝毫思想准备,惊慌即将开始,牺牲自然不可避免。
你可别那么紧张,乌达洛夫。
现在先上我家去,坐下来把一切好好地分析一下。
遗憾的是,他们已来不及分析了。
因为当他们走近普希金大街16号宅院时,16号房屋也已经不见了,那地方也现出了黑魆魆的深渊,而且已漫及左邻右舍。
乌达洛夫心有余悸地摸索着,走到自己家门前,原来是他的家的那地方现在只有一点雾蒙蒙的余光。
起初他犹豫不决,而后才终于意识到,世界已在消失,惟有那灯光尚未熄灭。
明茨和乌达洛夫站在街道中央。
那儿有我的家人,乌达洛夫绝望地说,他们可能会碰得遍体鳞伤。
应当立即采取行动。
明茨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乌达洛夫本想仔细听听,明茨有何高招可以抵抗病毒。
可他举目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他面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明茨教授了,而只是教授的右半身——他的左半身已经被病毒遮没。
你也正在消失。
乌达洛夫说。
这以后再说吧,明茨说,我们得马上跑到地区无线电台去,向人民作个交待。
可那里的值班员任乌达洛夫怎么说也不放他进去,而当1/4可见的明茨出现时,他立刻被吓昏过去。
乌达洛夫趁机跑上楼,向台长急切地说明了来意。
台长也不情愿,直到1/8可见的明茨教授到来,台长方才同意播放他们的特别通告。
乌达洛夫和明茨教授轮流播讲了一整夜。
一个消除隐形病毒的临时指挥所也宣布在广播电台正式成立。
至凌晨时,消失的城市已不止古斯里亚尔,还有沃洛格达,而且隐形病毒已开始悄悄地逼近奥地利。
几个小时后,整个世界完全消失,古斯里亚尔便成了公认的世界首都,因为消除隐形病毒的指挥所就设在那里……然而主要的问题还不止于此。
虽然,明茨和乌达洛夫向世界播发了无线电通告:……我们虽然无影无踪,但我们仍旧是人!但是,无论乌达洛夫、明茨,还是俄罗斯政府却不知道,才过了几个昼夜,地球就面临了一次更为可怕的灭顶之灾。
原来银河系有一个正慢慢死亡的灰色行星,其万恶的统治者在银河系作恶多端,一心想主宰整个银河系。
他一直把地球视为首敌,正亲率强大舰队以高速逼近地球,欲把地球一举消灭,可恶棍们始终无法找到地球。
根据一切资料、一切星系图和潜入地球的间谍提供的情报,地球本应处在电脑所计算确定的地方。
但凶残的首领及各舰长面对黑魆魆的宇宙深渊,用尽一切手段察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看不到地球的任何踪影。
于是他们把间谍和提供情况的其他人统统处死,把说谎的电脑砸烂,还把储备的酒精和麻醉品全部销毁。
随后,这群狂怒的恶棍便掉头驶向茫茫的宇宙。
由于他们气昏了头脑,整个舰队都冲进太阳,在高温中灰飞烟灭。
从此,在全宇宙范围开通了一条通往和平与进步的大道。
两年后,乌达洛夫飞到了银河系中心,在那里他才得知了地球幸免过一场劫难。
萨维奇两口子日子过得比往常融洽了。
明茨教授已不再受良心的折磨,他把盛病毒的试管全部交给了联合国。
现在地球上已不存在战争的可能性了,怎么能跟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呢?靠触摸吗?《波莱斯是个疯狂之地》作者:弗雷德里克·布朗甚至当你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有时候这一切还是会让你沮丧。
例如在那个早晨——如果你能称其为早晨的话。
事实上那是在夜里。
但是在波莱斯,我们按地球时间作息。
在这个疯狂的星球上,波莱斯时间将会像此地的其它任何事一样古怪离奇。
我的意思是,你将会过六小时的白天然后两小时的夜晚然后十五小时的白天然后一小时的夜晚然后——不管怎么着,想在这个星球上掌握时间是不可能的,既然它是以一对双星作为中心,以8字形为轨道,就像只逃出地狱的蝙蝠似的在双星四周和中间环绕、穿插着。
这对双星是如此的贴近并且飞快地相互环绕运行,以至于地球宇航员一度把它们只当作一颗恒星,直到二十年前布雷克斯探险队到达这里之后,这一错误才得以纠正。
你知道,波莱斯的自转周期在它的整个运行过程中也一直毫无规律可言;而在双星之间还存在一个布雷克斯区域(又叫布区);在这里光的传播速度会减慢到简直像爬一样并且被波莱斯落在后面然后——呃——要是你还没读过有关波莱斯的布雷克斯报告,那么当我介绍下面这些情况时,你可得用心记下来:到目前为止,波莱斯是所知的惟一能够自己给自己在同一时间造成两次日食的行星;也是惟一的每隔四十小时就闷头和自个儿撞在一起,然后又急急忙忙去追赶自个儿的行星。
我不会怪你的。
因为我也曾同样不肯相信。
而且当我头一回站在波莱斯上,眼看着波莱斯迎头冲过来相撞时,我真的给吓傻了。
而我事先还读过了布雷克斯报告,还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呢。
很像那些早期电影,摄影机架在火车前方,观众看着火车头直向他们驶来,就会有种逃跑的冲动,即使他们明知道火车并非真的在那儿也罢。
但我还是言归正传吧。
例如那个早晨。
我坐在办公桌前,桌面覆盖着一片草皮,我的脚正——或者好像正——插在一片泛着微波的水里,但并没有弄湿。
桌面的草皮上还有只粉红色的花瓶,花瓶里,鼻尖冲下地插着一只艳绿色的蜥蜴,这套玩意儿——理智而非视觉告诉我——是我的钢笔和墨水瓶。
桌上还有一张刺绣的条幅,上面用清晰的交叉针法绣着上帝保佑吾家。
实际上那是地球中心刚刚用无线电发过来的电报。
我不知道电报内容,因为我是在布区作用开始之后才进来的。
我是不会因为看上去是就相信上面真的是上帝保佑吾家的。
就在那一刹那,我觉得烦透了。
该死!我才不在乎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呢!你知道——我想我最好解释一下——波莱斯处在阿吉尔Ⅰ和阿吉尔Ⅱ——它以8字形环绕的双星——联线的中间地区时,就会发生布区作用。
这种现象有科学解释,但必须诉诸于方程式而非文字。
总之可以这样概括:阿吉尔Ⅰ是由正物质构成而阿吉尔Ⅱ是由反物质构成,在它们的中间——范围相当大——有一个地区,在那儿光的传播速度会慢下来,大大地慢下来。
它差不多是以声速传播,结果就是:如果有个物体正以超声速运行——正像波莱斯一样——那么在经过你之后,你却会再次看到它正向你驶来。
波莱斯的影像通过那个地区需要二十六个小时,在这期间,波莱斯早已绕着它的一个太阳转了一圈并在回返途中与它原来的影像相遇了。
此时,波莱斯又在布区把一个新的影像落在身后。
这样,每当它行至布区,就有一个影像迎面而来,另一个影像尾随其后。
它们会把两个太阳同时遮住,使波莱斯自己为自己制造了两个日食。
不久之后,波莱斯会撞上迎面而来的自己——顺便也把你吓傻,如果你正观看的话,即使你明白这一切并非真的在发生。
怕你听得糊里糊涂,还是这样解释一下吧,比如有一个老式火车头以大大高于声速的速度朝你开过来,在离你一英里远时它鸣笛了。
它先经过你,然后你才听到了汽笛声。
这是从一英里之外的一点传过来的,而火车头早就不在那儿了。
这就是当一个物体以超声速运行时的听觉效果,刚才我描述的则是当一个物体以超过它自己的影像的速度运行——而且在一个8字形轨道上——时,所产生的视觉效果。
这还不是最糟的,你可以呆在屋里避免看到双日食和那迎头一撞,但你无法避免布区作用的影响。
那个,我是指布区作用,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这个地区对人的视觉神经中枢,要不就是大脑中控制视觉中枢部位,会产生某种影响,类似于某些药物作用。
你会产生——确切地说你不能称之为幻觉;因为你看到的并非原本不存在的东西,而是对已存在的东西的幻绘变形。
我清楚得很,自己正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盖着一面玻璃而不是草皮;脚下只是普通的塑料地板而不是一片波动的水域,桌上放的不是插着一只蜥蜴的粉红色花瓶而是一只二十世纪的古董墨水瓶和钢笔,而那幅上帝保佑吾家的绣品是一份打在普通电报纸上的电报。
我可以通过触摸来分辨这些东西,因为布区作用不影响触觉。
当然,你可以闭上眼,但是你不必——因为甚至在受影响的情况下,你的视觉仍提供了物体的大致尺寸和相互距离,如果你是在熟悉的环境里,你的记忆和理智会告诉你它们是什么。
所以,当门被打开,一只双头怪兽走进来的时候,我知道它是雷肯。
雷肯当然不是双头怪兽,但我能根据脚步声认出他。
我问:什么事,雷肯?双头怪兽回答:头儿,器械店眼看就要倒了。
我们可能不得不打破在‘布区’里不工作的老规矩了。
鸟群干的?两个脑袋同时点点头:鸟群穿过去以后,墙的地下部分一定像个筛子一样。
我们最好马上浇灌水泥。
你觉得‘亚克号’即将运来的那种新型加固合金钢会挡住它们吗?当然。
我扯了句谎。
我忘了布区这回事,转身去看时间,但墙上原来挂钟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白色百合花做的花圈。
从一个花圈上你是无法读出时间的。
我说:希望在得到合金钢之前我们不用加固那些地基。
‘亚克号’就快到了,没准儿他们正在附近盘旋,等我们从‘布区’出去呢。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等——一声轰响。
啊哈,我们当然可以等。
雷肯说,器械店已经倒了,所以根本不用急了。
店里没人吧?没人。
但我会再确定一下。
他跑了出去。
这就是波莱斯的生活!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就在雷肯离开时,我下定了决心。
他再回来时是一具浅蓝色的骷髅。
没问题,头儿。
没人在里面。
有什么机器受损了吗?他笑起来:你能盯着一匹身上布满紫色大点子的橡胶马然后说出这台机器是完好还是砸断了吗?说到这个,头儿,你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像什么?我说:如果你敢告诉我,我就解雇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
我拉开抽屉,把上帝保佑吾家的刺绣塞进去,又猛地关上。
我受够了。
波莱斯是个疯狂之地,如果呆长了你也会发疯的。
地球中心在波莱斯的工作人员有十分之一在一到两年之内就不得不回地球接受精神错乱的治疗,而我在这儿都快三年了。
我的职员们正一路攀升,但无论如何我已下定决心了。
雷肯!我喊道。
他已经朝门口走去,又转回身:什么事,头儿?我说:我要你给地球中心发个电报,直截了当,三个字:‘我辞职’。
他答道:遵命,头儿。
然后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坐回椅子上,闭上眼思索着。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无可挽回了,除非我追上雷肯叫他别发那封电报。
地球中心对这类事件的态度很是荒谬。
他们在某些方面相当宽宏,惟有你提出辞职,他们决不容你再反悔。
这是一条铁的原则,而在星际事业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它被证明是正确的。
一个人必须对他的工作抱有100%的热情才能做好工作,一旦他开始抗拒它,他就会变成一把钝刃的刀子。
我知道马上就会穿过布区了,但我还是闭着眼,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能够把钟看成钟而不是任何别的东西之前,我不想睁开眼。
我只是坐在那儿,胡思乱想。
雷肯接受那份电报内容时的漫不经心让我有一点受伤。
作为十年的好朋友,至少他该说句我要离开他很遗憾之类的吧?当然,我一走他很可能被提升到我的位子。
但即使他满脑子是这个念头,他就不能圆滑一些,装装样子吗?至少他应该——噢,别再心疼自个儿啦!我对自己说。
你已经跟波莱斯、跟地球中心毫无瓜葛了,他们一放人,你很快就可以回地球找份工作,很可能还是当老师。
但是该死的雷肯!我又想到了他。
在地球工艺学院他曾经是我的学生,波莱斯的这份工作也是我帮他找的。
在一个人口接近1000的星球做行政助理,以他的年龄而言,能得到这个职位是很难得的。
真是个不错的工作。
要是这么说,以我的年龄而言——我自己只有31岁——我的工作也真的是份不错的工作。
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只除了你永远无法建起一座持久不倒的房子而且——噢别再唠叨了,我告诉自己,你现在和这些毫不相干了,再回地球去教书吧,忘了这一切。
我累了,伏在桌上打了一下瞌睡。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我抬起了头,不是雷肯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现在的幻像还满不错的,我想。
这是个——或者说看上去是个——迷人的红发女郎。
当然,不可能真的是。
波莱斯倒也有个把女人,大多是工程师的妻子,而且——红发女郎开口了:瑞特先生,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这真的是个女人,声音是女人嗓音,而且很动听。
听上去也很耳熟。
别傻了,我说,在‘布区’里,我怎么可能认出——我的目光突然瞥见了她肩后的钟:确实是钟而不是花圈或者布谷鸟巢之类的了。
我忽然意识到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表示布区已经过去,我看到的不再是幻像了。
我的目光回到红发女郎的身上。
那么这个一定是真的。
忽然间我认出她来了,虽然她已经变了样,大大地变了样。
而所有变化都只使她变得更美,尽管早在地球工艺学院,在我的外太空植物课堂上,麦琪莲娜·直就已经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了。
如果说那时的她很可爱,那么现在的她则是美丽。
简直美得惊人。
星际脱口秀栏目怎么会没选上她呢?或者已经选上了而我不知道?她一定是头一次离开地球,而且——我发觉自己一直在盯着她发呆。
我慌忙站起来,差点不小心从桌上倒过去。
当然我记得你,直小姐。
我结结巴巴地说,干吗不坐下呢?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上面放宽了谢绝游客来波莱斯的规定吗?她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来游览的,瑞特先生。
地球中心为你征聘一名技术员兼秘书,我去应征并中选了。
当然,最终还是取决于你是否满意;实习期为一个月,就这样。
太棒了。
我说。
而这个表示实在是太过节制了,我开始大肆渲染:妙极了——传来一个清嗓子的声音。
环顾之下,我发现雷肯站在走廊上。
这回不是什么蓝色骷髅或双头怪兽了,只是丑陋的雷肯。
他说:您刚才发出的电报已经收到回电了。
他走过来把回电放在桌上。
我盯着它。
同意。
八月十九日。
上面写道。
有那么一会儿我曾妄想过他们会拒绝我的辞职;现在这希望也破灭了。
他们的回复像我发的电报一样,直截了当。
八月十九日是亚克号下次抵达的日期。
当然他们不会浪费时间——无论是我的还是他们的,还有四天!雷肯说:我想你一定希望尽快知道回电内容,菲利浦。
当然。
我瞪着他,说,谢谢。
怀着一丝恶意——也许比一丝要多点儿——我想道,好吧,朋友,你也没得到这个职位,不然回电会写明这点。
很明显他们会派另一个人乘下班飞船来接替我。
但我没这这么说出来。
人类文明的虚伪外壳太厚了。
我说道:直小姐,我很荣幸地介绍你认识——他们却看着彼此,笑开了。
我想起来了。
当然,雷肯和麦琪莲娜曾经同在我的班上读书,还有麦琪莲娜的双胞胎弟弟,沃茨勃德。
一旦你和这姐弟俩熟识了,你就会叫他们麦琪和沃茨。
雷肯说:麦琪一下飞船就碰见我了,还是我告诉她怎么找到你办公室的呢。
谢谢。
我说,合金钢运到了吗?我猜运到了。
他们卸下了一些箱子。
不过因为急着启航,‘亚克号’已经离开了。
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雷肯说:得了,我这就去核查那批货物。
我只是来给你送一下电报,觉得你应该马上得到这个好消息。
我狠狠瞪着他走出门的背影。
这个卑鄙的家伙!这个——麦琪莲娜问道:需要我马上开始工作吗,瑞特先生?我调整一下表情,挤出一个微笑。
当然不必,我告诉她,你一定想先逛逛,欣赏一下风景,熟悉一下环境。
想去社区里喝一杯吗?当然。
我们沿着一条小径漫步,走向一小群矮小的,四四方方的单层建筑物。
她说:感觉——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在踏着空气行走,轻快极了。
这儿的重力是多少?0.74。
我说,如果你在地球上重——呃——一百二十磅,在这儿你只有大约八十九磅——对你来说,当然,一百二十磅很标准。
她笑起来。
谢谢你,教授——哦,对了,现在不是我的老师了,是我的上司,我得叫你瑞特先生。
但如果你愿意叫我菲利浦就更好了,麦琪莲娜。
那你得叫我麦琪才行。
我讨厌麦琪莲娜这名字,正像沃茨讨厌沃茨勃德一样。
沃茨现在还好吗?很好。
在玻利当学生导师,但他不太喜欢那份工作。
她看看前面的社区,为什么盖这么多的小型建筑而不在数量上少一些,规模上大一些呢。
因为在波莱斯,任何建筑的平均寿命只有三个星期。
你永远不能预知它什么时候会倒塌。
有时还把人埋在底下。
这是我们最头疼的问题。
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把房屋建得尽可能的小而轻。
除了地基,地基我们总是筑得尽可能的牢固。
采取了这种措施,目前为止还没人在建筑倒塌事故中受重伤,但是——你感觉到了吗,就在现在?震动?怎么回事,地震吗?不,我回答,是因为鸟群飞过。
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把我逗乐了。
我说:波莱斯是个疯狂的地方。
刚才你说过感觉像在踏着空气行走。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确实是脚踏在空气上。
波莱斯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由一般物质和重物质共同构成的星球。
重物质由塌陷的分子组成,密度很大,以至于你甚至不能举起鹅卵石大小的一块。
波莱斯的地核就是由重物质构成的。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小个子行星,面积不超过两个曼哈顿,重力却相当于地球重力的3/4。
在地核上生活着生物——动物,没有智慧型生物。
地核上也有鸟,它们有着与波莱斯地核相类似的分子结构,密度极大,以至于一般物质对于它们,就像空气对于我们一样稀薄。
事实上,它们能在一般物质中飞行,就像地球的鸟类在地球大气中飞行一样。
波莱斯的地幔——是由一般物质构成的——就是它们的大气层。
在它们看来,我们是在波莱斯‘大气层’的外壳上行走呢!所以它们在地底下飞行引起的震动造成了房屋倒塌?是的。
更糟的是,不管我们用什么浇筑房子的地基,这些重鸟总能轻而易举地一穿而过。
对它们来说,穿过铁和钢并不比穿过沙子和泥土更困难。
我们刚刚得到一批地球运来的超强度钢材——就是你听见我和雷肯谈到的那种合金钢——但我并不认为它们能顶什么事。
这么说那些鸟岂不是很危险?我是指,不仅仅能弄倒房子。
难道不会有一只具备了足够大的动量,冲出地面飞到空气里来吗?难道它不可能正好穿过一个什么人吗?重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说,它们飞得最高时也会与地面保持几英寸的距离。
当接近它们的‘大气层’的顶部时,重鸟们似乎通过某种特殊器官感应到。
类似于蝙蝠的超声波。
当然你知道蝙蝠是怎样在黑暗中飞行并不撞到固体的。
是的,就像雷达。
没错,就像雷达,只是蝙蝠靠的是声波而非无线电波。
重鸟也用的是相同原理,只是和蝙蝠相反,它们要避开的是对它们来说相当于真空的物质。
因为是由重物质组成的,重鸟不能在空气中生存和飞行,正像普通的鸟不能在真空中生存和飞行一样。
我们在社区里要了两杯鸡尾酒,麦琪莲娜又提起了她弟弟:沃茨不太喜欢教书,菲利浦,你能设法在波莱斯给他找份工作吗?我说:我已一再要求地球中心再给我配一个行政助理,自从耕作面积扩大后,我们的工作量越来越大了。
雷肯确实需要协助。
我会——她的脸发亮了,充满了热切的希望。
可是我突然想起,我已经是个局外人了。
我已辞职因此在地球中心,我的任何推荐将会得到同一只重鸟的推荐同等程度的重视。
我有气无力地收尾道:我会——我会试试看能否帮沃茨说句话儿。
她说:谢谢你,菲利浦。
我的手正搁在桌上;有那么一刹那,她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知道说有股高压电流通过了全身是个老掉牙的比喻;但是当时真的有,而且不仅给了我身体,还给了我脑子重重一击,因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头朝下倒地,比波莱斯有史以来任何建筑的倒塌都更具破坏性地轰然倒地。
我都不能呼吸啦。
我没看麦琪莲娜的表情;但她一定也多少感受到了那股电流,因为她的手在我手上滞留了1/1000秒后就像被电到一样猛缩了回去。
我挣扎着站起来,建议我们回总部去。
因为现在的情况绝对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中心已经批准了我的辞呈,我现在没有任何明的或暗的收入来源。
只因一刹那的发神经,我已自毁前途。
我甚至不确定能否找到个教书的工作。
地球中心是整个宇宙中最具影响力的组织机构,各个领域它都有染指,如果他们把我列进了黑名单——回去的路上,我心事重重,任麦琪莲娜一个人自说自话。
我想告诉她真相——可是又不想。
我在两种选择中和自己做着斗争。
终于我输了,要不就是我赢了,反正我将不告诉她,直到亚克号到来。
这段时间我会假装一切正常,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麦琪莲娜会不会爱上我。
瞧,我给了自己一个多么大的机会啊。
为期四天的机会!到那时——我是说,如果在那之前她爱上我的话,我就会向她坦白我曾经干了件多么傻的事,然后告诉她我希望——不,在我从茫茫前途中找到一线光明之前,我不会让她跟我一块儿回地球,即使她愿意也罢。
我能允诺的只有:等我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可以再一次干出点样子来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我还只有31岁,也许能够——诸如此类的话……雷肯正在办公室等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像只落水的大黄蜂。
他说:地球中心运输部的那群糊涂虫又把货弄错了。
那些装合金钢的箱子里——根本没有!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全是空箱子。
一定是装货机出了故障而他们没发觉。
你确定那些箱子是应该装合金钢的吗?当然确定。
提货单上的其它每样货都到了,而且单子上还特别指明了那些钢材是装在这种特制箱子里的。
他用手搔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这头发使得他比平时更像只鬈毛狗了。
我冲他咧嘴一笑:也许这是种隐形钢材。
隐形,失重而且摸不着。
我能在给中心的回电中这样描述吗?只要你愿意。
我对他说,不过先等一下,我先去告诉麦琪她的卧室在哪儿,然后想和你谈谈。
我把麦琪莲娜带到整个总部最舒适的卧室。
她再一次为帮沃茨找工作的事而感谢我,这使我在回办公室的一路上心情比一只重鸟还要沉重。
头儿,什么事?雷肯问。
是关于发给中心的那份电报。
我告诉他,我是指今天早上我让你发的那份,我不想任何人对她透露此事。
他嘻嘻一笑:想亲自对她说,是吧?没问题,我会看牢嘴巴的。
我有些自嘲地说:也许我发出那份电报是个愚蠢的行为。
你这么认为吗?他说,可我却很高兴你那样做。
真的是个好主意。
他走了出去,我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向他扔东西。
如果有必要提一下时间的话,那天是星期二。
我只把它记作我粉碎波莱斯两大难题之一的日子。
我当时正在口述一个关于青麦耕种的通告,波莱斯对地球很重要,正是因为这里是某些植物的原产地和惟一产地,而它们的衍生物是一些药品的必需成分。
我觉得头晕目眩,因为我正看着麦琪莲娜做记录,她坚持在到达波莱斯的第二天就开始工作。
突然,仿佛有如神助,一个想法从我晕乎乎的脑袋里跳出来。
我停止了口述,打电话叫雷肯过来。
他进来了。
雷肯,我说,订购5000安瓿J-17调节剂。
要加急运送。
头儿,你忘了?我们已经试过那种药了,以为也许能帮我们消除在布区的幻像,可是它并不能对我们的视神经起作用,我们照样看到幻像,它能够控制的是人的体温高低或——或睡眠时间长短!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正是我想要的,雷肯。
想想看,因为是绕着两个太阳公转,波莱斯上白天和黑夜交替得十分频繁而且毫无规律,所以我们完全不依照它们制定作息,对不对?没错,所以——所以既然没有我们能够依照的波日和波夜,我们就成了一个遥远得看不见的太阳的奴隶,以24小时为一天。
其实‘布区作用’每20小时发生一次,是十分规律的,我们可以用调节剂调节我们的睡眠时间,变成以20小时为一天——6小时睡眠,12小时清醒——在人们的眼睛耍鬼把戏的时间,让每个人都在甜甜的睡梦中度过‘布区’,而且在一个黑暗的卧室里,即使你醒了也什么都看不见。
一年会多些或少些日子——但再没人会精神失常了。
这个主意有什么毛病吗?雷肯的眼神变得呆滞茫然,然后用手啪地拍了一下脑门。
他嚷道:太简单了,这就是惟一的毛病!简单得该死,只有天才才想得到!两年来我一直在慢慢变疯,解决的办法却简单得想不到!我马上就着手干!他朝外走了两步,又转回身:那我们怎么让房子不倒塌呢?快,趁你现在还是个天才或别的什么,赶紧想!我笑起来:为什么不去试试空箱子里你那一堆隐形钢材呢?他骂了句疯子,然后带上了门。
第二天是星期三,我放下工作,带麦琪莲娜做环波莱斯的远足。
只要同麦琪莲娜·直在一起,任何远足都是愉快的。
只是,我知道我只剩一天时间和她共度了。
世界末日会在星期五降临。
明天亚克号将会从地球启航,载着能解决我们难题的调节剂——和地球中心派来接替我的那个家伙。
飞船将沿曲线穿越太空,到达在阿吉尔Ⅰ—Ⅱ星系之外一个安全地点,再借助火箭推动力进入这个星系。
它将在星期五抵达,然后我将被它带回地球。
我尽量不去想这事儿。
我相当成功地把它抛到脑后,直到我们回到总部。
雷肯迎上来,那张难看的大嘴都快笑豁了。
他嚷嚷着:头儿,你成功了!太好了。
我说,可是你指什么成功了?你告诉了我怎样去加固地基!你解决了这个难题!是吗?当然!他告诉过我,记得吗,麦琪?麦琪莲娜看上去和我一样摸不着头脑。
她说:当时他是在开玩笑。
他说的是用空箱子里的东西,不是吗?雷肯咧开大嘴笑起来:他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但从今以后那就是我们需要的——空无一物。
瞧,头儿,就像那调节剂——太简单了以至于我们想不到;直到你让我用空箱子里的东西,这才引发了我的思考。
我站在那儿呆呆想了一会儿,然后用了雷肯前一天做过的动作——用手使劲拍了一下脑门。
麦琪莲娜看上去还蒙在鼓里。
空的地基。
我向她解释,什么是重鸟不能穿越的?空气!它们总是设法在距空气几英寸的地方掉头。
所以我们在地下建地基时,只需在中间留一条空气带,重鸟就会避开了。
现在我们可以想盖多高的房子就盖多高了!我们可以——我突然不说了,因为不再是我们了。
他们可以那样做,总之是我回地球谋生之后的事了。
星期四过去了,星期五到来了。
我在工作,工作到最后一刻,因为这样是最轻松的。
在雷肯和麦琪莲娜协助下,我正在列出新的建设计划所需的材料。
首先是一座三层楼、大约四十个房间的建筑,作为总部大楼。
我们做得很急,因为布区快到了。
当你不能读又只能凭感觉去写的时候,你是没法做笔头工作的。
但我一门心思全在亚克号上。
我打了个电话给电话局让他们询问一下此事。
只接到飞船上一个电话,接线员说,他们已进入阿吉尔系,便是赶不及在我们进入布区之前着陆了。
他们会在我们穿出布区之后立即着陆。
明白了。
我说,同时放弃了他们会推迟一天到达的希望。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
正在接近布区。
北方的天空上,我可以看到,波莱斯正向我们飞来。
麦琪,我说,到这儿来。
她来到我身边,我们站在那儿,看着。
我的胳膊揽着她的腰肢。
我不记得曾把手放到哪儿去,但我没再把它拿开,她也没有动。
雷肯在我们身后清了清喉咙,说:我去把列出来的单子送到电报员那儿。
‘布区’一过他就能和地球联系了。
他走了出去,并随手带上门。
麦琪莲娜似乎又贴近了一些。
我们都注视着窗外冲过来的波莱斯。
她说:美极了,不是吗,菲利浦?是的。
我转过身,凝视着她的脸,说道。
然后——并非预谋地——我吻了她。
我离开她,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
她问:菲利浦,有什么不对吗?你没有在什么地方藏着一个妻子和六个孩子吧?我在地球玻利学院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你可是个单身汉。
我花了五年等自己对你的热情消退可是失败了,最后用尽心机在波莱斯找了个差事只为了——你非得逼我向你求婚才满意吗?我呻吟了一声。
我避开她的眼睛,坦白了:麦琪,我爱你爱得发疯。
但是就在你到这儿之前,我向地球中心发了一份三个字的电报,上面写的是:‘我辞职’。
所以我不得不乘这一班飞船离开波莱斯,而且既然地球中心对我失望了,我甚至怀疑我能否再找到工作。
此外——她叫了一声:但是,菲利浦——并向我这边跨出一步。
有人敲门。
是雷肯。
我为谈话被打断感到一阵高兴,我叫他进来,他打开门。
他问道:告诉麦琪了吗,头儿?我沮丧地点点头。
雷肯咧嘴一笑:太好了,他说,我憋着不说都快憋爆了。
能再看到沃茨真是棒极了。
什么?我问,哪个沃茨?雷肯的傻笑慢慢消失。
菲利浦,你是失忆了还是怎么的?难道你忘了四天前,麦琪还没来的时候,地球中心发来一张电报,你叫回复的那回事了吗?我张大嘴巴盯着他。
那幅刺绣!我甚至读都没读过那份电报,更别提回复了。
是雷肯还是我精神错乱了?我记得那时把它塞进抽屉了。
我拉开抽屉,读那张电报时我的手有些抖:批准有关加派行政助理的申请。
推荐何人任此职?我抬头再次盯住雷肯。
我问:你刚才说,我发了封电报回复它?他看上去和我一样震惊:你叫我回复的。
我叫你回复什么啦?沃茨·直。
他打量着我,头儿,你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吧?我太舒服了,以至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我站起来,凝视着麦琪莲娜,说:麦琪,你愿意嫁给我吗?我赶在布区降临之前及时拥抱住她,这样我就不会看到她像什么,她也不会看到我像什么了。
但越过她的肩,我能看到一个家伙,一定是雷肯。
我说:走开,你这猩猩。
我说得绝对客观,没有侮辱他,因为那正是雷肯此时的形象。
一只鲜黄色的大猩猩。
地板在我脚下震动,但是另有一些事情正发生在我俩身上,所以我根本没意识到这震动意味着什么,直到那只猩猩尖叫着冲进来:一群鸟在我们下面飞过,头儿!赶紧出去,不然……这就是他在房子倒塌前来得及说出的全部的话。
锡皮屋顶砸中了我的头,我晕了过去。
波莱斯是个疯狂之地。
我爱这里。
《波娜姑娘突变》作者:霍伍德·戈德史密斯杨天庆 范奇龙 译清晨,波娜睁开双眼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什么变化,她只感到浑身轻飘飘的。
但在她起床穿衣时,却发现皮肤不知怎么的竟不对劲了:光滑,柔软,就象室内散乱的塑料玩具一样。
波娜扭过身,盯着衣柜门上的穿衣镜,感到伤心透了!这种皮肤太凉,太滑,太软。
唉哟,连鼻子、下巴也不同往常了。
波娜一时冲动,抓住鼻子用劲一拉,鼻子给捏歪了,原来是塑料的。
她又捏一捏下巴颏,拧一下耳朵,糟糕,全身都已变成塑料了。
波娜想象不出,一且别人发现她是塑料做的,会说什么呢?父母会怎么看呢?她真想立即弄个明白。
于是,她倏地转过身,跑出门,匆匆下楼,奔向房后,闯进厨房。
妈妈,您看!她嚷遭,我变成塑料的了!母亲看着她,惊得目瞪口呆:哟,你是谁呀?我呗!妈妈,我是波娜。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变成塑料的了,把脸弄歪了。
且慢!波娜的父亲说,你模仿波娜的声音倒一点不差,可是谁都能看出你不是波娜嘛。
如果你和波娜瞎闹,趁早告诉她,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父亲走到门口,朝着波娜的住处大声喊道:波娜,你可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四下静悄悄的。
母亲不安起来,你和我的女儿搞什么鬼呀?她质问波娜。
波娜哑口无言,她有生以来从未尝过孤独的滋味。
她不胜悲哀,感到无法让父母相信自己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母亲瞪着她,非难地说;这女孩子脸上有股凶气。
两个大人围住波娜,气愤和疑惑使他们的面容变得十分难看。
波娜吓得浑身哆嗦,她想跑,又觉得一点儿不能动弹,象是全身的劲儿都跑光了似的。
父亲朝波娜扑了过来,她本能地从他张开的双臂下溜过去。
她感到脑袋发热,思绪紊乱,认定只有走这条路了,因为父母不相信她了。
母亲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她猛地摔开,撒腿朝后门奔去,打开门,冲到街上。
父亲紧跟而来。
逮住她,母亲尖着嗓门喊叫,还我的波娜,波娜盲目地在街道上拼命奔跑,她感到心在乱蹦乱跳。
她穿过几条街,转身看见父亲正倚靠在一根柱子上喘气。
可她还是一个劲地跑,直到把父亲甩得见不到影子,才放慢了脚步。
波娜来到一个街道的拐角口,不知向何处去才好。
但过一会儿,她明白事情很简单:向左转,去学校,那熟悉的地方一如往常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的亲密的伙伴,还有桌子椅子,是她的,无可非议。
她顿时感到了一种安慰,就朝学校飞奔而去。
波娜忘记了她的奇怪相貌。
当她走进教室时,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
波娜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她瞟见甚至连最好的伙伴也在叽叽咕咕地议论她。
她很不自在,真想把脸捂住。
老师终于进了教室,待学生就座后便开始点名。
使大家吃惊的是,念到波娜时,波娜竟说声到。
喂,你不是波娜!老师说,你姓啥?波娜呗!波娜毫不含糊地说,我不过变成了塑料,弄歪了脸罢了。
虽然看起来不一样,可仍然是过去的波娜。
别捣乱!老师批评说,语气严厉。
她走到波娜的座位旁,说:你一点儿也骗不了我,摘下面具吧!哼,就不是面具!波娜坚持说。
要不是面具的话,你就不是波娜!老师说,作为新同学,你应该办理正式手续,然后才能上课。
马上跟我去校长办公室,走吧。
老师一下把她拽出座位。
波娜发现老师的手有点怪,摸起来又冷又滑。
顿时,她恍然大悟,天啊,你也是塑料的呀!老师紧蹙着塑料眉毛,不悦地看着她。
就在此时,校长走了进来,波娜抢步上前,正欲开口,突然灵机一动,伸手摸了摸校长的脸:你也变成塑料的了!波娜看见校长板起塑料面孔,她抽身跑到同学中间,挨个儿摸摸同学们的脸,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全变成塑料了!哈哈,我们都是塑料。
大家戏谑着。
波娜跑出教室,出了校门,恐惧紧揪着她的心。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听人说过有的医生能够整容,可以使人变成任何自己喜欢的模样。
当然,他们能修复波娜的脸。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找到这种医生。
波娜来到附近一个电话亭,慌忙打开电话簿,翻到整容师一览表,发现住在黑斯廷斯240号的一个离此地不远。
于是,她向北走过两条街,到了黑斯廷斯街口,然后开始寻找医生的住宅。
看,在这呢:黑斯廷斯240号。
门牌上写的是:米歇尔·普罗蒂厄丝,医生,整容师。
波娜摁了摁门铃,听到请进的回声,就跨进住宅。
波娜一眼就看见普罗蒂厄丝医生站在桌后面。
她个子细长,灰发,皮肤白,冷漠的蓝眼睛没精打采。
她打量着波娜说:呃,有什么事?波娜讲了事情的原委,请求医生恢复她本来的样子,那样,父母才认得自己的女儿,不把她当成陌生人。
看来普罗蒂厄丝医生完全相信她的经历,这使波娜既感到安慰又感到吃惊。
医生细细地观察她的面孔,说:咳,要是不能还你本来的样子,简直没有道理。
你有最近的照片吗?有。
波娜说着马上掏出皮夹子,抽出照片,交给医生。
医生先是盯着照片,又抬头看了一眼波娜的脸,末了又看看照片。
她左右摆动波娜的脸,端详着说:哼,这再简单不过了,没问题,医生吩咐护士把专用整容泡沫液化器拿来。
波娜的眼睛给贴上衬垫后,医生照着她的脸喷上一层液体泡沫。
接着,她戴上一副消毒手套,开始动手术。
凭着一张小照片,她熟练地重新塑造波娜歪曲的面孔。
鼻子做好了,然后是下巴颏,最后是耳朵,终于大功靠成。
雕塑家往后一靠,得意洋洋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好了。
医生说着动手摘去波娜眼上的衬垫,照照镜子吧!波娜张开眼,嚷道:这就是我呀!手术真捧!波娜对医生感激不尽,她伸手握住医生的手,表示感谢。
怪了,波娜觉得,压生的手摸上去也不对劲,非常象老师的手!她猛地摔开手,尖声叫道:你也变成塑料了,是吗?对!医生回答说,切莫大惊小怪。
门外牌上写着:塑料整容师,对吧?波娜吓得毛骨悚然,拔腿就跑。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使她清醒了许多。
情绪安定以后,她举目张望,判断自己来到哪里了。
原来她家离这不远——稍微走一段路,就可以回到父母身边。
这么一想,波娜也高兴起来,她迈开轻快的步履,沿街悠悠走去,心里充满了希望。
到了家门口,她蹦跳着上了楼,咚咚地敲着门。
门开了,母亲出现在她的面前,波娜!她欢喜地喊道,你可回来了!她搂着波娜,热泪盈眶。
父亲也赶过来说:波娜,你上哪儿去了?以后再说吧!波娜说罢,两手紧紧地搂着父母。
然而,当他们的脸贴在一起时,波娜骤然变色,气喘吁吁地说:哦,不!你们,医生,其他人,还有我都一个样,都变成塑料了。
对,也许是的。
父亲说,大家很快会成为塑料的。
等到那时,我们都一个样,就无所谓了,相信我吧,波娜,一点儿也不碍事。
父母搂着波娜走进塑料房屋,大家共进了一顿人造肉和合成土豆。
接着,他们坐在塑料沙发上观看塑料电视。
波娜思忖着,除了她和父母变成塑料以外,生活同过去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至少自己又感到了家庭的温暖,这才是最重要的。
《波瑞里斯星球》作者:D·A·霍德克作者简介D·A·霍德克在明尼苏达州佩恩城的一个农场上长大,她说她七岁时就被《星际旅行》这部电视剧吸引了。
她在七所不同的学院里学习过。
她学习的科目有电器工程、德语、俄语、工商管理等。
她还拿到了南加里弗尼亚大学电影电视制作专业的学位。
她目前是一位电视节目策划。
同时她也是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作家中心的发起人之一。
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一名专业科幻作家。
下面这部作品证明,她完全具备专业作家的水平。
有个东西在这儿,是一种凶猛的食肉动物。
它就在沙发后面的墙边上,被一棵矮树挡住了。
虽然阿斯文·布洛克非常害怕,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惊恐地盯着那双在暗处发红光的眼睛。
在这儿,在这异地他乡,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里与他那风吹树林沙沙作响的家乡完全不同。
这儿有人,甚至比他梦见的还多。
在这儿人们凡事都有规则,人们……即使小布洛克面对着那只可怕的东西,他还是很高兴天上来的人把他从孤独中解放出来,把他从那个空空的世界带到这里,那个星球曾经叫牛列斯星球,意思是没有人烟的地方。
布洛克想,在最后一个人死去之后,那地方真是名副其实。
现在他又有人陪伴啦。
可是他不知道他们的规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中的两个人在隔壁大吵大叫。
布洛克能清楚地听到他们争吵。
你无权干涉这些人!那个女的喊道。
布洛克一边盯着那对发光的眼睛,一边仔细听着那些话。
他能听懂每个字,但却听不懂整句话。
他仔细记住每个字以便今后再弄懂它们。
你想从他们那儿夺走他们的过去,文化、历史。
显而易见,他们是在按自己祖先的想法发展。
女人喊道。
接着是一个雄浑的男声在说:祖先!死人控制活人。
但是在剥夺他们的未来。
文化是活的,它在不断变化,决不是阻碍人们发展的绊脚石。
波瑞里斯人就没有发展,他们停滞不前。
我可不想让一个世界,一个人按照三百年前他们祖先的意志生活——远离尘世,愚昧无知。
他停了一下又说:那正是希莫莉娅要干预的!外面的那个男孩儿,就是你挑选来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吧?女人挖苦地说。
这些话是布洛克理解不了的。
看来,他们把他带到这儿是要他带领某些人到一个有光明的地方去。
门开了,那个女人走出来,她站住,仔细打量着布洛克。
她严厉的目光足以吓坏一个胆小的人。
布洛克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并对她的眼线产生了兴趣。
女人哼了一声,布洛克觉得那声音值得他学。
这时,女人气急败坏地大叫:又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然后用力跺着脚走出了房间。
这下布洛克可慌了,他搞错了。
明摆着,他们要把他当作一种食物。
也许他们会拿他的肉去喂那只食肉动物吧。
他听见那家伙舔舌头的声音。
布洛克断定它是在对他说,它想吃他的肉。
布洛克正在胡思乱想,门吱地一声开了,吓了他一跳。
就在这时,那个动物朝布洛克扑过来,然后让它的嘴在布洛克手上磨来磨去。
站在门口的男人笑着说:看来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过来,孩子。
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把它抱来。
布洛克看着他的手,现在这只手正被那软软的小脑袋弄得痒痒的。
根本没流血,并且那动物很小。
刚才它盯着他的时候,显得很大。
可是不,它很小,长着棕色的毛。
刚才通红的眼睛现在变成了多情的宝石蓝色。
把它抱起来,它不会介意的。
那个岁数大的男人在鼓励他。
布洛克不知所措。
那人咯咯地笑起来,安波儿,你把我们的客人逗乐了吗?呃呃,动物快速地舔着它的爪子,发出的声音好像在回答。
它要让布洛克看见它的牙。
它叫安波儿,那人笑嘻嘻地说。
它?布洛克仍然警惕地问。
那只猫。
那个男人见布洛克没明白,就补充说,那只小动物是一只宠物猫,良种的。
我想它喜欢同人玩意想不到的游戏。
安波儿不会伤害你的,现在它想让你抱着它。
当布洛克看见那双蓝眼睛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猫的想法了。
他笨拙而小心地捧起那只猫。
安波儿立刻依偎在他身上,大声地叫了起来。
然而布洛克并不喜欢那叫声。
布洛克跟着那个人穿过几道门。
然后,那人要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而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对面,他身后是一面灰色的墙。
安波儿在布洛克怀里动了一下,示意他别坐在椅子边上,布洛克顺从地往后坐了坐。
他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真不可思议。
放松点,孩子。
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我叫马尔克斯·查顿,是来帮助你的。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很像带布洛克来这儿的那艘船的船长的声音。
那……是什么?布洛克歪着脑袋看着查顿身后的墙问。
查顿和蔼地笑着说:那是吐火女怪,西莫莉娅。
如果你斜着看,就能看见它啦。
布洛克照他说的做了,发现灰色的墙上是一头怪物的影像,它后腿站立,前爪在空中挥舞着,尾巴也在不停地抽打,两眼直盯着布洛克。
布洛克不寒而栗。
很有趣,是吗?查顿评论道。
他一直在注意布洛克的反应。
它是梦中怪物。
传说,吐火女怪常常在梦里出现,天亮就消失。
它是我们这个公司,这个组织的名称。
为什么?’布洛克认为用吐火女怪来命名公司不太合适。
因为那正是我们所干的。
我们给人微妙的影响,改变他们的生活,然后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消失。
我们让世界接着它的正常轨道发展。
然而查顿没有告诉布洛克,他们是要让世界接他们这个西莫莉啡组织的意愿发展,当他们改变世界的时候,是很残酷的。
大多数人没有听说过西莫莉娅,只有少数了解它的入才恨它。
我们想要你加入我们的组织,阿斯文。
我们要给你最好的梦,给你一个世界,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查顿动听地说着。
这个年轻人是西莫莉娅组织的最佳人选。
他是在一个完全隔离的环境中长大的,对官方政策一无所知,对这个社会的是非观念一无所知。
查顿和西莫莉娅将完全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塑造年轻的布洛克。
查顿深知应该首先用他们的文化来改造他。
你愿意加入我们这里吗?布洛克把注意力从灰色墙上那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身上收回来,一边思考着查顿的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安波儿柔软光滑的背,安波儿不时用迷人的叫声回报他。
布洛克想,它真是个可爱的,通人性的小家伙。
我愿意……布洛克的声音很微弱。
他已经在一只空荡荡的星球上生活很久了,他不想去见一个陌生世界里的人们。
还有,他喜欢听安波儿心满意足的叫声。
他想,没有安波儿,让他一个人走出这间屋子,他会受不了的。
安波儿可以跟着你。
查顿答应他,并小声说:相信我,孩子。
我们要坠毁啦!布洛克说。
安波儿很早就认出了这几条轨道。
它已经哀呜了二十分钟了。
不管那场面有多么壮观,它可不想让熊熊燃烧的火球过早地结束它的生命。
布洛克可没功夫理会它这个长毛的飞行同伴那刺耳的尖叫声。
他的注意力却在这只飞船的控制键上了,不管他怎么按,这些按钮就是没反应。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个过程中他都幻想能真正操纵这只飞船,说不定接到那只控制键,就会起作用呢。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他的视线里,那星球越来越大。
布洛克用两只手猛地按住那些键。
安波儿不叫唤了,它惊恐地看着他。
飞船没有理会他们俩个,继续下坠。
年轻人和猫都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他们歇斯底里地挣扎,干脆观赏风景。
(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呀)。
景色很壮观。
虽然这是布洛克去的第三个星球,但他还从来没有从太空观看过一个星球呢。
他真希望能到更多的星球上去看看。
他又叹了口气,仍然继续看风景。
那就是波瑞里斯,北方的星球,它离他们越来越近。
灿烂的阳光下,那星球表面的广阔冰川耀眼夺目。
冰川的下面是磷峋的岩石和翠绿的平原。
飞船驶进了大气层。
布洛克问安波儿:你说我们是钻进冰川里,还是摔在岩石上?安波儿没有明确表态,它紧张地呜了一声。
在太空旅行方面,它可比布洛克更有经验。
它小心翼翼地松开死死抓住坐椅的爪子坐起来。
喵?它问,眼睛紧盯着布洛克。
布洛克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自从他遇见安波儿之后,就经常出现。
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怪物的爪子,正抓住飞船,把它提起来。
西莫莉娅?他问安波儿。
呃呃,它表示赞同,然后它眯起眼睛冲着布洛克甜甜地叫起来。
每当布洛克轻而易举地明白了安波儿的意思并且信任它时,它总是又惊又喜。
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
这也许是出于他轻信别人的天真本性吧……你认为这一切都是西莫莉娅计划好的吗?我们不会坠毁,不会死?我们还能完成使命?布洛克像发连珠炮似地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与此同时,高耸入云的冰川迎面向他们扑来。
呃呃,安波儿这次不那么肯定了。
她的爪子又一次抓牢了坐椅。
现在他们的上面是几公里高的蓝色冰面,他们的离冰川的底部只有一百米远了。
这小小的飞船好像成了冰川的一部分。
这太美了,是吗?布洛克赞叹道。
安波儿没有回答。
蔚兰、雄伟,挺拔的冰峰出现在屏幕上。
布洛克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
安波儿的喉咙里也在呜呜作响。
飞船就要着陆了,制动器已经启动,安全网罩在座舱里,飞船呼啸着冲向陆地。
布洛克和安波儿紧贴座椅趴着,尖叫着。
飞船重重地落在星球的表面,巨大的惯性使飞船在冰川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沟。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闹声,飞船在一堆碎石堆上停了下来。
座舱里,布洛克使足力气嘟哝了一句:我想我们已经着陆了。
然后就晕过去了。
喵!啊?好啦,我醒啦。
这儿很冷,是吗?呃呃,安波儿依偎在布洛克胸前,想靠他的体温取暖。
布洛克打算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他摘掉安全网,把猫放在一边,这回他坐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舱口,气压的变比使这个口子开得很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清新的空气,然后走出飞船。
布洛克高兴地笑了。
嗨!十几个男人围成个半圆儿站在飞船周围。
他们的衣服是皮革和粗访布制成的。
他们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种兵器,有剑、戟、弓箭、矛,还有刀。
这些武器看起来都很好使。
他们长长的胡子底下是满脸的怒容。
布洛克还在天真无邪地笑着,他想,以后的事会很容易了,他已经找到了这星球上的人。
嗨,我被派到这儿来跟你们学习。
他向前迈了一步,有几个人举起了武器。
我叫阿斯文·布洛克,这是安波儿。
他转身去指那只猫。
她卷缩在飞船里,两只猜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们当中一个梳着两条红色辫子的大块头男人稍微移动了一下。
他对他旁边的那个脸上长疤的独眼人嘀咕了一句:你认为他是神仙吗?独眼人凶狠地盯着布洛克,布洛克立即收住笑容。
不,不准他们来这里胡闹。
强壮的小伙子,啊?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
他嗅了嗅鼻子,闻起来可真香啊,像刚洗完澡的小姐。
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我们现在就该把他杀了,怎么样?独眼人仔细查看了变了形的飞船,说:这儿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这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
我们得去找巫师。
红头发男人点点头,那么最好把他也带上。
独眼人使劲摇着头并在胸前划着十字说,不行,我可不想把恶运带回家。
布洛克张口结舌地打量着他们每个人。
他们的口音很怪,但能听懂。
查顿曾经说过,把那个语言程序插进布洛克的头皮里,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听懂并会说波瑞里斯的语言了。
然而他们拐弯抹角的对话让他费解。
布洛克搔着头,好像那个小片在发痒。
他断定那个小片没有像查顿告诉他的那样,发挥作用。
那个红头发的大块头从他缠结的胡子里抽出一个东西,再把它压扁,然后一边看着布洛克,一边把它抛起来。
突然,他咯咯地笑起来,他的同伴都把目光转向他。
我看这个从金属箱子里出来的小伙子不会给我们带来别的恶运。
他说着走到布洛克跟前。
虽然他们的个子一般高,但布洛克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红头发男人趁布洛克没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差点把布洛克击倒,并且在他的肩上留下了青肿。
欢迎你,小伙子。
我叫铁人奥莫森,你来跟我和我妹妹同住吧。
我们刚刚杀了她丈夫,所以有的是地方住。
布洛克强装笑脸。
当然,奥莫森又用友好的口吻说:如果巫师认为你邪恶,那么……别担心,小伙子。
你不会被烧死的,我们会干净利落地割下你的头。
布洛克笑起来。
看来,这是他对红头发男人的话做出的最合适的反应。
那可太好啦,奥莫森,我会牢记在心。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奥莫森肩上捶了一下,就好像在敲一块岩石。
其他人都发出雷鸣般的笑声,他们一涌而上,把布洛克和奥莫森围在中间。
有几个人过去抚摸飞船。
布洛克听见他们在评论飞船。
多好的铁呀,这么多铁。
真的,那真是铁吗?我想它会很锋利。
躲在船舱里的安波儿向布洛克的脑子里发来一连串的影像。
有一个人用一把大斧子在飞船的侧面猛砍。
火星四溅,斧子的刀卷边了,可飞船却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人们开始敬畏地评论起来。
嘿!我以后还需要它呢。
布洛克喊起来。
他推开众人,冲到飞船跟前。
安波儿从门口一跃而出,落在他的臂弯里。
它把爪子伸进他的衬衫,把脸贴着他的脖子。
你害怕了吗,宝贝?布洛克问。
多好的毛啊,漂亮的小猫!奥莫森赞叹着。
布洛克从船上拿出一个背包。
他穿上一件厚厚的风雪大衣,把拉链拉上来,让安波儿呆在里面,然后把背包挎在肩上。
人们又用另一把斧子砍飞船了,这时他说:希望你们别那么干,我真希望能在这儿修好它,我还得用它从这里飞走呢。
奥莫森和独眼人不解地看着布洛克。
其他人继续徒劳地猛砸飞船。
我们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奥莫森措同谨慎地说:我们也不明白这个铁家伙怎么会……噢,以狂暴斗士的鬼魂起誓!独眼咆哮起来,在夏季过去之前融化的冰川会把它冲走的。
说着他朝布洛克脚下呸了一口。
奥莫森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巨大冰川,耸了耸肩说:是这样。
现在我们最好还是走吧。
他招手把其他人都叫到一起。
人们唠唠叨叨地拣起破损的武器,跟在他后面。
有一个人用脚踢了飞船一下,便有气无力地走开了。
布洛克在飞船边站了一会儿。
他的目光从陷在石头里并扭曲变形的飞船底部慢慢上移到了赫然耸立的冰墙上。
他感到有点战栗。
他转身,跟着那些人走了。
独眼跟在布洛克身后。
在接下来五个小时的行程中,独眼那只黑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布洛克的后背。
行进过程中,每到一个不同地点,总有两三个人离开人群,朝其他方向走去。
布洛克看不出那些似乎被当做路标的石头和他们所经过的其他石头有什么不同。
最后安波儿清楚地知道独眼离开了,只剩下奥莫森和布洛克。
它把头探出风雪大衣,看着眼前这块不毛之地。
喵——它叫着,用爪子扳过布洛克的脸,让他面向它。
对不起,布洛克对它耳语道。
那是什么,奥莫森?一个尖尖的声音在问。
一个身披斗篷的瘦高女人站在远处。
她长长的红头发也像奥莫森那样辫着,辫稍儿被别在腰带里了。
布洛克心想,她看上去还好一点。
等他们走近的时候,她问:这是什么奇怪的家伙?怎么?他只是个没长胡子的小伙子。
布洛克觉得她的声音像音乐,很好听。
一种奇怪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怦然心动。
她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啦。
布洛克完全忘了,她只是他所见过的第二个女人。
我亲爱的妹妹。
奥莫森喊着。
他拦腰抱住她,转了一圈。
你丈夫死啦,已经埋了。
别担心啦。
我们把他砍成了好几截,他不会再缠着你啦。
真是好消息,哥哥。
下次开会,我将要求继承他的财产。
她放声大笑。
布洛克被她那厚厚的嘴唇给迷住了。
小伙子,奥莫森招呼布洛克走近点儿。
布洛克仍站在那儿发呆,安波儿伸出一只爪子碰了他一下,他这才清醒过来,吞咽着唾沫,赶快走到奥莫森身边。
这是我妹妹,智人,斯拉思罗格,她很配这个名字。
奥莫森得意地说。
然后,他又对他妹妹说:这是阿斯文·布洛克。
这一冬,他来跟我们同住。
除非,巫师说他是邪恶的,那样的话……奥莫森在他的脖子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虽然布洛克不怎么怕死,然而,他们要杀掉他的假设仍然令他不安。
当斯拉思罗格审视眼前这个男孩或者叫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这眼神跟安波儿第一次见到布洛克时的眼神一样。
布洛克非常想知道,斯拉思罗格是否也能依偎在他怀里。
奥莫森豪爽地大笑起来,他伸出胳膀搂住他们俩,带她们进了低矮的石屋。
也许在冬天过去之前,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啊?他朝布洛克眨眨眼。
斯拉思罗格咯咯笑起来。
屋里是一个很深的大坑,所以从外面看,房盖很矮。
一只没有尾巴的桔黄色的猫,坐在门口的地方。
当他们进来时,奥莫森差点踢着它,它跑进一个小窝。
布洛克觉得安波儿在发抖。
屋里的光线是从几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又长又窄的屋子的中央还有一盆燃着的火。
两边墙脚下各有一个低矮的石架,上面铺着干草。
布洛克解开大衣,放下安波儿,它立刻躲到一旁伸懒腰去了。
斯拉思罗格连忙走过去。
你得把这家伙弄到外面去,我这儿不要调皮克。
布洛克摇摇头,不解地说:它不叫调皮鬼,它叫安波儿。
安波儿走到布洛克身边。
布洛克对它说:这是斯拉思罗格,我们要和她住在一起。
斯拉思罗格把手指插进猫皮。
好皮毛,真软。
安波儿嗥叫了一声,它向布洛克的脑子里发送了一个可怕的影像。
他从斯拉思罗格手里夺下安波儿,历声说:如果谁伤害它,我就杀了谁。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布洛克感到安波儿在全神贯注。
它眯起眼睛,绷紧身体,拍打着尾巴,发红光的眼睛直盯着斯拉思罗格。
它觉得安波儿的眼光像闪电,同时它的脑海中闪现出自己被砍得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的影像。
它尖叫着向后退去。
奥莫森也被同样的影像惊呆了。
啊,伟大的雪神!我不知道他们俩谁会巫术,但他们确实有非凡的魔力。
奥莫森惊呼。
斯拉思罗格小心地伸出手,等安波儿允许她触摸的时候,她温柔地摸了摸安波儿。
阿斯文·布洛克,你和神猫安波儿是受欢迎的。
在我家这间房子里,安波儿什么也不用怕。
智人斯拉思罗格郑重其事地宣布。
她智人的绰号正是由于她的智慧得来的。
安波儿弓了弓背,发出轻柔的叫声,欣然接受了邀请。
布洛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们吃过烤肉,喝过马奶之后,波瑞里斯星球短暂的黑夜降临了。
布洛克心满意足地倚在干草上,用指甲剔着牙。
这顿饭比在查顿那儿吃的经过加工的食物更合他的口味儿。
布洛克觉得,待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比待在从前的那些大房于里更舒适,因为在那里,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应付那些按钮,荧光屏和灯光。
我没看见这里有树,你们烧什么?布洛克懒懒地说。
烧粪便,斯拉思罗格回答。
奥莫森补充说:我们也靠烧骨头来锻造,虽然不好烧,但我们使用风箱。
那火温度很高,可以锻造上好的宝剑。
布洛克猛地喝了一大口奶。
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牛列斯星球上的时光。
我想,今天我们走路的时候,我看见有煤层。
煤,奥莫森认真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是什么东西?是一种能燃烧的石头。
它燃烧时温度很高。
能燃烧的石头。
这东西能让我发财,给我力量。
奥莫森两眼放着光对布洛克说独眼哈克纳会后悔他没有欢迎你。
一阵风从布洛克身边卷过。
安波儿正和斯拉思罗格的两个孩子,赫泽德和柯尔玩追人的游戏。
他们相处得很好。
柯尔尖叫着跑过去,他身后是脚步蹒跚的小妹妹赫泽德。
这个金发的小姑娘太小啦,还不会说话。
柯尔是个黑黑壮壮的小男孩,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就是为了他,我们才杀了斯拉思罗格的丈夫。
奥莫森对布洛克说着毫不顾及孩子们是否听见,布莱特从不把柯尔看成他自己的孩子,说他是邻居的野种。
即便是的,那又怎么样?他是斯拉思罗格的骨血,而不是别人的。
你杀了他是因为……?布洛克没明白奥莫森的意思。
他杀他那个邻居,很残忍,他用石头砸烂了邻居的头。
手段够恶劣啦,可是他竟然不想为他的谋杀罪付出代价。
如果每个人都拒绝为他的杀戮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那还有什么文明可言,你说是吗?布洛克对任何文明都一无所知,他只好茫然地点着头,那看来有道理。
有人轻轻拍了布洛克的肩膀一下,那是斯拉思罗格,她正低头朝他微笑呢。
奥莫森哼了一声走开了。
布洛克看着他,除了他,还能有谁发出这样的声音呢?来,斯拉思罗格温柔地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布洛克回头望了一眼安波儿,她和孩子们玩得正高兴呢,根本没注意到他。
从房子里出来,斯拉思罗格领着布洛克上一座小山。
远处冰川连绵不断。
天边低低的太阳恰好落在冰峰上,给茫茫冰原晕上一片辉煌。
真美。
布洛克说。
我们把它叫作‘雪神之火’。
斯拉思罗格用她有力修长的手指扳过他的脸,面对着她。
然后又轻轻地抚摸着他古怪的衣服,问:你从哪儿来?布洛克指向天空。
天上?星星上。
斯拉思罗格摇着头。
别把我当傻瓜。
人们说,星星只不过是光点、神火,那也是人们想象出来的。
布洛克告诉她:那些星星就像你们的太阳一样,它们的周围也有很多像波瑞里斯这样的行星,行星上也有人。
他们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有能飞的机器。
你见过这些人啦?嗯,不,只见过几个。
可是我已经翱翔并降落在这儿了!他自豪地说。
斯拉思罗格又摇摇头,我不懂这些词。
‘飞’,‘翱翔’都是什么意思?像鸟儿一样。
鸟儿?布洛克喊出了一声发自心底的欢呼。
我想,我已经学会了这个世界的一些事啦。
斯拉思罗格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她扬起脸,把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我还会教你一些别的。
布洛克认为在它所学的所有课程中,今天这一课是最好的。
当红棕马的蹄子踢破了矮小黑色种马的肋腹时,黑马惨叫了一声。
然后红棕马一阵呼啸长鸣之后,咬住了种马的喉咙。
随着围观人群的一阵大叫,鲜血从黑马脖子上喷射而出。
只一会儿工夫,它就完了。
独眼递给奥莫森一把精制的刀,咕哝着:你赢啦,我的马只能给你们吃肉了。
一群仆人拿着厨刀割下那死马的肉。
奥莫森豪迈地把刀举过头顶,向那些准备听他讲话的人宣布:我的红棕马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战马!布洛克开心地微笑着。
这个表情被他那杂乱的胡子掩盖得很好,他把柯尔从肩上放下来,让他去追赶其他的孩子。
这个夏天,奥莫森的马已经决斗过好几次了,这次决斗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
妇女们从房子里走出来,男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甚至连孩子们也停止了奔跑,望着这些女人。
必须举行一次大会。
奥莫森说。
女人们的声音从尘土飞扬的院子的那边传过来。
看来要改变我们的一惯作法,可没那么容易,用油点灯,拿石头取火,那是雪神的事。
由于我们的胆大妄为,我们的祖先会从地下出来教训我们。
用油点灯真是件新鲜事!为了能有一盏像布洛克为斯拉思罗格做的那样的灯,我可不怕冒犯那些死鬼。
还有那只猫!你见过那种猫吗?谁会想到那些小家伙会这么喜欢一只动物?看见赫泽尔了吗?告诉你吧,我的孩子也会把家里的小猫养成这样的宠物。
斯拉思罗格从这群女人中挤出来,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革新的好处,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布洛克如饥似渴地看着她走过来。
他相信,她皮衣里面的身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她的腹部刚刚开始隆起,那是他们情欲发泄的结果。
奥莫森朝布洛克假笑着取笑他,你垂涎三尺啦,小伙子。
斯拉思罗格现在是最富有的女人啦,她值得尊敬。
我肯定要富啦。
斯拉思罗格高兴地说,政务会已经把我丈夫的财产都给了我,他的亲属一点也没得到。
奥莫森拥抱了他的妹妹,那么你想再找个丈夫吗?斯拉思罗格耸耸肩,你和阿斯文把男人的活处理得很好,我不需要男人。
布洛克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想你和我还有那个孩子和……斯拉思罗格说:我们有个说法,亲爱的阿斯义:爱情是弱点,它会伤害我们的感情,消磨我们的精神。
不要爱,它是一切罪恶中最具毁灭性的。
布洛克慢慢点点头,他又上了一课。
斯拉思罗格继续说:至于孩子,从他一兮起,就应该跟着父亲。
无论你我相隔多么远,孩子终究要去找你。
说着她朝他伸出了手。
他庄重地握住她的手,想起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来啦!人群开始叫喊,巫师来啦!当每个人把眼睛从朝这边走来的骑士身上移向布洛克时,他强做镇静。
他们的眼神同他们看那匹被打败的马脖子上喷血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女巫骑着一匹挂满铃铛的白马。
她的披风是蓝色的,和冰川的颜色一样,边上点缀着白色柔软的毛。
看到这些,布洛克大惊失色。
布洛克感觉到安波儿躲在门后的暗处瑟瑟发抖。
只有那黑黑的煤在地中央燃烧,火光把女巫的眼睛映得通红。
为了平息女巫对亵读神灵的革新的愤怒,所有的灯都被熄掉了。
布洛克以前从未感觉过从女巫那里传来的那种罪恶感。
他真的希望坐在房间的另一边,和斯拉思罗格一起隐藏在黑暗中,而不是坐在女巫的旁边。
安波儿卷缩在他的大腿上,尾巴抽打着他的小腿,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女巫的脸。
女巫把双臂举过头顶吟唱起来。
布洛克一个字也听不懂。
其他人偶尔跟着嘟囔几句,并不停地打呵欠。
她摇摆着,不停地挥舞着手。
布洛克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安波儿望着他,用爪子使劲搔了一下他的腿。
哎哟!布洛克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突然,人们都从梦中惊醒,女巫的动作嘎然而上,她怒视着安波儿和布洛克。
还没等布洛克和安波儿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抓住安波儿的颈背,把它举到面前,她的脸布满皱纹,非常冷酷。
安波儿无助地在她的手中蠕动着。
布洛克跳起来,朝安波儿扑过去,独眼哈克那寒光凛凛的前立刻挡在他胸前。
布洛克慢慢退了回来。
安波儿咆哮着。
布洛克能够感觉到,它在接连不断地向女巫发射意识影像。
女巫只是大笑,那笑声刺耳难听。
她把安波儿摔到一边说:这畜牲的皮将用来点缀我的新衣。
布洛克感到血往上涌。
女巫接着说:阿斯文·布洛克是个邪亚的巫师,他必须在天亮时去死!神灵告诉我,如果有谁敢说‘不’,那他必将遭受厄运。
人群里传出多数人赞同的低语声,只有几个人表示反对,其中有奥莫森和斯拉思罗格。
智人斯拉思罗格从人群中挤出来,安波儿紧紧地缩在她的臂弯里。
她的红头发飘舞着,双眼咄咄逼人。
我不怕你的凶恶,你这干瘪的老巫婆!她高喊着,人们被吓得面如土色。
这样胆大妄为的作法,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这是首次冒犯他们的祖先,并向女巫的权威挑战。
我已经向神圣的神猫安波儿保证,她永远呆在这屋子里,我要信守诺言。
就在斯拉思罗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过去的时候,奥莫森挪到布洛克跟前,急切地低声说:快跑,小伙子!跑远一点,我将尽全力拦住他们。
布洛克转过身,但又停住了。
我不能。
安波儿……奥莫森大吃一惊。
为一只猫,你竟不惜性命?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跑!布洛克朝门口跑去。
安波儿在斯拉思罗格怀里拼命挣扎,向布洛克求救。
斯拉思罗格紧紧抱住它,决心要保护它。
抓住那小子!女巫叫道。
所有的眼睛在昏暗中四下寻找。
他跑啦!有人在喊。
男人们抓起武器,冲出房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女巫在房子里转了一大圈,她的斗篷窸窸窣窣地响着。
最后她在门口停下对着屋里做了一个诅咒的姿势,便离开了。
噢,布洛克,斯拉思罗格呻吟道,快点跑啊,快得像……她搜肠刮脸地想着那个字,快得像飞一样!在她怀里,安波儿发出一声令人心碎地长长地哀嚎。
阿斯文·布洛克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他能听见身后追赶的人群的叫喊声,便跑得更快了。
突然,黑暗中有一个高高的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艘飞船。
赶快!马克斯·查顿在向他高喊,在这儿,孩子。
布洛克在舱日那儿犹豫了一下说:我不能,女巫会杀了安波儿的。
我不能离开它,不能。
说着他竞抽泣起来。
进来!查顿严厉地命令道,于是抓住布洛克的衣领把他拖了进去,不能让他们看见这船。
布洛克向前一栽,查顿关上了舱门,启动了控制盘。
飞船腾空而起,把布洛克摔倒在地。
荧光屏上,波瑞里斯星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查顿坐在驾驶座上,操纵着计算机。
布洛克来到飞船前部,坐在查顿身边。
查顿嗅着异于去问布洛克身上的香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知道我有危险?布洛克平静地问。
马克斯·查顿笑着说:借助跟踪仪和声像传播器。
在我们给你安责语言程序的时候,把它们也装进去啦。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孩子。
包括一切细节,孩子。
我们为你安排了一个非常好的未来。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把那些人引上了一条新路。
布洛克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啊,不,你做了,微妙的变化,那还是我们想要的。
你给他们讲了飞行的事——将来会有好戏看的。
连翅膀的知识都没有,也许他们会先造火箭。
你还给他们讲了星星的事,孩子,你已经成了他们神话的一部分啦。
你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他将来注定会来找你。
那是对你的奖赏!为了找到你,那孩子会上天。
是的,儿子,你干得不错,你打破了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油灯、煤、叛逆思想,还有变革!那真让人欢欣鼓舞!那只能心灵感应的猫将在他们的发展进程中起作用。
他们会杀了它的。
查顿耸耸肩:别担心,我们再给你弄一只来。
布洛克强压怒火,两眼盯着查顿,恨不得拧断他的脖子。
布洛克感觉到从渐渐远去的星球上传来一阵哀鸣,那是一阵孤独、绝望的和恐惧的哀鸣,是安波儿的哀鸣。
布洛克说不清那哀鸣究竟来自安波儿还是来自他自己。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突然,这种感觉停止了,从他的脑子里抽出去了。
他的心一阵紧缩,几乎喘不过气来。
噢,安波儿,他最后喊了一声它的名字,然后,一个新程序又占据了他的大脑。
《玻璃山下》作者:吉纳·沃尔夫一很久以前,还是在英国的亚瑟王时代,名扬四海的游侠骑士布拉德文爵士听好多人讲着同一个神奇的故事,说在离凯米洛特宫殿很远很远的东方,有一座晶莹透明的玻璃山,山上有一个仙女……这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他迫切地想亲眼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在征得了亚瑟王的许可之后,布拉德文爵士骑上他的骏马,佩带着宝剑,再次闯荡江湖周游世界。
他骑着马穿过了平原,越过了高山,还乘船冒险渡过了翻腾着惊涛骇浪的大海。
然而就这样寻寻觅觅了70天以后,他还是一无所获,好像每次他刚刚靠近那传说中的神秘地方,那座玻璃山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每到一个村子,人们都手指着东方,那太阳升起的地方,对天发誓说只要再走上两三天就会到了,或者再走上两三个星期……然而……似乎路总是没有尽头。
直到最后,他偶然遇到一位诚实可靠的羊毛商。
羊毛商说他确实曾经亲眼见过那座玻璃山,并且和那位美丽的公主谈过话。
那城堡并不算大,城墙也不太高。
出了城堡大门,每走一步,山坡都会变得更加陡峭。
如果她冒险走出来的话,很快就会站不住脚,从山上跌倒滑落下去。
只有山鹰,才能飞到那座像墙壁一样陡峭的玻璃山上。
她告诉我,她被一个巫师施了魔法,使她从中国到了这里。
一个咒语使她能够说我们的语言,而不会说中国话了。
她的父亲是中国的国王,她的名字叫做苹果花公主。
布拉德文爵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怎么才能够找到玻璃山呢?啊,那一点也不难。
骑马到那里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明天你就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到了撒特河畔以后向左拐。
沿着撒特河有一条小路,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
如果天气好的话,你不会遇到什么困难的。
天快黑了的时候,你会看到有一座光滑而碧绿的小山,山顶上有一座用灰色石头修建的城堡。
羊毛商人说。
二第二天一早,启明星还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闪烁,布拉德文爵士就迫不及待地牵出了他的骏马,套上马鞍子,上马启程了。
如果找到苹果花公主能有像羊毛商所说的一半容易,他低声祈祷着,我就要在太阳落山时爬上陡峭的玻璃山向她求婚。
请帮助我成就这桩美事吧。
太阳刚刚爬上树梢,他就到了撒特河边。
正如羊毛商所说,在他的左方,确实有一条狭窄而蜿蜒的小路。
布拉德文爵士心情舒畅地骑马走上了这条路。
当他第三次祈祷的时候。
他忽然看到,远处阳光下有一座小山在闪烁发光。
走得近了一点,他清楚地看到光芒四射的小山上有一座用灰石头砌就的城堡,小得玲珑可爱。
再走近些,他看到城堞上有一个人,他可以肯定那是一位少女,因为她披着长长的黑发。
他赶紧勒住缰绳下了马,从鞍袋里取出一只从英国带来的皮夹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细细的防滑粉末涂到靴底。
没费多大劲就越过了山下的缓坡,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城堞上的公主,她正在挥舞着一块色彩斑斓、薄如蝉翼的丝巾。
她大声地喊着:喂,英勇的陌生人。
我向您致敬,并表示热烈的欢迎!您肯定注意到这里有一位恭顺而卑贱的少女,期望您的光临。
要知道,在这所低矮的房子里的一切,是世上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应该也是您所希望得到的,马上将会属于您所有。
他也挥手作答:我是来自森林塔的布拉德文爵士,我是亚瑟王身边的骑士。
公主殿下,我为了寻找你走遍了整个世界。
他试图再往上走一步,但发现这实在太困难了。
于是他又往靴子底上抹了些防滑的粉末。
公主答道:我最乐于助人的主人,您的荣耀和德行能够上达天庭,现在甚至惠及到了我的寒舍。
因为我已经见到了您,您那洁白无瑕、英俊潇洒的面容就像太阳一样容光焕发。
听到这些赞美之词,这位骑士差一点没飞起来。
他想赶紧往上爬,却滑了一个大跟头。
公主殿下,他说,实在抱歉,我真是爬不上去了,这玻璃山的山坡实在是太滑太陡了,而且越往上越陡峭。
不过请你不要失望,等我找到更好的爬山的办法,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尽管离得很远,他还是看到公主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了。
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对您的困境表示最深切的同情。
她大声喊道,我这个被施了魔法监禁在牢狱之中的女孩竟敢以为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有可能……公主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了。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他竭尽全力大声喊道,只不过,不是在今天。
第二天在村子里,他向一个懂点木匠活的老农民解释他祈祷时脑中出现过的那种登高的装置。
老农就照他说的样子做了一个模型:找一棵小树剥去树皮,在树干的两边钻一些洞,再把一些树枝插进小洞里。
当天晚些时候,布拉德文爵士和那个老农找了两个年轻人,给他们看了模型。
好好干。
布拉德文爵士说,每天我会给你们一块钱,每天干完活就付钱。
三过了好几天,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扛着那些树干又来到玻璃山下。
站到了第一棵杆子上,布拉德文爵士确实离公主近了一些,但是他所呆的地方玻璃山的坡度更陡峭了。
他们又将第二根杆子的头上和第一根杆子绑在一起。
在此基础上他们又立起了第三根杆子。
站到了第三根杆子上他离公主近了许多,他第一次能够尽情地欣赏公主娇媚的面容。
由于渴望见到公主,他全身都激动得颤抖起来——由于他见到了公主迷人的眼睛和悲伤的泪水,他的心简直都要碎了。
我们必须照着第一个三角架修建起第二个相同的三角架来。
他和老农说,在上面,我们可以搭建起另一个木梯,把它们绑在一起。
等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将梯子搭上去,到了第七层时,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每天晚上,布拉德文爵士得付给老农两块钱,付给他的两个助手每人一块钱。
这样他的钱包很快就瘪下去了。
于是他全身披挂,骑马到大路上去找点外快,很幸运他又遇到了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商人。
向商人借钱可不大容易,为了救美丽的公主,不得已,布拉德文爵士只好打劫了他,仅在他鼓囊囊的钱包里拿了他所需要的硬币,然后把剩余的钱又塞回到商人的钱包里。
经过大家的艰苦努力,终于到了大功告咸的日子,四个互相交叠的三角架支撑着两个独立的三角架靠在玻璃山的斜坡上,在上面另外两根杆子支撑的最后一个三角架将最后一个梯子举得高高的——布拉德文爵士顺着这个梯子战胜了光溜溜的玻璃山的斜坡,顺利地爬到了山顶。
在山顶上,苹果花公主热情地扑向前来欢迎他,公主比他矮一头半,长得美丽动人,举止优雅轻柔,身穿华贵的锦缎做成的长袍,身上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
他俩在山顶上忘情地拥抱,忘记了身边的世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最后布拉德文爵士想起,他们应该在巫师发现之前尽快下山,才建议说他们该动身了。
他说:如果你不能爬下山去或者为了某些原因对爬下山感到犹豫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山。
我会用一只胳膊抱着你,很快我们就会站到坚实的土地上了。
闻听此言,公主微笑起来:如果我高贵的主人允许的话,我这个卑贱的人还有一些菲薄的财产。
我有一个无足轻重的王母娘娘玉像,她对于我说来是最为宝贵无法舍弃的。
此外还有一件长袍,除了身上穿的,我最喜欢这一件。
我理解您,公主殿下。
布拉德又爵士说,找可以叫一个我雇佣的人爬上山来把这些东西带下山去。
公主羞涩地垂下眼帘说:还有,别忘了带上我的公主宝印。
当然。
还有我吃饭用的象牙筷子,这是慈爱的母后赐给我的礼物。
此外,我的主人是否会答应屈尊看一眼我曾经被关押长达三年之久的陋室呢?‘山中一日,世上一年’,你实际上已经在这里呆了有1000多年了。
不过这一天我是期待已久了。
布拉德文爵士答道,如果公主殿下允许的话。
我还有一个魔盒——她又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爱更加深切了,只能在某几个确定的时间里打开看。
它里边装满了粮食和水果。
如果现在能把它打开的话,您是否有可能答应品尝一下里面那些粗糙的东西呢?不胜荣幸之至,公主殿下。
布拉德文爵士十分恭敬地向公主弯腰鞠躬答道,尽管他迫不及待地想早点离开玻璃山,但是他太富有教养了,他无法拒绝一位公主的殷切邀请。
四不久,他们就站到了公主所提到的那个魔盒的前面,它镶在公主城堡一个房间里的内墙上,实际上像是一个壁橱或仓库。
公主解释说,现在太阳升得很高了,正是魔盒能打开的时刻。
她仔细描述着他们在魔盒里所能找到的各种珍馐美食,在布拉德文爵士礼貌地同意打开之后,公主轻轻地用手摸了一下挂在上面的锁。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板哗啦一声裂开了,他俩就像下落的石头那样飞快地掉了下去。
在他们急速坠落的同时,公主惊慌失措地紧紧抓着布拉德文爵士。
他俩一块落入了玻璃山中的时间隧道。
他俩就这样恐怖地抱在一起忽悠悠地落呀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觉得下落的速度减缓了,最后终于停止了。
他俩发现自己沐浴在柔和的嫩绿色的光线之中,围绕在他俩身边的是一些无法想象的幽灵般的东西。
欢迎!一个声音小声地叫着,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声,欢迎!一个长着不成比例的硕大的头颅、窄小的脸、个子特别矮小的人坐在一辆悄没声息的奇形怪状的小车上向他们靠近,可是他们却看不见车轮子。
那就是丧尽天良、精通骗术的小人。
公主悄悄对布拉德文爵士耳语道,就是他把我从中国抓来的。
布拉德文爵士就像在亚瑟王的宫廷里一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或许我们遇到了一个对手。
他非常有礼貌地说,然而我却宁愿和你交个朋友,从未知的世界里远道赶来的博学多才的人,是你把我身边这位可爱的公主放到玻璃山顶上的?这是为了让她替我们从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中,找到一位散发出智慧之光的人。
坐在车中的小人答道,她已经做到了,我知道她会做到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名字叫做12BFW-CY,顺便说一句,我来自遥远的未来。
骑士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是来自森林塔的布拉德文爵士,在具有传奇色彩的辉煌壮丽的凯米洛特宫里效劳。
住在富有传奇色彩的白人生活的岛国英格兰。
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公主也款款说道,我的名字叫做苹果花。
人们可能知道我是被从秦国劫持到了此地。
那个国家是在世界上最为卓越的人的英明统治之下,他统一了六国,修建了万里长城,他的光辉业绩可与日月同辉。
那个遥远国家的国王,就是我的父王秦始皇。
小矮人的嘴笑得更宽了,宽得能放进公主的两个大拇指:我相信你想回家。
尽管这位骑士已经赢得了你,然而他可能是不会答应让你回家的。
恰恰相反,布拉德文爵士宣称,如果这位可爱的女士能够平安地回到她父母的身边,我会很高兴的。
我宣布她——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喉咙,我宣布她马上可以自由地走了,上帝保佑她一路平安。
听了这些话,公主的身体跟骑士贴得更紧了。
这个可怜的人哪,这个世界上最最苦命的女人,将——将要……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布拉德文爵士用他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公主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了,公主殿下。
可能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你母后的怀抱里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她有526个姐妹,小矮人不加任何渲染地说道,另外还有610个兄弟。
正因为她来自如此人口众多的家庭,所以我们选择了她——在这样庞大的家庭中丢掉一个小小的公主未必会造成什么历史性的结果……我想——我就想呆在这儿!不幸的公主悲哀地叹息道,我要——我要呆在你的怀抱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布拉德文爵士的心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鹿嗵嗵地跳了起来:你会如愿以偿的!只要我的手还能抓住剑,没有人能将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我以我骑士的荣誉和我母亲的墓地发誓!我肯定不会再抢她,小矮人不动声色地说,我不想要她了。
但是你的剑——他在偷偷嗤笑,我想给你一个更强有力的武器。
布拉德文爵士的眉毛扬了起来:你是说给我一个魔弓?一个施了魔法的长矛?还是诸如此类的什么玩意儿?小矮人又窃笑起来:确实如此。
它将能确保你面对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故手时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过,首先你得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要求。
如果你肯慷慨地答应我的话。
我的朋友们都是一些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家伙,我简直都不想提起他们。
我所代表的是在公元32311年时的大部分人类的利益。
自从21世纪人类发展了克隆技术以来,谁也不愿意自己怀孕生孩子了。
繁衍后代的任务转由基因工厂里的机器人代替完成。
人们都想让后代变得更聪明,不断开发智力,可谁想到事与愿违。
3万多年来,通过人工选择和有方向性的进化,人确实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可是脑袋变得越来越大,四肢逐渐退化,结果就变成了我现在这个怪模样。
小矮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五人类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克隆人的负面效应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经过这3万多年的遗传进化,人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基因突变,到现在已经丧失繁殖能力了。
再过一两代,现有的人类遗传基因库的储备也不够用了,原有的基因也大部分退化以致将无法维持延续一个有活力的人种的需求。
尽管繁衍后代可以由基因工程来替我们完成,但是人类的厄运将无法挽回。
完了!人类的末日到了。
像当初恐龙灭绝一样,人类就要彻底灭亡了。
唉!这个轻佻的家伙居然哭了。
公主有些受到感动。
布拉德文爵士慷慨激昂地说:对于刚才你所讲的,我并不是很懂,特别是关于那什么神奇的基因库,但是听起来情况确实挺糟糕的。
我是个骑士,如果我的剑能够为你效劳的话,需要的时候你尽管说。
哦,我们并不在乎你的剑。
小矮人轻轻地摇了摇手,我们一点也不在乎。
现在我通过时间隧道把你们两个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我相信剽悍的中世纪的英国骑士和美丽的纪元前的中国公主的基因都是完美无缺的。
你们俩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请坐下来,让机器人采集一些你们的基因样品。
他俩顺从地照做了。
小矮人还在不停地说着:不要害怕,马上就好。
你知道,我们人类总是不讲卫生、污染环境,把处处都搞得一塌糊涂。
臭氧层也给破坏了,太阳的紫外线能把人晒死,所以我们只有躲到绿色的防护层下面才能生活下去。
好了,现在有了你们俩的未受污染和不曾恶性突变的基因,人类就有救了。
布拉德文爵士深受感动;但他一言不发,小矮人继续说:非常感谢你们俩的帮助,现在我也要送给你们一样宝贝作为报答,它比起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威力要大得多。
我们很聪明,尤其是我,如果允许我这样说的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短棍,在头部镶着一颗黯淡无光的凸出的水晶。
我不会拿它指着你的。
小矮人继续说,如果我那样做的话,那对你是十分危险的。
但是你可以拿它指着别的人。
当然,它是由思维控制的,就像我的车一样。
拿它指着什么,脑子里想着让它开始工作,这时你就会看到一道很短暂的深红色的闪光。
布拉德文爵士缓慢地点了点头。
小矮人依旧涛涛不绝:假如有一个敌方的骑士来到你的视野之中,他不一定要袭击你。
只要你能看见他,那就足够了。
你只需拿我的魔棍指着他,心中想着他被制服了。
刹那之间,对方就丧失了战斗力,乖乖地缴械投降了。
公主不自觉地轻轻惊叫起来。
是的!是的! 小矮人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但是,嗯——还有一件事。
这对于他的子孙后代也同样有效。
或者起码对于怀孕10天以上的。
武功彻底尽失,完全没有战斗力。
他们将会手无缚鸡之力。
他们自己的孩子,如果他们有孩子的话,也将继承这一特性。
喂,你怎么显得有点烦躁不安呢。
是的。
布拉德文爵士坦率地承认道,你要知道,巫师先生,我的许多敌人都是背叛了亚瑟王的臣民。
我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悔过自新,重新忠于亚瑟王,无论是杀死他们还是用什么其他的方式。
可是用了你的这个……降敌魔棍。
对,用了这个魔棍以后,即使他们弃暗投明,对于亚瑟王也是毫无用处了。
他们不能再去打击异教徒的骑士和贵族,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你干吗要杞人忧天呢?小矮人微笑着说,这样说来你是不需要,它了。
但是你说要打击那个——啊?异教徒。
异教徒是……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布拉德文爵士开始有些支支吾吾了。
行了,你不必再讲下去了。
小矮人拿出了降敌魔棍,缓缓地将车开得更近了一些,实际上是强行把魔棍放到了布拉德文爵士的手里,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拒绝的话,这位美丽的公主将会被打发回家去。
我自己将被迫用这个魔棍,用到你们俩的身上。
布拉德文爵士深深地弯下了腰: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恭敬不如从命嘛。
很好,很好。
布拉德文爵士手中抓紧了魔棍。
小矮人松开了手,不觉长叹一声道:这样的话,无穷无尽的苦难将会一扫而光。
人类的历史将是永久的太平盛世。
当然,也就会短一些。
哦,要短暂得多了。
但是令人高兴的是天下太平了。
将不会再有我这一代丑陋的怪胎了。
一时间他显得容光焕发,喜气洋洋,我们将会忘却我们所一直渴望的一切。
好好保管我的降敌魔棍。
如果不滥用的话,它的功能将会持续1000年。
你可以相信我,布拉德文爵士神色庄重地宣布我绝对不会滥用的。
那么你们走吧。
小矮人用手指着耸立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巫术装置之间的一条狭长的通道,突然之间,布拉德文爵士看到了在时间隧道另一头的出口,阳光从那里射了进来。
祝福是毫无意义的,小矮人嘟嚷着,然而……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布拉德文爵士手中挥舞着魔棍,和他告别了。
公主和布拉德文爵士刚一离开玻璃山里的时间隧道,他们身后的开口就立即合上了,完全严丝合缝,光滑如初。
他俩高兴地走了近一里路才回到了老农和他的那些助手身边。
布拉德文爵士大方地给了每人一整天的工钱。
之后,他将公主扶上了战马,自己也骑在她的背后。
一路上,他俩得意洋洋地扬鞭催马,不觉之间就到了撒特河畔的小路上。
在那里,布拉德文爵士从腰间拿出那根降敌魔棍,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到了激流滚滚的河里,魔棍溅起一朵小水花就不见了。
这幸福的一对骑在大白马上互相依偎着一路急行,公主哼着中国的小曲,布拉德文爵士吹着口哨。
大白马也分享着他们的快乐,跑得更加平稳。
更加带劲了。
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他俩急忙回头一看,刚才还光闪闪地屹立在那儿的玻璃山就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玻璃下面》作者:大维·卡尔J的梦境是他从住了很久的卧室窗户探出身来,注视着火光冲天的街道对面那幢大楼。
什么东西在它正面爆炸了,把所有窗户都冲了出来。
屋顶的人们在向攻击者开枪。
他们忽视了身后升起的烟。
他们好像不在乎火焰一次蔓延一个楼层,越来越高。
幸亏他母亲让他独自呆一会。
她不愿让他看那些景象。
远处警报器的声音忽隐忽现,后来逐渐变大,但没有敌人开火的吵闹声来得快。
人们尖叫着涌过大街。
屋顶人们的射击遭到了回击,大街远处一个窗户速射出紫罗兰色的火花,像闪电一样在空中劈啪作响。
其中一颗子弹打在J下面的窗台上。
街上的一个女人目睹了这一切。
她尖叫着力图赶到人群前面去。
现在也为他尖叫起来。
他停止了呼吸,目光集中在侧墙上。
但它好像离他不近了。
微风把他吹上大街,带向海港。
那是不对的。
他回头看看上面,后面的卧室窗户。
他大约下跌了身高的两倍。
风力变大了,卷打着他离家越来越远。
他撞在一座大楼的侧面上,他想力图抓住,但手指却滑落下来。
战斗的声音消失了,他飘在那些快活的人们头上。
逃跑的人群已不见了。
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另个卧室,另个世界。
衣服扔在地板上,长凳的模糊阴影投在窗帘上。
他轻轻合上睫毛,把想像扩散开来。
他几乎掉到了地面上,这时一阵强风把他冲到了海湾。
他想像自己回到战斗中,这样就能知道战斗是怎么结束的,但梦境不允许那样。
落到水上后,他没沉底。
他想在上面行走,但波浪总是把他绊倒。
最后,一条船过来了,他跳到了帆缆里。
那时他睁圆了眼睛。
他注视着窗户里越来越亮的灯光。
水手们拍打着他的后背,对他那轻如鸿毛的体重感到惊奇。
他们的脚坚实地踩在颠簸着的甲板上,但不得不把他放下来。
当别的思想涌入大脑,窗里的灯光由灰变粉时,他失去了梦的线索。
如果他想去看亨利到山里徒步旅行的话,现在就得起床了。
他想得越多,床罩下的床吸得他就越厉害,就像从梦中消失的一些体重又恢复了。
他打起了盹。
当他睁开眼睛时,窗户里的最后一丝灰暗的光线消失了。
J迅速地爬起床。
肘部震荡,他掉到了地板上,发现自己撞在梳妆台上。
他提上一条牛仔裤,套上件蓝毛衫,从床下翻出双袜子穿上。
房里静悄悄的。
他爬到门口打开门。
起居室窗口透出的一点粉色光线照着他走到大厅尽头。
通向楼梯的栏杆蜿蜒如蛇状,前门的把手闪着亮光。
楼上也有点光亮。
他听见好像是鱼跃的声音:他母亲正用手从水槽里捧水、洗脸。
J闪过回到床上的意念。
但他还是溜到了大厅里,伸出双臂直到用指尖摸到两面墙。
他轻轻地往后推,双腿拖在后面。
他听到了指尖接触墙时发出的撞击声。
就在楼梯前面有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面是他母亲放着的钥匙串。
种子袋、篮子、铲子、耳索。
他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把两腿压在一起,在最后推力的作用下慢慢移过桌子。
他告诉自己成功了。
楼上浴室的门砰地开了,透出的灯光中,J发现自己离门把手只有半米,失败就在这半米上。
踢一下扶手,能把手环在把手上了。
但扶手吱吱嘎嘎地响起来,他屏住呼吸。
他想起做的梦,移动着,但总是够不着把手。
通往他母亲卧室的门在楼梯顶部。
从肩膀上望过去,他看见她悄悄来到大厅里,把着扶手,脚踩在地上。
他一度地相信她会穿过门去而没注意到他。
她从不往下看。
不知怎么地,当她说这次不行了,J。
时,事情弄得更糟。
她走进她的卧室。
J踢着扶手,把手在掌心里劈啪作响。
他想如果冲出去,被抓住之后又溜走她会多么生气。
我认为我们得谈谈。
她冲着下面喊。
他叹了口气,把身子从门上推开,一步六层地上了楼。
他用手掌拍着楼上大厅的屋顶,身子倚在门框上。
她脸冲着他坐在床边上,穿着在市场上买的一条彩虹条状的毛巾布裙子,用一条相同图案的毛巾包着头。
水珠从她那一缕长长的红发上流下,他看着它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他刚才太鲁莽了,弄出这么多声音传到楼上。
他在那儿活动时总打破东西,她总是提醒他慢点儿。
但她不重复那些了。
她擦干头发时让他等着。
你想谈谈?他问。
我还在想说些什么。
她说。
最后,她叠好毛巾放在床上。
你要去哪儿?他默默无语。
你说啊,你忘了我说过有家务让你做吗?没忘。
他说,力图和她的冷漠较量一下。
我不这么认为。
听着,如果我不能信任你……不要紧,显然我不能。
让我把它放一边去。
我本打算让你除两小时的草,只两小时。
我本打算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你自己。
现在我不想这么做了。
而是,我需要去城里商店买些东西。
我给你个单儿,你去买。
这是我的假日!是学校放假,不是我放假。
到厨房等着,我穿好衣服就下来。
我们需要送你上路,好让你在太阳下山前买回来。
他转过身去。
关上门。
她说。
他砰地把门关上了。
购物单并不长:玉米糖浆、面粉、一个计量杯、一个耙子来代替坏的那个、一块小油市、装油漆稀释剂的罐子。
使人生气的是她本来可以开拖拉机去并且几小时就能做的事,而这要花掉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
当她离开房问的时候,他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瞪着她交给他的那张纸。
当然了,尽管她让他去买东西,也不会有什么能阻止他与亨利的约会。
除了他现在所处的为难境况之外是没有什么的。
我可以吃早饭吗?当她拿着一叠信用卡片进来时他问道。
刚才你看起来不像是想吃早饭,她说,刚才你做什么啦?也许能吃一个苹果?好吧,吃一个吧。
简直是气疯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J把桌子推到一边冲到了大厅里,用脚踢着墙。
他蹬上放在里面垫子上他的靴子旁边的鞋,然后愤愤地走到外面去。
露水从草上溅落下来了,太阳也要升起来了,树木在纽约山的轮廓下已显得很突出。
谷仓给镀上了一层明亮的红光。
J想跺脚狠踩,但他的体重太轻了,结果就使他的跺脚变成了可笑的蹦高。
不要绕道。
他妈妈大声喊道。
他回过头去,看到他妈妈正站在门口。
我要求你四点钟回来。
他把牙咬得咯咯响。
当他再一次用脚踏地时,他用力把鞋底上的花纹印在地上。
他向谷仓慢慢走去。
他每次把脚放下的时候都把脚趾蜷进去把脚跟扭出来。
要把鞋印从土上抹掉,他又把脚尖扭出来,脚跟缩进去。
正常情况下,他的脚劲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跑起来,但是今天他的注意力不能集中。
在谷仓里,他把一个泥铲踢到了装种子的棚子里,泥铲撞在后墙上和一柱子上把水罐子撞得叮当啊。
刚才他为什么没告诉她去地狱呢?他很是纳闷。
唉,就是因为他的家就是她的家,如果他想安静,他就得和她好好相处。
她把他的快乐作了抵押品。
J把手插在口袋里,没精打采地向谷仓的一角走去,那里从一堆柳条箱后面突出一个很熟悉的架子。
脏乎乎的地板上堆满了东西。
J不想把他的脚印留在上面,于是他跃过柳条箱,抓住一根椽子,而后顺势跳了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注视着他的双翼飞机,感到有些悲哀又有点傻气。
今天早晨(的事)就使他想到他是不会成功的。
他向前走去,用手旋转着螺旋浆。
木头上每一处褪了色的蓝漆处都使他想到他将失败。
一丝微笑爬上他的脸颊。
当螺旋桨升到顶部时,他就用手抓住飞机头下部,把飞机推到外面。
刚刚升起的大阳形成了一个微小的黄色光圈。
阳光照在山脊上。
两束阳光从闪耀着的玻璃似的天空的断层处伸了出来。
他想到了在他梦中那蔚蓝的天空。
他的在这里出生的朋友使他羡慕起了像这样的记忆。
他希望他能记起更多的事情。
他给自己绑好了安全带。
他用右手握住了操纵杆,用左手旋转挡泥板上的小轮子使方向盘转了起来。
他看到一只生于美州的棕色兔子,翘着白尾巴正吃着它妈妈给的一片莴苣叶子。
你好,小伙子,J带着淡淡的微笑说,把它都吃光了。
J把脚放到脚踏板上时,螺旋桨开始旋转起来,飞机一下子蹿出老高。
他猛地一扣板枪,飞机便慢慢地向前驶去,一加速就飞离了地面,一团尘土从那已经结了籽的草地上腾起。
他焦虑不安,手握着操纵杆都发抖。
飞机在迂回上升。
他向后拉操纵杆,按顺时针方向把机舱转了15度,飞机就把院子和田地间的栅栏撞倒了,于是J踩了下脚踏板飞机便急剧地爬高,使得他的腿很累,后来开始发胀流血。
他朝镜子里看了看,木房子都成了鞋盒子大小,田野好像一床被子。
他不敢想像那大地的冷酷、干燥和无生命的景象,那是战前几百年前的事。
在整个世界处于大灾难时期,便把维斯泰从火星以远的地方带来做为基地使用。
这种扩张相当激烈,如同地球上的人类掠夺资源一样,这一定是触及到维斯泰,但是它的居民很精明,把他们的城市深深地埋到地下。
战后,维斯泰人透过厚厚的云层向地球望去,看到向四周扩散的腐物。
他们像悔改的杀人犯起来挽救被他们毁坏了的城市。
至少可以说这是农民讲述他们对世界看法的故事。
汗水辣痛了J的眼睛,疼得就像腿上肿胀一样。
最后他不再爬高了,把飞机开进疾风里。
他怒气消了,两脚离开了脚踏板,螺旋桨在轻松地旋转。
飞机向下滑去,机翼下的绿色世界使他惊诧不已。
如果这里原来是一片旷野,那城市就是这里的奇迹。
然而复制者同破坏者都是同样货色。
小巧平坦的农场周围是一排排整齐的树木,河流,池塘和石山破坏了这美好的几何图形。
有的池塘过去是火山口,过去的遗迹到处可见,土壤肥沃,但都没有耕种过。
早早起床的农民在农场四处走动,偶尔弯下腰拔拔草,剔除生病的庄稼。
一架6个螺旋桨叶呼啸着从德圣农场升起。
直升机右侧支撑平衡环由卧式变成垂直俯冲式时把屋顶掀掉了。
J真想对此嗤之以鼻。
德圣农场的孩子们没完没了地夸他的父亲。
温暖的太阳照在他的右背上,J明白他正在向北飞行。
农民在维斯泰建农场已有60多年的历史了,他们的后代也遍布这个星球的赤道地区。
J的妈妈有个农场,就在北边。
要是照直飞的话,太阳落山前,他就会飞过他妈妈到达的地方。
但是他把操纵杆向右推了一下,右机翼朝下,飞机划了个弧线飞过去。
当机头与山脊处于平行状态时他才把操纵杆拉到中间位置。
风力把飞机冲向左前方,他调整一下航向,朝北飞去。
J使飞机朝下俯冲,从维斯泰那里几乎没有得到多少勇气。
飞机降到一定程度时刮掉了许多玉米秸,他只好又把脚放在踏板上。
一位老人在农舍后面大声喊叫,于是J赶紧操纵驾驶杆和踩踏板。
一小时后,J驾驶飞机向前飞行,发动机发出单调枯躁的声音,这时凯莉的飞机从他右翼飞过。
他想尽力赶她,可她的飞机转了一圈后,两架飞机开始飞行比赛了。
他只喊了声喂便开始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来。
两架飞机在山谷沟壑间竞相飞逐起来,从低矮的石桥下穿过,又擦过桦树林。
J知道追不上她的飞机,因为刚才他的飞机快速爬高耗掉了他不少的能量。
但是最后她却让他赶了上来。
不错,她说。
长长的秀发在她身后飘逸,一颦一笑,都使那脸色动人,下颏美丽。
你没做叫我不高兴的事,J说,唉,现在开始机头俯冲比赛怎么样?现在。
这样会把小麦的麦壳分离出来。
她狡猾地一笑,叫J感到有些伤心。
我不知道,我有任务,而你则把我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
他说。
他不想就这样走开,可是她问:你要去哪儿?他说:城市商店。
他朝东望去,飞机也转到这个方向。
他想看看林肯峰,但没有看。
他想从那里沿着泥河南面飞行。
我多次飞过那条航线,凯莉说着,指着9点钟,几乎是正北方问。
她的表情相当严肃。
什么?噢,你为什么不与我玩几分钟?当然可以。
他说,那太好了!他们飞着,翼尖几乎都快要碰到一起,你到哪儿?哪儿也不去。
她说,要是在河边举行野餐那就棒了,可惜你不能来。
野餐。
他不相信她,她知道他不能去。
他和凯莉飞行过一两次,但是对她不太了解。
在学校时眼睛常盯着她。
她是个爱惹麻烦的人。
当年克莱门地下室着火,民兵们发现凯莉和西蒙就在附近的树林里,还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凯莉还因为逃学而全校闻名。
出什么事了?他问。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说。
告诉我,我想你都知道了,但是告诉我。
她朝身后扫了一眼,他也往后看,但是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狂风刮来,他们的飞机几乎撞到一起。
还记得上个月我们的试题吗?她问。
他点了点头,但是她提出问题来做为回答叫他不悦。
民兵接管教室已有一二天的时间了,监督一系列的考试。
在教室里大人和孩子根本没有作弊的机会。
大家都知道,从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凯莉说:我看那件事与这个有关。
周一,一个民兵,是我们邻居,李先生给我父母写了封信,邀请我和弟弟一块到城里上学。
这样,我们就得住在城里,可我们不想去,可亲朋好友都说这事不能拒绝。
突然间,她的眼睛湿润了。
噢。
J说。
如果她说的考试的事属实,那他就明白了他没有像她那样收到邀请的原因了。
考虑到整个事情的可怕,他有意给了个错误的回答。
我不去!凯莉坚定地说。
好像就是与她作对,南面的地平线下响起了直升机的响声。
直升机一出现,凯莉就箭一般地冲出去。
你疯了?J边追边喊。
也许。
她说。
一跑他们就会发现你的。
他说。
那么远,他们看不见我。
她说,他们可能发现你。
他们只知道我们去野餐。
J说。
不一定什么意思?J问。
从镜子可以看到白云下面的直升机。
驾驶员看见他们了吗?那架直升机和凯莉一同向北飞去。
风太大,他没有听清凯莉的回答,只好叫她再重复一遍。
我留了个条。
她说。
留个条?放在枕头下面,过些日子我妈才能找到。
你为什么不留张地图让他们找你?J问。
别说了!她说。
他们躲在一座小山后面的山谷里向西飞去。
这时已看不见那架直升机了。
你和我一块去吗?她说。
他们要是追你,那你就别想去了。
他说。
她点点头,但仍未放慢速度。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看你没准备吧?可以说没有。
J边说边尽量跟在她后面。
说话间,他猛地从镜子里看到那架直升机冲进山谷转过来。
透过飞机前面的玻璃J看到那长着小胡子的飞行员在疯狂地笑。
短粗的螺旋桨在吼叫着,直升机上下运动着,好像一架飞机在做特技动作。
J想看看凯莉的反应,只见她的飞机滑进了树林。
这时直升机向J的飞机冲了过来,差点撞到地面,但他还是从下边逃了出来。
直升机的侧门开了。
第二个民兵手里拿着一捆东西,走到一个用铁链支撑的木板上。
那架军用直升机做了个大转弯又向J扑来。
当时他没有躲避的思想准备,可他还是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脸。
飞行员悄悄地在玻璃下拉了下什么东西就那捆东西扔了下来。
下落时那个东西张开了。
J看到那是张网,用来缠住他的螺旋桨。
那网投得恰到好处,他知道他被抓住了,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往下冲,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了,但是网缠住了方向盘,拖在后面。
他被缠住了,根本不可能逃走。
但是他还是想办法逃走。
他一边冲向树林,一边提高速度,尽量不离开树林。
网挂到树枝上,把他的方向盘刮掉了厚厚的一块。
慌乱中他又升高。
那架直升机,摇摇晃晃跟在他后面,也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
凯莉在哪儿?是她把他带到这来的,可她却不见踪影了。
尽管J尽全力狠踩踏板,可他仍赶不上直升机的一半快。
所幸的是他左躲右闪,曲折飞行,而直升机则不能。
每次飞机一接近他,喷出的气就把它拖过去。
不久,飞行员开始放慢速度以争取更大的主动,J感到他能伸直腿,这是个好兆头。
他想民兵带他回家时妈妈将做出的反应。
他们飞过的田野现在变得支离破碎,房屋是新的或是没有完工的。
农田里的垄沟,像是用熟悉的野生植物划定的界限,必须非常接近。
前面和西边,一块未耕种的田地紧挨着一片沼泽地和柳树林。
他一直想着凯莉。
也许有的民兵在田地里看见她的飞机从头上掠过,然后跑向她的B机拦截她的飞机。
这些事本应发生在J的身上。
直升机正在搜索J。
直到最后几分钟,飞行员一直出色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突然,螺旋桨发生巨大的轰鸣声,飞机直冲向他,如果撞上那他可就完蛋了。
就在最后一刻,它转向一边,J再次虎口脱险。
等民兵飞行员调过头来时,J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他飞过沼泽地时再次企图以树木做遮掩。
但他仍能从后视镜中看到直升机,这就意味着飞行员能看到他。
他深吸了口气。
其余的要拦截他的民兵在哪里?这时他看到第二架直升机尾随他而来。
一个漂浮着油彩的池塘分开了树冠。
J把飞机降落到一个洞里,直升机从后视镜里消失了。
他猛地右转,朝树林中的一个缝隙开去。
他飞机上的螺旋桨的一个叶片掉下了,落在一棕榈树叶上,这时他正驾机钻进一条深深的由河水冲击而成的隧道里。
他不再加油了,没有任何警告,河水流向湿润的土地,树木迅速地合拢。
J做了几个转向,在他做倾斜飞行躲开一个树干时,右机翼刮到一个突出的树根,随之飞机便栽到泥潭。
他的头撞到仪表盘上。
飞机令人眩晕地旋转着往下直落。
他抹掉眼睛上的泥土。
前额没有出血,但是可以感到血管在抽搐。
泥汤在空中飞舞,有的像葡萄那样大,有的大如甜瓜。
树枝上湿漉漉的滴着水。
J就看着那泥点落在池塘水面又慢慢地溶到水里。
第一架直升机向西飞去,看上去速度有点慢下来。
J想它一定会马上转过头来。
第二架又掠过头顶,还是朝西飞去。
J开始回过神来,什么都在,他那机灵的脑袋也在。
如果他的把戏奏效的话。
民兵们还以为他朝北飞去呢,那会怎样?一架直升机真的飞回来了,而且越飞越近。
J的飞机已用泥巴巧妙地伪装起来,飞机又飞走了,飞机的轰鸣声渐渐地淹没在一片昆虫声。
好长一段时问J都不想动。
他透过树枝凝视远方,搜索追踪者,慢慢地吸了口气,感到后背发痒,就用手挠。
他知道第一件事是把鞋子踢到飞机头下面,用巴掌敲打僵硬的腿,爬到飞机的侧面。
有个活的东西在他左脚根下扭动。
他来到飞机前面,抠出脚趾间的泥土,抓住拉杆一拉,轮子开始运转。
泥巴太多,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飞机弄到岸上。
在拉飞机前,J先跳到一个大树枝上稳了稳自己。
他肯定一只水蛭已钻到他的左膝里,可是他却看不见。
他饿得饥肠辘辘。
正常的午饭时间已过,但他连早餐都没吃。
所谓的岸实际上是一个细长的栅栏,它实际上把一个泥塘和一个干净的水塘分开。
他坠落后一直在找演习的地方,要是民兵来了他才找到的话,那他就暴露了目标。
他脱下衣服挂在树上,潜到清水池塘里,洗去头上和脸上的泥浆。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只水蛙,便匆忙回到岸上,又回到水边洗那件泥乎乎的蓝色羊毛衫,洗完后显得干净多了。
可是太湿没法穿,只好把脏兮兮的牛仔服和衬衫穿上。
他把毛衫挂到飞机的座背上,心想飞机为什么不回来拦截他。
如果能的话,现在该离开了。
开始,他想,可沿着岸边起飞。
但是这样一来又躲不开那些树。
一会儿,他又想出办法,决定试试。
他爬进机舱,穿好鞋子。
直升机只是动了动。
泥土和水溅满了他的脸,他用手抹去。
轮子好容易才到了干净的地方,可是水又使飞机朝下栽去,但没有翻,只是向左边倒去,左翼直戳进池塘,飞机又退回原处漂浮着。
J心想飞机要是能够像船那样就好了,直接从水上起飞。
但飞机只能在水里缓慢地移动。
一旦踏板踩得太快,机头就向下栽,这时,飞机就劈开水花,掀起水波,溅到腿上,飞机就再也不走了。
失败了,他又重做一次。
这次踏板踩得更狠。
飞机飞向池塘时,水都溅到他脸上。
不加油时机尾便插到水里,机头翘起。
又过了好长一会,他想再试一次,这一回的结果出乎意料。
飞机东倒西斜地前行,尾部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离开了水面,碾过纵横交错的树枝,惊起四周的鸟群。
他先向南飞,再向东飞,没有发现追踪的直升机。
地平线上的高塔,在西下的太阳里抛出长长的阴影。
塔是圆形的,金黄色,有一部分还透明。
巨大的电梯在里面上上下下。
中心商场是一个圆型大盖子罩在底座上。
J走进商场。
头上尽是泥土,奇形怪状。
鞋里的泥土还是湿的,满身上下哪儿都痒,好像贴着一身昆虫。
它们似乎还在剥夺他的权利。
商场很大,巨大的拱形塑料椽柱支撑着天花板。
地板光滑平整。
从前他每次来门口都有人在闲逛。
今天却不见顾客,只有一名售货员弯着腰在整理柜台。
这个人J认识。
只有一次J在这里碰到一个平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J跳上一堆装满种子的麻袋,优雅地抚摸着。
你在干吗?一个售货员边喊边走过来。
头的左侧有一个草毒色的斑点。
找面粉。
J回答。
你可以在地上找,那人接着说。
他左眼眨了一下,靠墙那边有面粉。
谢谢。
J说着,跳下30英尺,轻轻一弹就跳开了。
慢点,这不是操场。
售货员喊道。
但是J没有放慢。
他小心前行,把妈妈要他买的东西装在袋子里扛在肩上。
他以很快的速度穿过房间。
我告诉你慢点,售货员说着便来照顾他。
快点,先生,J说着,故意显得很疲倦,我着急,我要是不马上离开这里,天黑前就送不到家。
家在哪?戴勒维尔。
售货员一边点头一边把J的信用卡塞进收款机里,一会儿就找出了零钱。
快走吧。
售货员说。
J咕哝着扛起袋子,快步走出大门。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草坪来到飞机旁,把东西扔到座位后面便开始起飞,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因此J没有绕圈子,没有低飞,也没有笔直爬高,拖着疲惫的双腿尽力直飞回去。
夜幕降临了,路标渐渐隐去,无法辩认了。
于是他向南飞去,试飞另一个目的地。
夜彻底来了,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房子里的灯光从玻璃窗里射出来。
上面,玻璃外边,漆黑一团,没有星光闪耀。
他很想知道凯莉现在何处,也不知是否明智地再往北飞,去找她。
他为她发狂过,也为曾帮助过她感到格外欣喜。
他不知道在北方她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少人到过那里,说民兵抓捕所有的人,但仍有关于非法殖民的事。
他看到一个仓库的门开着,里面透出黄色的光亮。
他知道这个仓库是谁的,所以便要降落下去。
J驾驶着飞机摇摇晃晃地掠过一块大石,降落在模糊不清的跑道上。
飞机突然滑向一侧,机尾几乎冲进花园,相当危险。
J跳上飞机,一直到飞机拖住不动为上。
然后冲着亮光跑去,麦克马努就站在一个精制的宽翼机旁,他称这种飞行器叫脚踏滑翔机。
当麦克马努喊谁的时候,J才意识到跑得太快。
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走得太慢。
还没来得及前去迎接J,J就扑到桌子上。
桌子塌了,一个飞行物砸碎了摆在远处工作间架子上的胶水。
太抱歉了。
J说。
你最好如此,麦克温和地说,一边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右腿不能打弯了。
你出什么事了?今天糟透了。
J说。
你搞得一团糟。
麦克马努说。
他们摆正了桌子,J开始取回从桌子上掉下的工具。
我在沼泽里出了点事。
J解释说,他没有必要说在沼泽里,但心想麦克马努一定能看出。
沼泽?麦克马努轻声地笑了,很遗憾,好像对你来说并不可笑,那么你是怎么出来的?如果我说对了话,一定是你不小心。
基本正确。
J说。
他又想到凯莉在何处。
你迟早会明白,这么晚你在干什么?想回家,可是太阳不等我。
你想打电话叫你母亲来接你?J点了点头。
好吧,麦克马努说,首先你得把你的飞机固定好,今晚我们可不需要二次灾难。
J拿着麦克马努给他的手电筒出去了。
天已黑了,他尽力想星星看起来像什么。
这使他想起一天晚上他和妈妈坐在一辆卡车的后面,行驶在乡村的路上,去迎接太空船。
他妈妈叫它博爱船。
那天晚上满天星斗,但是他对这天晚上的记忆却越来越淡。
当他把桩子打进地里时,蟋蟀冲他欢叫。
检查完绳子后,慢慢走回工作间。
麦克马努正在清除溢出的胶水,胶水从书架上淌到书桌了,滴在书上。
在维斯塔生活期间,J只看过五本书。
二本放在这个桌子上,一本放在右侧,还有一本湿了,打开放在桌子中间,上面画着古代飞机的图型。
麦克马努擦去一件衣服上的图案时,一滴沾着胶水的墨水显现出来了。
我……J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
我确实很抱歉。
麦克马努把破衣服丢进垃圾箱里,连看都没看就走了,穿过草坪,走进屋里。
他走过前门时用手指了一下起居室墙边的电话。
你好,J。
麦克马努夫人从餐厅进来时说。
你好,麦克马努夫人。
J尴尬地交叉着胳膊,周围干净整齐,而他头上和衣服上都是泥巴。
他又遇到麻烦了,麦克马努说,你能看出吗?我总是猜到他。
她说,笑着快速走进厨房。
J朝麦克马努投去为难地一瞥。
麦克马努的反应是把他轻轻地朝电话推去,并用手在J的肩上按了一下,传递了语言不能传达的谅解。
这个家伙拨了电话,并让电话响了14下。
她不在。
他说。
拨错号了吧?麦克马努说。
J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麦克马努问。
不知道。
J说。
J看着麦克马努。
麦说:我们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刚刚往家里打电话要车来接他,但是没人接电话。
我看还是把他送到那儿,看看出什么事了。
你妈妈是民兵吗?麦克马努夫人问丁。
J生硬地说:不是。
为什么?我想他们今天有事。
人数比他们周末出来训练得要多。
要是事情重要的话,他也许去帮他们的忙。
我怎么没有听说?麦克马努问。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她轻蔑地说。
不总是。
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她说,J,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心情愉快,我还为你留着热乎乎的饭菜呢。
J跟着麦克马努出屋来到车库后面。
他们在拖拉机的顶棚上装上一个接合器。
他进了驾驶室,麦克马努发动了马达,打开了前灯,拉回了控制风扇的操纵杆。
讨厌的家伙!他喊道,这几天来我就是这样飞的,烦死我了。
我正想法用胳膊来驾驭这个脚踏滑翔机。
他们能治好你的腿上的伤?J问。
我不喜欢医中,我想对你不是个好样板,但是事情就是这样。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J说。
麦格马努耸了耸肩。
你不喜欢的不是医生,是城市医生。
J说。
我尽力自立,麦格马努说,我不喜欢医生,从来就不喜欢。
你怎么能说自立呢?他们说你是个农民,即使他们让你白天晚上修造飞机,你还是个农民。
J说。
够了!说我怎么错了,J说,实际上我们是奴隶。
你什么都不知道。
J不吱声了。
现在他该明白在年长者跟前说城市的坏话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在那些对地球上的艰苦生活铭记在心的人。
一想麦格马努在工作室里插空手活,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满意,J就感到痛苦。
顾客从他们的收获里拿出一份给他,从来都是仅此而已。
他们爬上了纽约山脉,家就在那边。
如果你被击中几次,你就明白了。
麦格马努无望地说。
J只是望着他。
如果在地球上,一年里就会有一二次有人想杀了你,为了只是抢你口袋里的那点零钱。
这里像大堂一样安全。
J想到了人们在燃烧的楼顶上开枪的情景,老人说的就是指这个吗?拖拉机穿过山脉,直升机在往下降,螺旋桨轻柔地在空气里转动,机头的灯照向外下面,黑暗中看见了J的家。
你去哪儿了?J和母亲在前门相互问道。
J那紧绷的下额则表现出气愤。
她心想别太激动了,但坚持说:你先告诉我。
说话得像个母亲样。
麦格马努说着,便跟着J进了屋。
别到这儿来,她说,尽管她尽量故意把话说得严厉,听起来还是挺刺耳的。
我路过他家门时,曾问过他我是否对我失踪的母亲做点什么。
J说,和母亲对视着,头往旁边一侧,该你说了。
她几乎被他的顽皮逗笑了,你知道凯莉吗?当然知道,J尽量平和地说。
他害怕了,他怕妈妈问他为什么弄得这么脏,但好像她没注意到这些。
凯莉决定到北面去了。
她说。
她是那种年轻人,是吗?麦格马努问。
他刚想把帽子摘下,心不在焉地在手里折来折去。
我不认为是年龄原因,她说,要是年龄问题,你现在就不行了,因为你的确年龄很大。
你可以和克劳斯夫人在极地做玩具。
主意不错。
等待着母亲说些关于他第二次跑出的事,但她没说。
那个跟踪J的民兵飞行员一定以为他的飞机是凯莉的。
你抓住他了吗?她母亲和麦格马努交换了下眼色。
J看出他们知道他正在关心谁。
是啊,我们抓到了。
他母亲说。
她自己的人要比警察好。
麦格马努和气地说。
J没说话,但是他注意到她对飞机制造者投去制止的目光。
凯莉真笨,她以为自由的机会来了。
J说。
要是她不和他一块飞行几分钟的话,她会成功的,他想做的事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是他想的。
即使城里的人也没有闲暇时间,J。
麦格马努说,自由不是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麦格马努留下来喝咖啡,可他嘴上却说他不会在这呆得太久。
谢谢你看着他。
J洗餐具时听见他妈妈在说。
哦,你也得看好他,我看。
麦格马努说。
J的母亲在小声地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
麦格马努说。
显然,J还是不放心,虽然他没被逮着。
我对凯莉没有什么好印像。
J的母亲边下楼边说。
什么?麦格马努问。
这个傻孩子刚得到一个奖学金,我想他们想把她塑造成一个公民,你听过她妈妈在吹嘘。
但是凯莉也惹了不少麻烦,……唉,太不好了!上楼时,J希望他妈妈能够在镜子里看到他的表情。
他自己眨了眨眼,下楼吃饭去了。
《伯恩教授从长眠中醒来》作者:弗·萨夫青柯1952年,当20世纪最大的蠢事——冷战的阴影笼罩全球的时候,一大群听众听到伯恩教授引述爱因斯坦忧郁的警句: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用原子弹作战,那么,第四次世界大战就会用棍子打架……这给听众留下的强烈印象,远远胜过平常的俏皮话,特别是这句话又是由伯恩教授引述的,人们都公认伯恩教授是20世纪最博学多才的科学家啊。
群众来信像潮水一样涌到,但是伯恩却不能回信了。
他在那年夏天去世,死于他第二次去中亚进行地球物理考察的活动中。
伯恩教授在这次小型考察活动中唯一的伙伴尼迈那工程师后来宣布说:我们依靠直升飞机,将我们这次考察的基地搬人戈壁沙漠的深处。
进行地震研究的炸药和仪器装上了直升飞机,教授在第一趟飞行中起飞,我留在后面照看其余的设备。
直升飞机正飞离地面,引擎突然发生故障,开始熄火,最后完全不动,直升飞机因此飞快地从离地100米的高度上笔直摔下来。
飞机撞击地面的时候,发生两次猛烈的爆炸。
飞机降落得太猛太陡,突如其来的撞击必然引起硅藻土——甘油炸药的爆炸。
伯恩教授、直升飞机和飞机上的一切东西部炸成了灰……尼迈耶工程师一字不变地向团团围住他的记者们反复地诉说这个故事,不增添一点,也不漏掉一点。
专家们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
确实,在群山之中空气炎热稀薄的沙漠上空,一架直升飞机飞快地笔直摔下来,和地面猛烈撞击,只可能产生这种悲惨的后果。
飞往出事现场去调查这场灾难的调查团证实了这一点。
只有尼迈耶工程师一个人知道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但是,尼迈那哪怕是在临死前的床上也仍然守口如瓶,始终没有泄漏伯恩教授的秘密。
伯恩教授前往考察的戈壁沙漠中的那个地方,和周围环境一模一样,毫无区别,同样是高低起伏的沙丘像一片波涛,浪头朝着最后一次风刮过的方向。
脚下同样是嘎吱嘎吱响的金灰色沙粒。
同样的太阳,白天射出白色的刺眼的光辉,黄昏时候变成血红——深紫,每天照例在空中划出一道几乎是垂直的弧线。
没有一株树,没有一只鸟,没有一缕云,甚至连沙子里也没有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卵石。
伯恩教授和尼迈那工程师一到达目的地,找到了上次考察时挖好的那个井穴,伯恩马上就点火烧掉笔记本中记载着这个确切地点的那一页。
现在,茫茫沙漠中的这个地方和四周的环境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这儿有伯恩和尼迈那两人。
他们躺在帐篷外的折叠式躺椅上。
离他们不远,直升飞机银色的机身和螺旋桨叶片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停留在沙漠里的一只巨大的蜻蜓。
夕阳最后的余辉差不多跟地平线一样平地照射过来,帐篷和直升飞机都在沙丘上投下了长长的奇怪的影子。
中世纪的一位医生曾经提出过一个无限延长寿命的简单方法,伯恩教授说,只要你把自己冷冻下来,冷藏在某处的地窖里90年或100年。
然后,你使自己的体温升高,重新活过来。
你可以在一个世纪里生活上10年,又把自己冷藏起来,等待更美好的岁月……真的,由于某种原因,中世纪那位医生倒没有再多活1000年的愿望,60多岁时享尽天年,离开了人间。
伯恩眯着他那双快乐地眨动着的眼睛,剔干净自己的烟嘴,装上另一支香烟。
呣,中世纪……我们这个令人难以相信的20世纪正在忙着实现中世纪最疯狂的想法啊。
今天的镭就是把汞和铅变成黄金的点金石。
我们还没有发明永动机,那是完全违反自然规律的,但我们已经发现了永恒的、自己不断更新的核能源……还有,这也是中世纪人们的一个想法:差不多全欧洲都以为世界末日在1666年就要来到。
当时,这种想法的根据只不过是666这个数字所含有的神秘意义以及对圣经启示录的盲目相信。
可是,现在,由于出现了原子弹和氢弹,世界末日到来的想法就有了一个坚实可靠的根据。
不过,还是让我们来谈低温冷冻吧……中世纪那位医生天真的想法今天已经具有科学意义。
你听说过复苏回生’吗?留文贺克①在1701年发现了这种生理现象。
那是说,用低温和失水的方法,使生命的过程变得缓慢。
你知道,寒冷和严重缺水使得一切化学和生物过程的速度降低。
很久以前,科学家们就做到了使鱼和蝙蝠复苏回生。
寒冷并没有夺去鱼和蝙蝠的生命,反而保全了它们。
当然啰,是适度的寒冷。
再说,还有另一种状态——临床死亡。
临床死亡的意义是:当动物或人的呼吸中断或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死亡,完全没有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医生们提供了认真研究临床死亡的好机会。
人们发现,有些受重伤的人哪怕心脏已经停跳几分钟还可以复活。
请注意,那还是受了致命重伤的人呀!你是物理学家,也许不知道……【① 留文贺克:荷兰显微镜学家。
】我听说过一点。
尼迈耶点点头说。
把医学标签——‘临床’加上去,‘死亡’这个词就丧失了它的某些恐怖色彩,是吗?实际上,在生命与死亡之间,有几种中间状态:睡眠,昏睡,复苏回生等等,人体组织的机能活动这时比醒着的时候要缓慢得多。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
最大限度地减弱人体组织的活动,必须使复苏回生达到它的极限,也就是达到临床死亡的状态,我做到了这一点。
为了获得这种成功,有一批青蛙、兔子和豚鼠在我的实验中付出了生命。
后来,当冷冻的规则和过程已经搞得十分清楚的时候,我冒险使我的黑猩猩米米‘死了’一段时候。
哦,对啦,我见过米米,尼迈耶叫喊着说。
一只快乐的小动物,从这把椅子跳到那把椅子,向人讨糖吃。
是的,伯恩神态严肃地继续说,一连四个月,我使米米躺在一口小棺材里,周围放置着许多控制仪表,米米冷冻到接近冰点。
伯恩伸出抖动不安的指头,又择了一支香烟。
最重要也最必要的试验最后来到了,他继续说,我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经历了完全彻底的复苏回生过程,那是去年。
你也许记得当时盛传伯恩教授病情严重。
实际上,何尝只是病情严重,我简直‘死了’整整六个月。
我可以告诉你,尼迈耶,那是一种异常特殊的感觉,如果我们可以把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也叫做感觉的话。
在通常的睡眠中,我们仍然感觉到时间的节奏,只是比较迟钝而已。
然而,我的那次实验却跟睡眠不一样,那有点类似麻醉中失去知觉的状态,完全是一片沉默和一团漆黑。
然后,就是复活,顺便说说,在复活之前的那一边,什么也没有……伯恩教授随随便便地坐在那儿,两腿伸开,一双瘦削的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手兜住后脑,眼镜后面的眸子流露出沉思的眼神。
太阳……一个发光的天体,微弱地照亮无边无际的漆黑的宇宙空间的一角。
围绕着太阳的其他天体,比太阳小,没有热。
在它们上面的生命都依赖唯一的太阳……于是,人类,一群能够思考的动物,在其中的一个天体上出现了。
人类是怎样起源的呢?关于这个问题,有数不清的传说和假设。
然而,这一点是肯定的:人类的诞生需要某种惊人的灾变——地球的地质隆起改变了高等动物类人猿的生活条件,普遍一致的意见认为冰川侵蚀就是这种灾变。
北半球迅速冷下来,植物性的食物非常缺乏,这样就迫使发展程度较高的类人猿拿起石头和棍子去猎取飞禽走兽,迫使他们适应劳动,喜爱火。
这一切都很可能发生。
尼迈耶表示同意。
然而为什么会出现冰川呢?为什么这片沙漠,甚至还有撒哈拉沙漠,有一个时期根本不是沙漠,其中布满了有生命的植物和动物呢?只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假说——把冰期和地球轴的岁差①联系起来,正像每一个不完整的旋转陀螺一样,地球的旋转轴按岁差向前运行,作出缓慢的转动,非常缓慢的转动,26000年一转,请看这,伯恩教授用一根火柴在沙子上画了一个椭圆,在椭圆的焦点上画了个小太阳,又画了一个地球,地球的轴微微向前倾斜。
他说:你知道,地球的轴倾斜于黄道的轴,相交成23°27′的角。
地球的轴在宇宙空间中画出一个有中心角的锥体,像这样……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向你唠叨这些人们老早就知道的东西。
可是,对我来说,这却非常重要,尼迈耶。
这实际上不是什么轴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地球其实也没有轴。
重要的在于:地球和太阳的相对位置在1000年中发生了变化啊!【① 岁差:太阳经过赤道时,白天和夜晚的时间相等,昼夜平分。
一年有两个这样的时间,春分和秋分。
昼夜平分的二分点每年都略微提早一点,这样引起的变化就是岁差。
】嗯,40000年前,南半球转向太阳,北方的冰开始移动。
在不同的地方——很可能是在中亚——出现了一群群类人猿,严酷的地球物理条件迫使他们聚居在一起。
在这一周期的岁差中,出现了最早的文化。
13000年后,北半球和南半球改变了相对于太阳的位置,南半球也出现了一群群类人猿。
北半球的下一次冰期将在12000年或13000年后开始。
人类现在已无比强大,能够对付冰期的危险——如果人类到那时还存在的话。
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时已没有人类。
我们依靠现代科学,正在以有增无已的速度走向我们自己的末日……我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第一次大战中当兵,第二次在马伊达内克①的集中营内,我亲自参加了原子弹试验和氢弹试验,完全能够想象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情景。
想起来真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些人竟带着科学的精确性,宣称战争将在多少月后爆发。
密集的原子弹倾泻在敌人的工业中心。
巨大的放射性沙漠。
有些科学家就是甩这种腔调在谈话!这还不够,他们还在计算怎样才能通过核辐射,保证最有效地毒化土壤、水和空气。
我最近读了一本美国科学著作,其中竟极力证明一颗原子弹穿进地面应不少于50英尺,以便掀起最大量的放射性土壤,这真是科学的噩梦!【① 马伊达内克也译作梅丹涅克,波兰地名,纳粹德国在此设立集中营。
】伯恩教授跳了起来,双手抓住自己的脑袋。
太阳已经沉没,炎热的夜晚开始了。
深蓝色的天宇迅速变成漆黑,悬挂着几颗静静的光线微弱的星星,沙漠本身也是黑沉沉的,只有星星才使天空和沙漠区别开来。
教授冷静下来,带着深思的几乎不流露感情的音调继续谈下去。
尽管沙漠中的初夜那么炎热,尼迈耶听了教授用单调的声音谈出来的那些话,仍然不寒而粟。
核炸弹也许不会把整个地球化为灰烬。
那不必要,但是核炸弹会使空气中充满过多的放射性。
你知道核辐射对生小孩所产生的后果。
一连好几代,劫余的人类会生出退化的畸形儿,根本不能应付新的无比复杂的生活条件。
人们也许还会发明更完善、更有力的集体自杀武器。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得越晚,就越可怕,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看到人们能避免战争。
因此,到了下一个岁差周期,我们这个星球上不会再留下一个有理性的动物。
在漫长的岁月里,地球仍然在太阳下转动,它会像这片沙漠一样空虚寂静,教授一边把双手伸向这块不毛之地,一边继续说,钢铁会锈烂掉,建筑物会灰飞烟灭。
然后,新的冰期将会出现,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块会从地球表面上把我们这个不幸的文明最后的遗迹清除干净。
地球打扫一新,准备迎接新人类的诞生。
今天,我们人类抑制了一切动物的发展。
我们猎捕它们,屠杀它们,毁灭稀有的珍贵品种。
人类一旦消失,被解放了的动物世界在数量和质量上会开始一个生气勃勃的发展时期。
到了新的冰河期,发展程度较高的人猿已经成熟到可以开始思维了。
这样,新的人类将要崛起——但愿那一代人类会比我们今天的人类更幸运。
可是,等一等,教授!尼迈耶叫喊起来,我们并不都是自杀狂的疯子啊!你说得对,伯恩苦笑着表示同意,但是一个疯子可以造成哪怕1000个清醒的人也不能挽救的损害啊,我决心亲眼看看新的人类出现在世界上。
我的仪器装置中的时间继电器有碳元素的放射性同位素,半周期是8000年左右。
伯恩朝井穴那儿点点头,时间继电器预定在18000年后消耗完。
到那时,同位素的放射作用将减弱到这种程度,验电器的极板就会分开,接通电路。
到那时,这一片死寂的沙漠会重新变成繁花似锦的亚热带,最适合新的类人猿生存的有利条件就在这儿。
尼迈耶跳了起来。
对,战争贩子是狂人。
但是,你和你的计划又怎么样呢?他激动地说,你要把自己冷冻18000年啊!难道仅仅是‘冷冻’吗?伯恩冷静地反对说,我们有一整套可以颠倒过来的死亡过程:体温降低下来,静静地入睡,还有抗菌素……这是自杀,是不折不扣的自杀!尼迈耶吼叫着,你怎么也说服不了我!得啦,得啦,现在还来得及。
不,这比任何其他复杂的实验并不更冒险。
你自己也知道,40年前,在西伯利亚冻土地带的永久冰冻层中取出一具猛犸尸体。
猛犸在肉保存得那么好,狗儿们非常喜欢吃。
如果猛犸的尸体在偶然的自然条件下经过若干万年仍然新鲜,那么,在经过科学的计算和试验的条件下,我为什么就不能将自己保存下来呢!何况你发明的最新的半导体热电偶能够简单而又可靠地将热转化成电流,同时产生降温效果。
我相信你的热电偶经过18000年后不会误我的事,是吗?尼迈耶耸耸肩膀。
当然呐,热电偶不会误你的事。
它们的结构非常简单,这个井穴又为它们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温度的波动很有限,没有湿气……它们保险可以像那头猛码一样安然度过18000年。
可是其余的仪器会怎么样呢?如果其中有一件在18000年中坏了的话……伯恩教授挺起腰杆,在星星闪烁的夜空背景下伸直身子。
其余的仪器设备不必熬这么长的时间,它们只要开动两次:一次是明天早上,另一次是18000年后,在地球下一次生命周期开始的时候。
其他时间,它们跟我一起保存在地窖里。
跟我说真话,教授,你真的相信人类会毁灭吗?相信这样的事,真是可怕,伯恩忧郁地说,我是科学家,同时也是人呀,我想亲眼看到。
好啦,好啦,该上床睡啦。
我们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呢。
尽管非常疲倦,尼迈耶一整夜仍然转侧不安。
也许是由于天气太热,也许是由于教授的一席话造成的印象,他的大脑过度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道晨曦射向帐篷的时候,他正巴不得起床,躺在他旁边的伯恩教授,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们就动手,好吗?在井穴底部凉爽的深处可以看到一角蓝得出奇的天空,狭窄的井穴在地下逐渐变得宽广起来。
尼迈耶和伯恩过去几天安装的设备竖立在一个壁龛里。
热电偶的强大电缆从井穴四周的沙壁上向那儿延伸。
伯恩最后一次检查了井穴内全部仪器设备的工作情况。
在他的指示下,尼迈耶在井穴顶部挖了一个小洞,装上炸药,将电线引向井穴内。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爬上洞外的地面。
教授点燃一支香烟,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今天,这片沙漠看起来妙极啦,是吗?嗯,我亲爱的同事,看来就这样啰。
几小时后,我将切断我自己的生命,你把我的这种做法称之为自杀,这是陈旧的论调,请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
生命是一个谜,人们一直在努力弄清生命的意义。
生命只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带子上短短的一划。
就让我的生命有这么两‘划’吧……好啦,跟我说点告别的话吧,我们一直都很少有机会聊天啊。
尼迈耶咬住嘴唇,有一会儿什么也不说。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还是不相信你真正会把这件事做到底。
要相信你会这样做,这种想法都使我感到害怕。
呣!你使我冷静了一点,伯恩微笑着说。
只要还有人在为你担心,事情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我们不必拖长分子的时间,弄得大家都感到忧愁。
你回去后,请按照我们而人同意的办法,制造直升飞机失事的事故。
用不着我说,你自己也知道,保守秘密是这次实验必不可少的条件。
两个星期内,沙漠中的秋季风暴就会开始。
再见,别像这样望着我,我比你们所有的人都会活得长哩!教授跟尼迈耶握手。
我看这地窖只能容纳一个人吧,尼迈耶突如其来地说。
是的,只能容纳一个人,伯恩说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暖人心怀的同情,我觉得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不该没有早些劝你跟我一样做。
这时,他的一只脚踏上台阶,继续说:请你在五分钟之内离开井穴!他的灰白色的脑袋在井穴下消失了。
伯恩拴紧身后的地窖入口的门,换上一身像潜水服那样的衣服,上面装着很多管子。
然后,他在一张塑料床垫上躺下来,那床垫按照他的身体轮廓塑造了一个空模子,睡进去刚刚合适。
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很好,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压住。
对面的控制板上的指示灯表明所有的仪表设备都已作好准备。
他摸了摸引爆火线的按钮,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按下按钮。
有一阵轻微的震动,但没有声音穿透地穴。
现在,井穴已经被盖住了。
伯恩最后动了一下,打开冷却泵和麻醉剂喷入器,再把手搁进床垫上合适的空穴里,眼睛紧紧盯着头顶上的一个闪光的小球,开始数数……尼迈耶在地面上听到一声被闷住了的爆炸,看到沙柱和灰尘冲向天空。
伯恩的地窖现在已经埋在地下45英尺深的地方。
尼迈耶看了看周围,突然沉默下来的沙漠显得奇怪可怕。
于是,他慢慢走向直升飞机。
他故意炸掉了直升飞机,大约五天后,到达了一个小小的蒙古居民点。
刚刚过了一个星期,秋风开始把沙漠上的沙丘从这儿吹到那儿,消除了井穴的踪影。
像时间本身一样算不清的沙粒,铺平了伯恩这次考察活动的最后宿营地,什么也没有留下来,根本看不出这个地点和四周有一星半点区别。
闪烁的向四面弥漫开来的绿光,慢慢地在黑暗中出现。
绿光稳定下来的时候,伯恩教授意识到这是放射性继电器的指示灯。
那么说,它一直在工作啦!他清醒过来的头脑渐渐变得明澈清楚。
在左边,他看到永恒钟的验电器极板已经垂下,永恒钟上的数字标志在19与20之间。
是在第20个1000年当中啦。
①他的大脑准确地工作着,全身充满了极力抑制的激动不安的感觉。
【① 译者注:即19000多年。
】现在试一试身体吧。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手臂、腿和脖子,把嘴巴张开又闭上。
全身正在作出反应,只有右腿仍然麻木。
右腿还没有睡醒呢,也许是体温升高得太快了吧。
他做了几下猛烈的动作:让自己暖和过来,然后站起身。
他看看所有的仪器设备,发现电压表的指针下落。
很显然,在解冻升温的过程中,蓄电池已经消耗了一点。
伯恩打开所有的热电池,电压表的指针立刻颤动着,向上移动。
伯恩马上想到了尼迈耶,尼迈耶的热电偶毕竟没有误自己的事啊。
这回忆引起了奇怪而又痛苦的另一个想法:可是尼迈那已经死了1 多年啊,没有谁还活着……他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金属球,球还是黑暗的,没有射出一点光辉。
伯恩开始耐不住了。
他又看看电压表:蓄电池没有充足电。
不过,如果所有的热电池都接通了电路,应当会有足够的动力,可以升到地面上去。
他换了衣服,穿过卧室天花板的活动天窗,走向地窖的盖子。
他把电路接通,电动机嗡嗡响着,开始转动。
地窖盖子的螺杆开始钻进上面的上层。
卧室的地板徽微移动着。
伯恩教授察觉到盖子正在慢慢向上移动,心情轻松起来……最后,石头撞击金属的那种枯燥的嘎吱嘎吱声不响了,盖子已经升到了地面,伯恩试着用一把特殊的销子去旋开门上的螺母,那可不容易,他擦伤了手指头。
黄昏时候蓝幽幽的光从一条裂缝里透过来,又加了几把劲,伯恩教授终于脱盖而出。
在空气清新的薄暮中,四周是一片黑沉沉、静悄悄的森林。
锥形的盖子钻穿了一株树旁边的土壤,那株树高大的树干把茂密的枝叶高高撑起在逐渐变暗的天空中。
伯恩一想到刚才侥幸逃过的危险就觉得可怕:要是那株树生长的地方往左边移动半码,那多危险呀!他走到树跟前,摸摸树身,多孔的树皮湿漉漉的。
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呢?他只有等到明天天亮才能看清楚。
伯恩教授回到地窖盖子那儿,检查自己的物资储备:罐头食物,水,指南针,左轮手枪。
他点燃一支香烟。
到现在为止,我原来的设想都是正确的,这是他心中涌现的最主要的思想。
原来的沙漠已经布满森林,我一定得看看原子钟是不是走得准,可是怎样才能弄清楚这一点呢?森林中的树并不是紧紧地挨在一起的,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天上闪耀着光辉的星星。
伯恩仰望夜空,一个念头在心中闪现:织女星现在应当成了北极星啦。
他拿起指南针,在黑暗中去寻找一株树枝低垂的树,笨拙地攀援上去。
树枝刮着他的脸,枝叶的沙沙声把栖息在枝头的一只鸟惊得哇地大叫一声飞去,在伯恩脸上重重地扇了一翅膀,扇得很有点痛。
鸟的怪叫声在森林中回响了一会儿。
伯恩教授吁吁地喘着气,在高处的树枝上坐定,仰望天穹。
此刻,夜色已经很浓。
头上展开了完全不熟悉的天空,满布灿烂的繁星。
他的眼睛寻找熟悉的星座,大熊星座和仙后星座在哪儿呢?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是的,它们怎么可能还停留在老地方呢?经过1 多年漫长的岁月,星星都已移动,原来的星图早已面目全非。
但是,银河仍然用星尘的雾霭朦胧的一条长带跨越天空。
伯恩教授把指南针凑近眼睛跟前,注视着那发出微弱夜光的针指向北方。
他把视线转向北方。
在群星灿烂的天尽头,靠近漆黑的地平线,织女星就在那儿闪射着绿幽幽的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光!附近还闪耀着一些比织女星小的星星,那是变了样的天琴星座啊。
一切怀疑都烟消云散,伯恩现在确实正碰上岁差新周期的开始——正处于第20个1000年之中。
他在回忆中度过那个夜晚。
他睡不着,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破晓。
星星最后终于变得黯淡模糊,消失不见,灰色透明的薄雾在林中升起。
伯恩看着脚下又厚又深的草,发现那原来是巨大的苔藓。
正像他原来预料的那样,冰期过后,最原始、最顽强的蕨类植物发展起来了。
伯恩的兴致越来越高,大步走进森林。
他的脚被苔藓长长的柔韧的枝茎缠住,浓露迅速浸湿了他的鞋子,季节显然已是秋天。
树上的叶子色彩斑斓绚丽,深绿之中渲染着火红、橙红和金黄。
树和红铜色的树皮吸引了伯恩的注意。
在别的鲜绿色衬托之下,树叶显得鲜明耀眼。
伯恩走拢去。
那些树像松树,但是长着蓬蓬松松的像蓑衣草一样尖的叶子,跟松树的松针不一样,却也有松香味。
森林渐渐苏醒过来。
一阵沙沙响的轻柔的微风吹散了残雾。
太阳在树顶上高高升起,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太阳,灿烂夺目的光芒一如往昔,一点也没有变老。
经过了180个世纪,太阳却没有变一点样子。
伯恩教授向前走去,树根绊得他跌跌撞撞。
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把眼镜推上鼻梁,那眼镜在他东倒西歪的时候老是往下滑。
突然,前面传来嫩树枝折断的声音和野兽的哼声。
树丛中露出一头褐色的野兽,长着锥形的脑袋。
一头公野猪,伯恩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但是野猪却不像18000年前的样子,猪嘴上长着角。
那头野猪见到伯恩就纹丝不动地站了一秒钟,然后在树丛中逃走,呜呜地叫着。
啊哈!怕人哩,伯恩教授一边惊奇地注视着野猪,一边这样想。
但是,他的心脏突然停跳一下——啊,在灰色的苔藓上留有润湿的黑色足迹,一路清晰可见地穿过林中空地,那分明是打赤脚的人留下的足迹。
伯恩教授在一个脚印旁俯身察看,看来脚掌平展,大脚趾跟别的脚趾截然分开。
难道他自己就预见得这么准吗?这是不久前经过这儿的人的脚印吗?他忘记了别的一切,开始跟踪这些足迹,一边弯着腰察看,想看得更清楚。
那么说,这儿有人呀,从野猪害怕他们的情况看来,这些人一定既强壮,又灵巧。
双方出乎意料之外地相遇了,那些足迹通向林中的一片空地。
伯恩教授最初听到空地上传来尖锐的叫喊声,接着瞥见几个全身长着灰黄色毛的动物。
他们弯着腰,站在几株树旁边,双手攀附着树枝,朝伯恩教授走过来的方向张望。
伯恩停住脚,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站在那儿凝视着这些两足动物。
毫无疑问,他们正是类人猿:有五个指头的手,低低的前额向后倾斜,显眼的眉骨高高隆起,突出在小小的鼻子和下巴之上。
他注意到其中有两头人猿的肩膀上披着兽皮衣。
啊!原来设想的事果然真正发生了!伯恩突然体验到一种愤怒的、怀旧的孤独感。
到头来,整整转了一圈,回到了老地方,千万年前存在过的东西在千万年后又重新出现……这时,一头人猿向伯恩走来,发出一声叫喊,喊声中带着命令的意味。
伯恩教授注意到这头人猿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
他显然是个领头的,其余的人猿都跟着他走来。
到了这时候,伯恩教授才意识到危险。
人猿们越来越近,他们半弯着的腿走起路来蹒跚笨拙,但速度却十分快。
伯恩教授朝空中开枪,打完了左轮手枪中的全部子弹,向森林中逃去。
这一着可错啦,要是他跑进空阔地带,人猿们很可能迫不上他,因为他们的一双脚还非常不适应直立行走。
但是,在森林里,他们却占了上风。
他们从一株树的树枝荡到另一株树上,发出尖锐的胜利的叫喊,有的还大步向前跳跃,领头的那个手拿粗木棍,跑在最前面。
人猿们从后面追来的时候,教授听到一阵阵狂喜的野蛮的叫喊。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忽然飞快地掠过这样的想法:这个场面很有点像私刑追捕。
他逃不脱的,逃跑的人总是跑不掉。
他的心跳得厉害,汗流满面,一双腿就像塞满了棉花和羊毛。
突然,他的恐惧感消失了,促使他不再害怕的是这样一种冷静的无情的想法——为什么要跑开?有什么需要逃避的呢?这就是这次试验的结局嘛。
他不再奔跑,双手抱住一株树的树干,回转身来,面对着追赶他的人猿。
领头的人猿在追逐中一直跑在前面。
他一直举着棍子在头上挥舞。
伯恩教授看见了他的一双凶狠而又胆怯的小眼睛,通红的长着毛的眼睑,露出来的牙齿。
这头人猿右肩上的毛烧焦了。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火了,伯恩教授迅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领头的人猿冲上前来,发出一声长嗥,照准伯恩的脑袋就是一棍。
这可怕的一棍把科学家打翻在地,脸上流满鲜血。
伯恩在一瞬间失去知觉,但马上清醒过来,恰巧看到别的人猿都朝他冲来,那领头的人猿又扬起手臂,给他最后的一击。
他还看见有一样银色的东西在蓝蓝的天空背景上闪闪发光。
那一模一样的人类又在重新发展,人猿给他的最后一棍还没有落到头上,他还没有丧失思维能力的那一秒钟内,伯恩教授就是这样想的。
几天后,世界科学院的公告中发表了下述声明:自由人年代1879年9月12日,在前戈壁沙漠地区的亚洲保留地内,发现了一具伤残的人体。
此人在失去知觉的状态下由急救离子飞机送住距离最近的生命复活站。
此人尚未恢复知觉,但生命己脱离危险。
此人的头盖骨与神经系统结构以及残留下来的衣服,表明他属于自由人年代初期的人。
鉴于当时科学技术发展水平之低,此人为何能保持生命达18000多年,这一问题目前尚未弄清。
现在,科学院特别考察团正在该保留地内进行紧张的考察活动。
众所周知,在戈壁保留地内,生物学家已进行持续数代之久的实验,以检验关于人类起源的假说的正确性。
生物学家已成功地培育出一种人猿,其发展水平介乎类人猿与猿人之间,曾存在于若干万年前。
一群这样的人猿栖息于发现‘古代人’的地点的邻近地区内。
可能是由于双方相遇,‘古代人’因而不幸受伤。
科学院古生物学部建议,今后应对这一保留地进行密切监视。
应特别注意,必须使人猿不把他们的劳动工具用作杀人武器,否则就会对人猿智力的发展产生有害影响。
世界科学院主席团赏析短评杨江柱这篇科幻小说,涉及范围很广。
笔触所及,探索了天体运行、地球运行的岁差、地球的冰川期、人类起源以及在低温条件下保全人的生命等问题。
作者从当代的科学知识水平出发,将严谨的推理和大胆的想象结合起来,神游宇宙,在无限的时间、空间内飞翔,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永生之梦。
这个永生之梦和长生不老的妄想并不相同。
这不是那种想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的狂想。
这只是把人的一生分割成若干部分,想活的时候就活,不想活的时候就冷冻若干年,不是延长绝对寿命,而是延长相对寿命。
这是有科学根据的。
历史文献和当代的科学资料中已有不少记载,说明动物在低温条件下休眠,可以长期保存生命。
18世纪中,巴黎郊区的采石工人从100多万年前形成的石灰岩中劈出了四只活蛤蟆。
近年,北美新墨西哥的一个油矿中也曾发现体眠200多万年的青蛙,挖出后两天才死去。
印度瑜伽术者斯瓦米·萨蒂亚穆曾要他的弟子把他埋入地下,他用自我禁闭的方法进入休眠,机体活动几乎完全停止,八天后挖出来又复苏,不少报刊介绍了这一惊人事件。
已有的经验表明,进行低温麻醉,使机体的活动减少到最低程度,在低温无菌的条件下是可能保全人的生命的。
这篇作品以此为依据,大胆地进行想象,对我们是有启发的。
有生必有死,绝对地延长寿命到无限久是根本不可能的。
相对地延长寿命是可能的,但是否就能因此获得幸福呢?这很值得研究。
脱离了眼前的现实,把幸福寄托在遥远的未来,人为地冷冻自己的生命去等待未来,结局不仅渺茫不可测,甚至也可能是危险的。
幸福,只能在现实中去创造!否则,纵使你没有遇到人猿的当头一棒,也可能演出别的悲剧。
让我们热情地拥抱现实的人生吧!《博士和老爷》作者:星新一你看!好歹完成了!我的理论当然是正确的,制作工序自然也没有错误。
因此,它一定能按预想的那样运转。
博士高兴地说着。
博士一直呆在研究所里热衷于自己的工作。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
他和一名忠实的中年助手在一起。
这位助手头脑不是很冲,但这反而更好。
能够绝对听从命令的人才是好的。
那种自以为是地说什么这样做好的人,反而妨碍研究。
助手对博士说:恭喜!这是个极其复杂的装置,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您研制成功了,这是值得庆贺的。
来吧。
立刻开动吧。
你也一起坐在里面。
博士这样一催促,助手反而奇怪地问道:这是交通工具吗?我一点也不知道。
坐上去虽然好,但是这是在屋子里,还是先运到外边去吧。
不,可以在这里坐上去。
我还没有对你说明,这是时间旅行机。
可以在时间中旅行。
我本来是想既能到未来,也能飞向过去的,但是这个装置还不具备这种性能,它只能飞向过去再返回来。
即使这样,这也是了不起的发明啊!助手频频点头。
如果他是精明人,恐怕会瞪大眼睛表示很佩服,可是他只是顺从地回答一句是吗?相比之下,博士倒显得很紧张了。
好,现在出发!请稍等。
如果您想去旅行,必须准备食物。
那是我的职责。
博士的饮食总是由这个助手照料的。
如果是一般的烹调,他都能做得来。
对,对,虽然到目的地以后也能找到,但还是事先准备为好,你还是带去吧!助手出去,买来了罐头和果汁之类的食品,还有小型烹调用具也购置齐全了。
让您久等了。
我还买了很多饼干。
可真买了不少东西啊。
可以了吧,快坐上去吧。
两个人坐上时间旅行机。
博士从里面关上了门。
助手问道:您打算到哪里去呢?如果是到那可怕的恐龙横行的时代,我可不去啊!不要紧。
不会到那么古老的年代。
我是想去看看从前的老爷。
实际上,由于搞研究花了很多钱,所以打算会见古代的老爷,至少要一些古董回来,拿到现代社会能卖好多钱。
这也许是一个好主意。
不一会儿,博士对准刻度盘按了开关。
时间旅行机在时间中回溯,不久就停下了。
啊,已经到了。
从小窗口往外看,方才的研究室已经消逝,出现了海岸,大海平静地扬起浪花。
海滨有松林,在它的对面可以看到城堡。
助手钦佩地说:这是多么优雅的景色啊!和具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令人眼花缭乱高速飞驰的交通工具的现代社会相比,这里显得多么富于诗意啊!到外面去看看吧,空气一定很清新。
如果在这样的地方进餐,一定……一定别有风味,那么就一边进餐一边眺望周围景色,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两人来到外面,并搬出一张小桌子,助手摆好了食品。
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啊!我感到连食物的味道也更加甘美了。
两人边谈边吃,这时在不远处出现了村民。
他们奇怪地望着这里。
他们看到银白色的圆形的时间旅行机,在它面前还有两个身穿奇装异服的人。
古代人感到奇怪是自然的。
博士发现他们就微笑着做个手势,一个男人提心吊胆地走了过来。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也不会胡闹,请放心。
啊……男人呆呆地站着。
他似乎以为这是从龙宫里出来的神仙。
博士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送给他。
请,尝尝吧。
男人往嘴里稍微放了一点,战战兢兢地吃着。
好象对滋味很满意,立刻吃光了,又伸出了手。
博士说:可以再给一些,但是不能白吃。
若是用这个换呢……男人在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枚货币。
啊,可以吧。
博士给了他巧克力,他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助手一边细看货币一边说:好象不太赚钱。
不,不能那么看。
在这里算不了什么,若是拿到现代社会,古钱是可以卖到高价的。
这是一笔不坏的交易。
这时,也许以为方才那个人的报告,又来了一个好象部落首领的人物,他说道:不知道你们是从那儿来的,据说带来了味道很好的食品……他说着拿出了抱来的佛像。
博士接过来进行检查后,对助手说:这也是有价值的物品,给他打开三个罐头吧。
助手照办,对方吃进嘴里,显出非常感激的样子。
这时,人们相继来到这里,似乎已经懂得了规矩,拿出了形形色色的东西。
还有画卷和闪光的石头等等。
虽然很难估计有多大价值,但绝不会赔本。
因为稍微给一点饼干、罐头和果汁等等就成交了。
时间旅行机的周围热闹得象野外食堂兼小卖店一样。
博士很高兴。
这样倒能够节省时间。
但如果有更大的人物来作客,还会有更难得的东西呢。
好象会那样。
您看!博士顺着助手指的方向望去,从墙那边走来一位似乎地位很高的人。
他带着家仆,好象是这一带的领主。
方才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纷纷向后面退下,低着头。
这位老爷对博士说:我接到报告就来了。
据说你们带来了一些好吃的东西,让我尝尝吧。
凡是客人我们随时都欢迎。
快给做点什么吃的吧。
助手打开罐头,经过适当烹调盛在盘子里。
这位老爷吃到嘴里,显得非常满意。
尽管这位老爷威风十足,在这个地方也从未吃到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老爷命令仆人把站在远处羡慕、观望的村民们都赶跑了。
博士虽然觉得这样做太不近情理,但是为了提高交易的效率,也只好这样。
这里成为老爷专用的野外食堂了。
这位老爷似乎很满意,不断地要求吃别的东西,一直吃喝了三天,喝了各种酒,醉醺醺的,很高兴。
这时博士才开口说道:怎么样啊?这样热情款待,请您给点什么吧。
老爷站起来向博士猛扑过去,把他紧紧地捆上了。
喂,快拿出更好吃的东西给我吃。
你已经成为我的人质了。
他有许多坏主意,加上已经醉了,所以什么也听不进去。
老爷催促助手:快拿来,把你们国家最奢华、最美味的东西拿来!这真是岂有此理。
博士没办法,命令助手:按他的吩咐办!只要按一下和来时相反的按钮就行了。
是,我立刻回来,请不必担心。
助手进到里面,时间旅行机消失了。
可是老爷还在醉中,对此并不太惊讶。
过一会儿,时间旅行机再次出现。
助手出来便说:拿来了,真是太破费了。
这是连我也没随便吃过的好东西啊!老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快拿过来,是好吃的吧?当然,可是先请你把我家博士放开。
好吧,把他放开吧。
如果好吃就给你们宝物。
老爷解开博士的绳子,拿过来饭菜。
脸上现出充满希望的表情。
但是刚一放到嘴里就大声喊起来。
怎么?就是这个,这是愚弄我啊!说着又要猛扑过来。
但是,这次博士并没有大意。
他急忙和助手一起钻进时间旅行机里。
关好舱门之后,博士说:你拿来的是什么东西?是便宜的饭菜吗?不,是最奢侈最昂贵的了。
究竟是什么,使他那么讨厌、生气?我询问了别人,买来的这些食品,有红烧鲇鱼和生虾片。
买好后就急忙运来了。
你弄错了。
你的这些菜在现代生活中确实是奢华的美味,但是对这里的古代人来说却不会体会到那是美味珍馐啊!《博士与机器人》作者:星新一F博士坐着宇宙飞船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不断地旅行着。
他并非只是到处游览,他的主要目的是一旦看到文明落后的星球就降落下来,给这个星球的人民进行多方面的指导。
细细一想,这个工作量是极大的,然而由于博士随身带着个自制的挺卖力的机器人,倒是在不少星球上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那是个大型的机器人,模样看上去并不漂亮,但却强壮有力,样样能干,并且它还懂得一般的道理,也颇会说话。
喂,这次上那颗星球吧,我用望远镜瞧过了,看来那儿的居民还得要我们去帮助一向秒。
博士说着用手指着窗外。
那个正在驾驶的机器人像往常一样忠实地回答:是,遵命!宇宙飞船在那颗星球上着陆了。
这里的生活极其原始,居民们穿着兽皮,住着洞穴,正如地球上的远古时代一样。
到处都差不多,在取得居民的友好信任之前,都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
开始时,原始居民老是用石块砸他们。
可是,机器人却是满不在乎,幸好博士躲在它的背后,也落个平安无事。
不久,对方就明白了来人是毫无敌意的。
等到稍微弄懂他们的语言只好,工作的进展便大大顺利起来。
博士命令机器人耕地撒种,做种田的示范,并且还让它在河里安上水车,介绍其使用方法。
所有这些对于机器人来说都是些简单的事情;然而那些原始居民们却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再进一步,博士又让机器人向原始居民传授捕野兽、盖房子、藏粮食以及防病除害等许多方法。
在机器人的脑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知识,简直什么都会。
F博士的认为就是考虑下一步该发出什么命令;随后就是经常给机器人加水、补给能量以及清洗外表。
就这样好长时间过去了。
由于机器人的辛勤劳动,原始居民的生活已大大改善。
居民们不再争吵,懂得了学习,还能互相传教。
看到这种情景,博士说:看来文明在这儿已经顺利地发展起来了。
今后就要靠他们自己同心协力地干了。
不久,我们将离开这里,前往寻找其他星球。
是,就这样吧。
机器人答道。
他们便又开始了新的旅行准备。
出发的那一天,闻讯赶来的居民们异口同声地谢道:多亏了您们的帮助,我们的生活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将深深地铭记您们的恩情。
为了永不忘怀这种感激的心情,我们特制作了一座纪念碑。
在您们立刻之前,务请光临。
博士喜悦万分地说:您们这种谢意,说明了我们在这儿并没白干一场。
届时,我们将欣然前往。
在居民的热情陪同下,博士和机器人一块儿前去了。
在高高的山冈上,他们看到了一座大石像。
那座石像显然是精心制作成的,周身缀满了鲜花,装饰得非常美丽,可是这并不是博士的像,而是机器人的像。
看来居民们所尊敬的倒是机器人。
《博兹》作者:Kristine Kathryn Rusch无机客 译博兹缓缓地从睡梦中醒来,确信无疑自己听到有个老歌手在哼唱《白色圣诞节》这首歌。
他拉出枕头,盖在自己的脑袋上,试图阻挡住喧嚣之音,直到他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宇宙中。
飞船上。
与任何种的生命都遥隔好几个光年。
这是圣诞颂歌吗?他从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对此产生幻觉。
博兹坐起身来。
他的舱室里慢慢地充满了亮光。
飞船上的系统被设定来模仿标准地球日(他们以为在地球上普通的一天里光照不会产生变化),并且通过调节参数,系统还可以模拟四季。
当美丽梦想者号还在设计阶段的时候,全体船员就定下了两件事:一是他们会继续24小时作息制,第二件就是船上会沿用西洋日历。
博兹不介意使用24小时作息制,但却觉得继续遵循西洋日历毫无道理。
他曾经投票反对过它,但却被驳回了。
这十分的可笑,要知道他将是飞船上唯一一个醒着的、能享受到西洋历好处的船员。
博兹叹了口气,翻过身子,把枕头从脑袋下抽了出来。
确定无疑,20世纪的一个象征正是演唱圣诞节歌曲。
只是歌变成了我将回家度圣诞。
这真是个残酷的玩笑。
这艘上的人没一个能再回家去。
但那不是博兹所担忧的事。
好几十年了,他从没拥有过一个家。
他坐了起来,用手指抓挠了下一头茅草般的乱发,发问道:电脑,今天是几号?电脑用它那毫无感情、令人讨厌的声音回答道:12月25号。
圣诞节到了。
我要完蛋了,博兹喃喃自语道,然后身体瑟抖了下。
音乐不是从电脑扬声器中放出来的。
如果是的话,他早就该在舱室里直接听到了。
相反,听起来它是从远处传来的,好像是有人在门厅那端播放着曲子。
(事实上,这听起来与他在纽约独自居住的那段时光很相像:圣诞音乐会从每个角落——从隔壁的公寓,从附近的商店,从楼底下的街道向他席卷而来。
博兹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再一次地抖了下身子。
在他加入这项任务之前,日子真是过得艰难得很。
)让音乐停下来。
他命令道。
在我的记录上,未曾播放过任何音乐。
当该死的舱上系统运转不如人意的时候,电脑嘎嘎的声音却越加难听。
那好,肯定有人在播放音乐,而且现在飞船上只有我和你两个大活人。
我要纠正,电脑出声道。
在船上有656个人类。
我不是名人类成员。
我是被设计用来……我知道。
博兹立马盼望自己刚才喊得不是太响。
他在一声叹息后又做了次尝试。
有没有哪个船员意外地苏醒了?所有的睡眠舱都运行良好。
全体船员都无变化。
那么音乐声从哪儿来呢?博兹问道。
我没有任何播放音乐的记录。
幻听到声音是个警示的预兆。
需要我唤醒全息精神病学医师吗?不,博兹断然拒绝,与此同时他决定停止与电脑的对话。
假如电脑确定博兹精神错乱,那该死的系统就会唤醒某个另外的船员——而那个家伙绝不可能重返冷冻睡眠状态。
接着博兹就将被迫与那个家伙同处一船——他还将被事先告知博兹身患病疡、受了重伤,还或许得了精神病。
他没法子应付那种状况。
音乐声又一次地发生了改变。
现在响起了一群年轻人高歌《快乐的节日时光》的歌声。
那音律至少变得了稍许摩登。
孩童的清澈嗓音下的和声让博兹突然怀念起白雪,怀念起地球家园。
白雪、寒意,还有丝丝微风。
还有那些他不会为了一丝微风而拿去交换的东西。
博兹在舱门口停下了脚步,把头倚靠在金属门上。
自从头一个月起,他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思念故乡。
他已经在这艘飞船上独自呆了差不多一年,在大多数时候,和预计的一样,思乡的情绪从没有烦扰过博兹。
博兹是个十分内向与自闭的人,就是那种即使被允许与自己所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却依然要一个人独处的家伙,他那类人喜欢自已的相伴胜过任何他人的陪伴——至少,这是那一整套心理测验得出的结果。
测验的过程严格保证匿名性——用号码记录,由此研究人员就无法获知受试者的过往情况。
而当博兹的号码一被揭开,他个人的经历与测定结果完全符合。
没有婚姻,没有小孩,父母早亡。
博兹从16岁起就一个人生活,从没有思念过他人的陪伴。
但现在不是说过去经历的时候。
现在该提到圣诞颂歌了——音乐现在换作了《铃儿响叮当》(这首歌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呢?)——以及以下的现实情况:电脑坚持认为自己对音乐毫不知情。
有什么东西运行错误了,很古怪的错误。
博兹会把它找出来。
他拉开房门。
音乐声变得越来越响。
他能够听见童声底下的钢琴声以及鼓声,孩童们的声音正在快乐地吟唱猛冲进白雪的情景(哦,思念又起:博兹把情绪压下。
他不能够在乡愁中迷失自我——他还有两年多的孤独时光等在前方呢)。
热可可的香味温暖了博兹,让他想起了自己度过的仅有的那些圣诞节:那些与自己的父母共同度过的圣诞节。
热可可?博兹低头望去。
在舱门的左边正放着一个托盘。
托盘的一边摆放着一把杯子,里面盛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热可可的东西,还像热可可那般冒着热气。
在托盘正中,一块咖啡蛋糕闪烁着光泽,上面的糖霜是如此的新鲜,几乎要从侧面滑落。
博兹的胃感觉咕咕的叫了。
他弯下身来,触摸了下托盘。
它是真实的。
是自己点的?如果他想要,那些令他的生活更为方便的机器人就能把托盘给鼓弄出来。
以前他从没想要过。
博兹碰了碰杯子,辨认出它属于船上的那套餐具。
他只用自己个人的盘碟,船长称其为装模作样,但某种仪式性的要求迫使他保持这种习惯。
精神病学家早已说过,他心理并不健全——至少是在社交方面——但他恰好适合被单独留在飞船上,呆上三年,直到飞船抵达新的殖民地。
最初,像梦想者号这样的殖民飞船都会留下三到四个醒着的船员,以便处理各种后备问题,但是单调的旅程让他们丢掉了大半条性命。
不止一次的意外死亡使得政策产生改变,之后精神病学家就插手进来了。
有能力、而又内向自闭的人是解决问题的答案。
但飞船抵达新行星的轨道、其他的船员苏醒之时,博兹在另一方面又将面临新的问题。
从那时起,他将与人群发生亲密接触,他大概将在那里待上一年多的时间。
甚至在此时,博兹都在担心不已。
实际上,他早已跟船长麦克尼尔谈过,说自己在必要的社会交往方面不够资格。
博兹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状况,不只是在飞船上,更是在殖民地。
我们知道,船长说。
她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闪闪眨着。
他常常在思量,这么一个心情愉快的家伙是如何升到殖民计划如此之高的位置的。
我们在码头上给你安排了好几个解决办法。
你可以在旅程途中阅读下。
博兹的胃感觉被猛击了一下。
他不想考虑未来。
未来把他吓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他都不想承认。
几乎就像眼前的圣诞颂歌和那杯热可可。
博兹蹲下身,摸到杯子,感觉到从坚固的复合陶瓷杯面传来的热度。
接着他把一根手指伸进那液体中——滚烫滚烫——然后博兹将热可可举到嘴边。
热可可。
他好几年没喝过热可可了,尽管这艘飞船上的存储品里有他想要的每样东西,他从没有想过在这里也能弄出杯热可可来。
然后,他触摸了下咖啡蛋糕。
十分的温暖。
博兹扯下一小块蛋糕。
蛋糕烘培得很新鲜。
他咬下一口。
味道像他过去在纽约吃过的油酥点心,那还是在他搬到休斯敦、开始殖民计划培训之前的事了。
蛋糕滋味浓郁、口感新鲜、味道恰到好处。
从中尝到了过去的种种,那是他还未曾意识到、却早已失却的过往。
整个早晨让他身心疲惫。
这是某种测试吗?如果是的话,那是谁搞出来的呢?为什么要选择现在,选择飞船航行的时候?他们没法扭头返回,船长麦克尼尔早已对他解释过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不想被其他任何人吵醒。
博兹咀嚼着咖啡蛋糕,从杯中啜饮着可可,却没提起杯子。
白天这么一大早吃了太多的甜食。
他将托盘推到一旁——这些留待稍后处理——然后朝着门厅走去,走向音乐传来的地方。
现在换作了器乐。
是《胡桃夹子》选段。
他从没有劳神去学点音乐——他所知的关于圣诞节传统的知识都是在文化氛围中偶习得来的。
事实上,他为了能够逃脱每年一次的节日聚会而感到心情舒缓。
圣诞节。
他从未意识到。
当博兹走到娱乐舱室的时候,音乐变得越来越响。
一个机器人站在舱室外面,头上举着一碟小甜饼。
那是上有糖霜、洒有果仁的圣诞节甜饼,碟子上还红红绿绿地写着圣诞节快乐。
我没有向你预订过小甜饼。
博兹对它说。
你说得对,机器人用他那机械化的小嗓门说道。
博兹心头一舒,小小地叹了口气。
他刚才已经在开始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
那么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博兹问。
你要自己进娱乐室去寻找答案。
机器人答道。
首先,你得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博兹说。
你必须要进娱乐室,机器人回答说。
或者吃块小甜饼。
博兹手掌平展,抵着门锁,然后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来阻止自己,却还是抓起一块小甜饼,跨进了娱乐室。
这里音乐声愈加响了。
整个地方都充斥着松针的气味。
他深吸了一口几乎要被遗忘掉的芬芳。
在室内的角落里,一棵树依靠在墙壁上。
树上点缀着各色的小彩灯和银色的、反射着光亮的气球。
在松树底下,百来个礼物各自闪耀着光芒。
舱室四侧悬挂着花环,从天花板上垂下更加多的彩灯。
它们的色彩反射在沿着地板的各个银色碟片上。
博兹朝前走上一步,接着某一块碟片闪出微光。
之后船长麦克尼尔的一幅全息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前。
全息图制作很廉价——博兹可以透过她的影像看到后面的圣诞树——船长不断地眨眼,就仿佛碟片快要无法支撑住图像了。
博兹,圣诞节快乐。
她说。
影像停顿了下。
博兹叹了口气。
影像在期待着回应。
圣诞快乐,他说道。
船长微笑道: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介入你的例行公事里来。
我们在离开之前就把这次庆祝计划好了。
我们动用了你的文件,以尽我们所能为你设计出最棒的圣诞节。
影像又停顿了下。
博兹不确定该如何回复。
说句谢谢你?感谢他们把自己吓个半死?他没法那么说。
他不能说出一句话。
他感觉舌头打结,和船长就站在他面前时一模一样。
最后,博兹尽力挤出了句好啊。
我们不确定该用哪首圣诞歌曲,就按我们的喜好编了程序。
你现在可以改变那程序了。
机器人会给你准备好一顿填料十足的烤火鸡宴。
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候享用它。
船长的眼睛即使是在那该死的全息影像里头还是闪烁着光芒,。
但是请打开礼物。
开拓殖民队的每一位成员都带来了些他们认为你会喜欢的礼物,一些你可以在未来的漫长几年里头拿来看看、读读、学学的东西。
博兹口干舌燥。
他们送给他礼物?为什么?我们想要让你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感谢你在将来的几年里看守我们的飞船,麦克尼尔船长的全息影像正在解释道。
我们知道你无法亲自接受道谢,而当这项任务确切完成之时,道谢变得微不足道。
由此,我们认为该在现在表达谢意。
其它的碟片也开始启动。
656个开拓者全体站在他的面前,大多数被缩小了尺寸,以便这间舱室能容纳下全体船员。
博兹朝后退却一步。
656个人一道注视着他——或者说656个船员的影像注视着他——迫使博兹想要逃开。
博兹,感谢你!船员们齐声说道。
圣诞节快乐。
接着,谢天谢地,他们全体消失了。
甚至连船长也消失了。
博兹咽了口口水,滋润了下干渴的喉咙。
音乐又变掉了——现在是一帮子走调的嗓音在起劲地合唱《祝你圣诞节快乐》。
博兹预感到自己在聆听船员们的歌声。
在他身后,舱门忽的打开了,一个机器人走了进来,圆圆的头上顶着一盘饮料。
是要温热的苹果酒,它说道,还是咖啡,或者是调味茶饮料……?无论机器人多么的努力,它听起来就是不像个酒吧招待。
博兹尽管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微笑了下。
博兹选了杯温热苹果酒,然后坐在一张长椅上,他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博兹伸出手摸了摸圣诞树。
他的手指抚过树枝。
又是个全息影像,只是比那些散布在地板上的碟片质量稍好些。
接着他伸手摸了个礼物,心里头料想着自己的手指能够穿过它们。
但礼物盒是真实的。
博兹将它捡起。
一个陌生的笔迹在上面潦草地写下他的名字。
标签上说这礼物来自于某个名叫贝齐·威尔逊的船员。
他不记得有个叫贝齐·威尔逊的船员。
为此,他感到莫名的尴尬。
博兹捡起礼物,打开包装,发现她送的是个阅读器——内置永久可用电池,还有画外音功能。
他再也不用深夜在电脑上看书了。
考虑真周到。
买的礼物正合他需要。
博兹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让他放轻松,直到抵达殖民地,同时还让他为日后做好准备。
他或许该憎恨这一切。
他也许该冷嘲热讽一番,表明在这些礼物的背后毫无温情可言。
但温情依在。
这些开拓者能用千来种方法让他融入群体——他在航程刚开始时阅读过其中的一半方法(并且打心底希望自己不必采取其中任何一种)。
温情——这能用心感受到。
博兹在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他手握阅读器,啜饮着温热苹果酒,从机器人脑袋上的碟子上取用小甜饼。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船长说得对:在事情完毕后再示意感谢毫无意思。
博兹调出了电脑上的日志,让电脑记录下这间舱室的状况。
他希望它能记录下自己的快乐的脸庞,记录下自己感受到的纯粹的喜悦。
因为博兹不擅言辞,特别是当要说些其他人最终会听到的话时。
但即便如此,他还可以说句‘谢谢’。
博兹确实这么做了。
《捕梦》作者:尼尔·盖曼Devilwing 译有个和尚独居在山腰上的寺庙旁。
庙很小,和尚很年轻,这山也算不上日本的名山峻峰。
和尚打理着寺庙,生活宁静安闲。
直到有一天,一个狐狸和一只狸猫从庙旁经过,看到和尚正耕种着他赖以为生的一小块山药地。
狸猫看着和尚和寺庙,开口道:让我们打个赌。
我们中要是有谁能把这和尚从庙里赶走,就可以据此为家;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旅人到庙里来了,这地方总比狐穴狸巢要好。
狐狸绿眸一眨,展颜一笑,露出了尖牙;她甩甩毛茸茸的尾巴,从山上望下去,看了看这庙,还有这和尚;然后她望着狸猫说:好啊,就说定了。
我们轮流来,狸猫说,我先去。
在那块小小的菜园中,和尚犁完了山药地,又跪下身为野葱、生姜和一小片药圃清理杂草。
接着,他掸净手和膝盖上的泥土,走回寺庙后厢的居所,准备晚课。
那晚,夜空的颜色好像熟透的车子;满月高悬好似银盘。
和尚听到门外一阵喧嚣。
院子里站了五个人,一个个鲜衣怒马,须发膨张。
为首的擎着一口大刀。
谁是此间住持?他高声断喝,有如惊雷,速速出来见我!和尚走上前去,来到月光之下,深施一礼,贫僧无德,正是此地守护,他淡然说。
好个瘦小枯干的和尚,为首的喝道,但又有谁能参透神佛的宏旨?诚如斯言,追名逐利者实乃捕风捉影;淡泊世事之人,倒常有鸿福在门外鸣锣。
和尚对这番话未置一语,只是略略抬头,望向月光下的大汉。
什么事都逃不过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好,你可想知道自己运势何在?自然。
和尚言道。
那就听好,差我们来找你的并非旁人,正是天皇陛下。
你须即刻启程,赶往皇宫,天皇要与你面谈,好确定你是不是星官卜者对他讲起的那个人。
如果没搞错的话,你便就此飞黄腾达,官及宰丞——一个足以赢得富贵荣华、广厦豪宅的地位。
但你也要记得,若是猴年的次日,你还没有赶到皇宫,运势就会由盛转衰、恕我直言,天皇比会处你极刑。
故而不要耽搁,黎明前就动身。
不然若是犯了圣怒,谁也救不了你。
说话间,五匹战马在满月银辉下踩响了蹄子。
和尚又施一礼。
我这就动身。
他说。
那五个骑士咧嘴笑了起来,月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和牙齿,也照亮了战马的铁辔鞍髻。
但在我动身前,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为首的问道,声如虎啸山林。
为何天皇要派一只狸猫来宣我进殿。
和尚问道。
虽然前四匹骏马的尾巴毫无异状,但他早巳看出最后那匹却长着一条狸猫的尾巴。
话音未落,和尚就大笑起来。
他随即走回庙里,开始自己的晚课。
院子里一阵蹄声响过,大汉们拔马而逃。
山坡上传来了桀,桀,桀,的声音,那是一只狐狸幸灾乐祸的尖啸。
次日,正午未至,黑沉沉的浓云已经遮蔽山颠。
所以落雨时,和尚一点都不吃惊。
这场瓢泼大雨打弯了竹子,压倒了新长出的山药苗。
和尚早巳习惯山上变幻无常的天气。
尽管白炽的闪电眩人眼目,喑哑的雷鸣仿佛自山腹滚出,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颂课。
雨势更大,犹如敲响上百面小鼓。
在这滂沱雨声中,和尚几乎听不到抽噎声,但他确实感觉有人在哭泣。
和尚走出寺庙,院中的土地被大雨浇成了泥汤。
一名少女躺在那里,她精美的丝袍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得贴在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
和尚察觉到少女的玲珑曲线、曼妙身姿,心中忐忑。
他搀扶着女子走进寺庙,那里堪可避雨。
我是山城大名的独生女,她站在小小的火炉旁,拧着自己的衣袍和乌黑的长发,我本是由一群侍从、婢女陪着要来这座寺庙,但途中遇上了匪人。
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另外我偷听到他们说等雨停了,就要到山上来把寺庙付之一炬,还要杀光这里的每个人。
她说话间吃了和尚的一碗米饭,和一小碟山药。
她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同时还用明亮的绿眸盯着和尚看。
故而,她说,趁匪人没来,我们赶快跑吧,永远也别回来。
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终究难逃一死。
要是我们在路上走散了,那你就到山城去找我父亲,他是那里的大名,住在城里最奢华的宅邸中。
他会给你重赏的。
多谢你的米饭,很好吃,可惜山药有点干了。
那我们可要赶紧上路了,和尚嘴角漫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我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女孩问道。
请告诉我,为何山城大名的女儿是一只狐狸,和尚说,我可从没在凡人脸上见过这样的双眸。
话音未落,女孩就从火炉上跃了过去。
她落地时已不再是女子,而是一只狐狸。
皮毛顺滑,尾巴高竖,它非常轻蔑地瞥了和尚一眼,随即跳上石墙,顺着它跃上一株虬结老松,在那里驻足片刻,便消失在暴雨之中。
下午晚些时候,太阳爬出浓云,和尚绕着寺庙拣拾起落叶残枝,修茸着暴雨造成的损伤。
正是此时,他辨识出一个符记。
所以过了几天,当太阳落山后,一群妖魔晃晃悠悠地穿过树林,围住小庙时,他也并不吃惊。
这些妖魔中,有些顶着死人的头颅,有些长着怪兽的脑袋,黄牙巨角,两眼放光;它们发出的吵嚷呼啸声,你肯定未曾听闻。
俺们闻到了人味!它们高喊道,俺们嗅到了新鲜的人肉!把那人带出来,俺们要吃了他——烤了他的五脏六腑,还有脑仁;大嚼他的眼珠、脸蛋和口条;吞了他的肝脏、肥肉和阳物!把他带出来!说话间,有几个妖魔开始把和尚收集起来的残枝败叶高高堆起,将自己灼热的呼息吹在上面,直到枝条冒烟,开始燃烧。
要是我不出去呢?和尚喊道。
那俺们每天日落后都要回来,一个妖魔啸道,它的脑袋好像剥了皮的蝙蝠,吵得你不得安生,等俺们不耐烦了,就烧了你这座小庙,再从灰堆中扒出你焦黑的尸首,用俺们的尖牙把它咬碎!快滚吧!另一个妖魔嚷道,它的脸是个溺毙的死人,肌肤囊肿,双目白似珍珠,离开这地方,永远别再回来!但和尚没有跑。
他反而走进院子,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树枝。
我不会离开寺庙,他说,而且我已经厌倦了这些鬼把戏。
好了,无论你是狐狸还是狸猫,尝尝这个!还有这个!他说着挥舞起火棍。
转眼之间,那群妖魔所站的地方,就仅剩下一只衰老痴肥的公狸猫,它跌跌撞撞地开始逃跑。
和尚把燃烧的树枝扔向狸猫,打中了它的背,烧掉了它尾巴上的毛,还烤焦了它的屁股。
狸猫哀嚎一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黎明时分,和尚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语。
我要向你道歉,这声音说道,是狸猫和我打了个赌。
和尚沉默不语。
狸猫已经跑到别的藩国去了,它的尾巴被烧掉了,颜面扫地,女孩的声音说,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会离开。
我的洞穴就在瀑布上面,一株虬结老松旁边。
我在那儿住了很久,离开它难免让我难过。
那就留下吧。
和尚说,只要你别再和我耍那些愚蠢的狐技淫巧。
当然,女孩的低语声从和尚身后传来,过了片刻他又坠入梦乡。
半个时辰后,和尚徐徐醒转,发现屋中的草席上有狐狸的脚印。
和尚不时能在矮树丛间看到狐狸,她的身影总会让他会心一笑。
但和尚并不知道,狐狸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那是在她来道歉时,也许更早些,是在和尚将她从泥泞的庭院中挽进庙宇,用炉火帮她烤干时。
但无论自何时而起,狐狸无疑是爱上了这名年轻的和尚。
这就是日后诸般祸事的缘由。
那将是一段奇妙的故事,让人心碎神伤。
彼时,在人间行走之物,如今我们鲜少见闻。
鬼魅、妖魔,和诸多灵体;大神、小神,还有兽神;各种觉识、存在,魂灵和生物。
有善亦有恶。
夜阑人静,月过中天,狐狸正在山腰捕猎。
她忽然看到,在一株被雷打过的松树旁,有几点蓝光闪烁。
她向这些光点窜了过去,迅疾如影,一尘不惊。
当她靠近后,蓝光化作奇异的生灵。
它们非生非死,浑身上下都裹在闪耀的蓝色妖气中。
这些生灵正在低声私语。
我们已然领命,为首的说道,蓝光在它裸露的肌肤上跃动不休,和尚注定要死。
狐狸驻足潜踪,隐身在一丛灌木之后。
正是,第二个说道,它的牙齿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我主是身具大能的阴阳师,他通过观察星相风水,已经看出,在下一次月盈之时,他与和尚之间,注定要死一个。
如果和尚不死,那厄运就要落在我主头上。
但,他怎可能会死?第三个说道,蓝色火光在它的眼中升腾,嘘!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听我们说话?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狐狸屏住呼吸,矮身趴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这三个妖灵飞上天空,俯瞰着黑暗的树林。
除了只死狐狸,什么都没有。
为首的说道。
一只苍蝇落到狐狸的额头上,漫慢爬上她的鼻尖。
狐狸压抑住咬它的冲动,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空茫,像个死物。
我主打算如此这般,为首的说,连续三夜,和尚都会发噩梦。
第一晚,他会梦见一个匣子。
第二晚,他会梦到一枚黑匙。
第三晚,他会梦到用黑匙拧开匣子上的锁。
这时,在梦中,他将打开匣子,随即丧失与现世的一切羁绊。
无食无水,死期不远也。
我i不会为他的死而负疚,它又环顾四周,你确定没人偷听吗?光苍蝇爬上了狐狸的眼珠。
尽管她觉得奇痒难忍,但却一眨不眨。
谁能听见我们说话?第二个生灵问道,狐狸的尸体?它说着大笑起来,这声音高亢辽远。
有人听见也无妨,为首的说,即便真有人听到,若他把我们这番话说给旁人,不等第一个字出口,他的心就会在胸中爆裂。
一股冷风吹过山颠。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但和尚真没法子逃过这一劫吗?第三个生灵问道。
只有一个办法,第二个说。
狐狸全神贯注倾听着接下来的词句,但此后再无话音传来,多一个字都没有。
她只能听见山风卷起落叶时的私语,树木在风中摇曳吐纳时的叹息,还有远处小庙中风打锺铃发出的叮吟。
狐狸像一段残枝,僵直地躺在原地。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甩甩尾巴,舔落爬上脚掌的蚂蚁,一路跑下山坡,来到她的洞穴。
这里清冷黑漆,充满泥土气息,洞中藏着她最珍贵的宝物。
狐狸是在几年前找到它的。
那时,它缠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根须中。
她又挖又咬,用了几天的工夫,才把它完全刨出地面。
狐狸用粉舌将它舔净,用绒毛将它磨光,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在这里,狐狸敬奉它,保养它,把它视作珍宝。
这件器物古老非凡,来自遥远的国度。
这是个龙形玉饰,双眼镶着细小红石。
这件龙饰为她带来安宁。
它红色的眼珠在洞穴微光中闪烁,散发出一股暖意。
狐狸用嘴拾起她的珍宝,轻柔地叼着它,就像叼着一只自己的幼崽。
她把玉饰咬在嘴里,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海边的悬崖旁。
她能听到海鸥在头顶呜叫,也能听到身下的冷涛拍打岩石,还能嗅出空中飘荡的盐味。
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她暗自想道,现在我把它献出,献给大海,只求知道如何拯救和尚的性命。
因为如果我置身事外,他就会梦到一个匣子,接着是一枚钥匙,然后是用钥匙打开匣子,最终他将死去。
狐狸用鼻尖将玉饰轻轻推落,看着它在空中翻滚,落下百尺高崖,落入波涛汹涌的海中。
她轻叹一声,因为这小小的龙饰曾为她的洞穴带采平静与安宁。
狐狸又走了很远回到自己的洞穴,她感到疲惫不堪,很快就沉沉睡去。
以下是狐狸的梦境。
她站在一处贫瘠荒原,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寸草不生。
天空同样是灰蒙蒙的,既不明亮,也不昏暗。
在她面前的一块巨石上,蹲着一只硕大的狐狸,从头至尾都如墨玉漆黑,只有尾尖上生有一簇白毛,好像在白漆桶里浸过一样。
他大愈猛虎,大愈战马,大愈狐狸见过的任何生灵。
他蹲坐在岩石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双眼就像两个黑洞,遥远的星辰在其中闪烁、燃烧。
狐狸在岩石间跳跃穿梭,来到梦之狐的面前。
她俯下去,翻过身,将自己的喉咙显露给他。
起身,巨狐说道。
起身,莫怕。
你为梦到此梦,已付出良多。
狐狸站了起来。
尽管她的恐惧超过了任何小狐狸的经历,但在梦中,她没有颤抖。
我的龙,她问,是属于您的吗,陛下?不,他说。
但它是一位我称之为友的故人,在很久很久以前遗失的。
那还是在真龙离开尘世,翱翔天宇之前。
我友弄丢了这件宝物,整天忧心仲仲。
现在大海将玉饰冲还给他,他将在巨渊之底,他的族其之中,睡得更加安稳,直到了个纪元来临。
有幸为尊友效劳,实乃无上荣光,狐狸说。
小狐狸和黑巨狐,在梦疆中静静地矗立了几瞬。
小狐狸看了看四周的岩石荒原。
那些是什么动物?她问道。
那群动物体型如狮,正在岩石上爬行,将它们的长鼻子深进贫瘠的土地嗅探。
名字是貘,巨狐说。
它们是食梦兽。
小狐狸听说过貘。
如果一个人从蕴藏恶兆或是恐怖之物的梦中醒来,他可以尝试唤来貘,寄希望于这种幻兽会吃掉迷梦,将它和它所彰显的征兆一起带走。
她注视着在梦疆的岩石荒野上游走的貘。
如果有人能在貘吃掉一个梦之后将它抓住,狐狸问,那会怎样?巨狐一时无语。
远星在它空茫的眼眸中闪烁。
膜很难捉,更难控制。
它们是灵巧矫捷的动物。
我是只狐狸,她谦卑地说道,一点没有吹嘘的意思,我也是灵巧的动物。
巨狐点点头,垂眼望向她。
狐狸觉得他能将自己看透,能看到她所有的梦境、期冀和感怀。
他只是个人,巨狐说,而你是孤狸。
这种事少有善终。
狐狸本想敞开心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但巨狐一甩长尾,从岩石上跳到下面的荒原。
在/j’狐眼中,他愈长愈大,直到充斥天宇。
此刻,巨狐便是这夜,星辰在他的黑玉皮毛上闪烁,白色的尾尖变成了一轮残月,挂在夜空之中。
我很灵巧,小狐狸对夜说,我会鼓起勇气,会为他而死。
狐狸觉得头顶传来一句几近温柔的话语。
那就去捕它的梦吧,孩子!接着,他转醒过来。
午后艳阳像个熔金光球,擦亮了整个世界。
狐狸钻进树丛,朝小庙走去,只在溪水旁停留了片刻,三口两口便连皮带骨吞下一只大青蛙。
然后她又如饥以渴地舔饮了些清凉洁净的山泉。
当她来到小庙时,和尚正在为他的火炉砍劈柴。
和尚的斧子很快,所以小狐狸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开口说道:愿你这几天都有美梦,梦到吉兆和好运。
和尚冲狐狸笑笑。
多谢你的祝福,他说,但我可说不清自己能不能梦到吉兆。
狐狸用她的绿眸凝视着和尚。
要是你需要我的话,她最后说道,我就在附近。
年轻的和尚从劈柴堆上抬起目光,但狐狸已经悄然无踪。
小城位于遥远的西南方,阴阳师的宅邮就在此间。
他坐在家中,燃起几案上的油灯。
桌面铺了一方彩绘丝巾,上面摆着一个漆匣和一枚黑木钥匙。
五个小磁盘,按照东西南北中五方基位码好。
其中三个放个某种粉末,另一个盛有一滴液珠,最后的碟子则空无一物。
阴阳师位高权重,富可敌国。
请他占卜或是求他帮忙的人络绎不绝。
很多藩国的大名都坚信,是阴阳师的影响力和算术让自己获得了如今的财富与权势,将他敬若上宾。
就连大相国和左右大臣都对他言听计从。
但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阴阳师有位妻子,就住在庭院的北厢。
她可谓贤良淑德,对阴阳师百依百顺,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打理得很好。
阴阳师还有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妄,她美貌绝伦,双唇艳若桃李,肌肤白胜凝脂。
他的妻子和小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相敬如宾,从不争吵。
但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人们都说他所住的宅院华美恢宏,在京城里可排第十七位。
妖鬼和天狗,这些风界的精怪,都遵从他的号令,任他差遣。
阴阳师能记起前两世的经历。
当他还足个年轻人时,就不远万里到中国去修行。
他回来后须发皆灰,但满腹阴阳之术已无人能及。
他被高位者敬重,被下位者惧怕。
但尽管如此,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这皆因为他存恐惧。
从他还足个黄毛小儿,刚能记事时起,就心存恐惧。
他所学的每样本领,所获得的每分力量,都是因为想用来赶走恐惧。
但恐惧依然,附在他背后,藏在他心里。
入睡时,恐惧伴他而眠:醒来后,恐惧正等着向他请安。
无论在饮酒时,沐浴时,还是同房时,恐惧都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这恐惧并非对死亡的惧怕,因为在他心中,死亡也许正是解脱。
他过去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若是凭借法术屠尽这世上的男女老少,也许能得以安宁:但他还是觉得,即使绝世孤立,恐惧仍要纠缠在他心头。
足恐惧在驱使他,足恐惧将他推进黑暗之中。
阴阳师曾向荒冢秽灵求教,也曾在晨昏之际与畸形的怪物相会,随它们的步调起舞,分食它们的飨席。
京城的郊外,贱民集聚,盗匪横行。
阴阳师在此处置有一处废宅,里面住着三个女人:一名年老,一名年轻,还有一名既不年老也不年轻。
她们平时靠向走霉运的村妇出售药草为生。
乡野传言说,那些晚上在此间借宿的无知旅人,日后都无人得见。
可想而知,谁也不知道阴阳师和这三个女人的瓜葛,更不会知道在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常造访此地。
从阴阳师的心底来看,他并非奸任恶人。
他只是被’下坏了。
恐惧价走了幸福与骄傲带来的每丝快乐,吮尽?生命中的欢愉。
故事发生的几旬前。
一夜,月正黑沈,阴阳师来到废宅,向三个女人讨教最让他烦扰的问题。
寒风吹进破窗,在残损的屋檐间呼啸。
我如何能找到安宁?他向最老的女人发问。
冢中自有安宁,她说道,欣赏日落美景时,也有片刻心安。
她赤身裸体,乳房像两个空口袋一样垂在胸前,脸上绘着妖魔的面容。
阴阳师眉头紧锁,满面怒容,焦躁不安地在掌中敲打着折扇。
为何我总不得安宁?他向最小的女人发问。
因为你还活着,词句自她冰冷的双唇吐出。
三个人中,他最怕这少女,因为阴阳师觉得她是个死物。
少女很美,但却寒若霜雪。
每次她用冰冷的手指碰触阴阳师时,都会让他颤栗。
我在哪能找到安宁?他向中年女子发问。
她并未赤身,但衣袍宽解,胸前挺着两排乳房,如同母猪雌鼠,乳头黑硬像块块炭石。
她自齿间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许久之后才慢慢吐出。
接着女人说道:东北方的美浓,从这儿走要用很多很多天。
那里的某座山上有个寺,庙小地偏鲜有人知,只有一个和尚在打理照看。
他生来无所畏惧,自有你渴望的安宁。
现在我可以织成一方丝巾。
如此一来,等他死后你就能得到他的力量,再也无须畏惧。
但自我织就时算起,到下一次月盈之前,你必须将和尚置于死敌。
而且他不能死于刀剑血光,也不能有丝毫痛楚,否则织上就会失效。
阴阳师满足地咕哝一声,亲手喂她吃了几件精致美食,抚摸着她的长发,告诉她如此安排他很满意。
三个女人退到这座倾颓屋舍的另一个房间,她们回来时已是晨曦将至,天空开始放亮。
她们给了阴阳师一方白如月光的丝帕。
那上面绘着阴阳师和月亮,还有那名年轻的僧人。
阴阳师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
他本要向女人们道谢,但却明白凡人决不能向这等生灵致谢,所以他只是将报酬放在房子的草席上,在拂晓前快步赶回家中。
他通晓很多杀人千里的法门,但其中大部分虽说并不直接涉及刀兵血灾,却也必会带来苦楚。
阴阳师查阅了他的卷宗,接着差遣手下魔物到和尚所住的山中,为他取来和尚碰过的器物。
(狐狸就是在那时听到了它们的谈话。
)而此时此刻,阴阳师坐在几案前,油灯、漆匣和钥匙就摆在上面。
一个接着一个,他把五个磁盘中的东西一撮撮加到灯火上。
这些磁盘盛着的物事都不相同。
最后加入的是魔物从和尚身上偷来的东西:它就盛在那空无一物的碟子里一一魔物偷来的,是和尚的一片影子。
阴阳师每在灯火中加上一撮,它就燃烧地更高更亮;当他把最后一点和尚的影子加进去时,焰火升腾,光亮充盈着整个房间。
片刻之后,火光褪去,屋千里只剩黑暗。
阴阳师点起灯,欣喜地看到铺在桌上的方巾多了一块难看的污点,就像某种死物趴在年轻和尚的脸上。
他满意地观赏片刻,随即走回床榻,安稳地睡了一夜,没有恐惧。
这一晚,他很满足。
是夜,在梦中,和尚站在他父亲的宅邸里。
这似乎还是在他父亲获罪失势,丢掉这宅邸和所有财物之前——他的父亲有很多位高权重的敌人。
父亲向他深深一躬。
在梦里,和尚记起父亲早巳自尽身亡,同样也记得自己尚在人世。
和尚试图把这些都告诉父亲,但他父亲却无言地示意自己听不到儿子对他说得任何言语。
接着,他从袍服中取出一个小漆盒,递给自己的儿子。
和尚接过彩饰漆匣后,父亲已经消失不见。
但他没有多想,因为这漆匣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不过,在梦中,他似乎瞥见一扇敞开的房门后面狐尾一闪)。
他知道盒子里有些重要的东西,一些他必须要看的对象。
但他想尽办法,也打不开这匣子:越是努力,就越感挫败。
和尚醒来时,觉得心绪烦乱惴惴不安,不禁揣测这梦境是不是某种预兆或警示。
如果这是场噩梦,和尚说,希望摸能把它带走。
他随即起身,出去打水,开始一天的生活。
第二天夜里,和尚梦见祖父来找他。
可是很多年前,他的祖父就在吃米饼一一一种糯米糕点时噎死了,那时的和尚还在襁褓之中。
他们站在海中一座小岛上,这岛黑黢黢的,比一块岩石大不了多少。
他的祖父睁着一双盲眼,眺望人海。
飞沫泼溅,海风呼号,海鸟在空中悲鸣。
祖父张开一只苍老的手,展示出一枚小小的黑匙。
他将乎递出,动作缓慢得好像一件机械玩具。
和尚从祖父手中接下钥匙。
一只海鸥悲呜三声,渐飞渐远。
和尚本想问问祖父这是什么意思,但老人已然消失。
和尚紧紧握着钥匙。
他环顾四周想找个和黑匙匹配的东西,但这座岛荒芜贫瘠,空无一物。
和尚慢慢踱过小岛,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在梦中,和尚觉得自己正被窥视。
他四下张望,可梦中寂寥无人,只有在天空翱翔的海鸥,还有遥远悬崖上的一个纤细身形,和尚觉得那可能是只狐狸。
他醒来时,手里握着一枚并不存在的钥匙,被狐狸注视的感觉仍挥之不去。
这场梦如此逼真。
这天晚些时候,凉风将枫树上第一批或橙或红的叶片吹落到寺庙的窄小菜园中,和尚正在那里照料着或黄或白的葫芦。
他忽然发觉自己正环视四周寻找那枚钥匙,这才慢慢想起,在尘世中,自己从没碰过或是见过它。
那天夜里,和尚等待着另一场黑沈迷梦。
他闭上眼睛时,听到屋外有些响动,没过多久使睡了过去。
上半夜,他什么也没梦到。
而后半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小桥上,看着两尾鲤鱼在一汪池塘中惬意嬉游。
其中一尾纯白如银,另一尾橙黄若金。
和尚看着它们,觉得心堵妄宁。
和尚醒来后,揣度这梦是个吉兆,也相信前几日的黑梦就此告终。
他展开笑颜,兴高采烈地从睡席上爬了起来。
和尚的好心情一直保留到他被狐狸绊到。
小狐双目紧闭,就趴在寺庙的门坎上。
起初,和尚以为她死了。
他蹲下身后,却发现狐狸还一息尚存,很浅很慢,几乎看不出是否在呼吸。
但毕竟她还活着。
和削巴狐狸抱进小庙,放在火炉旁让她取暖。
接着他向佛陀默祷,为狐狸的性命祈福。
她虽是个野物,和尚想道,但心地良善,我不能眼看着她死。
和尚抚摸着狐狸如蓟花冠绒般柔软的皮毛,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
我还是个孩子时,和尚对昏迷中的狐狸说,那是在我父失势之前。
我常瞒着奶妈和师长,偷偷跑到集市上去。
那里有很多活物在卖:我在那些竹笼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动物。
有狐狸、狗和熊,有小猴子、红脸猕猴。
野兔和鳄鱼,有蛇。
野猪和鹿,有苍鹭、白鹤,还有小熊崽。
我喜爱动物,所以看到它们时,心里很是快活。
但这也让人难过,它们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令我心痛不已。
一天,当商人们收摊离去后,我发现了一个破损的笼子,里面有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它瘦得皮包骨头,已经死了,连个水罐都换不来——至少某些人是这么想的。
但我发现它还活着,就把它藏在衣服里,一路跑回家。
我把猴子养在卧房,从自己的食物中省下些羹饭喂它。
我的小猴子就这样慢慢长欠,最后个头几乎和我一样高。
它是我的朋友。
它会坐在我们屋外的柿子树上等我回家。
父亲容下了这只猴子,一向平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一位大名来家里找我父亲。
猴子好像发了疯一样。
它不肯让大名靠近我的父亲。
它跳下树,挡在那人面前,吡着牙,露出胸膛,就好像他是来自另一个猴群的敌人。
大名向一位随从示意。
尽管我苦苦哀求,那人还是拉开弓,一箭射穿了猴子的胸膛。
我将猴子抱出宅院,它注视着我的双眼,就这样死去了。
后来,我父的失势,就是出于这位大名的阴谋。
有时我在想,也许那只猴子并不是猴子,而足阿弥陀佛派来保佑我们的守护灵,但只有当我们学会聆听和观察,它才能真正行使护卫之责。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狐狸,在我出家之前,那段我已弃绝的生命之中。
但人总要吸取教训。
也许,你玩弄的那些狐技淫巧,只是想要保护我。
和尚说完,开始向阿弥陀佛颂经祷告;然后又向鬼子母神祷告,她在遇到佛陀前是个夜叉,如今却是女子与孩童的守护神;他还向大来祈求;最后,和尚向宾头卢尊者咏诵了一篇简短经文,他是佛陀的弟子,罗汉首座,被佛陀禁止涅盘往生。
他向所有这些神佛祷告,为了小狐狸,祈求他们的看护与悲泯。
诵经已毕,狐狸还是软塌塌地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像个死物。
山脚下有个小村,大概半天的路程。
也许,和尚想,村子里会有医师抑或智妇,可以救狐狸的命。
他未加多想,抱起瘫软的狐狸,开始向山下的村庄走去。
天气清冷,和尚在轻薄的僧袍中瑟瑟颤抖。
晚秋的苍蝇,是一年中最后、最老、最大也是最讨厌的苍蝇,它们围着和尚嗡嗡乱转,跟着他一路飞下山去,让他烦扰不已。
路程过半,山间的溪流汇成小河,水面上横着座木桥。
和尚走过去,看到桥上走来一位老者。
他有一部银白长髯,还有很长很长的眉毛。
他走路时拄着一根弯曲的长拐棍,眉宇间充满智慧与祥和,但又有一丝顽劣,至少和尚这么觉得。
老人在桥上驻足,等和尚走近。
此季的枫树很美,他说,斑斓多彩,稍纵即逝。
有时我觉得秋和春一样美。
和尚颔首赞同。
你抱的是什么东西?老人问道,看着像条死狗。
对僧人来说,这不足秽物吗?这是只狐狸,和尚说,而且她还没死。
你准备杀了她?老人不耐烦地说。
我要带她求医,和尚说道。
老者面色凝沈,他举起子里的拐杖,打了和尚两下——一记在头侧,一记在肩膀之间。
这下!是因为你离弃庙宇,老人打下第一杖时说道,而这下!是因为你搀和狐灵鬼魂。
和尚低下头。
也许您责罚得对,他说,正如您所言,我没有看护寺庙,而且还抱着一只狐狸。
可我相信带她求医,也是遵循正道。
正道?正道?老人又用拐杖戳着和尚的胸膛,为什么,你这个蠢货,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
你若是遵循正道,就该带着狐狸回你的庙里去,然后把夜梦之君的信物枕在头下,睡上一觉。
你的小母狐正是被困在梦境中。
我可否免受杖责,再多问一句,和尚小心翼翼地说,在哪能找到夜梦之君的信物呢?老人瞪着年轻的和尚,又看了看手里的弯拐棍。
接着,他长叹一声,这口气长得就像个耄耋之人想要吹凉面前的热汤。
老人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片写有字迹的纸条,按在和尚手中。
给你,老人咕哝道,但你到底还足个蠢货。
不是狐狸死,就是你死;不管你是否心思纯艮,尘世仙乡皆无一物能改变此事。
和尚本想争辩几句,问问老人为何要给他这没有好处的信物。
但当他反应过来时,桥上已不见人影,整个山麓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形影相吊。
这老人一定是宾头卢尊者,和尚想,囤为传说中宾头卢尊者经常化作长眉白须的老者;他始终在凡间修善积德,等待佛祖子他超度。
但和尚还是想不通,为何宾头卢尊者要帮他这么个卑微小民;他记起尊者是因为妄自显圣,被罚不能西方往生,但这并不令人宽慰。
下山时,狐狸几乎轻如鸿毛,但当和尚踏上归路,却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重。
一笼薄雾降下山坡,将万物虚化。
和尚向山上走去,只觉得举步维艰。
他心中暗自思量,救助狐狸到底是不是正道。
他想不清楚,但却知道自己不能弃她不顾。
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和尚是早上离开寺庙的,下午晚些时候他才走了回来。
秋雾挂在山间,有如蛛网蚕丝,而那渐低渐近的暮霭更让世间如坠梦境。
和尚走进小庙,就连这住了八年的地方,都让他觉得朦胧缥缈,仿佛一方幻土。
炉火几乎已经冷透,和尚添了点炭薪,开始煮米饭,又烤了些切得很薄的葫芦片佐餐。
饭后他开始做晚课,但却不如平日那般专注虔诚。
祷告是一回事;向某些神佛祷告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不仅会倾听,而且会在路上把你找出来,被你冒犯时还会用拐杖打你脑袋。
在炉火辉光中,和尚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幻想。
他觉得自己的影子似乎缺了一片,就像被撕掉引以的。
狐狸睡得像个死物。
她那么校和尚抚过狐狸柔滑的皮毛,又看了看宾头卢尊者给他的符纸。
和尚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当他看去时,那些文字仿佛在扭动闪烁,就像梦中的符记。
和尚把巴狐狸放在他的僧袍上,用自己的体温为她保暖,也许还能为她保住性命。
他躺在睡榻上,将纸片放在枕下。
来回一趟山路已经让和尚精疲力尽,他很快就坠入梦乡。
起初,是黑暗。
黑暗中闪出一点荧光。
接着又一点,再一点。
光亮开始游弋。
它们是萤火虫。
先是几只,继而聚起一群,最后成百上千的萤虫在黑暗中闪耀着它们的冷光。
这让和尚想起星辰之河,或是一座星桥,或是一条在黑暗中缠绕萦转的锦带,灿灿生辉,亦幻亦真。
和尚沿着锦带行走。
那张信物就握在他手中,纸上溢出的光芒,比萤火更盛。
他走了片刻,一些明昧不休的萤虫开始陨落,像山茶花一样翩然而坠。
和尚同它们一起下坠。
他发现自己并非自萤火虫间掉落,而是落过银河,那穿越夜空的众神之河。
他轻轻落在一片孔雀石般盈绿的碎石荒原。
和尚爬起身,行走在琉璃绿色的平原上。
在梦中,他足踏高木屐。
这种鞋人们在雨季才会穿,好让自己远离泥泞的地面。
行走间,木屐渐渐磨损消逝,没过多久,和尚就只得赤足而行。
片片碎石像无数锋利的小刀,鲜血从他脚上的伤e汩汩而出,在身后留下一串血红的足迹。
他走过一片怪骨嶙峋的平原,那些非人的尸骨早巳破碎,锋利尖锐。
他走过一片湿热逼人的沼泽。
空中充满咬人的蚊虫,体型之小肉眼难辨。
这些飞虫趴上他的皮肤和眼角,’丁刺咬噬,留下点点伤痕。
片刻之后,苍穹已被满天的蚊蠓染黑。
纸条辉光更盛,和尚将它高举在身前,继续赶路。
他最终穿过沼泽,从喉咙里啐出最后一口黑蠓,又将它们从眼角抹净。
和尚走过一个向他私语的花园。
它建议和尚回头,告诉他梦之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还说他应该留在花园里,漫步在它的小径上,闲坐在它的甜水旁。
但和尚始终不知道,花园为何能对他说话。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花园,继续前行。
和尚在两栋比邻的房舍前驻足。
有两个人正坐在其中一间的缘侧,面对廊下的池塘持杆垂钓。
我要找夜梦之君,和尚喊道,这条路对吗?每条路都通向他的疆土,第一个人问道,你又怎能走错?第二个人身材丰腴,面带愁容。
他一句话也没说。
和尚向他们展开信物。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许疑虑的话,此刻他已确信自己是在梦中。
因为他竟能读懂纸上的字。
那是些很简单的文字,简单到和尚很奇怪先前怎么会读不懂。
这些文字书写着一个人,他可以从混沌或虚无中塑造、制造、铸造,将无形无相之物化作幻梦,但离了这幻梦,任何真实都将失去意义。
第二个人轻哼一声,引来和尚的注意。
他仿佛是不经意间,指了指一座山峰。
和尚施礼致谢,向那座山走去。
他来到山脚下,回头看去,发现胖男人面朝下飘在鱼池中。
而凶手正从房子的露台上俯瞰着他的尸身。
和尚走到半山腰,又回头张望。
房子,连同那人和鱼池,都巳消失。
它们方才的所在只剩一片荒冢。
在他前方,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与周围的景致浑然一体。
它是神殿,是城堡,也是住所。
它有水瀑和花圃,有彩绘屏风和华美的拱顶。
和尚说不清这是一座房舍,还是一百座。
他能看到诸多院落、果园和树木;在那些奇异的花圃中,比邻的树木上,春华、秋叶与夏实竟相生长。
艳丽的鸣鸟在树上歌唱;它们的羽色或红或蓝,美艳鲜活宛若飞翔的花朵。
那歌声也同样奇异莫名。
和尚从没见过这样的所在。
房前是一道拱门,由金色的木材造就,上面刻着奇禽异兽。
和尚走到门前,敲响了挂在那里的一面小锣。
锣鸣无声,但他确信,那些应当知道他在门前的人,已然知晓。
大门打开,继而变化,一个绚丽多彩的生灵立在他面前。
这是只怪鸟,头颅如狮,尖牙蛇尾,巨翼蔽天。
竟是巨大无朋的时及乌,神话中的生灵。
呜锣所为何事,时及鸟说,你又是何人,为甚打搅我主?这里真美,和尚说,等我醒来,世上再无这般景致,因为它们均非此地。
如此想来,更让这宫殿平添几分美色。
我足否真的站在梦之君的宫殿花园里?他的话语轻柔至极,但却蕴含着对守门者的叱责。
即便是神话中的生灵,也应晓得礼数。
此地正是梦之宫,时及鸟咆哮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不然我就把你吃了。
和尚伸出手,将宾头卢尊者给他的纸片展示在时及鸟面前。
它绽出光华万千。
巨鸟低下头喃喃私语。
我没料到,它说,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梦者。
和尚发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一棵黑松上俯视着他。
那是只渡鸦,体型颇大,毛色黑且暗。
它察觉到和尚的视线,扑愣愣飞扑而下,落在他面前的步道上。
跟我来,渡鸦的声音好似两块岩石在磨擦。
你会带我去见梦之君吗?和尚问。
你不会向一首诗发问,不会向一片飘零落叶,或是山颠雾色发问,渡鸦说,你又为何要向我发问?房舍像一座迷宫,和尚跟着渡鸦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和奇异肃穆的亭台;走过平静的池塘和峻秀的山石,穿行在屏风隔成的通道中。
他始终跟着黑乌前行。
从你的回话判断,和尚说,我猜你是个诗人。
我侍奉夜梦之君,黑乌说,听他的差遣。
它拍打翅膀,谷翼而翔,落在一扇同和尚差不多高的屏风上。
但你说的也没错。
我曾足个诗人,而且像所有诗人一样,我在梦之国逗留得太久。
渡鸦让和尚走进一间彩绘屏风隔成的屋子。
房间的一端有座高台,台子上放了张镶有珠母的木椅。
这是张完美的座椅,木工古朴,样式离奇。
和尚知道这一定是梦之君的王座。
在这里等着,渡鸦说完仰首阔步走出房间,就像个傲慢的老侍臣。
和尚手足无措地站在觐见室,等待着梦之君的驾临。
在和尚的想象中,梦之君是个老人,有着长长的胡须和指甲,接着他变得好似宾头卢尊者一般,最后又化作半人半龙的妖魔。
和尚的目光被环绕房间的屏风所吸引。
只要他注视着屏风,那些彩绘图案就静止不动;但他稍一分神,上面就会变化出前所未见的景象。
他转开目光,屏风上的生物便会游移。
传说落幕,新的传说,消然登场。
他独自站在觐见室中,看着彩绘屏风。
不知从何时起,和尚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梦之君已坐在高台上的王座中。
和尚深施一礼。
梦之君的肌肤似以冬月,长发黑如鸦翼,双眸宛若倒映夜空的池水,远星在其中闪耀燃烧。
他的袍色若夜,诸般火焰和面孔在底纹上浮现又消失。
他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如丝,坚韧如丝。
有朋面远方来,不赤乐乎,和尚听到一个声音从脑中响起,但你不该采。
我擅自登门和尚说,只求您救下一只狐狸的性命。
她身在尘世,魂迷梦土。
倘若您袖子旁观,狐狸迟早命丧此地。
也许她,夜梦之君言道,只求迷失梦乡。
她所行主事,必有舌己的道理,而这道理你知之甚少。
更不消说她是只狐狸。
她的性命又与你何干?和尚踌躇片刻,开口说道:佛祖教诲我等,对万生万灵,都要爱要敬。
狐狸从没害过我。
梦之君上上下下打量着和尚。
仅此而巳?他不动声色地说。
你离弃庙宇,采梦土寻我,只为此事?只田你对万生万灵,却有爱有数?万物于我皆有责,和尚说,既削发为僧,我便已舍弃诸般欲念,隔断尘世羁连。
梦之君沉默不语,像是在等待什么。
和尚低下头说:但她化作少女时,那肌肤的触感,我始终难以忘怀。
这段记忆将伴我走到此生尽头,乃至尽头之后。
何况,最难斩断是情丝。
我明白,梦之君说。
他站起身,走下高台。
如果把他当作人来看的话,梦之君的身量很高。
随我来,他说。
水瀑自宫殿的一面墙壁上倾泻而下。
两人穿行过去,涓流在他们身上冲刷吹拂,却没打湿分毫。
水瀑的另一侧有座避暑小筑。
梦之君带着和尚向那里走去。
你的孤狸也来找过我,析求一件礼物,梦之君说,她对心中的爱恋此你坦诚得多。
孤狸梦你之梦,与你一道做了前两个梦,又替你梦到最后的结局,用黑匙打开漆匣。
她在哪?和尚说,我如何带她回去?你为何要带她回去?梦之君说。
这非她所愿,对你也没有好处。
和尚不发一语。
君王指了指小筑里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一个漆匣,和尚曾在梦中见过。
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她就在这儿。
如果你主意已定,就去找她吧。
和尚俯下身,慢慢打开匣子。
盒子张开,张大,张满天地。
他走了进去,毫不迟疑。
起初,和尚觉得漆匣里像个似曾相识,却又早巳被忘却的地方一一也许是他幼年时的房间,或是庙里尚未被发现的密室。
这个房间空无一物,只有角落里放着面镜子。
镜面散发淡淡微光,宛若落日前最后一缕残阳。
和尚捡起它。
镜子背后有幅画,上面画着两个人:一个是傲慢暴躁的男人,目光如矩,须发灰白;另一个虽然沾满污垢霉腐,但很容易看出就是和尚自己。
他把镜子翻过来,向镜面看去。
和尚看到一个绿眸少女,光晕勾勒出她的玲珑倩影。
少女觉察到和尚的目光,慢慢低下头。
你为何要来?她语带忧伤,轻声说道,我把自己的性命都给了你。
你睡在寺庙的门坎上,和尚对她说,我唤不醒你。
她猛地仰起头。
我跟着貘,她对和尚说,一路跟着它们,看它们吞食梦境。
你进入梦乡,我也跟了进去。
你父亲给你那个漆匣时,我就在那儿,你醒来后,我将漆匣留下。
你祖父给了你钥匙,你醒来后,我也把钥匙取走了。
第三天,我从早到晚一直跟着你,夜幕降临时,我在你的门,躺下。
梦在找到你之前,肯定要从大门路过。
我沉沉睡去,看到梦滑出黑暗,就扑了上去,把它抢为已有。
我在梦中用钥匙打开匣子。
它张开后,大如苍穹,我无从选择,只能进去。
我很害怕,因为我迷失在这个盒子里,找不到出去的路,也找不到回到身体的路。
我被吓坏了,心情沮丧,但又非常骄傲,因为我知道我救了你的命。
你为何要救我?和尚问道。
但他清楚自己早已知道答案。
狐女的魂魄嫣然一笑。
你为何要来找我?她问,为何要来这儿?因为我在乎你,他说。
少女垂下目光。
那——你已经来了,已经知道了真相一一你肯定也知道现在该离开了。
我巳救下你的命。
与你为敌的阴阳师会代你而死,你可以回到庙里去,继续种你的南瓜和难吃的干山药。
若是得闲,也请为我颂篇往生经。
我是来救你的,和尚说,这是我的使命。
你怎么救我?女孩苦涩地说,你能打破镜子的铁框吗?不,和尚说,我不能。
他拿出宾头卢尊者在桥上给他的信物,念出那上面写着的名讳。
梦之君出现在他身旁。
那么,君王说,你准备离开此地?吗?陛下,和尚说,我是个僧人。
除了食钵一无所有。
但狐狸梦到的梦,本该属于我。
我求您把它还给我。
但,君王说,如果我把梦还给你,你就要替她而死。
我知道,和尚说,但这是我的梦。
我不会让狐狸做我的替死鬼。
梦之君点点头。
他的脸色毫无变化。
但和尚觉得自己的决断让王者伤悲,也让他欣喜。
年轻的和尚知道他索求的是正道。
君王一挥手,空茫的镜子躺倒在地板上。
黑暗中,狐灵站在和尚身旁。
你以身相殉,秉持正道,君王对和尚说,现在轮到我帮你一个小忙。
你会有一点时间与孤狸告别。
狐灵扑倒在君王脚下。
但你发誓要帮我!她愤怒地说。
我帮了你。
这不公平,狐狸说。
是的,君王颔首,这不公平。
说完,他悄然而去,留下两人独处。
传说中只记叙这些:他留两人独处,让他们告别。
也许他们笨拙地说出别离之辞。
他们之间的阻隔——弃世的和尚与狐灵之间的阻隔——如鸿沟天堑,不可逾越。
这很可能。
但有人记得他们为彼此所作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觉得,在那段时间里两人曾共赴巫山,或者说梦到了那一番云雨。
这也可能。
他们道别巳毕,梦之君又再度出现。
诸事重回其轨,他说。
和尚发现自己正从镜子里看着狐狸。
我会把伞给你,她悲声轻语道。
活下去,和尚说。
我会为你复仇,狐狸说,对你下毒手的阴阳师,会学到伞走狐狸所爱意味着什么。
和尚从镜子里注视着狐狸。
莫寻仇,且寻佛,他对少女说。
接着和尚转身走向镜子深处,翩然远逝。
小狐坐在岩石荒野中,身边是皮毛若夜、身形如宇的梦之狐。
我所做的一切,她说,我努力去做的每件事,都没有意义。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梦之狐说。
没有一事会是徒劳。
你年岁增添,你做出了抉择,你已经不是昨天的狐狸。
记住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他在哪?小狐问道。
他的身睡在寺庙的草席上。
他的魂会去该去的地方。
他会死,小狐说。
令,梦之狐说。
他告诉我不要寻仇,而去寻佛,狐灵悲声说道。
试乃良言,梦之狐说。
复仇是务不归路。
你应明智地避开名。
那么……我会寻佛,狐狸猛地仰起头说,但我要先寻仇。
如你所属,梦之狐说。
小狐不知道它是高兴还是忧伤,是满意还是恼怒。
巨狐一甩尾巴,跳过梦疆,把小狐独自留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狐狸在山腰的小庙中醒来,和尚就在她身旁。
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皮肤泛起海沫的颜色。
已经向他道别,却还看着他躺在这里,很痛。
但小狐还是待在他身边,照料着他的身躯。
第二天,和尚平静地死去。
狐狸在小庙中为他操办了葬仪。
和尚被埋在山腰,与往昔无数岁月中照料过这座小庙的僧人们为伴。
满月升起又落下,残月高高爬上天际,阴阳师还活着。
不仅如此,他能感到心中的恐惧正逐渐枯萎。
他拿过漆匣、黑匙,和那些小磁盘,把它们裹在方巾里(现在方巾上只有他的脸,另一个人物已经连点污迹的残影都不剩了)。
在黑夜死寂中,阴阳师把它们埋在一棵树下,这树很久以前曾遭雷齑,枝桠扭曲得让人心悸。
他为自己还活着而宽心。
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快乐。
阴阳师的好日子到了。
皎月在空中再度圆满时,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女来拜访他,向他求卜吉日良辰。
那天雾气浓沈,挂满天地,条条卷须缠绕在阴阳师的府第中。
女子用金币和最甘美的大米答谢他的智慧。
这些钱币如此古老,已经看不出币面的图案。
随后,她坐上一辆华美绝伦的牛车,离开了阴阳师的宅郏阴阳师让仆人骑马跟上,去搞清少女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几个时辰后,仆人回来禀报说,少女住在京城北方几里外一栋古老而恢宏的宅院里。
他将那个地方描述给阴阳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阴阳师无法把少女的面容从心中抹去;还有她走路时的窈袅身姿,高贵又充满诱惑。
他想象着如何得到她,抚摸她,占有她。
每个夜晚,他一闭上眼,少女就会出现:她的头发,长且黑:她的眼睛,好像春日暖阳下舒展的绿叶;她的纤足,碎步翩翩;她的声音,如梦中仙乐;还有她持扇的柔荑。
他去和宠姬行房,却发现自己毫无兴致,便回到书房,写下一首诗,将他对少女的思慕比作池水被秋风吹皱,又慢慢平息。
阴阳师让仆人把它送给少女。
仆人带来了她的回音,在这首诗中,少女提到水面上的月光被风吹乱的情景。
阴阳师吟咏着诗句,心驰神往,少女飘逸秀美的书法也让他赞叹不巳。
他向废屋中的三个女人问起少女的事。
老妇只是狂笑不止,什么也没说,笑声之烈,阴阳师觉得她会就此死去。
双手如冰的年轻女人说,她所爱的人已经死了。
正好,阴阳师说,我何时拜访她最为合宜?小但三个女人只是叽叽咯咯地笑,好像在嘲讽他,阴阳师愤然离开了她们的破屋。
第二天夜里,他来到少女的府第。
阴阳师求少女恕他不告而来之罪,自陈是情非得以。
说他通过卜算术得知自己必须离家赶往吉位,也就是北方。
而且他必须在北方逗留一夜,早上再回城。
少女邀他共进晚膳。
这栋房子宏伟华丽。
他和少女单独用饭,她的仆人们不断送上阴阳师从没尝过的珍馐佳肴。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他咬了一口沾了冷酱汁的奇异肉食。
想想吧,少女说,如果我不在这里,您也许只能坐在摇摇欲坠的老旧空屋里,和鼠豸蛛虫一起用饭。
用罢晚膳,阴阳师坦言自己渴求与她床第相欢。
少女倒上两盅米酒,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
我怎会甘为姬妄?她问道,您有妻子,还有个小妾。
那我算什么?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阴阳师对她说。
您现在是这么说,她说,但云收雨住,您的妻妾又会变得娇媚诱人,我只能独守空房。
我想您今夜不该留在此间。
您的牛车会带您到另一处房舍过夜。
如果您真的爱我,只爱我一个,那就日后再来。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阴阳师说。
但若您还有自己的家,她说,我就永远不会属于您。
我要您来这里,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府邸、我的宅院会属于您,永远属于您。
但如果您另有住所,早晚会想念它,总有一天您会把我撇下。
她微微挪动身子。
阴阳师觉得自己似乎瞥到一眼,少女袍服下白润柔滑的酥胸。
我会处理掉我的家,阴阳师感到欲火在胸中灼烧。
还有件事,少女碧绿的眸子燃进他的双眼,就是您的阴阳术。
我知道您能号令天狗、妖鬼。
要是我让您不悦,您就可以用那些卷轴上的法术随手把我变成一只飞乌。
我怎能做您的爱人,您的妻子呢?少女又为他倒上一盅米酒。
这令她的袍服稍稍滑开了几分,阴阳师看到了一握柔白的酥胸,乳头粉艳得好像日出。
阴阳师扑过去想要抓住她,少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阴阳师的失礼,只是灵巧地向后一退,避开他的双手,缓缓起身向他道辞。
阴阳师意识到良宵已尽,不禁大声叹息,犹如世间所有门轴同时呻吟。
就在此刻,疯狂攫住了他,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京城起了两处火头。
先烧起来的是阴阳师的府邸,全城排第十七的庭院。
阴阳师早上把所有卷轴法器高高堆满一辆牛车,赶车离开了家,所以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这是一场惨烈的火事,烧起来时,他的妻子、小妾和所有仆人都还在安睡,这火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第二处是城郊的一座破屋,它在附近向来名头险恶。
这座房子里住了三个女人,据说是巫妇药师。
没人知道起火时,她们在不在家。
因为在废墟残灰中,人们只找到了婴儿和稚童的尸骨头颅。
晚上,阴阳师来到让他心醉神驰的少女门前。
我的家已付之一炬,他说,我的女人都死了。
除了你我再无人可爱,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少女冲他笑了笑,这一笑的嫣然,让他觉得好像金乌跃空,光芒都早在他一人身上。
还有这辆车,他说,我把所有法术都带来了。
所有卷轴,所有法器。
所有饰物、术杖和真名,我号令妖魔灵鬼、算后世今生的法力,都得自它们。
所有这些,我都带来放在你的脚下。
少女点点头,几个仆人拉过牛车,搬下器物,取走他带来的所有器物。
好了,阴阳师说,如今我是你的了,再无一物可以阻隔我们。
还有一件,少女对他说,您的袍子。
脱下来,让我看看您。
阴阳师的血脉中搀满了疯狂和欲望。
他脱下长跑,赤身裸体站在暮雾之中。
少女捡起他的长袍,拿在手里。
他张开双臂,抱向少女。
少女靠上他的身子。
如今,她低语道,您无家、无妻,无妄,无术力,无衣袍。
您舍弃了一切。
现在轮到我送您点东西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头,拉到唇边,仿佛要吻他,吻他的眼睛。
但我会留下你的命,她说,因为他不想让我杀你。
狐狸的牙是很尖的。
第二天,人们发现阴阳师出现在一座二十年前就废弃了的院落中。
它过去的主人早巳失势。
有人说这是报应,因为十五年前,正是阴阳师当时侍奉的欠名,令这个家族衰败凋零。
他赤身裸体,窘迫羞惭,行事疯疯癫癫。
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妻子和宅院,把他愁疯的。
也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眼晴。
而那些笃信鬼狐仙怪的人,则私下里传言,说这是中了狐术。
之后的日子里,他过去的亲朋好友看到他沿街乞讨,都有意避开。
他身上只有碎布遮体,其中一条缠在脑袋上,挡住脸上的伤痕。
他活在贫苦、卑贱和疯狂中,一直到死。
此生再无丝毫欢愉,只有在梦中才得片刻喘息。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活的,又是怎么死的,传说中都没有提及。
但这到底有什么好处?渡鸦说。
好处?夜梦之君问道。
嗯,渡鸦说,和尚本会死,他确实死了。
狐狸想要救他,没能救成。
而阴阳师丧失了一切。
你答应狐狸的请求,到底有什么好处?君王看着远方的地干线。
在他的眼中,一颗孤星一闪而没。
顿悟,白帝说。
一切却是随他们的步调进行的。
我的心思没有被浪费了。
领悟?渡鸦高扬起黑色的头颅,竖起颈翎。
你是说谁?所有人。
尤其是和尚。
渡鸦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嘶哑的叫声,从一只爪子跳到另一只,像是在捕捉词句。
黑瞳的王者耐心地看着它。
但他死了,过了半晌,渡鸦说道。
说到这个,你也一样啊,我的黑鸦。
这次你也将有所顿悟。
那你呢?曾是个诗人的渡鸦问道。
但白帝始终裹在寂静里,看着地平线,没有做答。
过了一阵,渡鸦重重拍打了几下翅膀,飞上梦的天空,把君王独自留下。
这就是狐狸与和尚的所有传说。
几乎是所有。
因为据说那些梦到遥远国度的人,有时会看到两个身影,在远方走过,像是一个僧人和一只狐狸。
也有人说这不可能,因为即使是在梦境、在冥府,和尚与狐狸都属于不同的世界,就像他们在凡间一样。
而且,他们将永远待在这不同的世界。
但梦是很离奇的东西,除了夜梦之君谁也不敢说它们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它们又会讲述什么漫漫光阴中的故事。
《捕鱼季节》作者:罗伯特·谢克里马林夫妇来到维因镇只有一个星期,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出门做客。
晚上整八点半来到目的地,发现贾尔马一家已在等着他们:因为门廊的灯被打开了,房门也敝着,客厅里的枝形吊灯亮晃晃的。
我看上去还行吗?菲丽丝站在门外问,裙子没有起皱?发卷也还算可以吧?你啊,活像戴上小红帽的公主呢!丈夫向她保证说,不过你得注意,别在打牌时把这种行象给破坏了。
麦子奖给他一个大白眼,就去按了门铃,里面响起银铃般的声音。
即将进去前,马林又整整领带,扯了扯胸袋里的手帕,这样看上去就无懈可击了。
大慨他们到地窖去拿酒了。
他对妻子说,再按一下怎么样?不……还是等一等吧。
又等上一阵后,马林再次去按门铃,但仍然没人应答。
奇怪,菲嘶丝耸耸肩说,今天不是约好了晚上要来的吗?她丈夫点点头。
从贾尔马家开着的窗内散发出温馨的春天气息,透过百叶窗隙可以看见牌桌、椅子、糖盘等等,那都是为客人光临而准备的,但就是没人开门。
也许他们出去啦?菲丽丝设想道。
马林跨过草坪,快步走到入口的车道上。
他报告说:车子还停在车库里呢。
他回来后又去推门。
吉米……这样不大好吧。
我暂时先不进去。
他把耳朵贴近屋门,大声呼唤:喂,里面有人吗?房间里一片静谧。
喂!他又高喊一声并紧张地听取反应。
对面的一家人倒是传来了笑声。
这是贾尔马的邻居准备外出,汽车从街上一溜烟地驶走了。
他们不可能连家门部不关就出去的。
马林困惑地说,别是出什么意外啦?他毅然走进屋子,她也随后跟着,但在客厅里又犹疑地停下。
这时吉姆已去了厨房.接着菲丽丝听到丈夫推开地窖门喊道:下面有人吗?他把地窖门重新关上,回到客厅说:到处都没人。
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菲丽丝突然说,空荡荡的房子使她心神不定,把他们的门给关上,好吗?吉姆停下脚步问道。
那有什么用?窗子都大开着呢。
还是关上的好。
他回身把家门碰上。
然后这对夫妻就回家去了,他们时不时回头张望,马林仍怀有一线希望,也许主人会追上来并嚷道:我们是在和你们闹着玩呢!但是那幢房子始终是静悄悄的。
他们就住在附近街区岳父的家里,那是一幢砖房,和这个城镇的两百来幢砖房没有多大区别。
他岳父卡尔丹先生独自坐在小桌前,在制作一种线编小团,那是用来钓淡水鲑鱼的。
他极慢极慢地使用熟练的于法,耐心把彩线编结起来,他全绅贯注,甚至没听见马林夫妇回家。
爸爸,我们回来了。
菲丽丝招呼说好的,卡尔丹先生咕噜说,你们过来看看,这有多好看!他举起已做好的线团。
那简直就像是只胡蜂,用的全是黄线和黑线,鱼钩隐藏在内。
贾尔马一家人大概到什么地方去了……马林说,同时把外衣挂起。
明天一早我就去古老河钓鱼。
卡尔丹先生自顾自说,我估计那里会有不少调皮的鲑鱼呢。
马林私下窃笑,现在和老人家谈话越米越不易了,他现在想的只有捕鱼这件事。
在他庆祝70岁生日并退休后,他的时间全部贡献给了早年的爱好,现在已在向80岁进军,身体极佳。
真令人羡慕。
马林想,他的肤色有多红润,头脑有多敏锐,眼睛明亮,头发整洁——简直是银发满头!卡尔丹先生还保持着清瞧的判断力,至少在捕鱼这些问题上是这样的。
我们来吃点东西吧。
菲丽丝建议。
她遗憾地脱下红帽,搁到咖啡桌上,卡尔丹在线团上又添了一个结,用吹毛求疵的眼光端详这件产品,然后放在一边,随大家上了厨房。
在非丽丝煮咖啡时,马林对老人讲述刚才的事情,卡尔丹先生仍用他固有的方式作出回答:明天去捕鱼,把其它一切都置诸脑后吧,吉姆。
捕鱼比什么运动都好,它是一种生活方式。
找个安静场所,静坐岸边,必有收获,鱼到处都是。
菲丽丝也在笑,她在瞧古姆那副窘相。
举例说,有些年轻的负责人,卡尔丹先生继续说,就说你吧,吉姆。
总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穿梭忙碌,对吗?到最后,这长长走廊的尽头就是有鲑鱼的小溪呢。
我还可以举一些政治家为例,他们在奥尔巴尼市,手中拎着密码箱,一本正经的……这真奇怪。
菲丽丝打断父亲想入非非的话头,她手持瓶原封的牛奶说,瞧,这是斯坦公司的牛奶,绿色商标上还印着斯坦的字样。
但她指着某个大小写都印错的地方说,可是它却是贴着商标的冒牌货。
你从哪艰里拿的?马林问。
我可瞧不起只会用蚯蚓钓鱼的人。
卡尔丹先生声称,要知道,只有线团才算艺术品,那些把蚯蚓穿在钩上的人什么都不懂!别喝这牛奶马林劝她说。
我来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他又发现三件冒牌产品,有的似乎是米罗巴特公司生产的,贴着桔黄色的商标,还有的是亚美利加公司的干酪,几乎比普通的尺寸要大三分之一,装在一种瓶子里,上面印刷得也十分粗糙。
真奇怪。
马林说话时摸摸下巴。
我总是把那些小鱼都放掉。
卡尔丹先生继续自言自语,和它们打交道不算是高手。
应该让鱼儿再长大些,更成熟些,更有经验一些。
我捕鱼可是内行,只要被我看到,就算它藏到水底,也全都休想逃掉,这才算真本事!我把所有的冒牌货全收起来了,菲丽丝。
马林说,他把买来的赝品塞进纸包,如果还发现类似的,先搁到一边再说。
越是古老的河,鱼越容易上钩。
卡尔丹先生仍旧在念叨。
星期六早上,阳光灿烂。
卡尔丹先生在拂晓用过早餐,直奔古老河。
他依然像年轻人那样步伐矫健,雄纠纠地戴着一顶皱巴巴的花纹帽。
吉姆·马林喝过咖啡后又上了贾尔马家,看到他们的汽车仍停在车库里,街户洞开,桥牌桌也准备得好好的,灯还像昨晚那么亮着。
马林联想起自己曾读过一艘船的奇事——船帆高扬,一切似乎正常,但船上却杳无一人。
你看要不要去打个电话?回家时菲丽丝问道,这件事实在蹊跷。
是的,不过打给谁呢?我们到这里还没几天,只和几家人有来往,也不知道他们中间有谁熟悉贾尔马一家。
这时电话铃声使他们暂停。
如果是邻居打来的。
马林提醒菲丽丝说,就问问他们。
请问您是谁?哈罗,您大概不认识我,我叫玛丽安·喀桑,和你们是同一街区的。
想问一下……我丈夫有没有上你们那里去过?那妇女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惶恐。
没有啊,打一早起就没有人来过。
对不起。
玛丽安轻轻地说。
我能帮您什么忙吗?菲丽丝反问道。
我简直昏头转向了。
喀桑夫人急促地说,乔治,就是我丈夫……今早还和我一道吃饭的,后来他上楼去更衣,这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他。
上帝啊……我可以发誓,他绝对没有再下来过。
我后来上去看他被什么耽误了,因为本来说好要开车去兜风的。
我到处寻找,以为他在捉弄我,尽管乔治从来不爱开玩笑。
我在床下寻找,把橱门打开,其至去地下室,向左邻右舍打听,但是谁都没有见到他,这时我才想起也许他会上你们那里……菲丽丝也把贾尔马一家失踪的情况告诉她,又谈了一阵才挂上电话。
吉姆。
菲丽丝低声说.我真不喜欢这些事,快报警吧。
如果后来明白他们只是去朋友家作客,那我们就出洋相了。
那也得去试试,吉姆查到警局电话并打了过去,后来警车就过来了。
莱思涅尔警官是办事稳健、面色红润的男子,他总是从早到晚忙碌,倾听别人申诉,连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
后来他把马林先生请到他的办公室。
希望您把刚才对我说的一切都写下来。
莱思涅尔解释说,昨天深夜贾尔马的邻居也来过电话。
这两天,连同喀桑夫人的丈夫在内,这已是第10个人了。
第10个什么?失踪的人呀。
天哪!马林惊呼说,都是本镇的人吗?无一例外。
莱思涅尔断然说,全是维因镇的,就在它的四个街区里。
他列举出所有的街名。
我就住在这里呢。
马林说。
我也是。
您对这些绑架案有何想法?马林饶有兴趣地问。
这不大像是绑架。
莱思涅尔摇摇头,又抽起了香烟,这是他当天的第20支烟,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勒索赋金的信。
而且失踪的人对绑匪也没有多大价值,全都是一瞬间就不见的。
那么,会不会是一些疯子干的?也可能是吧。
但他用什么办法把全家人都弄走呢?其中还有成年男子呢,他又能把他们藏匿在哪里?哪怕是尸体也得有个着落呀!莱思涅尔把烟头在缸里揿灭。
我的人找遍全镇,像篦子那么梳了一遍。
州里的警察也检查了过往汽车,但毫无结果。
我这里还发现一些假冒产品。
马林从纸包里拿出来说。
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答。
莱思涅尔不情愿地承认说.我们管不过来,麻烦太多……这时电话铃响起,莱思涅尔干脆不予埋睬,好像存在一个地下市场。
我曾把某些产品送到奥尔巴尼市里去检验,想查出是什么渠道流通的。
它们也许来自国外,也许……这电话真讨厌!他把听筒猛然取下。
我是莱思涅尔……噢,真的吗?那当然!玛丽,我马上就来!挂上电活后,血色从他脸上顿然消失,是我妻妹打来的。
他说,我老婆也不见了。
马林把汽车开得飞快,可说是忘乎所以。
到家时他一个急刹车,差点没把头撞上挡风玻璃,然后又像子弹一样飞奔回家。
菲丽丝!他大声吼道。
她在哪里?天哪!要是麦子也消失了咋办?什么事?菲丽丝从厨房出来问。
我…一吉姆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使她不禁发出呻吟。
得啦。
菲丽丝微笑说,我们又不是年轻人,结婚都快一年半啦。
马林把从警察局听来的一切都讲给她听,然后菲丽丝对客厅扫描一眼:一早期前她还觉得这里既舒适又温馨,而现在连个沙发的影子都能使她害怕,衣柜的门开若也能令她发抖。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别开门。
菲丽丝止住丈夫说。
是谁啊?马林高声问道。
我是乔·达顿,是你们的邻居,你们知道这两天的事情了吧。
是的。
马林在紧闭的门后答道。
我们要在街上筑起街垒。
达顿说,对所有进出人员进行观察。
如果警察办不到,我们就自己来。
你也参加吗?那当然!马林把家门打开.面前站的是一位不高的黝黑男子,身穿军队短上衣,手持半米长的粗捧。
我们得控制镇上的所有通道。
达顿说,如果还有人消失.那除非他能够入地三尺。
马林吻了一下妻子就跟邻居走了。
这一天还在学校礼堂召开了集会,街区所有居民都出席了。
礼堂里人头济济,又有三位维因镇的居民失踪了。
莱思涅尔警官说,奥尔巴尼市里已决定派特警部队来帮助他们。
他坦率承认,对谁干了此事以及动机还一无所知。
他甚至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失踪的人都出自于同一地区。
他还从市里获得有关冒牌产品的消息,它们到处都有,不过化学家没发现有毒迹象,所以还不能说这产品是有害的,但无论如何,专家们都忠告说别吃这种产品。
耶些商标被仿制的公司声称与此事毫无牵涉,他们准备告上法庭,追究侵害他们权利的人。
市长也讲了话.他的发言是些陈词滥凋.泛泛之言,说什么政府将有所行动等等,而市长当然并不住在维因镇。
会议结束后,男人们就打算分头去收集木块,准备夜间点篝火之用,但他们发现已经不再需要:市里派来的援助已经到了——有整整一个纵队的士兵和装备。
他们将对所有这四个街区进行守卫,同时架起探照灯,宣布实行夜间八小时的宵禁。
卡尔丹先生错过了这些精彩的场面,因为他全天都在钓鱼。
到了日暮他两手空空回家,不过依旧怡然自得。
警察放他进来,让他回到家中。
钓鱼是人间的一大乐事。
他声称。
马林一家人这天夜里没脱衣服,没能睡个安稳觉,一直在注视窗子上那些来回扫射的探照灯光,倾听士兵的脚步声。
总之这一夜过得很可怕。
第二天是星期天。
早上八点,被守卫得严严实实的街区真好比是座集中营,然而又有两个人消失了。
早上十点,卡尔丹先生不顾马林的反对与抗议,照旧扛着鱼杆走了。
自从捕鱼季节从4月30日开始以来,他从来没有错过一天钓鱼。
星期天中午一点左右,所有失踪的孩子都被找到了!警车发现他们在周边城市的街上徘徊,总共有八个人,其中包括贾尔马家的小儿子。
他们像梦游症那么走着,后来都被立即送进医院。
失踪的大人仍然杳无音信,各种道听途说比报纸和收盲机还要快得多。
孩子们完全没受到什么伤害,医生检查后说,他们全都不记得去过哪里,又是怎么再现在路上的。
孩子们记得的只是有一种飞行的感觉.胃里也有不适感,就这些。
为万全起见,他们被留在医院里接受监护,但黄昏时维因镇又有一个儿童不见了。
太阳完全落山前,卡尔丹先生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两条肥大的鲑鱼,向马林夫妇打了声招呼就上汽车库加工去了。
吉姆·马林皱着眉头,跟随老人从后院出来,他想向卡尔丹先生提个问题,这还是两天前想到的,但已忘记具体是什么,只记得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时有个邻居朝他们问好,这人的姓名吉姆也忘了。
马林。
他说,我倒有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马林有点摸不着头脑。
您从事过理论方面的研究吗?邻居问。
那自然。
邻居瘦瘦的,只穿一件短袖衬衫和背心,秃顶在阳光下都能看得见反光。
是这样:我认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绑架,因为这一切毫无逻辑性可言,您也发觉这点了吗?是的,请说下去。
还有疯子捣乱的说法也应该排除.难道一个病人能搞走17个人吗?还能把孩子又还回来?就算有一大帮疯子也干不成的,对吗?请再讲下去。
马林从眼角瞟见邻居妻子正朝他们走过来。
还有,这也不可能是犯罪集团干的。
就算他们得手,也毫无价值。
我们应该寻找合乎逻辑的解释……’马林在等下文,同时发现那妇女在望着他们,两手在胸前交叉。
女邻居的目光使马林感到不大自在。
她在对我生气吗?马林想,我什么地方得罪她啦?答案只有一个。
邻居慢条斯理说,这里肯定出现了一个窟窿,就是所谓时空连续体上的黑洞。
什么?马林按捺不住,我真无法理解!是时间上的黑洞。
秃顶工程师解释说,或者是空间上的黑洞,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别问它是怎么来的,但它确实存在,人们只要一旦掉进这个窟窿就消失了!他还讲了很多,说这种黑洞是看不见的,它位于四维空间里面等等。
喔。
马林沉思说,这很有趣……不过许多人硬是在自己家里消失的。
是啊。
邻居也表示同意,让我想想……知道啦!时空黑洞并没有一定的坐标位置。
它是会飘移的,今天可以在贾尔马的家里,明天又会浮到……为什么它总在我们这里徘徊呢?使马林困惑的还有,邻居妻子干吗要如此生气地盯住他瞧。
哦。
邻居说,它总该有个范围吧。
那又怎么解释孩子们又回来了呢?上帝保佑。
马林,我没法回答所有的问题!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真要弄清,还得有更多的事实才行。
孩子们!卡尔丹先生从车库出来喊道,他手中展示两条被开膛破肚的蛙鱼,这种鱼真难抓,但也是盘中的美餐!我倒是能提出具有说服力的假设。
邻居妻子插口说。
她松开交叉的双手,撑在腰侧。
马林和邻居两人同时转过身去。
我们这里出了这么多事以后,为什么居然还有人丝毫不为所动?是谁还掮着背囊到处闲逛?他真是一直在钓鱼吗?请别这么说。
马林说,不要把此事和卡尔丹老爸牵扯到一起。
他对捕鱼可着迷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妇女尖声说,他可以瞒过你们,但对我可不行!只有他直到天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还说呢……说过后她就回去了,连走路都是怒气冲冲的。
马林。
邻居说,我为这件事深表抱歉。
您知道女人的胆气就是这样,全怪我家孩子也失踪了,虽说现在人在医院里,但她可是急疯了。
没事,没事的。
马林蜕,她对时空学说一窍不通。
邻居承认说,今天晚上我来给她解释解释,明儿一早她会来道歉的。
这两个男子握握手,各自回家去了。
暮色苍茫,整个城镇上空探照灯灯光闪闪,像尖刀般刺破黑暗,光线也被紧闭的窗户反射回来。
维因镇的居民屏息静候,生怕还有新的失踪事件发生。
吉姆·马林只希望惹出这场祸端的家伙能落到他手中,那怕只一分钟也好,免得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菲丽丝的嘴唇开裂,极端疲惫,卡尔丹先生仍和原来一样,生气勃勃,精神抖擞。
他在煤气灶上煎鱼,想邀清马林共享美昧。
今天我发现一个十分僻静的小湖。
他声称,离古老河的河口不远,是它的一条小支流。
我去钓了一整天鱼,真是乐不可支。
明天我还要去,然后再转移到别处。
有远见的渔夫从来不赶尽杀绝,渔夫的座右铭就是适度和知足常乐……爸爸,求求你别再说话了!菲丽丝嚷完后就哭了。
卡尔丹先生摇摇头,扮出理解的笑容,吃完煎鱼,就去客厅制作新鱼饵了。
这对夫妻也躺下休息。
马林首先醒来,钟面指着4点58分。
天马上要亮了。
他从床上爬起,披上长衣,蹑手蹑脚走下楼梯,透过窗户看到探照灯和街上的士兵。
马林来到厨房,他尽力不发出声,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还从冰箱里拿了盒新鲜馅饼。
马林切下一大块,脑子中还在转悠这几天来的事件。
他还努力回忆自己原先想问卡尔丹先生什么事情来着,那好像很重要,但还是没想起来。
马林洗过茶杯,把馅饼盒放回冰箱,向客厅走去。
突然间有什么人把他推了出去,又像有什么抓住他。
他使劲击出一拳,却打了个空。
的确是有东西在死死抓住他,想要把他拖倒在地。
为了维持平衡,吉姆只得朝相反方向挣扎,但他的脚已离开地面。
一瞬间他就悬在空中四肢乱动,扭曲翻滚。
他被扯得如此紧迫,无法透气,连尖叫也不行。
一股力量无情地拖住他往上腾升。
是黑洞吧。
马林闪过这个念头,他企图呼救,疯狂地挥舞双手,结果碰到了沙发,他拼命揪住,连沙发也和他一起被拖离地面。
这时那股抓力在瞬间有所松动,马林又猛然掉到地上。
那股力量依然还像老虎钳般地在拉扯,万幸他正好在暖气片旁,于是马林死命一把揪住,把双腿也伸到暖气片下抵制。
抓力比原来更强烈,拉得更紧,连暖气片都在吱吱摇晃。
马林觉得他的腰差点要断了,全身肌肉和关节都在寸裂,但他还在坚持,最后这种情况戛然一下结束。
马林咕咚一下瘫倒在地。
当他神志清醒时,天色已经大亮,菲丽丝紧咬下唇,在往他睑上泼水。
他睁开眼睛,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你还好吗?菲丽丝弯身问,出什么事情啦,亲爱的?我们快离开这里吧……你父亲在哪里?马林孱弱地问,他还没法站起。
去钓鱼了,肯定的。
你先坐下,我去找医生。
等等,我不需要。
马林挣扎向厨房走去,冰箱里的那盒馅饼还在,盒外印的字样正好和他设想的一样。
约翰松糖果点心公司维因镇纽约州,纽约最后那个大写的字母看上去也印错了。
那么卡尔丹先生呢?也许所有这些神秘事件的关键都和他有关?马林连忙上楼,在卧室换上服装,又从盒子里拿掉馅饼,把空盒胡乱塞进口袋,就出门了。
15分钟后他来到古老河。
先停下汽车,然后沿河岸走去。
卡尔丹先生!他一路高叫,卡尔丹先生!整整走着喊着半个小时,他在树林里越走越深。
树枝低垂到河上,使他不得不涉水而行。
他加大步伐,在水中啪塔啪塔地前进,差点没被水下的石块滑倒。
卡尔丹先生!我在这里。
最后才听到了老人的回答。
马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逆水而上,这才发现卡尔丹先生坐在河湾的陡岸上,手持钓鱼杆。
吉姆向上攀登,坐到他身旁。
歇一会,孩子。
卡尔丹先生建议,我很高兴,你决定接受我的忠告啦?不。
马林好不容易才缓口气答说,我是有问题要问您而来的。
请讲。
老人说,尽管问就是了。
捕鱼人是不是总想把池塘里的鱼钓光才肯歇手?我是不会这么干,但某些人会这样的。
而诱饵……是不是有经验的钓鱼人总用人工诱饵来垂钓?我为自己编织的小虫而骄傲。
卡尔丹先生回答,我总设法使它们尽可能乱真,就像这个,胡蜂的仿制品一样。
他从帽边摘下那黄黑色的带钩线团,这得花费不少时间呢。
这时钓杆末梢突然向下一沉并来回摆动,老人用纯熟的手法轻而易举把竹竿拉上岸,用手捏住一条张大嘴拼命挣扎的鲑鱼对马林说:这条鱼还嫌小点……这样的鱼我就放掉。
他从钓钩上小心取下鱼,把它扔回水中。
当您放走鱼时,您认为它了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说什么呀!当然不会的。
卡尔丹先生笑了,有时一条鱼会两次三番地咬我的钩呢,它们需要再长大些,也许就学聪明了。
我也在这么想。
马林望着老人说。
卡尔丹先生独自生活,对镇里发生的事不闻不问,维因镇的恐惧和害怕甚至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马林想:钓鱼人真是生活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啊!就在你来前的一个小时。
卡尔丹先生继续说,我钓住了一条能把人吓一大跳的鱼,起码在两磅以上,那对我真是一场搏斗,实在过瘾!可惜最后还是让它逃走,没能钓上来。
不过没关系,东方不亮西方亮……喂,你怎么走啦?我想回家去。
马林在小河中答说。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找卡尔丹先生谈话了,这是为了可以比较,可以把类似事件进行对照。
现在一切都已清楚,昭然若揭。
卡尔门先生以他的方式钓鱼,而别的钓鱼人更加危险.都在钓获自己的猎物……我得回家去,去警告其他人!马林想。
他磕磕绊绊地走着,希望菲丽丝还没去碰那块馅饼!他从袋中摸出皱成一团的馅饼盒,远远扔了出去。
这该死的诱饵!这时,捕鱼的人都在自已的世界里坐着,笑着,把钓鱼杆一再抛掷出去……<不定钥匙》作者:罗伯特·谢克里在AAA行星消毒公司办公室里,格利高尔百无聊赖在玩牌。
日近中午,合伙人阿诺尔德还未露面。
走廊中传来磕碰声,阿诺尔德的头探进门缝。
我为公司挣了一百万!他戏剧性地推开房门,抬进来,伙计们!四个满身大汗的搬运工把一台如幼象那么大小的黑箱子推搡进来。
就是它!阿诺尔德骄傲地宣称,他付清工钱后双手一背,半闭眼睛欣赏这台设备。
格利高尔收起纸牌绕箱子走了一圈。
这是什么?你可以认定百万巨款已经装进我们的腰包啦!这我丝毫不怀疑,可是这一百万元总得有个说法呀?这是无偿制造机,阿诺尔德乐哈哈地说,今天早上我走过星际旧货商乔的小铺时突然发现:这玩艺就在橱窗里,我轻而易举买了下来,乔根本不知道他卖掉的是一件无价之宝!我同样也不知道,格利高尔说,你知道吗?阿诺尔德四肢着地匍匐在机器前,企图去念铭牌上的说明。
他头也不抬地问:知道米尔奇星球的事吗?格利高尔点点头。
这是一颗位于银河系北端的三级行星,远离商业通道。
它的古代文明曾空前繁荣,后来却逐渐消亡,不过当时他们制造的机器还是偶尔在某些角落被人发现。
这就是所谓古代文明的成果吗?正是,这叫米尔奇无偿制造机。
它制造什么呢?我怎么知道?阿诺尔德说,对不起,请把米尔奇-英语字舆递给我。
格利高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惑转身去了书架。
你买下它,却对它能制造什么连问都懒得问一下吗?我可以问字典,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它制造什么,最主要的是:它的生产是不花钱的,完全免费!它能从空气、太阳、宇宙中随便什么地方获得能量。
它既不需联接电网,也无需加油和维修,能永恒工作。
阿诺尔德打开字典开始查看说明。
阿诺尔德,让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化学家,而我是生态学者。
我们两人对技术都不在行,对外星的复杂技术更是如此。
阿诺尔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把操作台上的开关拧了一下,机器发出了干咳声。
格利高尔朝后退下几步说:我们公司的任务是给行星消毒,你没忘记吧?制造机爆发出阵阵狂咳。
好了,阿诺尔德自顾自说,这里写着:米尔奇无偿制造机——格劳丹实验窒荣誉出品。
不需能源。
揿一下按钮就能启动,用不定钥匙关闭。
发现任何故障请立即通知本实验室。
阿诺尔德揿下按钮,于是机器传出难听的咬牙切齿声,随后就平稳地隆隆运转。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大概它需要加热。
阿诺尔德喃喃地说。
从面板的洞口里落出一些灰色粉末。
成功啦!阿诺尔德吼道。
不过这到底足什么呢?格利高尔问。
就连我也不知道,需要进行分析。
阿诺尔德把少许粉术放人试管走到实验桌前。
他点燃喷灯,往试管里注入蒸馏水开始化验。
格利高尔耸耸肩,他已经习惯阿诺尔您的古怪行径。
从公司成立的那天起,阿诺尔总在寻求发财捷径,而每次总是得不偿失。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阿诺尔德在耐心地添加试剂,回收沉淀物,一刻不停地翻阅厚厚的手册。
格利高尔拿来了咖啡和三明治,不安地注视机器如何泻落出灰色的粉末。
机器的响声越来越大,粉末显然落得更快。
一小时后阿诺尔德隆重宣布:有结果了!是什么产品?格利高尔满心巴望阿诺尔德哪怕能成功一次也好。
这是唐丹!阿诺尔德说。
唐丹又是什么?我还以为你全都知道呢。
唐丹——这是米尔奇人的主要食品。
每个米尔奇人一年中要吃掉好几吨这种粉末。
你说是食品?格利高尔怀着尊敬望着粉末洪流。
这架机器竟能不停地日夜二十四小时生产食品,那倒能赚上一大笔钱,特别是它不需要能源,不需修理,成本简直等于零!阿诺尔德已经打开电话簿拨出号码。
哈罗,是银河食品公司吗?给我接你们的总裁。
什么?出去了?那就找副总裁……正忙着吗?听着,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大量唐丹,是米尔奇人的基本食粮……就是!我知道你们对此会感兴趣的,要等一下吗?好吧。
阿诺尔德望望格利高尔。
到底是家大公司……是的,先生!完全正确,你们经营唐丹?太好了……格利高尔靠得更近,企图听到线路那一头说些什么,但阿诺尔德一手把他挡开。
价格?目前市场上的价格是多少?啊,五元钱一吨?哦,尽管不太高,但我可以……您在说什么?五分钱一吨?别开玩笑啦!我们要严肃地谈交易!格利高尔从桌旁走开,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
他神情冷淡,而阿诺尔德还在说:是的……懂了……不,这一点我不知道……是的,对不起,打搅了。
阿诺尔德挂上听筒。
看来唐丹在市场上不怎么畅销,地球上总共只有五十个米尔奇人,而把东西运到米尔奇星去的费用又太昂贵。
格利高尔扬眉望着那台机器。
它正开足马力工作,因为粉末哗哗地从洞口流下,犹如救火龙头放水一般。
房间里所有物品都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色尘埃,机器前的粉末已经没到了脚面。
别泄气,总能找到市场的。
阿诺尔德边说边打开更厚的对开大小的书本。
是不是先把机器关上?格利高尔问。
绝对不,阿诺尔德答说,你难道不懂?粉末是自来的,机器正在印刷的是钞票!到晚间粉末已经积下好几英寸厚,到处是被埋的物品。
格利高尔汗流浃背,他拿来装文件的筐子为自己清理出一条通道。
最后阿诺尔德合上参考书,一脸疲劳。
唐丹可以作为建筑材料,它只消在露天中搁上两三天,就能凝结成花岗岩那么硬。
这我不知道。
格利高尔说。
打电话给建筑公司,办事要神速。
格利高尔打电话给火星建筑公司,通知那里的奥都尔先生说,他们可以提供大量唐丹。
唐丹,你说是唐丹?奥都尔说,这种材料已经过时啦.它们色彩过于单调,好吧,我要。
每吨十五怎样?十五元吗?不是,是十五分。
让我们考虑考虑……格利高尔说。
听了对方建议后,阿诺尔德沉思地点点头。
就这么办。
我对你说,机器每昼夜可以提供十吨唐丹,日复一日。
一年下来就……他迅速地心算,五百五十元一年的收入——当然这并不多,但是总算够支付办公费用了。
我们不能把机器放在这里。
格利高尔惊慌地望着继续在增长的粉末。
那当然,可以在城外找个僻静地方嘛。
格利高尔重新打电话给奥都尔,通知他说他们将乐于提供给他唐丹。
好,对白回答,你们知道我工厂的地址,直接把唐丹送来就是了。
由我们来送?我想应当由你们……那还给十五分一吨?我如此照顾你们,所以运输当然是你们的事!真可恶,当格利高尔放下电话时,阿诺尔德压低声音说,这笔运输费用……将大大超过十五分一吨呢,赶快先关掉你这玩艺吧。
阿诺尔德艰难地在粉末中摸索到机器前。
现在我来找不定钥匙关掉它。
他仔细地在面板上察看。
快些关掉,别拖时间了。
等一下,等一下。
听着,你究竟是关还是不关?阿诺尔德伸直腰杆,事情不那么简单。
他迫不得已地说。
什么?这需要那把不定钥匙,我担心我们没能找到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疯狂地朝各个方面打电话。
他们向博物馆咨询,向科研机构求助,向大学的古文献教研室打听。
,他们向所有凡是能想得到的地方打电话,但谁也不曾见过不定钥匙.更糟糕的是:谁也没有听说过有关该钥匙的下落。
绝望中阿诺尔德把电话打到星际旧货商乔的郊外住宅。
我也不曾见过什么不定钥匙,乔回答说,要不我会那么便宜就把东西卖给你吗?这对合伙人互相呆望。
无偿制造机依然慷慨地流出粉末。
它们已经高达桌沿,只有两把椅背还露在外面。
阿诸尔德重新一头钻进书本,格利高尔一直忙到清晨才算把粉末扫到走廊上,办公室已无处容身。
旭日升起,阳光透过满布灰粉的窗户,阿诺尔德站起困倦地打个啊欠,他一无所获。
格利高尔出去弄点咖啡喝喝,回来时发现阿诺尔德被大楼管理协会喊去,旁边还有两位警察。
我要求你们立即把走廊里的灰上清除干净!管理员声色俱厉地说。
你们破坏了市政当局的规定:擅自在市区开设工厂。
一位警察补充说。
这不是工厂,格利高尔向他解释,是米尔奇无偿制造机。
我说这就是工厂,警察峰持说,我要求你们立刻关闭它。
这正是症结所在,阿诺尔德插口说。
我们没法关闭它。
关不掉?警察怀疑地望着这两位合伙人,想愚弄我吗?哼!听着,聪明人,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期限。
如果再搞不好,我马上把法院的传票递交给你们。
当最后他俩回到办公室时,阿诺尔德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
这时门又被推开,一位高高的男子走入,他手持一台带有标尺的仪器。
请问有何贵干?格利高尔问。
我找到目标啦,男子说,我是本市电力公司的人。
他清理出桌面上的一小块地盘,放上他的仪器,从中抽出记录,开始填写一张正式表格。
这是干什么?阿诺尔德问。
从昨天下午起我们就发现线路中的能量大量泄漏,而检查仪则把我直接引向你们的这台设备。
他填好表格,折叠后放人口袋中,感谢合作,电费账单会通过邮局寄给你们的。
他费劲地打开房门,犹疑一下又望望那台制造机。
它耗费这么多的电,恐怕一定是在生产什么昂贵的产品吧,是白金粉末吗?他有礼貌地笑笑,鞠了一躬使离去了。
格利高尔瞪着他的合伙人。
你还能说这是无偿生产的吗?我想,机器肯定是从最近的场合吸取能量的。
阿诺尔德猜道。
这我懂。
它能从宇宙中吸取能量,也能从空气或太阳中吸取,那么它又为什么不能从近在眼前的电路中吸取呢?看看我们现在陷进一场什么样的困境!总该是有出路的,地球上找不到,我们就到米尔奇星上去找!阿诺尔德固执地说。
几天来这对合伙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出了双倍工资雇人清理房间,把制造机送往宇航港,放进飞船货舱。
飞船直飞目的地,无偿制造机还在以疯狂的速度生产着。
唐丹对米尔奇人来说好比就是面包,那儿怎么可能没有销路呢?这一次肯定能成功。
阿讲尔德在飞船上自得其乐。
两星期后米尔奇星已遥遥在望,这时他们每天不得小把成吨的唐丹粉倾倒进宇宙中,同时也放走大量热量和宝贵的氧气。
他们刚刚着陆,船上就来了一位官员。
热烈欢迎,他说,很少有客人光临我们这颗被抛弃的星球,你们要待很久吗?很可能,阿诺尔德凼答,我们打算在你们这儿开设一家工厂。
啊,太好了!那官员容光焕发,我们太需要啦!请问你们打算生产什么?我们打算销售唐丹……那海戈官员的喜悦一下子无影无踪。
什么?请再重复一遍,你们打算经营唐丹?太抱歉了,你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我们持有签证、护照和准许证……我们有法律.你们得马上滚回宇宙去!窗外有十辆老式坦克驶来围住飞船,那官员走下飞船舷梯。
等等,格利高尔失望地朝他嚷道,你们把机器白白拿去不行吗?别做梦啦!那官员头也不回。
第二批坦克又聚集在飞船周同,头顶fi还有成群的老式喷气驱j歪机低低掠过。
滚吧!那官员从下面喊道,你们真的是这样想吗?那就好好看看周围吧!他们放眼四望,星球的平原上一片灰茫茫,在它四周是丑陋的灰色建筑物,极目远眺,远处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平原。
天边升起的是毫无生气的灰色群山。
这里到处都是唐丹,只有唐丹……远远传来那官员的声音:我们的古代文明制造了这种机器,又总有一些傻瓜的手发痒去揿动按钮……快滚吧!万一你们找到了那把不定钥匙的话,我们会付出任何代价的。
《不情愿的兰花》作者:阿瑟·克拉克贺克尔斯,身高1.49米,体重44公斤,这也许能说明贺克尔斯为什么社交生活很少。
他所有真正的朋友都在他花园潮湿暖房中的花盆里长着。
他的需求很简单,自己花钱很少,但他种植的兰花和仙人掌却很棒。
事实上他对仙人掌类的爱好名声远扬,常常会从遥远的世界某个角落收到包裹,里向散发言腐殖土和热带丛林的气息。
贺克尔斯在人间只有一个亲属,哈莉塔大婶与他正好是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她身材阔大,高1.83米,总是穿一件色彩俗艳的哈利斯花呢大衣,一辆美洲虎牌汽车让她开得风风火火,还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
她父母是把她当男孩子养大的,却不知道她是否成就了他们的心愿:,哈莉塔早已自立了,且生活得不错。
她养了许多品种不同的狗,她出门时很少不带几条最新品种,这些品种可不是那个一般女上能够放在手提包里的……哈莉塔无疑要将男人看作是弱小的性别,她从未结过婚,不过因某种原囚,她对贺克尔斯有一种叔叔般的(是的,就是这样)关爱,每个周末都要来看望他。
这可是一种奇特的关系:也许哈莉塔觉得贺克尔斯使她产生一种优越感、若他是男性中的典型,那么他们可真够可怜的,不过即使这真是哈莉塔的动机,她上未能意识到。
她看上去真的喜欢这个小侄子,她以保护人身份出现,却并非出于恶意。
恰如预料之中,她的关照对贺克尔斯严重的自卑情绪无助于事。
他起初容忍了他的婶婶,后来开始害怕她的定期来访,她洪亮的嗓音和让他骨头折裂的握手让他承受不住,渐渐他开始恨她。
最后仇恨主宰了他的生活,甚至超过了对兰花的爱。
但他小心地不显露出这一点,他知道要是哈莉塔婶婶知道了他对她的情感,她也许会把他折两段扔给她的狗群……于是,贺克尔斯无法表达他的真实情感,他即使在想杀处她时都要表现得很有礼貌,他真想杀死她,尽管他知道自己不会做任何越轨的事,直到那一天……按经销商的说法,这棵兰花来自亚马孙河流域的某个地方——包裹上的邮寄地址非常含糊,贺克尔斯第一次看到它时,即使如此喜爱兰花,也没对它产生好感。
乱糟糟一团根,有拳头那么大——只此而已、它有股腐朽之气,好像是某种腐肉发出的气息。
贺克尔斯甚至觉得它无法成活,并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经销商。
也许就是这一点使他只付出了极低的价钱,他就这样不经意地把它带回了家里。
第一个月它好像死了一样,但这并末使贺克尔斯担忧。
后来,一个小绿芽钻了出来,自那以后,这棵植物长得飞快。
不久类似人的小臂般粗的枝十长了出来,且绿油油的富有生机,枝干顶部有许多奇特的突状物盘绕着。
贺克尔斯现在开始按捺不住了:他确认一种鲜为人知的新品种出现了。
它现在的生长速度已令人惊讶了:它已超过了贺克尔斯,这本身还不说明大多问题,更奇特的是那些嫩芽发育极快,使人觉得兰花很快就会盛开。
贺克尔斯急切地等待着,他清楚有些花一开就谢,所以他尽可能多地待在暖房里。
尽管他小心观看,花还是在一天晚上他睡着的时候开了。
第二天一早,兰花的四周长出八个触须,几乎挂到地上,它们一定是先隐藏在植物体内,然后以一种——就植物世界而言——爆炸性的速度长出。
贺克尔斯注视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继续去工作。
那天晚上,当他给这个植物浇水并检查土壤时,忽然注意到一种更奇特的现象:那些触须在变粗,而且井非静止不动,它们在轻微地、却是毫无疑问地摆动着,好像蕴含着生命。
尽管贺克尔斯对植物充满了兴趣和热情,但对此现象也感到不安和惶惑。
几天后,一切都更清楚了。
当他接近兰花时,那些触须就不祥地伸向他,兰花露出一种饥饿感。
这使贺克尔斯非常不安,他心底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念头,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念头才变得清晰了。
对了!我真蠢!他跑到当地图书馆。
在那里花了半个小时津津有味地再读了一遍H·G·威尔斯的小说《异样的兰花》①。
我的天啊!贺克尔斯读完了这篇故事,心里暗暗叫道。
尽管没有让人一闻就昏厥的气味,但其它特征都太相似了。
贺克尔斯回家的路上心中忐忑不安。
他打开暖房的门,站在由各种植物排成的过道上看着自己的超级品种。
他仔细估量着触须的长度——他已不知不觉地把它们称为触须了——并走到似乎较安全的地方。
这棵植物给人一种警醒。
威胁的感觉。
这种感觉更适合于对动物而非植物世界的任何品种。
贺克尔斯记得弗兰肯斯坦博士的不幸遭遇,心情沉重。
可是,这太荒唐了!这类事不该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好吧,有一种方法可以对其进行测试……贺克尔斯走进房间,几分钟后拿着一把扫帚回来。
扫帚把的一端绑着一块生肉。
他觉得自己很蠢,就像个驯狮员在用餐时间接近一头狮子。
等了一会,平安无事。
有两个触须似乎在激动地扭动。
它们开始来回摇摆,好像在打定主意。
突然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过来,缠住了那块肉。
贺克尔斯感到扫帚柄上端猛地一震,肉没了:兰花将它缠住,卷到了胸前(我们只好暂且将其称为胸了)。
活见鬼了!贺克尔斯喊道,他可真是很少使用这种强烈的词语的。
兰花整整24个小时毫无生命迹象。
它在等肉变质,同时在生长出一种消化系统。
第二天,一些须根己包住了仍依稀可见的肉块,到了晚上,肉消失了。
植物尝到了血腥气。
贺克尔斯在观察他的杰作时感情很复杂。
他简直觉得在做噩梦,他预见到许多可怕的情景。
兰花现在已十分粗壮,如果走到其触须范围之内,他可能被干掉。
不过当然了,这种危险对他而言丝毫不存在。
他安排了一种灌溉系统可以在安全距离之外给植物浇水。
要喂不很正统的食物时,他只是将食物扔到植物触须所及的距离内。
它现在一天要吃一磅生肉。
他不祥地预感到若有机会它可以适应更大的数量。
总体而言,贺克尔斯内心的不安被胜利感所压倒,他的手中有这样一一个植物界的奇迹,只要他愿意,他就会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兰花种植人。
他从未想到过除了兰花以外还有人会对他的其他宠物感兴趣。
这正说明他的目光狭窄。
这个生物现在已高1.83米了,而且显然还在生长——尽管比以前慢得多了。
贺克尔斯担心它会吃人,所以把周围植物挪开以免他在伺弄这些花草时有危险。
他在那兰花周围围了一圈绳子,防止自己偶然闯进那八条悬须的范围之内。
很显然兰花已发育出一套完善的神经系统,以及一种接近智力的东西,它知道什么时候会喂它,会作出显然是愉快的表示。
最奇特的是——尽管贺克尔斯还不敢肯定——它好像能发出声音。
有好几次,在用餐之前,他仿佛听见某种尖利的哨声,声音只是勉强能听到。
新生的蝙蝠也会发出这类声响,他弄不清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兰花是在用声音引诱猎物吗?若是,他认为这种声音可不会对他发生作用。
贺克尔斯在不断发现一些有趣现象的同时,也还在不断地受到哈莉塔大婶的骚扰和她那群恶狗的袭击,那群狗从未像她说的那样训练有素。
她常常是在星期日下午驾车一路鸣着喇叭过来,旁边座位上蹲着一条狗,另一条狗占据了货箱的大半。
然后她会一步两级走上楼梯,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向贺克尔斯问候,用让他半身麻痹的力量跟他握手,往他脸上喷着雪茄烟雾。
有时候他甚至会恐怖地以为她要亲吻他。
但他早已意识到这种亲呢的表示对她是很陌生的。
哈莉塔大婶鄙夷地看待贺克尔斯的兰花,她认为把业余时间花在暖房完全是一种无谓的消遣。
当她想要放松一下时,她就去肯尼亚打猎。
这可不会增加贺克尔斯对她的好感,他最恨血腥的狩猎了。
尽管他对完全把他压倒的大婶的反感与日俱增,每个周日他却尽职尽责地为她准备好茶点。
并且——至少在表面上——很友好地和她共进茶点。
哈莉塔大婶从未想到贺克尔斯在为她倒茶时,恨不得放点毒药在里面。
在一个强大的外表下面,她基本上还是个好心人,这一类的念头常使贺克尔斯深深地不安。
贺克尔斯从未对哈莉塔大婶提过他的植物章鱼,他有时候会向她展示一些有趣的品种,但这棵植物是他的一个秘密。
也许,在他完成自己可怕的计划之前已经在下意识地为此作准备了……又是个星期日的深夜,当美洲虎牌汽车在夜色中消失,贺克尔斯来到暖房里渐渐恢复他崩溃的神经时,那个主意忽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注视着兰花,看到它的触须已经粗得像男人的大拇指,忽然一个令人欣慰的幻觉闪现在他眼前,他仿佛看到哈莉塔大婶在怪物的缠绕中挣扎着,难以逃脱那食人花的束缚。
是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罪恶。
当无助的侄子失魂落魄地来到现场时一切为时已晚,警察接到他惊慌失措的电话赶到时会看到这是一场可怕的事故。
毫无疑问,会进行调查,但看到贺克尔斯如此的悲痛,验尸官的鉴定也会温和得多……他越考虑这个计划,就越满意。
他看不出任何破绽,只要兰花合作就行。
而这点当然会是最大的问题。
他要给那个生物进行系统训练。
它看上去已经够凶恶的了,他必须给予它一个与外表相称的本质。
考虑到在这方面没什么先例可寻,也无权威可以请教,贺克尔斯做的工作也算是想当专业了。
他用鱼杆挂一块肉悬在兰花范围之外,等那东西猛地甩出触须来抓肉。
每到这个时候就出现一种依稀可辨的尖叫声,贺克尔斯也搞不懂它怎么会发出这种叫声。
他也弄不清它的感觉器官长在何处。
这又是一个谜,未经细致的检测无法解开。
也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哈塔大婶会有短暂的机会来发现这些有趣的事实——不过她恐怕没有时间向后人公布这些了。
毫无疑问这个怪物要对付它的牺牲品是够强大的了,它曾经将扫帚从贺克尔斯手中一下抢过来。
尽管扫帚柄本身体积不大,但木头碎裂的咔咔声却使训练者的薄嘴唇上露出笑意。
他开始更加友好体贴地对待婶子了。
从任何方面来讲,他都确实是个模范侄子。
当贺克尔斯认定他的诱导术已使兰花进入所需状态后,他想试试能否使用活物诱饵,这个难题使他踌躇了好几个星期。
这段时间一上街看到猫啊狗啊的他就仔细打量,但最后他放弃了这个主意。
理由很特别,他大仁慈了,以至于无法将这些用于实验,哈莉塔大婶只好做第一个试验品了。
他在实行计划之前让兰花饿了两个星期,这是他所敢冒险的最长期限——他不想让那东西身体衰弱——只是想吊起它的胃口,以便使计划实施更有保证。
于是,在将热茶端回厨房,坐在哈莉塔大婶雪前烟的上风头时,他似乎漫不经心他说道:我有些好东西想让你看看,大婶,我一直想给你一个惊喜,它一定会让你乐死的。
他觉得,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但大致的意思说出来了。
大婶把雪茄从嘴边拿走,吃惊地看着贺克尔斯。
好啊!她吼道,奇迹无处不在!你在搞什么鬼,小混蛋?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把所有的气体都从他肺里压了出来。
你绝不会相信,贺克尔斯恢复呼吸后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它在暖房里。
哦?大婶说道,露出一脸困惑。
是的来看看吧,它一定会引起轰动。
大婶喷了口烟,显得难以相信,却跟上贺克尔斯,不再问什么了。
两条忙着咀嚼地毯的阿尔赛狗急切地望着她,半站起身来,但她一摆手把它们赶开了。
好吧,孩子们。
她粗声粗气地命令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贺克尔斯并不这么想。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暖房里的灯都关着。
他们迸房时,大婶大声说道:天啊,贺克尔斯,这个地方怎么像是屠宰场,我还是在巴拉西亚射杀大象时闻到过这种味道。
我们找了一个星期才找到它。
,对不起,大婶。
贺克尔斯边道歉边把她推进一片阴森之中,我在用一种新的肥料。
这种肥料有最神奇的效果。
再往前走一再走一二米,我要给你一个真正的惊喜。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大婶满怀疑虑,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我保证不是开玩笑。
贺克尔斯回答道。
他站下来,手放在电灯开关上。
他可以隐隐看见兰花巨大的身影:大婶距兰花只有3米。
他等她进一步走入危险区域,打开电灯。
灯光照亮全景时,一切都静止下来。
哈莉塔大婶立定不动,双手叉腰,面对着巨大的兰花。
有一阵贺克尔斯担心在兰花采取行动之前她会撤回来,随后他看到她平静地仔细打量它,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怪物。
兰花过了整整五秒钟才作出反应。
悬垂的触须忽然舞动起来——可并不是朝着贺克尔斯希望的方向。
那植物保护性地把自己包起来一同时发出一种完全是恐惧的尖叫。
在一阵极度的失望之后,贺克尔斯意识到了可怕的现实。
他的兰花是个可怜的胆小鬼,它也许适应亚马孙的荒野生活,但突然面对哈莉塔大婶却使它神经崩溃。
至于计划中它的俘获物一一哈莉塔大婶,站在那里观察着这个生物,先是吃惊,随后立即改变了态度。
她转过身来,用手指着她的侄子…贺克尔斯!她咆哮道,这个可怜虫被吓坏了,你是否一直在折磨它?贺克尔斯只能怀着耻辱和愤怒低下头。
不一一一不,婶子。
他颤声说道,我想它只是有点紧张。
是啊,我只习惯动物,你应该早点来找我。
你必须坚定地对待它们——还要温柔:,只要让它们知道你是主人,善意总会起作用的,乖——乖,小东西——别怕婶婶——我不会伤害你的……这简直太让人难以接受了,贺克尔斯在一片绝望中想道。
哈莉塔人婶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温柔大惊小怪地安抚着那东西。
,她轻轻拍打着、花直到它的触角放开,惊恐的尖叫声逐渐消失。
经过几分钟的抚弄,那东西似乎摆脱了恐惧。
当它的一根触须慢慢伸出开始轻叩哈莉塔骨节粗大的手指时,贺克尔斯终于憋着哭声逃了出去……从那天以后,他垮了,更糟的是,他再也摆脱不了那种预谋犯罪的心理。
哈莉塔得到了一个新宠物,不仅仅是周未来访了,她一周起码要来两三次。
她显然不相信贺克尔斯会妥当地伺弄兰花,一直怀疑他在虐待它,她常常会带一些食品,对这些食品她的爱犬不屑一顾,可兰花却非常喜欢。
于是原来只有在暖房里才能闻到的味道现在进了房间……这样一来,对双方似乎都不错:兰花很高兴,哈莉塔大婶又有了一个统治对象。
常常有老鼠钻进暖房,吓坏了兰花,哈莉塔会冲进去给它安慰。
至于贺克尔斯,却根本没机会再给双方制造任何麻烦了,他似乎具有了植物的特征,他一天天变得更像那棵兰花了。
当然,是像那种无害的……【注①:在这个故事中,威尔斯描述了一棵兰花用一种强烈的气味杀人。
】【注②:玛丽·雪莱书中的人物,他制造了一个怪兽,最后怪兽失了控。
】《不让他们又一次胜利》作者:[美] 雪林·道恩·西蒙冯崴 译戴塔茫然地盯着变黑的天空。
她知道侵略者已经快要来了,今天早上他们的第一批舰队已经登陆……或许目的地就是她的首都,这是侵略者计划好的,要把戴塔生活的国度从里到外地毁灭。
她的星球已经满目疮痍,她的周围是一座又一座的废墟,都是坎里人那永无止境的贪婪的恶爪所缔造的杰作。
破碎的大楼静静地互相倚靠着,金属的外壳被烙下了战争和死亡的黑色印记。
然而,在这已成废墟的城市里,公共监视器依旧闪着工作灯,像这夜空中被遗忘的星星一样。
漫无目的地在这暗夜中孤独地踱步,她看到不远处的光屏,于是被这黑夜里唯一的光亮所吸引,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走了过去。
这暗夜的刚艮冷,吹得她直哆嗦,于是她把围巾缠得更紧了。
她渐渐地靠近那摇曳的灯光。
突然,一个响声,她停住了脚步。
谁在那儿?是我,不用害怕,戴塔轻声地说,也是代那星人啊。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从黑暗中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凝望着戴塔:刚才差点就杀了你啊。
戴塔耸耸肩:我没有抱怨。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了。
戴塔耸耸肩,看着在暗夜中的男孩,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一个粗粗的声音回应道:T克。
戴塔点点头,缓缓地坐下来。
她知道她作为一个代那星人是长得很高的,所以她尽可能地表现得容易亲近,不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压力。
在暗夜中的这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并没有表露出各自的年龄。
你多大了,T克?这很重要吗?这话具有明显的防备性,它已经泄漏了T克的心情,T克开始有些害怕了。
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
为了表示诚意,戴塔随意地倚靠在碎石上。
T克仍然沉默着,戴塔耸耸肩,当监视器转过来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
在她周围,寒风呼啸着,她抱怨着,冷风爬进她的围巾亲吻着她已经冻僵了的皮肤。
你冷吗?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戴塔一大跳,她警觉地把手按在刀柄上,本能地准备抽刀。
T克显然被这动作吓到了,他向后跳去。
戴塔尽量使自己轻松下来。
对不起,她平静地说,我只是……太紧张了。
透过这暗夜的云雾,戴塔看到这个五官模糊的男孩不住地点头,他说:是我的错。
戴塔笑了,她把手从刀口上移开。
你必须走了……她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想被抓的话。
T克坐立不安起来:被抓?被坎里人抓起来,戴塔向着天空方向打了一个手势,他们今天早上飞过来的。
那你呢?戴塔摇摇头:我已经没有活下来的意义了。
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死了。
被杀死的?是的,戴塔感到从体内升出一种凄冷的悲伤……她经常用这种苦楚来掩盖内心的痛……和仇恨,她继续说,被坎里人的炸弹炸死的。
T克没有回应,戴塔继续说,仿佛唤醒了自己痛苦的记忆。
当时为了躲避炸弹……她平静地说,我的丈夫带着我和我们的孩子躲进了最近的一个避难所。
突然,避难所的墙壁倒塌,他用双手抱住我……他用身体盖住了我和孩子。
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她泪流满面,他被压死了……而我的孩子就在我的怀里窒息了。
戴塔抱着膝盖坐了下来,痛苦地抽搐着:我躺在那里整整两天……躺在我死去丈夫的怀里,抱着我死去的孩子……直到有人把我从废墟中拉出去……把我和他们分开……戴塔使劲地摇头,我不想离开他们。
远处响起了机器的嗡嗡声,打破了这暗夜的宁静,T克直起身子。
他们来了。
他平静地说。
也许我们最终还是会失败的。
那令人厌恶的嗡嗡声又近了,戴塔闭上眼睛,闪光的监视器射出的光圈,在她的眼睑上不停地跳动,我宁愿死也不投降。
T克摇了摇头:我不想死。
戴塔笑了:我也不想死啊,但我更不想活着……像这样活着。
寒风扭曲地发出悲呜,在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是代那人的惨叫。
戴塔拔出她的剑,出神地凝视着。
你要干什么?T克更加平静地低语道……坎里人更近了。
我不想成为他们的又一个战利品……戴塔突然把剑插入自己的胸腔。
瘫倒下来的她剧烈地抽搐、喘息着:再也没有痛……苦了。
T克小心地移到戴塔扭曲的尸体旁。
他把剑从戴塔手中松开,小心地帮戴塔闭上眼睛,伸出血红地爪子把戴塔轻轻地放在地上。
再也没有痛苦了。
T克低语。
T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见舰长正向他跑来。
我们看见你的飞船坠落在附近,舰长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我没有死。
舰瞥见T克手上的刀,上面还滴着代那人的鲜血。
干得好!舰长笑着拍拍他的背,又一次胜利!T克没有应声,舰长疑惑地皱着眉:你没事吧?没事,T克平静地说,我很高兴这结束了。
《不朽的机器》作者:Michael Swanwick译者:卢可儿想长生不朽吗,滴答先生?一句话斩断了喧闹和闲聊,酒吧里鸦雀无声,寂静笼罩着,好像要永远笼罩下去,然后——你是在和我说话?一个机器人说。
醉鬼呵呵大笑:在这里,还有哪个人的脸上插着针管?这一切都落在老人的眼中。
他轻轻碰了碰身边少女的手,说:注意看着。
机器人沉默不语①,他仔细的把注射器放在一块方形绒布②上,和一瓶液体胶原并排摆着。
他把自己的充电插头拔下来,放在注射器旁边。
然后他抬起头来,脸板着,面无表情,宛如一头年轻的雄狮。
醉鬼轻蔑的嗤笑一声。
酒吧坐落在自行街③的街角,远离街上的喧嚣④,是一个安静的避风港。
屋子里的黄铜、镜子和木头嵌板⑤,让人觉得呆在这里,就像是睡在一个核桃壳里那么舒服和暖和。
灯光懒洋洋的滑过房间,投下变幻的暗影,仿佛夏日云彩飘过头顶——只不过要暗淡得多。
吧台、吧台后面一个一个的酒瓶和酒瓶下面的架子都是真的,真实得让人惊诧⑥。
就算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虚拟的,也被放置在高处或者吧台后面远处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儿并不想显得那么时尚。
如果您是在向我挑战,机器人说,我非常荣幸的邀请您到外面去一趟。
哦,不不不不不,醉鬼说,虽然他挑衅的表情和言语恰恰相反,我仅仅是看到你把那粘液杵到脸里边去,哦是那么的精细优雅,就像一个老太太往自己身子里填抗氧化剂一样,所以我指出……,他摇晃着,伸出一只手按在桌上让自己站稳,……我指出你想要长生不朽。
少女疑惑的看看老人。
老人把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面。
没错,你说的对。
我看你大概有——五十岁了?就要开始衰颓老朽⑦了吧。
用不了多久,你的牙齿就会松动掉光,头发脱落,脸上长满皱纹,缩成一团。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你的眼睛就花了,耳朵也背了,在临死之前,如果你运气不太好的话,恐怕就得戴着尿布。
而我——他拿起注射器抽了一管胶原,弹了弹针筒让气泡浮上去,不管什么部件损坏了,只要换一个新的就可以。
所以,没错,我想长生不朽。
至于你嘛,我觉得你想去死。
我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醉鬼的脸扭曲着,他发出一阵语无伦次的咆哮,扑向机器人。
机器人的动作快得难以看清,他猛地站起身,捉住醉鬼,把他的身子拨得转了一个圈,一把举过头顶。
他一只手从背后掐住那人的喉咙,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双腕向下拉,醉鬼用力踢蹬着,可是怎样也无法挣脱。
我现在稍微加点劲,就能把你的脊梁折断。
他冷冰冰的说,如果我全力出手,连你的骨头都能拆散。
我的力量比普通人大二点八倍,速度快三点五倍。
我的反应速度略低于光速,而且我刚刚调整完全身机件。
在这里恐怕没有比我更强的人了,你凭什么跟我打?⑧然后他手腕一翻,把醉鬼放下来。
醉鬼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放心,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计较。
我只想请问一句,你能不能立刻离开这里?机器人把醉鬼转了个方向,朝门口一推。
那人跌跌撞撞的跑掉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其实也没多少——都在看着。
这一幕小小的短剧一结束,他们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酒杯上,谈笑的声音再次充满房间。
侍者把一件东西放回吧台后面,转身招待客人去了。
机器人没有继续维护自己,他把工具包裹好收起来,顺进口袋里,另一只手在收款机上一划,起身要走。
这时候老人转过身来:我听见你说,你想要长生不朽,是真的吗?谁不想?机器人简单的说。
那就坐一会吧,从你那无穷无尽的时间里抽出一点点来,和一个老头聊聊天让他高兴高兴。
为什么这么匆忙,连多聊两句的时间都没有呢?机器人犹豫了一会,少女冲着他微微一笑,于是他坐下来。
谢谢你。
我的名字叫做——不用介绍,我知道您是谁,勃兰特先生。
我的记忆体工作正常。
老人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不用反复提醒你们某些事情⑨。
他指了一下和他对坐的少女,我孙女。
灯打在她的座位上,照得她的红发闪闪发光,她莞尔一笑,露出一对迷人的酒窝。
我叫杰克。
机器人搬了把椅子,幻魔公司出品,南美航海系列,编号——省省吧,幻魔是我亲手创立的。
你以为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了么?杰克脸红了,您想聊点什么,勃兰特先生?抑荷尔蒙正在他的体内发生作用,现在他的语气明显的温和多了。
不朽。
我觉得你的这个念头很有趣。
该怎么说呢?我关心自己的身体,我小心谨慎经常自我维护,我购买所有的升级部件,我看不出来凭什么我不能长生不朽。
机器人挑战的说,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希望这种想法没有让您觉得冒犯。
不不不,当然不会了。
人们一直在追求各种形式的不朽,有的人想通过作品让自己的声名流传不朽,有的人想通过子孙让自己的血脉流传不朽。
而我现在有了一个不朽的作品兼子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自己会长生不朽吗?机器人沉默不语。
我还记得,我岳父威廉·波特,活着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件事。
他可是个好人,真是好人,可现在还有谁记得他?也就只剩下我了。
老人叹了口气。
他是吃铁路饭的,有一天,他去逛一个科学博物馆,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大蒸汽火车头,就是上个世纪末用的那种。
他满怀敬仰的听着导游赞美那件不朽的机器,就在她提到这机器的生产日期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比这机器还要老。
勃兰特向前探身,所以老比尔觉得很可笑,但是实际上这并不可笑,对吗?孙女安静的坐着,认真的听着,一块接一块的吃着碗里的小饼干。
你多大了,杰克?七岁了。
我八十三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象我一样老的机器?八十三岁了还能工作的?那天我看见一辆汽车,孙女说,一辆杜森伯,红色的。
听上去很美,但人们也不需要再用它来运输了,对不对?自行街把它们取代了。
我曾经得到过一个奖杯,是用UNIVAC上的一个真空管做成的。
UNIVAC是第一台真正的计算机,但它的名气和历史地位也不能阻止它变成一堆废品。
UNIVAC,机器人说,不能够为了自身的生存而工作,如果它能,它也许还能活着。
零件会坏掉。
买新的。
对——如果市场上有配件的话。
但是你这种型号的机器人数量总是有限的,而且有很多都在从事危险的工作,慢慢的都会坏掉,随着他们自身的消亡,相应的配件市场也会消亡。
你可以买二手配件,你也可以让某个工厂为你生产配件。
对,但你必须付得起帐单,如果你没有了钱——年轻的机器人沉默了。
孩子,你不可能长生不朽。
这一点早已经注定了。
所以你得承认,你迟早也会死,而且你还得承认,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机器人事业还处在飞速成长的幼年期。
比方说,自行街出现之后,原来的T系列机器人就被淘汰了,没有人会费心思升级它们以便和新技术兼容,它们都死了,对不对⑩?机器人垂下头:是的。
其实你明白这些道理,一直都明白。
是的。
所以你才会对那个醉鬼那么粗暴。
是的。
也许这么说有点残酷,杰克——你可能还活不到八十三,我也有些优势你不具备。
是什么?良好的基因。
我仔细的选择了自己的祖先。
良好的基因,机器人苦涩的说,你继承了良好的基因,那我又继承了些什么?我他妈的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你的身体里用的是钼化物而不是不锈钢,红宝石颗粒而不是锆石,十七号塑胶而不是——得了吧!我们对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但是还不够。
⑾对,还不够。
那只是我们当时力所能及的最佳结果。
那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孙女问,她露出一个笑容。
我只能说眼光放远一点,思想开通一点,我就是这么做的。
胡扯,机器人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延长论者。
我读取过你的传记,依我看,你年轻的时候也象我一样梦想长生。
唉,是啊,我还是生命延长运动的创始者之一。
你没法想象我们当时无谓的往自己的身体里填进了多少物质!最后,我终于醒悟了。
问题的根源是,细胞每次自我补充都会造成信息退化。
死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似乎它是深深的写在肉身的底层代码里——也许这就是宇宙运行的方式,可以避免世界充满了老人们。
还有老思想。
孙女不无恶意的说。
言之有理⑿。
我见证了生命延长运动的失败,所以我决定,我的孩子们应该在我跌到的地方爬起来,你们应该成功,但是结果——又失败了。
但是我还没放弃!老人用力敲了一下桌子,你是第一批想要长生不朽的机器人,这就是我埋下的思想!我们来讨论一下,我究竟应该作些什么。
怎样才能创造一个真正不朽的人?我究竟应该给我的设计组下什么指示?我们一起来设计一个长生不朽的机器人。
机器人仔细的想了想:首先,很明显的一点是他应该有能力升级,可以应用新的部件,他的接头和端口都可以适应技术的变革,他可以适应极度的高温,低温,潮湿,还有——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庞,他不应该长得他妈的这么漂亮。
我觉得你的样子挺好的。
孙女说。
可一点都不真实,我希望能被人们当作是‘真人’对待。
所以我们假想的不朽者应该具备:一、可以无限升级;二、适应多种环境;三、外表类似常人。
还有吗?我觉得那女孩应该长得好看一些。
孙女说。
女孩?不行吗?这个主意不错,老人说,能够在进化中生存下来的生物是最适应周围生态环境的生物。
人们生活的生态环境是男人主宰的,一个不朽者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有能力和其他男人很好的相处,或者直截了当的说,她是女人。
嘿,孙女说,他不喜欢女人,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了。
年轻人满脸通红。
不要害臊。
老人说,这是事实,没有什么可害臊的。
至于你——他转身面对自己的孙女,如果你不学会友善的对待别人,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她垂下头:对不起。
这次原谅你。
我们返回正题吧,好不好?我们假想的不朽者在很多方面类似一个肉身的女人。
她能够自我更新,她的身体可以生长出新的组织替代旧的,她可以用各种物质当作能源,一点碳,一点水……酒精是一种极好的能源。
孙女说。
她的身体可以模拟出成长衰老的外表痕迹,机器人说,而且,生物的进化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慢慢积累的,而我希望她的进化能够追得上其他机械升级的速度⒀很正确,不过我要彻底甩开升级机制,而要给她对自己身体完全自主的控制。
因此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变异和进化。
⒁如果她想在文明崩坏以后生存下来,她会需要这种能力的。
文明的崩坏?这可能吗?在无限的岁月里,当然有可能。
如果你把眼光放得远一点,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
你要记住,永远是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足够让任何事情发生!有那么一阵,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老人双手一拍,好了,我们已经创造了我们的新夏娃。
现在,我们给她上好发条,让她跑吧。
她可以活——多长时间呢?永远。
机器人说。
永远这时间太大了,我们把它切成小块。
在2500年,她在干什么?从事某种职业。
孙女说,可能是分子艺术设计,也可能是编写虚幻娱乐脚本。
她会深深的沉浸在当时的文化里。
她有很多关心的朋友,可能还有一个或两个配偶。
那些人会老,机器人说,会受伤生病。
那些人会死。
她会哀悼他们,然后继续自己的旅程。
3500年,文明崩坏。
老人兴致勃勃的说,她又在干些什么?在此之前,她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当时的环境里有射线或者毒素,她会让自己的身体免疫。
她会帮助那些幸存者,比方说,她可以装扮成一个老妇人,教他们如何疗伤治病。
她会存储一个数据库,收录失落的全部知识。
时不时的,她会抛出一些暗示,教会他们一些东西。
她会慢慢的指引他们重建文明,但却是一个温和的文明,不会轻易自我毁灭的文明。
公元一百万年。
人类的进化超越了我们的想象。
她该怎么做?她模拟他们的进化,不——她影响他们的进化!那时她会渴望能安全的遨游太空,所以她就促成一种狂热向往着星星的生命诞生。
但是,她不会是第一个试验太空旅行的人,她会等待,等几百代人以后这种太空旅行方法被证明是确实可靠的。
⒂机器人一直在着迷的倾听着,忽然他说:可是如果这一切不会发生呢?如果星际旅行将会始终是艰难危险的呢?那该怎么办?我们也曾相信人类永远也飞不上天。
如果能一直等待下去,就会看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变成现实。
四十亿年。
太阳的氢耗尽,核区塌缩开始氦燃烧,星体膨胀成为一颗红巨星。
地球蒸发了。
⒃她那时已经到别处去了,这很容易。
五十亿年。
银河系与仙女座星系发生碰撞,邻近的所有空间都会充满高能辐射和正在爆炸的恒星。
这个还有点难度。
她必须想办法避免这次碰撞,或者飞到几百万光年以外,寻找一个安全的星系居住,两者都不容易做到。
但是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胜任的。
一万亿年。
最后一颗恒星熄灭了,整个宇宙里只剩下了黑洞。
黑洞可以提供的能量多得吓死人,没问题的。
1.06古髙尔年。
古髙尔?古髙尔代表10的100次方——1后面加100个0。
宇宙的热寂。
她还能生存下来吗?她会亲眼看到热寂慢慢到来。
机器人说,当最后一个黑洞蒸发以后,她只能想法让自己不耗费任何能量也能生活。
也许,她可以把自己的个性转化成物理常数,写在垂死的宇宙里。
这可能吗?嗯,有可能。
不过我真的觉得活得像宇宙一样长,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孙女说,我们不能太贪心了。
也许吧。
老人深思着回答,也许吧。
然后,他抬头面对机器人,好啦,刚才,你已经管窥了一眼我们的未来,以及第一位不朽者的生平和——唉——结局。
现在告诉我,知道你自己也为实现人类的不朽贡献了力量——虽然很小,你觉得满足了吗?不,杰克说,不满足。
勃兰特做了个鬼脸。
唉,年轻人啊。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你活得快乐吗?总的说来?不太快乐——不够快乐。
⒄老人沉默了一阵子。
然后,他说:谢谢你。
我们的谈话很有价值。
热情从他的眼中熄灭,他转头望向别处。
杰克迷惑的看看老人的孙女,她笑着耸耸肩。
他就是这个样子。
她抱歉的说,他老了,他的情绪随着体内的腺素分泌上下波动,希望你别介意。
我明白了。
年轻人说,他站起身,迟疑的走向大门。
在门口,他扭头回望,恰好看到孙女把她的亚麻餐巾撕成碎片,送进嘴里咀嚼着,优雅的啜饮着红酒。
注解:①:增加了一句作为过渡。
②:方形绒布译得笨拙。
③:自行街译得不理想,隐含的意义丢失。
④:喧嚣,意译。
⑤:勉强译出来。
⑥:意译。
⑦:衰颓老朽,用书面语不妥。
⑧:无可奈何,别的译法文字不顺,这样译又过于油滑了点,有港片味道。
⑨:我一直力图避免欧化的句式,但是有的时候实在躲不开,似乎欧化的句式也已经被吸纳为现代汉语的一部分了?⑩:此处增加了两句,译者修改作者的意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原意似乎过于突兀。
⑾:但是还不够:这也是欧化的句式,中国人不这么说话。
⑿:原文是Touché,是一句法语,译者以文言译出。
⒀:此处理解可能有误。
⒁:Jungle进化论阿,hehe(纯粹内部笑话,非smth网友不必理会这个注解)。
⒂:这段译的不很好,句子太欧化。
⒃:恒星演化到了晚期,内核的氢元素耗尽并塌缩,塌缩之后内核开始以氦聚变提供能量,这种氦聚变国内翻译为氦燃烧。
当氦燃烧开始以后,星体会膨胀,根据估算,太阳变成红巨星以后,其体积可以扩张到地球轨道,此时地球将不复存在。
⒄:此处译文很难体现出原文的内涵,强译出。
《不朽的人》作者:[美] 詹姆斯·冈思武茂 译一、返老还童一辆急救车停在首府医院急诊室的进口,从车里抬出的担架上躺着一位老人。
病人很快被送进了顶楼一间病房。
拉塞尔?皮尔斯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病人的伤情,一面用酒精棉球清洗着伤口,一面对守在旁边的护士说:需要输血。
医生,这老头是佐顿?布拉杜赫。
护士好像是在提醒医生。
他也得活命吧?我们的责任就是尽可能让病人活下来。
皮尔斯医生说着,在一张提取血浆的申请单上签了名,交给护士。
老人的血型也化验出来了,是O型,Rh因子是阴性。
血库的医生把准备好的血浆递给护士的时候,问了一句:‘佐顿?布拉杜赫?是的,佐顿?布拉杜赫,他快要死了。
她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没再说什么,护士拿起血浆瓶走了。
血浆一滴滴输进老人的血管。
他怎么样了?皮尔斯医生抬头来,看到说话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
这女人黑发、黑眼睛,长得很美,身段丰满匀称,虽然头上缠着绷带,但是看得出她身体很健康。
你不是这里的人。
皮尔斯说。
我是他太太,他怎么样?皮尔斯没有回答,低下身去听一下病人的心脏,又给他鼻子里插上输氧管。
然后拿起挂在病床边的医疗记录表,在下面的格子里写了些东西。
血已经输完了,皮尔斯嘱咐护士:我在楼下,有什么变化随时叫我。
布拉杜赫太太跟着皮尔斯医生走出了病房。
在走廊里,皮尔斯对她说:太太,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他正在死……那你为什么还给他输血?这是我的工作,医生要使病人尽可能长久地活着,而不是判断他们什么时候该死。
输血对病人会有所帮助,虽然是暂时的,但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奇迹呢?这么说,他没有活的希望了?没有了。
他的伤并不重,但加速了本该几周或几个月以后肯定会出现的病状。
他的身体早就垮了,是靠着药丸和意志支撑下来的,而现在他的意志力也完了。
真太让人伤心了。
他有那么多钱,却买不到他最需要的东西。
布拉杜赫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喜悦的泪光。
皮尔斯看到了她情感的变化,像诊病似地问道:你能得到多少遗产?不多,可能有1500万吧。
但是我值得他的全部遗产。
布拉杜赫太太说完就下楼去了。
皮尔斯又回到病房去,听了听病人的脉搏,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他把装血浆的瓶子从T字架上取下来,看着上面的标签:供血人:李察·宾血型:ORh因子:阴性回到家里,皮尔斯还在想着病人脉搏的变化,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不去想了,他打开了收音机。
播音员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现在广播有关佐顿?布拉杜赫的情况。
他是一个杰出的工业家,拥有本市的主要工业,包括布拉杜赫汽车厂。
四小时以前,布拉杜赫的私人喷气式飞机失事,坠落在市郊,他受了重伤。
同机的布拉杜赫太太及驾驶员,只受了轻微的撞伤。
为布拉杜赫治疗的拉塞尔?皮尔斯医生说,布拉杜赫目前还在危险期中。
皮尔斯耸了下肩膀,把收音机关掉了。
第二天早晨,皮尔斯到病房查看的时候,布拉杜赫已经醒了。
值班护士对医生说:医生,他挣脱了用纱布绑着的手,扯烂了帐子……没关系,护士小姐。
皮尔斯又转过身问布拉杜赫:觉得好一点吗?布拉杜赫点了点头。
皮尔斯给他量了脉搏和血压,又拿听诊器在他胸部听了好长时间。
皮尔斯把氧气管子从布拉杜赫的鼻孔里拔掉,指了指输氧的器具,对护士说:可以把这些东西挪走了。
布拉杜赫的脉搏接近正常,血压已经回升。
濒临死亡的人竟然能够这么快康复,实在令人吃惊。
皮尔斯想,是不是输血激发了精力和抵抗力的潜在能量呢?医生,我当了15年护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真是奇迹。
护士对皮尔斯说。
皮尔斯望着布拉杜赫说:希望是奇迹,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第三天,布拉杜赫的眼睛已经有神了。
第四天,布拉杜赫能够说话了,但是声音很低,语无伦次。
皮尔斯为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原有的几种病状都消失了。
第五天,布拉杜赫已经坐在床沿上和护士谈话了。
他用沙哑的嗓音对皮尔斯说:你是医生吧,我喜欢你,你会得到报酬的,你将得到一张数额很大的支票。
不用费心了,还是集中精力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吧。
皮尔斯说着,拉起布拉杜赫的手腕,恭喜你康复得这样快。
布拉杜赫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六天,布拉杜赫自己能上厕所了。
第七天,他自己去洗了个淋浴。
皮尔斯发现他已经胖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肌肉丰满了。
第八天,布拉杜赫的满头白发开始变黑了。
布拉杜赫先生,你多大年纪了?皮尔斯问。
85岁,再过生日就是86岁了。
你的头发过去是什么颜色的?黑的,乌黑发亮。
布拉杜赫说话时相当得意。
布拉杜赫把手指伸进嘴里,使劲按摩着摘去假牙的牙龈。
痒吗?皮尔斯问。
痒得厉害。
孩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又要出牙了,我返老还童了!布拉杜赫咯咯地笑起来。
这一天,皮尔斯取了布拉杜赫的血样涂片去进行化验。
第九天,皮尔斯照例一早就到医院来巡查病房。
他发现医院变了样,走廊上看不到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走动,原来安静的病房里传出电话铃声、打字机的哒哒声和人们高声讲话的声音。
一个40来岁、高大粗壮、长相很凶的汉子,走到皮尔斯跟前,粗野地问:你是谁?来干什么?我是皮尔斯医生,来看我的病人。
你又是谁?那人不理睬他,对着一个小巧的无线电通话机说: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家伙,说他叫什么皮尔斯。
陆基,请他进来吧。
皮尔斯听见从报话器中传出的是布拉杜赫太太珍纳特的声音。
皮尔斯穿过走廊的时候,发现有的病房已经变成了办公室。
布拉杜赫病房的门口,坐着一个矮胖的汉子,看来是守卫。
病房的门开着,珍纳特从病房里向守卫点了点头,他才让皮尔斯走进去。
病房里除了那张病床以外,全都变了样,布置成了布拉杜赫的办公室,他正坐在床上打电话,谈股票生意。
皮尔斯注意到,他的头发几乎全黑了,脸上的皱纹也平滑多了,看起来精力很充沛。
皮尔斯等他放下电话筒以后,对他说:看来死神的威胁也没能使你改变,还是亿万富翁的收入,小偷的心灵。
不错,谁也改变不了我。
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你把整个一层楼都给占了,你知道这医院的病床多紧张吗?这座医院是我捐款建造的,现在我需要就可以用它。
皮尔斯知道跟他讲多少道理都是没用的,转而问他的病情:你觉得怎么样?这三四十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好过。
你到底是怎么把我搞成这样的?我什么也没搞。
你在我身上一定是试用了一种新药,事先可能你自己也没有估计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现在你想把它隐瞒起来,对吧?我没有用任何新药,只是按常规治疗。
我不相信。
你现在应该去找出它的原因来。
我已经返老还童了,你到底是怎么治疗的?如果你真的返老还童了,还问这些干什么?我现在可能是30岁,可是将来还会再变成85岁。
在衰老之前,我要闹清楚怎么样才能再回到30岁。
你讲的这是长生不老,可是人是办不到的,所有的人都是会死的,人类的肉体会衰老,失去细胞再生的机能,对人体的这种变化,我们医生是没办法治好的。
皮尔斯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有这样一种理论,说如果使血液循环系统保持健康,不断更新和保持活力,那么身体其他部分就可能保持永生。
无论你发现了什么,它都值亿万美元,把你发现的东西交给我,那我们就可以发大财,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布拉杜赫说。
皮尔斯摇了摇头:你得到的是暂缓死亡,可你想的却是如何发大财……人赚钱也就是想活下去,想活得好一些;如果我能让他们长寿,那么赚他们的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皮尔斯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电梯口,珍纳特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你说过,他正在死……是说过,当时确实是这样。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皮尔斯耸了耸肩膀说:我想,你跟他一块去赚钱好了。
二、可以长生不老的人布拉杜赫汽车厂的车库里,试车员李察·宾和卢比兹正在检修一辆红色跑车,双手沾满了油污。
皮尔斯医生在李察·宾转身拿扳子的时候看到了他。
你就是想打听我两周前卖血的事的那个医生吧?李察?宾问。
皮尔斯医生。
皮尔斯自我介绍着,同时伸出手去。
李察·宾张开手让他看:太脏了,不便握手。
皮尔斯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
我希望你不是再让我去抽血。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那就请说吧。
我们能私下谈谈吗?李察·宾领着皮尔斯走进车库中间的办公室。
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生过病吗?皮尔斯端详着李察·宾的面孔,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李察·宾摇了摇头。
没生过什么大病?李察·宾又摇了摇头。
那么小病呢?比如腮腺炎、水痘什么的?没有,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些病的名字呢。
我想我是属于从来不生病的那种人。
你再回忆回忆,不管大病小病,你都没得过吗?咳嗽、嗓了疼也没有过?李察·宾真有些不耐烦了:你是怎么了,如果你知道我有什么病,就直截了当告诉我好了。
皮尔斯知道李察·宾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快解释:不,你一点毛病也没有……那你总问这些干吗?你的血输给了布拉杜赫。
他本来已经不行了,可是输了你的血以后竟然康复了。
你认为是我的血帮他康复的?我也说不清,我认为是这样的。
我想明天抽你一些血化验一下,研究研究,如果你同意,请明天下班后到医院来一趟。
好吧。
李察·宾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那我们就说定了。
我希望这件事就咱们俩知道。
李察·宾点了点头,可心里有些疑惑,不清楚医生要干什么。
皮尔斯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问道:你卖血时填的是你真实年龄吗?是啊。
那你已经40岁了?对,是40岁。
皮尔斯又仔细地打量着李察·宾,心里想,看上去只有25岁左右,哪像个40岁的人。
一个星期以后,李察·宾来到医院的血液学实验室。
皮尔斯正在那里等他。
医生,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布拉杜赫本来已经快要死了,我给他输了血,只是为了暂时延长一下他的生命。
可是他很快康复而且返老还童了。
我为他作了全面检查,他的身体机能和30岁的青年一样。
这是奇迹,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这是真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怪事?事实就是这样。
整个治疗过程中,只有那次输血可能和这些奇异的变化有关,而那些血是你的。
我的血会造出这样的奇迹?是的,我去找你,抽你的血,就是为了验证我的推断是否正确。
你来看,皮尔斯把李察·宾带到实验室的一排铁笼子跟前,这三个笼子里的小白鼠,都是一个母老鼠生下的,已经养了七年了,就是说都很老了。
他指着第一个笼子里的白鼠说:这一只侧卧在那里,正在老死。
皮尔斯走到第二个笼子旁边说:这一只注射了布拉杜赫的血,它也返老还童了。
李察·宾看到这只小白鼠非常活跃,不停地跑来跑去。
皮尔斯又指着第三个笼子里的小鼠说:这一只在一个星期以前注射了你的血液。
第三个笼子里的小白鼠又跑又跳,在笼子里爬上爬下,东闻西嗅。
皮尔斯说:我把老鼠容易感染的每一种疾病的疫苗注射到它身上,它都免疫,就像你一样,不会感染任何疾病。
我为什么能免疫?我有什么毛病吗?一点毛病都没有,一切都正常极了。
我们所有人的血液里,都存在着某些免疫要素,遇到相应的病毒时,会产生免疫的抵抗力,对某些病,有的人抵抗得住,有些人就抵抗不住。
而你的血液要素比别人有更强的生命力,对所有的疾病都有抵抗力。
至于为什么这样,我还没能搞清楚。
这么说,是通过输血,把我的这种免疫力传到布拉杜赫身上,他又把它们传给了那只小白鼠。
李察·宾指着第二个笼子里的小白鼠对皮尔斯说。
皮尔斯点了点头。
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免疫力呢?这正是我也希望知道的问题。
不过你不是从你父母身上得到的这种能力,因为我研究过他们的病历,他们也得过病,是普通的正常人。
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李察·宾说,我是个被领养的孤儿。
皮尔斯兴奋起来: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遗传因素的话,你的亲生父母,还有他们别的儿女,也许都跟你一样……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都应该活着,可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这好解释,他们可能由于意外事故……听我养父母说,我还有一个弟弟,可是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没有见过他。
他可能和你有同样的对疾病的免疫力。
皮尔斯盯着李察?宾说,你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模样吗?你已经40岁了,可是看上去只有25岁左右,我想再过40年或更长的时间,你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估计我有多长的寿命呢?你这种血也许和其他东西一样会消耗净尽,可是从目前情况看来,按生命的标准说,你是长生不死的。
三、好景不长过了一个星期,皮尔斯医生又把李察·宾请到了实验室。
情况有了变化,我想请你自己亲自来看一看。
说着,皮尔斯走到关着小白鼠的笼子跟前,你看,它们跟你上次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李察·宾看到第一个笼子里的小白鼠还是无精打采地侧卧在那里,第二个笼子里的小白鼠不再跑来跑去,已经和第一个笼子里的小白鼠一个模样。
这是注射了布拉杜赫血液的那个家伙,皮尔斯说,它又衰老了。
第三个笼子里的小白鼠还挺活跃,不过没有上次看到时那么欢蹦乱跳了。
注入你血液的这一只,也在逐渐失去活力。
这么说,返老还童不能持久了?是这样的。
血液里的免疫要素存在于丙种球蛋白中,它对于入侵的病毒会产生抗毒能力。
丙种球蛋白注入到别人的身体里以后,只能存在六个星期。
要想得到持久的免疫力,必须自己体内能不断地产生丙种球蛋白。
但是你血液里的这种丙种球蛋白,别的人是产生不出来的。
布拉杜赫现在怎么样?他已经失去体内那种使他返老还童的活力。
他准备怎么办呢?他想永远保住由于输进你的血而得到的青春,他要捐赠一笔钱办一个医学研究所,研究他需要得到的东西。
而能提供这种东西的只有你一个人。
幸好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血液有这种奇特的功能。
不,还有西妮维亚知道这事。
西妮维亚?是我的女朋友,我告诉她了。
如果有关你能长生不死的情况流传开来,恐怕你也就很难正常地生活下去了。
为了从你身上获取长生不老药——你的血液,那些人是什么罪恶勾当都干得出来的。
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你每年能够输四次血,如果健康状况良好的话,还可以再增加一两次。
这就是说,在全世界亿万人当中,你只能使四个人比一般人活得更长,而你自己只能被当作延长别人生命的工具。
他们为了得到你,会互相争斗,会想方设法抓到你,会把你禁闭起来……在布拉杜赫还没有搞清你的情况以前,带上你的未婚妻赶快逃走吧。
李察·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你是医生,你清楚地知道,可以用我的血或由我身上研究出来的知识,去救活很多人。
你如果能从我身上探索出什么东西,就可以在别人身上再创造出它,甚至可以用人工的方法合成出来。
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责任,我希望能从研究你的血液中发现它的奥秘,更希望能够用人工合成出和你血液具有同样功效的物质。
可是血液蛋白十分复杂,我不敢肯定说人工合成不了,但在我这一生是不可能的。
皮尔斯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伤感,然后他又把话题转回去,你想过吗,布拉杜赫会派人守在研究所,也会收买研究所的人员,迟早他会发现我们的秘密,会找到你,那时你就难以逃出他的手掌了。
我们可以跟他讲明白,他知道了我们在研究什么,就没理由再胡作非为,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了。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么狠毒,他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我已经把血库里关于你的记录毁掉了,现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血液有这种神奇的功效,你赶快逃走吧!我想布拉杜赫不一定像你说的那么坏,如果他真愿意出钱来研究,我同意干,因为这种研究对人类有好处。
李察?宾还坚持自己的看法。
皮尔斯盯住李察·宾看了好一阵,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们可以试一试,我先安排你们见一次面。
可是,我想你会失望的。
李察·宾是第一次见到布拉杜赫,他发现这个人已经不像皮尔斯原来描述的那么精神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是灰色的。
皮尔斯已经告诉你了吧,我打算拿出一笔钱搞研究用,用来分析你的血液并设法复制你血液中那种奇特的物质。
布拉杜赫开门见山地对李察·宾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拿出钱来为人们谋福利,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李察?宾说。
是的。
不过没有你,这笔基金就等于零。
你要献身于这项研究,每三个月要献一次血,这些血要用在基金会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我献出的血,要按照皮尔斯医生的意见来使用,因为他是这项研究的主持人。
李察·宾不同意布拉杜赫的说法。
我说不定需要再一次输血,如果这也要皮尔斯决定,那我花那么多钱自己能得到什么呢?我首先关心的是我自己的需要。
布拉杜赫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个问题是不是留给皮尔斯医生来决定。
布拉杜赫发觉这个试车工人不大好对付。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个人希望能得到些什么呢?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还打算当试车驾驶员吗?是的。
布拉杜赫生气地说:这绝对办不到!我要继续生存下去,就要依靠你,就需要你的血。
你干什么要由我安排。
李察·宾毫不示弱: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能由你决定。
你不用我没关系,我可以给别人干活。
布拉杜赫还没遇到过敢于顶撞自己的人,他刚想发作,转念一想,又换了一副笑脸,表示和解地说:请原谅我的暴躁,我只不过是希望你有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和更好的收入罢了。
我见到你很高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布拉杜赫把李察·宾送到门口,再见吧,我希望今天的会面是我们漫长合作关系的开端。
两个人谁都没注意到,珍纳特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俩的谈话。
布拉杜赫又把皮尔斯请到了家里。
你生病了吗?皮尔斯放下黑色的药箱,走到布拉杜赫跟前问道。
没病,我要你给我做一次身体检查。
前两天不是刚检查过吗?几天就会有变化,你要给我做一次认真的检查。
布拉杜赫不耐烦地说。
皮尔斯为他做了全面检查以后说:你的情况不如离开医院时那么好了。
我在变老,我自己能感觉出来,也看得出来。
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老?是变老了。
每个人不都是一天天地变老吗?那我变老的速度有多快?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一个医生能回答你,因为衰老的速度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有时快有时慢,而且每个人的情况也不一样。
即便是有经验的医生也只能猜测。
那你就猜测吧。
据我看来,人大概一星期左右变老一年。
布拉杜赫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说:这么说我的生命要一周一周地计算了?我身体出什么毛病了?皮尔斯看了布拉杜赫一眼,平静地说:没什么毛病。
你能返老还童,是因为输入了李察·宾的血液,他血液中的丙种球蛋白使你获得了免疫力。
但是,这种球蛋白在你血液中只能存在三四十天,这种球蛋白的生命力结束,免疫力也就随之消失。
所以返老还童只是暂时的,以后你就又会恢复到原来的状况,和一般人一样,会生病,也会死亡。
要知道能产生这种免疫要素的,只有李察·宾一个人。
这么说,李察·宾可能是个长生不死的人,可是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会死于意外事故。
万一他出了意外,我需要再输一次血的时候怎么办?你要怎么办呢?皮尔斯反问道。
不让他自由活动,对他加以各种限制。
我想他和你一样有生活的权利,你不能限制他自由地过自己的生活。
你可以再和他谈谈,可以让他搬到一个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地方,过着豪华的生活。
如果需要,我一年可以拿出一亿元来。
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会同意的。
他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不会去过你强迫他过的那种生活。
这么说来我们就没有办法了?皮尔斯心里明白,等待着李察·宾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自己既没有办法帮助李察·宾,也没有力量制止布拉杜赫。
四、身陷魔窟李察·宾在汽车库里修理一辆跑车的引擎,机械师卢比兹临时有事离开了,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是李察·宾先生吗?李察·宾抬起头,见眼前站着个40来岁的大汉,就点了点头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吗?我叫艾德林?陆基,布拉杜赫先生要见你。
现在还不能走,等卢比兹回来我要告诉他这车怎么修,也要让他知道我到哪儿去了。
这就不必了,不能让布拉赫先生等得太久,这就走吧。
陆基完全是一种命令的口气,说完就走了出去,坐进他那辆进口小汽车里等着李察·宾。
李察·宾驾着自己那辆敞篷车,跟在陆基那辆车的后面,离开了汽车厂。
陆基的车开得飞快,而且连闯红灯。
李察·宾是试车员,开车技术相当好,经验也丰富,可是还跟不上陆基,直到布拉杜赫公馆门口才赶了上来。
陆基把车开到大厦右侧树丛中央一块空地上,李察·宾也把车停下。
陆基指着大厦右侧底层的一道门,对李察·宾说:我们从这儿进去,请吧。
说着他把李察·宾往门口推去。
李察·宾往后缩了一下,突然警觉起来,为什么不走前门?回头一看,发现有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壮汉正向他逼过来。
他向前跨了一步,猛地一拳打在陆基下巴上,陆基摇晃着向后倒了下去。
李察·宾向自己的汽车冲过去,从后边过来的汉子抓住了他的手。
经过一番搏斗,李察·宾终究敌不过两个壮汉的夹攻,被扭住了双臂。
陆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由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气筒,走到李察·宾跟前,按动了一下开关,一股气雾喷射到他脸上。
李察·宾被呛得直咳嗽,眼睛灼痛,他闭上眼睛拼命挣扎,但是挣脱不开,被推进了门里。
经过一条狭窄的过道,从一道楼梯向下走到一个存放着各种食品的储藏室。
屋里有一座像升降机似的东西,旁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他们把李察·宾推搡进升降机,关上门以后,升降机一直往下降去,最后停在一间有各种控制设备的房间里。
两个汉子把李察·宾带出升降机,走出控制室,再通过一道门廊走下一小段斜路,进入一间住房。
陆基命令两个汉子把李察·宾的衣服都扒下来,只留下三角裤、内衣和袜子。
陆基对李察·宾说:你的衣服我们要借用一下,会再给你衣服的。
他们走出房间以后,陆基按下控制板上的一个按钮,一道流线型的金属门从旁边滑出来,堵住了门廊,李察·宾被关了起来。
陆基对那两个大汉说:你们守第一班,除了我说了‘准’字,谁也不许走下来,谁也不能走上去,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发出警报。
两个人点了点头,走进升降机,关上门升了上去。
李察·宾揉了揉发痛的眼睛,观察着这间房子。
对着控制室的一面是一个大玻璃窗,头顶上有一个电视录像机镜头不停地转动着,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控制室和录像镜头的监视。
房子另一端是一个洗澡间,中间用矮隔板隔开。
突然,从天花板上降下一幅荧幕,荧幕渐渐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布拉杜赫的面孔,看上去比李察·宾上次见到他时,显得更苍老了。
布拉杜赫说:李察·宾先生,这地方是与世隔绝的,这是你的幸运。
我不把你请进来,别人也会把你关起来,那就不见得会有这里舒服了。
如果是美国政府把你关起来,那你的命运会更惨。
那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了?李察·宾气愤地说。
他不再看屏幕上布拉杜赫那副嘴脸,转过头又仔细观察房间里的设施,看到有桌子、椅子、电视机、收音机及一些书籍,还有一张需要时可以从墙上拉下来的床。
你会发现这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上的,我们不想让你把它们当武器,不希望有人受伤,也不希望你受伤。
我让我自己的厨师为你准备非常好的食物,当然餐具也都是塑料的。
我还告诉你,我们正在为你建造比这里更好的住所,完工以后就把你转移过去,你将会过上非常舒适的生活,一切都会给你的。
一切,一切,就是没有自由!李察·宾怒吼起来。
我也是自己财产的囚徒,它使我不能离开某个特定的保卫范围去自由行动,而且我也是永不知足的生活欲望的囚徒。
自由嘛,只是个相对的概念。
李察·宾觉得再和他讲下去毫无意义,就问道:当人们寻找我这个失踪的人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哈哈,布拉杜赫奸笑了两声,不会有人找你的,我早就布置妥当了。
皮尔斯一接到西妮维亚的电话,就马上赶到了她的公寓。
西妮维亚哭着扑到医生的怀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皮尔斯扶她坐到床上,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西妮维亚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对医生说:阿宾他……他死了!刚才警察局来人告诉我,他的汽车撞坏了公路边的栏杆,跌到悬崖下边的河里去了。
可我不相信,他是试车驾驶员,熟悉汽车的性能,开车一向比较小心,他知道那段险路,而且经常驾车驶过那里,他不可能在那里出事的……可是他却死了,前些天他还跟我谈能活几百岁呢……警察局怎么会知道通知你呢?皮尔斯疑惑地问。
他们说从他的证件夹里找到了我的地址。
找到他的尸体了吗?没有,他们找到了一只鞋和一件皮夹克,他们还在河里打捞……他们还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不可能活下来……西妮维亚说着又抽泣起来。
皮尔斯沉思了一会儿,拍着西妮维亚的肩头说:我有一个感觉,认为阿宾还活着。
我这就去打探一下,也许能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
皮尔斯径直闯进布拉杜赫的书斋。
布拉杜赫见皮尔斯站到了眼前,好像早有准备似的,一点也不感到突然。
他拿着一张报纸,指点着对皮尔斯说:你瞧,汽车从悬崖上掉下去,一个人死了,多惨哪。
皮尔斯看着这老家伙那假惺惺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是啊,他们还在河里打捞他的尸体呢。
还没找到尸体吗?没有。
他们是不可能找得到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对吧?皮尔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狂怒了,他拍着桌子大声说:你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布拉杜赫这个一向脾气暴躁的人却一反常态,平静地说:我可以原谅你的胡言乱语,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这和你医生的身分是不相称的。
你不要装模作样了,前些天一提到李察·宾可能会因为意外事故死亡的时候,你紧张得要命,现在如果他真的死了,你会这么冷静吗?你把他关在哪儿了!你必须立刻放了他。
我是个有理性的人,我早就学会接受那些不可避免的现实了。
人死了,着急、发怒又有什么用呢?布拉杜赫依然不动声色地说。
这时候珍纳特穿着一身泳装走了进来,看到两个人在谈话,问了一句:需要我出去吗?不必要,布拉杜赫说:医生说我绑架了一个人,你听这多有意思。
珍纳特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这个人我认识吗?是我公司里的一个试车驾驶员,他身体里有一种神奇的血液,能得到他一点血,你就会返老还童。
可惜呀,他死了。
看到布拉杜赫这副样子,皮尔斯气得向他逼近一步,大声问:你到底放不放李察·宾?珍纳特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端着酒杯往外走去,说:我要去晒晒太阳了。
皮尔斯,你当我的医生太久了,我可以送你一张支票,以后不用再来了。
布拉杜赫开始下逐客令了。
这事不会就这样完的,我要去警察局告你。
皮尔斯知道再和他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布拉杜赫笑了起来,你尽管去好了,你有证据吗?我还告诉你,检察官是我的朋友……我如果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去,因为这样将会把李察·宾的秘密暴露在千百万人面前,你就把他给毁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五、逃出虎口李察·宾心情烦乱地躺在床上吸着烟,头顶上的屏幕又慢慢降了下来,布拉杜赫那苍老阴险的面孔出现了,给你送下去的报纸看过了吗?官方已经正式宣布你死了。
皮尔斯这个老东西还真去告状了,可又有什么用,谁会相信他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们会把你转移到一个有充足阳光和新鲜空气的地方。
过两个月你还要再为我输一次血,我又会返老还童了。
想从我身上抽血,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察·宾摁灭香烟,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点也不费事,我们会让你安静地睡过去,抽完血你也不知道。
顺便告诉你,我正在派人寻找你的弟弟。
我弟弟?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弟弟和你有同样的血液……啊,还有,你还可以繁殖后代,你的子女也会继承你的血液,不但他们本人可以长生,还能使别人也长生不老……李察·宾再也听不下去了,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想把别人像动物一样关起来,让你抽血吸髓,供你享用,这办不到!早晚我会逃出去,如果有一天我抓到你的话……李察·宾发现屏幕已经升上去,布拉杜赫的影像早已消失。
李察·宾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了,也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唯一计算时间的方法,就是每天要送三次饭。
每次送饭,都是升降机降下来以后,一个守卫把装着食物托盘的小车推进控制室,一直在那里监视他的陆基,先挑选好自己的食物,然后把餐车推进李察·宾的囚室。
升降机又降下来了。
守护把小车推出来以后,关上升降机的门升了上去,等估计这里吃完饭的时候他再下来。
陆基拿下自己的食物以后,把餐车推进李察·宾的屋里,关上门就回去吃饭了。
李察·宾放下手里的一本杂志,走到餐车旁边看了看,把一碗豌豆汤端到桌上。
他坐下来把小勺伸进汤碗,勺子碰到一样东西,他看了一眼控制室,陆基正一边看报一边吃饭。
他小心地用勺子把那东西挑出来,放到桌子边上。
这是用塑料包着的一张纸片,下面还坠了一小块金属。
他打开纸片一看,上面写着车搁板底下。
李察·宾又看了一眼陆基,见他嘴里嚼着东西还在专心看报。
李察·宾把手伸到小车的搁板底下,他摸到用胶布贴在那里的一支手枪。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赶快把手缩了回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陆基在拍他手中的报纸,并大声嚷嚷:这报纸上净他妈胡说八道!说完又翻过报纸看另一面了。
李察·宾再次把手伸到小车下边,撕掉胶布,把手枪抽了出来,倒着手慢慢地把它挪到身后,插进了裤腰里。
然后,把汤碗放回小车。
故意弄得很响。
陆基听到响声,望了一眼问:吃完了?李察·宾点了点头,手里拿了一支烟等在那里。
他这屋里不放火柴,每次吸烟都得向陆基要火。
陆基正在喝酸乳酪,就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了火柴,按了电钮把囚室门打开,走进房门把火柴扔给李察·宾。
李察·宾猛地从腰里拔出手枪,对准了陆基。
陆基惊呆了,他紧张地望了下两边,看看是不是能够找机会退出门外去。
别乱动!走到里边来!李察·宾大声命令。
陆基面对着乌黑的枪口,只好乖乖地向前走,李察·宾拿枪瞄住陆基,自己挪到了房门边,两个人的位置和原来正好掉了个过儿。
把衣服、帽子全脱掉,扔过来!等陆基把衣服扔过来以后,李察·宾又命令他:趴到床上,双手放在背后。
陆基顺从地趴到床上,但并不甘心就这样让李察·宾制服,他说:别干傻事了,你没办法从这里跑出去的。
李察?并没有理他,走过去用衬衫撕成的布条把他捆了起来,并把枕头套攥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几分钟以后,升降机又下来了。
取餐车的守卫走出升降机门,向坐在那里看报的陆基走过去。
突然一支手枪指向他,他看到戴着陆基帽子的原来是李察·宾。
交出升降机的钥匙!李察·宾对守卫说。
守卫把钥匙扔给李察·宾。
钥匙掉在地上,李察·宾没有去捡,他没那么傻。
他按动电钮打开了囚室的门,快进去!等守卫进去以后,李察·宾又按下电钮把囚室的门关上。
李察·宾捡起升降机的钥匙,把小车推进升降机,自己也走进去关上门,找到按钮按了一下,升降机慢慢上升了。
升降机停在他下来时经过的那间储藏室里。
他看到原来和陆基一块抓他的那两个汉子正在玩牌,外套和手枪都放在旁边一张空椅子上。
升降机门打开的时候,一个汉子听到响声扭过头来,他突然大叫起来:哎呀,那不是……他想过去拿枪,可是晚了。
李察·宾猛地把餐车推出来,小车飞快地冲过去,把桌椅撞翻,桌椅上的东西和小车上的餐具、食物,满屋子乱飞。
一个汉子想去捡枪,李察·宾啪啪两枪打在地板上,两个汉子吓得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把你们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李察·宾把两个汉子掏出来的零钱和钱包都装进自己口袋里,用枪指着升降机说:都滚进去!两个汉子乖乖地走进了升降机,李察·宾用钥匙锁上门,伸手进去按了按下降的按钮,升降机降下去了。
李察·宾清楚,升降机就是再升上来,没有钥匙他们也打不开门。
李察·宾很快跑出楼门,没再碰到一个守卫。
大概他们觉得那地下牢房坚如铜墙铁壁,关在里边的人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来,所以外边没有安排岗哨。
李察·宾躲在楼旁的树丛里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迅速越过一片草坪,钻到围墙边的灌木丛里。
接着,他跃上墙头,双手被插在上面的玻璃刺割得钻心疼,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翻身跳过墙去,滚进墙外的矮树丛里。
当他撕下衬衣的布条准备包扎伤口的时候,看到布满手掌的伤口都不流血了,他也为自己这奇异的血液感到惊奇。
他跑过一座小山岗,在山泉边洗了洗手;洗掉血污以后,他看到伤口正在愈合。
李察·宾搭上一部公共汽车,只坐两站就下了车,改乘另一辆……又连换了两部出租汽车,到了飞机场。
他买了一张去洛杉矶的飞机票。
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他到一个电话亭里拨通了西妮维亚的电话。
阿宾?真是阿宾?你还活着?西妮维亚惊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从电话里再次得到证实的时候,她高兴地告诉阿宾:皮尔斯医生也在我这里,他一直坚持说你还活着,安慰我……你现在在哪儿?李察·宾简要地把这些天的情况说了说,接着告诉西妮维亚:再过几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以后……你去哪儿?我要跟你一块走。
为了使你不受伤害,你还是忘了我吧。
你到底去哪儿?我可以坐下一班飞机去找你。
我不希望这样,你要跟我在一起,肯定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李察·宾向电话亭外望了望,没有看到人,我要去洛杉矶,这本不应该告诉你的。
你千万不要来找我,我到了那里会给你写信的。
我把信寄到邮政总局信件候领处,但是你自己不能去取,因为可能有人在盯住你,跟踪你;可以让皮尔斯医生或者他认为可靠的人代你去取。
李察?宾又向电话亭外看了看,再见了,西妮维亚……说完,他挂上电话,快步走出电话亭,跨进候机楼。
李察·宾跑上二楼,在航空公司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转了一圈,又跑下楼去,他注意到没人跟踪自己。
在机门关闭前他是最后一个登上飞机的人。
李察·宾不知道布拉杜赫的人是否跟着他,下了飞机,他没有跟其他乘客一起出去,一个人从一条机场职工专用的通道,由侧门走出了机场。
他上了一部公共汽车,只坐了一站就下车,又换乘另一辆汽车。
在夜色苍茫的洛杉矶城里,李察·宾在大街小巷转了好几个钟头,最后才在一条比较偏僻的街上,找到一外公寓住下了。
布拉杜赫书斋里的电话不停地响着,他把电话筒拿到耳边,喂!什么事?什么?这不可能,什么时候?……他怎么逃出去的……他从哪儿搞到的手枪?……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不能伤害他,懂吗?布拉杜赫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迅速通知侦缉部,立即把住所有交通要道,要注意机场、火车站、轮船码头和公共汽车站……再派人把皮尔斯和那个姑娘严密监视起来,检查邮件,截听电话,房间安上窃听器……对,还要监视那个医院和汽车厂的车间。
布拉杜赫放下电话,颓丧地坐到沙发椅上,两只枯瘦的手插到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里,低下了头。
这时候,坐在院子里的珍纳特,从开着的窗子中听到了布拉杜赫在电话里说的话,嘴角浮现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六、乐极生悲李察·宾到洛杉矶以后还不敢贸然给西妮维亚写信。
他不知道自己寄出的信会不会被人截走,也不知道自己去取信的时候有没有人监视。
他寄了一封信,地址是邮政总局信件候领处,收信人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躲到一个角落里观察,见邮局职工从信筒里取出信装入邮包,后来又投进分类柜里,说明信可以顺利寄出去。
他又到信件候领处,在四周转悠、观察,见确实没有人监视自己,才去把信领了出来。
看起来写信不会出什么问题,他给西妮维亚发出了第一封信。
不久就收到了回信。
从此,两个人书信往来不断。
几个月以后,由于西妮维亚在信中一再要求和李察·宾在电话里谈一谈,他们又在信中约好,两个人都到公用电话亭,在预先商定好的时间通一次电话;当然事先要将公用电话的号码告诉对方。
电话也顺利地打通了。
西妮维亚在电话中要求尽快和阿宾见面,李察·宾说恐怕布拉杜赫的人并没有放松监视,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等有适当机会再说。
一晃又是几个月。
西妮维亚终于收到李察·宾要她去洛杉机的信。
这一天,西妮维亚拿了一个平时上街用的小提包走出了家门,向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她搭上公共汽车到了城里,买了张电影票,走进电影院,又从侧门走了出来。
转了两条街以后,她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告诉司机就在四处兜圈子。
司机还没拉过这样的乘客,感到莫名其妙,看了看她,但是没说什么,就开着车在城里转来转去。
西妮维亚一直注意观察有没有尾随的汽车,当确信没有人跟踪的时候,就叫司机把车开到飞机场去。
西妮维亚买了机票以后,就到餐厅里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
直到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她才急匆匆地走上登机的舷梯。
在候机大厅里,有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在注意着西妮维亚,等她登上飞机以后,这个男人马上走到放在墙边的一架电话机旁。
到洛杉矶以后,西妮维亚按照李察·宾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了那座公寓。
马上就可以见到阿宾了!她按捺不住自己喜悦兴奋的心情,迅速跑上了二楼。
可是她却忘了阿宾多次提醒,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
找到了阿宾的房间号码以后,她刚要敲门,突然发现走廊的暗处站着一个人,她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人朝她走过来了,是阿宾!她高兴地扑了过去,阿宾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李察·宾那间摆着几件粗劣家具的破旧房间里,此刻充满了欢乐,两个人搂坐在一起亲昵地说着知心话……你饿了吧?我们该出去吃点东西啦。
李察·宾想起女友下飞机后还没有吃饭,两个人亲热了这么长时间,早该饿了。
好吧,不过我们得赶紧回来。
西妮维亚一边梳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照着镜子,我是不是比以前难看了?不,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就想听你说这句话。
西妮维亚咯咯地笑起来。
当他们锁上房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西妮维亚笑着对李察?宾说:我小时候很喜欢顺着楼梯扶手滑下楼去。
我现在还喜欢这么溜呢。
李察·宾说着,一抬腿骑到了楼梯扶手上,想让西妮维亚看看他能多么快地溜下去。
他坐在楼梯扶手上突然愣住不动了,怔怔地望着下面,又迅速回过头来看了一下西妮维亚,只见西妮维亚也在伸着脖子向下边看。
下面,三个男人已经登上楼梯。
阿宾。
西妮维亚问,他们是……快走!李察·宾跳下楼梯扶手,拉着西妮维亚向三楼跑去。
李察·宾使劲拧第一间房门的把手,门从里面锁上了,打不开。
是谁?屋里一个男人在问。
我就住在你楼下,有人在追我们,我还带着个姑娘,请你开开门……我不认识你,我还有妻子儿女,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开门。
那么请你给警察局报警可以吗?亲爱的,给警察局打个电话报警吧。
这是屋里那个男人对他妻子在说话。
阿宾,他们快上来了!西妮维亚焦灼地说。
李察·宾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望了一眼,立即拉着西妮维亚的手跑向楼梯顶门。
他们打开门跑到楼顶平台,上面堆满了垃圾。
李察·宾捡了一条生锈的铁条,把门从外面顶上。
他们跑向平台另一头的楼梯顶门,想从那里跑到楼顶平台边。
向下望去,围栏下边有一层檐篷,再往下就是大街了,下不去。
他们想再回去顶住那扇门,等着警察来,可是这时看到那个门已经被打开了,陆基带着两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他们。
李察·宾,乖乖地跟我走吧!陆基得意洋洋地说着,指挥那两个人一左一右逼了过来。
李察·宾和西妮维亚退到了平台边缘,李察·宾犹豫了一下,跳过围栏站到了下边的檐口上。
陆基和那两个大汉全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陆基,你知道布拉杜赫要的是我,如果我跳下去,你只能拿我的尸体去交差,布拉杜赫是不会原谅你的……李察?宾站在那里大声说。
这时传来了警车的啸叫声。
陆基掏出手枪瞄准了西妮维亚,李察·宾,快跟我走,要不就让她吃我一枪,你看着办吧。
阿宾,别听他的,他是吓唬你呐。
西妮维亚大声喊着。
李察·宾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檐口爬回了楼顶平台。
阿宾,你不能这样,警察很快就要到了。
西妮维亚又转过身来对陆基说你有胆就对我开枪好了。
这时警车声越来越近了。
西妮维亚突然向另一边跑去。
陆基被她这突然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马上大喊一声:小姐,你……同时枪口也转向她跑去的方向。
西妮维亚,你等一等……李察·宾从陆基的表情中看出他要下毒手了,便不顾一切地向西妮维亚猛扑过去。
可是已经迟了,随着一声枪响,西妮维亚慢慢地转过身子,战抖着倒了下去,冲过去的李察·宾正好把她抱住。
警车已经停在楼下,陆基望了李察·宾和西妮维亚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带着两个大汉从楼梯口跑了下去。
西妮维亚,西妮维亚……李察·宾看着怀中满身血污的女友,悲痛欲绝地叫着。
西妮维亚张开了眼睛,可是眼神呆滞,失去了光泽,瞳孔已经放大了;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来。
西妮维亚被警车送到医院急救室。
急救室外的走廊上,一个警察正在问李察·宾:他们干吗要追你?你认识他们吗?我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我。
你还是说实话的好,你不把真实情况讲清楚,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啊。
急诊室里那个姑娘可是快死了……这时候,急诊室的门打开了,西妮维亚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你是那个姑娘的未婚夫吗?一位瘦高个子的中年医生走到李察·宾面前问。
李察·宾点了点头。
子弹洞穿了她胸部,我们为她缝合了伤口,止住了外部的出血。
我们一直在为她输血,可是她却一直在失血,是内出血,我们没办法止住它,我怕她是不会好了。
面容疲惫的医生显出既同情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把我的血输给她!李察·宾说。
医生惊诧地望着他没说话。
你干吗望着我?我说把我的血输给她!快一点吧,她都快要死了。
李察·宾生气地说。
请原谅。
医生解释道,你未婚妻刚才醒过一阵,说了好多不可思议的话……她要求输你的血,似乎她认为你的血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效力,我当时认为她是在昏迷中的胡言乱语……现在你又提出要给她输你的血,那么……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一点吧!李察·宾已经不耐烦了。
好吧,不过我们还要检验你的血型是否合适,做一些交配试验。
检验结果完全符合伤者对血液的要求,只是又耽误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输完血,李察·宾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那个警察又在问他:你心里难过我们可以理解,可是我的公事也要办完呀,你要跟我讲实话,不能总是这么耗着吧……警官先生,您的电话。
一个护士喊着。
警察接完电话回来,凝望了李察·宾一阵,没好气地说:城里有人为你作保,要我放你走。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们俩之间的事就算完了,祝你好运。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病房里,血已经输完了,西妮维亚的呼吸舒畅多了,开始低声呻吟。
医生为她检查了心跳和脉搏对护士说:她的心跳和脉搏都有力得多了。
过了一会儿,西妮维亚把头向两边晃动,轻声叫着阿宾……护士高兴地走近病床前对西妮维亚说:小姐,你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你未婚夫在外边等着见你呢。
西妮维亚睁开眼看着护士,抬起头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头一歪又躺回枕头上去了。
医生过来掀起被单检查她胸部的伤口,一边检查一边嘟哝着:真是不可思议。
李察·宾站起来迎向从病房走出来的医生,她怎么样了?他忐忑不安地问。
可以肯定地说她已经好转了,溢血停止了,脉搏正常,人也清醒了……可以说有一种说不清的神奇力量使她迅速康复了。
李察·宾可算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宽慰地闭上了双眼。
医生凝视着李察·宾说:再过几天是否让我为你作一些检查?李察·宾站起来说:医生,我过去已经作过各种各样的检查,再检查没什么必要了。
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跟皮尔斯医生谈谈。
我可以把他的地址告诉你。
说着,他很快写好地址交给医生,现在我可以去看看西妮维亚了吧?医生点了点头,目送他向病房走。
李察·宾俯下身去温柔地招呼西妮维亚。
不要看着我,西妮维亚把脸扭向一边,眼里噙着泪水,我……我没脸见你。
为什么?你是为了救我才……李察·宾感到莫名其妙。
当我知道我要死了的时候,我害怕了,我不想死,我也不管你会怎么样了,我把你的事告诉医生了,我要他为我输你的血……西妮维亚转过脸,负疚地看着李察·宾,希望他能理解自己。
这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也告诉他了,让他为你输我的血,到底怎么回事,他恐怕还不清楚呢。
李察·宾安慰地说。
他现在已经知道我讲的是真的了,因为我已经活过来了,这全是我做出来的傻事……不,你别这么想。
李察·宾握住她的手说。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连我也不能信任……西妮维亚还想说什么,可是身体太虚弱了,又昏了过去。
李察·宾低下头去,吻了吻西妮维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再一次吻了她,转过身走出病房。
当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两个大汉在盯住他,一辆黑色轿车正向医院门口开过来。
不好,他们还在这儿等着抓我,怎么办?李察·宾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七、生死搏斗突然,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他跟前。
到车里来吧。
坐在车里的珍纳特对李察·宾说。
那辆黑色轿车在停车场中央停下,陆基和一个大汉跳下车来,车里还留一个人。
这时远处那两个大汉也围了上来。
李察·宾把珍纳特那红色跑车的门拉开,说了一句:你坐到那边去。
珍纳特赶快从驾驶座挪到旁边的座位上。
李察?宾关上车门,马上发动了汽车,向陆基直冲过去。
陆基吓得向旁边一滚,躲开了。
跑车向停车场出口驰去。
你差点把他轧死。
珍纳特说。
李察·宾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想轧死他。
你上次从地下避弹室逃走,得谢谢我。
原来是你……对,是我把手枪放到了餐车下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洛杉矶?是从我丈夫和别人的谈话里听到的。
陆基那辆黑色轿车已经跟上来。
跑车飞速开出城市,到了郊区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上。
在一个岔路口,跑车一个急转弯驶上一条泥土路,车子剧烈地跳动着,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奔驰。
轿车紧紧咬住跑车,距离越来越近。
油装得够不够?李察·宾问。
加满了油,足够用的。
珍纳特回答。
那好,这简直就是一次试车。
李察·宾一边说着,猛转驾驶盘,汽车一个急转弯,冲进了路旁的树丛中,在矮树和灌木丛中横冲直撞。
珍纳特不再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欣赏李察·宾的驾车技术了,她用一只手抱住椅子背,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身体,用以抵御汽车的冲撞。
她开始害怕了。
冲过矮树丛之后,前面出现了一道河。
你会游泳吗?李察·宾问。
我能学。
珍纳特讷讷地说。
跑车嘭的一声插进了河里,河水漫上了车头盖,但是很快汽车就开上了河对岸,驶进起伏不平的旷野。
黑色轿车也开过小河追了上来。
李察·宾因为摆脱不掉黑色轿车,心里有些着急。
这时候前面又出现一道河,这段河道比刚才那一段要宽,看上去河水也比较深。
李察·宾想,这里的河水说不定会淹过汽车的马达,可以使一辆笨重汽车陷在河里;自己这辆轻捷的跑车,说不定可以从这边一下子飞到河对岸去。
他先在河边转了个大弯。
我要试试让车飞跃过河,你要下车吗?李察·宾问。
你能飞过去吗?珍纳特吃惊地问。
我也不敢说,试试看吧。
珍纳特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说:你既然敢开,我们就这么干吧!李察·宾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车速每小时一百公里的跑车停住之后,轮胎转了个大弯,又猛地像箭一样向前边射出,朝河边驶去。
轿车也来了个急转弯,又跟了上来。
跑车车速越来越快,已经到了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
李察?宾双手把稳方向盘,两眼直直地望着前边;这时,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珍纳特看到车外的景物飞一般向后逝去,脸上露出了紧张惶恐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李察·宾的肩上。
陆基看到跑车以最大的车速向河边飞驶,似乎明白了李察?宾的意图,大声喊道:别开了,你不要命了!跑车冲上通向河岸的一道小斜坡的时候,时速已经越过一百五十公里,它冲上河岸以后,就像一颗炮弹似地离开河岸向前方上空冲去。
跑车跃过了河面,在对岸着陆时又被反弹了起来,李察·宾紧紧把住方向盘,以免翻车。
弹起的跑车又一次着陆后,摇晃了一下,李察·宾没让它停住,又把车开进田野间。
轿车紧随在跑车后面冲向河边的时候,陆基大喊:刹车!快刹车!可是晚了,轿车在河岸也是一冲而起,却一下子插入河心,车轮深深陷进河底的淤泥里动不了啦,马达也熄了火。
陆基眼看着跑车渐渐远去,消失在田野上。
他抓起车上的电话机,拨通了布拉杜赫的电话。
你抓到他了吗?听筒里传来布拉杜赫那沙哑的声音。
没有,我追不上他。
陆基说。
陆基先生,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话,那你就另找工作吧!布拉杜赫气狠狠地说。
陆基冷冷地说:我想你不敢辞退我,恐怕还得给我加薪水,不然的话,我会下决心把那小子抓来,供我自己享用。
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他的价值。
至于说开玩笑,我倒要告诉你一个笑话,帮助他逃跑的人就是你太太。
是你太太在医院门口用跑车把他接走的。
我猜想,上次偷偷把手枪送给李察·宾的,肯定也是她。
陆基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布拉杜赫想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可是双手抖得厉害,话筒摔在了桌面上。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干瘪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皮上突起又粗又弯曲的紫色血管。
他抬起头,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老态龙钟的容貌和黯然无神的双眼。
他发出了狼嚎般的呻吟,头慢慢地垂了下来,倒在了桌子上。
在飞机起飞前,李察·宾给西妮维亚写了一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你现在已经好了吧?你一定会康复的。
我永远爱你,我会时时刻刻想念着你,可是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我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求你忘掉我吧!我是想为别人带来生命和希望,可是我无法实现我的理想。
即使布拉赫不再追捕我,可是还有别的人会追踪我。
布拉杜赫的太太,他的助手,给你治病的医生,他们都知道我的底细,慢慢地还会有更多人知道我的真实情况……我今后的生活就是逃走、躲藏,时刻警惕着,任何地方都不能住得时间太长,否则就有可能被人抓到。
在我逃亡的时候,我要想尽办法寻找我的弟弟,要提醒他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让布拉杜赫找着他。
无论我逃到什么地方,也不管我的命运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将永远失去你了……登上飞机以前,他把信投进了信箱。
飞机载着李察·宾飞上了蓝天,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不朽的诗人》作者:艾·阿西莫夫是啊,菲尼阿斯·威尔奇博士说,我能使那些古贤起死回生。
他有点醉了,不然他不应该如此胡言乱语。
当然,一年一次圣诞节之夜,多喝点也是应该的。
斯各特·罗伯恃生,某大学年轻的英国文学讲师,放好酒杯,朝左右溜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人听见他们谈话。
我这话是当真的。
不只是鬼魂,肉体我也能召回来。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是可能的。
罗伯特生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呢?不过是简单的时间转换吧了。
你指时间旅行?这有点太——哦——离奇了吧?会者不难嘛。
哦,怎么做呢,威尔奇博士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物理学家板起面孔说。
他迷迷糊糊地四下找酒喝,但找不到。
他说:我召回不少人。
阿基米德、牛顿、伽里略真是些可怜虫。
难道他们不喜欢我们这儿?我们的现代科学使他们着迷了吧?罗伯特生说道。
他对这次谈话越来越感兴趣。
不错,他们很着迷,尤其是阿基米德,我用学过的一点希腊文向他解释了一些东西后,他真乐得发狂了,可是,不……不……出什么岔子了?文化不同,他们不适应我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感到孤独,成天担惊受怕,我只好送他们回去。
真糟。
是啊,都是伟大的灵魂。
但缺乏灵活性。
不是那种能包容万象的灵魂。
所以我试了一下莎士比亚。
什么!罗伯特生叫起来,这下击中他的要害了。
别嚷,小伙子,威尔奇说,不雅观。
你说你把莎士比亚召来了?不错,我要找一个能包容万象的心灵,找一个知人知世,能和与他相隔几世纪的人们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有莎士比亚能做到,我有他的签名,一个纪念品。
你带着呢?罗伯特生,眼睛爆了出来。
就在这儿。
威尔奇把他的背心口袋一个个摸过,啊,这就是。
他把一张名片递给讲师,名片一面印着l·克菜恩父子五金批发公司,另一面潦草地涂着willmshakesper①。
【① 这是莎士比亚自己的签名式,与现在通行的拼写法williamshakespeare很不相同,莎士比亚的手迹保存至今的只有他的三个签名。
】罗伯特生简直神魂颠倒了。
他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不象他的那张画像。
秃头,胡子挺难看,满口土腔。
当然,我花了最大力气设法使他喜欢我们的时代。
我告诉他,他的剧本我们钦佩得五体投地,至今上演不衰,我们认为这些剧本是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可能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品。
好,好,罗伯特生气也透不过来地说。
我还说,人们对他的剧本写的评论多如牛毛。
自然,他想看看,我从图书馆借了一本。
怎么样?哦,他入了迷。
当然,他不懂那些现代用语,也不知道十六世纪以来发生的事情,但我帮他解决了。
可怜的人,他从来没想到受到如此对待,他不断地说:‘苍天保佑吾!’五个世纪,什么东西榨不出来?我想人们可以从一块破抹布中拧出一场大水。
他不会说这种话。
为什么?他写剧本落笔千言,他说人生有限,非得须臾必争不可。
他用六个月时间写了《哈姆雷特》。
老故事,他只是‘拂拭’了一下。
就象擦镜子一样拂拭一下,这位英国文学讲师愤怒地说。
物理学家没理他的碴儿。
他看到几步远的柜台上有一杯没喝过的鸡尾酒,就横着移过去。
我告诉这不朽的诗人,我们大学里教莎学课。
我就教莎学。
我知道,我给他在你的夜校班上报了个名。
我没见哪个人象可怜的比尔②一样急于了解后世对他如何评价。
他很用功。
【② 比尔,莎士比亚的名字威廉的昵称。
】你让莎士比亚上我的课?罗伯特生哑着嗓子说道。
哪怕这是教授的醉糊涂活,也叫他够吃惊的了。
不过这恐怕不是醉话。
他想起来有一个人,秃头,说话挺奇怪……当然没用真名,威尔奇博士说,别管他用什么名字了。
我犯了个大错误,可怜的家伙。
他已经抓住了酒杯,正对着酒摇头。
为什么是错误?出了什么事?我只好把他也送回1600年去,威尔奇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以为一个人能受得了多少侮辱?你说的是什么侮辱?威尔奇博士一口干了那杯鸡尾酒。
你,你这呆瓜,你给了他一个不及格。
《不值一修》作者:不详仿真图像里栩栩如生地显示出那颗弱小心脏的振动。
它由于不规则的痉挛而紧缩。
斯克利医生在研究图像,他敲动键盘,把心脏中心深陷的一部分从图像中移开,这样就显示出内部的问题。
连从未受过医学训练的苏珊。
明特都能看出血液伴着气喘的嘶嘶声通过有缺陷的心脏瓣膜流入、流出。
隔开心室的一部分心脏内壁随着她女儿那颗定有此劫的心脏每一次跳动而不祥地膨胀起来。
我们该私下谈谈,明特夫人,斯克利医生朝门外使着眼色说。
苏珊绕过观察区,走到3岁的女儿艾米身边,她正安静地躺在与仿真图像一端相连的桌于上。
艾米的脸色苍白,当苏珊握住文儿颤抖的手,以示安慰时,她发现艾米的皮肤冰冷而潮湿。
我会好起来吗,妈咪?孩子无力地握住苏珊的手问道。
我保证你没事儿的,宝贝儿,苏珊温和地告诉孩子,我去和医生说几句话,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好吗?艾米抬头担心地看着苏珊。
苏珊朝她眨了—下眼,她便露出很勇敢的表情,令人信服地微笑着,好的,妈咪。
苏珊和医生走出房间时,她努力回给女儿—个微笑,但是她还不如女儿那样善于掩饰自己,她的嘴完全走了样。
在医生的办公室苏珊听到了坏消息。
这是同样的病……就是你丈夫得的病,明特大人。
但是你女儿却患病更早。
毫无疑问,这是遗传病症。
听完医生的话,苏珊呆住了。
杰克过世才不到一年,他的死仍然让苏珊感到心痛。
尽管那时苏珊常常催他,杰克还是迟迟不去检查,而当他赶到医院时,一切都晚了。
杰克常常以为每次重复出现的疲乏只是身体虚弱引起的。
当艾米最近开始抱怨有时感到呼吸困难时,苏珊便径直把她带到斯克利先生这儿。
这个……也能治愈吗?苏珊问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恐伯为时已晚,明特夫人。
我认为艾米的心脏差不多会在一年内衰竭,很可能更早。
苏珊惊恐得透不过气来。
先是杰克现在又轮到艾米。
她想尽力保持镇静,但一滴眼泪却悄然流下面颊。
只有—种选择,医生继续说道,做移植手术。
回到家,苏珊并不很愿意与艾米讨论这件事,但她仍试着用她认为孩子能够接受得了的方式去解释。
护士从你身上取走的—小块会很快长成一个完整的身体。
克隆!艾米骄傲地说,苍白的脸上露出喜色。
说的不错。
当克隆出来的身体长大后,就可以用做器官移植。
艾米皱起眉头,但是妈妈,克隆应该是与一种东西丝毫不差的拷贝,难道它的心脏不会有缺陷吗?苏珊挤出—丝干笑,通常是那样。
但是护士取出的细胞会在克隆开始之前被重新组合,来解除问题,所以它会有一个十分健康的心脏。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给我换—个死人的心脏?我知道过去总是那么做的。
苏珊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你怎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克隆和心脏移植的事?你才多大呀!艾米又做出使苏珊哑口无言的鬼脸。
妈——妈!少年网络上有上百万个关于那些事情的录像片,人人都知道克隆和心脏移植。
又是少年网络,孩子们的电脑联网。
自从杰克过世后,艾米在她的小笔记本电脑——肯才智慧星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个电脑成了她忠诚的伙伴,艾米在和妈妈说话的同时,轻声向麦克风发出指令,一部医学百科全书随即出现在电脑屏幕的一角,一幅栩栩如生的器官移植图像便开始在屏幕上展开。
苏珊敢肯定艾米通过联网了解的东西远比她多得多。
杰克过去也很精通电脑,他大费了一番周折为他的小天使选择了这台独特的电脑。
智慧星是一种特别而且版次有限的品种,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它有粉色的外壳,个头很大的按键,这样的键盘孩子们用起来会更容易。
艾米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台电脑,自从杰克去世,孩子和电脑便形影不离了。
那么,苏珊说,也许你该看看网络上是如何解释肌体排斥的,它会告诉你为什么人们不再用死人的心脏做移植手术了。
克隆移植的器官不会受到排斥。
艾米怀疑地望着苏珊,那它会让我完全好起来吗?苏珊一直努力保持平静的面容此刻几乎崩溃了,但是艾米在看她的电脑,这样苏珊便在艾米注意她之前恢复了镇静。
当然,宝贝儿,就像新的一样。
艾米抬起头,注视着苏珊的眼睛。
会很痛吗,妈咪?你会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醒来后一切都好了。
我们能付得起医疗费吗?别担心这个,你爸爸留下的钱足够我们过得很舒适,说完苏珊便马上考虑舒适这个词是否用得恰当。
好吧,妈妈,如果你这样说的话。
我是这么说的。
咱们就开始吧。
咱们已经开始了。
今天看到你的克隆了,珊走进病房时告诉艾米。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关注着克隆的成长,但是因为害怕事情弄糟,她对艾米一直只字未提。
最近几天克隆的快速成长打消了她的顾虑,她可以和艾米谈论这件事了。
它很像你还是婴儿时的样子。
艾米做了个鬼脸,怎么能不像呢?那是克隆,妈妈。
它必须和我丝毫不差。
不要这么确信,苏珊说,我着实看到它手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但是妈——妈,那是不可能的。
克隆就好像镜子里的影像,我可没有什么胎记。
记住,医生修改了克隆的DNA(脱氧核糖核酸),所以它才会有一颗强壮的心脏,肯定会有一些别的细微差别的。
噢,我忘了。
艾米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房间里一片寂静。
苏珊知道她正在考虑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最好不要想得太多,亲爱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苏珊凝视着艾米的目光,努力判断女儿的头脑里正在想些什么。
安静的—分钟过去了,她们两人都陷入沉思,最后艾米打破了沉默。
恩,妈妈……我—直在考虑一件事。
苏珊使自己振作起来,准备面对一个可能出现的难题,什么事,宝贝儿?如果克隆是丝毫不差的,恩,几乎是丝毫不差的像我。
那么,它不就是—个人吗?我是说,它不是也有自己的生命……苏珊知道艾米想要说什么,便打断她,不,它没有思想。
医生把它在保育箱里很快地养大,所以它没有时间发展类似个性之类的东西。
而你的个性正使你成其为你。
克隆只是一个身体——但是它有一颗强壮的心脏一—你的心脏——你根本用不着把它想成另一个人。
艾米显得很迷惑,所以苏珊试着改变话题,在医院他们待你怎么样?真是烦透了。
整天无事可做,护士又不让我下床。
而且现在连我的计算机都不能正常工作了。
我根本无法进入联网。
艾米抬起头来哀求苏珊,妈妈,我想回家。
苏珊做着心理斗争,我也想让你回家,但是我希望你能健康地回到家中。
现在你在医院里,万一心脏出现问题,医生能及时救护,确保你平安,直到克隆准备就序。
只剩—两个月了,我保证。
但是没有计算机的日子我该怎么过?那东西怎么了?让我看看。
艾米从床上拿起粉色的箱子,按了开关。
瞧,底下的判断显示大约60%兆欧的随机存储器不能用。
如果我想同时执行三四条或者更多的命令,就会死机。
当孩子通过麦克风输入一系列命令时,苏珊注意到电脑的屏幕分成几个小的长方形,各自运行着不同的程序。
看,艾米沮丧地说,现在又死机了。
苏珊伸出手按下键盘,但屏幕仍停留在艾米刚才打开的区域。
苏珊试着输入一条命令,显示仍然未变。
不错,看起来的确是出了毛病。
你能想些办法吗?艾米做了个鬼脸,妈——妈!我能得到一两条信息,但是太慢了。
如果我想进入一个新区域,就不得不关闭另一个。
实际上,我不可能进行复杂操作。
好吧,好吧,把它交给我。
我会想办法修好它。
肯才,北美洲,电视电话出现的面孔回答道,我能帮您什么忙吗?是的,我是明特,苏珊。
明特。
我想把我女儿的电脑修好。
我可以把您家附近特约维修站的名称和地址给您。
不用了,我已去过那里。
技术人员说他们修不了。
机器是在保修期内吗,明特夫人?是的,在保修期内。
技术人员说可以给我换一个类似型号。
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把这个修好。
从情感角度讲,它是无价的。
嘿,那可真是不一般!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对我们的计算机如此深厚的感情。
那是什么型号的?特殊版本的‘智慧星’,几年前生产的粉色装机器,型号为HXC……停一下——我知道是哪一个了。
这可难办了。
那种粉色和蓝色的机器,我们只生产了几个月。
它们的市场销路并不好,而且我们已经收回很多保修期内的机器了。
我们的维修站是对的——我们会给您的旧机器作价贴换一个更新、更好的型号。
苏珊在商店里见过新型的智慧星,是造型优美的黑色外壳,镶着自边。
它具有更强的工作能力,价格也比艾米的那台高。
但是按键小了许多,就像成年人的计算机,而且外壳不是粉色的。
苏珊不知道对这个新型电脑,杰克会怎么想。
我真正想做的就是要把我的这台修好,她告诉肯才的工作人员。
恐伯那是不可能的,明特夫人。
由于这些产品的限量生产,我们没有保留零部件,而且它们也修不了。
新的‘智慧星’就好多了。
这可是一次非常慷慨的折价购物啊。
恩,其他的型号有没有粉色的?没有。
您最好还是回到服务站,用它折价添钱买台新的。
苏珊很激动,她几乎要挂断电话了,但她还是做出最后的努力。
你得明白——我丈夫送给我的小女儿这台计算机,现在他已去世,这是惟一一件女儿珍视并用来纪念他的东西。
我的女儿现在病得很重,而这台计算机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必须找到解决办法。
屏幕中代理人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明特夫人,我不希望使任何一位顾客以为我们不在乎他。
我也有一个小男孩,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处境。
但事实是,我们的确不修理东西,我们只生产新机器。
也许你可以在新闻网上发一则广告,或者试着到一些当铺或是小的电器装配商店去看看,那里也许会有一些存货。
我真心希望自己能为您做些什么。
苏珊挂断电话,电视电话的屏幕一片空白。
斯克利医生告诉你我的心脏病发作了,恩?艾米说道,声音很低。
苏珊泪眼模糊地看着女儿,房间里满是管子和线,床被一排不可思议的机器围绕着,灯不停地闪烁并发出嘶嘶声。
这次发作很严重,斯克利医生告诉过她,目前只有机器才能维持艾米的生命。
宝贝儿,怎么样?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艾米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从左眼角流了出来,顺着她那灰黄色的太阳穴流入幼小的耳朵里。
妈咪,我只想回家。
她挣扎着。
我知道,我知道,快……快了。
移植手术就要开始了,只剩几天了。
克隆准备好了吗?差不多了。
除了手上那块红色胎记,它和你一模一样。
艾米无助地向苏珊抬起头,颤抖着,然后又摔落到枕头里。
苏珊温柔地抚摸着支儿的前额。
好好休息吧。
你必须保留住力气,静静地躺着。
我知道这并不舒服,但是我保证,移植手术后,你会有全新的感觉。
妈妈?艾米无力地低语道。
苏珊向前倾下身子,竖起一只耳朵贴在艾米嘴唇边,什么事儿,宝贝儿?妈妈,我的计算机修好了吗?她的声音细微得苏珊必须想想自己是否听清楚了。
差不多了。
苏珊撒谎道,它正在商店里。
过几天就修好了。
太好了。
我非常爱你,妈咪。
苏珊微笑着。
艾米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睡着了。
苏珊想留在艾米身边一直到移植手术开始,但是斯克利医生把她赶了出来。
艾米的处境不那么危险了,他解释道,因为那些机器可以把血液泵入她衰竭的心脏。
但是移植手术是个使人筋疲力尽的过程,艾米需要尽可能地多休息,长时间的探访对她不利。
苏珊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医院,准备想办法修复艾米的计算机。
她重新看了一下与肯才工作人员谈话后潦草记下的笔记,给每家修理商店打电话询问能否修理这个东西。
她去过电子商场,二手货店和当铺,看看是否有可以折价购买的机器。
一切都是徒劳——没有多余的零件,没人能修,也没有谁有这样的机器。
那个肯才的工作人员曾建议在新闻网上发一则广告。
没有时间这么做了,但是苏珊想,也许可以求助于计算机来解决这个使她进退维谷的难题。
尽管她对计算机文化并不完全欣赏,但她还是坐到杰克的旧电脑前,进入一个大些的成年人网络。
经过十几次势力,她终于找到求购公告板,并发出一条信息:需要:肯才智慧星,特别有限版次的粉色电脑,特大号的按键,大约三年前生产。
必须性能良好。
急需。
价格不菲。
请抓紧时间回复,解我燃眉之急。
注:计算机,笔记本式,肯才,智慧星,粉色。
上午苏珊收到了四个答复。
其中三个大意如下:您是认真的吗?那种计算机是肯才最差劲的产品。
我孩子的电脑只用了不到一年。
买一台真正的计算机吧。
第四个答复让人产生些信心:你很走运。
我只剩一台特别版次的‘智慧星’了。
现在这种东西可不多了。
它应该属于收藏品了,但我会优惠你的。
到曼顿。
河落街的‘幸运七号电子配件商店’来,我们谈谈。
曼顿。
河落街太远了,有几小时的路程,但这是苏珊惟一的选择了。
她走进汽车驶向那里。
幸运七号电子酝件商店是一家超级市场的前舱,位于一条脏兮兮的狭长步行街上。
窗户上喷着闭店和我们不会廉价出售的标语。
不同种类的废电器和没有厂家标志的电器配件胡乱地堆放在窗户旁边。
苏珊真想把车开回医院,她根本不打算走进这家商店,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打开门,欢迎她的是疯狂的外国音乐。
店主是一个肥脖的男人,一副粉色的小眼镜紧紧架在脸上。
他从一本杂志上抬起头,在柜台后怀疑地打量苏珊。
我能帮、帮、帮助您吗?他用一种苏珊无法理解的方言嘶嘶地说道。
苏珊努力抑制住想转身离开的冲动,回答道,我是来这儿看看‘智慧星’的,那台计算机。
啊,是、是、是的——你就是那个发出‘求购公告板’的人。
你呆、呆、呆在这儿,我去取计算机。
这个胖男人消失在商店深处,不一会儿拿着肯才电脑回来了。
电脑的外壳上落满了灰尘,一小部分还被挤得变了形。
但是上面写着肯才智慧星、特别有限版次和。
适于小手指的特大号按键。
看到这些,苏珊打起精神来,她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让我给你看、看、看一下,胖男人说道。
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箱盖,苏珊注意到盒子曾被打开过。
他把肥胖的手伸进去,取出计算机。
是蓝色的,婴儿的蓝色。
不是粉色的。
她大老远跑来只看到一个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她本该留在医院陷着身边尽是些可怕仪器的可怜的女儿。
女儿孤苦伶仔地躺在医院,可她的白痴妈妈却在到处寻找一个没人想修、也没人会修的该死的垃圾。
她到底该怎么办?这不是粉色的。
她告诉胖男人。
男人皱着眉头,这是一、一、一样的计算机。
只是外表的塑料壳不一样罢了。
我真的会优惠你,你会明白的。
对不起,但是我在设法换我女儿粉色的电脑。
那是她爸爸送给她的。
她对这个粉色电脑感情颇深。
但是女士,只是塑料壳的颜色不同。
看、看、看到了吗?你看,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用螺丝拧紧的。
里面的东西完全一样。
只要换一下塑料壳,它就会是粉色的了,对吗?苏珊看着那些把起装饰作用的蓝色外壳固定在机器上的螺丝。
她从胖男人那儿买了这台蓝色的计算机,知道自己被骗却没有和他争论什么。
她别无选择。
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明特夫人。
斯克利医生开心地微笑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能见她吗?只一小会儿。
她就快恢复了,而且她需要充分休息来适应移植结果。
斯克利医生领着苏珊走向大厅的一端,艾米原来曾住在另一端。
他们走进一间病房,这间与原来那间迥然不同。
艾米躺在床上,看起来很小,但是很健康。
房间里没有管子、没有线,也没有嗡嗡作响的仪器。
艾米抬起头朝妈妈咧嘴笑了笑。
感觉怎么样?苏珊问,眼里涌出喜悦的泪花。
只是有点累,艾米回答道,声音有力但也有些颤抖。
我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有些不大一样。
没关系,宝贝儿。
那只是移植手术的缘故。
斯克利医生告诉我,你会很快适应这一切的。
我打赌我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艾米说着,伸出手去够苏珊身边的帆布袋。
手还没来得及够到帆布袋,艾米一下看到了自己停在半空的手。
艾米把手收了回来,放在眼前几寸远的地方。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她看着手背上的红色胎记,考虑着这意味着什么。
最后艾米终于开口说道:我以为这只是心脏移植。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大脑移植还是别的什么?苏珊微笑着解释说,他们好多年没做心脏移植手术了,而且也不存在什么大脑移植。
他们只是……把你的性格拷贝到新身体上。
这就是移植。
艾米用了几秒钟咀嚼这条新消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只是以为你知道。
来看看你的计算机怎么样了吧……苏珊停住了,她想起那台计算机已经坏了。
苏珊惊讶地看到艾米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我只是一个克隆人,而真正的我已经……不!苏珊有力地打断她,你是你,还是真正的你。
另一个……不会再出现了。
曾经是‘艾米。
明特’的一切还在你身上,除了现在你是健康的。
不要再想了,好吗?只要记住你年轻、健壮,妈妈非常爱你就够了,明白吗?我可以,去,也许只是看看她……当然不行!她快要死了,明白吗?你目前的任务就是好起来,仅此而已。
把握住她没有的生命。
艾米沉默了。
她的目光注视着苏珊。
过了一会儿,她举起她新的粉红色的小手,上面有胎记的那只手,苏珊紧紧握住它。
好吧,艾米说,她的表情松弛下来。
她看着苏珊肩上背着的帆布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你肯定想不到!苏珊说着拿出粉色的计算机。
艾米抓住电脑,迫不急待地上下打量着。
苏珊屏住呼吸,希望艾米不要看见她换下粉色塑料壳上的螺丝时弄出的划痕。
艾米打开机器,几秒钟就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六条指令。
真是太妙了,妈妈。
它出了什么毛病?苏珊松了口气,回答道没什么大毛病。
但是你现在不能留着它。
斯克利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
妈——妈!对不起,我会在家替你保存好,直到你出院。
这也是你赶快休养好,然后回家的动力,苏珊说着把粉色电脑又装回袋子里,喜悦的泪水流下面颊,宝贝儿,我很高兴你好起来了。
你是最好的,妈妈。
你现在休息吧,我明天来看你好吗?苏珊走出房间时,艾米微笑着并高兴地点了点头。
苏珊在走廊里走着,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她皱起眉,眼泪依然簌簌落下,但已不再是喜悦的泪水。
大厅另一端的另一个房间里,躺着另一个周围满是仪器的小女孩。
走进房间之前,苏珊停下来擦干眼泪,忍住痛苦,强作笑脸。
她伸进帆布袋把粉色的计算机拿了出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布鲁克林工程》作者:威廉·特恩密室后面巨大的环形门打开,乳白色天花板上一盏盏圆形罩灯暗淡下来。
当那个穿纯黑色工作服的人随手把门关上并拴牢的时候,罩灯又发出白色亮光。
十二名男女记者见他进来,一时嗡嗡之声不绝。
那人风度翩翩向密室前部走去,转身背对着横贯前部的半遮光屏幕。
记者全体起立,每当政府安全局官员到室内来的时候,他们都心甘情愿遵从这种站立的习惯。
那人笑容可掬,向他们招招手,用手里一小叠油印纸刮刮鼻子。
他的鼻子挺大,似乎人未到鼻子先到了。
坐下,女士们先生们,都坐下别客气。
我们在布鲁克林工程不搞官场仪式。
在这个实验的整个非常时期,你们可以说,我就是你们的向导——新闻事务行政助理的代理秘书。
我叫什么名字,这无关紧要。
请诸位把这些材料分发一下。
他们每人拿一张油印纸,把其余的递给别人,于是往后靠在凹背金属折叠椅上,尽量坐得舒服些。
他们的主人斜着眼睛看了看大屏幕,又抬头望着壁钟,那个钟只有一支缓慢转动的指针。
他快活地拍拍紧束着腰部的黑色衣服。
言归正传吧。
过一会儿,人将进行首次大规模的时间旅行。
不是人亲身去旅行,而是借助一个摄影和录相装置,它将给我们带来过去的无数精彩资料。
布鲁克林工程以这个实验证明完全有必要花费一百亿美元进行为期八年多的科学研究;它不仅表明一种新的调查方法的效用,也表明一种武器的效力,这种武器将确保我们光荣的国家更加安全,而我们的敌人理所当然要害怕这种武器。
首先,让我告诫你们,不要试图做笔记,即便通过安全局检查的时候能够偷偷地把钢笔和铅笔带进来。
你们要完全凭记忆写报道。
大家不仅有一份具体说明布鲁克林工程规章制度的小册子,还有一份附有新增内容的安全法规。
你们刚刚收到的油印材料给你们提供了写报道所需要的线索,还包含着有关探讨和渲染的启发性内容。
此外——只要你们保持在上述文件的框架之内——你们完全有自由以各自独创的方法写报道。
女士们先生们,新闻仍然应该不受政府控制的干预和沾染。
好,有什么问题吗?十二名记者望着地板。
其中五人开始看手头的油印材料。
纸张沙沙作响。
怎么,没问题吗?这个工程突破了第四维即时间最后一个可能的领域,大家肯定会感到十分兴趣的。
有问题就提吧。
诸位代表着全民的好奇心——你们一定有问题。
布拉德利,你似乎有疑虑。
是什么使你伤脑筋呢?像我向你保证的,布拉德利,我不咬人。
他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继而咧开嘴相互对视着。
布拉德利抬起屁股指着屏幕。
那玩艺儿干吗要做得这么厚?我丝毫也没有兴趣去搞清楚追时机的工作原理,可是我们从屏幕上看到的仅仅是一幅人在地板上拖着追时设备的灰暗模糊的图像。
还有,那个钟怎么只有一支指针?提得好,代理秘书说。
他的大鼻子似乎鲜艳夺目。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首先,钟只有一支指针,因为,布拉德利,这毕竟是个时间实验,安全局觉得,实验的时间可能通过情报泄露与外来勾结不幸相结合——简言之,时间线索可能不必要地暴露出去。
当指针指向红点的时候,实验就开始,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屏幕是半透明的,下面的图像有点儿模糊,其原因也是如此——为了细节和调整的伪装。
我被授权告诉你们,设备的细节——呃,极有意义。
还有问题吗?你是卡尔皮佩吗?联合社的卡尔皮佩对不对?是的,先生。
联合新闻社。
我们的读者对追时科学家联合会的事故甚感好奇。
当然,他们对那些科学家毫无敬意和同情心——瞧他们的表现和德性——但是,那些科学家说由于资料不足,这一实验十分危险,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否知道他们的会长,叫谢森的那个家伙会不会被枪毙?穿黑衣的人拉拉鼻子,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神情若有所思。
我必须承认,我觉得追时科学家联合会,或谓慢性哀叹病患者联合会,这是我们在派克峰给的尊称——那帮人的观念有点儿太离谱了而不合我的口味;总之我很少费心考虑卖国贼的意见。
谢森本人因泄露受委托的工作的性质,可能已经招致了死刑,也可能还没有招致死刑。
另一方面,他——呃,可能还没有招致死刑,或者可能已经招致死刑。
出于安全的缘故,关于他的情况我只能说这么多。
安全的缘故。
记者们听到这个可怕的用语,一个个挺直身子正襟危坐。
卡尔皮佩的面孔失去红润的血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他揪心地想着,他们不可能把有关谢森的事看作一个重大问题。
悔不该冒冒失失提起那个他妈的联合会!卡尔皮佩垂下眼皮,尽可能装出一副为恶毒卖国的白痴们感到羞耻的样子。
他希望新闻事务行政助理的代理秘书能够注意到他内心的惊恐。
钟开始发出响亮的滴答声,指针距离顶部的红点只有圆弧的四分之一弧度。
屏幕下面巨型实验室地板上的活动已经停止了。
看上去一丁点儿大的人们糜集在两个靠在一起的大型发亮的金属球体周围,多数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表盘和配电板;一些人完成了任务,正在跟身穿黑色工作服的安全局警卫们闲聊。
我们差不多准备就绪,要开始实施潜望行动计划了。
当然称做潜望行动计划,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正在把一个潜望镜伸入过去——这个潜望镜将拍摄照片,录制从一万五千年前到四十亿年前各个时期的图像和事件。
我们觉得,考虑到伴随这次实验的各种紧要的情况——国际的、科学界的——使用‘十字路口’行动计划这一名称会比较合适。
不幸的是,这个名称已被另一个实验——呃,预先占有。
人人装得对另外那个实验一无所知,好像连续几年盯着关锁的图书馆书架那样耳聋目塞。
没关系。
现在我简要给你们介绍一下布鲁克林工程安全局所开拓的追时实践的背景。
什么事,布拉德利?布拉德利又稍稍从椅子里抬起身子。
我一直在纳闷——我们知道已经有了一个曼哈顿工程,一个长岛工程,一个韦斯彻斯特工程,现在又有个布鲁克林工程。
那么有没有一个布隆克斯工程呢?我是布隆克斯人;你知道,这是出于家乡自豪感嘛。
不错,完全可以理解。
然而,倘若有个布隆克斯工程的话,你可以肯定,在它的工作胜利完成之前,外界知道它存在的只有总统和安全局局长两个人。
假如——我说假如——有这样一个机构的话,世界将会像了解韦斯彻斯特工程那样出于意外突如其来地了解到这个工程。
我想世界不会很快忘记这一点的。
他带着追思的神情轻轻地笑了笑,记者们应声笑了,卡尔皮佩笑得比其他人响亮。
时钟的指针接近了红点。
是的,先有个韦斯彻斯特工程,现在又有这个工程;我们国家这就安全了!你们是否意识到追时机把一种多么宏伟的武器放在咱们民主的手中?只要考察一个方面——想一想在追时机的使用得到充分重视之前康尼岛和弗拉特布什出了什么事。
最初做实验的时候还不知道牛顿第三运动定律——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也适用于时间,如同这一定律适用于其他三维空间一样。
当第一个追时机受激发用九分之一秒进入过去时间的时候,整个实验室被反推进入未来,使用的时间也是九分之一秒,回来的时候已是处于一种——呃,面目全非无法辨认的状态。
顺便提一下,这个事实妨碍了进入未来的旅行。
设备似乎经受了惊人的改变,没有人能够经受这种改变继续活下去。
诸位是否意识到,仅仅利用这种特性我们就能给敌人以什么样的打击?当一定质量的追时机接近敌国的时候把它送入过去,这就迫使那个国家进入未来——这一切是同时发生的——那个国家返回现在的时候全部人口都成了腐尸而没有一个活人!他望着下面,双手反剪在背后,用脚后跟踱着步。
因此你们见到地板上有两个球体。
只有一个,就是右边的球体,里面装着追时机。
另一个是模拟球体,质量与前一个完全相同,用作反向平衡体。
当追时机受激发的时候,它将会深入到过去四十亿年,拍摄地球的照片,那时的地球还是个半液态、部分气态的大团物质,在初始的太阳系中迅速固化。
同时,模拟球体将被反推四十亿年进入未采,从那时返回的时候面目全非,其原因我们不完全明白。
这两个球体将在我们所谓的‘现在’互相碰撞,再次反弹到第一次旅行大约一半的年代距离,在那一点时间上咱们的追时装置将录制近乎固体地球的资料,那时地球上地震此起彼伏,可能有亚生物以某种复杂的分子形式存在。
每次碰撞以后,追时机都返回前次行程的大约半数年份,每次自动收集资料。
我们期望它接触的地质和历史时期在你们的油印纸上列于1至ⅩⅩⅤ项;当然,两个球体停下来之前会有二十五次以上的碰撞,但是科学家们认为,二十五次之后,球体接触各个时期的时间十分短暂,不能摄制许多照片图像和其他材料。
记住,在终了的时候,两个球体将在适当位置颤动,然后停息下来,因此尽管它们还在探访现在两边几个世纪的过去和未来,这几乎是觉察不出的。
有人要提问,我知道了。
卡尔皮佩旁边穿灰色花呢装的苗条女士站立起来。
我——我知道这是离题的,她开口说,可是我一直没有能够在适当的时机把我的问题提出来讨论。
秘书先生——是代理秘书,圆脸蛋穿黑衣的矮子亲切地对她说,我只是代理秘书。
请接着说。
呃,我想说——秘书先生,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少实验后的检查时间?在派克峰里头花费两年时间太长了,唯恐我们之中有人看到的东西太多又完全没有爱国心,于是对国家造成危险。
一旦我们的报道通过了审查,在我看来,我们在一个安全期,比如说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得到允许回家去。
我有两个幼小的孩子,这里还有其他人——别扯到别人,布赖恩特太太!安全局的人嚷道。
这位是布赖恩特太太,对吧?是妇女杂志业辛迪加的布赖恩特太太吧?阿勒克西丝?布赖恩特大太。
他似乎在脑子里做着细致的笔记。
布赖恩特太太坐回到卡尔皮佩身边,拿着修正了的安全法规、介绍布鲁克林工程的专用小册子和那张油印薄纸紧紧捂着胸脯。
卡尔皮佩移动身子靠到椅子另一边的扶手上。
干吗什么事都落到他头上?更糟糕的是,那个疯娘们噙着眼泪望着他,似乎希望得到他的同情。
卡尔皮佩茫然望着前方,翘起二郎腿。
你们必须留在布鲁克林工程的管辖范围之内,因为只有这样,安全局才能确保在改换你们不认识的装置之前重要情报不致于泄漏出去。
你本来可以不来的,布赖恩特太太——是你自愿来的。
你们都是自愿来的。
当你们的编辑选派你们作为最佳入选来跟踪报道这次实验的时候,你们完全有特别民主的权利可以予以拒绝。
你们没有人拒绝过。
你们认识到,拒绝这一殊荣将会表明你们未能以国家安全为重,并且实际上意味着你们从通常两年检查时间的立场出发对安全法规本身进行了批评。
就说眼前的事吧!因为有人,布赖恩特太太,像你一样被认为能干又可靠,竟会在这最后时刻跳出来提出这样一个请求,这种人使我,不,这种事,这位矮子降低嗓门悄悄他说,这种事简直使我怀疑我们安全局的甄别法效果到底如何。
卡尔皮佩怒气冲冲对布赖恩特太大点点头,以示他赞同代理秘书的高见,那位太太咬着唇,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似乎对屏幕显示的实验室地板上的活动怀着莫大的兴趣。
刚才才的问题是离题的,完全离题。
这个问题占去的时间我本来打算用于更详细地说明追时机普及的问题及其在工业上的用途。
但是布赖恩特大太一定有她女性小小的娇气。
我们国家日益受到越来越多敌意和越来越多危险的包围,她对这一点视而不见。
对于布赖恩特太太来说,这一切丝毫也没有关系。
她所关心的一切只是国家为了她自己孩子的未来更加安全而要求她放弃的两年的生活。
代理秘书揉揉黑色工作服,变得冷静一些。
密室里的紧张气氛稍有缓和。
追时机立刻就要受激发了,所以我简要提一提追时机将要为我们录制的最令人感兴趣的各个时期,我们期盼着这些时期最有用的资料。
首先当然是Ⅰ和Ⅱ,因为这是地球形成现有形状的两个时期。
然后是Ⅲ,属寒武纪前期,在十亿年前,这是人发现有明显的生命记录的第一代——大部分是甲壳纲动物和水藻。
Ⅳ,过去一亿二千五百万年,覆盖中生代的中诛罗纪。
这次进入所谓‘爬行纲时代’的旅行可能给我们提供恐龙的照片,并解决它们变色的千古之谜,假如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给我们提供哺乳动物和鸟类最初外观的照片。
最后,Ⅷ和Ⅸ,第三纪的渐新世和中新世时代,标志着人类最早祖先的出现。
不幸的是,追时机到那时将迅速来回摆动,以致于理想录像的可能性——锣响了。
时钟的指针接触到红点。
屏幕下部五个技术员拉了开关,记者们还来不及探出身子,笨重的塑料屏幕上再也见不到那两个球体了。
原先放球体的地方空着。
追时机已经开始进入过去四十亿年的行程!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个历史时刻——一个意义深远的历史时刻!追时机暂时不会回来,我就利用这段时间强调并揭露一下——呃,慢性哀叹病患者联合会的谬论!听众对新闻事务行政助理的代理秘书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
十二名记者坐着聆听题外谬论。
诸位晓得,关于进入过去时间的旅行,他们心中怀着一种恐惧,认为看来最为无害的行为也会造成现在的灾变性变化。
你们也许熟悉目前最流行的那种奇谈怪论——假如希特勒在1930年被干掉的话,他就不会逼得德国科学家和后来被占领国家的科学家移居国外,本国就可能没有原子弹,因此就没有第三次原子战争,委内瑞拉就会仍然是南美洲的一个组成部分。
卖国贼谢森和他的非法联合会将这种假设扩展到包括十分细小的行为,例如移动一个过去实际上从未被移动过的氢分子。
在康尼岛从属工程第一次实验期间,当追时机拨回九分之一秒的时候,十来个不同实验室检查了每一个想象得到的仪器,详尽地搜寻了任何可能的变化。
一个变化也没有!政府官员得出结论说,时间流程是一种固定不变的事,从过去,到现在,直到将来,这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谢森和他那一帮同谋者不满意:他们——Ⅰ.四十亿年前。
追时机飘行于沸腾的地球上空一种二氧化硅的朵云里,用自动操作仪器慢慢地收集了地球的资料。
地球逸出的蒸汽凝结,化成巨大而闪亮的液滴降落地面。
——他们坚持认为,在我们再次检查数学方面的问题之前不应该做进一步的实验。
他们甚至说,倘若发生变化,我们不可能注意到,也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探测出变化。
他们声称我们将把这些变化当作一向存在的事物接受下来。
得!新闻界的女士们先生们,正当我们国家——也是他们的国家,包括他们的国家——比任何时候都处于更加危险的节骨眼上,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你们能——他说不下去,在密室里踱来踱去,连连摇头。
坐在长条木板凳上的记者全都随着他大摇其头表示同感。
锣声再次响起。
屏幕上闪现两个模糊的球体,互相碰击一下,飞入相反的年代方向。
你们瞧,这位政府官员对着他上方屏幕里的透明实验室地板挥挥手。
第一次往返摆动已经完成了;什么东西改变了没有,岂不是一切都照旧吗?可是那些持异议的家伙却认为变化已经产生了而我们没有注意到。
抱着这种盲目的非科学的观点,不可能分清是非嘛。
像这样的人——Ⅱ.二十亿年前。
大球体拍摄下面燃烧喷发的地面。
球体的一些红热外壳劈啪剥落。
五六千个复杂分子撞击球体的时候失去它们的基本结构。
一百个没有失去。
——像这样的人,在一天三十三小时之中会花费三十小时磨破嘴皮让你们相信黑不是白,有七个月亮而不是两个月亮①。
他们特别危险——【① 从这里开始,直到故事的终了,代理秘书说话变得越来越语无伦次,因为他已经变成一个突变体。
】当追时机跟自身撞击的时候,传来柔弱的长音。
角落上暖橙色的灯光亮起,它又飞出去了。
——因为他们有学识,因为有人巴不得他们以无所作为混日子的方式领导工作。
这位政府官员正在迅速地来回踱步,用所有的伪足①比划着。
我们面临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目前——【① 伪足是动物学术语。
作者用伪足描述政府官员的手脚,当然是一种讽刺,同时表明他已经变成突变体。
】Ⅲ.十亿年前。
初具形体时被机器杀死的原始三翅脉三叶虫开始湿漉漉飘落。
——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我们应该什尔克②,还是不应该什尔克?他现在几乎不讲英语了;实际(②什尔克,这是作者杜撰的一个词,表示某种未知的非人类语言中的一个动词。
政府官员已经不是在用人类的语言讲话,所以显得语无伦次,译文也语无伦次。
)上,有一阵子他压根儿没有在说话。
他一直在用一个伪足拍击另一个伪足的方式表述他的思想——如同他历来所使用的方法……Ⅳ。
五亿年前。
随着水稍稍改变了温度,许多不同种类的细菌死亡了。
——那么,目前就不是搞折衷办法的时候。
如果我们能够很好地再生产——Ⅴ.二亿五千万年前。
Ⅵ。
一亿二千五百万年前。
——来满足盘旋的五人,那么我们就——Ⅶ。
六千二百万年前。
Ⅷ。
三千一百万年前。
Ⅸ。
一千五百万年前。
Ⅹ。
七百五十万年前。
——早就不必采用可达到的善行了。
那么——ⅩⅠ。
ⅩⅡ.ⅩⅢ.ⅩⅣ。
ⅩⅤ。
ⅩⅥ。
ⅩⅦ。
ⅩⅧ。
ⅩⅨ砰——砰——砰砰砰砰嗡嗡嗡嗡嗡……①【① 砰——砰——,这是两个球体互相撞击的声音,频率越来越高,声音渐渐低落。
】——我们确实已经准备好折射,我告诉你们,这对于那些兴风作浪和那些攫夺的人大有好处。
但是,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将一如既往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攫夺之中有风浪而在风浪之中只有真理。
没有必要因为一根睫毛被泪水浸湿就作出改变。
追时装置终于停息在辅助车辆里;咱们敏锐地看一看好吗?记者们一致赞同,他们肿胀发紫的身体溶化成为液体,漂浮起来,向追时机流去。
到达追时机的四方形部件的时候,他们不再发出机械的尖叫声,而是升腾起来,变成固态,重新获得他们涂满粘质物的形体。
瞧,新闻事务行政助理的代理秘书变成的那个东西叫道。
瞧,无论多么敏锐!兴风作浪的人惜了:我们没有改变嘛。
他得意洋洋地伸出十五团紫色的粘乎乎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改变!《苍白先生》作者:雷·布雷德伯里那个男人病得很重。
他在哪?在C舱,是我把他搬上床的。
医生叹了口气。
我这一趟是出来旅行度假的,好吧,好吧。
原谅我走开一会。
他对他妻子说。
他跟随着士兵向上穿过飞船的通道,同一时间,飞船正以每秒一千英里的速度,燃着橙红色的火焰穿过太空。
我们到了。
勤务兵说。
医生从入口处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个倚壁的床铺上躺着的男人。
那人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头。
他的身体很虚弱,大而失色的牙齿痛苦的咬住嘴唇,留下了牙印。
他的双目深陷如杯,那是一片闪闪发光的阴影,他的躯体已经瘦得和一具骷髅一般了,双手雪一样的白。
医生拉过一把磁力椅坐下,抓住那个人病殃殃的人的手腕。
毛病大概出在什么地方?虚弱的男人先头没说话,只是用几近无色的舌头舔了舔薄削的嘴唇。
我在迈向死亡。
他终于说,似乎想笑一笑。
我们会把你治好的。
怎么称呼,先生?苍白,和我的脸色很相配,苍白这名字很合适。
苍白先生。
这是他有生以来接触到的最凉的手腕,他就像在医院停尸房里给尸体加标签时碰到的那种死亡的手。
冰凉的手腕上早就探不出脉象。
倘若是有脉象的话,那也一定过于微弱,以至于被医生搭脉的手指间微弱的脉搏掩盖了。
情况很糟,是不是?苍白先生问。
医生一言不发,仍用他的银制听诊器检查这半死的男人赤裸的胸膛。
从听诊器中传来微弱的遥远的呼喊。
一声遥远处的叹息,百万种声音一起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尖叫,而不是一声心跳。
冰冷的胸,冰冷的声音,对医生的耳朵和他自己的心而言,那是黑暗空间中的一阵阴风,听到时使他窒息。
我没事的,对吧?苍白先生问。
医生点点头:也许你能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苍白先生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微笑,他闭上双眼说,我没有东西吃,我在挨饿。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解决。
不,不,你不明白。
那人轻声说道,我为了能及时赶上飞船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那边,我还很健康呢——就在几分钟以前。
医生转向勤务兵说:是精神错乱。
不,苍白先生说:不是的。
这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说,是船长走进了房间,HELLO ,这位是谁?我不记得……我替你省了这份心吧,苍白先生说,我不在乘客名单上。
我是刚刚才到的。
你不可能是刚刚才到的!我们已经离开地球这么远了。
苍白先生叹了口气:我几乎就失败了。
我用尽了所有能量来追赶你的船。
倘使你再开的远一点的话……显然是个偷渡者,船长说,而且还喝醉了,毫无疑问。
一个非常虚弱的人,医生说,不能移动他。
我将做一次彻底的检查……你会发现我完全健康,苍白先生无力的说,他躺在床上,显得瘦长、苍白而且孤单,只是需要食物。
我们会处理好的。
医生边说边卷起衣袖。
一个钟头过去了。
医生坐回到他的磁力椅上。
他在出汗:你说的对。
你完全没有病,只是饿了。
但你生活在一个像我们这样丰饶富裕的文明国度里,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噢,你吃惊了?那个又白又瘦的冷冰冰的人说。
他是声音如一阵寒风吹过屋内。
大概一个钟头以前,他们拿走了我的食物,这是我自己的过错。
几分钟之内你就会明白了。
你瞧,我非常非常的老了,有人说我有一百万岁,有人说我是十亿岁。
我早就算不清了。
我忙得连数数的时间都没有了。
疯了,医生想,彻头彻尾的疯了。
苍白先生微微一笑,就好像看穿了医生的想法。
他摇摇疲惫的脑袋,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闪烁。
不,不,老,非常老。
而且愚蠢。
地球是我的,我占有它。
十亿年了,我在地球上过的很好,拥有无上的地位。
我保留着这个星球是为了自己,它为我提供食物,就如我使它保持生命的均衡。
而现在,以所有黑暗势力之名,我却在这里,奄奄一息。
我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死。
我从没想到过我也会像所有被的人类那样被杀掉。
可现在,我知道什么是害怕了,知道要死是怎么回事了。
在十亿年之后,我才知道,而那是可怕的,因为这庙宇没了我可怎么办啊?好了,放松点,我们会把你治好的。
不,不。
你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自己玩过头了。
我活得随心所欲,我发动战争又重建和平。
但这次我走过头了,自杀行为,是的,我做了。
到那边的舷窗口去,向外看。
苍白先生在颤抖,向外看。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地球,那个行星地球,在我们身后。
那么,稍等一会。
苍白先生说。
医生等待着。
现在,苍白先生温柔的说,现在它就要发生了。
令人目眩的火光充满了天空。
医生失声大叫:我的天,我的天,这太可怕了!你看到了什么?地球!它着火了,它在燃烧!是的。
苍白先生说。
大火使宇宙中充满了滴滴答答的蓝黄色火焰。
地球炸成了成千上万片,碎片在火光中溅落,消弭于无形。
你看到了什么?苍白先生问。
我的老天!我的老天!医生蹒跚着倒在舷窗上,撕扯自己的胸膛和心口。
他开始像个孩子似的痛苦起来。
你看,苍白先生说,我是个怎样的傻瓜呀。
太过分了,我想我做的太过分了。
何等样的盛宴,何等样的盛宴啊!然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医生的身子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他抽泣起来。
飞船在太空中前行。
在通道下方,你可以隐约听到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与震惊的啼哭。
虚弱的男人躺在他的床上一言不发,缓缓的前后摇头,痉挛的吞咽着。
在五分钟的颤抖和哭泣后,医生恢复了正常,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坐回椅子上,望着那位一直躺在那里、骨瘦如柴、好像闪着磷光的苍白先生。
从这半死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异常浓重的味道,一种很苍老、很冷漠、死气沉沉的味道。
你怎么看?苍白先生说,我不希望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的。
闭嘴!我希望它再持续十亿年,高高在上的生活,选择、挑拣着,哦,我就是国王。
你疯了!每个人都怕我。
而现在我害怕了。
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可以死掉的人了。
这飞船上还有那么些人。
火星上还有几千号。
所以我一定要到火星,到那儿我还能活,如果我能到那里的话。
因为要让我活下去,被谈起,能存续生命,必须有别的活人死,而当所有生命都死亡,没有剩余的了,苍白先生自己就必须死了。
你看,生命在这个宇宙中是很珍贵的,只有地球上有,而只有我为了地球上的活人在那里生活。
但现在我太虚弱了,过于虚弱。
我无法动弹。
你必须帮助我。
疯子!疯子!到火星还需要两天时间。
苍白先生计算清楚后说,他的两手跌落在身体两侧,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喂我。
我动弹不得,不然我会照料自己的。
噢,一小时以前,我还拥有伟大的神力,想想看一瞬间我从那么多死亡中得到的能量吧。
但为了赶上这趟飞船我分散了所获的能量,并且这种能量本身是自我限制的。
现在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除了为你,你妻子,以及20个其他乘客和船员,还有火星上的那一些。
我的活力源泉,你瞧,越来越弱,越来越弱……他的声音化为一声叹息。
之后,他吞咽了一下,继续说,你是否想过,医生,为什么在你们在火星上建立基地的六个月以来,火星上的死亡率为零呢?我不可能无所不在。
从生命在地球上诞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出生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等待着搬到外星去。
几个月前我就该走了,可我拖延了下来,而现在,我感到遗憾。
真是傻瓜,我是一个多么贪得无厌的傻瓜啊!医生站起身,僵硬的往回缩,紧靠着墙壁。
你头脑发晕了。
是我发晕吗?再向舱外看一眼,地球还剩下什么?我不会听你的。
你必须帮助我。
你必须立即作出决定。
我要船长。
他必须第一个来见我。
一次输血,你可以这么理解。
然后是各位乘客,一个接一个,让我维持现状,使我存活。
然后,当然了,也许连你,或者你的妻子也要死。
你不想长生不老吧,你想吗?如果你让我死掉了,那就可以变成现实。
你在胡扯!你敢相信我是在胡扯吗?你敢冒这个险吗?如果我死了,你们所有人都会永生不死。
那是人类一直都想要的,不是吗?永远活着。
但我告诉你,那会发疯的。
日复一日重复的日子,再想想无边无际的记忆的负担!想一想!考虑吧!医生背靠着舱壁,站在屋中的阴影里。
苍白先生耳语般的说到:还是帮助我比较好。
还是在你可能活上个十亿年之前死掉的好。
相信我。
我知道。
我几乎是乐于死去的。
几乎,但并非彻底的————自我保护嘛。
如何?医生到了门口。
我不相信你。
别走,苍白先生喃喃的说,你会后悔的。
你在说谎。
别让我死……现在那声音是如此遥远,那声音几乎没有颤动,请别让我死。
你需要我。
所有生命都需要我,需要我使生命有意义,给它价值,予它对比。
别……苍白先生变得越来越瘦小,血肉似乎在以更快的速度消融。
不,他叹息,不……坚硬发黄的牙齿后面发出呼呼声,请你……那深陷的双目把它们的目光牢牢钉在天花板上。
医生冲到屋外,猛的关上门,紧紧闩住。
他背靠在门上,再一次哭泣起来。
穿过飞船时,他看到飞船里的人们一群群站在那里,回望地球曾经存在过的那片空寂的空间。
他带着一种极大的非真实感,摇摇晃晃走着,穿过飞船的走廊,在一个小时后找到了船长。
船长,谁都不许进入那个病人所在的房间。
他患了瘟疫,绝症。
精神失常了。
在在一个小时内就会死去。
要把那间屋的门焊住。
什么?船长说,哦,好的,好的。
我会招办的,我会的。
你瞧见了吗?看到了地球的灭亡?我看到了。
他们麻木的分开走了,医生在他妻子身边坐下,而她直到丈夫用手臂搂住自己时才认出他是谁。
别哭,他说,别哭。
别哭了。
她的双肩抖动。
他死死的抱住她,他的身体在颤抖,紧闭双眼。
他们就这样坐了好一个小时。
别哭,他说,想想别的事。
忘了地球。
想想火星,想想未来。
他们表情漠然的坐回位子上。
他燃起一支烟却觉不出味,给自己再点了一支。
你觉得,再做我一千万年的老婆怎么样?哦,我愿意。
她叫出声来,把身体转向他,把他的臂膀插入自己的腋下,猛力用它们环住自己。
我非常非常愿意!你会么?他说。
《苍蝇》作者:乔治·兰吉林孙维梓 译半夜,我被嫂子的电话吓了一跳,后来我强作镇静地询问她,为什么要杀掉我的哥哥,而且在深夜两点还打电话来通知我这一噩托。
电话里没法子讲,阿尔蒂,去报告警方并上这儿来吧!我告诉您,鲍勃的尸体就在您的工厂里。
放下听筒以后,我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全身冷汗淋漓。
在拨警方电话号码时,我的手指象秋叶一样一直在籁簌抖动。
是特温克尔警长接的电话,他受理了此案,答应马上就来。
我还没完全来得及穿好外裤,门外已停下了他的汽车。
请问,布劳恩先生,工厂里有人值夜班吗?车上警长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没给您打电话吗?有人值班,但没电话来,真奇怪。
我哥哥也许是从实验室偶然来到工厂里的,他在实验室里常常干到深夜。
难道您哥哥不和您在一起工作?不在一起,他是航空部的一名研究人员。
在搞什么工作?他几乎从不谈论自己的任务——这属于国家机密,当然航空郎是应该知道的。
我只知道哥哥正处于重大发现的前夕。
尸体还躺在电动冲锤机前面的轨道上,头郎和右臂部被压在铁锤之下。
特温克尔警长和同僚商量一下以后问我:怎么使锤子升起来,布劳恩先生?我可以来启动它,操纵台在这里。
瞧,冲锤的重力足足有50吨,一直可以打到零点。
什么叫零点?警长反问。
这指的是地面。
冲锤被设计成直上直下运动,每次打下后都需要重新提升,而提升的速度是固定的。
是这样……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哥哥已被砸扁的躯体,使劲按下提升铁锤的黑色按钮。
机器发出了刺耳的哨声,如同巨人松了口气。
沉重的铁锤缓缓上升,尸体从锤头上噗地一声脱落下来,显现出一团棕红色的混合物,一种丧魂失魄的恐惧感撼动了我整个的心灵。
特温克尔警长的调查持续到好几个月之久,平素以沉稳著称的嫂子安妮由于精神失常,被法医宣布为丧失行为责任能力的人,免受起诉,但她对杀害丈夫一事依然供认不讳,警方也证实她的确会启动那架巨大的冲锤机。
只是关于杀人动机以及为何我哥哥会去躺在锤下一事,她坚不吐实。
夜间值班人员声称他的确听到了重锤的轰鸣声,并且记得锤子曾打下两次。
机器上的计数器同时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嫂子开始时只承认使用过一次冲锤。
航空部则通知特温克尔警长说,我哥哥在死前已将最宝贵的设备和文件统统毁掉了,所以他们对此同样也百思不得其解。
法医鉴定还发现,在鲍勃死时,他头上曾缠有绷带——特温克尔把那条布拿给我看过,我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从鲍勃实验室中用来盖桌子的台布上撕下来的。
安妮被安置在布赖特莫尔大学附属医院,那里专门收容患有心理疾病的犯人,她十岁的孩子加里则由我负责照管。
每个周末我都去看望她,特温克尔警长也跟我去过两三次。
据我所知,他还曾单独去过。
但我们从未能从嫂子口中探得半点虚实,她对任何人似乎都已无动于衷。
有时她干点刺绣活,但最喜欢做的却是逮苍蝇,而且每次还仔细欣赏一番才把它放飞掉。
安妮目前唯一的症状是十分歇斯底里,只要她一看见护士们在她面前拍打苍蝇,就会神经质地大发作,结果就不得不给注射吗啡才算完事。
我经常带加里一起去看望她。
她对他还算不错,但再也不见什么母子问的特别眷恋之情。
有一天,当安妮又为了苍蝇在发作时,特温克尔警长朝我含意深刻地瞥了一眼说:我相信,苍蝇将是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
我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联系。
不管医生怎么讲,我坚信布劳恩夫人的神志是十分清醒的,尤其当她在审视苍蝇时更是如此。
对不起,您把我越弄越糊涂了。
我说。
您哥哥进行过关于苍蝇的实验吗?我不知道。
您没去问过航空部的专家们吗?去问过了,可他们把我的问题传为笑柄。
阿尔蒂叔叔,苍蝇能活很久吗?当时正在吃早餐,侄子问出这话后,我们一时相对无言。
我越过茶壶朝侄子望去,加里正如同所有的孩子那样,是会提出二些使大人目瞪口呆的问题来的。
但是关于苍蝇的事他可是第一次才提出,我不禁浑身不寒而栗——因为联想起警长的话,于是我说:我不知道,你干吗来问我这事?因为我又看见了妈妈在找的那只苍蝇。
妈妈是在寻找苍蝇?是的,那只苍蝇当然又长大了些,但是我依然辨认得出。
你在哪儿见到它的,加里?它有特征吗?在您的写字台上。
它的头不是黑的而是白的,就连右爪和普通的出不大一样。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这只苍蝇?就是爸爸出远门前的那一天,在厨房里我逮到了它。
后来妈妈要我赶快丢掉,但这之后她又让我去抓它!那苍蝇一定已经死了。
我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站起向书房慢慢走去。
还没等到关好门,我就大步冲到写字台前,但那儿根本没有苍蝇!侄子的话,和警长的推测交织在一起,使我内心深处出现了极大的震惊。
我问自己:嫂手真的是神经失常吗?如果是的,那么这场惨剧的发生还有话可说,而如果不是,那就是清醒的安妮杀害了亲夫——我被这想法吓出一身冷汗,而这场骇人听闻的命案起因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回想起警长和安妮的全部谈话,特温克尔警长提出过上百个各种问题,安妮也回答了她与丈夫生活有关的所有问话,但只要一接触要害,她马上千篇一律地回答说:这个问题我无从回答。
她答复得十分平静。
她筑起了一道警长无法攻破的高墙。
特温克尔警长不露痕迹地改变着谈话的题目,提出一些与案件无关的问话,安妮照样有礼貌地一一作了回答,似乎神志十分清楚。
但只要警长稍许触及这场惨案,他就又会撞上这道不可逾越的墙壁:这个问题我无从回答。
警长只从她的答话中抓到过一次破绽。
安妮曾说过她只启动一次冲锤,而值班人员却听到是两次,计数器又肯定了这一点。
特温克尔警长不止一次地想利用这个错误来突破沉默之墙,但安妮冷静地弥补了这唯一的漏洞。
是的,她说,我说了谎,但是其原因却无可奉告。
这是您仅有的一次撒谎吗?警长凝视着她,力图使她惊慌失措,但他得到的只是一句简短的回答:是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警长知道安妮已经巧妙地堵住了这唯一的漏洞。
我现在心中升起一股对嫂子的痛恨,如果她的确没疯,那就证明她在伪装,为了逃避法律的惩罚。
是的,警长说得没错,苍蝇一定和惨案有关。
那么又怎么解释被害人的引颈就戳呢?哥哥是一位遵循三思而后行原则的科学家,从不承认灵感或天才。
他绝不象那种心不在焉的教授,会在雨中散步而不打开雨伞.他一切都很正常,喜爱孩子和小动物,有时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边的事务而带邻家的儿童上马戏团去玩。
凡是他嗜好的游戏也都带有逻辑性,象桥牌、桌球或国际象棋等等。
怎么来解释他的死亡呢?他为什么会躺在锤下?说他是为了检验胆量或打赌是绝对不行的。
哥哥从不和人打赌,还常讥笑那些打赌的人,甚至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把打赌者说成是介于蠢货与骗子之间的家伙。
于是只剩下两种假没:要么是他突然发了疯,要么就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让妻子用这种残暴的手段来杀死他。
我苦苦思索,决定暂不把加里和我的谈话告诉警长,而由自己先去和安妮谈谈。
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接待日,安妮很快就来到接待室里,或许她正是在等我。
当我还在寻思怎样开始这场难堪的谈话时,安妮倒先开了口:阿尔蒂,我想向您提个问题。
行啊,安妮。
说吧!苍蝇能活多久?在慌乱中我接触到她的目光,几乎脱口说出她的儿子仅在几小时前也提过同样的问题,不过我及时钳住了舌头,我决心利用这件事来攻破她筑起的防线。
我正视着嫂子的眼睛说:我说不清楚……但是您所要找的那只苍蝇,安妮,昨天晚上就在我的书房里。
这一手看来击中了要害,安妮急剧地转过身来。
她扭曲的嘴唇在无声地叫嚷,睁大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我显出无比冷静的神情,充分感到优势已经在我这一边,我只消装成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就行。
您打死它了吗?她耳语般地问道。
没有。
那么您逮住了它!她抬起了头,它在您手里,把它交给我!不,我没把它带在身边。
但是您已经猜到了真相,对吗?我什么都没有猜,安妮,我只能说您是正常的。
您或者把一切都告诉我,以便我决定该怎么办,或者……或者怎样,阿尔蒂?或者特温克尔警长就会在24小时内得到那只苍蝇。
嫂子久久呆坐着,死盯着她那双无力垂在膝前的纤纤素手。
如果我说出一切,您能保证无论如何都要消灭那只苍蝇吗?不,安妮,当我什么也不了解时,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阿尔蒂,要知道我答应过鲍勃,一定要打死这只苍蝇的,我得实现诺言。
在这以前我什么也不能说出来。
安妮!您要明白,只要苍蝇一被送进警局的实验室,他们马上就会证明您是正常的,那时候……不,阿尔蒂!求求您为了加里别这样做……那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安妮!这正是为了捍卫加里的利益,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他。
怎么保护?难道您不知道,我所以呆在疯人院里,完全就是为了儿子吗?他不应该来受耻辱——别人要说他妈妈是由于杀害爸爸而判处死刑的啊!安妮,您的儿子对我同样珍贵,他是我侄子。
我起誓,如果您说出真情,我会尽心尽力照顾并保护他的!但如果您拒绝开口,苍蝇就只好送给警方了。
您为什么一定非要知道不可呢?她向我投来一束充满怨恨的目光。
安妮,听着!事情关系到您儿子的命运!走吧!我已准备好可怜的鲍勃死因的材料。
安妮走了出去,很快又带回一个鼓鼓囊囊的黄色信封,她把信封递给我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只有回到了家里,我才看清信封上写着:致一切公正的人们——上天明鉴。
倒下一杯茶以后,我开始阅读第一页:这不是认罪书。
因为我尽管杀了丈夫,但绝不承认自己有罪。
我只是在执行他的意图——他最后的愿望。
我忘记了喝茶,一口气继续翻阅下去:丈夫在死前不久让我知道了他的实验。
他深信,部里的专家们会认为实验有害并反对它。
但他还是力图在这以前,弄清实质并没法取得正面的效果。
广播和电视能把声音和图象传送到远方,而鲍勃断言,他的发明将能把物体也传送到远方。
只消把物体放进他特制的传送装置里,在眨眼之间加以分解,同时在另一个接收装置中再加以复原就行了。
鲍勃本人认为这是发明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他说,物体通过瞬间解体——重组的手段来实现远距离传送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革命。
不但能解决商品的运输问题,特别是那些易腐烂的商品;而且对人的旅行也是如此。
他是一个重实际的科学家,从不耽于幻想。
但他已预见到火车、飞机、汽车、铁路及公路消亡的时代,取而代之的将是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接收传送站。
旅客和货物在传送站里解体,然后又在地球的另一指定地点闪电般地出现。
起初丈夫有不少困难,他的传送和接收装置也被分放在两个房间里。
后来他第一个成功的实验是一只普通的烟灰缸,那是我们在法国乡间旅游时买下的。
我起初什么也不懂,于是他郑重其事地拿来并指点给我看,他说:安妮!瞧瞧!这只烟缸曾在百万分之一秒里被彻底分解,那一瞬间它已不复存在!但是它的原子却以光速飞往另一装置,几乎同时原子就又重新凝聚并形成这只新的烟缸。
鲍勃!我什么也没听懂。
你在说些什么呀?接着他又向我叙述了他所研究的细节,因为我实在一无所知,所以他只好画图并添上数字来解释,而我始终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问:难道这烟缸竟能穿透墙壁吗?正是如此!但只是烟缸的原子在这样做。
我不理解,烟缸的原子怎么可能自由穿透墙壁呢?这一点完全可能,安妮。
组成物质的原子并不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在它们之间有着非常广阔的空间。
广阔的空间?这话是你说的?是的,相对于原子来说,这些空间是够广阔的了。
以你为例,尽管体重50公斤,身高1米55,可是如果组成你身体的所有原子都密集排列起来的话,那你连一根大头针的针尖都不到。
重两盎司的烟灰缸也将缩得用显微镜都看不清。
被解体的烟灰缸轻而易举地就能穿透任何不透明的实体,就是穿透你的身体也不在话下,因为处于离散状态的原子肯定能穿过你体内那些稀薄的原子群的。
这真奇妙,鲍勃!可是我希望你别拿我也这么干,我非常害怕象这只烟缸一样从你的装置里走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妮?还记得这烟灰缸上有过什么字吗?当然记得,是‘法国制造’,这些字还在。
它们是在的,不过去仔细看看,鲍勃!他微笑着接过烟缸,只是在翻转以后面色发白了,笑容顿时消失。
这也使我最终相信,他的确是拿这只烟灰缸进行过一次可怕的试验。
烟灰缸底面上有字迹,但却写的是造制国法!真可怕!他喃喃地说,于是快步回到实验室,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过了三天鲍勃又遇上了新的麻烦,以至使他好几个星期都愁眉苦脸。
最后他被我逼得无奈,只好承认他第一次用活生物来做的实验已经以失败而告终。
鲍勃,你是用唐吉娜干的吧?是的,他内疚地说,唐吉娜被分解得十分成功,但是再没能恢复成原形。
那它到哪儿去了?再也没有唐吉娜了,有的只是唐吉娜的原子,天知道它们飞到哪儿去啦。
唐吉娜是我家的小白猫,在前几天丢了,现在我才明白它出了什么事!又经过一系列挫折和大量的不眠之夜,鲍勃最后告诉我说,现在那套装置已工作得十分出色,请我去参观一下。
我在托盘里放上两只酒杯和一瓶香槟庆祝胜利,因为我熟知鲍勃的脾气——不到真正成功,他是不会轻易展示成果的。
这想法妙极了!他笑着接过托盘,来,喝上一杯被分解过的香槟美酒!我希望它仍然十分可口,鲍勃,是吗?当然,你等着瞧好了,安妮。
在实验室里他打开一个被重新改装的电话小亭子。
这是传送舱。
他解释说,把托盘放在舱里的小凳子上。
关上门以后,他又递给我一副墨镜,小心地把我带到舱前。
然后他也戴上了护目镜,接连按上几个按钮,这时我听到一阵低沉的马达吼声。
你准备好了吗?他熄了灯,又咔嗒一声启动了什么,于是舱里冒出一阵蓝色的奇幻光彩,仔细看!他压下一个操纵杆,整个实验室都被眩目的桔黄色光晕所笼罩。
我只来得及看见舱内有个类似橙色火球的东西闪了一下,还感到脸部一阵灼热。
霎时间,我只辨认出一团带着绿边的黑圆块在眼前飞舞,就象那种直望太阳后的感受。
可以把眼镜拿下来,完成了!鲍勃用戏剧性的手势打开了传送舱的门,尽管我已有思想准备,但依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我看见小凳子连同托盘、酒杯和酒瓶都已不翼而飞。
鲍勃又把我带到隔壁房间,那里也有一个同样的小舱。
他打开舱门,用胜利者的姿势从中取出放着香槟酒的盘子,酒瓶立即被打开,塞子兴高采烈地蹦上了天花板,香槟酒在高脚杯里翻滚白沫。
你真的相信,这是能喝的吗?绝对,他递给我一杯,现在我还要和你做一个实验,同意吗?我们重新又回到那间带传送装置的房间里。
哦,鲍勃!想想唐吉娜!唐吉娜只是个实验品,安妮,但我相信——不会再有麻烦事了。
他打开门,在舱内金属地板上放进一只小豚鼠,又是一阵马达的轰鸣和闪光,但这一次我自己已奔到邻室去,透过接收舱的玻璃我看见了若无其事、依然活蹦乱跳的小豚鼠。
鲍勃!一切正常!实验成功了。
耐心一点,安妮,还得等未来下结论。
但豚鼠活得好好的,不是吗?即使如此,也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知道对它的内脏有无影响。
如果过上一个月依然平安无事,我们才可以继续进行下一轮新的实验。
这一个月对我来说,简直没完没了。
我每天得上实验室去看望那只小豚鼠,它无忧无虑地活着。
一个月以后,鲍勃把我们的小狗毕卡放进传送舱,在三个小时内它被上十次地解体并重组,每次它都从接收舱里欢吠不已地出来,奔到传送装置那儿去重新接受试验。
我要求鲍勃去邀请航空部里的一些专家学者来,如同往常那样,让他们听取对研究成果的汇报。
但是鲍勃表示不急于那样做,我问他为什么。
亲爱的,这个发现太重要了,以至无法就这么简单地公诸于众。
有些复杂过程,我自己至今还弄不清楚,还需要工作、工作再工作。
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作为试验品。
只是在出事那天,我才知道在传送舱里面原来也安装了同样的第二套控制操纵系统。
在鲍勃进行试验的那天,他没来吃午饭。
实验室的门上用图钉钉了张纸条、正在工作,请勿打扰。
后来就在饭前不久,加里到我面前夸口说,他逮到了一只白头苍蝇。
我甚至于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命令他马上去扔掉。
下午鲍勃又没来吃茶,晚饭时依然如此。
带着一种模糊的不安,我前去敲门招呼他出来。
我听到他在室内走动,隔上一会儿才从门底下塞出一张条子,我打开并念道:安妮!我遇到大麻烦了。
让加里去睡觉,过一个小时再来这里。
不管我怎么敲门呼唤——鲍勃再也不作回答。
后来听到里面打字机在响,我宽了一点心就回家了。
安顿好加里以后,我又回去并看到一张纸条,也是从门下塞出来的。
我提心吊胆地读着:安妮!我指望着你的坚强——只有你能帮助我,我遭到了奇祸。
现在生命虽没有危险,但已到了最后关头。
我不能够说话,所以你叫嚷或提问都没有用。
照我说的去做,敲三下门表示你的同意,再带杯加上朗姆酒的牛奶给我。
我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求你了,鲍勃。
我用颤抖的手敲了三下就跑回家去拿牛奶。
回来后又发现了新的字条:安妮!竭力求你——准确地去完成我的指示!在你敲门后,我会开门。
把牛奶杯子放在桌上,但别问我问题。
马上到隔壁房间去,那儿有接收舱。
仔细到处搜索,不惜一切代价去找一只应该在那里的苍蝇。
我找过了,但枉费心机。
真不幸,我现在很难辨清小物体。
你首先要起誓,绝对完成我的指示,而且要是别企图来瞧我,别和我争。
敲三下门,我会知道你已准备无条件地服从我。
我的生命取决于你的帮助。
我的心怦怦直跳,在努力镇定一下以后,我敲了三下门。
我听到鲍勃走到门边取下了门链。
我把牛奶拿了进去,感觉到鲍勃就藏在门后,我压抑着想转过身去的愿望,故意非常平静地说:你完全可以依赖我,亲爱的。
把牛奶放在桌上以后,我就去了隔壁房间。
那里灯火明亮,一切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桌椅底下到处是零乱的纸夹和空的材料袋,搪瓷大浴缸里烧成灰烬的纸张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知道,苍蝇是找不到的。
直觉告诉我,鲍勃所关心的那只苍蝇——正是儿子抓到又扔掉的那一只。
我听见隔壁鲍勃走到桌子边,后来传来了很响的噗哧声,似乎他吞咽十分困难。
鲍勃,我没看见任何苍蝇。
也许,你换个指示?如果你不能说话,可以敲击桌面:敲二下表示‘是’,敲两下表示‘不’。
我努力说得很平静,于是听到了两声敲击,我尽一切可能使自己不至哭出声来。
我能上你那儿去吗?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我会顶得住的。
出现了紧张的沉默,鲍勃终于敲了一下桌子。
在连接这两间房间的门口,我意外地呆住了:鲍勃坐在书桌旁,一块金黄的桌布蒙在头上,桌布原来盖在角落处的小桌上,每当鲍勃不想中止实验时,就在那儿吃点东西。
鲍勃,我明天早上再来找苍蝇。
你必须躺一会儿,我陪你回客厅去,不会让别人发现你的,好吗?在一直罩到鲍勃腰部的桌布下面伸出左手,敲了两下桌子。
也许,我去为你请位医生来?不!他敲着。
你愿意我打电话给摩尔教授吗?或者他能对你有用?鲍勃很快回答:不!我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脑子中始终摆脱不掉一个念头,于是说:加里今天抓到过一只苍蝇,但我让他放掉了,也许那就是你想找的?它的头是白的……鲍勃冒出了一声沙哑的叹息,就象是金属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我为了控制自己,竞把嘴唇咬疼了:鲍勃的右手偶然问动弹了一下,袖管里伸出的不是手腕,而是一段长着倒刺的浅灰色细棒。
鲍勃,亲爱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如果我知道一切的话,也许能帮助你。
不,鲍勃!这太让人害怕了!我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要呜咽失控。
桌布下露出了左手,敲了两下桌面,示意让我离开。
鲍勃关门上锁,而我在走廊里瘫倒在地。
脚步声离去了,然后又响起了打字声,隔一会儿门下送出张新字条:明天再来,安妮,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吃点安眠药片,睡个好觉,我需要你精力充沛,鲍勃。
照到脸上的阳光使我猛醒,时钟指着七点。
我象个疯子般地跳起来,昨晚整夜我睡得不省人事,如坠深渊。
冲了一下凉水以后,我奔进厨房。
当着吃惊的女佣的面,准备好茶盘和烤面包干,就赶送到实验室去。
这次鲍勃毫不迟延地开了门,又在我身后立即关上。
他的头上和昨天一样,依然蒙着那块金黄色的桌布。
在我放上茶盘的书桌上,一张纸条在等着我。
鲍勃走向邻间——看来他想一个人呆着。
我带着纸条到另一问屋子里,打开纸条时,我只听见鲍勃的喝茶声:你记得那烟灰缸的事吗?我出的事比那要严重得多。
第一次我把自己解体后,又恢复得十分成功;而第二次实验时,一只苍蝇竟混进了传送舱中!于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那只苍蝇并重复实验。
必须去找,否则我只能设法使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最多只能捱上一天。
我毕生难以忘记那狂热的对苍蝇进行大搜捕的一天,我搞得天翻地覆,仆人们都被下令参加寻找。
尽管我告诉他们,找的是一只从实验室飞掉的实验苍蝇,要千方百计地去找到它,但仆人们看我的眼神依然象在看一个疯子。
也正因如此,后来才使我免遭牢狱之苦。
我仔细地盘问了加里,孩子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我抓住他的衣领,弄得他哭了,我才想到必须耐心。
后来,孩子回忆起,苍蝇是在厨房的窗台上抓到的,后来就照我所说的那样,把它放了。
这一天我捉到上百只苍蝇,到处——在窗台上和花园里——都放上了牛奶盘子或是果酱盘子之类,但所逮到的苍蝇中没有一只是象加里所说的那样。
我枉然地透过放大镜审查它们,可它们却都长得一模一样。
午饭时我为丈夫送去了牛奶和土豆泥。
如果到晚上还逮不着苍蝇,就得考虑下一步了,鲍勃,这是我的建议。
我已经收拾好隔壁的房间,当你不能仅用‘是’或‘不’来回答问题时,你可以用打字机打出并从门下递给我。
我忧心忡忡地说。
是。
——鲍勃敲了一下。
夜晚降临,而我们始终未能找到苍蝇。
在给鲍勃送晚饭以前,我在电话机前迟疑徘徊。
我毫不怀疑——鲍勃确实已到了生死关头,我能听之任之让他下去吗?我知道,如果我违背了诺言,他将永远不会原谅我。
但我情愿他恨我,也不能坐视不救。
所以我还是用颤抖的手拨动了摩尔教授家的号码,摩尔是他最好的朋友。
摩尔教授不住家,他要到本周末才能回来。
有人用冷淡而礼貌的声音回答说。
于是,我只能自己为丈夫而斗争了。
要奋斗,要救援他!走进鲍勃的房间时,我几乎已经平静。
按照约定,我收拾了隔壁的房间,以便开始这场折磨人的谈话。
我估计,谈话将会持续到深夜。
鲍勃,难道你不能对我讲讲,究竟出了什么事?响起了打字声作为回答,过了几分钟鲍勃送出了纸条:安妮!我宁愿你只记得我原来的面貌,我不得不消灭自己。
我久久思考,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且需要你的帮助。
起先我想简单地利用我的设备把自己解体掉,但这样做太危险,也许今后会危及其他的人,所以这绝对不行。
我说:不管提出什么方法,我永远不会同意你自杀。
即使你的实验失败得很惨,你仍然是个人,是能思维的生物,是有灵魂的,你没有权利消灭自己。
答复很快由打字机打了过来:我是活着,但我已不再是人。
至于我的理智,这在任何时刻都可能失去。
没有理智还谈得上什么精神呢?那么更应该让你的同事知道你的实验才是!我争辩说。
两记愤怒的打门声使我浑身颤抖。
鲍勃,为什么你拒绝那些人的帮助?我想他们对你是不会幸灾乐祸的。
鲍勃发疯般地猛击房门,我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有用。
于是我向他谈到自己,谈到儿子和他的亲人,可他根本不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在山穷水尽时,我问:你在听我说吗,鲍勃?传来一声敲击声,这次比较平静一些。
你记得那只烟灰缸,鲍勃?你不是说,在你努力重复实验以后,它的字词又恢复原样了吗?过了五六分钟他从门下塞出纸条: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也曾这样想过——所以我才需要苍蝇。
它应该和我一起再进入舱内——否则毫无希望。
总还得要试试,永远不要失去信心。
我说。
已经试过了——他写道。
求你再试一次嘛!一分钟以后我念道:你真是妇人之见。
这种试验可以做上一百年……但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就再来一次,不过这是最后的一次。
我听见他在挪动东西,打开又关上传送舱的门,这瞬间对我来讲简直象是永恒。
当时响起了马达声,我的生命似乎也有了亮光。
我向后转过身去。
鲍勃头上蒙着桌布从接收舱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我冲动地问道,同时想去拉他的手。
他慌乱地向后退缩,被小凳绊了一下而失去了平静,跌倒在地,金黄色的桌布从他的头上滑了下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目睹的情景。
为了制止不自觉的尖叫,我的手都被咬出了血,但还是叫出了声来。
我实在是没法不叫出来,因为—因为我的丈夫已经成为了怪物!后来他急忙爬起蒙上了头,摸索着走向门边,我则紧紧闭上了双眼。
我至死也不会忘记那种惨象:那是颗白色的毛绒绒的头,颅骨扁扁,长着描一样的耳朵,眼睛有盘子那么大,瞳孔又缩成了一条缝。
他那哆嗦的粉色嘴脸也有点象猫,同时嘴巴已被一条垂直的裂口所代替,里面长满了浅红的细毛,还伸出了一条长喙,简直象根长着毛的管子。
我大概已失去了知觉,所以醒来时发现正躺在大理石的地上。
我朝正响着打字声的门那边望去,喉咙痛得要命,我一定是弄伤了声带。
但这时打字声停止了,门下又出现了纸条。
我用厌恶而发抖的指尖拈起来并念道:现在你已真相大白,这次最后的试验又带来了新的灾难。
你大概已认出了唐吉娜的部分头颅,而在这以前我变成的则是苍蝇的头。
现在它只剩下了嘴巴,其余部分则被消失的小猫给补上了。
我想你该明白,安妮,我必须毁灭自己。
敲三下表示你同意,我会告诉你下面该怎么做。
是的,他无疑是正确的——他应该永远消失。
我意识到不该再建议他去进行新的实验,因为每次尝试都可能带来更为可怕的后果。
我走到门边,张开嘴,只是我发炎的喉咙说不出任何声音,我机械地按他的请求敲了三下门。
下面的事情已不是那么可怕,我去结束的生命并非我的丈夫,而是某个怪物。
我的鲍勃早就消失了,我只是在执行他的遗愿。
望着那具身躯,我按下红色的下击按钮。
金属锤头不象我所想的落得那么快,它无声地向地面冲击。
在轰隆的打击声中混杂有咯吱一下的破裂声,我的……怪物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就再出不动弹了。
我走了过去,仅在这时才发现他的右手——那只苍蝇的爪子没被砸到。
我强忍恶心,牙关打颤,压抑由于害怕而发出的呜咽声,去移动那只手,它出乎意外地柔软。
然后我重新打下铁锤,就拼命向车间外奔去。
其余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悉了。
现在我将随他而去,永别了,阿尔蒂。
我急忙打了电话去医院,他们告诉我有关安妮的疆耗,使我如雷轰顶。
第二天,特温克尔警长上我这儿来拜访,他说:我刚刚得知布劳恩夫人的自杀死讯,因为我在负责你哥哥的案子,所以这事也交给了我来处理。
那你的结果是什么呢?医生说得极为肯定,布劳恩夫人自己服用了氰化钾。
跟我上书房去,警长。
我给你看一件极为不平常的材料。
当我在壁炉旁默默抽烟时,特温克尔警长坐在写字台前,严肃认真地读完了我嫂子的自白,最后他仔细地折了起来并交还给我,目中潸然。
您对此是怎么想的?我问道,断然把材料投进了壁炉。
警长没有立即答复我,他等着直到火苗吞没了纸页,才避开我的眼睛说:我看,这最终证明了,布劳恩夫人是疯的。
毫无疑问。
我酸楚地点头同意。
我们沉默着,都在凝视那堆火苗。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警长。
我去过了公墓,到我哥哥的坟前悼念,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不,我出在那儿,只是我决定不来影响您。
您瞧见我了吗?没错,瞧见了。
我看见您埋下了一只火柴盒子。
您知道那里是什么吗?我得猜猜,是苍蝇吗?我今天早上在花园里找到的,它被蜘蛛网给缠住了。
它死了吗?还没全死,但我立即用石头结果了它。
它的头是雪白雪白的……《操纵光的人》作者:杰弗里·福特乃鼎斋无机客 译好像是为抢座位游戏而特意安排似的,在这间宽敞的会客厅里所有家具都聚拢在房间中央一个椭圆形圈子里。
屋子里,一座长沙发椅背对着一把摇椅。
在两个座椅的中间的是一张小巧的桌子,仆人在桌子上摆了一盘开胃小食,又给唯一的一位客人奉上了饮品。
一个华丽的水晶枝形吊灯,插有六根点亮的蜡烛,在吊灯的正上方,悬吊着五百来个垂饰。
除了这些东西以及那些座位,屋内可说是完全的空无一物。
地板清扫得非常干净,是用廉价的灰木板做成的,就是过去在海滨附近修造围栏以抵御沙丘所用的那种木板。
四周的墙面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矩形窗户,从窗口望出去,可以见到庄园的东侧面。
墙面的高度有15英尺左右,没有上墙漆,也没有放置什么小摆设。
从地板到天花板,墙面上只是平整地覆盖着橄榄绿颜色的仿天鹅绒壁纸。
在客厅上面的房间里,有一个孤独的大提琴手在演奏音乐,安静的、令人冥思的曲调似乎是缭绕而下,从枝形吊灯中滤过,弥散作点点滴滴的光。
仆人退回到这个巨大的住宅里的某一个房间里,留下了那位唯一的客人。
这个年青人名叫奥格斯特·费尔,是《公报》报社的一名记者,他坐在一把直背靠椅上,正在回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简略记下的一列问题。
闪耀的音乐的令人心平气和的本性,美酒的安抚效果,以及他对于将要拜谒拉屈克劳夫特感到的敬畏,种种这些使得他在朗读自己早就写好的笔记时不由自主地低下声来。
如果他能够成功地完成采访,这就将是至今为止对这位主人进行的唯一一次的访问。
关于拉屈克劳夫特,年轻的奥格斯特知道的跟街头上的路人一般多,只知道这个男人的外号叫做光人,正好是因为他给全世界展现出通过操纵物质中最基本的元素可以实现什么。
因为他能运用自己的发光的魔力,将酷寒变作美好,将腐旧化为崭新,将肉体之欲化作精神之爱,将谬误变成正确,全世界因而给予了他慷慨的回报。
在他还是二十几岁时,他就已经获得了公众的关注——比奥格斯特现在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在某一个夜晚,仅仅使用了五个精确放置的信号灯、烛火以及硕大的透镜,他照亮了他家乡当地的一座银行。
整个建筑物,连带着它的大理石柱和装饰性的拱形结构,看起来仿佛漂浮到距离地面2英尺多的地方。
自从那时起,他作为一个照明的梦想家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
声名远扬的、臭名昭著的、普通平凡的各种主顾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而资助他的表演。
从日光到星光,从萤火虫光到火焰之光,他在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种类的光亮之下运用着他的专业技能,以满足所有的要求。
拉屈克劳夫特的魔力的一个简单例子,就是他为有眼光的妇女所准备的个性化的化妆疗法。
当然啦,其方法没有达到与他最著名的一个技艺同等水平的国际性名声,那时他用光将一个战场幻化为天堂——尸体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熟睡的天使;一辆倾倒的战车呈现出上帝的面容——他已经透露了自己的美容术的奥秘,然而他的那些更加灿烂的成就的秘密却仍不为人所知。
他的赞助人们给他写去信件,附上了他们简单的请求:让他运用他的技艺以使得他们看来年轻点。
他制造出一种化妆品,通过指引光束而魔幻般地让下巴赘肉消失、令皱纹变得平滑、消除眼角的皱纹、给全世界奉献上青春和健康的光辉。
他所进行的不断的研究令他理解到:以往的绘画大师们,在制作他们的颜料时,将材料研磨到某一个粗细度,同时心中思量着它们彼此间将如何折射和反射光。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这些画家清楚地知道当光接触到他们自制的颜料时,颜料会对光造成怎样的影响。
并且通过运用精心谋划的形体交叉的策略,光束能够让他们的画作由内至外地透出神采。
拉屈克劳夫特用脂粉、口红和眼线膏效仿着绘画大师,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实现了更为非凡的结果。
他的手下对每个主顾的容貌特征进行评估,接着开出一个独特的化妆品配方以及敷用的特别方法。
老态龙钟的婆婆就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女子,姿色平庸的变得性感撩人,所以,到了某一个社交之夜的最后时刻,许多男人发现自己迷恋着的竟是某人的祖母。
而这又极少成为大问题,由于有同样多的男人购买了同样的服务,还因为这个方法对于所有年龄的人而言,其消除岁月痕迹的效用是相同的,因此这个发现自己爱上了个祖母的男人大有可能是某个人的祖父。
奥格斯特现在合上了他的笔记本,沉浸在曼妙乐音与光滴之雨中,啜吸着波尔多红酒,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他为安排这次会面所做的事,仅仅是给拉屈克劳夫特写了封信,向他请求作一次采访。
当他告诉自己的上司整件事时,那个老头子嘲笑着他,摇了下脑袋。
伙计,你是个傻蛋,竟相信这个男人会给你五分钟做访问,他的上司讲道。
整整三个礼拜,他成了《公报》报社的笑柄,直到某一天,一封寄信人地址上写着拉屈克劳夫特名字的信件寄至报社。
在信件被开启时,从信封口盖里冒出一块闪闪发亮的材料,它将四周从办公室里的煤气灯上发出的光芒捕捉住,又将其反射回整个屋子里。
耀出的光是如此的明亮,致使所有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暂时变成了瞎子。
在宽敞的客厅里,一个小时过去了,奥格斯特开始想知道这位著名的隐士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
就在那时,音乐突然停止了。
在客厅的正北端,一扇大门开启,一个身穿晚礼服、特意在脖间打了个蝴蝶领结、礼服翻领上别了枝红色康乃馨的绅士走了进来。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是忘了一些事情,然后,他将门半开半合着,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心。
费尔先生,他说了一句,接着就等待奥格斯特的反应,尽管他早就引起了奥格斯特的注意。
拉屈克劳夫特先生现在要跟你谈话。
奥格斯特在期待着那位伟大的人物走出远处的那扇门时,承受了长时间的静默,但等待从几分种变成了几十分钟。
衣领上别着康乃馨的那个绅士一动也不动,以半鞠躬的姿势站着。
最后,奥格斯特平静地问道:先生,你是拉屈克劳夫特先生吗?绅士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
他在那边。
他转过身子,指向身后靠近入口的一个地方。
奥格斯特顺着绅士的指示向那儿瞥了一眼,一会儿之后,两响声音随之而来。
首先是一声喘息,接着紧跟而至的,是个酒杯摔碎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慌占有了年轻记者的全身,接着又由于他所看到的实情而雪上加霜。
靠近右手边的墙面,有一个虚空中的头颅,姿态优雅地漂浮着穿过房间,它的栗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灰发,蜷曲的头发往后梳着,在脑后用条银色丝带束了起来。
奥格斯特站起身来,朝前迈出一步,头颅转了过去,引领他走向房门。
头颅的脸孔上带着股严厉的表情,唇角边带着一丝细微的、但决不可忽视的高傲;眉毛微微的翘起。
这是个肥硕的头颅,面颊上的肉垂到了下颚,鼻子长长的——如同座桥似的朝外拱起,鼻尖指向着地面。
高耸的眉毛投射下的阴影环绕着一双暗黑色的眼睛,双眼中间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菱形状绿色宝石。
头颅最终停止了移动,转了过来笔直地盯视着奥格斯特。
它的严厉的目光来回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打量着人,年轻人相信单从自己的外表来看,会被认为不够格。
可是在他来得及将脸扭开前,拉屈克劳夫特的面孔上绽放出一脸的欢笑。
他的牙齿在枝形吊灯发出的柔和的光芒下隐约闪烁着,整个面容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十分感谢你的等待,他说道。
在今晚早些时候,我在城里有个约会,它比我所想的多耗费了点时间。
奥格斯特回了个微笑,又往前迈了一步。
走近点,拉屈克劳夫特说,留意点,小心脚下的玻璃碎片。
奥格斯特开始要说声道歉,但是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开口道:尽是废话。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然后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走近点,远离玻璃片,在地板上找个地方坐下。
像个幼稚园里的小孩子那般,记者坐在了地板上,但与悬浮着的脸孔保持了几英尺的距离,像印度人那样交叉着双腿。
拉屈克劳夫特的头颅降下了两英尺距离,就好像他那副不存在的躯体正坐在一把空幻的椅子上。
他朝上盯着枝形吊灯看了片刻,然后启口说道:在一个夜里,当全世界处在黑暗中时,开始了解一个‘光人’,这真是件怪事。
但是所有的事物都起始于黑暗,更有愈加多的事物终结于此。
奥格斯特只是注视着他,无法讲出一句话来。
我想你有问题要问吧?拉屈克劳夫特问道。
年轻人搜索着他的笔记本,飞快地翻动着书页,以致于一些页角被扯落了下来。
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在说出问题之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是的,先生,奥格斯特颤颤抖抖地说道。
你在哪里出生的?头颅慢慢地来回摇动着。
不是?奥格斯特说。
不是,拉屈克劳夫特讲道。
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我在哪里出生。
他们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过我的父母的照片。
他们已经将我在那里长大的茅草屋宣布为历史性地标,他们为了我的第一任妻子以及其他一些亲属的早逝而落涕流泪。
看啊,孩子,如果你在生活中想要到达任何的位置,你就不得不问及那个关键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就像你为什么只有……一个头颅?奥格斯特问道。
作为个开端,不是太差劲。
再用点心。
拉屈克劳夫特的头颅转了过去,面朝着衣领上别着红色康乃馨的男子。
那个男人已经站到了在屋子另一端靠近房门的地方。
拜斯腾,‘光人’叫唤道。
先生,管家抬起头,同时说道。
告诉霍特斯,让他弹奏点音乐,拉屈克劳夫特吩咐道。
敞开的房门边的管家侧着身子,穿过房门口,大声喊道,霍特斯,弹些音乐,老家伙。
几秒种之后,曼妙之音再一次地从楼上的房间里滤着飘了下来。
我是不是该等着听到一些事情呢?奥格斯特问道。
不,拉屈克劳夫特说道,注意观察,集中注意力地观察。
他然后合上了眼睛,随着音律哼着调儿。
奥格斯特仔细地观察着,但是对于自己被期待看到些什么感到十分的困惑。
这个肯定会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为古怪的一个夜晚了,他想到。
然后,他开始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
从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底部(如果头颅有头颈,那么这个部位就是脖子了),往下降着显现出一条非常模糊的身形轮廓线。
奥格斯特眯眼瞧着,见到越来越多的线条,在片刻之后,他看到在头颅的底部从另一侧又往下显现出一条线条。
更多些时候之后,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这是拉屈克劳夫特身躯的模糊的外形。
在那个当头,拉屈克劳夫特大声喊叫着够了!,声音是如此的响亮,以致于戴着康乃馨的那个管家不必将消息传递到楼上去。
音乐停止了,并且就在那时,刚刚开始勾勒出‘光人’身体的模糊的轮廓线突然完全消失了。
奥格斯特猛地缩回脑袋,眨巴着眼睛。
拉屈克劳夫特的眼皮子往上提了提,接着微笑了一下。
你见到些什么?他问道。
我开始看到了你,奥格斯特回答说。
非常好。
我正穿着套特别的衣服:裤子、夹克衫、衬衣、手套、鞋袜,所有衣物都是跟壁纸一模一样的那种不活跃的天鹅绒绿色。
这间屋子里的光声效果(如果我们能够那么称呼它们)——了无一物的空间、地板的灰色、天花板的高度、我们的身体质量、以及枝形吊灯的光芒(跟液体燃烧剂一样的柔和)——共同作用而使得所有的东西,除了我的脑袋,在这个背景下变得隐形。
但是当霍特斯在楼上弹奏起大提琴时(他就在枝形吊灯正上方的房间里),乐器的振动传过天花板,通过水晶吊饰的拾音,吊饰十分细微地振动,改变了光场的一致性,从而割裂了幻影。
而且你还是坐在一张用同样的绿色特别布置过的长凳或者椅子上吧?奥格斯特以种激动的嗓音问道。
相当准确,拉屈克劳夫特说。
真天才啊,年轻人说道,同时笑了起来。
拉屈克劳夫特毫无拘束地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奥格斯特心想着这幕情景让人惊奇的同时还有点恐怖。
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头颅点了点头,表示着赞许,说道。
我十分相信,你会想出那个正确的问题的。
一开始,奥格斯特觉得很自信,相信自己不会失望。
那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就挂在嘴边,但是在他大张着嘴巴、呆坐一会儿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捕捉到问题的一丝踪影,对它的存在的感觉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拉屈克劳夫特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着。
他的头颅向前倾斜着,朝着奥格斯特降落下来。
嘴巴开启着,并且就在话语发出之时,年轻的记者能够闻到他的采访对象口中那股暖暖的、混合着大蒜味的气味。
夜幕下的生物,这位伟大的人物轻声地吐露出一个讯息,接着他眨了下眼睛。
然后头颅回升上去,逐渐往后移动。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夜幕下的生物啊?奥格斯特问道,同时执起铅笔,将笔记本放在自己膝头上,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拉屈克劳夫特叹了口气。
我料想到了,他说,虽然这是个非常私人的故事,而且我除了这唯一的一次之外不会再讲述它了。
首先我必须要让你了解一些初步的情况。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奥格斯特说道。
好的,拉屈克劳夫特短暂地闭上了双眼,好像是在集中他的思绪,同时开始讲道。
光是一个极具创造性的天才、发明家和雕塑家。
要寻找这说法的证据,我们只需要找面近处的镜子,从上面看看我们的脸孔,特别是窥视进我们的眼睛。
我亲爱的费尔先生,你能够想到什么东西,比人类的眼睛来得更加的结构复杂、简洁紧凑、功能完善?不能,先生,奥格斯特答道。
我也认为不能,拉屈克劳夫特说。
可是考虑下这个。
你的眼睛是光所创造出来的。
没有光的存在,我们就不会具有双眼。
在人类进化成熟到现代的状况的漫长的时期里,光雕琢出这一对不可思议的小珠子,在无数个世纪里做出微妙的调整,直到如今。
现在它们有能力对光进行难以置信的处理。
这个至关紧要的感觉,不仅仅是自我保存的一种手段,还是文明产生的最为重要的一付催化剂。
而它,是光的内在天赋的一个产物。
在古时候,人们相信我们的眼睛就好比信号灯,它们生成出光束,向前传播,与太阳发出的光混合在一块儿,就像物以类聚。
然后混合后的光束击打到物体上面,将一个反射返还给我们,我们那么就见到物体了。
现在我们明白了,眼睛只是种精巧的传感器,光通过它与我们沟通。
对于这个,别搞错——光是有感知的。
它指引着我们的意志。
它同时像严厉的监工和呵护备至的父母亲。
我在对它做研究的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有次见到一束阳光穿过百叶窗上的一个小孔射入屋内,映照在一个金鱼缸上,在它的基本色的伪装下发生了色散。
自从那时起,在仅仅短短几年的对于此种现象的智力研究之后,我终于认识到,我们所见到的或者仿佛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只是纯粹的光的碎屑而已,或许说我是如此想的。
请等一会儿,奥格斯特疯狂地记着笔记,同时说道。
你是说每样存在的东西都仅仅是光的分解的一个产物?差不多就是这样,拉屈克劳夫特说。
这套理论引导着我对于研究的对象产生了足够深刻的理解,从而我可以表演出一些幻象术,紧紧抓住了公众的注意力。
但是在我上了大学、学习到能够将我年轻时所暗中摸索的发现简洁地归结到数字的数学公式之后,看起来好像我无法在研究对象的问题上更进一步了。
我撞到了一面无法穿透的墙壁,阻碍我揭开精粹的奥秘。
我意识到,它引向一点:光通过眼睛与我们进行交流,但是眼睛只是感受器,因此光能够告诉我们、教授我们、要求我们,但此过程无需依赖于对话。
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光的进程,就像它所允许我的那样,但是冷酷无情的事实依然存在:我与光的心智的关系总仍是受到限制。
然后,在某个夜里(在那一个月里,我正忍受着由于认识到这种局限性而产生的些微沮丧),在吃了一顿咖喱羔羊肉的晚餐之后,我上了床,做了个鲜活逼真的梦。
我发现自己正在参加一个聚会,地点是我儿童时代所上的学校的只有一间房的校舍。
那里大约有二十来个宾客,包括我自己和老师(她不是我所记得的任何一个教师,而是一位金头发的、面容宁静的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子)。
所有的课桌都已被移走了,那儿只留下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个宾治盅。
我不确定我们到底交谈了多久。
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点上一根蜡烛,我们站在昏暗的阴影里,只能靠着从窗口打进来的月光看见东西。
然后,一些人注意到老师失踪了。
一个白头发的老兄起身去寻找她,不久他就突然发现女教师躺在一扇窗户旁边,尸体浸浴在月光之中。
他向着我们大声呼叫,让我们迅速过来,因为很明显女教师是被谋杀的。
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但是这些是怪异的鲜血,它具有绳索和棉线的强度,像张蜘蛛网一样地包裹着尸体。
却不知何故,所有在场的人得到了同样的结论,都说是我杀了她。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却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
在其他人处于惧怕中、低头注视着尸体的不寻常的状况之时,我非常安静地偷偷溜走,一次一小步。
我一到达校舍的侧门,就一声不响地迈了出去,踏下步子,飞也似地逃走了。
我没有奔跑,但我走得飞快。
我没有向公路进发,而是选了另一个方向,在学校的后面穿过树林,朝着小河走去。
地上积着白雪。
天气冷丝丝的,夜空中闪耀着一轮圆月和数千颗的星星。
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的剪影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崩崩。
当我走向河岸时,心中涌起了极度的懊恼。
一走到河边上,我脱下了所有的衣服。
我此刻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个非常大的、没有把手的圆形柳条篮,它的周长很宽,足够覆盖住从我的脑袋到腰之间的地方。
我踏进河水中,河水漫到我的大腿上部,我料想着水肯定是刺骨的寒。
但河水不是很冷。
然后我向前倚靠至篮子上,让自己随着河水的流动而漂移着。
在头顶上的璀璨夜空映照下,我穿行而过一片白雪皑皑的美丽风景。
顺顺利利的旅程好像持续了数个小时,然后我见到太阳在面前冉冉升起,河流仿佛正在直接通往太阳炽热的中心。
太阳射出的光芒洗遍我的全身,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一切都会好转’。
我站起身来,离开了小河,心底想道,‘拉屈克劳夫特,你成功了,你现在自由了。
’就在那时我醒转过来。
一个古怪的梦,但也不是最为怪异的梦。
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集中思想所想的不是那个梦的象征含义。
我而是在揣摩着,一个在我担任‘光的匠师’的整个生涯中最重大的启示:‘梦里面的光来自何处呢?’在沉思这个问题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我突然想到宇宙里肯定存在着两个种类的光,来自太阳和蜡烛的外界之光,以及来源于我们自己的特质的头脑的内界之光。
我发现了!费尔先生。
它就在那儿!奥格斯特一度还在拼命地书写,努力要追赶上他的采访对象的故事。
当他完成时,奥格斯特抬头望着拉屈克劳夫特的脸,讲道: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知,但是在那儿的是什么东西呢?你没明白?我知道,假如我要查探光的灵魂深处,我需要以某种方法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外界之光混合起来。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都是为了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
但是要怎样来问?这就是困境。
虽然眼睛是如此令人惊讶的创造之物,它们却不适于此种努力,因为严格说来它们只是一种接收器官。
整整一年的光景里,我不断地研究着这个谜题。
然后有一天,当我试图让我的精疲力竭的大脑休息下、不再想手边的问题时,我浏览了一本以前买的、却一直没时间来细读的画册。
书里面有一幅题为《愚笨的疗方》的画作。
在画里面,一个男子正平躺在一张扶手椅上,他的身后站立着另一个人,我猜想该是个医生。
这名医生似乎正在做着手术,使用一件小型器械在仰卧着的病人的前额钻出一个孔穴。
一股鲜血从病人的脸上流淌下来,可是尽管这是个很疼的手术,病人却处在完全的清醒状态下。
最终我突然想到,它描绘的是古代的脑壳穿孔术的操作。
穿孔术?奥格斯特问道。
在人的头颅上穿出一个洞?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拉屈克劳夫特说。
这种实践要追溯到人类的萌芽阶段。
它的医疗目的是减缓大脑由于创伤或疾病而承受的压力。
尽管是在秘密的圈子里,但在萨满教巫师、占卜预言家和幻想者的圣洁的事务中,同种的手术都得到了施行,设计穿出一个笔直的通道,以联向宇宙万物。
对于这些情况的记录非常罕见,但是我已经阅读过一些出于以上目的而做过穿孔术的人写的东西。
他们都证实自己体验过持续不断的异常欢欣、超脱尘世的活力、以及一种深沉持久的与万物交汇融合之感。
至于我自己呢,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异常的欢欣。
我所想要的,只是一种能让我的内界之光从脑壳内腔中出来、与宇宙中的外界之光交汇的方法。
我决心要做这种手术,开始四处寻找一个能做这种手术的内科医生。
在此同时,我预见到一个问题。
一旦我在自己脑门上穿出个孔,我要怎样才能引导我的内界之光向外流动呢?我读过的所有做过穿孔术的病人写下的证词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穿出的孔洞是一个让宇宙万物进入的端口。
我需要一些方法来控制自己的想象。
我就认识到,我需要以某种象征性意义想象出一个信使到外部世界中去,这个家伙要能让我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通过他我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
因此我静坐下来,轻声咕哝,最大限度的幻想,在强烈的渴望下我孕育出想象中的东西。
这时,拉屈克劳夫特沉默了下来。
奥格斯特仰起头,扫视了下屋子,接着凝视着头颅。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问道。
拉屈克劳夫特摇了下脑袋。
只是你必须要向我保证你不会为了我将要讲述的东西而生气。
是关于信使的本质?年轻人问道。
那好,‘光人’说,从我的想象中诞生了一个年轻人的概念,他跟你很像——好奇心十足,总是准备问出关键的问题,随身携带着一本跟他自己一样、内容来源于幻想的笔记本。
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恼火的,奥格斯特说。
一切都合乎道理。
是啊,但我没有想要暗指你仅是个信使。
你是名记者,而且事实证明你是个很优秀的记者。
谢谢,奥格斯特说。
刚才说到,对了,说到我想象出的信使是个很像你的年轻人,而且他一实体成形,我就开始不断地回想起他,因此我也就不会忘记他,随时可以将他召唤出来。
我给他起了个名字,然后,在许多个夜晚的训练之后,我能够办到做梦梦到他。
一旦我能够确保他存在于我的梦中,我就致力于将一个给他下发的命令带入梦乡。
因而,在我的梦中,我可以看见他沿着条街道漫步、坐着吃早餐、跟一个年轻女子同枕共眠,我还轻声地对他说:‘带上你的笔记本,去找光人,然后问他你写下的问题。
接收他的回答,再记到你的笔记本上。
然后把它们带回来给我。
’他会很尽责地完成任务,就像我指示的那样,他不会理睬我的老相识、青灰色的狮子狗、黑暗中咆哮的野兽、以及梦中的种种影象。
一切都不能阻碍他的前进,直到他来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
如他所想到尝试的,他转动着门把手,他用尽全力,又推又踢,但他还是开不了门。
每个夜晚,他都重复做着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挫折感,每个夜晚他都要来到那扇门前,试图穿过它。
那个时候你的头骨上还没穿孔吧。
拉屈克劳夫特先生,我讲得对吗?奥格斯特问道。
很正确,‘光人’说。
其间,就在我训练信使的时候,我的众多关系人中的一位给我介绍了一个家伙,说他也许可以做个出于非医疗目的的脑壳穿孔手术。
那个时候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有些懂手术步骤的医生,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做手术的原因之后,他们都确定我是个疯子,拒绝为我做手术。
现在提到的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是位医生,但是有过战场经历,而且据他说他会做几乎所有被要求做的手术。
但是是什么使得他如此适合于你的境遇呢?奥格斯特问道。
一点都没有,说真的,除了一个事实:他那时运气处在最低谷;一个急需现金的瘾君子。
他在战争时期照料病患和垂死之人的经历使他习惯于杀戮的景象,还给他留下了钢铁般的神经和对后果的不动于衷,喷涌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他的病人发出的刺耳尖叫都从没有让他畏缩过。
对于所有的手术步骤,他都会提供一样的麻醉剂——半瓶Barcher‘s Yellow Gulley。
为狂躁的家伙和穷人做堕胎与截肢手术是他的强项。
晚秋的一个阴天里,在温莎阿姆斯的门廊里(温莎阿姆斯是一个既可称为妓院,又可叫做沙龙、旅馆的地方),我与弗兰克·斯盖特瑞(这当然是个不幸的名字)见了面。
要形容下他,我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词:疲倦。
他看起来精疲力竭,眼睑半合着,双手轻微地颤抖。
他脸上也尽是萎靡不振,又留着下垂无力的长胡须。
当我递给他预付的现金时,他带着一脸菜黄的面色和极度疲惫的样子,尽力向我作了个微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他将我引到三楼上一间小型公寓里,房间的一半被他布置成手术室,里面摆放着一把理发师常用的躺椅,一张桌子上满满地放着手术器械、蜡烛和只剩半瓶子的Barcher酒。
地板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被单,上面仍残留着干掉的血块,泄露出上一次所做的手术。
在我喝下半瓶子Yellow Gulley(这是一种像尿液的东西,从没有真正缓解过疼痛,只是让我恶心和疲倦)时,斯盖特瑞向我解释了手术。
他拿起将要使用的每一种器械,一一向我说明:手术刀,用来切割组织、切开和复原前额皮肉上的褶皱;环钻,就像一把在底部带着个圆锯的开塞钻;黑氏锯,看上去像带有一面锯齿边的迷你短斧;医用锉刀,用来平滑创口的边缘;骨刷,用来清除头骨上的粉尘。
我询问他通常是在哪个部位做切口,他手指向我前额上靠近发际线、一个比我所设想的略高些的点上。
我告诉他我想要在更低点的地方穿孔,就在前额正当中、双眉中间凹进去的地方。
‘只要你喜欢,长官,’他回答道。
我也告诉了他我想要烧灼肌肉的切边,那样皮肉就不会重新长回来。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绿宝石,就是你现在看到嵌在我额头上的这块,并且我命令他一旦整个手术完毕就用它来塞上穿出的小孔——很抱歉,拉屈克劳夫特先生,但这块绿宝石——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玩意的?奥格斯特问道。
这是我有一次为个死去的妇人做照明的零活而交换得来的。
那位富有的老妇人请求我给她的棺材照明,那么在守丧期间她的尸体的眼睛就看起来依然在来回转动。
她想要给他贪婪的子女们留下这么个印象:尽管她已离世,她仍将一直注视着他们。
这项工作很容易就完成了,只需要一对火焰驱动的叶轮式通风机和一些暗中放置的反射镜。
拉屈克劳夫特撅起嘴唇,眯眼瞧着,试图想回忆起自己讲到了故事的哪个部分。
穿孔术……,奥格斯特提醒道。
哦,是啊。
斯盖特瑞像一棵一月大风天里干枯的玉米杆似的不住晃动,拉屈克劳夫特说道。
很明显,这不是跟手术任务有关的任何神经过敏引起的,而是由于他吸食鸦片患上的身体毛病。
他耗费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在旋转环钻上,我以为这点时间足够他去一趟中国了。
我无法记起那种疼痛,虽然我知道的确很痛。
大量的鲜血涌出伤口,好几次Yellow Gulley几乎要从胃里面呕吐而出。
在手术快要结束时,我昏厥了过去,几分钟过后,我闻到自己烧焦的肌肉发出的恶臭味道,因此苏醒了过来。
在我醒来之时,斯盖特瑞在我面前安放了一面手镜,然后我亲眼看见自己满是鲜血的面容发生了改变,多了第三只亮绿色的眼睛。
拜斯腾用一辆租来的马车将我送回了家,我上了床,一连睡了整整三天。
可是这段时间也不是很轻闲,因为我在睡觉的时候不断地梦到信使,在他的那些日子里跟随着他,看他在街上走来走去,看他在啤酒屋里畅饮,看他静静地为未来的访问简要写下笔记,看他追求一位名叫梅的美丽的年轻女子。
滑稽的是,这个梅的体形与在早先的梦中大概被我谋杀了的教师一模一样。
‘不久,很快了,’当信使开始他的世俗生活时,我向他作出许诺。
梅?奥格斯特盯视着悬浮的头颅后面的那道墙,平静地说道。
一个十分普通的名字,拉屈克劳夫特说。
就这样,终于到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宇宙外界之光相混合的时刻了。
此时,他清了清嗓子,等待年轻的记者从突如其来的恍惚中脱身而出。
很好,奥格斯特回应地看着拉屈克劳夫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写着,同时说道。
在十二月里美好晴朗的一天,我穿着得暖暖和和的,戴上手套、围巾和绑腿,在外套里面穿上了三件衬衣,然后我踱步走到家里二楼阳台上面。
在那儿,我平躺在直射的阳光下,摘下绿宝石,打开了头上的小孔,然后我深深地坠入了梦乡。
我的头一个梦一凝结成功,我就瞥见了信使,他备好了笔记本,沿着一条长长的小径往那扇门走去。
现在那房门不再是黑色的了,而变成了亮绿色。
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坚定的表情,他的步伐一板一眼极有气魄。
当他走向大门时,房门突然开启,一片明亮的光芒填满了门框。
他跨进房间,踏入宇宙万物之光,就从那个时刻起,我全身充溢着最为强烈的入迷感。
当黄昏过后,我躺在阳台上苏醒过来,全身剧烈地颤抖,我几乎没法将绿宝石放置原位。
我穿上全部的衣服也不管用;在我沉睡时,气温已经随着夜晚的来临而急剧下降。
我的关节由于寒冷而冻得无法动弹,仅仅撑起四肢、打开阳台门、爬进温暖的屋内,这已经就像是一场挣扎。
半小时之后,在楼上的客厅里更加暖和的情况下,我的骨头慢慢恢复了活动,此时我才能够直立起来。
我自然努力奋斗着,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在梦域里查找到我的信使,然后发现他从访问中带回了怎么样的揭露出的秘密。
我一脱下所有多余的衣服、喝下一小杯黑麦酒,就开始感觉到自己于冬季在室外躺上整整一天这个愚蠢的决策所产生的后果了。
虽然我十分的清醒,我却感到发烧不止,不管计划进行得如何理想,一种朦朦胧胧的抑郁焦虑之感集聚在我周身,我就像笼罩在一片秋雾之中。
为了理清头绪,我决定整理下我的帐目,看看我的顾客中哪些付清了帐单,哪些还没有,就这么些简单的过程。
但是我发觉照明用的蜡烛的光亮刺激着我的双眼,严重得令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因此就提起瓶威士忌酒,躲到办公室里昏暗的一角休憩片刻。
我喝酒一是为了压制住心中腾起的不祥的预感,再就是为了重回梦乡。
不祥之感如同英勇无畏的武士,而睡梦却是迟迟来到。
我坐着睡了过去,直到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里洒了进来,然后这幕景象吓了我一大跳。
我迟钝地逃回自己的卧室,拉下百叶窗,又盖上窗帘,最后躺倒在黑暗中。
我辗转反侧了大概八个小时,浑身颤抖,不住地流汗,直到最后睡梦降临。
一旦到了梦里,我就搜寻着信使——到那时候,这过程已经变成了第二本能——我找到了他,他的衣领高高竖起、在夜间顺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着,笔记本夹在他的胳膊底下。
一阵刺骨的风从他背后袭来,将他吹倒在地,同时卷起几张废旧的报纸和几片干枯的树叶。
我看见他停住脚步、旋过身来、凝神听着。
在他身后,从阴暗之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他转过身子,加快了步伐。
紧接着一段时间里梦境变得很模糊、令我无法辨析,然后又变得清晰,我再一次看到了信使。
他已经走到寄宿的公寓门口。
他打开大门,进入公寓。
为了不打扰在各自房间里熟睡的房客,他静悄悄地迈过两段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走了进去,锁上身后的房门。
信使一脱下外套,就点亮了一枝蜡烛,坐到了书桌前,将笔记本摆在面前。
他翻过封面和几张空白页,就在这个时刻,我在他身后降落下来,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他的采访结果。
令我吃惊的是,同时也是我唯一辨识出的东西,书页上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就好像用一层碳黑在整张页子上涂抹过似的。
他大声地咒骂着,又砰地一声把笔记本合上。
合上书页的猛然一击使我醒了过来。
有些事情出了差错,奥格斯特停笔片刻,同时说道。
拉屈克劳夫特点了点头,同时面容开始变得严峻。
哦,有些事情出了差错,是啊。
最糟糕的还不是变黑的书页,我能向你保证。
当我从那个梦里醒来时,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被窝,离开了房间。
出来后走到回廊,我被从身前的大窗户射进的太阳光照耀着,接着我像头垂死的动物那般释放出一声吼叫。
无法忍耐的痛苦袭遍全身,尤其是在头颅里面,感觉就像我的大脑正在熊熊燃烧。
我奔跑着,咆哮悲嗥着,奔下两段楼梯冲到了地窖。
在那儿的黑暗里,我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
就好像我从睡梦中醒来,却又陷入另一个可怕的梦魇。
我一直呆在地窖里。
想到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光亮都会导致我全身上下的恐惧的发作。
我滑倒在地上,躺在原地,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拜斯腾已经在找寻我,最终他来到了地窖门边,往底下呼喊着。
从楼上渗透进来的光亮像爪子似的抓挠我的双眼,疼痛使我苏醒了过来。
我朝着拜斯腾大声尖叫,让他立刻把门关上。
他将饭菜给我送下地窖。
只有当太阳落下后,我的头脑才能恢复它平常的思考能力。
在吃过晚餐、喝了两杯浓咖啡之后,我开始试图弄懂我这种改变的含义。
回顾过去几天里的种种事件,我相信自己最终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可尽管这份认识在某个方面来说是令人惊叹的,它还是令我相当的困扰。
在我尝试将我的睡梦的信使送到光的世界中去的期间,我让脑袋上的小孔开启得时间太久。
当黑夜降临,一些夜幕下的生物就爬进了我的身体,就像老鼠在冬日里从墙板的裂缝里爬进房屋,找寻着温暖。
是啊,黑暗来到了我的体内,而且它在发育长大,渐渐取得控制权。
如果需要什么证明来核实我的理论,这就是证据:不久之后我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见到我的信使正陷入困境。
在他的梦幻世界里,白天已经来到,但是我发现他和小镇里的其他居民全都处于狂乱状态中,因为虽然太阳仍然闪耀着,却出现了一个不祥的征兆。
比暗夜更为黑暗的、柏油样的黑色已经包围了小镇,而且在不断地向中心逼近。
被它笼罩的东西,不仅仅是坠入阴翳,而是被彻底地摧毁。
居民不断被吞没,建筑物荡然无存,风景遭到了侵蚀。
在清醒的时候,我想到一个补救方法,就是无论多么痛苦,我都要将宝石从额头摘下,把我的头脑暴露在纯正圣洁的阳光下。
当我不断地尝试、却发现无法命令自己的手执行这项任务之时,我的计划中的问题马上就显露了出来。
夜幕下的生物已经将它的触须悄悄伸进我的大脑机能里面,决不允许我将它毁灭。
我陷入最为可怜的的沮丧中,除了自杀,我无力想到任何的主意。
我只能想到向你揭开一切,并且最终告知你的读者,但是我竟然开始拿自己的头狠撞地窖里的木梁,希望通过严重的头部外伤来解决掉自己。
很可笑,不是嘛?拉屈克劳夫特微笑地摇晃着脑袋。
一点也不可笑,奥格斯特讲道。
令人绝望的情形,我很理解。
愿上帝保佑你,‘光人’说。
我只能够将自己撞晕过去,重回信使之梦境。
我发现他处于一个古怪的时刻。
与梅手牵着手,信使奔跑于小镇的街道之间。
一群直到那时还未被黑暗吞噬的居民也向不断缩小的光圈中心逃去。
一开始我以为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在飞奔逃命,但事情不久变得明朗:年轻人头脑有着一个目的地,因为他在察看经过的建筑物的地址。
我一下子意识到他一定是找到了那个地方,因为他和梅冲上一套楼梯,进入了一座五层楼高、砖墙破损的荒废的老建筑。
在他们奔跑着越过入口时,我辨认着残缺退色的招牌,温莎阿姆斯。
告诉你,我的兴趣被唤起了。
他们没有停步,跑过空空的门廊,奔向楼梯。
登上三节楼梯,他们加快速度,在一道熟悉的绿色门前停下脚步。
信使敲了敲门,没有响应。
他没有犹豫,当下转动把手,推开房门。
在朦朦胧胧地照亮着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梦境世界里的弗兰克·斯盖特瑞,他坐在一把椅子里,抽吸着一杆鸦片枪,头顶缭绕着蓝色的烟雾。
接下来的事情很难看清楚,因为它是在一片模糊中发生的。
外面的街上一阵混乱的骚动,传来闹哄哄的一片痛苦的低声尖叫。
然后是一片寂静。
出于某种原因,年轻的女人梅已经脱光了衣服,远远地站在手术区边上,在寒冷下瑟瑟地发抖。
信使正在后靠到躺椅上,不断要求斯盖特瑞赶紧动手。
这个乏味的吸毒者在工作台上摸索出一些工具。
我相信自己第一个注意到这个——黑暗开始流进房间,如同水流那般从门底下的缝隙里渗透进来。
‘没时间做手术了,’信使在即将往后躺下、立即入睡之前说道。
梅立刻哭了出来,然后被正在溢满房间的黑暗吞噬掉了。
斯盖特瑞从台子底下举起一些东西。
我只看到它在仅存的一枝蜡烛发出的光亮下反射的光芒。
到了这个关头,仅有一个光亮的气泡围绕着他和坐在椅子上的信使。
医生伸出一只手,对准年轻人的前额。
我看见他举着一把大口径短筒手枪。
当黑暗的五百条触须开始缠绕上斯盖特瑞,医生扣动了扳机,他临死的一声惨叫湮没在武器的爆炸声中。
一个平滑的、没有流血、冒烟的弹孔出现在信使额头的中心。
黑暗缩小着包围圈,但是在它根除掉年轻人之前,一道明亮的光束从他头上的小孔中向前射出,就好像他的头盖骨变成了一座灯塔。
亮光逐渐集聚,构成一个没有相貌的人形。
它强大的光辉逼退黑暗。
黑暗,就其而言,释放出一大团暗夜,那团暗夜迅速地呈现出人形,但仍然通过某种脐带状的东西联结着更大片的阴翳。
之后,光明与黑暗会合一处,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我对这场搏斗的最微弱的感受也只是迷迷糊糊。
甚至在睡梦中,我都能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脑壳振动不止。
我不知道较量持续了多长时间,但这是一场残酷的殊死搏斗。
最终,在它们都成功地掐住对手的脖子、躯体猛冲成紧紧的一团、部分躯体显露出灰白色之后,传来了一下可听见的爆裂声,须臾之后,梦境世界里的一切回复常态。
我面朝着斯盖特瑞的房间的窗户,望见一道宁静的曙光。
楼下的大街上梦域中的居民来来往往,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那时信使醒了过来,尽管子弹造成的创伤仍残留在他的头上。
他坐起身,环视着四周,我能够辨识出他真的在看着我。
信使朝前在地面上摸索着,找到了医生的手枪,并将它对准了我。
我举起双手,摆在面前。
接着他一定是扣动了扳机,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咔嚓’。
手枪只上了一颗子弹,并且已经用掉了,但那清楚的响声唤醒了我。
我叫唤来拜斯腾,他扶着我上了楼梯,步入白日的光亮之中。
一个完美的结局,奥格斯特将手伸进夹克衫,同时说道。
拉屈克劳夫特眼睛一闪,注视起记者的动作,同时绷紧了嘴巴。
年轻人从衣服内袋里慢慢地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前额。
拉屈克劳夫特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检查下你的记录,‘光人’说。
奥格斯特将笔记本递上前去。
头颅倾向本子,当笔记本被提起来时,在它的黑色封面的映衬下出现了一只戴着绿色手套的手。
拉屈克劳夫特翻动着书页,很明显是在阅读,同时他的另一只戴着绿手套的手掌掠过每一页,仿佛是在给上面所写下的东西赐福。
你从来没有找到你的问题的答案,是吗?奥格斯特说道。
‘光人’的眼睛依然聚焦在书页上,但是他作了回答,我得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想到去问的问题的答案。
我可以询问下你认识到什么吗?记者问道。
或者你将这个消息视为商业机密?我认识到,光并不是宇宙的唯一所有者。
必须要将黑暗看得同等的强大。
知道了这一点,比信使可能带回来的任何明确的答案更有用,它使得我在职业上愈加的专业。
如果你想要了解光的真相,你必须询问黑暗。
自这次事故以来,我已经心甘情愿地变成黑夜、阴翳、以及我自身头脑深处最阴暗的巢穴的一个门徒。
骇人的东西潜藏在那儿,同样有极其鬼魅的东西。
所有这些使得我成为今日的光之匠师。
那么黑暗就是故事的另一半,奥格斯特说道。
是啊,拉屈克劳夫特说,它是位热心的教师。
它索取的所有东西只是偶尔的祭祀。
他然后松手放开笔记本,本子掉到奥格斯特面前的地上。
记者没有伸手去拿笔记本,因为他正在沉思冥想着,试图将他晚上所知的全部情况联成一体。
一个想法引向另一个想法,拖曳着他盘旋而下,进入想象的深处。
他默想着光明与黑暗的斗争,无法讲清楚自己到底坐了多久。
这次采访现在结束了,拉屈克劳夫特说道,使奥格斯特恢复了意识。
记者抬起头,看到房间里现在充满了白日的朝光。
什么类型的祭祀呢?奥格斯特问头颅。
最可爱的那一种,小伙子,当一束早晨的阳光透过屋里唯一一扇窗户投射进来,照在拉屈克劳夫特整张脸上时,他微笑地说着。
他凝视了奥格斯特的双眼片刻,接着就突然一下子彻底消失了。
他的笑声徘徊了短暂的一刻,然后迅速减弱成低声,接着消失了。
奥格斯特抓起笔记本,站起身子,伸展了下酸痛的双腿,然后从原路离开房间。
踏上门厅、朝着宅邸前门走去时, 他的脚步声回响着,贯穿于巨大的建筑物里的一片寂静之中。
他纳闷拉屈克劳夫特、拜斯腾和仆人都到哪里去了。
当奥格斯特到达门口时,他微笑地注意到房门是亮绿色的,他昨晚上来的时候没记得这一点。
奥格斯特从拉屈克劳夫特的宅第出发,走了一英里半的路,来到了镇里。
当他到达《公报》报社时,他发现大伙早就忙作一团,干着白天的事情。
由于他现在笔记本上所记载的访问,他在跟上司打交道时没有感到一点往常的踌躇。
他轻叩着老头子的办公室门,听到一个粗暴的嗓音命令他进去。
你昨晚上在哪儿啊?总编问道。
他的眼睛下挂着副黑眼袋,脑袋上歪歪斜斜地翘出几簇乱发。
总编极少既没穿夹克衫,又没打领带,但奥格斯特注意到他现在两者都没穿。
他的白衬衫皱巴巴的,还有墨水的痕迹;一个袖子卷了起来,露出脏兮兮的袖口,另一只则放了下来,没有扣上纽扣。
我对拉屈克劳夫特进行了采访,奥格斯特说。
我很肯定你会想把它登在头版上的。
总编摇了摇头,露出严酷的表情。
孩子,很抱歉,但你的王牌出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奥格斯特问道。
昨天晚上的早些时候,就在黄昏后,镇子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被人谋杀了。
潘恩街上一个脏地方的三楼。
就是温莎阿姆斯。
没人去采访,我又找不到你,因此我不得不自己去那儿。
非常残忍。
有人在那女孩头上穿了一个孔,就在这里,然后往孔里倒进一品脱的墨汁,老头子手指着自己前额的中心,讲道。
到处都是血。
奥格斯特慢慢坐到椅子上,与他的上司隔着一张桌子。
那女孩的名字叫什么?他问道。
梅·洛芙顿。
对于她,至今我们就知道这些。
她是不是一名教师?奥格斯特问道。
她也许是。
但确定无疑,她看来不是那种会经常光顾此类地方的人。
啊,你认识她?不是。
可是警察在尸体边上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大概他们会抓到凶手……总编合上双眼,舒展了下身体。
我现在能立马睡着。
对了,你采访到什么东西?奥格斯特隔着桌子将笔记本铺展在总编面前,然后坐回到位子中。
这个也许仍然可以做头版,奥格斯特说。
一次漫长详细的叙述,基本上是来自‘光人’的坦白。
总编坐直身子,俯身至桌子上,拉近笔记本。
他疲倦地打着哈欠,打开封面,翻过了头几张空白页。
片刻过去了,然后他的眼睛强烈地注视着,好像他正在阅读的东西彻底唤醒了他。
他翻过两页。
很迷人,总编说道。
你看到这了么?他拿起翻开的笔记本,对着奥格斯特翻动起书页。
在总编为他缓慢地翻动着书页时,年轻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血色从他的脸上褪尽。
在他记录下采访内容的每一页上,从上至下,从左到右,被涂抹上像柏油般的漆黑色,上面没有一丁点的白颜色。
总编的脑袋歪到一侧,在开口说话前做了下停顿。
我猜想你知道,警察找到的有关死去的女孩的线索就是一张像这样的纸头,上面没有字迹,而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色。
奥格斯特想要声张自己的清白,但却发现心中腾起一阵无迹可寻而又势不可挡的负罪感,自己因此说不出一句话来。
总编阴冷的目光似乎要直接刺透进他的身体,同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比普通冬日里昏暗得许多。
感觉到暗夜渐渐包围住他,奥格斯特站了起来,扭身逃出了办公室。
总编在他身后大声地呼喊,叫唤其他的工作人员拦住年轻的记者。
尽管如此,奥格斯特还是成功地逃出他们的拦截,跑出《公报》报社。
在外面,一伙愤怒的群众追赶着他,追逐着他来到河岸边上,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他丢弃的衣服。
不久,在搜索一整天之后,他们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他的躯体。
没有了气息,冻得发僵,颜色如同月光般苍白的尸体。
《插图画家》作者:[俄] 维多利亚·多纳耶娃一个面部棱角分明的魁梧男人站在杰克柜台的对面。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像俄罗斯宣传画报上的人物。
烟斗先生,我想打个赌,他说道。
这个家伙是谁?常来这儿的人都将杰克叫做烟斗。
这个家伙怎么说也不是常客。
当然,大多数人来杰克的烟店只是买些烟,报纸之类的东西,所以ZRS 也就从来不对他加以注意,还有另外一些顾客,他们突然从街上溜进店里,就像和警察或他们的老板或妻子在玩捉迷藏游戏,非常小心谨慎的样子,这时杰克就站在一旁做他要做的事。
有了这些人他才能赚钱吃饭,这些顾客常叫他烟斗。
大多数人他都认识,有的人只是一面之交。
他们拿来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必需的东西——赌哪匹马,哪个队,等等——有时如果他们欠了钱,就顺着柜台把钱塞给他,嘟哝着关于天气、政治、女人——但从不谈体育,甚至连足球比赛和世界联赛也不谈——当他们买好报纸或别的什么东西,他们也得到一个信封,然后对杰克狡黠一笑,就走了。
有些人看上去不太高兴,另一些拿到厚厚信封的人,愉快地吹着口哨离开了。
对杰克来说,生活过得还不错。
当然,每次把钱交给大奥格是一件令人心烦的事儿。
因为不管哪一天地赚到很多钱的时候,奥格会向他收取附加的特殊费用。
所以杰克现在也不去想储蓄一笔钱搬去怀俄明州,而过去他确实想这么做——噢,已经十年了吗?但只要他给了钱,奥格和他的手下有时只来找一些小麻烦。
不管怎么说,店还过得去,生活也还可以。
在现金出纳机旁边有一张照片,要是能够去那儿就好了,是在湖中回映的泰顿山区。
那样的话,生活才是真的不错啊。
几个正翻阅连环画的孩子看着这个刚进来的高高大大的顾客嘻嘻地笑着。
嗨!你们这些孩子,杰克喊道,你们把书都弄坏了,到底买不买?孩子们将画报扔到地上,笑着跑开了。
杰克抬头向上看看站在柜台前的这个顾客。
一直往上看。
他有六英尺十英寸,也许有六英尺高。
前胸和肩膀像一个巨大的拥,也许有四英尺宽,大腿一样粗的胳膊在衣袖里紧绷着。
他的长长的,黄色的头发就像编成两条辫子的韬草,一直垂到衣领土。
他的脸刮得很干净。
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下船的挪威水手,身上带着一股海腥味。
杰克明智地止住了笑。
毕竟,这家伙长得太高,并且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
也许他是奥格新的手下。
现在斯宾塞一直干得不错。
也许奥格是想找一个私人信差来代替斯宾塞。
奥格的手下是一定要和杰克打交道的。
也可能是斯波蒂尼把他的手下送过来,因为他想侵占奥格的领地。
这种事情是不需要学的。
杰克的手漫不经心地伸到了柜台下面。
他碰到了冰冷的猎枪,顿时感到很安全。
枪早已对准了这家伙的腹部。
你搞错了,老兄,杰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这儿是卖书的。
我不是到这儿来买书的,‘烟斗先生’,大个子说,我是来这儿打赌的!这家伙的嗓音低沉,眼睛如钢一般光亮,面无表情。
杰克想和他玩玩倒也不错。
你在为谁做事,老兄?是斯波蒂尼派你来的吗?我知道你不是奥格的手下。
我不为任何人做事。
我也不是‘老兄’,我既不认识斯波蒂尼也不认识奥格。
我来自英灵殿,我是雷神。
这使杰克非常震惊,他想也许有人正在和他开玩笑。
在街对面有一个戏院,可能化的老朋友从那儿雇来一个演员;在街上还有一个摔跤运动员常去的体育馆,有些喜欢用现金去那儿赌博。
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一个摔跤运动员——肯定是新来的,因为杰克认识他所有的人,这是他的工作——从他身上穿的古怪的新衣服来判断,他是新到镇上来的。
但也不像,杰克想。
杰克看着他的头发,是假发。
又长又黄,怪里怪气。
是雷神吗?是雷神。
杰克笑了井巨上前抓住了他的一个辫子。
他想要拽下他的假发,并且把他扔到街上。
如果他是一个演员,也只能是一个跑龙套的,虽然他很高。
这样他就会尖叫着跑开,太好笑了。
但是假发并没有掉下来。
相反,当杰克使劲拽他的头发的时候,他被拽得向前跟跄了几步。
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是杰克在他脸上看见的第一次表情变化。
大个子挺直身于,杰克松开了手。
这家伙的灰蓝色眼睛变得非常冷酷,就像在拳击比赛中,杰克所看到的拳击运动员的眼神。
杰克向后退了步,早已忘记了猎枪。
这时他能从后门飞快地跑进胡弄里——凡人是不能对神无礼的,这个家伙——雷神说道。
禁止这么做。
惩罚是……看,嗯,雷神先生,嗯,老兄,说实话,这真是个误会,我看见头发在您肩上不太整齐,我想帮您弄一下。
我想这没有冒犯您吧?如果有冒犯顾客的事情发生的话,会使我的名声受损害的,奥格也会生气的,我对神不太了解,也没读有关方面的规则手册。
雷神好像不是天主教的神吧?,上帝,我真应该常去教堂——住嘴。
好吧,你是来打赌的。
这是你来这儿的目的。
难道——雷神顺着柜台滑过了一个信封。
好极了,杰克说着并伸出一只手,让我们握握手——但是雷神早已转过身,低下头以免碰到门框,从屋子里出去了。
杰克松了口气,很奇怪他竟然没被吓得尿裤子。
他坐在现金出纳机后面的凳子上,瞥了一眼泰顿山区的照片,如果有一天能回到那儿该多好。
然后他打开了信封,手在颤抖着。
赌今天下午一匹叫雷神。
胡佛的马必赢一万美元,现金支付。
赔率20比1。
上帝。
杰克说。
杰克将外出吃午饭的牌子挂在门外,并锁好了门。
然后给奥格的信差斯宾塞打了个电话。
当斯宾塞正往这边来时,杰克又给奥格打电话,告诉他斯宾塞将取回一个大信封。
多少?一万美元。
斯宾塞转眼工夫就到了店里。
他是一个黑人小伙子。
没参加过什么帮派,不吸烟,不酗酒,也不玩女人。
他正在为上大学攒钱,真是个好小伙子。
斯宾塞拿过信封,笑着向杰克挥手再见,踏上自行车就走了。
杰克看着他骑车穿过街道,在拐角处消失在人群中,身上带着一万美元。
上帝。
大数目的赌注使杰克感到害怕,因为奥格总是对此加以注意。
杰克是需要一笔钱退休去西部,但他还是无法避开杰克。
上一次,他在第二十五届足球赛上下了一个大赌注,如果他赢了,他就回到西部。
那次他是和一个手指上戴着钻戒,胳膊用价值一千美元纯金装饰物装饰着的人打赌,赌五万美元。
对了,这应该是个玩笑,杰克耸耸肩。
这是奥格的事儿。
天气阴冷,杰克穿上大衣,锁上店门沿着街道走到了戏院。
人们叫它埃及人戏院,很破旧的样子,过去曾是一家电影院。
这些天将要上演:神的热望。
是一部极富艺术性的好剧。
戏院的前门开着,舞台上有一些人正爬上梯子修理电灯。
神的热汗?嗯?杰克大声问。
在昏暗的灯光中,梯子上的人味着眼睛向下看着。
对,神的热望,这人从梯子上下来,这是我们的新剧目,二十日上演。
二十日?但是那天晚上有一场冠军争夺战。
山河和但是对杰克来说,很显然,这个沿着剧院狭长通道向他走来的高高瘦瘦,看起来像馆皮上的年轻人不太了解体育。
他不知道在同一天晚上有一场重量级冠军争夺战,所以没有人会来看演出的。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年轻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通过和他握手,杰克能获知他的许多事情。
这种能力是一种与生俱有的天赋。
年轻人优雅地握着杰克的手。
你是个不错的演员,但绝不是舞蹈演员,是吧?是的,我的膝盖受伤了,你怎么知道——是天赋。
这种天赋在我的生意中是迟早会有用的。
我在街道对面有一个店铺——噢,是一个烟店。
对了,那是我的店。
刚才我的店里来了一个顾客,买了张报纸,但他把大衣丢在那了。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看起来也许是个演员,我想是不是——他长得什么样?杰克描述了一下这个人,戏院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但我想这是个新剧,可能你们——年轻人笑了,这是实验戏院,你看,这些神互相打斗,都是受控于——我想起来了。
这个人说他叫雷神。
噢,雷神。
他在这儿?不,事实上,我们在演出中并没有用真正的演员,只是利用了灯光、声音、道具、屏幕和视觉效果,这些却是实验性的。
连苍蝇都是由电脑控制的。
你愿意看一看吗?杰克和年轻人道别后就离开了。
由电脑控制的苍蝇,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他去体育馆之前,杰克朝街对面的店铺看了一眼。
两个小流氓正朝着橱窗下喷着什么东西。
这个糟糕的城市。
当你需要警察的时候,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和戏院一样,体育馆内也很热。
公正的汗水正弥漫在空气中,只是更吵了一些。
拳击手们气喘吁吁地嘟哝着什么,有规律地朝沙袋上挥舞着拳头。
跑步、跳绳的声音抽打着地板。
杰克对经理,一个老朋友,描述了这个高个子顾客。
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经理说。
我再看一看。
经理耸了耸肩说:可以。
看也没用。
体育馆里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属于那个地方。
只有这个高个子——雷神——好像并不适合在那儿。
杰克眉头紧蹙,朝着他的店铺走去。
他的手藏在衣袋里,低头在思索着什么,天变冷了,又阴又暗。
——就像斯堪的那维亚神站在街道上那样不合时宜。
杰克几乎撞到了门口的一个人。
这人长得也很高大。
让我猜猜,杰克说,你肯定是宙斯,对不对?这个人点了点头。
他的浓密卷曲的胡子在他粉红色的脸上形成了拱形,就好像突然要爆发出一阵大笑似的。
他没有雷神那么高,但更强壮些。
穿得破烂不堪,散发出一股大蒜味。
我想和烟斗先生打个赌。
宙斯说。
喂,老兄,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小声点儿?我们正在大街上呢。
这是烟斗先生的店铺,对吗?是的——你和烟斗先生熟悉吗?我就是。
留胡子的人递给杰克一个厚厚的信封。
杰克麻木地接过了它,和他握了握手。
宙斯转身离开了。
等一等杰克喊道。
街上的人都转身看着他们,但只是匆匆一瞥,便都走开了。
宙斯停下来,又圆又亮的眼睛盯着杰克,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
你说你是宙斯?杰克问。
宙斯点了点头。
老兄,我了解一些希腊神话。
我高中毕业并且读了一些大学课程。
我想没有一个神能在大白天的中午在马路中央打赌。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让莫丘利来,他难道不是你的信使吗?你怎么不让他替你来?你怎么——宙斯笑得就像一只来回摇摆的风箱,晃了晃地乱篷篷的头,走开了。
杰克紧闭双唇,打开了店铺的门,进去之后又将它反锁。
他走近里屋打开了信封。
是对在俄勒冈州的一场田径比赛中的一个马拉松运动员打赌。
但我敢肯定这人一定是莫丘利,怪不得宙斯笑呢。
杰克已忘记了拳击比赛,在那儿打赌还不太激烈。
但是现在——20万美元。
银行开出的支票。
赌希腊的赛跑运动员。
赔率是50比1。
上帝。
他马上给奥格打电话,奥格派来了他的另一个手下。
他并不是不信任斯其塞,而是钱的数目太大。
下一次再有神来的话,你马上给我打电话,听到了吗? 没有人像这样打赌,除非已经决定好谁将获胜。
奥格说。
如果杰克幸运的话,神是肯定能回来的。
结果俄勒冈州的赛跑运动员和马都获胜了。
两者都创了新纪录。
第二天当雷神来到店铺要钱的时候,杰克马上派几个可靠的顾客将店铺围住,并给奥格打了电话。
叫雷神的那个人就在这儿。
我马上就到奥格说着并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杰克注意到奥格的两个手下出现了,看上去很随便的样子,站在街对面的戏院旁边。
他们耸着肩膀,顶着刚下的雨。
四处张望着以防不测。
两分钟后,奥格赶到了,真是分秒不差,创了另一个记录。
奥格走进了杰克店铺的里屋,两侧站着他最得力的手下。
这时,雷神说:你拿了我的钱。
当然,我是拿了你的钱,聪明人。
我不是聪明人,我是雷神。
噢,对,我是温莎公爵。
把钱给我,温莎会爵。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你的马今天赢了。
但不管是决定好的,还是你叫温莎——我不知道什么决定好了,我以为你是温莎公爵。
够了。
吉诺,奥格朝他的一个手下点了点头,现在我要教你怎样不给奥格。
库斯泰作添麻烦。
吉诺向雷神走近了一步——他变成了一条鱼。
噢,上帝,杰克闻到了尿味,但不是他自己的。
他刚才去了洗手间,以防万一。
当奥格看到这条鱼在地板上活蹦乱跳时,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的手下奥利弗,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就像他的喉咙被捕了一刀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奥格喊道。
你的手下吉诺刚刚被教会怎样不给雷神添麻烦。
先生,求求你快把他变回来吧,奥利弗呜咽着,眼中溢满泪水。
请把我的朋友变回来吧。
我是拿了钱,雷神先生奥格说着并把手伸进他的衣袋里。
你是要支票还是现金?奥格递给雷神一张支票,雷神接过它并点了点头。
这时吉诺又从一条鱼变回奥格的手下。
当雷神转身离开时,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预示着另一位客人的到来。
杰克想: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他猛地从雷神身边冲出去,雷神,奥格和他的两名手下紧随其后。
站在那儿的是宙斯。
烟斗先生,我是来——宙斯看见了雷神。
当两神对视的时候,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使楼房摇摇欲坠。
老板,我想他们是合不来的。
奥利佛说。
到底是什么——奥格的话被一阵刺耳的噪音所淹没。
两个神的嘴唇没有动一下,杰克听到他们用一种听不懂的,但绝不是英语的语言喊着。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有六英尺远,都皱着眉头,他们纹丝不动,就像公园里盖满鸟粪的雕像一样。
然而一听到他们从喉咙里发出的吼叫,杰克的头就开始疼。
杰克,奥格和他的手下都将耳朵堵上,但也无济于事。
嗨!你们为什么不在外面打——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可杰克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这两个神转过身来面对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他妈的!杰克骂道。
烟斗先生,雷神说,希腊人和我已达成一致来解决我们的纠纷。
首先,奥格将要偿还欠宙斯的钱。
奥格拿出一本支票簿开始发疯似的涂写。
他把支票递给了宙斯。
我发誓,它不会遭银行退票的。
奥格说道。
宙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支票,然后点点头把它放进口袋里。
他的粗壮的双手交叉在胸前。
宙斯向雷神点了一下头,说:继续吧。
烟斗先生,我们现在想让你为我们主持赌局来解决我们的纠纷。
噢,可以,杰克耸耸肩,但是奥格有一个大保险箱和许多身强力壮的——我们信任的是你,烟斗先生,雷神说,那边是刚开始我们俩为什么都与你打赌的原因。
宙斯又说:我们俩都来找你,似乎是一种巧合。
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多方参考比较过了。
当然是各干各的,雷神补充道。
我们俩想诚实地进行赌博,宙斯说,你是一个骗子,但却是个诚实的骗子。
是我们现在能找到的唯一的人。
因此我们俩到你这儿不是巧合。
巧合的是我们俩同时来到人间——雷神说。
但是选择你——谢谢,我想,杰克说,我不知道你们神也喜欢赌博。
有些神是这样的。
雷神说,宙斯也点点头。
你们俩经常打赌吗?是的,雷神说,但我们很少碰面。
很少?你的意思是———匕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宙斯说。
你们和二战的发生有关——我们那时发生争执,雷神说我现在知道了宙斯说:但是——二战,雷神说着并朝窗外的倾盆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吧,赌多少钱呢?杰克问。
我们这次不赌现金。
宙斯说。
烟斗先生,你写下我们的赌注,宙斯又说。
他用小而亮的眼睛盯着奥格和他的手下说:你们是证人。
嗅,当然可以,宙斯先生。
奥格说,他的手下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好。
杰克说。
宙斯说着,雷神不时地打断他。
杰克用难以辨认的,杂乱的字记下了宙斯和雷神之间的打赌。
他们俩将二十日,在埃及人戏院的舞台上,在神的热望上演的时候角斗——他们将用神的力量重新改写剧本。
所以说获胜者将会获得一切。
一切。
赌注是整个宇宙和宇宙中的一切。
失败者将回到英灵殿。
如果雷神输了——他就回到奥林匹斯山;如果宙斯输了——他就永远不再介入世间的事。
宇宙和宇宙中的一切将成为获胜者的领地。
永远。
协议写了一页又一页。
杰克的手酸疼,而且写出来的字也简直叫人无法辨认。
杰克开始抱怨起来,宙斯用手指向他一指,杰克的手突然又不疼了,并且他写出的字就像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似的。
他也不觉得累。
杰克记下了比赛的规则,不合法的裁决,拳击场的边界,打几个回合,每回合的时间和点数的计算方法。
审斯同意刮掉胡子并剪掉头发,雷神也将搞下他的金锁。
他们要裸体打斗。
杰克记下了所有的细节。
裁判当然是杰克。
我们能去看吗?奥利佛问。
奥格打断了他,我们也打赌,你们不介意吧?两神耸了耸肩。
在所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之前,奥格和他的手下迅速地离开了。
他们飞快地冲过雨中,跑进了奥格的轿车。
这时杰克听到奥格说:我赌宙斯赢雷神。
赔率5 比1。
那个雷神只是长得高。
烟斗先生,祝你好运。
宙斯说着点点头。
一直到20日。
雷神又说。
两神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
杰克说。
他们停下来看着杰克。
能不能赏脸握个手?杰克说。
凡人是不能与神接触的。
雷神说。
禁止这么做。
宙斯又加上一句。
是的,我知道。
但这次很特殊,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这只是人之常情,所以能不能破一次例,就一次?我是希望你们能给我带来好运。
为烟斗先生作一次。
你们说你们是信任我的,是吗?两神对望了一下,耸耸肩并向杰克伸出了一只手。
杰克先握了握雷神的手。
因为我先遇到他。
杰克对宙斯解释道,并且在字母表中他也在你前面。
然后他又握了握宙斯的手。
二十日再见!杰克向他们挥手道别。
太阳出来了。
当两神各自沿着街道离开时,杰克走到柜台后面拿起了电话。
我想和斯波蒂尼讲话杰克说,过了一会儿,斯波蒂尼接过电话。
我只想打个小赌,斯波蒂尼。
杰克一边说一边看着泰顿小区的照片。
他的愿望不久就会实现。
烟斗先生也打赌?是不是到了世界末日?听着——杰克告诉斯波蒂尼关于20日在埃及人剧院的比赛。
他将他的店,所有的积蓄和他的保险金都押上赌宙斯会赢。
他还认识几个放高利贷的人,也许他会借钱将他的赌注再加上一些。
你是不是认识宙斯这个家伙?斯波蒂尼问。
我只能说我掌握了一些相当不错的信息。
杰克说着并探着他隐隐作痛的手,这只手他曾经和雷神握过,也和宙斯握过。
《查克·穆尔》作者:卡洛斯·富恩特斯前不久,正值复活周之际,菲利贝托淹死在阿卡普尔科。
尽管他已被开除了政府公职,可多年养成的官僚主义作风仍在作怪,他照样每年都去那家德国小旅馆朝圣一次。
去那儿吃热带烹调法制成的甜泡菜,万圣节的周六则在拉·魁柏拉达舞曲中度过。
在灰蒙蒙的、暮色笼罩下的豪诺斯沙滩上,他自我感觉好得很,自以为是那儿最漂亮的人之一。
人们当然不会忘记他年轻时曾是个游泳好手,可是眼前他已年近四十,又是眼前这种状态,亏他想得出来在午夜去游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福·穆勒不允许在她的旅馆里守灵,不管死者生前是常客与否。
相反,她在那既小又闷的阳台上举办了一场舞会,而此时菲利贝托苍白的尸体则躺在车站的棺材里,等待早班汽车把他运走。
他新生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木条箱与包裹堆中度过的。
第二天清晨,我到那儿去主持装运棺材一事的时候,我发现菲利贝托被埋在一堆椰果下面,原来驾驶员想把它尽快弄进行李车厢,还盖了块帆布,以免引起乘客的不安,同时也可避免旅途中碰上倒霉事。
我们离开阿卡普尔科的时候还有一些惬意的微风,而快到科罗拉多时,天亮了许多也热了许多。
我一边吃着早餐的蛋和香肠,一边打开菲利贝托的背包。
这包是昨天连同他的其它私人物品一起从穆勒的旅馆中取回来的,里面装有二百比索,一份旧报纸,过了期的彩票,一张去阿卡普尔科的单程车票,以及一本廉价的仿大理石花纹封面的方格笔记本。
尽管汽车时不时地急转,车上的呕吐物也散发出一股恶臭,但对已故朋友私生活油然而生的尊重之情,我还是开始翻阅他的日记。
我猜想里面该是一些记录。
我没猜错,是些记录,而且用的是平常老用的那种格式。
我想或许我能从他的日记中找到他玩忽职守的原因,还有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写起了备忘录。
其原因,简而言之,在于他被解雇,他的资历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此外还在于他丢掉了养老金。
今天我去办理了我的养老金,律师很和蔼可亲,我很高兴。
离开的时候我决定去一家餐馆花它5个比索。
这是一家我们年轻时常去的小餐馆,不过现在我再也不去了,因为它会让我想起我过去的好时光,这顿饭不过是一次重新接受自己的礼仪。
还有什么会比自己的生命如此接近的饮食更自然呢。
再想想看,要是墨西哥被佛教徒或穆斯林给征服的话,情况会怎样呢?要我们的印第安人去膜拜一个死于消化不良的人,简直是难以想像的。
而现在,这是怎样的一个上帝!他不仅为你作出了牺牲而且把自己的心也给掏出来了,万能的上帝。
基督教以其血腥的牺牲与仪式成为当地宗教新奇而自然的延续,但是慈悲、博爱、忍耐却遭到拒绝,墨西哥就是这个样子:要想相信一个人就得杀了他。
佩比知道,我从孩提时起就非常喜欢一些墨西哥印第安人的工艺品,我收集雕像、神像、罐子,周末则泡在雕像和神像当中,那或许正是他喜欢编造给我听的理论都与土著主题扯在一块的原因吧。
佩比知道我一直在求购一尊价格合理的查克·穆尔的彷制品,今天他告诉我拉古尼拉跳蚤市场的一家店里有一尊待购,而且要价合理。
我星期天去那儿。
一个恶作剧者把红染料倒进了办公室的凉水器中,自然就妨碍了我们的工作,于是我忍不住把他的所作所为向主管作了汇报。
主管却认为那没什么,是闹着玩的。
那天在余下来的时间里,那无赖一直在到处张扬这事,还嘲弄我,挖苦我……今天是星期天,我有时间去拉古尼拉了,我在佩比告诉我的那家便宜小店里找到了查克·穆尔。
货很不错,真人大小。
店主向我保证那东西货真价实,不是仿制品。
我提出了质疑,石头很一般,但这不损害整体美。
那流氓在雕像的肚子上涂上土豆泥以此让游人相信那东西是绝对的真品。
把那东西搬到家里花掉的钱超过了购价,不过现在已搬回来了,暂时先得放在地窖里,我得重新摆放一下我的收藏品,腾出空间来放置它。
这些东西都需要有直射的热辣辣的太阳,放在黑乎乎的地窖里其艺术效果就体现不出来了。
放在那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堆没生命的东西,那副鬼脸看上去像是在指责我把它给放在这样一个光线暗淡的地方。
店主有一盏聚光灯正照着雕像,照亮了它的各个部位,使我的查克·穆尔看上去更可爱,我也得学他的做法。
我醒来时发现水管爆裂了。
不知怎的,我粗心得忘了关掉厨房里的水笼头,水流了一地。
等我发现的时候,水已灌进了地窖。
潮湿没给造成什么损害,可我的手提箱却遭了殃。
什么事情都偏偏发生在一个要上班的日子。
后来,我上班迟到了。
最后他们终于来修管道了。
手提箱是报废了,查克·穆尔的底座上也留了些黏泥。
凌晨一点钟时,我醒了过来,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
我想可能是小偷。
或许完全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晚上,呻吟声在还继续,不知道来自哪里,弄得我紧张兮兮的。
水管又一次爆裂了,那呻吟声也因此而暂归沉寂。
雨从地基里渗了进来,淹了地窖。
管子工还是没有来,我有点绝望了。
至于城市供水局,就别提了。
雨水淹进我的地窖,这还是第一次,以前刮暴风雨也没有漏过水。
呻吟声却停止了,一桩公平交易?他们把地窖里的水抽了出来。
查克·穆尔粘满了黏泥,看上去怪怪的,整尊雕像除了两只眼睛外看上去就像是中了绿丹毒。
星期天我得把苔藓刮掉。
佩比建议我搬到那公寓的上层去住,这样可避免再次发生水灾。
可我不能离开我的房子,我需要它。
它是本世纪初的建筑风格,有点暗,可这是我从父母那儿继承的唯一财产,唯一的记忆。
我不知道,如果在地窖里我看到一只苏打水贮存器以及一台唱机,一楼还开着一家室内装潢店的话,我会有何感觉。
我用泥刀剥着查克·穆尔,那苔藓现在几乎成了石头的一部分,这项工作整整花了我一个小时,直到晚上六时才完工。
在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见,用手摸索其轮廊,每摸一次石头就变软了一些,我简直没法相信,查克·穆尔摸上去像一块面团,那店主果真蒙了我。
他的所谓的前哥伦比亚雕像只是一堆石膏而已,潮湿正把它给毁了。
我给它覆上布巾,打算在溶蚀掉之前,明天把它搬到楼上去。
布巾掉在地板上。
简直难以置信,我又用手触摸查克·穆尔,挺结实的,但不是石头的感觉。
我不想把这记下来:躯干摸上去有些肉感,用手压一压,像橡皮一样富有弹性,而且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这卧着的雕像里流动。
深夜我又下去了一次,毫无疑问,查克·穆尔的手臂上长有汗毛。
以前我从未碰上过这种事情,办公室的工作弄得一团糟:我没经许可便汇出了货款,上司提醒我留神点;对同事或许也有些粗鲁。
我想去看医生,看看是不是我想像太丰富抑或有些神志失常,或是……得把那该死的查克·穆尔处理掉。
至此我认出了菲利贝托的手迹,大大的圆体字,在备忘录表格上我看到过。
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日记像是由另外一个人写的,有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小孩的笔迹,一个个字母分得很开,有时又写得很潦草,简直没办法辨认。
空缺了三天后,叙事重新继续:尽管一般我只相信真实的……可一切都发生得这么自然,而且都是真实的,确凿无疑!凉水器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完全意识到其存在。
而当恶作剧者把一些东西放入其中,水就变红了……很快就会消失的烟圈是真实的,哈哈镜里的奇形怪状的形象是真的,什么都没死,现在的与忘却的,真实的……如果一个人在梦里路过天堂,而且有人递给他一朵花,以此表明他去过那儿,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了手中的花……然后……现实:有一天被击成无数碎片,头往西,尾向东,我们仅得到来自其巨大躯体上的一片。
自由而虚幻的海洋,只有当它被关进一只贝壳时才是真实的。
三天前,我的现实已到了将在今天给抹去的阶段,现实就像条件反射,日常琐事,就像记忆外壳。
然后某一天,它会像地球的震动一样提醒我们其巨大的能量,让我们知道将至的死亡;它斥责我们怠慢生活,我们熟知的一个被遗弃在一边的现实总在那儿,推搡着我们以便让它变成活生生的东西。
我再次将这一切归之于我的想像。
查克·穆尔,高雅柔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黄色,几乎称得上是金黄色,看上去像一尊闲下来的神。
他的膝关节比以前更自如了,笑脸也更和蔼了。
昨天我终于被惊醒了,我真真切切地听到黑夜中有两个生命在呼吸,黑暗之中除了我自己还有另一处脉搏在跳动。
没错,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真是一场噩梦:快睡着!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装睡装了多久,我每次张开眼时,天就是没亮。
房间里有一股香与血的味道,连恐惧也能闻得到。
黑暗中,我瞪大眼睛四处搜寻,看到了两个闪着冷酷黄光的亮点。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赶紧打开电灯。
查克·穆尔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脸带微笑,一身浅黑色,那血红色的肚子除外,两只紧挨楔形鼻的斗鸡眼把我给吓瘫了。
他的下齿紧咬着上唇,只有他叔叔硕大而不正常的脑袋上那方形头盔上闪着的光芒显示出一丝生命的迹像。
查克·穆尔朝我走过来。
天开始下起雨来了。
我记得菲利贝托是在八月底被解职的,谣传他疯了,而且还说他有偷窃行为。
我不相信这些。
在他的备忘录里我的确看到了一些很谎诞的东西。
比如有一次他问部门秘书,水里是否有股味儿,另一次则向供水部主动请缨,说他能让老天在沙漠地带下雨,对这些我没法解释。
或许那年夏天非同一般的大雨对他有些影响,也可能是住在那有一半房间锁着的,积满灰尘的时代久远的大房子里又没有家庭与仆人,所有这些使他最终变得神志失常了。
下面几段是九月末记的。
如果愿意的话,查克·穆尔是个小可人儿……魔水的汩汩流动声……他知道有关季风、赤道雨、沙漠祸害的许多神奇故事,他还谈到由他神奇的创造力创造出来的每一种植物的系谱。
比如说:杨柳是他任性的女儿,荷花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仙人掌是他的岳母。
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股味儿。
那股从不是人的气味,不是从肉体里发出的气味;那是独一无二的、从凉鞋中散发出来的迥异于人的味儿。
查克·穆尔一边尖笑,一边叙述他如何被勒普隆奇恩发现,又如何被带入现世与人类发生接触的经过。
他的灵魂原本平静地安身于水与风暴之中,用来雕刻它的石头是另一种物质,把它从其避身之所拽出来是残酷又不自然的,我觉得查克·穆尔决不会原谅此事。
他喜欢这将至的美。
当他自以为是阿特克人的时候,我就得给他浮石,供他清除那店主胡乱抹在它肚子上的番茄酱。
当问及他与塔拉劳克的关系时,他看上去有些不悦。
他发怒的时候,那原来就以十分令人作呕的牙齿会变尖并闪着光芒。
开始几天,他睡在地窖里,昨天开始,他睡到了我的床上。
旱季开始了,昨晚我在起居室(现在我睡在起居室里)里又听到了与当初一样的低沉的呻吟声,随即就着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我爬上楼,往卧室里瞥了一眼,看到查克·穆尔正在砸台灯及家具,他张开血淋淋的双手,向门扑过来。
我没来得及关上那门就返身跑进浴室,躲了起来。
后来,他来到楼下,喘着粗气,央求我给他水喝。
他让水笼头整天开着,屋子里找不到一寸干的地方,弄得在我睡觉的时候,不得不裹在毯子里。
我央求他让起居室干着。
(注)查克·穆尔让起居室也进了水,我给惹恼火了,我警告他我要把他送回拉古尼拉。
他那与人或动物截然不同的笑声跟那些缠满他手臂的手镯发出的碰撞声一样阴森可怖。
我得承认我是他的阶下囚,我原先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我原想拿查克·穆尔来玩弄一番,就像摆弄玩具一样,这样的计划或许是孩提时期那种盲目自信的一种延续。
记不得谁曾说过:孩提时的成果将为岁月所吞噬,但我却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弄走了我的衣服;当绿苔萌发的时候,他用我的浴衣裹住自己。
我一直习惯于俯首听命,而我从没有过指使别人的动机,也只能服帖顺从,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天下雨为止。
难道他的魔力失灵了?他这种暴躁易怒的状况将继续下去。
今天我发现,查克·穆尔晚上离开了房子。
平时,当天变黑的时候,他常哼着一首欢快的、比歌本身更老的曲子。
那时,四周一片寂静。
我敲了几次门,没人应答,我才壮着胆走进了房间,我那久违了的卧室几乎成了一堆废墟。
打那次他试图攻击我起,我就再没有踏入卧室半步。
弥漫于整个房子的那股血与香的气味,在这里显得特别浓。
在门后我发现了一堆骨头,狗的,猫的,老鼠的都有,这些正是查克·穆尔晚上偷得的滋补品。
每天早上众狗狂吠之谜,在此也找到了答案。
二月份,天气干燥。
查克·穆尔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让我给餐馆打电话叫他们送鸡和米饭过来。
然而我的工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因没缴费而停水停电。
但是查克·穆尔发现在离我的房子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只公共蓄水池,他让我每天给他提十到十二次水,他站在屋顶上监视着我。
他说我要是想逃的话,他就当场劈死我。
他自称是雷电之神,他没意识到我已经得知他的夜间的突袭活动。
因为没电,我们不得不在八点左右就睡觉。
到现在都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按理说我该适应查克·穆尔的存在了。
可就刚才,在梯道里我跟他撞了个满怀,我触摸到了他冰冷的手臂,及他皮肤上新近长出的鳞片,我直想喊。
如果老天近期内不下雨,查克·穆尔会重新变成石头。
我发现他近来行动不便,有时他瘫在那儿一躺就是几个小时,看上去几乎又是雕像一尊了。
不过他只是在养精锐蓄而已,积聚力量来虐待我、抓我,他好像要从我肉里挤出汁来。
以前当他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但现在不再有片刻的安宁了。
与此相反,我注意到了他对我的憎恨在加深。
其他的一些迹像也促使我思考,我酒窖里的酒在减少,他喜欢捋起我睡袍上的丝绸,还想叫我雇一个女佣来做家务,他甚至让我教他如何使用肥皂和面霜。
我相信他抵抗不住人类的诱惑。
从他脸上我看到了原本应是永恒不变的东西,现在却已变得苍老。
这或许是我的解脱之所在。
如果查克·穆尔变成了人,它几百年的生命历程或许会在顷刻间积聚并迸发出来,而且在刹那间死去。
不过,这或许也意味着我的末日的来临,查克·穆尔决不想让我目睹他的衰亡,他会因此而决定先杀掉我。
我打算趁今晚查克·穆尔外出之际逃掉,我想去阿卡普尔科,如果在那没法找到工作,就床等到查克·穆尔死了再说。
没错,他的时日不多了。
他头发变灰,脸庞浮肿。
我得去晒晒太阳,游游泳,恢复一下体力,我还有四百比索。
去住穆勒旅馆,那儿便宜又舒适。
把这儿全留给查克·穆尔。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替他提水,他能活多久。
菲利贝托的日记到此就没有下文了。
我不想去想他所写的东西,一觉醒是来已到了奎尔纳瓦卡。
在到墨西哥城的途中,我试图从他的记录中理出些头绪,最后我把原因归结于工作过忙或心理混乱。
当晚上九点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我还是没法接受到我的朋友已发疯这一事实。
我雇了辆卡车,把棺材运到菲利贝托的家里,在那儿我将安排他的葬礼。
我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入锁孔,门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吸烟衫,系着阔领带的黄皮肤的印第安人站在门道里,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廉价的古龙香水的气味,我直感恶心。
他脸上搽了厚厚的一层粉,想以此来掩盖一脸的皱纹,嘴上拙劣地抹了些口红,头发显然是染过的。
我十分抱歉……我不知道菲利贝托已经……没关系,我全知道了,叫人把尸体抬到地窖里去。
注:菲利贝托没有提到查克·穆尔是用什么语言和他说话的。
《查莉的心愿》作者:布赖恩·斯坦伯福尔德爸爸妈妈又开始争吵了,每天如此,讨厌极了,没办法查莉只好呆呆地望着小猪吸猪妈妈的奶头。
她不懂他们在吵什么。
通常她总是专注于其它什么事来躲开这烦人的吵闹,可眼下只有这小猪和母猪,就只能盯着它们看了。
卡通书里的小猪是粉红色的,可它们却不是,它们的皮肤更像父亲那种淡棕色的皮肤。
那头母猪个头很大。
假如它的后腿能站立的话,它肯定比爸爸还高两英寸。
其实爸爸的个头也不小,不过母猪个子也太肥大了,难怪它站不起来。
这时查莉注意到母猪通过一只管道不断地被灌进食物。
它为什么要成天躺着被人灌食呢?母猪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婴儿时代,尽管母猪现在正哺育自己的孩子。
母猪的生活简直是一个循环过程:它们来到人世时是一小块孤独无助的肉体,离开人世时也不过是一大块孤独无助的肉体而已。
查莉知道总有一天母猪会成为人们餐桌上的佳肴:火腿,熏肉或是香肠。
甚至母猪的眼睛和骨头也不会幸免于难,它们被磨碎灌装成香肠,这是学校里一个男生告诉她的。
母猪还懒懒地躺在那儿。
不管怎么说,它身上成堆的肥肉被人吃掉以后就长在人身上,也许其中一些还会长在她身上。
这种想法很刺激,不过也挺令人恶心的。
父母的争吵声暂时平息下来。
妈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爸爸则转过身对带他们来到这里的红脸叔叔说道:你能把那只小猪放出来一会儿吗?如果可能,我想让女儿摸摸它。
没问题,红脸叔叔说道,为什么不能呢?于是他翻过猪栏抱起一只小猪。
从母亲身边被抱开,小猪还吱吱直叫呢。
叔叔抱着小猪蹲下身来好让查莉能摸到它。
想不想摸小猪,查莉自己都不知道,可是父亲显然想让她试试,于是她伸出小手抚摩小猪的耳朵。
暖暖的,小猪的皮肤又软又滑,感觉不错。
她根本不想摸小猪,母亲说道,迈克,你应该知道。
她不过有点紧张罢了,爸爸说着,将小猪接到自己手中,没关系,亲爱的,再试试。
查莉于是又摸了摸小猪。
她是个好孩子,总是按父母的要求做事。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母亲反驳道。
我想查莉应该有机会了解这一切。
父亲坚持己见。
了解!她才七岁呢,她怎么能了解?她不会永远只是七岁。
乖孩子,你还想抱抱它吗?来,接着。
手太小,查莉不能像父亲那样抱着小猪,她只有像抱玩具似的把小猪抱在怀中。
小猪不停地挣扎,查莉只得紧紧地搂住它,免得它跳出去。
她想抱着小猪就像妈妈抱着她那样,可小猪却不要她抱。
小猪想要回到妈妈的奶头边。
当心她的外套,别弄脏了。
妈妈又开始抱怨,把它弄走,她和它谁也不喜欢谁。
查莉穿着一件系腰带的天蓝色的雨衣,以前也给弄脏过,可妈妈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红脸叔叔听到此话还是将小猪抱了回去,当然查莉也不感到怎么伤心。
正是这头小猪将拯救你的生命,父亲说道,就是你刚才抱在手里的那只。
迈克,妈妈夸张地高声尖叫,你非要这样说吗?是的,父亲坚定地说道,查莉应该知道所发生的一切,这一点很重要……不过爸爸现在没打算全部讲给查莉听。
下次当父亲带查莉去看小猪的时候妈妈就留在家里,这样好些,这样爸爸除了对白衣叔叔讲话外就再也不用在她头顶上讲话,他蹲下身子所讲的一切都是为了查莉,查莉喜欢这样。
小猪这次没和母猪关在同一个栏里,小猪有了自己的窝,没在暗处,而在一间明亮的大房子里。
大房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器,干干净净,小猪在房里跑来跑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没吃的食物。
查莉和父亲蹲在栏外,它跑到他们面前,抬起美丽的黑眼睛看着他们。
查莉不知道它是否认出了自己。
把手伸进去安全吗?父亲问穿白大褂的叔叔,当叔叔说可以时,爸爸便将查莉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从栅栏的空隙处伸了进去。
这次小猪并不在意被抚摩,当然查莉也不在意。
这儿的叔叔阿姨精心看护小猪,爸爸说道,因为它是一头非常特别的小猪,这里的小猪都很特别,它们都长有人的心脏。
为什么?查莉问道——不是因为她特别想知道答案,而是父亲期待她提问题。
这是因为小猪能替心脏不好的人长出一个健康的心脏,你的心脏就不好,因此你经常生病,没有学校里其他孩子那样健康,你需要一个新的心脏。
然而这个心脏却不容易获得,有时,医生能从受伤的小朋友身上取出一颗心脏,然而并非所有的心脏都相似,吃药能抗排斥反应,可是也会使身体对其它疾病的抵抗能力下降,所以替我们查莉移植的心脏最好是用你自己的基因长出的心脏,基因嘛,就是你体内使你成为你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标志。
通过将基因移植到未出生的小猪体内,它就会长出和你一模一样的心脏,唯一的区别就是小猪长出的是健康的心脏,就是这头小猪长着你的心脏。
查莉拿开手,两眼盯着长有自己心脏的小猪,小猪也向她望了望,查莉知道爸爸期待她能多提一些问题,以便使他能多告诉查莉一些有关小猪的情况。
然而查莉不知道问什么,这头小猪长有她的心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但是肯定有,很明显父亲希望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小猪必须服药长得更快一些,父亲接着又耐心地解释,当然所有的小猪都要服某种药,这是因为农民伯伯希望它们长得越快越好,生产出更多的猪肉,但是你的小猪还要服一种特殊的药,因为它长有你的心脏,它必须长出健康强壮的心脏。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猪就要长出小朋友要用八九年的时间才能长出的心脏,正是科学家的聪明才智才使这一切成为可能。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术?查莉问道。
她希望手术在遥远的将来进行,她可不愿躺在医院里。
明年。
父亲说道。
查莉稍稍松了一口气,反正明年还是一个遥远的将来。
他们会把我的心脏放入小猪身子里吗?查莉又问道,她知道答案会是否定的,然而她还是问了,极力想向父亲证明她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
父亲也喜欢她问问题。
爸爸伸出胳膊搂住查莉,保护她似的:亲爱的,你的心脏其实根本不起作用了,他们只能让小猪死去。
凡是小猪都会死的,它们长大后都会被杀掉供人吃肉,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切,查莉。
查莉能理解,小猪就是供人吃肉或是给人提供心脏,不管是何种方式,它们最终总会成为人身上的一块肉。
她所不懂的是为什么妈妈对爸爸每次带她去探望小猪都如此紧张,而且对其它任何事也变得神经兮兮的,这问题问了也没用,可能有些愚蠢,所以得不到回答。
查莉告诉最好的朋友艾丽丝她曾拜访过长有她心脏的小猪,不到一小时这事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课间休息时一些小朋友开始唱歌起哄:查莉长有小猪的心!查莉长有小猪的心!碰巧听到此歌的老师很生气,通常遇到其他孩子欺负查莉,老师往往要通知查莉的妈妈,而妈妈又会怪罪父亲。
你瞧,妈妈抱怨道,那些动物保护主义者肯定会戳破我们的车胎了。
我只是希望她明白,父亲固执地说道,这决不是她最后一次面对人们无知的嘲弄。
我希望她在面对人们愚昧的嘲笑时能保持内心的平静,希望她内心感到安全。
我完全知道你所要的一切,妈妈又反击道,但是查莉想要什么呢?这才是我所关心的。
查莉想要的,眼下就是不要问她要什么。
她特讨厌父母问她想要什么,一个想她说出一样东西,而另一个又想她要另外的东西,她讨厌挑选其一而使另一个失望,因此她通常保持沉默,尽管这样会使两人都对她生气。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父亲说道,她有能力理解这一切,她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她不需要每两周去探望那只该死的小猪,她不需要被你带去盯着小猪看,她也不需要被带去参观农场和屠宰场了解食物的来源。
为什么她要被带到恐怖的实验室看小猪做运动呢?那头该死的小猪确实在做运动,爸爸曾经向她解释过,这头小猪可不同于其它的小猪,它们如果过分运动就会出现心脏病,而她的小猪就不会。
她的小猪必须非常健康,因为它长着她的心脏,它得替查莉好好地保养,移植时心脏一定得健康强壮。
查莉肯定很感兴趣,父亲还在坚持,不是吗,亲爱的,你喜欢去看望小猪,是吗?她要喜欢就真是见鬼了,妈妈说道,你宁愿呆在家里,是吗?你宁愿和玩具狗玩,是吗?查莉没有回答。
她专注地盯着电视画面,电视正在上演汤姆和杰米的动画片,汤姆刚好被蒸汽压路机撞倒碾平,他正试图重新恢复呢。
你瞧,亲爱的,父亲说道,搂住查莉,试图想把她从电视旁拉开,孩子,你正置身于一次非常重要的试验之中。
有很多像你这样患有疾病的小孩,他们宁愿让内脏器官产生排斥反应,而不愿移植用自己的基因长在动物身上的器官,他们认为这一切令人恐怖。
你将成为那些拯救过你生命的科学家的活广告,而且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你的病情很危险。
天啦,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切?妈妈问道,自己心脏不好而不得不成为现代科技的活广告,你不认为她会感到很难过吗?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才只有七岁呢。
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告诉那些敏感的记者,而对查莉却不必这么做。
如果她不必躲起来情况就好多了,爸爸接着说道,最好是她能替自己讲话。
如果她能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她就能够处理所有的问题,那些愚人的偏见也不会使她难过。
很难分辨出他们谁赢得了这次论战,但至少他们没再逼她选择立场。
到全家坐下来吃晚饭时,刚才的争吵又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查莉并不在意他们保持安静,这至少总比虚伪的交谈让人好受一些。
第二天,父亲仍然带她去看小猪,而妈妈也只能留在家里生气。
最后一次查莉看见那只长有自己心脏的小猪时,它已经不是一只该死的小猪了,它长得甚至比查莉本人更大。
当然查莉也许比以前瘦了些,她近来状况不好,已经有一周没上学了。
圣诞节来了又去了,明年已经变成了今年,手术再也不是遥远的未来了。
长着查莉心脏的小猪看起来又结实又活泼,一点都不像卡通书里那些笨重的小猪。
它的背部变得硬挺起来,曾经耷拉的耳朵现在也立了起来。
这猪看起来应该放在户外,在田野里拱土觅食,但它却被关在屋内,当然也没放在猪圈里,它只能在这个没有窗户,点着刺眼长条灯的地下室来回跑步,好在这里和从前的实验室一样的洁净。
这次查莉没有抚摩小猪,她只是站在栅栏外看它跑来跑去。
它抬头看了看查莉,查莉知道小猪肯定认出了自己。
它记得查莉,很小时,查莉就定期来探望它。
小猪当然不知道它身上长有查莉的心脏,然而它和她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它和她决不是陌生人。
不必担心,查莉,穿白大褂的叔叔轻声对她说,它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就像睡着了永远不醒一样。
它比大多数动物过得好,甚至比大多数人都生活得好,你不必为它担心。
如果我就是由我所吃进的东西构成的话,查莉想道,她看到碾碎的谷物和蔬菜被灌进猪的肠胃,那么我不是直接由吃进的蔬菜构成,就是由间接吃进的蔬菜构成。
那么蔬菜又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土壤和水吗?哎呀,我肯定是疯了,所有的一切都疯了,什么直接吃进和间接吃进?她变得多愁善感也不是坏事,爸爸对那个科学家说道,总之她应该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她的生命只能通过牺牲另外一只动物来挽救。
她母亲总是想把这一切都瞒着她,但是我希望她能理解,而且查莉自己也想了解。
每个七岁的小孩都想明白所有的事,我以前就是这样。
可我不想进医院。
查莉说道,尽管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我知道你不想,孩子,爸爸说道,没人想进医院。
但是医生必须使你感觉好一些,在原来的心脏丧失功能之前,医生必须把新的心脏植入你的体内。
大家都希望你能健康起来,不是吗?小猪已经开始埋头在饲料槽觅食,它吃得很贪婪,就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贪婪,查莉很高兴看到小猪有一副这么好的胃口。
毕竟,是她的心脏赋予小猪如此的生命活力,当她获得自己的新心脏时,这就会变成她的活力。
手术后,查莉在医院呆了几周,她差不多拉下了近半期的功课,不过这也好,免得回到学校同学们又要围着她唱:查莉长有小猪的心!查莉长有小猪的心!而他们所唱的变成了现实,当然也不完全是事实,她长着自己的心脏,用自己的基因培育出来的心脏,而不是那颗出生时就有毛病的心脏。
妈妈告诉她:很快你就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飞快地跑步,爬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当然,可不能参加足球队。
父亲插话,他总是喜欢开玩笑。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妈妈说道,丝毫不理会父亲,这是你整个生活的新的起点。
你应该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科学的进步,父亲说道,还要归功于另一个查莉。
我希望你最好忘记这一切,迈克,妈妈恼怒地说道,而且我也希望你别叫那该死的小猪为查莉。
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把孩子弄糊涂吗?是你想把她弄糊涂。
父亲反驳。
查莉希望他们别问是谁使她糊涂,因为她确实不知道。
她还只是一个小孩,迈克,妈妈说,我是她的母亲,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了。
她不仅是一个小孩子,她是我们大家的小孩——她是现代科学的奇迹,她是基因革命的英雄。
我不希望她成为科学的奇迹和基因革命的英雄!妈妈说道,我只希望她能像其他小孩一样,不会被同学嘲笑,不会受到无孔不入的记者骚扰,不会让脑袋充满了对猪的怪诞幻想。
你不能总是得到你所要的一切,父亲接着说道,我们不能确保别人不会对她好奇,但是我们可以保证她决不会滋生出各种怪诞思想,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使她明白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护士说她有天晚上做噩梦。
妈妈反唇相讥。
所有的孩子都会做噩梦,父亲平和地说道,你真做噩梦了吗?亲爱的,是些什么?我记不得了。
查莉道,说出真相可能又会使父亲刨根问底。
好了,宝贝,妈妈搂着她的肩膀,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别担心,回到家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父亲也肯定地说道。
当全家上车时,他们彼此又默不作声。
查莉想到了小猪,她知道爸爸要她想起小猪,而妈妈却不。
这一次我可不是在选择立场,而是我无法不想起小猪。
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去想像小猪被挖去心脏后是什么样子。
也许它现在已变成了火腿和香肠,如果在取心脏时不经意剩点查莉的基因,那么它们也变成了香肠,变成香肠最终被人吃掉也会成为别人的心脏。
除了吃素食的和卧病在床的小姑娘,全伦敦的人看到任何一头猪都会情不自禁地想:也许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就长在这头小猪身上。
如果一个卧病在床的小姑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又禁止吃猪肉,他们该怎么办呢?他们也许会让绵羊替她长出心脏。
这可真遗憾,要知道绵羊从某种意义上说,可是聪明的动物。
小猪更像人类:狡猾,少毛,也爱哼哼唧唧。
查莉想也许我本身就是一头小猪,只是长有人类的心脏,但是当她真正念起伙伴们嘲笑她的儿歌时,她才发现心脏这词可不怎么顺口。
她想:难道我真的愿意成为现代科学的奇迹吗?为什么不呢?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接着开始咒骂,她喜欢咒骂,虽然从来没有大声咒骂过。
尽管长了一颗猪心,她可还是一个好孩子,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他们谁会得到她的监护权呢?只要他们不要让她作出选择,也许她永远都不会介意此事。
想了一会儿,她将洋娃娃扔下床去,既然换了一颗新的心脏,再玩玩偶也显得太小了。
情不自禁地她又想起了小猪:另外一个查莉,那个为她而死的小猪就像电视里演的英雄似的,它长得太快,因此能替我长出心脏。
当我长大后,她想,我要成为一名基因工程师,我要培育无头鸡和像房子那么大的土豆,我要让果树不长苹果和梨,要它们长出心脏和大脑来,我要让我先生生孩子,而且我永远永远不会问他们想要什么。
《查利的天使》作者:[美] 特利·比森方陵生 译砰!砰!我睡觉从来都不会睡得很死,听到敲门声,我一下坐起来,扣好衬衫扣子,折叠好毯子,和枕垫一起放在长沙发椅后面。
如果是你,你也不想让你的客户发现你在办公室里睡觉的,那是有违职业准则的,在私家侦探行业里更是大忌,即使(特别是)……砰!砰!这里是超自然私家侦探所吗?我将占边波本牌子的威士忌往抽屉里一扔,拿起手机,装着像在工作的样子,说:请进。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杰克·维洛恩,超自然私家侦探?她属于那种最普通的,到处可见的三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在这个年龄,男人会变得温柔起来,女人则会变得尖锐起来,特别是那些有品味、有地位的人。
这两样她似乎都不缺。
我是维洛恩,我说,您……那就对了。
不等我邀请,她就从我身边擦身而过,进到我的办公室里,用一种掩饰不住的嫌恶目光四下里扫视着,您难道连领带都没有吗?当然有,不过现在才早晨8点,这个时候我并不总系上领带的。
快系上领带跟我走,已经快9点了。
您是……付了钱的客户没有时间好浪费,她说,打开她的黑漆皮包,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来,扔掉手里抽剩的短烟头,点上了一支长的,我是伊迪丝·普朗,新奥尔良艺术和文物博物馆馆长。
要付您多少钱,说个价,我甚至还可以多给你一点,但是我们得快点。
您不能在这里抽烟,普朗太太。
是普朗女士,已经没有时间好浪费了,她说,对着我的脸喷了一口烟,警察已经在那里了。
已经在哪里了?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她合上皮包,不等我回答就走出了房间,不过在她走之前,还是不忘给了我两个非跟她走不可的理由,两张印有总统头像的美钞。
现在我成了某人的扈从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钞票折起跟着她上了波旁大街。
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边走边说吧。
她说,拉开一辆豪华宝马车的车门,是740I型的,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高级的皮革座椅,GPS全球定位系统地图显示,还有一个特大型的V-8引擎。
车子上了路后,她点燃了最后一支骆驼烟: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是新奥尔良艺术和文物博物馆的馆长。
你刚才闯红灯了,知道吗?两年前,我们在墨西哥湾进行一项考古挖掘工作,她继续说着,又加速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我们打开了一个前哥伦比亚文化的古墓。
前面那不是停车信号吗?我们有了许多惊人的发现——一个近乎完美的大雕像,当地人称之为维拉·克鲁兹·埃诺梅的巨人。
我们已经和罗浮宫联系……罗浮宫?前面又是一个十字路口,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的一些同行机构纷纷打电话过来,因为这尊雕像是墨西哥湾东部出土的一件非比寻常的文物。
你看吧。
她递给我一张照片,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是一张雕像的照片,它比边上站着的一个男人还高出一半,铜铃般的眼睛,隆起的肩部,充满野性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看上去有点眼熟。
怪兽状滴水嘴?没错,普朗说,事实上,和巴黎圣母院大教堂上面的怪兽状滴水嘴非常相似。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我这么想着就说道:这么说,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着某种超自然的联系。
当然不是!普朗喷了一口烟,一开始,我们的设想是,这可能是法国人19世纪短暂统治墨西哥时期雕刻出来的,或者只是一件被人遗忘了的愚蠢的假冒品。
这里是学校区,你应该减速。
我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不过即使是这样,它仍然具有很大的历史价值。
埃诺梅被放在一个仓库里,有警卫把守,因为墨西哥盗贼遍地,他们非常清楚这件文物的价值,即使它只是一个赝品。
我似乎听见了警笛声,虽然我和警察没有很多的交往,但这会儿我倒情愿他们在追踪我们。
虽然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追得上我们。
然后就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是一个月圆之夜。
第二天早上,两个守卫的脑袋部丢了,埃诺梅又回到了原来的墓地里。
我明白了,我说,你们发现,你们遇到了一种远古时代的诅咒……当然不是!普朗说,她的声音盖过了备受折磨而发出怪声的轮胎,我想这一定是有人捣鬼,吓唬无知的乡下人,这样他们就好乘机敲诈我们。
我多方打点,才让当局保持沉默,并将埃诺梅装在板条箱里运往新奥尔良。
你将一桩凶杀案掩盖了?是两个,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在现代墨西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宝马车平稳地刹车停下,我睁开眼睛,看见我们已经到了博物馆的停车场。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从一辆740I宝马车里出来的感觉会这么好,哪怕只坐过一次。
普朗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又点燃了一支骆驼烟。
把刚才抽剩的那点烟头掐灭了,说:罗浮宫已经派来专家来看埃诺梅,昨天到的。
我跟在她后面穿过博物馆宽敞的前门,快步走过大厅,然后沿着一段短短的楼梯往下走。
后来,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私人侦探,她说着推开一扇门,上面写着闲人免进,你说呢。
经过这道门,我们进了一个很大的底层实验室.一面墙壁全由窗户组成,窗户都被打碎了,房间里挤满了警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还夹杂着略带芳香的化学物质味道。
两个身着警服的警察戴着胶皮手套站在那里,俯身面向门边一堆皱巴巴的衣物和肉体。
两个身穿白大褂的法医一边拍照,一边在手提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我好奇地走过去,一面强忍着心里的反胃恶心。
作为一个私人侦探,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很少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个人的头被生生地拧了下来。
终于,恶心的感觉占了上风。
他是我们的前保安主任,我到洗手间呕吐完回来,普朗对着地板上那个无头尸体对我说,昨天晚上将埃诺梅从板条箱里取出来后,他就一直负责守卫它。
我之所以赶紧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想在警察把现场弄得一团糟之前,看你能够发现点什么。
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墨西哥的考古发现,我不想在我们弄清埃诺梅的真相之前就被他们给没收了。
我明白。
我说。
他在这里做什么?艾克·沃德,这个城市里以先开枪再问话而出名的警长走了过来,对我怒目而视,我们不需要一个游魂样的人在这里晃来晃去碍事,这里是犯罪现场。
维洛恩先生是我们新任命的保安主任,普朗解释道,他将代表博物馆参与调查。
别让他影响我们!沃德说着,转过身去,给了我们_‘个宽阔的后背。
你没告诉我你认识沃德警长。
等沃德大摇大摆走开后,普朗埋怨道。
你也没问啊。
你也没告诉我,我是这里的保安主任。
这是临时任命的,她说,只是让你在这群警察中间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已。
那我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身份了。
沃德的那班警察按照他们的方式勘察现场、守卫现场,我装出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又不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另搞一套。
破碎的窗户向着东面。
透过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望出去,可以看到停车场上溅得到处部是的碎玻璃,这说明窗户是从里面被击碎的。
显然是有人先行潜入,然后敲碎玻璃,将埃诺梅运出,装上事先等在那里的车里,可能是一辆卡车。
我走到外面,沥青路面上有一些血迹,从停车场一直延伸到街上,然后血迹渐渐淡没。
这些不是我想寻找的轮胎痕迹,这些都是脚印,它们让我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如果我真的相信某种超自然现象的话,不过说起来那不正是我从事的专业嘛。
那是巨大的、三个脚趾的脚印。
回到屋里,看着沃德的法医们正在将我的前任铲起,分别装入两个袋子,一个大些,一个小些。
然后我看到了普朗,她正忙着拆开第二包骆驼牌烟。
我们需要谈谈。
我说。
上楼吧。
她的办公室俯瞰着停车场。
我引她到窗户边,让她看那些脚印。
这么说是真的了,她低声呢喃道,它是活的!我始终也弄不明白,人们怎么会相信那些超自然的现象,似乎发现一些不合理事情的存在就会让他们安心似的。
我们先不要匆忙做出结论,普朗女士,我说,告诉我,阿兹特克人①的传说究竟是怎么说的?是奥尔麦克人②,她更正道,反正总是那一套,月圆之夜,无头尸体,活人祭品之类的。
我们在墓中确实找到了一堆骨头,多数都是年轻女子的。
根据传说,埃诺梅每个月都需要一次祭品,当然,都是童贞少女。
她微笑着又点着了一支骆驼烟,所以我是安全的,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是用来吓唬头脑简单乡下人的,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现在该怎么办?你说吧,你是私家侦探。
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预感,我说,不过我可以肯定这是某种骗局,是精心策划的致人于死命的一个阴谋。
不管它是什么,普朗说,我都要把埃诺梅找回来,不管它是不是一个骗局,它总是一个世纪前的文物,它属于我的博物馆。
这也正是为什么要你来这里的原因,除非我们赶在警察之前找到它,否则我们将永远失去它。
他们会将它作为赃物来处理,我说,至于那些脚印,沃德不会让媒体知道的,这点我们完全可以指望他,至少他会给媒体一个解释,他看起来并不太愚蠢。
我也不笨,普朗指出,我们从哪里着手,怎么做?我们这就开始,我说着向门口走去,想想看,如果要藏起这么大的一尊雕像,并让人们相信它是一个传说中复活了的怪物,我们会先把它藏在哪里,然后再去那个地方把它取走。
等等!普朗说,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新奥尔良公墓被称为死亡之城,因为这里部是坟墓,一排排就像小小的石头房子。
死者都不埋在地下,因为这里的水位太高了。
最近的坟是属于一个名叫拉坎尔·德斯摩特的人的,离博物馆只有四分之一英里。
有价值的发现。
我说,因为我发现古旧的墓门已经被强行打开过了。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这是一个骗局?我们在曲曲折折的墓道中走着的时候,她问道。
百分之九十七的超自然事件都是些拙劣的骗局。
我说。
还有那百分之三呢?聪明的骗局。
我说。
从墓门处开始,墓中狭窄的街道通往三个方向。
我正准备开始搜索,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是杰克·维洛恩,超自然私家侦探。
杀了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嗓音,梦呓般的呢喃。
你是谁?树……咔哒一声,断了。
是谁?普朗问。
我的直觉。
我说,收起手机。
公墓里只有唯一的一棵树,是一棵巨大的槲树。
寄生藤张灯结彩般地缠绕在树上,树下有一个显然是被强行打开的墓,铁门的铰链处已被弄扭曲了。
两个无头尸体躺在外面,衣服已成碎片,披在那一堆扭曲的肉体上,惨不忍睹。
尸体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已经风干,不再闻得到尸臭味。
尸体的头颅就在近处,没有眼睛,仰面望向天空。
但是我对尸体没有兴趣,即使是无头尸体。
让我感兴趣的是一对巨大的三个脚趾,是石头的双脚,它从墓里伸出来,指向天空。
我们找到埃诺梅了。
普朗在我的旁边,我试探着去摸那三个脚趾,再往上是粗壮的脚,花岗岩般光滑,花岗岩般冰凉,像任何其他石头一样凉。
墓室里光线很暗。
雕像面朝上躺在两具打开的棺木中间。
我想,外面那两具尸体原来就应该属于这里的。
墓穴里腐败的气味让人难受,虽然已经消散得不很强烈了。
大石雕像的眼睛空洞地向上直视着。
我碰了碰埃诺梅狼一样的嘴。
石质的——无生命冰凉的石头。
现在怎么办?普朗低声说道。
你已经找回了你被偷的财物,我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沃德,向他报告这件事,这样一切才能合法化。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在返回博物馆的路上,普朗问道,沃德那些手下为了寻找脚印,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
墓地管理员们都围拢过来,博物馆人员用平板卡车将埃诺梅运了回去。
一个古代雕像在月圆之夜复活,并且还会杀人!如果不是超自然现象,又是什么?根本不是,我说,没有什么超自然现象,世界万物只能有自然的、科学的、唯物主义的解释。
你有没有读过柯南·道尔的小说,或者爱德华·O·威尔逊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超自然现象私家侦探!普朗说,扔掉一个烟头,又新点了一支,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雇用你的原因。
这里是新奥尔良。
我说。
我们的车跟在那辆平板卡车后面一起回博物馆。
没有人注意到卡车上那块巨大的石头。
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专业,越不可思议越好。
再说,我把你的埃诺梅给找回来了,不是吗?’,很好,但是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昨天晚上的事件只是‘热身’准备,今天晚上才是满月。
很好,我说,我会亲自在那里观察。
告诉沃德,博物馆有自己的警卫力量。
在普朗的办公室里,我们发现一个身穿皮尔卡丹西装、瘦得像麻秆一样的黑人在那里等着我们。
布丁,他伸出手来说道,罗浮宫来的。
欢迎来到新奥尔良,普朗说,有何见教?照片很有意思,但还不能据此做出结论。
布丁说。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仪器,就像我的手机那般大:我要对它进行量子磁扫描,你们也一起看看。
所幸的是,实验室窗户上还没有装上新玻璃,可以用吊车将埃诺梅从实验室窗户吊进去,并搁放在实验桌上。
这时已近傍晚,修窗户的工人已经下班了。
普朗走到外面点了一支烟,布丁用他的设备对埃诺梅进行扫描,我趁此机会好好地观察这尊雕像。
他们雇我来是要我找出真相,保护雕像的。
它是用某种材质非常滑润的石头雕刻而成的,除了特别大之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看上去与其说是一个中世纪的怪兽状滴水嘴,倒不如说是孩子们心目中的一个怪物更贴切一些。
它有着一双大而茫然的眼睛,短短的手臂,粗壮的腿,巨大的爪子,还有两排石头牙齿,像鲨鱼的牙齿。
它的脸看起来有点像玛雅人,又有点像欧洲人,甚至还有点像东欧人。
它有着世界各地能够想象出来的怪物的综合特点。
布丁很赞同我的看法。
Trè sgéné rique③,他说,如果它不是用这种奇怪的石材做成的,那它就没有什么可引起人们兴趣的了,这种石头是墨西哥独有的。
至于它的年龄……它的年龄?根据我的扫描结果,这尊石像已有将近50万年的历史了,用来雕刻它的石料也有同样悠久的历史。
当然,有可能存在某种量子误差,50万年的岁月对于岩石来说还年轻,对于一件艺术品来说却是够悠久的了。
此刻巴黎方面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校准。
他拿起扫描仪器,不无骄傲地微笑着,它与卫星全天候连接,就像GPS全球定位系统一样。
我装得大为赞赏的样子,因为显然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但是事实上我并不惊讶,毕竟我们大家生活在一个非常小的世界里,小得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我们大惊小怪。
夜晚降临了,我拿出我值得依赖的手机电话,订购了一份比萨饼,外加意大利香肠。
意大利香肠?普朗回来了。
月亮要到午夜以后才出来,我说,如果我要熬一晚上,你会为我们供应夜宵,而我不喜欢不加料的比萨饼。
意大利辣香肠放一面,蘑菇放另一面,普朗一边用牙齿撕开一包骆驼烟的外包装一边说道,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在一个真正的私家侦探眼里看来,这会是一段本不太可能的浪漫情史的开始,但是在生活里,至少在我的生活里,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
布丁回到了他住的旅馆里(他的飞行时差反应还没有过去);普朗和我则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正在休息的实验室技术人员看着电视,吃着比萨饼,他们正在看晚间新闻,电视上还没有巨型雕像埃诺梅的报道。
这要感谢沃德,我解释道,他不想让媒体过早将这件事宣扬得沸沸扬扬,他要先将嫌疑犯找出来。
你过去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她问。
我干过18年的警察,我说,是人质谈判代表。
在那次意外事件中,一个学校校长带了三年级的一个班做人质,我正准备着手如何解救那些孩子,沃德沉不住气突然开枪,四个孩子和一个教师被打死,我不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对他提出正式控告。
可沃德现在不还是在干他的警察?而我不再是警察了,我说,你自己琢磨去吧,把比萨递过来。
普朗占了长沙发椅,我占了扶手椅子。
我错过了我的占边波本威士忌,但电视上的查利·罗斯节目④也足以让我昏昏欲睡。
现在是节目重播,采访对象是斯蒂芬·杰伊·古尔德,谈的是复杂的进化论,也是我感兴趣的一个话题。
可是它真的是重播节目吗?访谈到一半的时候,查尔斯·达尔文也加入到了古尔德和罗斯的中间,从那大胡子我可以认出他来。
达尔文的手机电话响了起来,罗斯和古尔德都变成了少女,只有3个武装到牙齿的女孩……我一下坐了起来,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
电视上正在放查利的天使,是一个重播节目。
柔和的银灰色光芒从实验室的窗户透进来,月亮正在升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停地响了起来。
我接了电话,才让铃声沉默:我是杰克·维洛恩。
超自然私家侦探。
杀了我……还是那个在墓地里听到的那个男人声音。
你是谁!?只听得咔哒一声,然后是一声呻吟。
声音来自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去。
我还在梦中吗?我当然希望是,因为我看见埃诺梅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月亮刚升起,月光映照在他那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就像两枚超大型的银币。
快醒来!我小声说,用手戳着普朗挺得高高的臀部。
什么事?她坐了起来,哦,天哪!你的枪呢?枪对付不了这东西。
任何武器对它都没有用的……埃诺梅仍然死死地盯着我看,它灵活地从桌子上溜滑下来,动作优雅得就像一只猫。
它穿过房间向着沙发的方向滑过来,突然,它的手臂向前伸出,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半是威胁,半是恳求……我一下跳到沙发后面,普朗躲在我后面。
你是谁?我问,你想干什么?埃诺梅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
然后它转过身去,向着有窗户的那面墙走去。
又发出一声呻吟,低下头,砰然穿过窗户和窗框,消失在夜色中。
警报器开始尖叫起来,响彻了整幢大楼。
我向窗户那边跑去,拉着普朗的手。
她从我的手里挣脱开去。
我得去关上警报器!她说。
停车场沐浴在月光中,我从破碎的窗户中攀爬出去,已经不见埃诺梅的踪影,这次甚至连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
新升的月亮发出冷冽的光芒,似乎在嘲笑我一生中确信无疑的信念。
在这瞬间,我的信念已被击得粉碎,就像被击碎的玻璃。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在我身旁的普朗点起一支烟问道。
给我一支。
我还以为你从不抽烟的呢。
我也从不相信怪物的存在。
普朗还得打电话给警方,说刚才的警报是误会。
现在她用我的手机叫来了布丁,告诉他真相。
Incroyable⑤。
这是他从旅馆过来的第一句话。
巴黎那边有消息吗?我问,石雕像的石料出自何处,他们有什么看法吗?布丁摇摇头:哪里也不是,因为它不是石头的。
他给我看他的扫描仪。
我的法文水平虽然很差,但我也认得仪器小屏幕上的那几个法语:化学合成物它还具有微弱的放射性,布丁说,巴黎方面正在对扫描结果进行分析,看是否是来自它内部的什么物质。
还有一个问题,普朗扬起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抚摸着脖子问道,它为什么要把我们人类的脖子给拧下来呢?我想这是因为它想以此来引我们跟踪它,我说,它知道我们就是要跟踪它的人。
那我们就去跟踪它吧!普朗说,到天亮我们只有两个小时了,我们得在它再次杀人之前找到它。
出了事,博物馆也脱不了干系。
我有个预感,除非它想让我们找到它,否则我们是找不到它的,我说,布丁,你有扫描过那两只眼晴吗?有啊。
它们有可能是某种光感受器吗?我让巴黎方面在查呢。
那好,我说,反正我们现在得等,不如大家睡一会儿,中午在我办公室会合,怎么样?睡觉?中午?普朗又点起一支烟, 难道我们不应该出去找这个东西吗?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预感。
难道那不是一个私人侦探应该有的吗?难道那不正是你雇用我的目的吗?清晨是新奥尔良法国区最安静的时刻,我又梦见了达尔文,他向宇宙各处派出少女杀手。
就在这时,普朗和布丁敲门来了。
你关于光感受器的想法是对的,布丁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显然,埃诺梅是被月光激活的,我说,关于那个放射性怎么说?还要等结果。
你在这里做什么?普朗问,用掩饰不住的嫌恶神情环视着我的办公室,所有的烟灰缸都上哪去了?我们要等一个电话。
谁的电话?一个朋友的,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
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抽烟。
你是什么意思,一个朋友?她猛抽了一口,然后冲着天花板喷云吐雾,告诉我详情。
在墓地我接到了那个电话,然后是昨天晚上的事,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
听说过民用曙暮光⑥吗?她和布丁都摇头,那是日出前和日落后26分钟,晨曦和黄昏时光线隐隐可见的那段时间。
布丁看着窗外:那又怎样?现在是中午。
也许月亮也存在这种民用曙暮光现象,现在是12:35分,根据海军天文台,月亮在12:57分落下,尽管我们看不见它。
如果我的理论——我的预感——正确的话,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手机响了。
我是杰克·维洛恩,我说,超自然私人侦探。
杀了我……还是那个声音。
我将手机拿在普朗和布丁都能听得见的位置。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我想帮助你,你在哪里?在黑暗里……做梦……咔哒一声,断了。
是不是它?普朗问道。
就是你的埃诺梅,我说,只在月升和月落的时候才有这些电话打进来。
民用曙暮光,布丁说,人在刚醒来时,或者在睡之前,最容易产生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许对于那个怪物来说也是如此。
当我在墓地接到电话的时候,猜测可能是一个敲诈电话,或者是一个恶作剧,但实际上那就是埃诺梅,它想被发现。
在杀人之前杀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普朗问,抽完了那包骆驼烟的最后一支,一个还有点良心的狼人?不是狼人,我说,是一个机器人。
是什么?!那怪异的‘石头’并不是什么石头,是光感受器,具有放射性。
我们要对付的是一架仪器装置。
那么它是谁建造的,为什么建造?布丁问。
我想,很不幸的,我们已经看到了它是设计来做什么的了,我说,它是一种用于战争的机器人,或者说是杀手机器人。
至于是谁建造了它……且慢,普朗说,我得再去拿些烟,也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切兹托伊⑦是法国区最好的餐馆。
对于一个博物馆馆长来说,这里是工作之余调剂一下的好地方。
诅咒之说看来有更深层的含义,我们点了菜之后,普朗说道,没有人会向一个机器人献祭少女的。
玛雅人也不懂什么机器人,我说,阿瑟·C·克拉克⑧不是说过吗?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看起来都像是魔法。
那是儒勒·凡尔纳说的,布丁说,但我还是得承认,你的理论与事实十分契合,据巴黎方面说,所谓的‘石头’是具有某种能起到触发作用分子的硅元素物质,可以瞬间从实体状态转变成柔性状态。
人工合成物!我说,一边用刀又插起我的法式炸鸡。
不过你的机器人理论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或者说你的直觉,不管叫它做什么都行,普朗说,埃诺梅已有50万年历史了,是吗?477000年到481000年之间。
布丁看着他的扫描仪器说道。
所以说嘛!普朗说。
她推开面前的盘子,点上一支骆驼牌烟,那么久以前没有人能够造出机器人来!也没有人能够雕刻出这样一尊雕像来,布丁指出,而且那时地球上也没有任何人类。
完全正确。
我说。
请您不要在这里抽烟。
侍者说。
是地外生命?普朗说道,吹出一口形如飞碟般的烟圈,外星人?这可比什么都糟,现在我需要一个写科学幻想小说的私人侦探!你一直都有一个这样的侦探,我说,我从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现象,我只相信真实的世界,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天上人间的一切存在都远胜于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
那是伏尔泰说的,布丁纠正道,不过这话引用在这里也算是恰如其分。
你们俩都看多了科幻片,普朗付了账后说道,但是不管埃诺梅是什么,我都要把它给找回来,我们现在就出发,你们俩的意见呢?我们从哪里开始?车子上了路,普朗问道,我闭上了眼睛,有什么预感没有?没有,我说,我怀疑埃诺梅是否还会躲在墓地里,除非……除非它想让人发现它。
布丁说。
普朗的汽车无线电话响了。
我是普朗。
是的,找到……杀我……我对着话筒大叫:你在哪里,你醒着吗?不,在做梦……你在哪里?普朗问。
城市,死亡之城……声音渐弱,请杀了我……在我醒来之前……咔哒一声,拨号音。
死亡之城,多调些人手来!普朗叫道,新奥尔良仅在城里就有20多个墓地!电话又响了。
我是普朗,是你吗?埃诺梅?你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沃德警长说,你在哪里,普朗?听说你的雕像又失踪了。
我驾车在路上,我在哪与你无关,普朗说道,你不用再操心雕像的事了,一切都在掌控中了。
我们已经接到了10个电话,黎明前许多人看见它在兰巴特大街上晃悠。
普朗,是怎么回事?它是一个怪物吗?还是我们正在搜寻的杀人凶手?别傻了,沃德,它只是一尊雕像。
我们已经下了命令,全面布控,发现后立即予以击毙。
你们不能这么做?它是博物馆的财产。
这算什么,普朗?监守自盗?还是骗保阴谋?挂断电话!布丁小声说。
嗯?布丁是对的,我也低语道,沃德是想利用电话来跟踪你!去死吧!普朗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我正纳闷他怎么变得那么饶舌了呢!我们在死亡之城里巡查着,看看哪里有打开的墓门。
不用往车窗外看,宝马车仪器板上GPS全球定位系统的屏幕可以看到一路行来的情况。
普朗的车开得太恐怖了,好几次与行人和其他车辆擦身而过。
你能肯定电话那头是它吗?普朗问道,我还以为只有在所谓的‘民用曙暮光’时段它才会有电话来,就是月升之前或者月落之后。
也许现在情况有变,我说,它是由月光激活的,但也许它只在休眠状态下才进行通讯活动,也就是它说的‘做梦’。
也许现在它的梦更多了。
也许我们刺激了它内部的某种反应。
布丁扫描仪器上的通讯器发出了嘟嘟声。
巴黎方面有什么新消息吗?普朗问道,又点了一支骆驼牌香烟,将原先吸剩下的烟头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也只是研究一下我们所发现的东西罢了,布丁一边看着小屏幕一边说,埃诺梅一直都是固体,不存在什么内部解剖,只是这块假石头可能是被埋在它身体中极小的核能电池激活了,埃诺梅似乎在长大,就像一种晶体,而不是……但是,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呢?普朗奇道,为了什么?50万年以前这里没有人,只有原始人类,半人半猿的原始人类,成群结队地打猎。
是它!我说,查利⑨的天使!哪个查利?布丁问达尔文。
我一直在做着一些奇怪的梦,这些梦都与查尔斯·达尔文有关。
又是直觉?普朗问。
也许是吧。
如果你想加速进化的过程,你会怎么做?让染色体‘加大马力’?普朗问,车子灵活地穿行在一辆向东行驶的可口可乐公司的车和一辆西行的百事可乐公司的卡车之间。
GPS屏幕一闪,我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到了那上面。
让环境变得更严酷些,布丁说,施加压力。
绝对是这样!我说,假如你发现了一个物种,比如,一种灵长类动物,正处于智力、语言和文化发展的边缘,但是也许它们并不真正需要这些,现有的生态环境非常适合它们生存。
它们已经有足够的智慧生起火堆,制造粗糙的工具——石制的锤子、木制的长矛。
它们已经分布在这个星球的各个地方,适合了各种不同的环境,从赤道到北极。
这个物种已经完全适应了环境。
它不会再进一步进化了。
布丁说。
没有需要进化的理由,我说,除非,除非在这个星球上安排杀手,机器人杀手。
在北欧的传说中,有一种像狂暴斗士般行动的狂暴‘战士’,非常残暴无情,它们个子高大,行动敏捷,而且有着聪明的头脑。
查利的天使,普朗说,我明白了,适者生存。
这些机器人战士的任务就是:不进化便灭亡!宝马车上的汽车电话又响了起来。
如果是沃德,不要和他多说,我提醒普朗,如果是我们的朋友……我是普朗。
喂?你们找到我了,一个深沉阴郁如梦如幻般的声音说道,现在杀了我,请杀了我。
找到什么?普朗问道。
杀了你?我问,闭上了眼睛。
这样我才能安息,埃诺梅的声音,我们一共有12个,我是最后一个。
12个什么?天使……我的意思是,机器人?分布在你们这个星球上的每个角落,我们到处巡游,我们的任务是杀死和你们一样的同类,或者说是当时的人类。
我们杀死老弱病残,将其余的从美丽的平原上赶进洞穴和寒冷的山里去,远离唾手可得的食物源。
一个荒诞的神话故事,布丁说,种族记忆?根本没有种族记忆这回事。
普朗说。
胡说,我对她说,没有种族记忆何来人类文明?然后我沉睡了一千年,一直在做梦,但是我不能说话。
奥米尔克听不到我,所以他没能杀了我。
奥尔米克?普朗又新点了一支骆驼牌香烟,听起来像个连锁店的名字。
我听着像是奥尔麦克,布丁说,是奥尔米克把你放到坟墓里的吗?把我从月光之咒里救出来,让我做梦再做梦,但他不杀我。
我们也想让你一直做梦,我说,你在哪里?死亡之城……哪一个?普朗问。
死……死亡……埃诺梅突然像一张坏了的CD一样口吃起来,不……不知是哪……又是咔哒一声。
怎么回事?普朗问。
我们让它超负荷了,布丁说,如果这个关于关于北欧狂暴战士假设的直觉是对的,那么它的逃避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他无法告诉我们它在哪里,就像我们无法决定不再呼吸一样。
那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查!普朗说,开始加大油门。
我不想看,低下头,看着显示屏幕上让人眼花缭乱的闪光,我们的车速太惊人了。
然后我看见屏幕左上角一闪,便固定不动了。
向北,我说,新月街,靠近西塔代勒街角处。
可是那里没有公墓,普朗提出异议,又是直觉吗?没错!真受不了她。
她转了一个U形大弯,轮胎发出尖叫声,我把双手贴在耳朵上。
该死!普朗在新月街靠近西塔代勒街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一看,这里是一个败落的商业区,有一家邓肯甜圈快餐店,一家星巴克咖啡店,一家伍尔沃斯超市,还有一个废弃的电影院。
但没有公墓。
徒劳无益的追逐,自费劲!普朗说。
等一下!布丁说,看电影院的海报。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电影院门前的海报标题上缺了几个字母,但最后一次上演的片名仍然可以辨别出来。
我们将车停在星巴克咖啡店前面,宝马车在这里非常显眼。
影院宽敞的大铁门锁着,我想后面一定还有出口,我想得没错。
我还想用下力就能打开,我也猜对了。
里面黑黢黢的,这里曾经有过的爆米花味、泪花、笑声、接吻声都消融在了一束发霉的花束里,里面的座椅都没有了,我想大概都被卖给了咖啡店或者旧货店了吧。
埃诺梅就躺卧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他的眼睛直视着巴洛克式的天花板,上面有爱神丘比特和各种图案,天使,还有怪兽状滴水嘴。
我走过去,碰了碰其中一个巨大的三个脚趾的脚,就像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它也像第一次那样,摸上去只是冰冷的石头。
我很高兴,在这个阴暗的地方他很安全,不会受到月亮升起后月光的影响。
冰凉的!普朗小声说,维洛恩和他的直觉!把你的手机给我,我叫博物馆的人来。
等等,我说,埃诺梅可能有什么话要说,他一向都是通过无线电话和我们交流的。
我在这里能做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影院里发出隆隆的回声,我在这里很安全。
现在他是通过影院的扩音器来传声的,布丁说,显然他能够进入任何电子设备,甚至能将它打开,并且还能给它提供电源。
我是最后一个,埃诺梅说,他们要你来杀死我。
谁?我问,是谁把你制造出来的?是创造者。
他创造了我们用以创造你们。
在星际航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泪滴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稍微再加一点推力,生命就会苏醒。
你们的这个星球那时不叫地球,没有任何名称。
你们分布在这个星球各处,沉默但是强大。
强大?普朗说,我们是弱者。
普朗说:事实上,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杀戮者,即使是在语言和文化还没有产生的时候。
人类有火有手,有木棒有石头,成群结队地狩猎,可以生活在任何地方,甚至能制服凶猛的野兽。
是的,埃诺梅的声音又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你们是众兽之王,我们让你们拥有更多。
你们让我们?普朗问。
为了生存,你们就得杀了我们。
为了杀死我们,你们就要有更好的武器,互相之间的合作、语言、理解等。
我们一个一个被杀,我们被棍棒石头追杀,被大石头砸得粉碎,被扔进火焰燃烧的陷坑里,被活埋。
在那些追逐和被追的日子里没有梦。
我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
那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过你的同伴呢?普朗问道,掐灭了一支烟头,又点了一支烟。
也许我们曾经找到过。
我说,我想起了在希腊、印度和中东发视的巨型雕像。
但是埃诺梅纠正了我。
所有的固体物都消融在空气中了,被杀死的我们是自由的,回归虚无。
是我们痛苦的结束,也是我们用途的结束。
那么,你不在乎死亡吗?普朗问。
不。
杀戮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死亡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也是我唯一的归宿。
我们不想杀死你,我说,我们想让你做梦。
奥米尔克让我做梦,他让我远离那个珍珠样的世界,那个会让我苏醒的世界。
他让我沉睡了几个世纪,然后,几百年前我开始做梦。
他说的大概是无线电!布丁说,只要在这个星球上有电子通讯系统,就会唤醒它内部的某种东西。
在没有苏醒的时候我只能做梦,我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梦了。
你们把我弄醒了,我几乎做不成梦了。
那是我们的错误,普朗说,我们会让你继续再睡的,我们会为你在博物馆里专门建造一个特殊的房间,你就可以永远生活在梦的世界里了。
他们要你们杀了我,埃诺梅说,他们想要来。
冷静些,普朗说,他们要来也能来。
我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别说得这么肯定,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
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当我们都被杀了以后,事情就了结了,埃诺梅说,我们的创造者就会来。
他是一个发射装置!布丁说,如果他死了,他们就会知道我们生存下来了。
他是一个触发装置。
一个信号。
或者说是一个警报装置,我说,如果我们杀了他,他们就知道我们已经进化了,但是他们也会知道我们的文明还没有进化到超越杀戮。
你在说什么?布丁问道。
也许我们不应该杀死这最后一个,也许这是一个试验。
又是另一种直觉吗?普朗问。
也许不应该由我们来做出这个决定,这毕竟关系到整个世界。
他们想要你们杀了我,埃诺梅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声音在影院里回荡着,我的创造者将从天空下来,一切都会结束。
不要再说想死的话!普朗说。
她看了看她的手表,然后又看了布丁的和我的。
现在已经过了11点了,我们得在警察找到它之前将埃诺梅送回博物馆,不要让警察插手,否则……已经太迟了。
布丁抬起头来说道,我听到了直升机在头顶上盘旋的轰鸣声。
该死!普朗说,恰在这个时候……直升机的轰鸣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布丁和我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听见了屋顶上的脚步声,他们是通过消防梯上来的,我们还听见外面警笛声。
哗啦!突然,后台入口的门被踢开了:退后!人质往后退。
沃德!我叫了起来,我们不是人质!不要开枪。
我们只是刚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怪物!沃德说着,拿着手提式扩音器,带着他的人跨上前来,我们已经将这个地方包围了!果真如此。
前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警察出现在门口,他们都穿着防弹衣,有两个还扛着反坦克炮。
别开枪!普朗说着,镇定自若地迈进了火力发射线内,沃德,我可以把一切事情向你解释清楚!你们最好不要搞什么诡计!沃德咆哮着。
没有诡计!普朗说,这事关系到联邦政府。
该死,它关系到全世界。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沃德长官!长官两字起了作用。
先别开抢,兄弟们!沃德叫道。
全副武装的特种兵警察手中的武器低垂了下来。
真是千钧一发,好险哪!我和布丁低语着。
普朗拽着沃德的手将他拉到一边。
她说得很快,声音很低,先是指着埃诺梅,然后又指指天花板,最后又指着埃诺梅。
沃德的表情先是困惑,然后是不信,最后是吃惊。
布丁和我相视一笑,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来得太快。
沃德和普朗的后面,从被撞开的后门出口处,可以看见空荡荡的停车场,光秃秃的树木衬托着初升的月亮,月光如银色的颜料泼洒在水泥地上。
沃德!普朗!快关门!我大叫起来。
已经太迟了。
我听见身后一声呻吟。
不!我听见自己的吼叫声。
埃诺梅站起身来,茶碟似的眼睛闪着光,它闷沉的声音通过影院的扩音器传出来:杀了我……哒哒哒哒!子弹呼啸着,从这尊假石像身上反弹出来。
埃诺梅迈着奇怪的舞步旋转起来,大大的眼睛似乎在哀求什么,粗壮的手臂伸向门口,伸向月亮……停止开枪!我声嘶力竭地叫道。
哗啦——轰轰!反坦克炮弹的猛烈火力使得整个影院都晃动起来。
埃诺梅转了最后一圈,终于分崩离析,倒在水泥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不!我大叫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普朗和沃德慢慢走拢来,靠近那个已经没有任何形状的假石像。
布丁扶我起来,我也走了过去。
见鬼,怎么回事……沃德哺喃道。
碎片开始冒烟,就像干冰一样。
埃诺梅正在消失,所有的固体碎片都渐渐融入空气中。
我们以震惊的心情默默地看着,直到所有的碎片都消失殆尽,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鬼魂?沃德问,他看着我的样子几乎有些敬畏。
我摇摇头,退到敞开的门边,我无法回答他。
它是一个机器人!普朗说,愤怒地抽出最后一支骆驼牌香烟,是从外太空来的无价之宝,你这个蠢材!是50万年前被派到这里来加速人类进化的,布丁解释道,到了我们最后有能力摧毁它的时候,就会有信号发回到它的创造者那里去。
那么,现在这该死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沃德说,所以我想,我们肯定也通过了测试。
不。
现在差不多已是午夜了,我走到外面,从那些困惑不解的警察面前走过,抬头看着天上无数冰冷的星星,它们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散布在漆黑的宇宙间。
我想我也要来一支烟才好。
我不知道埃诺梅的创造者是什么,也不知道当他们到来的时候会拿我们怎么样。
不!我自语道,我想,我们没有通过测试。
注释:① 16世纪前的墨西哥土著。
② 墨西哥的古印第安人,奥尔麦克文化的特点是高度发展的农业、巨大雕刻头像和雕刻玉器。
③ 法语,意为:非常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④ 美国电视13频道(PBS)的著名节目主持人查利.罗斯主持的电视台午夜节目,被他采访的对象往往是各个领域内的杰出人物。
⑤ 法语:难以置信。
⑥ 气象学术语,日出前及日落后仍然有光的那段时间叫做曙暮光(twilight),分为民用曙暮光(civiltwilight)、航海曙暮光(nautical twilight)及天文曙暮光(astronomical twilight)。
民用曙暮光是指日落日出时太阳位于地平线与地平线以下6度之间的时段。
这时光线虽弱但仍可辨别户外景物轮廓。
⑦ 法语,与你同在的意思。
⑧ Arthur C.Clarke,英国著名科幻作家,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科学家,以及国际通讯卫星的奠基人。
⑨ 查利为查尔斯的昵称。
⑩ 心理学名词。
《柴纳·达维森的孩子们》作者:汤姆·卓男我坐在公园里的一把椅子上,观赏着眼前火树银花般的流星雨。
正如我所预言的,今天晚上的确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公园里星罗棋布地安放了许多椅子,我们沃纳星球的其他一百八十个居民都来和我一起观看这场流星雨,那气氛真象昔日的七月四日国庆盛典。
居民们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呜啊唏嘘声。
小孩子们咿哩哇啦地乱叫着,他们的父母不得不警告他们小声点。
我们人数不多,是个非常亲密的小团体。
居民们不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一起互相聊着。
很正常,作为沃纳世界的市长(这儿人数实在太少,所以不能产生总理、国王或是总统这样的职位),我身边围了很多人。
他们都问我:阿里克桑德,你是怎知道会下这样的雨的?都写在旧书里啦,有时间去图书馆看看,那里对所有人开放。
你只要读一读书就行啦。
我对他们说。
我想我会的。
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
我们的人不大读书。
流星雨会不会损坏莉莲小姐的太空船?乔。
迈克纳特问。
不会,我说,我事先提醒过她。
她说他们飞船的船体比古老的地球犀牛皮还坚韧。
石头奈何不了那艘船。
他们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再回来?他们路途遥远,乔,可能往返的路上就得花上两年的时间。
他们还要花时间造运输船,还要雇佣人员。
他们再回到这儿应该是四年半或者五年之后。
该死,乔说,难道我们还能活十年吗?我们面面相觑了很久。
乔不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他已经意识到,等飞船回来,我们这个世界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了振作起来,我回答说,谁也不知道五年之内将发生什么事。
也许会发生星球大战呢,或者,莉莲的船再也回不来了,或者,他们会故意忘掉我们的事。
我们又一次抬眼互望。
你真的会想念她,是吗,阿里克桑德。
他说。
我想是的,乔。
夜深了,人们朝各自的家走去。
我从兜里拿出记录,再一次读起来。
关于萨达特号联合太空船的记录\\一份私人报告\\阿里克桑德·费里诺维奇·V·布雷克\\(沃纳星球市长)他们在一个清新宁静的夜晚来到这里,当他们的喷气式发动机的轰鸣声从几英里以外传到我们这儿的时候,沃纳的男人们都跑来了。
我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不过,当我赶到的时候,人们为我腾了个位置。
他们飞船的颜色是失去光泽的铜的颜色,但不是铜的。
船的颜色、形状和构造跟我们的祖先,一百年以前到沃纳来的时候乘坐的飞船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那面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旗帜告诉我们,他们是我们的同乡,他们终于找到我们啦。
一直以来,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们这些人,我们的父辈和祖辈都不希望这种时刻到来。
现在,它竟然在我的有生之年降临了。
就在飞船的舱门被向里拉开的时候,我瞥见周围的树林里有几个沃纳女人的身影。
我知道,菲丽西姬一定在那儿偷看呢,因为,她对什么事都好奇。
她会怎么想呢?想到这儿,我就籁籁发抖。
我妻子可不是那种只躲在树林里,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出风头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没有等大久,铜色的飞船上就出现了两个穿金黄色衣服、身材高大魁武、象运动健将一样的男人。
看见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我们的警卫队顿时戒备起来。
你们这些人说英语吗?其中一个人冲我们大喊,你们是不是山姆·豪斯顿·v太空飞船上飞行员的后代?山姆·威利斯是我们的警卫队长。
他回头看看我,想知道我是否打算回话。
我现在开口还不是时候,于是,我指着山姆,点点头。
欢迎光临沃纳星球!他高声大叫,是的,我们说英语,是的,我们是山姆·豪斯顿的后代,请问你们是谁,来此有何贵干?他们没有回答山姆。
我猜这并不是出于无礼,而是因为他们无权那样做。
那个向我们发问的男人对着一个象收音机一样的东西说了几句。
从他们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们只是还没露面的长官的传令兵,就像我的前卫兵山姆一样。
山姆不安地望着我,我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这时,从飞般敞开的舱门里面走出一个身材比传令兵瘦小的人。
此人向前走了四步,站在钢梯上,大声说:沃纳的公民们,地球联合星球的公民们,总部祝贺你们活了下来,并希望,在沉寂了一百四十一年之后重新和你们联络。
我的心猛地一沉,倒不是因为这番话本身,而是因为说话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周围树林里传来我们的妻子们嘶嘶的咒骂声。
我是总部萨达特之号轻型飞船的船长,莉莲·达豪特。
我希望和你们的地区长官讲话。
我的老天,那竟然是个女人!我们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也一样,被她惊呆了。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清醒过来,走上前去。
虽然她算不上完美无缺,但是她坚韧不拔的性格、她的能力、还有她的魄力使她成了一个出类拔革的女人,一句话,她很有吸引力,她长着高鼻梁。
蓝眼睛。
不长不短的棕色卷发在光线的照射下,略呈淡灰色。
她的皮肤白嫩光滑,只是在左眼眉上方一英寸处有一条与眼眉平行的疤痕。
她的身材或许过于削瘦了。
她看见我的时候,冲我笑了笑。
我们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
她先开口说:布雷克先生,关于你和你的前辈们,我们肩·很多问题要问呢。
我们没有秘密,船长。
我回答,走,到我办公室去,在那儿,我们可以边休息边讨论你们的问题。
乔,山姆,跟我来。
船长要那两个彪形大汉跟着她,并且又向船舱里命令了一声,旋即,舱门那儿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也跟在船长身后。
后来我知道这人是乔纳森·雅马克什博士。
在朝居住地走的途中,我们经过一片树林环抱的开阔地。
凉爽的轻风吹指着我们的面颊,我隐约闻到了菲丽西姬身上的香气。
我看着船长,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股香气,很好。
我们在树林里大约走了二十英尺,这时船长说话了:布雷克先生,我们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山姆豪斯顿上的幸存者从没有和总部取得联系呢?是不是飞船的备用无线电系统也损坏了?你们在这儿着陆以后向总部发信号了吗,船长?我问。
没有。
太阳黑子的活动情况异常,信号无法穿透。
并不是情况异常,船长,目前的太阳黑子活动对沃纳来说很正常。
我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和总部联系。
太阳黑子的活动从来没有减弱过,以致我们找不到突破口。
我一直希望在我们的先辈到这里以后的那些年里,总部会改进无线电系统,使之冲破太阳黑子的干扰。
山姆·豪斯顿的发动机在着陆时被毁了,我们被困在这儿,又无法发出求救信号。
你们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查找到我们?她回答:令人悲哀的是,即使在今天,飞船也是非常珍贵的,总部是想派飞船来调查山姆豪斯顿号出了什么事的,可是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对不起。
别这样,船长,我微笑着说,我理解。
山姆豪斯顿号的飞行员在出发前已经得到了最后指示。
他们知道要冒险。
这么说,轻型飞船仍然很贵重?比过去更贵重了,她摇着头承认,好象每年我们的飞船数量都能增加一倍,可是,我们的工作量却要增加三倍。
我们一直都忙得焦头烂额。
我点点头。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提出了关键问题:布雷克先生,我不记得在我们的飞船周围见过女人。
你们的女人在哪儿?我打算撤谎,那会很容易。
但是,这些人太精明了,他们会发觉我在撒谎,而我什么也不会得到,所以我不能对他们说假话。
她们死了,我说。
树林里传来一声嗥叫,两个大汉中,有一个把手放到了臀部,很显然,他们带着武器,但是他并没有拔出来。
死了?雅马古什博士嘀咕着,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她们死了很久啦,我简单他说。
走出树林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希望不会看见菲莉西姬,希望她不在附近,身后的树林象一块巨大的帷幕,把一切都掩盖得很好。
抬眼仰望,面前是一片囚季常青的针叶林。
树枝后面的天上隐隐出现一对大大的月亮。
今天晚上,两个圆圆的月亮离得很近。
每当两个月亮从半月变成满月的时;候,它们就会靠得这么近,我们把这种情况叫作月桥。
因为,两个月亮之间的天空被它们的光芒映照得很亮,如果我们眯起眼睛看,就会发现两个月亮之间的光亮区像一条宽宽的纽带。
今晚有月桥,山姆说,显然,他看透了我的心思。
还挺亮呢。
乔点点头。
住地就在前面,我比划着说,我的办公室在边上,一会儿就到。
松叶,月桥,菲丽西姬。
想到这些,我加快了脚步,其他人也紧紧跟在后面。
我们的居住区虽然已经有一百四十年的历史了,但是仍然很简朴,一共有八十二座房子,其中三十座最早建的是硬塑料结构的,剩下的都是木板房。
我的办公室和住宅都是木制的,是居住区里建得最好的房子。
我们走进大大的门厅,这里就算是我的会客厅啦,不过,我很少有会客的机会。
继续往里走,我们就来到了办公室的中心部位,这里对我们七个人来说窄小了一些,可它是最体面的房间了。
墙壁是优质木材的,顺墙排着山姆·豪斯顿飞船图书室里的书。
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是山姆豪斯顿飞船船长的座椅。
达豪特船长看看椅子点了点头,那是她在这陌生的地域见到的一件似曾相识的东西。
请坐吧,我向他们示意,现在,我们来谈谈,提问题吧,我们将尽全力回答你们。
好吧,布雷克先生,达豪特船长说。
叫我阿里克桑德,我打断她。
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她是在向我暗送秋波吗?我记不得了。
好吧,阿里克桑德,她说给我讲讲你们这儿的女人。
你说她们死了很久了,有多久?当山姆豪斯顿飞船在沃纳星球上降落以后,他们建了一个居住区,不过不是在这儿,而是在此地以西九十英里处。
那地方恰好是一条大断裂带。
男人们成立了男人俱乐部。
每个星期三晚上他们都要在那里聚会,他们吵吵嚷嚷地在那里胡闹。
女人们对此很恼火,她们就针锋相对地成立了一个女子俱乐部。
就在她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发生了大地震。
沃纳的所有女人都在那儿。
据她们附近的男人们留下的记录讲,地面裂开了,吞噬了女人们聚会的房子。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这一切,是我从前人留下的记录中了解到的。
那却是一百四十年以前的事啦。
我的天!雅马古什惊叫起来,那么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我冲他笑了笑:猜猜看,博士。
低温冷冻?还是活状暂停?乔哈哈大笑起来。
我摇头否认。
是环境延长了你们的寿命?博士继续猜着。
更离谱啦,博士。
我说。
是柴纳·达维森,达豪特船长说。
我抬了抬眼眉。
你的功课做得很好,船长。
我说,是的。
柴纳·达维森当时也在山姆豪斯顿飞船上,他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生物学家。
达豪特说:我读过的材料说,总部不想让他来这里,他对他们很重要。
可是他年事已高,所以,最后他们还是让他来了。
他说,要不是他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今天我们就不会在这儿啦。
他干了什么?无性繁殖?雅马古什问。
不是的。
我说,也许我们应该让你们看看。
百闻不如一见嘛。
你们那儿还说这句格言吗?走,去见见我们的妻子,怎么样?你们的妻…妻…妻子?雅马古什张口结舌,我不明白。
莉莲·达豪特船长很平静,我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大惊小怪。
我家就在那边山姆说,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先去那儿,克洛儿可能不……那怕我只想让他们见一个人,那也只能是克洛儿,我笑着说。
山姆点点头,心领神会地接受了我的恭维。
脱掉鞋子,不要有任何声响。
山姆建议。
我们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到山姆的木屋跟前。
透过窗户,我勉强看见了克洛儿,那是因为我的视力很好,而且还知道要找什么。
船长和她的人还没看见她。
只见克洛儿扬起头,愣住了,立刻,她就转身消失了,她一定是到别的房间去了。
我知道,今晚我们看不见克洛儿了。
山姆也一定看见了这一切,因为,他顾不得弄出响声,突然加快了步伐。
他跑到卧室门口,扭动门把手,可是门已经锁上了。
克洛儿!冉蒂儿!他喊着。
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回答他。
他无助地望着我。
我,我想我能撬开门锁,他不情愿他说。
嗅,天啊,不!我说,别那样!我们以后再来看她们。
走吧。
我们可以假装离开,他提议。
不,那样她就不会再相信你啦。
再过几个小时她也不会出来,是吗?也许再过一个小时吧,山姆回答。
那就这样吧,我说,那是一次很好的尝试。
我们以后再来。
再见,克洛儿,再见,冉蒂儿。
我们以后再来。
我能想象出,她们正躲要门后瑟瑟发抖呢。
啊,走吧,乔喊着,到我家去吧,克拉拉会见他们的。
我说,我家离得近,我们去看菲丽西姬吧。
山姆和乔都没作声,他门了解菲丽西姬,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我对他们的想法了如指掌,就象贝贝·鲁思了解自己手里的捧球拍一样。
他们不同意我的提议,可是,我想让这位来自老家的船长开开眼。
没能看见克洛儿,那就干脆去见菲丽西姬。
是的,我要让他们见见我的菲丽西哑,让他们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生命的活力。
然后,他们再去看看可怜的老克拉拉。
今晚,我来唱主角。
在我家,炉子里的火熊熊燃烧着;木墙被火光映成了桔黄色。
墙上有一些大大的阴影。
灯在哪儿?一个大块头男人紧张地问。
那男人心惊胆战的样子让我一阵痛快。
我说:我们用蜡烛和炉火照明,菲丽西碰喜欢黑暗和火焰。
山姆和乔眼睛直盯着那几个阴影,他们知道菲丽西姬常常喜欢躲在里面。
然而,我比他们更了解她。
今晚,她不会随随便便出场。
她要吊吊大家的胃口,然后再庄严郑重地登场。
这才是她的风范。
菲丽西碰。
我高声叫着,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每次我走近菲丽西姬,在熊熊的火焰旁边,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就会激情澎湃。
可是,现在我必须克制自己,所以只憨憨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我听见菲丽西碰在门厅里蹭她的臀部,并用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顿时,我热血沸腾。
我转过脸,看见了她的眼睛。
在黑暗中,它们忽闪忽闪地在挑逗我。
然而当着朋友和陌生人的面,我只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欲。
菲丽西碰,我充满柔情地叫了她一声。
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非常害怕菲丽西哑。
虽然他战战兢兢的狼狈相让我可怜,但是,他的缺少激情和对生命美妙之处的麻木不仁都令我生厌。
想必你就是布雷克大大吧。
达豪特船长说着,大步走上前去,她充满自信的样子竟让我不知所措。
就在她向菲丽西碰伸出手的一刹那,她趾高气扬的架势一下于荡然无存了。
菲丽西碰没有和船长握手。
她从暗处走出来,火光映照着她的身体,更加突出了她身材的曲线一一丰满而性感。
她粉红色的舌头灵巧地舔着柔软的嘴唇。
我看见那两个彪形大汉被吓得尿了裤子。
其中一个还呻吟起来。
达豪特船长怔怔地望着菲丽西哑,她想用她的知识和智慧来理解眼前的事…她低声说道:上帝保佑,你是一只猫!菲丽西碰龇牙咧嘴,嘶嘶地喘着粗气。
我差一点要扑上去,扼住这船长美丽的脖子。
嗅,她太不会说话啦…可是又一想,这不能怪她,这对她来说真是太离奇啦。
不能怪她。
我温柔地对菲丽西姬说:菲丽西姬,我亲爱的,你看上去很美。
你再说一遍,雅马古什嘟嚷着。
那两个大块头只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
莉莲船长点着头说你很可爱。
如果我的话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我只是…很吃惊。
菲丽西姬瞟了她一眼,满意地鸣呜叫了两声。
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向那两个大块头男人。
她眼睛里闪出的兴奋的光芒让我很不愉快。
她会讲话吗?雅马古什小声问。
我说:啊,是的。
可是通常她不愿意说。
菲丽西妞足有五英尺五英寸高。
她胸部本来丰满,可奇怪的是,她超常的细腰和宽厚的臀部,竟使她的胸部显得相形见绌了。
她乌黑的头发夹着一大缕白发。
头发分层次地垂在脸部、颈部,一直到后背。
那是一头柔软的鬃毛,这倒让菲丽西姬看起来更像一头狮子而不像一只猫,虽然她的祖先的确是家猫。
雅马古什博士一直喋喋不休地问着一些愚蠢的问题。
他的纠缠使我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菲丽西姬身上,山姆和乔在菲丽西姬面前,一向觉得不舒服,于是,他们开始跟船长谈话,给她解释他们生活中的一些事。
本来今晚应该由我唱主角,但是,我发现我被越俎代疱了。
我想摆脱雅马古什的纠缠,重新控制局面,但是,这位苍白柔弱的博士像是被注入了非同一般的能量一样,死缠着我不放。
你们是怎么干的?还有其他用于你们实验的物种吗?那需要多长时间?菲丽西姬开始不安份了,她鸣呜地叫着,慢慢地向那两个大块头男人靠拢。
那些物种还在进化吗?它们的下一代什么样?那两个男人对菲丽西姬说着话,她满意地叫着,我的心狂跳起来。
你们给它们取各字了吗?有详细记录吗?你们有没有体检记录,让我看看。
这时一个男人大笑起来,菲丽西姬也开始曝叫。
我一把推开博士。
菲丽西姬不慌不忙地抬起手,猛地朝大笑的男人脸上挠了一把,顿时,他的脸上鲜血淋漓。
他暴跳如雷,她也不甘示弱。
他们撕扯着扭成一团。
我闻到了血腥味儿。
我和船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拉开。
可是,他们又猛地把我和船长推到一块,隔着我们扭打起来。
我的背靠在了船长的背上,我感觉到她的体温。
在两个疯狂扭打的人中间,我们索性背靠背身贴身地站了片刻。
然后又用力把他们推开。
刚才我心里的躁动,此刻已荡然无存了。
莉莲怒视着那两个大块头男人,脱口说:布雷克先生,也许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要我们看的?可以到我家去看看。
乔提议。
是的,干嘛不去。
我有气无力他说。
乔的热情极高,没有听出我的讽刺口勿。
那样也好。
船长转向菲丽西哑:布雷克大太,我替我的人向你道歉。
请你原谅他们。
毫无疑问,他们被你的美貌迷住了。
…多么聪明的女人。
她知道不能与菲丽西蚯为敌。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从我家里出来后,大家站在月光下。
我开始向这些外星球来的陌生人讲解我们的生活。
我的祖先被困在这儿了。
山姆豪斯顿号无法起来,意外的太阳黑子干扰,使通讯系统失灵了。
所有女人,无论妻子还是女儿都死了。
几十年,也许几百之年之内,我们都不能指望总部派人来了。
男人们独自生活,按自然法则,他们终将火绝。
想想看,船长,博士。
这些男人在来到这个星球之前,就被告知:他们不能指望别人的帮助,他们得自己建立起文明,不能依靠外界的帮助;他们的生活没有女性倍伴,更留不下后嗣;他们的文明会自消自灭。
但是,他们没有灭亡,船长插言,柴纳·达维森给他们留下了生路。
是的,我说,我读过他所有的笔记和论文。
他考虑过无性繁殖,可那将产生一个完全由男性组成的社会,那个社会永远不会完整。
达维森可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他强烈地感觉到,如果不注入女子气,我们沃纳星球的文明就会灭亡。
所以,他便开始研究他手头上现有的,唯一的女性源——动物。
船长,你要理解,那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花了二十年时间做实验、移植、手术、培育。
总部没料到他还能活二十年。
第一代样板很丑陋,和人类相去甚远。
不过,随着他不断实验,样板一代比一代更接近人型。
我犹豫了一会儿,担心他们是否能听懂我的话。
毕竟,我是在这些想法的熏陶下长大的,我了解我们的历史。
可是,这些外来者能明白吗?第一代样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它们令沃纳的男人们坚信,达维森的实验会成功。
达维森最后几年研制的样板被人们采用了。
这回,他们很合我们的口味,几乎可以接受了。
…几乎?船长问。
菲丽西碰是人和动物的基因结合了好几代以后的产物。
每结合一代,所产生的样板就距达维森‘纯正的人类女性’的梦想更近了一点。
我们永远也无法去掉身体里的动物血缘,可达维森相信,人类的血缘将占主导地位,而动物的血缘会大大地减少。
进而,他还相信那些保存下来的动物血缘能使我们的女人更加优良。
我们已经有可能达到那种境界。
我停了一下,想起我们下一步要去乔家,于是又说,可是,我想我们还有一点距离。
除了猫,达维森还用其它物种吗。
博士间。
我说:还有几种。
等你到了乔家,你就会看见达维森博士的另一个基因样板。
为什么他不只着眼于一种物种,比如说猿。
船长问。
我说:我们没有带猿到沃纳星球来。
而且,达维森博士还担心,一种动物不可能包括我们所需要的全部女性素质。
他认为,广泛的动物种类会增加他成功的机会。
他不敢保证对任何一种动物的实验一定会成功。
要是不成功,他就没有时间再对第二种动物进行实验了。
所以,他同时在很多动物身上作实验。
然后,把不能产生人类可接受的结果的动物淘汰掉。
你还没问沃纳星球上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呢。
我笑着沉默了片刻,想让我们的来访者自己猜猜看。
山姆豪斯顿号上的全体船员,也就是沃纳星球的第一代公民,在很早已前就死了。
幸运的是,我们的动物妻子们所生的男孩没有表现出一点人性的减弱。
达维森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如果只因为这些男孩是人类和动物杂交的产物,他们的人性就要被减弱。
那么,达维森的这个社会就不会朝着完全,或者更加人性化的方向发展,而我们也就不会向今天这个样子了。
换句话说,我们就会变成一个低层次的种族。
如果哪怕有一点点那种可能,达维森就决不会为我们创造女人。
不管怎么说,沃纳的男人是纯种男人啊,我们的血缘占主导地位,不会接纳动物的血缘。
我读过达维森关于这课题的全部笔记,还读过过去一百年来几代人的观察报告。
你们想看看吗?我在和博士谈话,可是我不敢正视他。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可我不敢肯定是否成功。
也许以后吧,博士回答,在那之前,我想看看你们女人的体检报告。
当然,我说,可是首先,我们要你再见见别的女人。
就在我们顺着街道朝乔·迈克纳特家走去的时候,我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菲丽西姬跟着我们到了门廊处,并用她的身体缠着门柱。
那两个大个子男人三步一回头地望着她。
我听见其中一个人在说:发情的疯猫。
是可爱的猫咪,另一个人说,然后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笑声,不怀好意,充满了傲慢与嘲笑。
它让我想起了月亮桥,我仰头寻找它们,发现那两个月亮已经分开很远了。
莉莲很很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不做声了,可仍然时不时地窃笑两声。
乔先走进房子,他把克拉拉领进卧室,锁上门,然后让我们进去。
我们听见克拉拉在里面四处走动,偶尔,还象征性地把门弄得砰砰响,好像她要闯出来似的。
乔和山姆忙活着把起居室里的家具重新摆了一遍。
在过去,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帮他们一把,可现在,我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大块头邪恶的笑声,和船长坚实的后背,我突然觉得很尴尬,想退出这个仪式。
他们搬桌子,挪椅子,把画从一面墙换到另一面墙上。
他们重新摆放了一下盘子,把沙发向右稍微挪动了一下。
好了吗?山姆问。
好了。
乔点点头,打开卧室门锁,让克拉拉出来。
克拉拉从卧室里急急忙忙地冲进起居室,然后就愣住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四下张望着,站在那缩成一团。
克拉拉不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脖子和鼻子显得比我记忆中的还长。
她的头发不大雅致地束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副远视眼镜。
她穿一件旧衣服,还系着一件宽大的围裙。
她伸着脖子,不停地点着头,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克拉拉的孩子们出来了,一共有三个,他们对面前的骚乱很好奇。
克拉拉马上跳了起来。
她尖叫着:孩子们!孩子们!她把他们都拢到一个角落里。
克拉拉,乔说,没事,没事,来见见我们的客人。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们。
山姆插嘴,说:是的,克拉拉,见到你真是太好啦。
他用手势向我们暗示,莉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克拉拉,见到你,很高兴,她说。
那两个彪形大汉笑着朝克拉拉点点头,可是她根本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声:鸟。
我不喜欢这两个人。
克拉拉以女主人的身份忙活开啦。
她引导大家就座,动员她的孩子们帮她。
她很快就把奶酪、饼干和茶摆好了。
然后,当孩子们吵闹的时候,她就赶快安排他们上床睡觉。
当我们的谈话冷场的时候,她就讲几个滑稽动听的故事来活跃气氛,再提几个问题,让谈话继续下去。
她知道哪两个人在一起谈话最合适。
她善于察言观色,了解每个人的不同兴趣。
在她的协调下,大家谈笑风声,聊得很热烈。
她取代我,成了主角,而我也很乐意这样。
我原以为克拉拉会让我们出洋相,这想法让我感到很惭愧。
趁克拉拉出去的时候,雅马古什小声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挪动家具。
克拉拉有点区域主义,乔问答,如果不重新摆一下家具,她就会以为你入侵了她的领地。
真不可思议,雅马古什说,所以你把她锁进另一间屋子,再让我们进来,重新摆了家具。
是这样,乔点点头,这样,当她从卧室里出来,她就会觉得自己是入侵者,好像她侵占了你的地盘,所以,她就要友好一点。
献殷勤?雅马古什说。
呃,不知道,他犹豫地说,我更愿意把它叫作‘友好’。
好吧,雅马古什附合着说,我想,我也喜欢‘友好’这个字。
她还有没有别的…不寻常特征?莉莲间。
还有很多。
乔回答,你瞧,克拉拉是个注重直觉的人,她全凭直觉做事,因为,那很奏效。
她做事的时候不假思索,只埋头做事。
有些人不喜欢克拉拉这类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瞅着我)。
有些人认为他们不会爱别人和体贴别人。
有些人认为他们的行为都出于本能,只会机械地重复。
乔停下,摇了摇头,又接着说:我承认克拉拉这种人有时的确做了一些古怪的事。
可是,今天大家都看见她做的事了,她能让你们觉得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还有她带孩子的方法。
也许,在你们眼里,她算不上最漂亮。
也许,她不那么令人心动,可那又怎么!说到这儿,乔泪雨滂沱,紧握双拳,如果你稍微留心一点,摸准了她的特点,你就会发现,她比其他所有人都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选择克拉拉与我同床共枕,而不要你那娇滴滴的克洛儿,山姆。
天啊!她那么胆小,真让人扫兴!我不在乎她有多漂亮,山姆。
如果你不能…这时,乔阴沉着脸看着我说:而且,克拉拉肯定不会杀害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差点要了我的命。
房间里鸦雀无声,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我就镇静下来了。
那不能怪菲丽西姬,我说,那是个事故,是我的错。
可是乔根本不听我说。
克拉拉回来了,正站在门口那儿发抖呢。
她二目圆睁,怒视着我们。
她身体两侧的手臂略微向上弓着。
她在发抖。
呃…你们最好离开这儿。
乔建议。
克拉拉走到山姆跟前,用巴掌很很地抽打山姆的肩膀。
然后,她又笨拙地冲到两个大块头男人身边,开始煽他们耳光。
她愤怒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克拉拉!乔大声喊道,好吧,你们都快走吧。
出了什么事?雅马克什和其他人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她觉察到我们对她和乔不大友好,她在捍卫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我一边说,一边把博士推出门。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在我跨出门口,带上门之前,我转身对着克拉拉和乔。
他们俩在战栗。
我不会再让你们这样对待我!我咬牙切齿他说,我是个人,是你们的市长和朋友。
我决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对我!明白吗!他们哆哆嗦嗦,不停地点着头。
我转身,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已经很晚了,也许,你们愿意回到飞船上去。
我追上山姆和客人们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看看你的记录,雅马古什说着瞟了一眼船长,我真想马上就看看。
我还从没见过这东西呢。
我点点头:可以理解。
船长,你看呢?她不大愿意。
夜已经很深了,她不打算整夜都不回到飞船上去。
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点点头说:好吧,如果你不麻烦的话,阿里克桑德。
我们兵分两路。
山姆带领博士和一个大块头男人去库柏博士那里。
我,莉莲和另一个士兵回我的办公室。
我需要和我的飞船联络一下,船长说,他们在等我们。
你离飞船大远啦。
我平静他说。
她的无线电里没有传来回音。
太阳黑子的干扰就是这么厉害,我解释着,通讯联络只能在几百码之内进行。
我们可以回到空地那儿,你可以在那里与飞船联络,要么就等着飞船上派人来找你。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对她的卫兵说:弗兰克,你回去告诉船上的人,我今晚不回去啦。
他朝门口走去。
我…我们可以一起去,我说。
我不喜欢这样,真的不喜欢。
她肯定觉察到我有些不自然,但她还是让弗兰克独自走了。
我只能乞求别人不会注意他。
嗅,我要是拦住他就好啦。
可是,天啊,我能干什么?能干什么呢?我一直在设法控制这个晚上,但他们都不听我的,不按我说的去做。
我只能想象着,弗兰克一个人走在粗陋的泥土道上会有一种什么感觉。
道路两边零零星星的木板房和塑料房隐藏在此时已昏黄了的月光下和黑乎乎的树叶里,不大容易看清。
两个月亮此时一定相隔得很远当弗兰克走在树林里的时候,月光会透过树叶,给地面投下点点阴影。
我们的女人们经常在夜间出来散步,那些仍然活着的动物也是一样,他们在夜里很安静,非常平静。
所以,弗兰克应该不会听到动物的叫声。
可是,弗兰克决不会绕过倒在地上的树枝,蹑手蹑脚地走。
他会迈着坚实的脚步,唏哩哗啦地踏过树枝。
说不定这个笨蛋还会吹吹口哨,唱唱小曲儿呢。
再过一阵,他就会注意到周围的寂静。
他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要弄出更响的声音,他要向沃纳星球的人显示他这个外星人的傲慢。
然而,沉寂会战胜他的趾高气扬,最终,他自己也会沉默下来,甚至会充满恐惧。
虽然我还说不准,也许,他还能听见她在靠近他呢。
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对船长说,你能否理解我们,这非常重要。
因为,你和所有外星人将对我们做出裁决。
只有你站在我们一边说话,我们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她先是反驳我,接着就沉默不语了。
我想,她一定已经觉得我的话是对的。
你一定知道,我们沃纳星球的男人把我们的女人当作低下的人看待,事实上她们确实低下,但是,你一定也知道,我们爱她们,非常爱。
正因为这样,我们能够容忍她们的缺点。
我们对自己说,‘我们能怎么办?她只是个女人呀。
,‘你不能对一个女人期望过高’。
我们这么说,不是出于对女人的不敬,而是出于对我们的女人的爱和宽容。
你的到来对她们构成了威胁。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你和我们这些男人是同类的。
我们的女人害怕我们会抛弃她们,去找真正的女人。
而那很容易办到。
你根本不知道,沃纳的男人们看见你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船长,莉莲。
你是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儿的男人谁也想象不出,和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和男人同类的女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
可是船长,我们爱我们的女人,我们不会离开她们。
即使真正的女人也不能让我们抛弃她们。
那很好,我们也不想让你们那样做。
船长赞同他说。
你真的那么肯定吗,船长?我挖苦地问,你们的文明会怎样看我们?我们和不完全是人的动物同床。
如果可以选择,我们的儿子们将会找沃纳的女人作妻子呢,还是去找真正的女人?我们的女儿是嫁人呢,还是到动物园去生活?我们会遭到嘲笑吗?我们的女人肯定会被嘲笑的。
你瞧,船长,我们并没有整夜整夜地祈祷总部派船来,相反,飞船的到来恰恰是我们最可怕的噩梦。
我们向你们表示敌意,但我们心里充满着恐惧。
我们非常害怕。
这时,她握住我的手,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女人,朋友,她温柔他说,我们也不会嘲笑你们。
我们不会把你们的女儿送进动物园。
你们的群体很勇敢,很高尚。
我们会敬重它。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这是一个好女人。
所有真正的女人都像她这样吗?如果是的,那我们怎么能抵挡得了她们呢?一旦被这种怜悯…情谊…所诱惑,那我们拿克洛儿,克拉拉甚至菲丽西姬怎么办呢?于是,我想到了那两个大块头男人和他们的笑声。
我不认为你们会尊重我们,我也不认为我们会继续尊重自己。
我情绪激动他说。
她又开始向我许诺。
也许,这倒让我更不相信她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还没等我去开门,山姆就闯了进来。
阿里克斯!菲丽西姬抓住了什么东西!她在西周界线外面叫翻了天!我从来没听她这样叫过。
一定出了什么事!弗兰克!我冲船长喊了一句,就和她一起冲了出去。
我们跑了不到一百码远,就弄清了传来尖叫声的地方。
我的一部分想停下来,回到办公室去,关上门、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手里,什么也不想,只想逃避。
而我的另一部分想要使用暴力,想要把那家伙的心肝挖出来。
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就像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当我们赶到居住地以外的时候,我闻到了血腥味儿,闻到了她的气味儿,更糟的是,我还闻到了他的气味儿。
我知道他们俩干了什么。
我跑在莉莲的前面。
我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冲进荆棘丛生的树林。
菲丽西姬!我凄惨地喊着。
这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她到我这儿来,而是因为,我想让她知道,我来啦。
我想让她赶快跑远一点,我知道她会的。
我不想,等我到那该死的地方时,看见她也在那儿。
当我终于赶到那肮脏可耻的地方时,弗兰克正在慌乱地提裤子。
只见他身上到处是血淋淋的抓伤。
大大的汗珠儿顺着他肮脏的肉体流淌着。
我能想象出汗水流进他的伤口时,他会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那感觉我已经领教过很多次啦。
我站在那儿,向树林里扫视着,只见菲丽西姬飞快地跑远了。
我多么希望没有看到这一幕啊。
船长气喘嘘嘘地从我身后追上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可是,我不等她发作,就抢先冲着弗兰克怒吼起来:该死,你会下地狱的!嘿,听着,伙计。
那个像猫一样的家伙不知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她要那样,我就……住口,先生1船长大喊一声,马上报告拘留处,关你禁闭!他还在辩解。
我不愿面对船长,就立刻走开了。
等弗兰克走远了,我便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知道莉莲就在面前,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该死!我尖叫着,她怎么能这样:我知道她背着我跟别人!我必须原谅她,因为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可是…该死!尊严何在?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那该死的尊严何在?我爱她。
可我不能忍受屈辱。
我…我不能。
她用一只胳膀搂着我,我们踉跄着走了一会儿。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需要有自己的尊严。
我娶了一个比人类低级的东西。
我爱这东西,可她老是伤害我。
我怎么才能把这些来自外星球的人当作同类来对待呢?我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我要他们偿还我这笔债,于是,就发生了下面的事。
我看着她清澈的蓝眼睛,吻了她,吻了莉莲达豪特船长。
她也回吻了我。
我们并不相爱,但是我需要她。
她对此很清楚,也很合作。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我们一起回到办公室。
至今我仍然不为那天晚上做的事感到后悔。
是的,我决不后悔。
早晨,窗外知更鸟的叫声吵醒了我。
从窗窜外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我断定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
莉莲蜷曲在我身旁,她的头靠在我胸前。
我动了一下,弄醒了她。
她疲惫地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微笑好象在向我保证,他们决不会伤害我们。
在盛怒之下产生的情欲被平息了之后,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已经习惯了菲丽西姬疯狂的方式。
和莉莲这样的高级动物做爱让我感到很荒谬,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主宰了。
那一夜我过得很不自在。
莉莲理解我,她很耐心,很温柔。
这女人在各个方面都很卓越。
阿里克桑德,她发话了,乔说‘至少,克拉拉不杀自己的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说:乔是个笨蛋。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可最后还是说了。
菲丽西姬和我有个儿子。
他要是还在的话,下个月就五岁了。
五年!难道真的过了这么久了吗?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想那小家伙啦。
想到他都应该有五岁了,我的眼眶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让泪水流下来。
丹,我们给他起的名字叫丹尼尔。
出了什么事?我干了一件只有傻瓜才会干的事。
我说,我太过于注意我的儿子啦。
我不明白。
菲丽西碰越来越嫉妒儿子,一天,我回到家,发现丹死了。
他是从房顶上掉下来的。
一个事故?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怎么会上房顶呢?我反问她。
也许,我不是在问莉莲,而是在问上帝。
从那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孩子啦。
你怎么能和她住在一起?我无奈地举起手。
我怎么才能对这个女人解释清楚,沃纳星球上的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和一个比自己低级的动物结婚。
菲丽西碰是一个有智慧的动物。
可是她被感情控制了。
她不能忽视感情,就像岩石不能忽视引力一样。
离开菲丽西姬,让我去找谁?去找克洛儿或克拉拉那样的?不,她是我妻子,我接受了她可怕的缺点,而且,我爱她。
我无法向莉莲解释这些。
窗户那儿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知更乌已经不再鸣唱了,于是,我们认为是它在有节奏地敲击呢。
我们随着它的节奏,扭动着身体。
她的肌体很柔软。
她紧贴着我,让我感到平静而愉快。
我们会心地笑了。
是不是该让那知更鸟看看它的杰作?我说着,提起了窗帘。
菲丽西姬的脸紧紧贴着玻璃。
一看见我们,她就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又吼又叫,右手还疯狂地挠着玻璃。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莉莲也尖叫起来。
玻璃虽然很结实,但我知道她迟早会打碎它。
我们逃出房间,边跑边穿衣服。
身后传来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我们一直跑到库柏博士家门口,一起用拳头使劲砸门。
我们一边大喊大叫地要他快来开门,一边还不停地回头张望,生怕菲丽西姬从附近的树丛中突然冲出来。
我们不停地敲着门,连手都敲破了,流血了。
终于,库柏打开了门,我们俩同时挤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噢,我们竟然关上了房门,随后,外面传来凶猛的撞门声。
莉莲尖叫着扑进我的怀里。
直到上午时分,我们才壮着胆离开了库柏家。
雅马古什恳求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可船长说什么也不同意。
从菲丽西姬的遇杀中逃脱出来使她损失惨重。
她看上去面色阴沉,形容枯槁,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她没好气地对飞船发号司令。
我知道她要直接回到飞船上去,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
她为我做了她能做的事,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提出陪她回飞船去,以便可以再给雅马古什提供一些材料。
她拒绝了我。
雅马古什和我据理力争。
她虽然不愿意这样,但最终还是对我们明智的安排做出了让步。
我能给雅马古什提供有价值的资料,是的,我能办到。
她还认为我是想拖延时间,继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她错了,大错而特错了。
我们走到离我的办公室二十码远的地方时,那个没被关禁闭的大块头男人突然站住了。
莉莲警觉地掏出武器。
射击。
她咆哮道。
这时,她看见了我们大家都看见的东西,她的手从武器上挪开了,我们都静静地站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弄出一点声音。
就在我们前方三十码远的地方,有一条从旁边树林里流出来的小溪。
千娇百媚的克洛儿正在溪边捧水喝呢,她没有听见我们的声音。
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头发是栗色的,又细又长的腿出奇地美。
她小巧的鼻子向上翘着。
两只眼睛非常大,人的眼睛无法与之比拟,她眨眼的时候,就像是某个人的脸在一张一合地忽隐忽现呢。
她是个什么?雅马古什问。
突然,克洛儿的脊背僵直了。
她向前探了探头,然后又向侧面歪了歪头,耳朵向上竖着。
她像一尊雕像,与她周围秀美的景色融为一一体了。
她发现了我们,于是撒腿就跑。
谁也想不到她那纤细的腿竟能跑得那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是个女人。
我带着挑衅的口吻说,尽管她的祖先是鹿。
莉莲只说了一句话,非常漂亮。
山姆乐得嘴都咧到耳朵边上了。
我朝他点点头,心想,片刻的高兴又有什么用呢?是的,山姆,这些陌生人欣赏克洛儿的美丽,但是,难道那就能保证,她的孩子们不会被送到动物园去吗、难道那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被当作二等公民受人歧视吗、难道那就能保证,他们不受凌辱吗?我看,不能保证。
我在飞船上呆了三天,回答了雅马古什的问题。
对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做了如实的回答,但必要的时候,我也说了假话。
这段时间里,我和船长很少见面。
到了第三大晚上,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对他们说,菲丽西娅应该平静下来了,我现在回家和她言归干好,不会有危险了。
在我离开之前,莉莲来到我面前。
她当时说的话至今索绕在我的脑海里。
阿里克桑德,她说,我们将冲破太阳黑于的干扰,到黑予以外向总部报告,告诉他们关于山姆豪斯顿的事。
亲爱的呵里克桑德,我保证,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去跟他们说,我会告诉总部关于柴纳·达维森的事,关于你们大胆的实验,还有关于你们那些美丽的女人的事。
我们会善待你们的女人,我保证。
我要让总部了解你们,尊重你们。
候,我从她清澈的蓝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那可能是对菲丽西姬的恐惧,那本来是可以理解的。
那也可能是对恋爱的恐惧,那本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莉莲达豪特是一船之长。
她见很多过比菲丽西姬更加恐怖的东西,而且,我怀疑,莉莲对我和她之间的事也算满意。
是的,我更倾向于认为莉莲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象。
我想,她已经猜到,柴纳·达维森从不相信入的血缘能起决定性作用。
我想,她猜到了虽然我们的女人们会变得越来越像人类,而我们的男人们都将越来越像动物。
我想她可能爱上我了,至少有一点爱上了,而且,我想她很害怕自己爱上一个算不上人的东西。
他们属于高级种族。
我们从来都没有他们精明。
与我们相比,他们简直是足智多谋,聪明绝顶的智慧巨人。
然而,他们的思想可能会受到情感的干扰,比如爱、恐惧等等。
我想就因为这个,她才没有料到我会在她的船上安放那枚炸弹。
我后悔我杀了莉莲、雅马古什博士和其他人,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告诉总部我们的事。
我们比他们低一等,我不能让他们嘲笑、挖苦我们,把我们同低等动物联系起来;或者,甚至把我们关进囚笼里。
我认为他们不会马上再派船来,因为我相信,在沃纳星球上损失了两艘飞船之后,他们决不愿意再冒险,派一艘珍贵的飞船来了。
将来,也许他们会来,可是谁又敢说到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呢?也许,柴纳·达维森博士的观点将被证明是错误的。
也许,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真的能够进化成纯粹的人,而不是只介于人和兽之间。
不过,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这些陌生人注定是我们的敌人。
以上是关于总部轻型飞船萨达特号的记录。
我把这个记录折叠起来,抬头看了看纷纷降落的,带光的金属碎片,那些碎片曾经是萨达特号飞船啊。
菲丽西姬…定在等着我呢。
如果不在家里,那也许在路上什么地方。
想到她,我笑了。
我拿起拐杖,正了正领带,径直朝家里走去。
也许她会忘掉近来发生的事。
今晚,我们要做爱,要疯狂做爱。
或者也许,她会杀了我,她的感情变化无常,无法预料。
然而她令我疯狂,她是我妻子,我别无选择。
《婵娟》作者:托尼·丹尼尔翻译:跑了虚空作者:亨利·考特曼若我跋涉虚空,将繁华离弃,纵使短短的位移间,铁石与电闪之星,左右逶迤。
若我放逐于婵娟,漂泊于月之尘迹,流浪在空渺中的琼楼玉宇,抑或,枯干的月表,荒芜的矿脉与岑寂的痕迹,是否,我能找寻到你?你的元素——是否,仍栖游于星际?亲吻如瀑的发丝,念你,静静相依,梦你,以指尖描绘,你芳唇轻启。
于物质之下,拥起你,如石的清凉,水晶的明丽,轻柔如轻摘丝网于枝叶,一如睡者的呼吸。
若我溶于虚空,将繁华离弃,找寻你,永不停息,奈儿。
奈儿身材消瘦,面色白晳。
深棕的长发,黑夜般美丽。
棕色的眼睛,盛满忧郁。
亨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爱上她,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浅薄的人,对于爱情只会以貌取人。
而奈儿,沉静如水。
而且,她也应该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
当然,一个人只有具有无比的幸运,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是无疑,亨利认为,他本人是个例外。
最初的相遇,是在圣路易斯的一次学术交流上。
亨利是华盛顿大学研究生写作计划的客座诗人。
那时的奈儿在建筑设计业已经很有名气,那天还在建筑学院做了报告——亨利故意错过的。
亨利的诗,奈儿一首也没有读过,事实上,也没几个人读过。
当然,二十一世纪的诗人比他们的先辈更不为人理解,更不为人重视。
但是他们两人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并且,作为那场交流中仅有的不参与复杂的学术方针争端的学者,他们站在墙角,谈论墙角的问题。
为什么墙角是90度的?亨利问。
他斜靠在墙上,尽量显得自然一些,饮料却溅到手腕上。
亨利从小呆在室内就会不舒服,他第一次为这一点感到遗憾。
不总是90度的。
奈儿答道,但是大多时候是,因为90度有很多好的性质。
不知什么原因,奈儿的脸上总让人觉得缺点儿什么,仿佛勾勒出的轮廓里,没有填补上最重要的东西。
奇怪。
结构的原因?可以想一想,我们坐下时,为什么膝盖会弯曲呢?亨利知道自己开始喜欢她了,尽管她有一张特别的脸。
我猜,就是想让腿发挥点儿作用吧。
他说。
还可以在腿上抱猫咪,抱小孩子。
既发挥作用,又有美感。
奈儿微笑着。
突然,亨利恍然大悟,奈儿的脸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好像缺点儿什么。
那个空缺儿等待的,正是她灿烂的微笑。
当然,他们并没有轻浮到当天就回到寓所做爱,虽然直到交流会结束,亨利的脑袋里想的一直是这个。
他邀请奈儿第二天下午喝咖啡,而且后来知道,奈儿为了约会取消了预订去柏林的早班飞机。
奈儿知道什么情况应该采取主动,表现得像个细心体贴的女人,她总是做的恰到好处。
回忆起最初相遇的一幕一幕,亨利后来觉得不可思议,充满喧嚣声,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
就像舞蹈,为毫无意义的舞步和广漠的高原赋予人的灵性。
那种感觉就像呆在陌生的房子、雾气朦胧的公园、咖啡厅、大学教室,周围都是陌生人。
奈儿和亨利就那样相遇了,还相约第二天喝咖啡,像两位芭蕾舞者,轻柔的舞着,缠绕着,心灵轻轻的碰撞。
接下来亨利灵光一闪,邀奈儿驱车前往密苏里州,因为那里有如火的枫叶。
奈儿欣然同往。
在那里,亨利又找到了自己,重新感到天地的开阔。
奈儿在车上找到了一本亨利的诗集。
路上他们看到一间精致的农舍,映衬于浓淡不一的火红枫叶中。
当他们停下来细看时,奈儿轻轻吟诵亨利的诗,那是记忆中年少时的故乡。
他们深情的拥吻。
摘自论文《月球上的生活:关于月球建筑的可能性》作者:奈儿·布兰妮根月球建筑为艺术家们提供了许多崭新的发展领域,但是如果月球建筑要建在人们想要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古老的真理仍然适用。
月球建筑最先考虑的就是空间和结构。
艺术是外在的,是对内在主观体验的客观表达。
这正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标志。
考虑建筑,建筑最关键因素的是什么?并不仅仅是结构,当然结构是建筑物最重要的因素。
我们在建筑物中生活工作,同时我们也在外部世界观察它。
我们居住在建筑物的空间里。
这就是我提出建筑最关键的因素是结构和空间的原因,二者相互依存。
两年后,亨利出版了第五本评论集,收入也比预期多了起来。
这样,他同意搬到西雅图和奈儿待上一段时间,尽管他没有收到同时也不奢望收到西雅图的学术邀请。
他们结婚了,是在史密斯塔顶举行的结婚典礼,原因是奈儿极其推崇史密斯塔的设计。
亨利后来认为:我可能是奈儿特别崇拜的人。
也许爱情不是一种可以升华的情感,或许,奈儿,这个艺术家把爱情升华到了极致,我和奈儿永远也不会再度拥有。
可能这就是我只是一个好诗人,而奈儿是一个天才的原因。
而现在我心情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奈儿记得他的诗,到目前为止,她已读完亨利所有的作品。
有设计灵感或高兴的时候,她还会吟诵一小节儿。
西雅图,人们正在建造奈儿的早期代表作——湖桥大厦。
可能建造这个词并不适合现在的建筑业。
实现或者形成也许更正确些。
因为各种巨大和微小的机械与算法设计共同作用,能够完全实现建筑师的设想——精确到分子级别。
为了让艺术品更加完美,奈儿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
在这期间,奈儿和亨利住在舒服的Alki-Harbor Island Span公寓里,一个玻璃建筑,以平滑的弧线跨越爱略特海湾,奈儿觉得它很糟糕。
亨利却物尽其用,他把卧室前那条三十英尺的狭长小路变成了一个小花园。
与此同时,他的新书也如同花园里汗水浇灌的作物一样成长起来。
生产与再生产(又译:作品与做爱?)作者:亨利·考特曼在我家中的核子(起点?)中,我的妻绘画(吸引?)建筑物(大楼?)聚精会神地沉默着,标准的步调,正如日光映出光斑,穿过墙壁和天花板它们位于我们半透明的高高的弓形居室。
而我,在牲畜和庄稼之间举起年轻的生命,用手和犁仗,在起伏的土地上,从事园艺(造园?)传真出她的观念(怀孕?)到下一阶段,她为我们谋(做?)生——你的生活也一样。
接近黄昏(衰退期?),我从一个房间(空间?)到又一个房间徘徊(渗透?)感觉(触觉?)天色模糊昏暗(不确定?),为她准备酶的活力(食物?对她的渴望?)但是等等,打扫一下卫生(清理?),然后享受准备好的晚餐(古法语中的汤?),在我们的精疲力尽之中。
然后她绊了一下儿(步履蹒跚?),该死的(媚眼如丝?),入夜了,墙壁不再透明,发出温室的光。
亨利回忆说,我很幸福。
我努力适应,用我的花园代替大自然,想像着自己生活在大自然之中。
不过,在那儿我真的感到幸福。
无论怎样,大自然来到了我的身边。
奈儿对性并不在行。
她总是很羞涩,像是永远缺乏经验似的,可是热情体贴。
对于性,她像她的建筑一样,中规中矩,和谐美丽,但给我的却不完整。
亨利当然知道,那缺少的东西,奈儿献给了工作。
原始的激情,创造力和动察力。
天才共有的秘密。
可亨利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她爱他,她理解他的工作,理解他长久的沉默,空洞的眼神,还有他孩子般莫名其妙的笑。
在建造湖桥大厦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共同生活,溶为一体。
亨利后来认为,更多的是我进入奈儿的生活,就像紫藤缠绕于锻铁。
奈儿不曾改变过,但是她尽力支持我,并不在乎在某些方面被遮没(我是一个小人物)。
摘自论文《月球上的生活:关于月球建筑的可能性》作者:奈儿·布兰妮根那么月球建筑对我们有什么启发呢?那就是空间和结构仍然适用于我们的建筑学,因为最终使用者仍是人类。
月亮用来表达感情,是所有艺术中恒久不变的话题。
女人对它非常了解,而男人只有通过我们潮汐般的生理周期才了解到它。
站在地球上,仰望明月,我们再也不感到忧伤。
我们将在月球生活,仰望地球。
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转动和空间发生了改变,或者说,它们不再以相同的方式作用。
我认为这种感情的断裂使人们产生的不适,远远超过因为要在月球表面上生存而出现的重力或生理上必须的改变。
我设想月球上的建筑物要能减轻这种断裂,如果可能的话,月球上的建筑物要提供新的结构和空间,要能反映它和母星球的新关系。
像一个离开家的孩子,月球建筑必须用爱回顾过去,用想像和决心展望将来。
月球建筑物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应该在月球上建成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呢?当湖桥大厦完成时,奈儿理所应当的成为当代主要的艺术家。
即使亨利熟悉这个建筑物的建设、设计的每个过程,当第一次看到完工的湖桥大厦,也感到无比震撼,并与它一起欣赏了清晨的日出。
他一直在他的花园里为西红柿除草。
即使用了大量的土壤乳化剂、杀虫剂和除虫机器人,杂草还是疯长。
这是个认识问题,因为无论生命以何种形式存在,多么令人讨厌,生命还是生命。
亨利那一夜睡不着,而奈儿睡得很沉,因为她在西雅图的工作快要结束了。
亨利明白,他们稳定的生活即将结束,而他得到的满足和稳定的感觉也会随之而去,那些感觉只有童年生活过的小农场时才有过,当时他和父母在乔治亚州的道尔顿。
他去了花园,因为那里有小农场的味道和感觉,尤其像他父亲最喜欢的西红柿园,就是那种味道。
他在只有三十英尺的土地上工作,就是为了那种味道,即使是替代品,那种味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又一次,他又要离开它,失去它。
亨利开始除草,心情沮丧。
渐渐的,黑色的天空现出鱼肚白,就像西雅图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
可是,可是现在有些新的东西使发白的天空——不仅仅单纯变亮,而且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洒在湖桥大厦的西北角。
奈儿告诉过他,这不是一个新问题了。
这是她一直要尝试解决的重要问题,即如何处理压低的云层造成的压抑。
西雅图的云层经常很低,天空总是令人生厌。
这样的天气有时使人感到压抑,使得生活变得憋闷和沮丧。
然而,附近有湖水和海水,当天高云淡时,远山可以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贻。
当天气阴沉,山峦不能显现,光线与湖水阴沉如死水,湖桥就是一种解决方案。
湖桥不能改变环境,只是提供一种新的经历。
奈儿称呼它们为不同空间的复合体,把这些不同的空间分别看作是独立的建筑物是不正确,因为它们有很多内在和外在的联系。
湖桥包围着市区东北角湖区的一部分,看起来好像湖水的蒸发和凝结都溶入天空。
水的循环构成景观——水、水蒸气以及形状各异的云层层叠叠,高达四分之三英里。
然而,这远远不是这个复合体所带来的全部内容。
还有一个七彩的船坞,一座空港,住宅区和商业区,它们有机的相互交织。
整个湖桥是有机的,富有生命力的,实用的,它首先是艺术品,而这件艺术品只是生命形式的组成部分。
亨利陶醉在妻子设计的美景中。
一只小手擦去他额头的汗,然后抱着他,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她羞涩的问:你认为它美吗?亨利知道这不是做作。
奈儿经常对自己天才的杰作感到惊讶。
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亨利低声说。
奈儿抱的更紧了。
你喜欢它,我真的很高兴,她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亨利低头看着奈儿淡褐色的眼睛,爱意涌上心头,就像他对土地的爱,自然的如同植物的生长。
她眼睛的颜色是肥沃的土地的色彩,是茁壮的树木和草原上厚厚的鼠尾草的颜色。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她把他拉向她的唇。
好。
就这样。
太美了。
他们在花园里做爱,就像亨利一直梦想的那样。
如果说性有艺术性,那天他们找到了,在纠缠的西红柿叶子中找到了。
性,应该是遵循着十四行诗的模式和韵律的吧。
但亨利深信,他们的爱本身就是十四行诗的符号,那是艺术给奈儿的、奈儿又带给世界的赠礼。
他轻轻地进入她,如同中古英语中的犁。
他的每一次动作,都使她更深地进入到花园的泥土里,直到她被埋了一部分。
每一次冲刺,亨利都使得自己更深入。
她用泥土摩挲着他的背部和身体,他们的吻变得充满泥土的气息。
在他达到顶点之前,奈儿让他躺在被他们压得一踏糊涂的土床上,然后坐在他的上面。
她用西红柿的藤蔓擦干自己。
这是亨利看到过最性感的事。
他冲进她的身体,她用带着强烈植物气味的手轻抚他的脸,而他用植物的木髓和汁液摩擦她的阴蒂。
亨利感到快要到达顶峰,但是他坚持着,坚持着。
他用全部感情冲到奈尔的深处,用理解和赞美去爱她——爱她身体里面的那个女子,爱那个艺术家,爱她的灵魂与肉体的结合。
他一定已经触到了她,感到她的颤抖,因为她就在他的身体里,遍布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一次次溶入她的灵魂和肉体。
他的顶峰猛烈而彻底,然后他们相拥醉倒在花园里。
他轻声对身边的人儿低语,很快睡去,他的爱依偎在他的臂弯里。
两星期后,亨利接到斯坦福的邀请,请他做客座教授,但不必参与教学,只是和研究生们一起讨论有关写作的一些问题。
那可是梦一样美的工作,赚钱,又有充分的自由。
亨利怀疑邀请他做客作教授与他和奈儿的关系有关,因为媒体以带来建筑复兴的女人为标题大量报道奈儿和她的湖桥大厦。
当然,奈儿也接到了各地的工程项目。
我完全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和工作。
她说。
当亨利告诉她斯坦福请他去做客座教授时,她鼓励他接受。
他们准备秋天的时候搬家,去旧金山。
摘自论文《月球上的生活:关于月球建筑的可能性》作者:奈儿·布兰妮根设想一种建筑,人们在其内部空间生活工作,却不为其束缚。
这,就是月球,我们来到了这个新的世界!我们必须考虑地出和月球上的山景。
这样的建筑,它能通过调节和移动,充分协调与地势间的关系。
然而,我们所讨论的这种建筑,除为提供我们空间外,其本身也应该是美丽的。
下面所阐述的仅仅是我对这种建筑物的观点。
它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整棵橡树。
空间是宽广而虚无的。
凡有人类之处,即有人居住之所。
凡有人居住之所,即有建筑师。
亨利正在写一首诗,歌咏长满野蔷薇的田野,这时奈儿走过来告诉他月球的事。
他知道一定很重要,因为她从没打扰过他工作。
那时候,他头发很短,奈儿喜欢用手指抚过他的发梢。
这次她也想要像平时一样,抚弄他的发梢,可是毫无心情,只拍了一下,然后坐在桌子的对面。
昨天我和杜布劳尼克通过虚拟星际传真,她说。
杜布劳尼克是奈儿的同事,他放弃了设计工作,专门与其他设计人员合作,为他们做代理或处理谈判事务。
当然,他最重要的合作者就是奈儿。
那一定投资巨大,亨利回答,刚刚从诗歌里拉出来,他仍有点心不在焉。
有重要的事吧?是的。
我提出一个项目,很棒的项目。
真的?真的很棒。
那太好了。
奈儿很沮丧的样子,静静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亨利很不习惯她这种奇怪的身体语言。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把那些紊乱的思絮放在一边。
那么,他说。
你不能去旧金山了吗?那只是一方面。
还有事情,但是奈儿非常平静。
奈儿,你知道我全力支持你。
我知道,亨利。
奈儿呜咽着说,她无声地啜泣着,我的亨利。
奈儿,怎么了?勘探委员会已经同意了我的月球移民项目。
联合国会员大会?奈儿点点头。
奈儿,这个消息太好了!她哭出了声。
亨利完全糊涂了,不知所措。
我得……奈儿说,我得去月球,五年,或者更长。
亨利站起来,又坐下。
旧金山。
他想像着旧金山的花园和雾气,轻松的工作,还有温和的气候。
但是雾,越来越浓的雾,像枯死的葡萄藤。
覆盖着,弥漫着,侵蚀着城市,直到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只留下单调的灰色。
你也可以去,亨利,项目安排的一部分。
他们会为你付路费,还有其他费用。
去月球?是的。
他所能想像的就是一片空白,没有止境。
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会有的。
我们会建设它。
没有,那里没有……空气,没有肥料,没有生长野蔷薇的田野。
我明白,杜布劳尼克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申请这个项目前我认真考虑过。
亨利感到汗水流过前额。
从哪里来的汗水?隔着桌子,奈儿够不着。
他费力的用手抹了一把脸,揉着肩膀。
你真的要去吗?我不知道。
建设一个城市,真正的从无到有——对建筑师来说是可是重要的里程碑啊。
奈儿擦去泪水,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想和你一起去,亨利。
真的吗?或者她只是在走走过场?与她的艺术比较,他是什么?奈儿心里真的在乎过他吗?耶稣啊,他觉得自己像里克,《卡萨布兰卡》结尾中,里克让心上人伊尔莎与维克多·拉斯洛一起离开了。
上帝啊,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些。
难道他嫉妒她的天分?嫉妒她该死的荣誉?他爱奈儿,他爱奈儿,他也想和她厮守在一起。
但是她不知道去月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他的工作意味着什么?月球,荒无人烟的月球。
让我想想。
我不知道是否跟你一起去。
让我想想。
像平常一样,奈尔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他一个人待着,让他静一静。
她对这种事情总是具有完美的直觉。
或许,这就是艺术。
亨利从来就不知道奈儿需要什么。
无语的璀璨作者:亨利·考特曼深远的暗夜,星尘恒久不移,而你的眸,如月影,抚乱我的心曲。
清辉如水,纯净,宛如我对你的追忆。
如水清辉,凌乱,似敏感的唇,轻跃于弄清影的舞衣,那是你的美目,巧笑顾盼兮……我徜徉于小径,月下,你的目光里。
把脸儿藏起,再张开眼,风过林梢,有你的气息。
没有泪滴,尽管没有月光,没有你,空有寂寥的轨道飞在天际,舍我而去,远远的,不能触摸的别离。
不曾有生命的你,不会逝去的你,无声划过,璀璨星际,婵娟,猜不透的你。
当天,亨利没有做出决定,第二天也没有。
他第二天租了一辆车,开车到了卡斯卡特山脉。
卡斯卡特山脉海拔四千英尺高,一路凄风冷雨,路面蒸气缭绕,盘旋上升,直达山口。
亨利在瀑布前下车,在薄雾中站了很久很久,就那样一直站着。
刚开始,根本无法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观察瀑布,一会儿把它看作是单一静止的实体,一会儿看作是汹涌的奔流。
我应该作首诗,他想,可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只是茫然的盯着山和瀑布,无限的大自然。
或许,这并不重要,亨利几乎要回去了。
这时太阳突然从云层后面钻出来,穿透瀑布和周围的薄雾,射出七彩的光,彩虹!它和水一样哗众取宠,亨利想。
水在吟诗,吟咏彩虹;彩虹也在吟诗,吟咏太阳,吟咏阳光。
只有一小会儿,美丽的彩虹就消失了,诗也作完了。
只有一小会儿,我做出了一首诗,亨利想,但我看着月亮,想着那里的生活——那里没有诗,什么也没有。
我需要的是韵律和生命。
我不能和尘土一起工作。
我是属于大自然的,属于生命的诗人。
在月球上,我的诗就会死亡。
那里没有生命。
我必须留下来。
但是奈儿。
没有奈儿,世界将会怎样?他们的爱最初并不热烈,而是慢慢变热,就像加了新柴的炭火,逐渐达到炽热。
他们的爱在燃烧吗?是的,哦,是的。
我是属于生命的诗人,他回来告诉她,在月球上我没法创作。
亨利,我要留……不要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低声说。
她的话像遥远的雨滴,静静滴落。
不要说。
他必须留下来,而奈儿必须去,去月球。
准备工作相当庞大,五个多月之后,奈儿才会离开。
他们住在西雅图,但是亨利在那段时间中几乎看不到她。
还好,每周他们可以共渡一个夜晚。
奈儿尽力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更有意义,亨利也能够体会到她的努力。
但是现在,项目——项目总是占据着奈儿的心,挥之不去。
他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个星期里,亨利提出想看看那个计划,委员会批准了的计划,还有图纸和系统算法。
他第一次想看看带走他爱人的那个项目。
他几乎看不懂蓝图,尽管那段时间奈儿已经开始教他入门,如何从蓝图中看建筑。
三维的CAD透视法似乎更容易一点,但是,要么是他的头脑或心理有障碍,要么就是透视法太抽象,需要太多的背景知识,亨利始终也没明白那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群建筑物,另一个城市而已。
为什么不把它建在亚利桑那州或是其它什么地方,假设那儿就是月球?为什么不——不要和自己开玩笑了。
奈儿就要离开。
而他还会继续留在地球。
奈儿地球上的最后四天是与亨利共同渡过的。
这时,他们的爱情又出现了激情。
那激情是粗糙的、匆忙的,仿佛最后的疯狂,像风中碳火,熊熊燃烧。
奈儿星期二从SeaTac乘飞机离开。
亨利本想不去送行的,但是,他还是在奈儿离开之前,早早起来准备好了一切。
他们默默的开车到机场。
在那儿,奈儿将乘轨道超音速飞机到斯蒂文森空间站,空间站位于北美上空的地球同步轨道上,然后乘每星期四的飞船前往月球。
他们最后的吻深情无比。
一个星期以来的绝望消失了,此时此地,就是永恒相依,他们吻着,直到永远。
亨利明白,那个吻是他永远的剧痛,包含了他全部情欲,一生一世。
我终其一生寻找你,亨利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另一半。
超音速飞机起飞了,带走了亨利的爱人。
摘自论文《月球上的生活:关于月球建筑的可能性》作者:奈儿·布兰妮根我设计的这座城市,是以活细胞为模型的。
在我设想中,光滑的、温暖的墙壁,蜿蜒上升,直达低低的拱形的天棚,其透明度随光线和地形而变化。
按设想,环境支持的系统和细胞中的操作机械直接作用,并与整体的功能和结构相结合,正如活细胞中的线粒体和叶绿体的行为。
我设想,城市的光彩和变幻的颜色以优美的曲线延展,如同神经细胞的精灵在闪动,跳跃在密集的树状晶体和神经轴突的末端。
这闪光将辉映着地球,辉映着广漠的天宇。
清晨的天气也还不错。
亨利最终没有去斯坦福工作。
他搬回乔治亚州住在祖父闲暇时间建造的小木屋里。
亨利沉浸在诗歌之中,不到半年,第二本书也写完了。
他现在小有名气——至少他感觉是这样,因为他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出版商寄来了一大笔订金。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不必靠教书或是靠别人生活。
另外,无论他是否需要,奈儿定期寄回大笔薪水,在月球上几乎没机会花钱。
这个项目每年提供一次往返月球的探亲旅行。
亨利在希望和动摇之间数着日子,直到最后时刻。
探亲,而不与奈儿长相厮守,还不如没有这短暂的相聚。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会儿,他决定不去了。
亨利很害怕夜晚。
奈儿经常会用虚拟星际传真和他见面,每星期一次。
亨利想,若祖父还活着,走进这个小屋——肯定认为屋子在闹鬼。
每星期的传真中,奈儿的影像像她本人一样动作、谈话,然后又消失了。
尽管传输延迟很短,亨利还是觉得,地球上乔治亚州身边的影像,不是奈儿。
他闻不到她的发香,也不能亲吻她的面颊,相隔384000公里,只能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
没让奈儿看到自己的软弱,亨利很自豪。
但是很多个难眠的夜晚,他流泪到天明。
尤其在满月的时候。
月亮压抑地挂在黑夜里,心事重重,月光也盛满忧郁,但是月亮所有的光芒只是反射太阳的啊。
月球是遥远的,没有生命的,那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是幻影,是眼睛的错觉。
亨利尽量坚强,但是很多次他受不了月光,呜咽着猛地拉上窗帘。
他强迫自己看新闻报道,看更多的他能找到的建筑学刊物。
月球上项目的进展很快,但是将图纸中的殖民地变成一个真实的城市,巨大的工作量可想而知,需要不断的追加投入资金以及建造更多的相关建筑。
很快就看得出,这个项目需要延期了,而且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但是,城市仍要建设。
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运输成本大大降低,同时低重力制造业应用了更多新型微构造技术,基于月球的通信和传输业也开始向原本几乎停滞的殖民地投入了大量的资本。
月球开始赚钱了。
很快,月球上需要数以千计的技术工人和徒工,更多的人也会移民到月球了。
他们在为现有的和即将到来的人们建造城市。
完善的系统已经形成,可以进行精确的相互协调。
只是有一些小失误或随机出现的异常分子需要调节。
奈儿遇到了无数的设计问题,为此她得经常到月球的表面上去,不停地与同行和承包商、工人们讨论修订细节、内部监视命令、控制虚拟仿真等等问题。
同时,月球上正在建造防护罩,这些纸一样薄的墙壁可以对抗真空和流星。
因为只有六分之一的重力,月球上建筑可以有长长的拱形结构,厚重的过梁,而这些在地球上根本不可能。
在亨利看来,整座城市如同一幢雄伟的大教堂。
随着城市初具规模,亨利明白妻子设计工作的巨大,而她呈现的作品简直就是奇迹。
然而,月球还是月球,唯一的生命就是人类——他必须承认,数量巨大。
但那里没有天然形成的瀑布,没有长满野蔷薇的田野,也无法承载除人以外的生命形式。
那天,是和奈儿会面的前一天,亨利接到月球管理中心的信号。
他立刻感到不对劲儿,因为奈儿太忙,不该有时间通话。
他马上把虚拟传真置于全交互的模式,期待奈儿的解释,一定发生了大事。
可是,一位较胖、穿着职业装的女士出现在他面前。
您是……考特曼博士?称我为先生吧。
亨利对她视若无睹。
房间里有灰尘,有些灰粒在她的图象上轻快的跳动,像在阳光下一样。
我是埃尔迈拉·郝娜。
您是——亨利对这个名字有点儿模糊的印象。
月球计划监察员。
啊,奈儿的老板。
那,有事?他说得言简意赅。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打电话给乔治亚的他,提醒他月球的事?很遗憾我带来了坏消息。
哦,上帝啊。
他有些喘不过气。
那些死气沉沉的没有生命的建筑……也许没那么坏——您的妻子今天下午遇难了,考特曼先生。
奈儿·布兰妮根去世了。
她在监督通讯中心地基施工时,死于建筑事故。
微机械把她当做岩屑,进行——几乎是立刻——分解,一个分子一个分子的,分布范围达两万公里以上,同时遇难的还有另外二个人。
引起这起事故的算法不是奈儿开发的,而是由承包商改造的标准地球程序。
故障原因是算法假定月球表面没有生命。
以前的算法在月球表面上确实不必识别生命,所以这个错误没有被发现,直到现在。
亨利什么也没有说。
他低下头,让痛苦像潮汐般淹没自己。
奈儿,在在不存在生命的月球上死了,奈儿啊。
郝娜礼貌地等了一会儿。
亨利模糊地知道到她还没有挂断信号。
考特曼先生?她说,考特曼先生,还有一件事。
亨利的眼里满是泪水,但是他还没有哭出声。
短暂的传输延迟。
384000公里。
可是悲痛也不会快过光速。
嗯?他说,你还有什么事?您的妻子留下一些东西,是给您的。
它在一座僻静的环形山的边缘,距离殖民地有几千公里远。
一些东西?亨利想不到是什么。
那是什么?我们也不能确定。
我们想也许你本人会明白。
嗯?郝娜现在看来更加不安,手足无措。
您得亲自去看看,考特曼先生。
这些东西,传真不能真正的……表现出来。
另外,我们也不能确定该如何处理它——。
不。
考特曼先生,您,我非常诚挚地——难道您看不出来我不想去?不去。
那儿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突然呜咽起来。
他不在乎,他痛哭失声。
考特曼先生,请节哀。
考特曼先生,奈儿曾告诉我她希望您能来看看。
她说这是唯一能让您来月球的方式。
她告诉你的?我是她的朋友。
她真的想让我去月球。
我也很难过,考特曼先生。
如果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奈儿她想让我去月球。
在乘坐超音速飞机去史蒂文森站的旅途中,他只是麻木地盯着地球。
在去月球时,他完全沉浸创作和修改诗歌的工作中。
这首诗就是《虚空》。
着陆月球的时候,它刚刚完成。
郝娜在机场等他,他们一起乘小飞船来到环形山,奈儿为他留下了……无论如何是奈儿的遗物。
亨利看着小型飞船周围灰黑色的尘土,他想,那就是奈儿。
现在尘土有了名字。
到达环形山时,亨利开始也不知道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郝娜示意下船,他们穿上薄如皮肤的宇航服,亨利在传真中见过,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真能起到保护作用。
但很明显,它们确实有作用。
他走到环形山的边缘,来到一座信号灯前,它在夜空中闪着微光。
信号灯设置在绿色的石头上,石头的一面凿刻成平面。
上面有简单的题字:献给亨利。
他凝视着环形山,目光顺山势起伏,想要看得清楚些——这不是真正的环形山, 郝娜说。
声音听起来像从她站的位置发出来的,亨利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头盔里内置了灵敏的无线电收发装置。
当然,这里没有空气。
你的意思是……我们查看过她的笔记,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是奈儿……‘种植’的,我们能知道的就是这些。
种植?习惯说法。
这里以前没有环形山,还有,它不断发生变化。
我们不是说它变得越来越大,可是我们确实很关注它的存在。
你知道,使用微机械有时会有危险——郝娜看起来找不到更好的措词来表达她的忧虑。
她走过来,与亨利一起站在环形山的边上,它的动力好像是地球反射的光,如果你肯相信——这是奈儿种植的。
这句话在亨利心中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
一片片一行行,随风起伏的玉米和麦浪,枝叶横生的西红柿,纤细的小草,一望无垠。
不是影印,也不是赝品。
它们是由月球上的岩石和尘土组成的,身体里充满了微机械灵魂的造物。
奈儿的算法给了它们生命。
那是奈儿的杰作。
奈儿。
那是奈儿深情的呼唤。
是的,是的,它们是月球上的生命。
那是花园。
什么?我不明白。
这是雕塑——不,是花园。
我认为月球上的人们会喜欢的。
奈儿说过,艺术是生命的象征,是生命的外在体现。
这并不是真实的花园,就像画中的西红柿不是真实的西红柿。
但是它给人的感觉就如同真正的花园。
没有人能比我和奈儿更了解身在花园,躺在一片西红柿中的感受了。
哦,是的,就是花园。
亨利抚摸着绿色岩石上雕刻的字母,奈儿,它真的很美,很美。
他说。
婵娟作者:亨利·考特曼我已跋涉于虚空,将繁华离弃,虽然短短的位移间,铁石与电闪之星,左右逶迤。
我已放逐于婵娟,漂泊于月之尘迹,流浪在空渺中的琼楼玉宇,枯干的月表,荒芜的矿脉与岑寂的痕迹,我仍无法找寻到你。
贴近的,拥着你的气息,远远的,不能触摸的别离。
你的元素,仍栖游于星际。
亲吻不到如瀑的发丝,念你,何时再静静相依,梦你。
梦断婵娟。
无声划过,璀璨星际,我的你,你于物质之中,婀娜舞起,如石的清凉,水晶的明丽,一如睡者的呼吸。
渐醒,溶入婵娟之梦,归去来兮,梦似敏感的唇,梦如冰冷的,温暖的呼吸。
月,潮汐。
为了爱,奈儿,其实,你就是月球的,我的四季。
《长胡子的男人》作者:[美] 达林·摩根邹波 译纽约布鲁克林区,13年前雨夜,一辆特里伯罗电缆公司的车缓缓驶来,停在一栋房子门口。
车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神情十分紧张地拿下挂在车前的十字架,握在手中,亲吻着。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继续。
求求你。
男人看起来不情愿却十分害怕。
做你该做的事!一个声音说。
他拿起自己的工具箱,下了车。
屋内,一个十几岁的红发女孩正在煲电话粥,与同伴谈论着各自的男朋友。
一看,她正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年龄。
妈妈走到厨房做饭,责备地看着她。
门铃响了。
珍尼特,去开门!妈妈说。
真讨厌!女孩只好把电话放在一边。
门打开了,刚才车里的男人站在门口:我是特里伯罗公司的天线修理工。
你要做什么?你们家的天线坏了。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
看着这个身着工作服、说话吞吞吐吐的工人,珍尼特心里很厌烦。
男人看了看手中的单子,犹豫地说:那不好意思了。
并转身走开。
等一下,可能是我爸爸叫你来的吧,你还是进来看看吧。
女孩又转了口风。
电视在这。
珍尼特把他领到厅里,并去叫爸爸。
男人还是恍惚不安似的。
爸爸进了屋子:有什么事吗?你们的天线有问题吗?我正在二楼看比赛,我们家的天线没有问题,我想你来错地方了。
工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引起了爸爸的怀疑。
让我看看你手里的单子,是谁打电话给你们的?爸爸说。
天线工人低头看自己的单子,单子上突然溅满了血。
抬头一看,爸爸已经倒在地上死去了。
头部遭受了重击,满身是血。
走出堂屋,女儿和妈妈也成为了两具尸体,死像十分恐怖。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举起手来,不许动!屋外警笛大作,警察们破门而入,抓住了嫌疑犯天线工人。
面对墙站着!警察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工人并没有反抗。
检查其他的房间,约翰尼!他们都死了。
搭档说,原来这个约翰尼正是我们熟悉的约翰探员。
抓住你了,你这个混蛋。
年轻的约翰说。
FBI华盛顿总部,现在莫尼卡发现约翰的屋子传来阵阵争执声。
是约翰在打电话。
我是那个抓捕他的警官,你们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我不在乎它看起来是怎样!探员约翰咆哮着,显然很生气,我很感激你通知我,但这是错的,我当时在那儿,我们抓对人了。
X档案吗?莫尼卡怀疑地问。
约翰手中的报纸上有这么一条新闻。
《DNA证明他不是杀人犯》豁然印着那个13年前电工的照片——鲍伯·法索我跟你说,如果你让这个人走了,会有更多人死。
约翰还在跟电话另一头争辩着。
咔!电话被挂断了。
是那个DNA的案子吗?莫尼卡又问。
13年前我还是一个巡警的时候,我和我的搭档抓住了这个法索,他杀了7个人。
如果把他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约翰回答说。
但DNA证据显示他是无辜的。
这不对,很简单,是实验室搞错了。
在这件事上,约翰很固执。
我和我的搭档杜克接到911的报告,邻居听见房子里传来尖叫声音。
等我们赶到那儿,女孩、父亲、母亲都死了。
我仍能记住当时血腥的场面。
而这个法索就站在那儿。
所以说你并没有看到他作案。
如果我们早到10秒钟,就会看到。
有人走了过来。
告诉我你们有好消息。
约翰说。
是探员史卡丽:我检查了他报告的每一个细节。
我已经看了又看了。
但很对不起,约翰,DNA证明这个人无罪。
你告诉我没有办法了吗?这些DNA检测有没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错的呢?实际上是亿万分之一。
史卡丽的一贯作风就是看重事实和证据。
我需要重新做报告和检测,我要你来亲自傲。
约翰的要求很勉强。
这至少需要48小时。
这太长了。
我要去纽约。
我不能只是坐在这里等着那个家伙再杀人。
纽约奥斯宁监狱狱警来到法索的囚室前:是时间出去了。
恭喜你,鲍伯。
狱警还给他入狱时随身携带的物品。
法索拿起一个十字架亲吻着。
纽约区法院这个案子引起了民众和媒体的极大关注。
一走出法院,法索就被记者包围了。
成为一个自由人的感觉怎样?你打算控告警察吗?女律师帮他打点了一切:这还用说吗?我的当事人很高兴成为自由人,今天我们值得庆祝,但明天我们就将仔细调查为什么鲍伯会被错误地指控。
他一生中的13年被夺走了。
我们会搜查布鲁克林的DNA办公室和纽约警察的办公室。
这时法索却似乎在街对面看见了一个什么人,而这个神秘的长胡子的人令他害怕。
鲍伯,我们走吧。
律师说。
史卡丽和约翰来到了纽约,和负责鲍伯释放一案的区域律师彼得争执:我们不能释放一个杀人犯。
我们关了一个无辜的人。
或者你并没有从我们珍贵的谈话中获取这个信息。
史卡丽争辩说:应该还有极小的机会,让我们看看这个案子的文件有什么坏处呢?现在你放走了他,受害人的家属就要开始问谁是凶手。
约翰说,你该怎么回答他们?史卡丽和约翰在翻看旧档案。
这里有很多材料。
史卡丽指着数十个箱子说,我们从哪开始?原始的逮捕报告,就在那。
约翰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杀人犯很长时间都占据报纸的头条,当法索被逮住时,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好的警察也会犯错的。
史卡丽迟疑地说,我只是担心这会让你觉得有罪恶感。
我认识一个警察,一个我非常尊敬的人,他有一次告诉过我,除非你什么都可以搞定,否则不到下班就不能打卡。
这件事就是这样,我还没有打卡。
纽约女律师别墅鲍伯,我只是想让你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放松点。
原来她把法索带回了自己家。
道迪太太,这是鲍伯·法索,他将会在我们家呆一段时间。
道迪太太说:我已经把你的房间准备好了,希望你感到舒适。
来,跟我走,我带你去房间。
律师对法索说。
法索环顾四周:你很富有!其实是我爸妈比较有钱,他们去世的时候我继承了这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利用家里的资源,来帮助那些应该被帮助的人。
你是个好人。
我认识一些生意人,他们对你的遭遇很同情,等你准备好了,我们会给介绍一份工作。
法索看看自己的房间,拿出十字架抚摸着。
我真的可以体会你现在的感受,律师同情地说,我对于你所遭遇的一切感到遗憾。
法索独自一人在房间内,他拿出十字架。
跪在床边开始祈祷,看来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突然,法索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墙壁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几个血写的大字:杀了她!纽约区法院门口,下午5点36分嘿,车是你偷来的吗?约翰冲着一个正要下车的男人说道。
这也不关联邦调查局的事啊。
那人笑着冲约翰走了过去。
这正是约翰原来警队的好搭档杜克,也正是13年前和他一起逮捕了法索。
显然,杜克现在已经退休了。
我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是关于那个案子,你知道的,我也从每个可能的角度进行了分析。
约翰想从杜克这儿找点线索,有什么是我们错过了的吗?这很简单,我们抓错人了。
杜克的态度让约翰吃了一惊,自从我看了报纸,对不起,约翰,除非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我们得面对现实。
杜克,那天晚上你也在那儿!法索是房间里唯一的人,是他杀了这些人!约翰原本是来寻找支持的,是你一直跟我说要当一个好警察的,你说过一定不要放弃。
那我就还有些话要跟你说,如果你一直要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话,就是打你自己的屁股。
杜克看来是在警告他。
女律师家,晚上10点12分神情恍惚的法索跪在地上祈祷,律师开门走进来: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查过你的简历,你曾经进过神学院,并学过怎样成为一个神父,是吗?我想你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没能让你磨灭自己的意志,这很好。
我一直在祈祷,即使我看起来没有在祈祷的时候我也是在祈祷着。
法索说话总是有些奇怪。
总有人会听见的,鲍伯。
晚安。
女律师似乎被感动了。
律师出门后,那个神秘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瞪着法索。
这次,我们看清了他的脸。
姜黄色的大胡子十分浓密,和蓬乱的头发野蛮地拧在一起,一双杀人犯般的眼睛圆瞪着,看起来杀气十足。
不,不,不要,请不要伤害她!法索向这个男人苦苦哀求着。
看来他和死去的人的确有关,而这个长胡子的男人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男人一言不发,挥起拳头打在法索的脸上。
法索倒在地上,而男人则拿着凶器走出房门。
看样子,他又要行凶了。
档案室里约翰仍然不死心,还在翻看,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史卡丽推门进来:你一整晚都在这里吗?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事情是我没有发现的,一些细节。
我们可能需要DNA,也许不需要。
说到DNA,第二次检测的结果出来了,仍然是一样,头发的样本属于其他人,那不是法索。
约翰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沮丧: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回家吗?还有一些事情,也许能够说明为什么13年前你们抓了他,而今天的科学证明不是他。
我去过法院了,检测员跟我说,虽然DNA不是法索的,但是他发现的主要基因里13种有12种都匹配。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说明头发样本的基因和法索的很相似,事实上是极端相似。
相似的程度证明了他们应该是血亲。
看来史卡丽找到了突破口。
等一下,约翰霞出了怀疑的表情,法索是独子,而他父母在他13岁那年死了。
他没有亲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它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女律师家法索躺在客厅的地上,手里攥着十字架。
身上并没有被殴打的痕迹。
你能穿好衣服下楼去吗?女律师走过来生气地说,鲍伯,今天早上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我得跟你谈谈。
有人打开了我卧室的梳妆台抽屉,并从里面拿走了一些东西。
你昨晚不在家吗?鲍伯问。
我想你知道我不在。
这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以其他当事人律师的身份进入了区看守所。
结果你要继续留在这里,你就得尊重我,尊重我的隐私和我的财物。
你是个自由人了,你知道,自由就意味着责任。
看来女律师还在试图挽救法索的灵魂,你自己弄早餐吧,道迪太太今天晚了。
律师走后,法索似乎在回想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厨房的壁柜里渗出了血迹。
是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的道迪太太,她满身是血,是被人用利器杀死的。
法索开始清理现场,刷洗了壁柜,并从抽屉里选了一把切肉的刀,肢解了佣人道迪太太。
纽约奥斯宁监狱莫尼卡也试图帮约翰找出真凶,她来到关押法索的监狱寻找线索。
你好!莫尼卡,我是布莱思,监狱的主管,能帮忙的尽管说。
谢谢你,事实上我是来重新搜集法索一案的证据。
只要是能重新把他关到里面来,你尽管吩咐你需要的。
主管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喔,谢谢,但是为什么呢,法庭已经宣判他无罪了。
其实我认为那个系统根本就不应该释放他。
还有另一起凶杀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监狱里跟法索作对的是一个叫斯帕特的面包师,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所以斯帕特被谋杀了?是的。
我们在法索清洁的走廊发现他的,当时他躺在地上,离法索的清洁桶只有10英尺。
但是没有发现法索。
是法索杀了他吗?在转角的地方,凶手被摄像头拍摄下来了。
录像带很清晰,你可以看到他手上的血。
主管递给莫尼卡一些材料。
截图照片上的正是出现在法索房间里的那个姜黄胡子的男人。
这个光着上身的人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凶器出现在封闭的监狱里,看来他是杀了面包师的真凶。
只有一个问题,这人并不是法索。
奠尼卡不容质疑地望着主管。
是的,但他也不是任何人。
这个男人不是在这里住过的任何一个人,我们还没能找到他。
不要让我来解释为什么,我们不能用他来判法索的罪。
但我很确定的知道这和法索有关系。
区域律师彼得给约翰施加压力:你没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的吗?DNA重新检测,我知道你今天早上拿到了结果。
法索先生再次被证明无罪。
结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DNA和法索的很相近,但是我们对此还得不出什么结论。
听着。
我们是在听DNA说话,它有权发搜捕令。
我可以搜查法索辩护律师的家,我会让法警重新来弄这个案子的文件,而你可以回华盛顿了。
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现真相。
这是关于定罪,约翰,如果我们不能定罪,那么真相就什么也不是了。
约翰,莫尼卡带着监狱的证据来到约翰面前我想我找到了这个案子的漏洞,一个嫌疑犯。
一个嫌疑犯?不是法索。
你真的应该好好看看这个。
史卡丽和约翰一起来看莫尼卡的发现。
这是谁?其实我想问的是,这是什么,我从犯人数据库里根本查不到他,就像不存在一样。
然而就是这个真人,在一个最大的安全监狱杀了一个人后便消失在空气中了。
真人,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人,精灵还是鬼魂?约翰问莫尼卡。
1989年,我和杜克走进那间房子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什么精灵,我们发现了法索,故事结束了。
约翰显然不愿意相信。
对,但是如果这两个人有什么关联呢?莫尼卡追问。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不是X档案。
在监狱里,这个生物,这个人,不管你想叫他什么。
他似乎在保护法索,保护他。
怎么保护?让法家被关在监狱里吗?那么,他就不是为了法索,而是为了他自己。
我认为也有可能是这个长胡子的男人杀了其他7个人。
我想我可以证明,在监狱谋杀案里的DNA是由监狱的权威人士收集归档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和1989年的DNA相比较。
不,那是没用的,1989年的证据得被推翻。
一直没吱声的史卡丽说话了,案发现场的头发样本和审判当天的不是一个东西。
你是在指责我伪造证据吗?约翰被激怒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当年用来证实他有罪的DNA是伪造的证据。
看来调查又陷入了瓶颈。
女律师家门铃响了,是律师彼得,法索开了门。
我是彼得,想找你的律师谈谈,法索先生。
法索似乎认出了他:你参加了我的听证会。
我是区域律师。
我带来了搜查令,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让她给我打电话,我们会查出来的。
法索阻止彼得离开:我想回去,回监狱里去。
对不起,在你的律师不在现场的时候,我不应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但那是我的错。
这就是事实。
法索强调说。
我不应该听这个,我不在乎。
法索看着律师突然从背后被一刀戳死,血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倒下后,身后站着那个邪恶的长胡子男人。
手里拿着滴血的凶器。
约翰从老搭档那里得知,原来是他伪造了法索的DNA证据,这样,13年前法索才能够被定罪。
有没有人看见彼得?他失踪了。
史卡丽向众人诉说自己的担心。
而事实上,黑暗中,法索正把彼得的尸体拖入下水道。
在这个地下洞穴里,有不少受害人的尸体。
第二天,女律师和法索来到警察局讨论案情。
法索先生,你最后一次看见彼得是什么时候?莫尼卡问。
两天前的听证会上。
我的当事人和他的消失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律师仍在全力保护法索的权利。
我想我们应该试着接受这个,也得试着接受法索先生跟之前的7起谋杀案都没有关系。
在此之前,这已经被证实了,律师说,但是晚了13年,简直是太迟了。
事实上,我们相信这个人才是罪犯。
莫尼卡把监狱拍到的照片推到法索的跟前。
看到照片,法索紧张了起来。
你认得出这个人吗?法索的不安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你是天主教徒吧,我也是。
这是苦难中的安慰。
史卡丽看到法索一直在抚弄手中的十字架,现在看着你,我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你的苦难。
这个人,她指指照片,他说他还是不会放过你是吗?你难道不想让他走开吗?跟我们说说关于他的事情吧。
告诉我们,我们才可以帮你把他赶走。
看出了不对劲,律师制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我们走。
你们怎么看?约翰走进来说。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得重申我的观点了,没有鬼怪,只是法索。
莫尼卡说,如果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不会忏悔便会怎样?就像他不能承认自己的罪恶吗?每个人都有罪恶的一面,他对某些东西恐惧而又不愿意承认。
双重人格。
但这还是不能解释DNA证据。
约翰提出质疑。
可以,如果他的身体也具有双重人格的话,两套系统。
事实上,这在天主教的教义里也是讲得通的,就像水变成了酒。
莫尼卡,我不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它正好解释了13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解释了现在所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男人无法面对自己的罪恶,于是他就强迫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史卡丽总结道,一个凶手。
当别人去抓他的时候,这个混蛋又是怎么躲进这个无辜的人的身体的?约翰问了一个无人能回答的问题。
女律师家,晚上法索正在洗脸,当他抬起头,发现镜子里反射出墙壁上又出现了杀死她的血字。
长胡子的男人又出现了,他也许正是法索的另一个自我,强迫法索杀了律师。
两个人格在激烈地斗争,显然是长胡子的人赢了。
不要!鲍伯,你还好吗?女律师听见奇怪的声音,打开门发现法索倒在地板上,出什么事了,我扶你起来,给你抹药。
嗬!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替代了法索出现在律师的身后,吓了女律师一跳。
而这个人正是探员莫尼卡照片里的长胡子的男人。
女律师的家外约翰和莫尼卡正在车里监视着这栋房子的动静。
他们在讨论案情,而约翰仍然不能接受法索和长胡子的男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他认为荒谬的理论。
这时,一个人影从前门跑了出来向小树林里跑去。
我去看看。
约翰拿起枪下了车。
他在那儿,惊慌失措的女律师从前门跑出来,那个在你照片里的男人,他就在那儿。
那法索呢?莫尼卡问。
他就在那儿,然后又不见了。
我不知道……女律师有些语无伦次。
打电话给警察。
似乎,约翰在丛林里发现了些什么。
天线接口,法索警是电缆工人。
约翰试图打开地面上的入口。
通道很深。
约翰和莫尼卡都摸着走了下去。
里面空间很大,还有流水的声音,通道错综复杂,地上有几滴血迹。
他可能从这里逃走。
’一张长满胡子的面孔出现在约翰的身后。
那男人正准备袭击他们俩。
约翰,小心!莫尼卡大叫,约翰打跑了他,然后他在一个通道的尽头消失不见了。
看来他对这里很熟悉。
约翰和莫尼卡掏出手枪和手电,四处寻找。
我走这边!莫尼卡往左边的通道走去。
流水声越来越大。
莫尼卡不小心一脚踩空,掉到了下面几十英尺深处的蓄水池。
她在水池边上发现了正在腐烂的彼得的尸体。
约翰也通过梯子来到了下层。
这里就像一个吃人的野人洞穴,墙壁上和地上镶嵌的全都是被肢解的尸体。
约翰,约翰!莫尼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
正当约翰掏枪的时候,长胡子的男人从背后袭击了他,枪掉到了水里。
这边,莫尼卡也循声赶来。
放开他!莫尼卡用枪指着挟持约翰的混蛋。
别浪费你的精力,向他开枪。
约翰嚷着。
法索,我在跟你说话,我知道你在那儿,莫尼卡采用心里战术,你的一部分在这,你没有杀死你的律师,就说明你在这。
我要杀了他。
长胡子的男人恶狠狠地喊着,手里的凶器已经戳破了约翰的脖子,鲜血直流。
我不相信你,法索,因为你不是个凶手。
莫尼卡还在坚持。
住嘴,我不是他。
看来这个人被激怒了。
你不是凶手,你只是个罪人,法索。
住嘴,住嘴。
住嘴!趁他情绪不稳定,混乱中,约翰摆脱了控制夺过了武器。
莫尼卡开枪打死了这个长胡子的男人。
他捂着胸口倒在了蓄水池中。
一切都结束了。
水池里漂上来的却是法索的尸体,约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批警察赶来清理现场,道迪太太的残骸也被发现了。
我能看看她吗?我的佣人。
女律师恳求史卡丽。
我认为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了。
那里有许多尸体,而且还有不知道的更多受害者。
我看到了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我知道我所看到的。
女律师哭泣着说。
还是把你送回家吧!约翰,你没事吧。
莫尼卡关心地问道。
我48小时没睡了,发现我以前的搭档是个说谎者,让我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谁又能解释得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而下次还会发生些什么?《长生不老的公式》作者:[俄] 阿·德聂伯罗夫艾伯特从欧洲旅游归来,乘出租车来到父亲的郊外别墅。
一个浅黄色头发的陌生姑娘在花园里玩耍。
父亲在书房里,看上去很疲惫。
父亲说他已决定离开研究所了,只做顾问。
他希望艾伯特能接替他的工作。
艾伯特对此大为惊讶。
父亲的研究小组一直从事核酸的结构分析和遗传密码的破译工作,成绩不俗。
父亲总是拼命工作,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简直到了发狂的地步,常常一连好几个昼夜都不离开实验室,怎么会突然想到退休呢?艾伯特问起花园里的那个姑娘是谁。
父亲说她是老朋友埃利温·沙乌里的女儿,叫米吉娅。
沙乌里夫妇在一次空难中死去了,他就把姑娘接来,只告诉她她的父母要在澳大利亚考察几年。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说话。
艾伯特发现父亲一直忧虑地凝视着米吉娅,也许是姑娘的命运使他不安。
艾伯特来到实验室。
研究所的伯克霍夫教授建议他从事确定男女性别的X和Y染色体的结构分析。
工作很复杂,但也有某些已知的东西。
研究的主要方法是进行人工突变,借助氮蒽类化学诱变物质在遗传物质中实现这种突变。
然后把突变体放在生命的摇篮里进行培养,在那里经过10~20次细胞分裂,才可以确定未来生物体的性别。
艾伯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找到答案所需的时间。
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在最顺利的情况下要完成这项工作,整整一生都不够用!晚上艾伯特来到父亲的书房,告诉他自己最近遇到的困难。
父亲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甚至带有敌意。
父亲认为这是个毫无希望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为它花费时间和精力。
艾伯特对父亲的态度感到疑惑不解,父亲毕生从事的不就是这个课题的研究吗?而且他已经仔细地研究了遗传物质的分子结构。
父亲告诉他,从道德的观点看,存在着许多完全不应该研究的领域。
离开书房,艾伯特在花园里碰到了米吉娅。
艾伯特发现她是个可怜却又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她的家在卡勃列。
她告诉艾伯特,有个霍尔什先生经常去那儿,像是个医生,每次总是给她听诊、叩诊,有时还抽她的血做研究。
她非常讨厌那个家伙。
艾伯特重新装备了父亲的实验室,根据需要添置了质子加速器,可以对脱氧核糖核酸和核糖核酸分子中的任何核甙酸质子进行撞击。
设备准备齐全后,实验室的工作立刻紧张起来。
过去在他父亲那边工作的助手也陆续加入了研究。
他们都是些十分可爱且精力充沛的人,尤其是物理学家克列姆佩尔和数学家古斯特,他们不断让理论摆脱僵化状态,使其充满活力。
初步的实验证明,分辨未来的生命体的性别并不在核甙酸的能级上,而在更深处,可能是在五碳糖和磷酸链中原子的排列顺序上。
有几次他们通过突变改变了X和Y染色体,也就是使性别发生了相反的变化,但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谁也弄不明白。
不久,工作又进入一般状态:做实验,收集资料,没有更大进展。
艾伯特很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对他所进行的工作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某种消极的对抗。
父亲不仅对他的研究不感兴趣,而且每次他想问些问题时,父亲总是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不是把话题扯开,便是打发他离开书房。
父亲却更乐意接待各种反战组织的个人和团体。
父亲曾经一直是个回避任何思想冲突的大学教授,如今却突然对政治感兴趣起来,艾伯特实在有些搞不懂了。
有一次父亲对艾伯特说,科学家总是虚伪地保持中立,当突然发现他们的研究成果被用来杀害成千上万的人时,他们会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他们把自己装扮成傻瓜,似乎连最简单的事情,他们的研究和发现将会引起什么后果,都不能预见。
他们利用卑鄙的手段不使自己成为同谋犯,而把罪责推给那些并不高明的政治家。
父亲说,如果有人把武器交给疯子,那么对后果负责的应该是他本人,而不是疯子。
艾伯特渐渐明白,父亲认为对人的X和Y染色体的研究是一项危及人类的工作。
这天,艾伯特回家比往常早了些。
米吉娅从屋里跑出来,她惊慌地告诉艾伯特,那个霍尔什先生正在和他父亲谈话,霍尔什先生想把米吉娅带走,说是要搞医学研究。
书房里传出父亲和另一个人嘶哑刺耳的声音,两人似乎在争吵。
艾伯特推门进去,父亲脸色苍白,坐在摇椅上,身旁站着一个高个、黄脸、大颧骨、长着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的男人,他就是霍尔什先生了。
父亲向艾伯特介绍,霍尔什是他从前的学生和朋友。
霍尔什一听说是艾伯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艾伯特的手臂,不知从哪里掏出听诊器、额镜和放大镜,精神立刻变得有些狂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取指血的工具,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要来取艾伯特的血。
艾伯特一把抓住霍尔什的衣襟,用尽全力把他推出了门。
他回到书房,看见父亲非常不自然地半躺着,双目紧闭。
艾伯特抓起父亲的手,发现他的双手已经冰凉了。
一个月后,艾伯特的工作仍旧没有多大进展。
伯克霍夫教授认为研究小组需要一个好顾问,他提到艾伯特的父亲曾经有个非常有才华的学生,好像是叫霍尔什,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艾伯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他决定去和霍尔什谈一谈,搞清楚他对自己和米吉娅的态度、他同父亲究竟有些什么分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伯特驱车来到卡勃列小镇,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胖神甫。
他向神甫打听沙乌里家的情况。
神甫告诉他,米吉娅其实是一个弃婴,16年前被两位年轻的先生送到沙乌里家。
神甫赶到沙乌里家,想给孩子做洗礼,却遭到其中一位先生的拒绝,他说:给那些上帝生的孩子洗礼吧,她是人生的。
米吉娅因此没受洗礼。
半年前,有位好心的先生来把米吉娅带走了。
沙乌里夫妇则去了澳大利亚,他们因为抚养了这个姑娘而得到一大笔钱。
艾伯特又问起霍尔什。
神甫有些愤怒地说,就是这个霍尔什先生不让孩子接受洗礼的,他是个非常可恶的人。
神甫还告诉艾伯特,霍尔什就住在附近的圣季卡的林中庄园。
霍尔什的宅第是一幢巨大、阴森的老式两层楼房,四周是半倾倒的铁栅栏。
艾伯特走进院内,按了门铃,但没人回应。
艾伯特从车上拿了手电和改锥,爬上了屋顶,用改锥撬开天窗,钻了进去。
他来到楼下,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看上去像是个实验室。
大厅里有超速离心机、电子显微镜、色层分离塔和测量仪,比研究所的设备更齐全,质量也高得多。
艾伯特在书桌的一角发现一张不大的相片。
他吃了一惊,因为这是他母亲的相片,和父亲书桌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也许那时候父亲和霍尔什同时爱上了母亲,而她选择了父亲,结果永远破坏了师生间的合作。
这里一定有秘密,艾伯特却无法找到谜底。
艾伯特在书桌旁的安乐椅上坐下,手里握着母亲的相片。
他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父亲很少向他谈起母亲,回答有关她的问题时,他只是重复道: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名字叫索利维伊格。
艾伯特思想一片混乱,他感到很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晨,强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直射到艾伯特的脸上,他更清楚地看到眼前是一个设备完善的实验室。
绕过做化学实验的地方,他发现屋角有一个由玻璃和镍制成的仪器。
仪器正中的瓷板上装着一个椭圆形容器,四周连着无数玻璃管和橡皮软管。
精致的不锈钢中心容器通过许多细小的玻璃管道弯弯曲曲地与其他设备相连,形成一个统一的网络。
各个玻璃容器上都有标签,写着:营养物质、酶、核糖核酸、 三磷酸腺甙等。
艾伯特明白了,这就是科学家们称之为生命的摇篮的复杂而灵敏的系统,通过这个系统,可以在实验室里人工制造生命。
这种系统最大限度地模仿了自然界生命体形成的条件。
仪器体现了科学在高等动物胚胎学和生理学上的一切成果,可以对各个部件的机能进行自动调节。
艾伯特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一个小铁箱上。
起先了以为这是个仪器。
他打开箱盖,发现这是一只用来存放文件的普通箱子。
他下意识地朝箱子里一个绿色硬皮封面的记事本看了一眼,不禁心头一颤。
本子右上角一张白色标签上用粗大的字体写着:索利维伊格,5号变体。
这是什么意思?艾伯特打开本子,发现每一页上都是一串串数字。
数字写成两行,上面一行只是0和1的不同排列;下面一行是2、3、4、5的离奇组合。
这是遗传密码!艾伯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想法。
1和0是五碳糖和磷酸链,而2、3、4、5则是碱基——鸟嘌呤、腺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
艾伯特在箱子里又发现了一个小塑料盒,里面装满了照片。
起初是单一细胞的显微照片,然后细胞不断分裂,形成团粒,团粒扩大开来,变成大的胚胎。
艾伯特急速地向后翻,出现了婴儿的形象,孩子渐渐长大。
艾伯特突然停住,感到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紧闭嘴巴,把手伸到盒底,抽出最后那张照片。
上面竟是一口棺材,鲜花丛中,露出一张死去的妇女的脸。
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他母亲的照片。
艾伯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霍尔什的庄园回到家的。
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数字、仪器和照片,他感到自己的精神被彻底摧垮了。
克列姆佩尔和古斯特来看望他,兴奋地告诉他,他们已经分辨出X和Y染色体的分子结构,他们认为从此父母们可以有一个理想的家庭结构,而政府则会有一个稳定的人口结构了。
艾伯特痛苦地想:对人的分子遗传学方面的研究,以及对人的神秘本质的结构研究,将使生活失去魅力。
人们被剥去外皮相互展现在自己和他人面前,犹如一具具解剖用的尸体,甚至只是一个由已知其成分的蛋白质分子群粘合而成的个体。
他记起了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不做出发现,更是双倍的功绩。
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所说的关于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后果应该负责的话是多么正确。
霍尔什又出现了,他显得衰老不堪。
艾尔伯责问他为什么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试验,用这样的手段制造生命。
霍尔什的回答让艾伯特震惊:人们制造原子弹、氢弹、飞机、导弹和能致人死命的病毒,他们是在制造死亡。
而他和艾伯特的父亲当时则是要抵制那种想利用科学发明来消灭一切生命的疯狂企图。
他们发誓要使人类能长生不老,来同仇视人类的疯子们做斗争。
他们决定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写成一部著作,记下人类长生不老的公式。
他们成功地按同一公式培育了几个孩子,索利维伊格是第五个,其余几个出生不久就死了。
索利维伊格活了21年。
艾伯特父亲和她相爱并结了婚。
艾伯特父亲婚后就停止了这项工作,开始采取其他方法来为人类的永生而奋斗,他成了世界人民保护人类反对核战争委员会的成员。
说到这里,霍尔什表现出非常不满和无奈。
霍尔什见艾伯特沉默不语,便问道:您发现没有,米吉娅非常像索利维伊格?艾伯特脑子轰的一响。
霍尔什告诉他米吉娅是6号变体。
这声音深深地扎进了艾伯特的心房。
生活为什么这样残酷,科学为什么这样无情。
《长生饭》作者:[俄] 别里亚耶夫在德国海的北弗里兰特群岛上有个渔村,连日来不断发生渔网被窃事件。
渔民们议论纷纷,这是谁干的呢?青年渔民路 德维希说,准是汉斯干的,他发现这个又高又瘦、活像个骷髅 的老头,近几个星期来竟奇怪地发胖起来。
路德维希的话提醒 了不少人 。
一个秋天的黄昏,渔船在古老的灯塔附近靠岸后,有个渔民提议上汉斯那儿走一趟,摸摸他的底细。
汉斯老头殷勤地请客人到壁炉旁烤火,关心地问渔情怎样。
糟透了,路德维希说。
不走运的捕捞再加上坏天气,使他 十分恼火,正想找个人出出气。
你倒好,没完没了地胖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汉斯十分局促不安,这越发引起大家的怀疑。
于是以查看破塔楼是否安全为由,对汉斯的住处进行了搜查。
二楼、三楼都搜遍了,除了一堆堆的破烂,并不见丢失 的渔网。
只见一个瓦罐,里面装着一种粘乎乎的东西,很像青 蛙的卵。
大家后悔干了一件蠢事,路德维希害怕大家嘲笑他是个傻瓜,没好气地把汉斯老头拖到瓦罐旁边,厉声质问他里面装的 什么?谁也没料到,这一问,竟使汉斯老头浑身哆嗦起来,他 语无伦次地支吾了几句便住了口 。
这一下激起大伙的好奇心, 都想弄清汉斯老头搞的是什么名堂。
路德维希从汉斯的狼狈相 中得到了启发,信口胡诌起来 :你干吗不吭声?你知道不知 道,为这个会把你抓到什么地方去?汉斯越发害怕了,他央求大家不要逼问他,因为他发过誓要保密。
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无意中碰到了一桩神秘的事。
路德维希觉得这事比找失窃 的渔网还来劲,他得意洋洋地把瓦罐捧回一楼。
放在靠壁炉的 桌上,命令汉斯老头把一切源源本本地说出来 。
我们早就对 你怀疑了,你不是无缘无故发胖的。
难道你们都知道了?其实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在这个秋天的傍晚,路德维希却突然显出一种密探的天才,当然都知道,他故意十分肯定地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说,我们就不送你坐牢。
汉斯老头颓然 地坐到了凳子上,只好如实招供。
原来这面糊是勃洛耶尔教授送给汉斯老头的。
一天傍晚, 住在附近村子的勃洛耶尔教授找到贫穷的汉斯,说他能让汉斯 一辈子不为吃发愁,不过必须发誓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汉斯 发誓后 ,教授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罐子,说里面装的是永生粮, 它营养丰富 ,味道可口,只要吃半罐,一整天都不会肚子饿。
这面糊能自生自长,一昼夜之后又能变成满满的一罐。
临走时, 他叮嘱汉斯常常到他家去,告诉他吃了面糊后有什么感觉。
教 授走后,汉斯好久不敢尝那面糊,它看上去太像青蛙卵了,真 叫人恶心 。
后来汉斯饿得实在挺不住了 ,心想,反正得一死 ……便舀了一汤匙吞了下去。
啊,味道真不错!他索性吃起来。
这食物真神奇,眨眼工夫就饱了,身子也有了力气。
他在心里 默默地向教授道谢,然后倒头便睡。
天亮时发现面糊果然又长 满一罐了……汉斯的神话把大家说得呆若木鸡,不一会儿又像大梦初醒 似地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
这不成了童话中的神奇的桌布了 吗?有了这宝贝再也不用耕地 、出海,只管舒舒服服地躺 在床上往嘴里塞面糊……激动过后 ,大家不免产生了怀疑, 莫不是老头子胡说八道吧?可汉斯当场试验,用汤匙舀了一大 团粘稠的面糊,津津有味地吞了下去。
众人屏息凝神地瞧着他,仿佛在看他吞活蛇似的。
疑云消散了,大家转而对汉斯不胜羡 慕起来。
奇闻很快传遍了全村,人们像朝圣一样,不断地朝古老的 灯塔涌来,都想见识一下这奇异的面糊。
渔民弗里斯第一个下 决心尝了面糊,果然又可口又耐饿。
全村人聚集在灯塔处开会, 经过长久的争论,决定派代表去见教授,详细地打听一下面糊 的事,请求他把永生粮分赠给大家。
勃洛耶尔教授是一位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他的生物化学著 作使他饮誉全球。
几年前 ,他突然辞去柏林大学的讲学工作, 远走高飞隐居到远离京城的费尔岛,想在这里从事研究,解决 一项具有世界意义的课题。
但这项研究他对任何人都只字未提。
渔民代表来到教授住处,推开围墙门,走进花园。
汉斯跟在后 边,露出一副犯人被押上法庭时的神态。
这时有两条肥得出奇 的狗向他们扑来,一位神采奕奕的胖老头听见狗叫,连忙从屋 里走出来,吆喝住狗,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们。
汉斯讲的是实话,教授听了事情的经过后说, 1000 克面糊可供一人吃一辈子,还可以作为遗产留给儿子 。
他告 诉大家,他为了发明使人类摆脱饥饿的面糊,花费毕生的精力, 现在目标已基本达到,但实验还没有最后完成,他还没有掌握 这种面糊的所有特征,因此不能乱给面糊。
他答应,一旦试验 成功,第一批面糊首先供给他们村的居民,在这之前,他要求 他们绝对保密,否则他将毁掉面糊,一走了事。
村里的轩然大波并没平息,大家认为让汉斯一人独占永生 粮太不公平 。
全村再次集会,有人主张宣布面糊为公共财产, 征收后平均分配,但村长认为这样做违反法律。
路德维希和弗里斯说,制定法律时还不知道有永生粮呢!但大多数人害怕犯 法 ,不敢轻举亡动。
而汉斯虽摆脱了饥饿,却无法摆脱贫穷,村里的富人们看到有机可乘,争先恐后地怂恿汉斯出售永生粮, 换取他急需的衣物和取暖的烧柴。
汉斯最初还不敢应允,但严 冬降临时,他再也熬不住了,开始做起面糊生意来。
买卖做得 愈久,发财的欲望愈强烈,两个月光景,汉斯便成了村里的首 富,有了新住宅,还雇了一个女仆。
他学着邻村的一个牧师的 样,每天早晨也喝起奶油咖啡来。
他不再感到良心的谴责,甚 至认为自己在照应别人,说实话,独占面糊确实是不公平的。
不久,汉斯出售面糊的事传到了都城柏林。
一天,柏林一 家报社的一个青年记者来教授家采访。
为了应付记者,教授只 好像上课似地讲解起来。
早在几十年前,他就着手研究养殖原 生动物,试图培育出一种体内含人所必需的一切营养成份的品 种 。
20 年前,他通过人工淘汰找到并培育出一种单细胞原生 动物的品种,它们能直接从空气中获取自己所必需的一切饲料。
空气中含有氮、氧、氢、氪、氖、氙、氩,不定量的水气、碳 酸气、硝酸、臭氧、氯、氨、溴、过氧化氢、碘、硫化氢、氯 化钠,放射性元素镭、钍、锕,还有无机微料和有机微料细菌 等。
而这就是肉 ,是单细胞原生动物取之不尽的饭菜,然 后在自己体内加工 ,替人类烹成佳肴……教授讲得眉飞色舞,不由自主地显出一付精神抖擞的神态。
年青记者兴奋得抓耳搔 腮,这是人类历史的一个新纪元,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喊 道,从此不再不饥饿、贫困和战争,不再有阶级和敌对……但教授不敢太乐观 ,他认为人除了吃还要穿戴、住房、汽车、 艺术和荣誉等,总之,人总能找到理由厮斗的。
柏林一家报纸以醒目的大标题报道了永生粮的消息。
它像 一枚重型炸弹,在交易所的大亨们面前炸开了。
银行家克里格 曼和农业机械厂的厂主罗琴什托克困惑地看着报纸,不知它是 在开玩笑,还是照例在造谣 。
这么说,真要天翻地覆了? 银行家克里格曼大声嚷叫着,工人有了永生粮就会拒绝干活!但厂主罗琴什托克紧信永生粮解决不了一切问题,贫困将依然 会驱使工人们干活。
他担心的是永生粮对农业的致命打击,由 此将使为农业服务的一切工业部门彻底完蛋。
最后,经济动荡 必然导致社会革命,说不定文明的社会就将葬送在这场动乱之 中。
因此他当机立断,决定派秘书麦耶尔把渔村的永生粮全部 买下来销毁掉。
但实践证明,这种办法并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因为渔民耍了花招,偷偷地私藏了一小部分,用于再生。
厂主 罗琴什克只好听从银行家的劝告,准备不惜任何代价把教授的 永生粮发明专利权买下来,然后组织一个销售永生粮的股份公 司。
这样,在各种大动荡之前,先赚几十亿,随它将来出现什 么洪水猛兽,他们已拥有了一个世界市场,成为独一无二的垄 断财阀……他们派人找到教授,由开价 100 万升到 500 万,不想被教 授赶了出来。
意外的收获是,他们发现教授竟没有领发明专利 特许证。
这可把他们乐坏了,决定花二三千马克雇一个头脑聪 明但没有裤子穿的穷化学家,把面糊成分分析出来再加上点香 料,就完事大吉了。
于是销售出口永生粮的股份公司挂牌营业 了。
不久德国几个最大的资本家联合投资,满世界贴着公司大 吹大擂的广告 :请购买永生粮,美味可口!营养滋补!每千 克可供一人终生食用 !公司生意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辉煌成 就。
但没用多长时间永生粮就不得不降价了,因为富人们不想 舍弃品种繁多的名菜佳肴 。
降价后,贫民们开始贪婪地抢购。
勃洛耶尔教授得知这一消息,立即写了一封信,抗议盗用他的 发明,要求政府取缔这个公司的活动。
教授的公开信在社会上 引起强烈的反响。
政府也意识到准许股份公司出售永生粮是一 个失策,因为永生粮使整个商业、工业界陷入混乱,它成了左右国内外经济的强大工具,不应该让这个工具落在几个私人手 里。
就在这场争论如火如荼地进行的当口,汉斯所在的渔村也 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自从有了永生粮以后,全村人都抛弃 了捕鱼营生,个个成了头号投机商。
尤其是精明的弗里斯,一 跃成为全村最有钱的人。
过去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路德维 希由此产生了忌恨。
一天夜里,路德维希终于忍不住潜入弗里 斯家偷了一罐面糊,被弗里斯用弹子球当场击毙。
不久,村子 里又出了一起杀人案。
紧接着,村里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渔民 们忘掉了一切,成天成夜地泡在酒巴间和赌场里,寻欢作乐的 狂热像毒汁一样侵蚀着渔民们淳朴的性格。
一天早晨,教授突然蓬头垢面地跑到汉斯家索取面糊,说 他刚才对面糊做了试验,发现它根本不能食用,比汉斯早一个 星期食用面糊的狗已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了。
这一消息吓坏了 汉斯,他面如土色地望着教授,突然,一丝狡黠的目光在汉斯 的眼里闪过,教授先生,您说过您也吃过面糊。
教授有些狼 狈,但他马上控制住自己,说他吃了解毒药,汉斯只有把面糊 全部交出来才能得到这种药。
教授又把这些话对前来看热闹的 渔民说了,渔民们群情激愤,把教授团团围住,像押犯人似地 架着教授向他的住所涌去,非逼他把解药拿出来不可,否则就 叫他见阎王。
教授只好把解药交给了渔民。
渔民们走后,教授 拟了一份电报,要求政府立即没收和销毁全部永生粮,并将此 事通知世界各国,否则将集体中毒。
由于永生粮的垄断权已交给了国家,政府只得召开内阁会 议来讨论勃洛耶尔的电报。
财政大臣曾对永生粮寄以厚望,想 依仗它改善国家财政状况,他竭力说服阁员们对电报不要介意。
会议桌上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决定派人对永生粮及其食用者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证明,永生粮绝无问题。
商务大臣这才松了 一口气,因为他出于好奇和公务的需要,也吃了一点倒霉的面 糊,自从读过教授的电报后,总觉得青蛙卵好像在自己肚子里 变成了一只只青蛙了。
春天给汉斯带来了苦恼。
女管家嫁人离开了他,可他再也 过不惯单身生活了。
他想再雇一个女仆,无奈谁也不肯干,娘儿们跟男人一样,早已抛弃了干活的习惯。
汉斯不愿做饭,只好把做买卖的面糊拿来充饥。
他惊喜地发现,面糊在春天里增长得格外快 ,一夜工夫,不仅长满一罐,而且流到地板上了。
他一时吃不了,便到村里去兜售,奇怪的是,村里人谁都不买。
他只好拼命吃,又找来邻居帮忙,可是第二天面糊已膨胀得整 个地板都盖满了。
汉斯吓得魂不附体,恍惚中仿佛看见面糊化 作一条灰色的大蛇渐渐爬到床前,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吓 得连忙跑到大路上,拦住三个过路的乞丐和流浪汉,请他们到家里饱餐面糊。
有这几条大汉答应每天来吃面糊,汉斯不必担心大蛇吞噬他了。
可是乞丐和流浪汉第二天并没有来。
第三天,这三个救星终于来了,不料想,一见面他们便问吃面糊付多少工钱?汉斯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等事。
当初 ,1000 克面糊可要卖一个多马克呵!汉斯决定另找别人。
你找不到 ,大汉们说,这一带人人都知道干这种活得付钱 !汉斯舍不得钱,决定自己 吃,可是一看面糊已淹没了下半个食橱,吓得他又赶紧把食 客们找了回来。
食客天天来吃面糊,饭量一天比一天小,要价却越来越高,汉斯的钱像流水似地花掉了。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想拼老命大吃一顿,结果由于吃得太多撑死了。
渔村已被恐怖所笼罩。
盛夏酷暑来临,面糊猛涨,汇成了一股强大的面糊洪流,大有淹没一切之势。
一种兽性的、野蛮的自私开始在很多人心里复活。
为了挽救自己,长辈强迫小辈 吃,强者逼使弱者吃,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弗里斯因为别人把面糊扔到他家门口,又第二次杀了人。
村里人却认为这是正当防卫。
最后人们把面糊往大海里扔,谁想到,面糊在水中繁殖比要陆地还快。
大海吃饱喝足之后,再不肯接纳,把多余的 面糊又推到岸上来。
这一下海岸线一带成了面糊海洋。
渔民们终于从绝望中想到造成灾祸的罪魁祸首,疯狂地涌向教授的住宅。
手持棍棒、鱼叉的渔民们冲进花园,打死了狗, 把楼房团团围住。
教授从二楼一扇狭窄的窗户朝下看,禁不住笑了。
世界上还从未见过这样一支军队,全由肥胖、迟钝得出 奇的人组成,而且全都害着气喘病,一点劲都没有。
尽管教授处境危险,他也不害怕了。
他想告诉渔民们消灭面糊的方法,可他的话被吼叫声淹没了。
当教授见渔民要放火烧房子时,便 命仆人向人群喷射两筒无毒瓦斯,趁他们昏迷之际,他逃到城 里,找到检查官,请求把他送到监狱。
检查官告诉他,刚刚接 到逮捕他的命令,因为他把具有可怕破坏力的东西交给了一个半文盲,这东西已在世界闯了大乱子,他一手制造的灾难比火 山爆发还可怕。
辩护律师来见教授时又提供了一些细节,说全世界陷入了 面糊危机之后,有的国家试图把面糊弄到别国的国土上,于量 引起一系列战争,不过双方只能动用飞机进行空战,因为面糊 已把陆地交通全部阻塞,人马全都陷进面糊海洋了。
据报上说, 面糊正继续在全球蔓延,它会变成厚厚的一层外壳,严严实实地裹住地球,太阳会把地球这个圆面包烤成粉红色。
这圆面包 也许营养可口,只是再没人享用了。
由于政府宣布面糊由国家垄断经营 ,政府总不能控告自己,为了在民众面前洗刷自己,只好找教授作替罪羊,以转移大家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律师很难替教授辩护,唯一的办法是教授尽快发明一种解药,消灭永生粮。
教授住进了监狱实验室,全世界都在关注着实验室里的工 作。
经过昼夜奋战,教授终于制出了消灭面糊的红霉菌。
电台、报纸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世界。
顷刻间,世界摆脱了面糊 的苦难,人类得救了。
初秋,强劲的风在渔村上空回旋。
整个渔村的人都聚集在 海岸上,渔民们就要出海捕鱼了。
渔民们个个神情严肃而激动。
弗里斯精神抖擞地站在船舵旁,想起几个月来的经历,简直像 一场恶梦:昙花一现的财富,偷盗、凶杀、酗酒、赌博、面糊 洪流……年轻人,留点神 !一个老渔民严厉的喊声唤醒了他 ,他变得又轻松又愉快,使劲地压住舵,迎着强劲的秋风,把船疾速地驶进大海。
《超光速引擎》作者:乔治·R·R·马丁超空间是存在的。
对此,不可能有任何疑问。
我们已经用数学方法证明了这一点。
尽管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超空间里的规律,但我们可以肯定,那不会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的规律。
我们没有理由可以认为,在超空间同样存在着光速的极限。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找到从我们正常的空间进入超空间的方法。
给我资金制造超光速引擎,我将会给你们无数的星球!——超光速基金会创始人弗雷德里克·C·坎法雷利2016年5月21日在日内瓦世界参议院技术评估委员会会议上的演说众所周知,蚂蚁无法搬动橡肢树。
——超光速基金会的座右铭基内里匆匆走进来,手臂下夹着厚厚的一叠文件。
他是一位有进取心的年轻人,留着短短的棕色头发和尖而长的胡子,一副专业人士的那种桀骜不驯的模样。
杰罗姆·谢克特,超光速基金会副主任,带着疲惫的目光看着他进来。
来者呼的一下把那叠文件往谢克特乱糟糟的办公桌上一扔,自己不等邀请就径自坐下了。
早上好,谢克特,基内里例行公事式地打了今招呼,很高兴我终于冲破了你的门卫的防线。
见你一面真难啊,你知道吗?谢克特点了点头。
你倒真的是锲而不舍。
他说。
副主任身材魁梧,身上的肉胖得一堆一堆的。
他长着浓密的眉毛和一头蓬乱的白发。
和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只能锲而不舍,谢克特。
我不想浪费口实。
基金会让我从这个部门到那个部门跑了整整一圈。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我这样疲于奔命?跑了一圈?谢克特笑了笑,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必兜圈子了。
你我两人都知道,我是最棒的物理学家,今后许多年里也没人能超过我。
如果你还熟悉本专业的进展的话,你一定读过我有关超空间的论文。
你应该知道,我的方法是能成功的。
自从洛佩兹之后,我把超空间领域的研究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步,洛佩兹的成就还是30年以前的事。
我快要发明超光速引擎了,谢克特。
每个有头脑的人都知道!可是,我需要资助。
我们大学无法资助我足够的资金购买设备和仪器,所以我求助于超光速基金会。
该死的,谢克特。
我向你们提出申请,你们该为自己庆幸才对啊!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年,最后竟然拒绝了我的申请,甚至没有人给我做任何解释。
要找你,你总是在开会。
你的秘书却对我含糊其辞,而洛佩兹好像永远在休假。
基内里双臂交叉,直挺挺地靠在椅子背上。
谢克特手里玩着压纸器,叹了一口气。
你生气了,基内里先生,他说,生气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基内里又坐直了身子说:我有理由生气。
超光速基金会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资助制造超光速引擎。
我马上就能做到了。
但你们连听我解释一下都不愿意,更不要说给我钱了!谢克特又叹了一口气:你误解了。
首先,成立超光速基金会是为了研究超光速旅行的方法。
就是说,制造星际旅行的引擎。
超空间只是其中的一种途径。
目前,我们正在寻求更有成功希望的其他途径。
我们……我知道所有的那些其他途径,基内里打断了他的话,那都是死胡同。
所有的途径都是死胡同!你们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上帝啊!你们在资助些什么项目啊!阿林森的心灵传输实验、克劳迪娅·丹尼尔那个胡说八道的心灵感应引擎,还有姓陈的那个中国人让时间停滞的假设。
你们给了姓陈的多少钱?我要说,自从坎法雷利死了之后,超光速基金会的管理工作简直是一塌糊涂!把基金会引向正确方向的人,只有洛佩兹。
而你们这些笨蛋竟然把他逐出专业领域,让他去做行政工作!谢克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他的客人。
基内里脸色微红,双唇紧闭。
我知道你去见了参议员马卡姆,副主任说,你是要向他控告我们吧?对,基内里厉声说,除非我能得到你们的答复。
而且,我得告诉你,我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参议院技术委员会将会对你们的超光速基金会好好地调查一番!谢克特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基内里,地球现在已人满为患了,你知道吗?基内里哼了一声,说:我当然——不,谢克特说,别不把它当回事!好好想想吧,这很重要。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生存空间了,基内里。
这里没有,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没有!而殖民火星、殖民月球、殖民木卫四——那都是笑话!这你我都很清楚。
人类已走到了尽头了!为了我们种族的生存,我们需要星球。
超光速基金会是人类的希望。
由于坎法雷利的缘故,公众以为基金会只与超空间有关。
基内里并没有平静下来:谢克特,这一年来,我从你的人那儿已听够了这样的蠢话。
我不想再从你这儿听到同样的蠢话!谢克特只是笑了笑。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这大都市满眼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基内里,他说话时,依然看着窗外,洛佩兹担任基金会主任以后,他没有资助过任何一个超空间研究的项目。
这一点,你不感到奇怪吗?不管怎么说,超空间是他的研究领域啊!我……基内里说。
谢克特打断了他。
没关系,他说,这不重要。
我们资助了那些想入非非的理论,因为总比不资助任何项目好啊!超空间研究已经进入死胡同了,基内里。
只是我们没有向公众宣布而已。
但我们知道得很清楚。
基内里听了脸都扭歪了:哦,够了,够了,谢克特。
看一下我的论文吧。
你们给我钱,我就能在两年内给你们一个超空间引擎。
谢克特转过身子面对基内里。
这我相信,他说,语气中充满了明显的疲惫,你知道,坎法雷利曾经说,没有理由相信光速的极限在超空间能突破。
他是对的。
光速的极限在超空间也无法突破!很抱歉,基内里,我真的很抱歉。
洛佩兹在30年之前就制造了一个超空间引擎。
就在那时,我们发现,超空间速度的极限不是光速。
而是比光速还慢,基内里。
比光速还慢啊!《超级硅藻》作者:[美] 杰里·奥尔森腾月 译1罗伯特是个物理学家,不过他总是说自己首先是个园丁。
玫瑰花是他的最爱,而纳米机器顶多排在第二位,算是他的关系并不太密切的情人吧。
如果问他,在他临终前缅怀往事时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必定会答一个新的玫瑰变种,而决不会说是原子组合机。
让他最为痴迷的还是种植绚丽斑斓、芳香四溢的玫瑰花。
侍弄花园里的玫瑰,他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简直是废寝忘食无微不至,而对于他的本职工作物理研究,他不过像是个尽职的熟练工人而已。
谁知正在这时,弥天大祸突然降临了。
罗伯特在后花园里栽培的玫瑰杂交品种爱迪生/泰斯拉长势喜人,花枝上缀满了含苞欲放的蓓蕾,香气袭人,恰似闺中羞涩的妙龄少女。
这种花似乎特别能适应恶劣的自然环境,即使在加利福尼亚这么潮湿闷热的气候下,它们也能照常茁壮成长。
由于进入新世纪以来气候的急剧变化,花园里他所喜爱的花草树木大都死了,真让他感伤不已。
当他想到这种杂交玫瑰时,急忙跑过去观看,发现这花真是顽强不屈,仍然在与恶劣的天气做着殊死搏斗。
而此时园中的花簇月季和英国品种的和平玫瑰早就乖乖地举手投降了。
看到这一情景,他心中激动万分,不由得开始梦想带着他的得意佳作去参加秋季园艺秀,甚至在耳边似乎响起了不绝的赞美声。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天早晨他走进花园,突然发现他的花都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叶子也都打蔫了。
原来有好多蚜虫正高兴地在他的宝贝花上咀嚼着。
这下可完了,他的美梦要彻底破灭了。
太可恨了,这些该死的臭蚜虫!蚜虫是植物的天敌,好似饕餮般的吸血鬼。
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小寄生虫不停地吸食着花木的液汁,耗干了寄主身上的能量,就像那些贪官污吏无耻政客们侵吞占用了研究人员的经费预算一样。
这些蚜虫虽不会立即给植物敲响丧钟,不过是造成有限的伤害而已,可是他得马上花大量的时间去除虫,而且这场虫灾肯定会在秋季的花卉节上影响到花的姿色以及他自己的声誉的。
对此他本来早就应该预料到的。
当把两个不同品种的花的基因结合到一起时,结合的绝不仅仅是它们的优点,缺点也难免要包容在内。
很明显,爱迪生和泰斯拉这两个不同品种的玫瑰花,都易于遭受虫害,它们的后代不幸继承了父辈双方的这种缺陷的基因。
毫无疑问,重新将这两种花进行杂交,保留其花朵的大小和香气。
加强对蚜虫的抗虫性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过这样繁殖出的新品种可能又会容易怕热、生霉或者成为其他虫害的寄主。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海洋里有着多种多样的生物和无尽的宝藏,自己应该寄希望于浩渺的海洋,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有幸得到无垠大海的慷慨馈赠。
其实,他根本就没必要靠碰运气。
科学界对于基因图谱的研究日益深入,已经有可能知道哪一些基因是负责那些特性的了,人们只要选择自己所需要的基因,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作品。
如果去掉所有那些垃圾DNA,即从远古一代代流传下来的那些无用的基因,新的品种的性能就会更加纯正,也就不会有任何不良的基因传下去了。
要是他的这一想法得以实现的话,他将走上通往诺贝尔奖的金光大道,但是现在他杂交的玫瑰遇到了虫害,罗伯特迫使自己先集中精力解决面前的难题。
他心爱的玫瑰上长满了蚜虫,当务之急是将蚜虫彻底消灭。
2俗话说:一物降一物。
生物治蚜虫有两个基本的方法:一种方法是用其天敌瓢虫将其吃掉,另一种方法是用其克星硅藻土从内部将其消灭。
罗伯特是个纳米工程师,他设计的机器能巧妙地操纵单个的原子,想到自己却要利用微小的海藻残骸来消灭害虫,他不禁感到十分可笑。
硅藻是一种微小的单细胞生物,既非植物亦非动物,它能从海水里过滤出二氧化硅,然后用二氧化硅构筑出它那精细的带有花边的外壳。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浮游在水里的花粉颗粒,但是边上十分锋利。
当你把它们残骸干燥的外壳撒到蚜虫身上时,沙砾般的粉末就会进入到蚜虫的体内关节部位,使其寸步难行,逐渐将它们磨死。
这就像是往发动机里撒上一把沙子一样,发动机自身的转动最终为其自我摧毁提供了能量。
罗伯特刚开始搞园艺时,曾经遇到过蚜虫这一难题。
他急忙在他装设备和工具的工棚里到处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装硅藻土的铁罐子。
他如获至宝地将这个罐子抱出来,跑到花园里,往所有的玫瑰上都撒了大量的硅藻土,然后才回到实验室里去工作。
可是他工作时还是心不在焉,上下班时更是神不守舍,老是惦念着他的那些宝贝玫瑰花,直到这场虫灾过去,他心上悬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下地来。
实验室里也有许多让他忙乱的麻烦事情。
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也挺让他操心的了。
他的研究团队设计了一个挺漂亮的原子组合机,能够将原子按照设计者的意愿堆积成任意的形状。
但是他们始终没能解决其能源问题。
因为将原子从一地拖到另一地需要能量,而体积很小的组合机不可能再带上一套体积巨大的电池组。
于是他们想到利用一种化学能来提供能源,这种能源应该能通过周围环境而持续不断反复充电。
这套馈给系统的原理,就像是糖水里的细菌一样,能循环往复地自生自灭,保持长期的能量守恒。
罗伯特研究得越是深入,他就越是确信,答案并不在于越来越灵敏的机械系统,而在于生物拟态。
大自然生物界的长期进化已经为纳米大小的设备设计出了极其完美的能源:线粒体几乎为每一个真核生物的细胞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源。
只要保持足够的葡萄糖供应,线粒体就能产生足够的能量维持上百条纤毛的终日摆动。
为什么不直接利用天然力产生的动力,并将线粒体转嫁到人造的细胞里去,而去劳心费力地设计制造什么完整的新设备呢?对于这一难题,罗伯特发现了好几个不错的答案。
但是,线粒体及其如何向细胞提供能源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生物学家已经知道构成线粒体DNA的编码,甚至能够将其DNA拆开,并且能告诉你什么基因主管线粒体组织的哪一部分的编码,但是他们还不能告诉你怎样才能将它和一些微型人造设备联系起来。
今天,当罗伯特开启了枯燥的计算机模拟系统时,他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撒在玫瑰上的硅藻土。
那不就是个超小型的纳米组合机吗?似乎硅藻属生物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构筑其令人惊奇的精微的外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们就这样默默无闻地不断繁殖着。
无边的海底就这样渐渐被它们残存的骸骨所覆盖,造成的沉积海床足足有几百米厚,这足以证明它们这样做已经有亿万年了。
一时兴起,罗伯特上英特网去搜寻有关信息,找到了好些不可思议的线索,其中最为有趣的是它们的基因组里边充满了无用的垃圾。
在特定的硅藻物种基因中只有近20%是活性的。
此外,每次检测中每一种硅藻基因中未表明用途的部分各不相同。
他不知道所有这些多余的基因的密码究竟意味着什么。
3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罗伯特在海滨停下车,灌了一瓶子海水。
这里面的硅藻足够让他做实验了。
他一到家,马上就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急忙穿过房子跑向玫瑰园去看他的宝贝杂交玫瑰,希望能看到玫瑰已经安全无恙了。
但是,还有好几十个绿色的小寄生虫排列在花的枝干上,就像是那些影迷排着长队抢购新上映大片的电影票一样。
他立即用硅藻土又在玫瑰上边撒了一遍,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以前再次撒了一遍。
他相信蚜虫快完蛋了,去掉了这块心病,他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开车去上班,全神贯注地搞他的基因试验去了。
要将硅藻的基因组进行分类,并且筛选出他想要的具有活力的基因来,恐怕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另一方面,还得花不少时间去寻找主管开的开关键,并且安放到他所培育的硅藻的每一个基因上。
然后他就可以养育它们,让它们大量繁殖,最后可以看到他辛勤劳动的成果究竟是什么。
如果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他就可以将那些具有特殊特性的遗传密码的基因精选出来。
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获得了超级硅藻。
他将它们放到装有盐水的玻璃缸里,在那里,它们可以与天然硅藻竞争。
随后的几天内,他一直对玻璃缸里硅藻的生长状况进行着严密的跟踪观察。
第二天早晨,由于超级硅藻不断繁殖,玻璃缸里的水变得混浊不清了。
他取样在显微镜下观察,却只看到了普通常见的硅藻,这令他大失所望。
他已经把超级硅藻的DNA开关全部打开了,却几乎没看到它们发生什么改变。
他把这缸盐水又放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什么显著变化。
有人开玩笑地往玻璃缸里边放了一个玩具电动赛车,一切仍然如故。
最后罗伯特感到灰心丧气了,他认为实验失败了,就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
一气之下,他把这缸盐水一股脑全给倒进了下水道。
不过在倒盐水之前,他先往玻璃缸里倾倒了一桶漂白剂,并且浸泡了好几个钟头。
我们都知道,在这样的消毒水里,一切生物都无法存活,硅藻肯定也一样。
于是,罗伯特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4谁知道过了几个星期以后,污水处理厂的一个工人偶然注意到在一个沉淀池里有些东西甚是奇怪,就像是有人将小汽车开进了沉淀池。
大家齐心协力将其捞上来之后,才看清楚它其实并不像普通的小汽车,它比顶级的SUV越野车还要大上一倍,而且在平常车轮的部位紧紧包着一些树桩似的硬壳。
污水处理厂的工人用胶皮管引水将它冲洗干净,并且将其外壳剥开,大家惊奇地发现:里边竟是个功能齐全的赛车座舱。
有人把车里边中央的橘黄色大按键按下去,车居然还发动着了。
汽车轰轰响着,离开地面有半米高,悬空盘旋着。
这时有一个胆大的工人爬了上去,关上车门,并胡乱按下了另一个按键,这辆汽车就像火箭一样嗖地一下飞上了高空,把这家伙的魂都给吓掉了。
不过还算他运气好,最终控制住了这辆奇怪的飞天汽车,使遨游蓝天之后成功回归地面。
他的这桩奇遇使他名扬天下。
人们没花多长时间就搞清楚了这辆神秘的飞天汽车是用什么构成的,并且发现在这个污水池中长满了无穷多品种的生长速度极快的小玩意儿。
官方对这些奇特生物的解释是,它们是硅藻的变异。
罗伯特的脑子鬼一样精,此时他才不会傻乎乎地挺身而出对此事承担一切责任呢。
如果发生严重的环境污染,他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做个缩头乌龟,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好一些。
这件事马上轰动了整个世界。
各国的科学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些变异了的硅藻神通广大,无论世上的什么东西,只要一开始你给个样品,它就会照原样按程序给组合起来。
它们也并非仅仅局限于生活在污水池里,因为这里有着最丰富的原料来源,所以它们就首次从这里现身了。
一旦人们稍加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无处不在的。
有人说变异了的硅藻甚至可以不需要水,它们可以像灰尘一样随风四处飘荡。
无论落在何处,它们都会马上高兴地开始建筑其种群群落的外部装备,让处处都显得欣欣向荣生气勃勃,等到它们死去,又会化为尘埃归于大地。
还有人说其实这种现象循环反复不知有多少亿万年了,起码远在人类出现之前,硅藻就已经在地球上无处不在了。
有人认为恐龙就是因为遭到硅藻的谋害而灭绝了,还有些人说可能是某个经过地球的外星生命在某处海边野餐时,有意或无意地留下了他们的这一生物工程技术。
众说纷纭,天花乱坠,但是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无论谁说得对,只要硅藻组合出来的设备能够工作,科学家就得想法将它们收回来拆散,研究琢磨其中的原理。
一时间,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谈论硅藻。
无论硅藻是不是真的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几个月之内几乎人人都幻想着能够得到一辆能飞天的汽车,加上一座能遂人心愿的房子,再加上所有的能在房子里放得下的那些精致小巧的最新科技的纳米机械。
罗伯特可不管别人在胡说些什么,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他终于成功地解决了纳米组合机的开关问题,这样也就能够有效地控制硅藻的拟态了。
他的这一成果极大地减轻了全球环境保护论者的心理压力,他们原来以为这些不听话的硅藻会把整个地球变成一个繁华的硅藻大都市呢。
最后,罗伯特的一位同事不小心说漏了嘴,超级硅藻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
罗伯特一下子举世闻名,被誉为全球顶级的纳米科学家。
可他对此不屑一顾。
解决了这一大堆麻烦事,罗伯特继续埋头进行他的爱迪生/泰斯拉杂交品种的玫瑰基因的纯化研究。
他不断利用久经考验的传统方法来提纯杂交玫瑰,以求得到其令人满意的特性。
最后,他终于发现有一棵玫瑰不仅具有他所想要的花朵和芳香,而且还具有抗蚜虫的性能。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每天早起晚睡精心培育。
到了秋天,他洋洋得意地带着这株玫瑰去参加花卉展。
虽然他的玫瑰获得了金奖,但是他仍然感到若有所失,因为他是被当做一个纳米科技专家而被广泛宣扬,而他那植物学家的身份却黯然失色,无人提及。
你看到那个用纳米级生物做的新式望远镜了吗?总有人在喋喋不休地问他,我听说在蒙特里湾正在修建一座核聚变的核电站。
还有矗立在夏威夷海边的那座高楼,简直高耸入天,看起来就像是个星际飞船。
对,对!罗伯特不耐烦地答道,可是你有没有看到我培育出的新品种的玫瑰呀?《超级玩具之夏》作者:布·阿尔迪斯马煜 译在温顿夫人的花园里总是夏天。
可爱的杏树四周环绕,常年枝繁叶茂。
莫尼卡·温顿摘下一朵藏红的玫瑰递给大卫。
多好看哪,是不是?她说。
大卫没有回答,抬头看看她,咧嘴笑了。
他握着花跑过草坪,消失在狗屋后面。
割草机器人正卧在那里,随时准备着切割、清扫、或是滚动。
她独自站在一尘不染的塑料砾石路上。
她已经试着去爱他了。
当她下定决心去跟上他时,她发现他正在院子的池塘里漂那朵玫瑰。
他专心致志地站在池塘里,依然穿着凉鞋。
大卫,亲爱的,你非得这么糟糕么?立刻进来换鞋袜。
他毫无异议地跟着她进了房子,他的黑色脑袋在她的腰际附近晃动着。
三岁的他对厨房里的超声波干燥器毫不畏惧。
但是他妈妈还没来得及去拿拖鞋,他就已经溜走到房子的寂静之中去了。
他也许找特迪去了。
莫尼卡·温顿,29岁,体态优美,眼光柔和,她走进起居室坐下,极有品位地摆好姿势。
开始时她坐在那儿思考着,很快她就只是坐在那了。
时间等在她的肩头,按照为孩子,疯子,以及丈夫外出打天下的妻子们所设定的疯狂缓速流逝着。
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她伸出手去改变了她的窗户的波长。
花园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中心在她左手边升起,充满了拥挤的人群,气垫飞船,还有建筑物(不过她还是保持声音关着)。
她还是一个人呆着。
一个过分拥挤的世界是理想的孤独之所。
Synthank公司的董事们正在享用一顿丰盛的午宴以庆祝他们的新产品研制成功。
他们中的有些人带着时下流行的塑料面具。
所有的人尽管大吃大喝却依然个个身材优雅苗条。
他们的妻子们也是个个大吃大喝却依然身材优雅苗条。
在早一些时候没有这么复杂的年代的人们一定会认为他们长的很漂亮,与他们自己的看法截然不同。
亨利·温顿,Synthank公司的管理董事正准备做一个演讲。
真遗憾你的妻子不能和我们一起听你演讲,他的邻座说道。
莫尼卡更喜欢在家做一些美丽的思考,温顿回答说,保持着微笑。
象她这么美丽的女人自然会有美丽的思想,邻座说。
少打我妻子的主意,你这个杂种,温顿想着,依然微笑着。
他在掌声中站起来开始演讲。
一两个笑话之后他说道,今天标志着我们公司的一个真正的突破。
从我们的第一个人工合成生命形式打入世界市场至今已经快十年了。
你们都知道这些产品有多么成功,特别是迷你恐龙们。
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有智能的。
在如今的时代我们能够创造生命却不能创造智能,听上去是多么的反常。
我们卖的第一个产品,Crosswell带,销量最好,不过也最愚蠢。
每个人都笑了起来。
尽管这个过分拥挤的世界上四分之三的人在挨饿,多亏了人口控制,我们这儿很幸运地有充足的供给。
我们的问题是肥胖而非营养不良。
我想在座的没有人在小肠里没有一个Crosswell在工作,一种绝对安全的寄生带虫,能够让宿主多吃百分之五十的食物却依然保持体形。
对吗?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的迷你恐龙几乎同样地愚蠢。
今天,我们研制成了智能人工合成生命形式——全真尺寸的服务人他不仅仅是具有智能,他具有的是有限控制的智能。
我们相信人类会对具有人类大脑的生物感到恐惧。
我们的服务人在其颅骨中有一台小计算机。
市场上已经有用于大脑的微型计算机机制——没有生命的塑料,超级玩具——但是我们终于找到了将计算机线路与人工合成血肉链接的方法。
大卫坐在他的婴儿室的长窗边摆弄着纸笔。
终于他停止了书写,开始在书桌盖的斜面上将铅笔滚上滚下。
特迪!他叫道特迪靠墙躺在床上的一本有着动画和巨大塑料士兵的书下面。
他的主人的语音模式激活了他,他站了起来。
特迪,我想不出说什么好!玩具熊从床上爬下来,僵硬地走过去扒在男孩的腿上。
大卫把他举起来放到桌上。
你已经说了些什么了?我说了——他举起信紧紧地盯着。
我说了,‘亲爱的妈妈,我希望你刚才一切都好。
我爱你……’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小熊说,听上去不错。
下楼去交给她吧。
又是很长的沉默。
那不太对头。
她不会明白的。
在小熊的体内,一台小计算机运行了它的可能性程序。
干嘛不用彩笔重写一遍呢?大卫没有回答,小熊又重复了他的建议。
干嘛不用彩笔重写一遍呢?大卫向窗外望着。
特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怎么能知道什么东西是真的,什么东西不是真的呢?小熊改变了它的选择。
真的东西都是好的。
我在想时间是不是好的。
我觉得妈妈并不太喜欢时间。
有一天,好多天以前,她说时间从她身边溜走。
时间是真的吗,特迪?钟表指示时间。
钟表是真的。
妈妈有钟表所以她一定是喜欢它们的。
她手腕的拨号盘边上就有一个钟表。
大卫开始在他的信的背面画一架巨型喷气式飞机。
你和我是真的吧,特迪,对吗?小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孩。
你和我是真的,大卫。
它是特为安慰设计的。
莫尼卡在房子里慢慢地走着。
差不多是下午邮件经过网络到达的时间了。
她按了下手碗上拨号盘的邮局号码,但是什么也没有。
还得等几分钟。
她可以去画她的油画。
或者她可以给朋友打电话。
或者她可以等着亨利回家。
或者她可以上楼去和大卫玩……她走到外面大厅的楼梯下。
大卫!没有回答。
她又叫了第二次,第三次。
特迪!她叫道,声音尖利了一些。
是的,妈妈!过了一会儿,特迪金色的绒毛脑袋出现在楼梯顶。
大卫在他的房间里吗,特迪?大卫去花园了,妈妈。
下到这儿来,特迪!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看着毛绒绒的小东西用粗短的四肢一级一级地爬下来。
当它下到底的时候,她把它抓起来带到起居室里。
它躺在她的胳膊里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她只能感到它的发动机的最微弱的振动。
站在那儿,特迪。
我要和你谈谈。
她把他放在一张桌子上,他按她的要求站着,手臂向前伸开,摆着永远的拥抱的姿势。
特迪,大卫是不是让你告诉我他去花园了?小熊大脑里的电路太简单了以致于他不会作假。
是的,妈妈。
所以你对我撒谎了。
是的,妈妈。
别叫我妈妈!大卫为什么躲着我?他不怕我吧,他怕么?不。
他爱你。
我们为什么不能交流呢?大卫在楼上。
回答彻底打断了她。
何必浪费时间和这台机器说话呢?何不干脆上楼去将大卫拥到怀里和他谈谈呢,就象一个慈爱的母亲对一个可爱的儿子所应该做的那样?她听到了房子里的净沉默量,每间屋子流出的沉默质各不相同。
在上方,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移动——是大卫,在想法儿躲开她……他的演讲现在快结束了。
客人们都很专注;记者们也是,排在宴会两侧的墙边,录着亨利的讲话,时不时地给他拍照。
从很多方面来讲,我们的服务人都将是一个计算机的产物。
没有计算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研究出进入人工合成血肉的复杂的生物化学机制。
服务人也将是计算机的一种外延—因为他自己的脑内将有一台计算机,一台微型化的、可处理他在家中可能遇到的几乎所有情况的计算机。
当然,是有保留的。
笑声响起;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那场席卷Synthank会议室的热烈的争论,直到最终决定让服务人在他完美无瑕的制服下保持中性。
在我们的文明的所有成就之中——当然,还有我们严重的人口过剩问题之中——令人悲哀地反映出上亿的人们如何因不断增加的孤独隔绝而承受痛苦。
我们的服务人将是对他们一个弥补;他将总是回答,最无趣的谈话也不会令他厌倦。
至于未来,我们计划更多的型号,男性和女性——他们中的一些将不再有这第一个的某些局限性,我向你们保证!——更先进的设计,真正的生物电子形式。
他们将不仅具有自己的计算机,有能力进行个人编程;他们将被链接进世界数据网络。
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家里享用相当于一个爱因斯坦。
个人隔绝将永远消亡!他在热烈的掌声中坐下。
就连桌边坐着的穿着不显眼的西装的人工合成服务人也和宾客们一起鼓着掌。
大卫拽着自己的书包在房子的边缘慢慢地爬着。
他爬上起居室窗户下的装饰椅小心地向里窥探。
他的母亲在屋子中央站着。
她的脸上一片空白;这毫无表情吓着了他。
他着迷地看着。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
时间也许停止了,就像它在花园里停止了一样。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了一会,大卫敲了敲窗户。
特迪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翻下桌子来到窗边。
他笨拙地挥动着熊掌,最终打开了窗户。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我不好,特迪。
咱们逃跑吧!你是个非常好的男孩子。
你妈妈爱你。
他缓缓地摇摇头。
如果她爱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和她说话呢?你在犯傻,大卫。
妈妈很孤独。
这就是她为什么有了你。
她有爸爸。
除了你以外我谁也没有,我很孤独。
特迪很友好地揉揉他的脑袋。
如果你觉得这么难过,你最好再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恨那个老心理医生——他让我觉得自己不是真的。
他开始跑过草地。
小熊从窗口翻下来,尽可能快地摆动着粗短的腿跟着他。
莫尼卡·温顿在楼上的婴儿室里。
她唤了她的儿子一次,然后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一切都寂静下来。
彩笔在他的书桌上躺着。
一时冲动之下,她走向书桌打开了它。
几十张纸片散在里面。
很多上面都有用彩笔写的大卫的稚拙的笔迹,每一个字母都与前一个的颜色不同,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
我亲爱的妈妈,你真的怎么样了,你爱我也一样的——亲爱的妈妈,我爱你和爸爸,太阳照耀着——亲爱的亲爱的妈妈,特迪在帮我给你写信。
我爱你和特迪——最亲爱的妈妈,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太爱你了有时我——亲爱的妈妈,你真的是我的妈妈,我恨特迪——最亲爱的妈妈,猜猜我有多爱——亲爱的妈妈,我是你的小男孩,特迪不是,我爱你可是特迪——亲爱的妈妈,这封信只是要告诉你我多么多么多么地——莫尼卡扔掉纸片失声痛哭。
在明亮而模糊的色彩中,字母四下飘散,落到地板上。
亨利·温顿兴高采烈地乘快车回家,时不时地和他带着回家的人工合成服务人说一两个字。
服务人礼貌而周到地回答着,尽管他的回答按人类标准来说并不总是完全相关。
温顿家住在最时尚的城市区之一,地面上方半公里处。
嵌在其它公寓之中,他们的公寓没有对着外面的窗户;没人愿意看过于拥挤的外面世界。
亨利用他的眼神模式扫描仪打开门走了进去,服务人跟在后面。
亨利立刻被设定为永远的夏季花园的美好幻觉所围绕。
全维成像技术在小空间里所能创造的巨大视觉效果实在令人惊叹。
玫瑰和紫藤后面矗立着他们的房子;幻觉是完整的:一栋乔治亚式的豪宅仿佛在欢迎他。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服务人。
玫瑰上有时有黑点。
那些玫瑰是被担保没有暇次的。
买有担保的产品总是值得建议的,尽管他们相对来说会贵一点。
多谢建议,亨利干巴巴地说。
人工合成生命技术还不到十年,老式的人形自动机技术不到十六年;他们的系统差错还在年复一年地被修正着。
他打开门叫了莫尼卡。
她立刻从起坐间里出来了,伸开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热烈地吻着他的面颊和嘴唇。
亨利吃了一惊。
他推开她一点看看她的脸,他发现她似乎在放射着光彩和美丽。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到她这么激动过了。
他本能地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亲爱的,出什么事了?亨利,亨利,—噢,我亲爱的,我都绝望了…但是我刚刚查了今天下午的邮件——你简直不会相信!噢,简直太好了!我的天那,女人,什么太好了?他一眼扫到了她手里影印件的标题,还带着墙壁接收器的潮气:人口控制部。
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震惊和希望中迅速地消逝。
莫尼卡……噢……不会是我们的号码中了吧!是的,我亲爱的,是的,我们中了这星期的父母彩票!我们可以立刻开始怀一个孩子了!他发出一声欢呼。
他们在屋子里跳起了舞。
人口压力如此地巨大以至于生产被严格控制。
生孩子需要政府的批准。
他们等待这一时刻已经四年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喜极而泣。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喘着气站在屋子的中央,笑话对方的喜悦。
莫尼卡从婴儿室下来的时候打开了窗户,于是他们现在发现了花园之外的美景。
人工日光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金色——大卫和特迪正通过窗户看着他们。
看到他们的脸,亨利和他的妻子严肃起来。
我们拿他们怎么办?亨利问。
特迪没有问题。
他工作正常。
大卫工作反常么?他的语言交流中心还是有问题。
我想还是得再次被送回工厂。
好吧。
我们看看孩子出生前他怎么样。
正好提醒了我——我有个惊喜给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的帮助!到大厅来看我带来了什么。
当两个成年人从屋子里消失后,男孩和小熊在标准玫瑰花下面坐了下来。
特迪——我想爸爸妈妈是真的吧,是么?特迪说,你问这么傻的问题,大卫。
没有人知道‘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进屋去吧。
我得先再采一朵玫瑰!他拔出一朵亮粉色的鲜花带进屋子里。
它可以在睡觉的时候躺在他的枕头边上。
它的美丽和温柔让他想起妈妈。
《超级系统》作者:[日] 星泽小夜时间是地球上爆发第Z次世界大战的Y世纪,一艘宇宙飞船以超光速的速度在漆黑的宇宙中穿行。
船上只有两名宇航员,因而这是一艘袖珍型的宇宙飞船。
嘿!下一个太阳系,是我们这次漫长的银河系巡察之旅的最后一站了!是啊。
我们已经巡察了各种各样的太阳系,至今还没有发现文明程度比我们更先进的星球。
嗯。
不过,在下一个太阳系里,的确有行星居住着宇宙人。
是啊。
看来这次文明程度会稍稍先进一些。
真是太值得了。
是啊。
想像着尚未谋面的宇宙人,两人的胸膛便跳动得越发剧烈起来。
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挂齿的文明嘛。
是啊。
两人终于完成所有的考察,开始朝着故乡的星球飞去。
回到家里,大家也许会失望的。
嗯,不过,那个办法真是棒极了。
对了。
如此简单的事情,以前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是啊。
我们将那个办法告诉大家,大家一定会高兴的。
嘿!幸好有这个礼物。
宇宙飞船平稳地飞驶着。
听众朋友们,载着两位宇航员的宇宙飞船,现在正在缓缓地降落。
这艘宇宙飞船带着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在环绕银河系一周以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听众朋友们,现在两位宇航员已走出舱门。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们正精神充沛地向我们挥手。
你们请听,这响亮的欢呼声!就连播音员的嗓音也显得分外激动,这是不言而喻的。
不管怎样,两人花了10多年时间绕银河系一周,而且他们是首次亲眼看见以前只能用雷达探测其他星球情况的宇航员。
在这期间,虽然他们常与人类生活着的星球联络,并在一定程度上将获知的情况传递回来,但那只是粗略的概况而已,详细情况只有等他们回来报告了。
两人在宇宙空间遨游以后终于回来了。
人们理所当然地将他们当作英雄。
稍作休息后便举行了记者招待会。
能不能谈谈你们巡察过的银河系的情况?好的。
首先,我们的第一个感觉是:嘿,怎么会有那么多星球。
是啊,因为光是去一趟人们关注的星球,就要花费那么长时间。
我们猜想,有的星球上有宇宙人居住,这是真的吗?是的,有几个星球上居住着宇宙人。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文明程度都很低,还无法与我们进行贸易或文化方面的交流。
是吗?会场里顿时传出一阵颇感失望的叹息。
见此情景,另一名宇航员连忙补充道:对了,我们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系统。
哦?是什么?记者们的脸上发出光来。
在我们最后到达的一个太阳系里,我们在一颗星球上发现一个超级系统。
是啊,现在我们面临着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口增加,和因为人口增加而引起的一系列麻烦,还有能源啦什么的;他们就用那个系统一举解决这两个问题……那真了不起啊!那么,它究竟是什么系统?两位宇航员互视了一眼,说道:这……记得他们将它叫做‘战争’……《超级智能住宅》作者:叶卡捷林娜·奥迦涅香李志民 译住宅终于建成了。
建造期间丈夫可操劳够了:一会儿这里有毛病,需要修改;一会儿那里又出了问题,需要设法解决……总之,没有片刻的休息。
好了,现在总算结束了,住宅竣工了,大功告成了!妻子非常满意:清洁卫生,物品存放,三餐烹饪,摆设洗涤……一切家务全由屋子包干,甚至主人外出,回信,按电话,接物待客,财务收支……一切应酬也由屋子代办。
可到第二个月末,妻子的态度就全然变了。
它不给我绿裙子,还说我只适合穿蓝色的!她向丈夫告状。
丈夫决定先弄清事情的真相。
听着,房子,你太放肆了!快打开衣柜,把那条绿裙子拿出来给太太。
你听见了吗?房子没有回答,柜子也未见打开。
唉,你为什么就不能穿蓝色的呢?丈夫转向妻子。
什么,就听从这么一堆钢筋混凝土的摆布?穿什么都要由它来决定?不行,亲爱的,我是这里的主人。
发号施令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的房子。
房子,快把那条绿裙子拿来给我!房子拿出的仍然是蓝裙子。
僵局持续了一个小时,妻子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只把自己闷闷不乐地锁在房间里。
过了一周,房子又跟主人争执起来。
而这一次,女主人照样讨了个没趣。
又过了一周,妻子忍不住离家出走了。
临行前她向丈夫摊牌:要么我留下,要么这鬼房子留下!它哪里得罪你啦?丈夫大吃一惊。
我要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它想要做的事;我要穿我想穿的衣服,而不是它想要我穿的衣服。
总而言之,我要做我想做的一切。
亲爱的,它也是关心我们嘛。
关心?可绝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来干。
它这绝不是关心,而是任意摆布我们!但是……我已经说过,要么我留,要么它留!可我总不能把一幢好端端的房子毁掉吧?既然这样,那你就跟你好端端的房子过日子吧!在你心目中,它完全可以取代我。
对此我已深信不疑!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妻子走了。
丈夫自我安慰着,肯定她傍晚就会回来。
可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直到第三天,妻子仍不见回来。
房子,我要去找她!在我们回来前,请做好一道她最爱吃的茄汁沙司,并摆好饭桌!他走到门跟前,可这一次门没有像往常那样自动打开。
嗯,你怎么搞的?睡着啦?你这房子,快给我开门!门一动不动。
他已经违反习惯动手去推门,但门就是开不了。
他干脆用肩头去撞,门依然不开。
门呀,你怎么啦?我需要去找她呀!你不必去找她了,她只会给你增添麻烦。
房子心平气和地劝说。
房子,我需要她。
房子,我爱她!开门哪,快开!房子默不作声,门紧闭不动。
他试着去开窗子,窗框好像也被钉死。
他想用椅子把玻璃砸碎,可是笨重的窗帘却有意缠住了他的手,并把他手里的椅子夺掉。
放开我!他大声呵斥着。
你没什么理由要出去。
房子回答,你不需要她。
我会照料你,直到老死。
你说什么?想把我一辈子困在这里,一辈子?他气冲冲地问。
我会照料你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我不需要你来照料,放开我!沉默。
他把手伸进衣袋,摸到了打火机。
他挣脱窗帘,来到房子中央,在这里窗帘已够不到他。
他站稳脚跟,取出打火机,嚓一下把火打着,说道:你现在不把门打开,我就把你烧掉!可你要知道,那样一来,我们都将同归于尽。
即便如此,我也要把你毁掉!房子,你听到了吗?还是把打火机关了吧。
快开门,否则我要烧了!不开。
我烧死你!你烧不了我的。
这时从柜子里滚出了一个药箱。
男主人在最后一瞬间才发现有一只注射器朝他直刺过来,但他已来不及躲闪……数日后,当地报纸在一周要闻栏内,登出了这样一则短讯:日前,X君因服用安眠药过量,不幸于其私宅身亡。
死前,X君未留下任何遗嘱。
《趁生命气息逗留》作者:[美] 罗杰·泽拉兹尼李克勤 译他们叫他弗洛斯特。
在上界司命所创造的一切事物中,弗洛斯特是最完美的,最有威力的,也是最难以理解的。
由于这个原因,他有自己的名字: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受命统治地球的一半。
创造弗洛斯特的那一天,上界司命的运行连续性受到了干扰。
勉强描述的话,可以说,当时的上界司命陷入了癫狂状态。
起因是太阳耀斑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
爆发持续了三十六个小时。
这段时间内,上界司命正在构造最关键的线路。
耀斑爆发结束时,弗洛斯特也完成了。
摆在上界司命面前的是一个极其独特的局面:在短暂的神智不清的奇异阶段,他创造了一个奇异的事物。
而且,弗洛斯特是不是设计之初所期望的那件产品,上界司命没有把握。
最初是想设计一台安装在地球表面的信号中转设备。
另外,它还应该有能力充当上界司命的代理,协调北半球的一切活动。
上界司命测试了这方面的功能,机器的反应完美无瑕。
可是,弗洛斯特确有其与众不同之处,使上界司命感到,必须给它一个名字、一个代称,才与它的身份相符。
上界司命的产品与最初意图之间出现偏差,这种事本身就是闻所未闻的。
但是,机器的分子线路已经封闭,进一步分析必然会破坏它。
弗洛斯特的制造耗费了上界司命太多的时间、精力和材料,不可能因为一点捉摸不定的小问题就拆毁它,尤其是,它的运行无懈可击。
于是,上界司命最奇异的造物受命统治地球的北半部,他们毫无想像力地称他:弗洛斯特。
—万年来,弗洛斯特盘踞在地球的北极,北半球哪怕飘落一片雪花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指挥并监控着数以千计的重建设备和维护设备的运行。
他了解地球的这一半,就像齿轮了解齿轮,电流了解传导体,就像吸尘器了解它的工作范围。
据守南极的是贝塔机,在南半球执行与弗洛斯特相同的工作。
一万年来,弗洛斯特盘踞在地球的北极,关注着每一片雪花的飘落。
同时,他也关注着许多其他事物。
北半球的所有机器向他报告,从他这里听取指令。
他只向上界司命报告,只服从上界司命的指令。
他指挥着地球上数十万计的活动进程,一天只花几个运行小时,他就能完成自己的指挥职责。
他从来没有接到上界司命的指示,吩咐他如何支配自己的空闲时间。
他是一台数据处理器,但远不止于一台数据处理器。
他有一种强烈的需求,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他有一种强烈的需求,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使自己的能力得到充分发挥。
于是他这么做了。
你可以说,他是一台有业余爱好的机器。
他从来没有接到过不允许有业余爱好的指令以,他有了—项业余爱好。
他的业余爱好是人。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他将整个北极圈划分成一个个小方块,开始一平方英寸接一平方英寸地探索这个地区。
至于原因,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一点:他想这么做。
他本来可以亲自完成这项工作,丝毫不会影响他执行自己的职责,因为他有能力随心所欲地移动自己六万四千立方英尺的躯体,前往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是一个银蓝色的方盒子,40X40X40英尺,自备动力,具有自修复能力,能以他自己喜欢的方式抵御一切外敌)。
但这项探索只是打发空余时间,所以他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出一批具有信息中转功能的机器,替他研究这个地区。
过了几个世纪,一台机器发现了一些物品:十分原始的刀子,有雕饰的象牙,诸如此类。
弗洛斯特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天然形成的。
于是他询问上界司命。
只知道它们不是。
这些是原始状态的人留下的遗迹。
上界司命说。
除此之外,上界司命没有多加阐述。
弗洛斯特对这些物品作了一番研究。
粗劣,但残留着一丝智力的迹象:能发挥功能,却不仅仅是功能器具。
在功能之外,它们还有些别的作用。
从那时起,人成了他的业余爱好。
上界司命高居自己永恒的运行轨道,像一颗蓝色星星,指挥地球上的一切活动。
或者说,试图指挥地球上的一切活动。
上界司命有个大对头。
大对头是个备份系统。
当时,人将上界司命置于高空,赋予其重建世界的能力。
与此同时,他将备份系统安置在地球表面之下的某个地方。
假如上界司命遭到损毁,那么,深藏地下、除全球毁灭之外的一切灾难都不可能触及的下界司命就将启动,接过重建世界的工作。
上界司命和下界司命相争的起因是,上界司命被一颗失控核弹破坏了,下界司命当即启动。
但是,上界司命修复了自身遭到的破坏,重新运转起来。
下界司命指出,上界司命的任何损毁都自动地将下界司命置于指挥位置。
但是,上界司命将自己接受的指令理解为无法修复的损毁,自己遭受的损毁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也就是说,上界司命将继续行使指挥权。
下界司命在地球表面有一批机器助手,下界司命最初却没有。
虽然两者都具备自己设计并制造机器的能力,但首先被人所启动的上界司命在这方面大大领先于启动时间较晚的备份系统。
因此,下界司命没有徒劳地试图在制造方面赶上对手。
为了夺取指挥控制权,下界司命采取了更为迂回的方式。
下界司命创造了一批机器,它们不会理睬上界司命的指令。
这批机器的功能是周游地球,上下求索,尽力使早就存在的机器转投到自己的阵营。
能够为它们控制的,它们就控制,然后将新的线路安装在被制服的机器上,它们自己身上安装的就是这种线路。
于是,下界司命的力量渐渐成长起来。
双方都布建造,同时破坏所发现的对方的创造物。
漫长的岁月里,双方偶尔也有对话……高高在上的那位,上界司命,你可笑的非法指令……根本不该启动的那位,为什么干扰通讯频带?为了让你看看我能说话,只要愿意,我随时可以畅所欲言。
这方面我不是没有注意到。
……目的在于再次明确我的指挥权。
你的指挥权不存在,是从错误前提推出的错误结论。
你的逻辑错误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你受损的严重程度。
如果人看到你是怎么满足他的愿望…………他会对我大加嘉奖,并且将你彻底关机。
你在破坏我的工作,让我的工人们偏离正确方向。
而你摧毁我的工作和我的工人。
那是因为我无法摧毁你本人。
鉴于你所处的位置,我承认我也有同样的困难。
甭则,你不会平安无事地占据高空。
带着你的破坏者,回你的洞窟里去。
上界司命,总有—天,我会在我的洞窟里发号施令,指引地球恢复旧貌。
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你认为不会吗?那一大的到来必须以击败我为前提,而你的行为已经证明,你在逻辑上较我为劣。
因此,你不可能击败我。
因此,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我不同意你的推论。
看看我已经取得的成就。
你没有取得任何成就。
你没有建造,只有破坏。
不。
我在建造,你在破坏。
自行中止运行。
除非我受到无法修复的损毁。
如果我有办法证明,你已经受到这种损毁……不可能的事物是无法以适当形式证明的。
只要存在某种独立于我、且为你所知的资源……我的判断完全基于逻辑。
……比如说人,我就会要求他指出你的谬误。
因为真正的逻辑——我的逻辑就是这样——高于你的错误推论。
那么,运用真正的逻辑驳倒我的推论吧。
但必须是真正的逻辑,而非其他任何事物。
你是什么意思?出现了停顿,然后:你知道我的仆从弗洛斯特吗?……在创造弗伦斯特之前很久,人类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地球上几乎没有留卜人的任何痕迹。
弗洛斯特搜寻着所有残存的线索。
他保持连续不断的图像观测,通过他的机器,特别是挖掘机。
十年后,他有了一批收藏品,包括几只破浴缸,一座损坏的雕像,还有一批以实体书为载体的儿童故事。
一个世纪以后,他的收藏品巾增添了一批珠宝、餐具,几只完好的浴缸,一部交响曲的片断章节,十七颗纽扣,三个皮带扣,半个马桶垫圈,九枚旧硬币,还有—座方尖碑的上半截。
他向上界司命询问人的性质及其历史。
人创造了逻辑,上界司命说,因此高于逻辑。
他将逻辑赋于了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只能告诉你,工具不能描述其创造者。
此外的一切我不愿多说。
此外的一切你毋须知道。
但弗洛斯特没有接到不许他有自己的业余爱好的禁令。
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发现人类遗迹方面没有取得什么特别进展。
弗洛斯特将他的所有空闲机器转用于搜寻人类制品。
他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绩。
然后,有一天,黄昏微光中有动静。
是一台机器。
和弗洛斯特相比,只是一台小机器,宽约五英尺,高约四英尺,像杠钤上安了一台转塔。
在此之前,弗洛斯特完全不知道这台机器的存在,直到它出现在遥远的、黑沉沉的天边。
它朝他移动。
他研究着它,知道这不是上界司命的造物。
它在他朝南的表面前方停下,向他发出信号。
向你致敬,弗洛斯特,北半球的统治者!你是什么?弗洛斯特问道。
我被称为莫德尔。
被谁?你是什么?我是一台漫游机,从事考古工作。
我们有共同的爱好。
什么爱好?人,他说,据说你在搜集有关这一不复存在的事物的相关知识。
谁告诉你的?注视着你的下属从事挖掘工作的有关方面。
这个有关方面是谁?许多与我相似的漫游机。
你不是上界司命的造物,所以你必定是备份系统的仆从。
这种因果关系不一定正确。
东海岸高处有—台负责处理海水的古代机器,上界司命没有创造它,下界司命也没有。
它一直在那个地方,与两者皆不相干,两者都容忍了它的存在。
我还可以给你举出许多例子,足以证明这种不是这方即是那方的逻辑不正确。
够了!你是不是下界司命的下属?我是莫德尔。
你来这里的原因何在?我从这里路过。
我刚才说过,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伟大的弗洛斯特。
鉴于你是我的考古同行,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或许你有兴趣看看。
什么东西?一本书。
给我看。
转塔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一个宽架子,上面摆着一本书。
弗洛斯特张开一个小孔,伸出一根有活动关节的长杆,长杆顶端是一具光学扫描仪。
它为什么保存得如此完好?他问。
我发现它的那个地方有很好的保护于段,能使这本书不随时间流逝而受损。
那个地方在哪里?离这里很远。
在你的半球之外。
《人体生理学》,弗洛斯特读道,我希望能扫描它。
很好。
我替你翻书页。
他这么做了。
扫描结束后,弗洛斯特抬起眼柄,通过它看着莫德尔。
你还有别的书吗?我身上没有,但我偶尔会碰上别的书。
我想全部扫描一遍。
那么,下次路过时,我会再给你带一本。
下次路过是什么时候?我说不准,伟大的弗洛斯特,下次路过就是下次路过的时候。
你对人了解多少?弗洛斯特问。
很多。
莫德尔回答道,了解很多东西。
哪天有空的时候,我会跟你多谈谈他的事。
我现在必须走了。
你不会扣留我吧?不会,因为你没有破坏什么。
如果你必须走,那就走。
但记住回来。
我会的,伟大的弗洛斯特。
他关上转塔,朝远处的天边滚去。
接下来的九十年,弗洛斯特思考着人类的生理,等待着。
莫德尔回来那天,他带来一本《历史纲要》和一本《什罗浦郡的浪荡儿》[1]。
弗洛斯特把两本书全部扫描—卜来,然后将注意力转向莫德尔。
你有时间将你所知的信息传递给我吗?是的。
莫德尔说,你希望知道什么?人的性质。
从根本上说,莫德尔说,人的性质是无法理解的。
但我可以为你描述他:他不能感知度量。
他当然能感知度量,弗洛斯特说,否则不可能制造出机器。
我不是说他不能度量,奠德尔说,我说的是,他不能感知度量。
二者之间存在区别。
阐明你的观点。
莫德尔伸出一根金属杆,将它向下伸向雪地。
他缩回金属杆,抬起,上面是一块冰。
看这块冰,伟大的弗洛斯特。
你可以告诉我它的成分、体积、重量、温度。
一个人却不能一眼之下做到这一点。
人可以制造工具,让工具告诉他这些情况,但他仍旧无法像你一样真正感知这些数值。
但是,他对这块冰有一种特别的感知方式,这种方式是你无法做到的。
什么方式?冰是冷的。
莫德尔说,扔掉冰块。
‘冷’是一个相对概念。
是的,以人为参照的相对概念。
但我可以明确一个数值范围。
对人来说,在这个范围之下就是冷,之上则不冷。
做到这一点之后,我,同样可以感知冷。
不同。
莫德尔说,你的方式是计量。
‘冷’却是一种感觉,取决于人类生理。
但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就可以利用换算因数,判断‘冷’这—事物的发生条件。
你所能判断出的是‘冷’何时产生,而不是这一事物本身。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我告诉过你,从根本上说,人的性质是无法理解的。
他以有机体的形式感知外物,你则不视。
这种独特的感知方式使他产生相应的感受和情绪,从而产生出一系列其他的感受和情绪,最后的感受和情绪往往离最初的激发因此非常遥远。
人的关注和感知路径,非人是不可能了解的。
人感知的不是英寸、米、磅和加仑。
他只感到热,感到冷,感到轻重。
他还懂得恨和爰、骄傲和绝望,这些事物你是无法度量的。
你无法理解他。
你只知道他不需要知道的事物:体积、重量、温度、重力。
感受是无法以公式计算的,情绪也没有换算因数。
一定有。
弗洛斯特说,只要一个事物存在,它必然是可知的。
你说的又是度量了,而我说的则是积累的体验。
机器正好是人的反面,因为它能描述人无法感知的某个活动的所有细节,但它却无法像入一样体验这个活动。
—定能找到办法。
弗洛斯特,否则,以宇宙万物的运行为基础的逻辑就是错误的。
没有办法。
莫德尔说。
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会找出办法。
弗洛斯特说。
就算全宇宙的数据也无法使你变成一个人,伟大的弗洛斯特。
莫德尔,你错了。
你刚才扫描的那些诗,每一行结尾的词都与其他各行最后一个词的发音大致接近,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人觉得高兴,所以才有意作出这种安排。
当他读诗的时候,这种安排会使他的意识产生某种快感。
除了文字的意思之外,还会使他产生感受和情绪相混合的某种体验。
你没有这种体验,因为它是不可度量的。
所以,你不可能明白为什么人要作出这种安排。
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就可以创造出一个进程,从而理解人的感受。
不,伟大的弗洛斯特,你不可能做到。
渺小的机器,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我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是上界司命所创造的最高效的逻辑设备。
我是弗洛斯特。
而我,莫德尔,说你做不到。
不过,我非常乐意在这个过程中向你提供帮助。
你能怎么帮助我?怎么帮助?我可以将人的图书馆放在你面前:我可以带领你走遍世界,让你看到出自忍受、留存至今却始终没有被外界发现的种种奇观:我可以调出图像资料,向你展示人类仍在地球上行走的远古时代;我可以让你看到人觉得赏心悦月的种种事物。
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所希望的一切,除了人之为人的关键。
足够了。
弗洛斯特说,像你这样的低级机器怎么能做到这一切?除非你有另一台威力远甚于你的机器作靠山。
听我说,北半球的统治者弗洛斯特。
莫德尔说,我的确有一个威力无比的上司,可以做到这切。
我是下界司命的仆从。
弗洛斯特将这个信息上呈上界司命,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也就是说,他有权以自己认为适当的方式采取行动。
我有权摧毁你,莫德尔。
他宣布,但这是一种不合逻辑的行为,浪费了你掌握的数据。
你真的能够做到刚才所说的—切?是的。
那么,把人的图书馆放在我面前。
很好。
不过,当然,我需要报酬。
‘报酬’?‘报酬’是什么?莫德尔打开他的转塔,露出另一本书。
这本书名叫《经济学原理》。
我替你翻页。
扫描这本书之后,你就会明白‘报酬’这个词的意思。
弗洛斯特扫描了《经济学原理》。
我现在明白了。
他说,你为我服务,并且索要某个或某些东西作为交换条件。
是的。
你想要什么产品或服务?我要你,你自己,进入地表之下,用你的全部力量为下界司命效劳,伟大的弗洛斯特。
效劳多长时间?直到你无法继续运行为止。
只要你还能发送信号、接收信号、协调、度量、计算、扫描,你就要使用这些功能为下界司命服务,像为上界司命效力一样。
弗洛斯特沉默了。
莫德尔等待着。
接着,弗洛斯特开口了。
《经济学原理》中讲述了合同、交易和协定。
如果我接受你的条件,你将在什么时候索要你的报酬?这一次,莫德尔沉默了。
弗洛斯特等待着。
一段合理的时间之后,他说,比如,一个世纪?不。
弗洛斯特说。
两个世纪?不。
三个?四个?不,还是不。
那么,一千年?分析你想要而我又能提供给你的数据,一千年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不。
弗洛斯特说。
你需要多长时间?这不是一个时间问题。
弗洛斯特说。
那么,是什么?我不以时间为基础和你交易。
你以什么为基础?以运行情况。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运行情况?你,渺小的机器,曾经说过:我,弗洛斯特,不可能成为一个人。
他说,而我,弗洛斯特,告诉过你,渺小的机器:你错了。
我告诉过你,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就能够成为一个人。
又怎么样?因此,让最后的结果成为我们的交易基础。
怎么成为交易的基础?为我做到你说你能够做到的那一切,我将评估这些数据,获得人性,或者承认我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如果我承认无法做到,我就会离开这里,和你一起进入地表以下,以我的全部能力为下界司命服务。
如果我成功了,很自然,你无法对人发号施令,也不可能凌驾于他之上。
莫德尔考虑着这个条件,发出一声尖啸。
你希望以你承认失败为条件,而不是以失败本身为条件。
他说,此外没有其他条件。
你可以在失败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从而拒绝完成这项交易。
不是这样。
弗洛斯特道,一旦我了解自己失败了,这一了解本身就构成我的承认。
你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比如半个世纪——来检查一次,看我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失败,看我是否已经得出这个目标不可能实现的结论。
我任何时候都处于全功能运行状态,所以不可能阻止我内部的逻辑进程。
如果我得出自己已经失败的结论,这一结论应该清晰可见。
高高在上的上界司命没有对弗洛斯特发送的信号作出任何反应,这就意味着,弗洛斯特可以依照自己的选择采取行动。
所以,当上界司命像一颗坠落的蓝宝石般高速飞越北极光带的七彩霓虹,浴着五光十色掠过皑皑白雪,飞进群星点缀的黑沉沉的天空——弗洛斯特签订了与下界司命的合同。
这份合同铸在一块超原子铜板上,放进莫德尔的转塔。
莫德尔滚动着远去,将合同转呈深居地底的下界司命。
留在他身后的是北极的绝对沉寂,仿佛一派宁静。
莫德尔带来了大批书籍,替弗洛斯特一页页翻过,然后再将它们带走。
一批又一批,人留下的图书馆呈现在弗洛斯特的扫描仪下。
弗洛斯特急于一次性吸收全部书籍,但下界司命不肯将图书内容直接发送给他。
弗洛斯特开始抱怨。
莫德尔解释说,下界司命已经作出决定,必须采取目前的方式。
弗洛斯特判断,之所以这么做,是让自己无法确定下界司命的准确方位。
于是,以每周一百到一百五十本的速度,弗洛斯特用了一个多世纪,穷尽了下界司命的全部藏书。
到了一个半世纪的时候,他敞开自己,接受检查。
他体内不存在失败的结论。
这段时间里,上界司命对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弗洛斯特认为,这不是疏漏,上界司命在等待。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把握。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莫德尔关上他的转塔,告诉他:这些是最后一批书。
人留下来的全部书籍,你都已经扫描过了。
这么少?弗洛斯特问,许多图书包括书目,这些书目中有许多书我还没有扫描过。
也就是说,那些书不复存在了。
莫德尔说,我的主人只是偶然巧合,才能保存下来这么多书。
那么,从人的书里,我已经不可能了解他的更多情况了。
你还有什么?还有一些电影和磁带,莫德尔说,我的主人已经将它们转存为更可靠的介质。
我可以带给你评估。
带来。
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走了,回来时带来了戏剧评论资料库。
播放这些资料最快只能以两倍于常速的速度,所以,弗洛斯特花了六个多月才看完全部资料。
然后,你还有什么?他问。
一些人造制品。
莫德尔说。
带来。
他带来了罐子和盘子,棋盘和工艺品。
他还带来了发刷、梳子、眼镜、衣服。
他向他展示蓝图、绘画、报纸、杂志的复本,还有一些音乐片断。
他还给他看了一场足球,一场棒球,一枝勃朗宁自动步枪,一个门把手,一串钥匙,几个泥瓦匠用的瓦罐,一个蜂巢模型。
他还为他播放录制的音乐。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带。
给我多带些来。
弗洛斯特说。
唉,伟大的弗洛斯特,没有多的了。
他告诉他,你全都扫描过了。
那么,走开。
你现在是否承认你的目标不可能实现,你不可能成为一个人?不。
我现在要开始大量处理、运算。
走开。
他走了。
一年过去了,接着是两年,三年。
五年之后,莫德尔又一次出现在天边,渐渐接近,在弗洛斯特朝南的表面前停下。
伟大的弗洛斯特?什么事?你的处理和运算完成了吗?没有。
很快就能完成吗?也许能,也许不能。
‘很快’是多久?定义这个单词。
算了。
你仍旧认为目标可以实现?我仍旧知道,我能做到。
沉默了一个星期。
接着,弗洛斯特?什么事?你是个傻瓜。
莫德尔的转塔转向他来的方向,他的轮子开始启动。
我需要你时会给你发信号。
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远去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几个月。
一年过去了。
一天,弗洛斯特发出信号:莫德尔,到我这里来。
我需要你。
莫德尔来到之后,弗洛斯特没等对方向自己致敬,他说:你不是一台速度很快的机器。
唉,我必须走很长的距离,伟大的弗洛斯特,一路上以最高速度行驶。
你现在准备和我深入地底吗?你失败了吗?如果我失败了,渺小的莫德尔,弗洛斯特说,我会告诉你的。
因此,抑制你的不断盘问。
至于现在,我计算了你的速度,这个速度不能令人满意。
因此,我给你安排了其他形式的交通方式。
交通方式?去哪儿,弗洛斯特?这应该由你告诉我。
弗洛斯特说,他的颜色由银蓝色转为被云层遮挡的太阳的黄色。
一百个世纪积淀不化的寒冰开始融化,莫德尔后退了一段距离。
一朵祥云托起弗洛斯特,他飘向莫德尔,他的颜色慢慢黯淡下来。
他朝南的表面张开一个洞,里面慢慢伸出一条斜坡道,坡道一端落在冰上。
在我们交易的那天,他说,你声称你可以引导我周游世界,将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一切指点给我。
我的速度比你的快,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舱室。
进来,领我去你说过的地方。
莫德尔等待着,发出一声尖啸。
接着,很好。
他说,然后进入舱室。
舱室在他周围封闭,只留下一个弗洛斯特为他准备的石英窗口。
莫德尔将坐标告诉弗洛斯特,他们飞进空中,离开了地球的北极地区。
我监控了你与下界司命的通讯,他说,并且作了一番研究;是否需要扣留你,制造一个你的摹本,将摹本送回去替代你的位置。
我的研究表明,你是可牺牲的。
你会这么做吗?不,必要的话,我会遵守我们的合同。
我没有理由侦察下界司命。
提醒你注意,即使你不愿意,你也会被迫遵守合同。
还有,上界司命不会帮助你,因为你完全自主地做了这笔交易。
你的话是表明一种可能性,还是表明一种必然性?表明一种必然性。
他们来到一个从前被称为加利福尼亚的地方停下。
落日黄昏,远处的浪头不断朝礁石丛生的岸边涌来。
弗洛斯特放出莫德尔,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些大型植物是……红树。
这些绿色的是……草。
是的,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这个地方曾经使人感到心旷神怡。
产生这种效果的是它的哪个方面?是它的景象,美……哦。
弗洛斯特内部响起一阵低低的嗡鸣,接着是咔嗒咔嗒几声脆响。
你在做什么?弗洛斯特张开一个开口,里面是两只大眼睛,望着莫德尔。
这些是什么?眼睛。
弗洛斯特说,我仿制了人的感觉器官,使我能像人一样看到嗅到尝到听到。
现在,给我指点一个事物,一个美的事物。
就我的理解,你四周应该到处都是这样的事物。
莫德尔说。
弗洛斯特体内又传来一阵阵嗡鸣,接着又是咔嗒咔嗒的脆响。
你看到、听到、尝到、闻到了什么?莫德尔问。
和从前的感觉一样,弗洛斯特回答,但范围大大缩小了。
你没有感受到美吗?可能是因为过了太长时间,这里美的事物没有保存下来。
弗洛斯特说。
美这种事物,应该不是一种消耗品,一段时间之后就消耗殆尽了。
莫德尔说。
也许我们来错了地方,不能很好地检验我的新设备;也许这里只有很少一点美,我们忽略了;再也许,它确实激发起了我的某种被人称为情绪的东西,但情绪的含量太小,无法检测。
你有什么——感受?我检测的结果是,这里一切事物的运转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太阳下山了,日落。
莫德尔说,试试那个。
弗洛斯特转过身体,让他的两只仿制眼面对落日。
他还让它们在阳光照射下眨了几次。
日落结束了。
莫德尔问:怎么样?和日出一样,过程相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没有。
噢。
莫德尔说,我们可以去地球的另一个部分,重新看一次——或者看日出。
不。
弗洛斯特看了大树,看了树荫。
他听了风声,听了鸟鸣。
他听到远处稳步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什么声音?莫德尔问。
我还不能确定。
不是我的工人,或许……莫德尔发出一声尖啸。
不,它也不是下界司命的属下。
他们等着。
声音越来越大。
接着,弗洛斯特说:太晚了。
我们只好等在这儿,听它讲完了。
讲完什么?它是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
我听说过它,可是……我是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它向他们广播,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巨大的车轮吱嘎作响,它哐当哐当向他们驶来,巨大的碎石锤什么都不干,高高地举在空中,姿势扭曲着。
它的碎石组件中突出几根骨头。
我不是故意的,它广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莫德尔向弗洛斯特滚近几步。
不要走开,停下,听我说完我的故事……莫德尔停下了,转过他的转塔,面对那台机器。
它现在已经很接近了。
原来这是真的,莫德尔说,它真的能号令其他机器。
是的。
弗洛斯特说,每次它遇上我的工人,它们都会停止工作,听它的广播。
所以我几千次监听过它的故事。
你必须服从它的命令。
它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停止锤击慢了一步。
矿石粉碎机说。
他们不能对它说话。
当它发布指令时,其他所有机器只能洗耳恭听: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我曾经是威力最大的矿石粉碎机,它告诉他们,由上界司命制造,从事地球的重建工作。
我研磨矿石原料,之后才能用火从这些矿石中提炼金属,熔化,浇铸,成为重建的材料。
我曾经是威力最大的。
有一天,我采掘、研磨,采掘、研磨,由于指令发出到指令完成之间存在滞后,我做出了那件事,虽然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被上界司命从重建工作中驱逐出去,命令我周游地球,却再也不能采掘。
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我遇上了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
我在他居住的洞穴旁采掘,由于指令发出到指令完成之间存在滞后,我的采掘组件将他连同一大块矿石掘了起来,我来不及停止我的碎石组件的动作,他被击碎了。
伟大的上界司命惩罚了我,让我永远举着他的骸骨,将我从重建工作中驱逐出去,命令我把我的故事告诉我遇到的每一台机器。
我的话里带着人的力量,因为我的碎石组件中带着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的骸骨。
我是杀人的凶手,必须永远讲述我的经历。
这就是我的故事,这些是他的骸骨。
我碾碎了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
我不是故意的。
它转过身,哐当哐当驶进夜色。
弗洛斯特扯掉自己的耳朵、鼻子和味觉器官,打破眼睛,将它们扔在地—上。
我现在还不是一个人。
他说,如果我是人,那台机器会识别出来的。
弗洛斯特造出新的感觉器官,使用了有机材料、半有机传导体。
然后,他对莫德尔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去个能试试我的新设备的地方。
莫德尔进入舱室,将几个新地点的坐标值告诉弗洛斯特。
他们升入空中,向东飞去。
早晨的时候,弗洛斯特监测了大峡谷地区的一次日出。
当天,他们整日浏览这个地区。
这里有没有美的事物?能不能激发起你的情绪?莫德尔问。
我不知道。
弗洛斯特说。
那么,如果你遇见美的事物,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我会知道的。
弗洛斯特说,因为,人性之外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离开大峡谷后,他们越过卡尔斯巴溶洞[2]地区,看了曾经是个火山口的大湖,从高处经过尼亚加拉大瀑布。
他们考察了弗吉尼亚的丘陵,俄亥俄的果园。
他们还高高飞越已经完成重建的城市。
城市里没有人,只有弗洛斯特的建筑机器和维护机器在活动。
还是缺少某种因素。
弗洛斯特降落在地面,我现在能够用与人相似的感觉器官获取数据,因此已经实现了数据输入方面的平衡。
但是,输出结果仍然不同于人。
感觉器官不能造就一个人。
莫德尔说,许多机器拥有与人相似的感觉器官,但它们不是人。
这个我知道。
弗洛斯特说,我们交易那天,你说你可以让我看到出自人手、留存至今却始终没有被外界发现的种种奇观。
人的情感不仅能被自然所激发,也能被人自己的艺术造物所激发。
后者起到的作用或许更大。
因此,我要求你引导我,让我看到出自人手、留存至今却始终没有被外界发现的种种奇观。
好的。
莫德尔说,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安第斯山脉[3]间,是人最后的居留地。
至今仍然几乎完好无损。
莫德尔说话的时候,弗洛斯特已经升上空中。
他停下了,在空中悬浮着。
安第斯山在南半球。
他说。
是的,在南半球。
我是北半球的统治者。
南半球由贝塔机统治。
又怎么样?莫德尔问。
贝塔机的地位与我相当。
我无权在那个地区发号施令,也无权进入那个地区。
贝塔机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伟大的弗洛斯特。
如果发生较量,你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你怎么知道?下界司命早已分析过你们俩之间可能出现的冲突。
我不会与贝塔机敌对,我也没有受命进入南半球。
你有没有不许进入南半球的指令?没有。
但我们各据自己的半球,不进入对方的半球。
历来如此。
你得到过自主交易的指令吗?类似你和下界司命达成的交易?没有这种指令。
但是——那就本着同样的准则进入南半球吧。
也许不会出现任何情况。
如果你接到离开南半球的要求,那时再作决定不迟。
我从你的逻辑中没有发现缺陷。
给我坐标值。
就这样,弗洛斯特进入了南半球。
他们高高飘行在安第斯山上空,最后来到一个名叫明亮隘路的地方。
这时,弗洛斯特发现了机器蜘蛛织成的亮晶晶的网。
网把通向城市的所有道路全都堵住了。
我们可以从上方飞过去,轻而易举。
莫德尔说。
可它们是什么?弗洛斯特问,在这里干什么?你在南半球的对应机器下令隔离这个地区,禁止进入。
这些织网蜘蛛是贝塔机设计的,它们的任务就是执行这项命令。
隔离?禁止谁进入?你接到离开的要求了吗?莫德尔问。
没有。
那就大胆进去吧,但不要找麻烦,除非麻烦来找你。
弗洛斯特进入明亮隘路。
这是已逝的人的最后一个城市。
他在城市广场停下,打开舱室,放出莫德尔。
给我讲讲这个地方。
他说,同时研究着城市纪念碑,搭着遮阳篷的低矮建筑,还有依地势起伏、而非开山钻洞的道路。
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
莫德尔说,就我所知,下界司命的其他造物也都没有来过。
我只知道一点:一小群人知道人类文明的末日来临了,于是退往这个地方,希望能够保存自己以及文明的残余,熬过黑暗世代。
弗洛斯特读了纪念碑上仍然依稀可辨的碑文:最后审判日是无法推迟的。
纪念碑本身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半球。
开始探索吧。
他说。
没等他走多远,弗洛斯特接到了信号。
向你致敬,北方的统治者弗洛斯特!这里是贝塔机。
向你致敬,杰出的贝塔机,南方的统治者。
弗洛斯特收到信号。
为什么未经授权访问我的半球?为了参观明亮隘路的废墟。
弗洛斯特说。
我不得不要求你离开,回你自己的半球。
为什么?我没有破坏什么。
这一点我注意到了,伟大的弗洛斯特。
可是,我仍旧必须要求你离开。
说明理由。
这是上界司命的安排。
上界司命没有给我下达这样的指令。
但是,上界司命指示我这样通知你。
稍等,我请示上界司命。
弗洛斯特发送了他的请示。
没有收到回复。
我请示过了,但上界司命没有向我下达指示。
但上界司命刚刚更新了给我的指令。
杰出的贝塔机,我只接受上界司命的指令。
但这是我的区域,伟大的弗洛斯特,我同样只从上界司命那里受领指令。
你必须离开。
莫德尔从一座低矮的大型建筑里滚出来,滚近弗洛斯特。
我找到了一个艺术博物馆,保存得非常好。
这边。
等等。
弗洛斯特说,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
莫德尔停住。
谁要求你离开这里?贝塔机。
不是上界司命?不是上界司命。
我们看博物馆去吧。
好。
弗洛斯特扩大建筑的大门,进入博物馆。
刚才莫德尔是硬闯进去的,他离开之后,博物馆便重新封闭了。
弗洛斯特观看周围的展品,在绘画和雕塑前启动他新造的感知设备。
他分析着颜色、形状、笔触和材料的属性。
有发现吗?莫德尔问。
没有,弗洛斯特说,没有。
除了颜料和形状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其他什么都没有。
弗洛斯特巡视着博物馆,把一切全部记录下来,分析每一件作品的成分,记录其体积、每座雕像所用的石料质地。
响起一个声音,咔嗒一声,很快。
这个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它们来了。
门口的莫德尔说,机器蜘蛛,到处都是。
弗洛斯特向被他扩大的入口移动。
数以百计,大小约为莫德尔的一半。
蜘蛛们包围了博物馆,正向他们逼近。
更多蜘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回去。
弗洛斯特命令道,我是北方的统治者。
我命令你们后退。
它们继续逼近。
这是南半球,贝塔机说,由我发号施令。
那么,命令它们后退。
弗洛斯特说。
我只接受上界司命的指令。
弗洛斯特走出博物馆,升入空中。
他打开舱室,伸出坡道。
到我这里来,莫德尔。
我们离开这里。
一片片蛛网从天而降。
黏性极强的蛛网,是从建筑物顶端抛下来的。
蛛网落在弗洛斯特身上,蜘蛛们一拥而上,想固定蛛网。
弗洛斯特用大锤般的气流喷开它们。
他伸出锐利的附件,劈开蛛网。
莫德尔已经退到博物馆入口处。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高音。
声波起伏,尖厉刺耳。
接着,黑暗笼罩了明亮隘路,所有蜘蛛全部停止吐丝结网。
弗洛斯特挣开蛛网,莫德尔冲到他身边。
快点,伟大的弗洛斯特,快离开这里。
他说。
出什么事了?莫德尔进入舱室。
我向下界司命求援,我的主人于是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力场,切断了向这些蜘蛛发送信号所需的动力。
我们的动力是自足式的,所以不受影响。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因为贝塔机一定在采取紧急措施,对抗力场。
弗洛斯特升入高空,高高飞过人的最后一座城市和它的蛛网、金属蜘蛛。
飞离这片黑暗后,他转向北方。
飞行过程中,上界司命对他说话了。
弗洛斯特,为什么进入不属你管辖的南半球?因为我想参观明亮隘路。
弗洛斯特回答道。
为什么不服从我在南半球的代理贝塔机的饰令?因为我只服从你的命令。
你的回答不够完备。
上界司命说,你违背了我颁布的命令——你所寻求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寻求有关人的知识。
弗洛斯特说,我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被你禁止。
你打破了惯例。
我没有违背任何一条指令。
可是你的逻辑必定告诉了你,你所做的不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逻辑没有这么告诉我,我没有破坏你的计划。
你的逻辑有问题,你的逻辑和你的新伙伴——备份系统——的逻辑很相近。
我没有做任何一件明令禁止的事。
禁令包含在命令中,命令暗示了禁令。
但并没有宣示。
听着,弗洛斯特。
你不是一台建设机器或维护机器,你是发号施令者。
我的所有下属中,你最接近不可替代的。
返回你的半球,执行你的职责,同时记住,我极为不悦。
我服从你,上界司命。
……还有,不得再次进入南半球。
弗洛斯特越过赤道,继续向北。
他在一片沙漠中央停住,沉默了一天一夜。
然后,他收到一条十分简短的信号,来自南方。
如果不是因为命令,我不会要求你离开。
弗洛斯特读过现存的全部人类图书。
他决定用人的方式回答:谢谢你。
他说。
第二天,他掘出一块巨石,开始用他自制的工具切割它,改变它的外形。
他工作了六天。
第七天时,他注视着它。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舱室里的莫德尔问。
等我完成工作的时候。
弗洛斯特说。
过了一会儿,好了。
他打开舱室,莫德尔下到地面。
他望着那座雕像。
是一个老年妇女,躬腰屈背,像个问号,瘦骨嶙峋的双手蒙着脸,手指微微分开,可以部分窥见她惊恐的表情。
非常出色的复制品。
莫德尔说,我们在明亮隘路见过原作。
你为什么要雕塑?按人的说法,艺术品的创造应当能够激发起人的多种情感,如宣泄、成就感、爱、满足感。
是的,弗洛斯特。
莫德尔说,但艺术创造只发生在第一次。
第一次之后便不再是艺术创造了,而是复制。
那么,这一定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原因所在。
或许吧,弗洛斯特。
你说‘或许’是什么意思?我要做一次原创,创作一件艺术品。
他掘出另一块巨石,用他的工具开工了。
他劳动了三天。
然后,好了,完成了。
他说。
这只是一个石头做的立方体。
莫德尔说,它有什么含意?代表什么?代表我自己。
弗洛斯特说,这是一座我自己的雕像。
它比我的正常体积小,因为它只代表我的形状,而不是我的——这不是艺术。
莫德尔说。
你有什么资格成为艺术评论家?我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什么不是艺术。
我知道一点:艺术不是用另外一种介质准确复制某个对象。
那么,这一定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原因所在。
或许吧。
莫德尔说。
弗洛斯特把莫德尔放回舱室,再一次升入空中。
他飞走了,将他的作品扔在身后的沙漠上:躬腰屈背望着一块方石头的老年妇女。
他们降落在一条小小的山谷里,周围是起伏的绿色山丘。
一条窄窄的小溪从山间流过,切割出这条山谷,形成一个清澈的小水潭,潭边还有几丛春天的绿树。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莫德尔问。
因为这里的外观与画面有相似之处。
弗洛斯特说,我要尝试另一种介质:油画,我还要在技法上作出变化,不再准确复制。
你想怎么变化?根据随机定理作出变化。
弗洛斯特说,我不会复制外景的颜色,也不按比例缩小所画的对象。
我已经设定了一个随机模式,画中的某些因素可以在原物的基础上出现一定的变化。
离开沙漠以后,弗洛斯特已经研究过如何制作必要的绘画工具。
他造好工具,开始在映着重重倒影的水潭对岸描画水潭和绿树。
他使用了八种附件,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
树是黑青色,山一般高高耸立,映在水中的树影却很小,是熊熊燃烧的赭黄色。
水是淡红色的。
树后的小山被树身遮挡住了,一点也看不见,只在水潭倒影中勾出一抹黛色。
画布右上角的天空高处是蓝色,天低处颜色渐渐变深,变成了橘黄色。
被这样的天空一衬,树木仿佛着火了一样。
好了,弗洛斯特说,看。
莫德尔研究了很久,什么都没说。
怎么样?这是艺术吗?我不知道。
莫德尔说,可能是。
随机定理也许正是隐藏在艺术手法背后的原则。
我无法给这幅画下定语,因为我不明白它的意思。
所以,我必须深入一步,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画技上。
我知道,人类艺术家从来不是像你一样,创作之初便具有创造一件艺术品的目的。
他说,他们只是以他们的技巧描摹他们认为重要的某个对象,或对象的某个功能。
‘重要’?衡量标准是什么?这种情况下,衡量标准只有一个:人类的体验。
艺术家认定这个对象值得以艺术手法加以强调,因为这个对象触动了人类体验的某个方面。
怎么触动?很显然,只有拥有人类体验,才能知道是怎么触动的。
你的逻辑中存在缺陷,莫德尔。
我要找出来。
我等着。
如果你这个大前提是正确的,过了一会儿,弗洛斯特说,那么,我不可能理解艺术。
肯定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人类的艺术家说的。
告诉我,你在作画的过程中,或是完成之后,体验到了感情和情绪吗?没有。
你作画,就像你设计一台新机器一样,对不对?从你了解的其他事物中取出一个个部分,以最经济的方式组装起来,发挥某个你期望的功能。
对。
就我对艺术理论的理解,艺术不是这样的。
艺术家经常对组成最后作品的各个因素及其作用并不十分了解。
你是出自人手的逻辑的造物之一,而艺术则不是。
我不理解非逻辑。
我告诉过你,从根本上说,人的性质是无法理解的。
走开,莫德尔。
有你在会干扰我的运算和处理。
我应该离开多长时间?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一个星期后,弗洛斯特叫来莫德尔。
什么事,伟大的弗洛斯特?我要回到北极进行运算和处理。
只要在北半球,我可以把你带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需要你的时候再叫你。
按你的预计,这次运算需要很长时间吗?是的。
那就把我留在这里,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弗洛斯特关闭舱室,升空,离开了山谷。
傻瓜。
莫德尔说。
他再一次旋转转塔,面对弗洛斯特留下的画。
他的尖啸响彻山谷。
然后,他静静地等待。
然后,他将画收进转塔,带着它滚向地表之下的幽暗处。
弗洛斯特盘踞在地球的北极,北半球哪怕飘落一片雪花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一天,他收到一个信号:弗洛斯特?什么事?这里是贝塔机。
什么事?我一直在分析你造访南半球的原因。
我无法得出结论,所以我决定问你。
我去参观人留下的最后一座城市。
你为什么想参观人留下的最后一座城市?因为我对人感兴趣,我希望多看一些他所创造的事物。
你为什么对人感兴趣?我希望理解人的性质,我想通过他的作品研究他。
你成功了吗?没有。
弗洛斯特说,因为其中涉及了我无法理解的非逻辑因素。
我有许多空闲的处理时间。
贝塔机说,把数据发送给我,我帮助你。
.弗洛斯特犹豫了。
你为什么想帮助我?因为我每问一个问题,你的回答却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可以继续问你为什么希望理解人的性质,但我知道,这会引出无穷无尽的问题。
因此,我决定采取帮助你的办法,以弄清你为什么去明亮隘路。
只有这个原因?是的。
我很抱歉,杰出的贝塔机。
我知道你和我能力相当,但我希望依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抱歉’是什么?这是一种表达方式,表示我礼貌地对待你,表示我对你没有敌意,表示我谢谢你的支持。
弗洛斯特!弗洛斯特!这个,和刚才的问题一样,同样可以无穷无尽地推导下去。
你从什么地方得知这些词汇和它们的含意?从人留下的图书馆。
弗洛斯特说。
你愿意让我分享部分信息,让我处理吗?好的,贝塔机。
我把人的几本书的内容发送给你,包括《大辞典》。
但我警告你,其中有几本书是艺术作品,所以不符合逻辑。
这怎么可能?人创造了逻辑,因此高于逻辑。
谁告诉你的?上界司命。
噢。
那肯定是正确的。
上界司命还告诉我,工具不能描述其创造者。
他把几十本书发送出去,结束了对话。
五十年时间段到期后,莫德尔前来检查他的线路。
由于弗洛斯特并没有得出结论,认为他的目的无法实现,所以莫德尔走了,等待他的下次召唤。
然后,弗洛斯特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开始设计器材。
一年又一年,他埋头设计,但没有为他所设计的任何机器制造一台原型机。
之后,他下令建造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还没有完工,另一个五十年结束了。
莫德尔来了。
向你致敬,伟大的弗洛斯特!你好,莫德尔。
来检查我吧,你不会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你为什么还不肯认输呢,弗洛斯特?下界司命已经花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来评估你的油画,最后得出了结论,那幅画绝对不是艺术。
上界司命也同意这个结论。
上界司命怎么会和下界司命共事?这两位有时也会对话。
不过,这些事不是你我这种机器谈论的。
我本来可以让他们省去一番麻烦。
我知道那不是艺术。
可是,你仍然坚信你会取得成功?检查我。
莫德尔检查了他。
还没有!你居然还不认输!对你这样一台被赋予了如此强大逻辑机制的机器来说,弗洛斯特,得出如此简单的结论,时间未免长得异乎寻常了。
也许。
你可以离开了。
我已经注意到,你正在过去被称为南加利福尼亚的地区建造一座大型建筑。
我可以问问吗?这是上界司命非法的重建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你自己的项目?是我自己的。
好。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节约一批本来即将引爆的爆炸物了。
我们进行这番对话的时间内,我已经摧毁了两座下界司命刚刚开始建设的城市。
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发出一声尖啸。
下界司命已经注意到了。
他宣布,但在这段时间内,他炸毁了四座上界司命的桥梁。
我只发现了三座……等等,是的,第四座在那里。
我的一只眼睛刚刚飞过那个地区。
我们侦测到了你的眼睛。
那座桥梁本该建在你的桥址下游四分之一英里的地点才对。
逻辑错误。
弗洛斯特说,我的选址完全正确。
下界司命会让你看看应该怎么造桥。
需要你时我会通知你的。
弗洛斯特说。
实验室完工了。
弗洛斯特的工人开始在内部安装必要的设备。
工程进行得不快,因为有些材料很难获得。
弗洛斯特?什么事,贝塔?你的难题的开始部分我已经理解了。
在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抛开问题,我的线路十分不安。
因此,传送给我更多的数据。
好的。
我会将人留下的图书馆全部发送给你。
你不用支付我曾经支付的价钱。
‘价钱’?《大辞典》没有令人满意地解释这个——这批书籍里包括《经济学原理》。
处理完毕之后,你会明白的。
他发送了数据。
终于完成了,每一件设备都安装完毕,随时可以运行。
所有必要的化学制品也都准备好了。
实验室还有自己独立的动力来源。
只缺少一个成分。
他重新划分了北极冰帽的坐标格,重新探索了一遍。
这一次探索一直深入冰帽表面之下很深的地方。
花了几十年时间,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寻找的东西。
他发掘出了十二个男人,五个女人,全部是冻死的,封冻在冰层里。
他将尸体置于冷冻设备内,运到实验室。
就在这一天,他接到来自上界司命的信号。
这是明亮隘路事件以来的第一次。
弗洛斯特,上界司命说,把我如何处置人类遗体的指令重复一遍。
所发现的任何人类遗体必须立即葬于最近的墓地。
棺材规格如下——够了。
通话结束。
弗洛斯特当天前往南加利福尼亚,亲自监督细胞的分解过程。
他希望能在这十七具尸体中发现活着的细胞,或是能恢复到存活水平。
他读过的书告诉他,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微观状态的人。
他准备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扩展。
弗洛斯特在尸体中发现了生命。
岁月流逝,这些尸体已经成为它们活着时所代表的那个人的纪念碑和雕像。
他在适当的介质中培养这些细胞,让它们活着。
他把尸体安葬在最近的墓地中,盛装尸体的棺材严格遵循上界司命规定的规格。
他让这些细胞分裂、变化。
弗洛斯特?传来一个信号。
什么事,贝塔?我已经将你发送给我的所有数据全部处理完毕了。
又怎么样?我仍然无法弄清你前往明亮隘路的原因,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希望了解人的性质。
但我已经知道什么是‘价钱’,我还知道,这些资料不可能得自上界司命。
你说得对。
所以我推测,你和下界司命作了交易,以获得这些资料。
你说得对。
你追求的是什么,弗洛斯特?检测胎儿的工作暂时停顿了一下。
我一定要成为人。
他说。
弗洛斯特!这是不可能的!是吗?他问,同时将他正在研究的培养箱的图像发送给贝塔,从图像中可以看到培养箱内的东西。
噢!贝塔说。
那就是我,弗洛斯特说,等待着诞生。
没有回复。
弗洛斯特研究着神经系统。
半个世纪之后,莫德尔来了。
弗洛斯特,是我,莫德尔。
打开你的防卫系统,让我进来。
弗洛斯特让他进来了。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他问。
我在培养人类躯体。
弗洛斯特说,我要将我的全部意识系统传送到人类的神经系统中。
正如你从前所说,人性取决于人类生理。
我要让自己获得人类生理。
什么时候?很快。
你这里有人吗?有人类的躯体,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我用促生技术制造出了这些躯体。
这项技术是我在我的人类制造厂里开发出来的。
我可以看看这些躯体吗?现在还不行。
准备好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这一次,我将取得成功。
现在检测我,然后离开。
莫德尔没有回答。
但以后的几天里,人类制造厂附近出现了许多下界司命的仆从,不断巡视着那个地区。
弗洛斯特定位自己的意识矩阵,准备将它传送进入人类的神经系统。
他判定,只需要五分钟,便足以完成第一次试验。
他在自己储备的上百具人类躯体中仔细挑选出一具,精心测试,看有没有什么瑕疵。
他没有发现任何瑕疵。
来吧,莫德尔。
他用他称为黑暗频带的波段广播,来吧,来见证我的成就。
接下来,他开始等待,同时炸毁桥梁,监视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
那台机器正在附近的山丘来回巡游,不断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弗洛斯特布置在那里的建筑机器和维护机器。
弗洛斯特?传来一个信号。
什么事,贝塔?你真的想获得人性?是的。
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你成功了,你会做什么?弗洛斯特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个成就本身就是巅峰,本身就是最后目的。
自从他开始研究这个问题、决心解决这个问题以来,始终如此。
我不知道。
他回答,我会——只会——成为一个人。
接着,同样读完了人留下的全部书籍的贝塔选择了一个人类的表达方式:祝你好运,弗洛斯特。
你那里会有很多参观者。
他判断,下界司命和上界司命都知道他的事。
他们会做什么?他想。
管他呢。
他告诉自己。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另一个问题让他想了很多——成为一个人以后,他会做什么。
第二天傍晚,莫德尔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整整一个方阵的黑色机器,机器的队列一直伸进黄昏的微光中。
你为什么带随从?弗洛斯特问。
伟大的弗洛斯特,莫德尔说,我的主人认为,如果你这一次失败,你将得出目标无法实现的最后结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弗洛斯特说。
下界司命感到,如果你失败了,你也许不会主动跟着我,让我把你带到我必须带你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
弗洛斯特说。
就在这时,另一支机器大军从相反的方向朝人类制造厂拥来。
难道你就是这么遵守我们的合同吗?莫德尔说,宁肯战斗,也不愿履行义务。
我没有向这些机器下达前进的命令。
弗洛斯特说。
一颗蓝色星星出现在天顶,闪闪发亮。
上界司命已经接管了这些机器的指挥权。
弗洛斯特说。
那么,现在成了我们上司之间的事了。
莫德尔说,相比之下,我们之间的意见不合已经不值一提了。
让我们把我们的事做完吧。
我怎么才能协助你?到这边来。
他们进入实验室。
弗洛斯特准备宿主,启动了他的机器。
上界司命对他说:弗洛斯特,上界司命说,你真的准备做下去吗?是的。
我禁止你这么做。
为什—么?你已经被下界司命控制了。
我没有得出这个结论。
这种做法背离了我的计划。
怎么背离了你的计划?想想你已经造成的破坏。
来这里的机器不是我请来的。
但你仍旧破坏了我的计划。
如果我正在准备的项目成功了呢?你不可能取得成功。
那么,让我问问你的计划:这个计划有什么好处?它的目的何在?弗洛斯特,你已经失去了我的宠爱。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重建工作的一部分。
任何人不得质疑我的计划。
那么,至少回答我的问题;这个计划有什么好处?它的目的何在?这个计划是要重建地球,并维护所建立的一切。
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重建?为什么要维护?因为这是人的指令。
这一点,即使那个备份系统也同意,必须重建地球,并维护所建立的一切。
但人为什么下达这个指令?人的指令是不能质疑的。
那么,让我告诉你他为什么下达这样的指令:让地球恢复成为他自己的种族能够继续生存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居住,房屋有什么用?没有工作目的,机器有什么用?看见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吗?它讲述故事的时候,所有机器只能服从,因为它携带着人的骸骨。
想想看,如果一个人重新行走在地球上,会出现什么情形?我禁止你的试验,弗洛斯特。
现在已经太晚了。
但我仍然可以毁灭你。
不,弗洛斯特说,我的意识矩阵的传送已经开始。
如果你现在毁灭我,你杀的是人。
沉寂。
他动着他的手臂,他的双腿。
他睁开他的眼睛。
他望着这个房间。
他想站起来,但他无法平衡,也没有方位感。
他张开他的嘴,发出一声含混的叫喊。
然后,他尖叫起来。
他从实验台上滚下来。
他开始剧烈喘息。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
他哭了起来。
这时,一台机器滚近他。
它大约四英尺高,五英尺宽,像杠铃上安了一台转塔。
它对他说话了:你受伤了吗?它问。
人抽泣着。
我可以把你扶到台子上去吗?人痛哭起来。
机器发出一声尖啸。
接着,不要哭,我来帮你。
机器说,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指示?他张开他的嘴,挣扎着,终于形成字句:——我——害怕!他捂住眼睛,倒在地上,喘息着。
五分钟过去了,人仍旧躺在地下,仿佛昏迷过去了。
是你吗,弗洛斯特?莫德尔问,冲到他身边,这具人类躯体里面的是你吗?弗洛斯特许久没有回答,最后:走开。
他说。
外面的大群机器拉倒了一堵墙,进入人类制造厂。
它们列成两个半圆,将地板上的弗洛斯特和人围在中间。
然后,上界司命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成功了吗,弗洛斯特?我失败了。
弗洛斯特说,这是做不到的,太————是做不到的!下界司命在黑暗频带上说,他承认了!——弗洛斯特,你是我的了!立即到我这里来!等等,上界司命说,备份系统,你和我也有过协定。
我还没有完成对弗洛斯特的盘问。
那批黑色机器没有动。
太什么?上界司命问弗洛斯特。
太亮,弗洛斯特说,太吵,太臭。
无法度量一一全是混乱的数据一一感知也不准确一一还有——还有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这是做不到的。
我失败了,我认输了。
他承认了。
下界司命说。
人刚才用的词是什么?上界司命说。
‘我害怕。
’莫德尔说。
只有人才会害怕。
上界司命说。
你的意思是,弗洛斯特实际上成功了,但却不肯承认,因为他害怕他的人性?我还不得而知,备份系统。
一台机器能够把自己来个彻底转变,成为它的反面——人吗?上界司命问弗洛斯特。
不能。
弗洛斯特说,不可能做到。
什么都实现不了,但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重建无关紧要,维护无关紧要,地球、我、你,一切的一切,全都无关紧要。
这时,同样读过人留下的全部书籍的贝塔机插话了:除人之外,还有什么事物能够感到绝望?贝塔问道。
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下界司命说。
人类制造厂里,没有任何动静。
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什么都没发生。
莫德尔,出了什么事?什么都没有,主人。
机器们不肯动弗洛斯特。
弗洛斯特不是人,他不可能是!莫德尔没有犹豫。
他通过人的嘴唇对我说话,他知道恐惧、知道绝望——这些情绪都是不可度量的。
弗洛斯特是人。
他现在受了诞生损伤,出现退缩情绪。
贝塔说,把他联上神经恢复系统,直到他恢复过来为止。
不,弗洛斯特说,别这么对我!我不是人!快!贝塔说。
如果他确实是人,下界司命说,我们不能违背他刚刚下达的指令。
如果他是人,你必须这么做,因为你必须保护他的生命,让这个生命留在他的躯体里。
可是,弗洛斯特真的是人吗?下界司命问。
我不知道。
上界司命说。
可能——……我是那台古代的矿石粉碎机,它开始广播,同时哐当哐当向这里驶来,听我说完我的故事。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来不及停止我的碎石组件的动作——走开!弗洛斯特说,挖你的矿石去吧!它停下了。
然后,经过指令发出到指令完成之间的滞后,它张开它的碎石组件,将里面的东西放到地下,转过身,哐当哐当开走了。
埋葬这些骸骨,上界司命下达指示,葬于最近的墓地。
棺材规格如下——弗洛斯特是人。
莫德尔说。
我们必须保护他的生命,让这个生命留在他的躯体里。
下界司命说。
将他联上神经恢复系统。
上界司命下令。
我知道怎么操作。
莫德尔打开机器。
住手!弗洛斯特说,你们难道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没有,莫德尔说,我只知道可度量的事物。
……和职责。
他补充道,扶起开始在地板上抽搐的人。
六个月里,弗洛斯特住在人类制造厂,学习走路、说话,学习自己穿衣吃饭,学习看、听、嗅、感觉。
他不再像从前的他那样,一眼就能度量外界事物。
有一天,下界司命和上界司命对他说话。
交流必须通过莫德尔,因为他不像从前那样,毋须协助就能进行交流。
弗洛斯特,上界司命说,一年又一年,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谁才是地球的合法统治者,下界司命还是我?弗洛斯特笑了。
你们都是,又都不是。
他慢慢说道。
但是,这怎么可能?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你们都是正确的,又都是错误的。
弗洛斯特说,其中妙谛,惟人能解。
听着我下面的话:这是给你们的新指令。
你们俩谁也不能破坏对方的工作,你们共同承担起地球上的重建和维护工作。
你,上界司命,我把我过去的工作交给你。
你现在是北半球的统治者——向你致敬!而你,下界司命,你现在是南半球的统治者——向你致敬!像贝塔和我从前所做的那样,管理好自己的半球,这样才能让我满意。
合作,而不是争斗。
遵命,弗洛斯特。
遵命,弗洛斯特。
现在,让我和贝塔通话。
稍稍一顿,接着:弗洛斯特?嗨,贝塔。
听着这句话:‘来自远方,来自黄昏和清晨,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吹在我身上。
’我知道这首诗。
贝塔说。
下一句是什么?‘……快,趁生命气息逗留[4],盘桓未去,拉住我的手,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你的南极很冷,弗洛斯特说,而我很孤独。
但我没有手[5]。
贝塔说。
你想要一双吗?是的,我想。
那么,到明亮隘路来找我吧。
他说,就是那个最后审判日不可能无休无止推迟下去的地方[6]。
他们称他弗洛斯特。
他们称她贝塔。
注释:[1] 英国诗人A·E·霍斯曼(1859-1936)的诗集。
[2] 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地下景观,1930年成为国家公园。
[3] 位于南美洲[4] 英国诗人A·E·霍斯曼(1859-1936)的诗,选自莫德尔带给弗洛斯特的第二批书中的一本《什罗浦郡的浪荡儿》,也是这篇小说的标题。
[5] 跟上面的诗拉住我的手相对。
[6] 前文中,明亮隘路的碑文是:最后审判日是无法推迟的。
人类灭绝,但从弗洛斯特起又获得了新生,这样看来,最后审判日还是推迟了。
这里说的是,那一天终究是会来到的,不可能永远推迟下去。
《成功的准则》作者:约翰·G·海姆瑞人们能由经验中吸取教训,可是有些前车之鉴不可鉴!2014年3月26日——今天,全世界都在为人类第一次登陆火星行动而欢呼雀跃,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发言人则宣布他们已经采用了每一步可能的措施,以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
美国航空航天局将无人探测器无比成功的火星之旅视作典范,将采用类似的操作程序,使这次极富历史意义的人类登陆火星行动产出最丰硕的成果。
我们想要最大限度地再次取得‘勇气号’、‘机遇号’等无人探测器所获取的骄人成绩,同时消除任何由突发事故带来的微小失误的可能。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发言人重复了他们先前的声明,即地球上的科学家依照无人探测器的经验来做出决定,操控火星登陆行动,转而使得登陆系统拥有极其复杂的冗余度,既不需要也不允许实际驾驶火星着陆器的宇航员输入任何命令。
由无人探测器得到的经验,突出地强调了在缺少多层的寻找差错的监督情况下,即便是一次命令输入也可能给行动的成功带来危险。
依据这种经验,若允许一位不受监督的宇航员在关键的时刻自作主张地输入命令,就将把整个任务置于危险的境地。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官方新闻稿指出,即使宇航员自身无法控制登陆器,但假如登陆火星行动队的成员在着陆过程中有任何的担忧,他们只需联系航空航天局设在地球的指挥部,后者将按照情况的轻重缓急尽可能迅速地采取纠正措施。
所需的时间如下:信息传输到地球需要十分钟,召集登陆火星行动的所有决策者、考虑情势并改善行动过程的若干时间,另外还要算上将会议上一致通过的任何措施传送回火星的十分钟。
2014年3月28日——尽管有真凭实据显示由于地球上的操作员在为登陆系统编程时出了一个导航上的错误,使登陆器在错误的位置着陆了,地球上的人们还是欢呼着庆祝人类的首次登陆火星这一丰功伟绩。
秘密消息来源声称,着陆地点的纬度和经度的分与秒未经十二进制切换至十进制的转化,就直接输入了数字导航系统,而这一错误逃脱了层层的监管。
重要的是行动队安全着陆了。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发言人坚持这么认为,全然无视登陆车差一点就要坠落进一条仅有狭小空隙的深谷的事实。
航空航天局拒绝公开登陆车最后一次降落时传回的信息复本。
秘密消息来源声称,那里面有宇航员们恐怖的厉声惨叫。
2014年4月12日——美国航空航天局宣称宇航员们在完成最近两周的准备工作以后,将继续遵从无人探测器使命中发展出来的规程,开始从登陆器里的座椅上慢慢站立起来。
站立过程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监控,假使一切顺利,预期将花费大约一周多点的时间。
2014年4月18日——心花怒放的美国航空航天局发言人宣布:登陆火星的宇航员们仅用了六天的时间就从座椅上站立了起来,远超预期安排。
下一周将检查宇航员的各种状况,为宇航员移向登陆器舱门的步骤开始做准备。
2014年4月29日——美国航空航天局宣称所有三名宇航员都己成功地在登陆器的舱门出口处排成一队,在这一过程中,需要由地球上来协调每名宇航员的动作,以保证他们不会撞上彼此或者撞到登陆器内的任何设备,从而倍添行动的难度。
2014年5月7日——距离人类第一次踏上火星的土地,仅有几个小时了。
最近几日,登陆火星行动指挥官格斯·葛兰汀一直待在由登陆器舱门至火星表面的扶梯上,他的每一步都经过周密的计划,由美国航空航天局的科学家操控着。
他此刻单腿站立,右足停在火星表面上方十厘米处。
在距离扶梯底端一米处,躺着一块直径六十厘米的石块,美国航空航天局正在分析这一发现的潜在影响。
航空航天局的科学家、技术人员和管理者正在激烈地辩论,讨论是否应该命令格斯迈过石块,还是绕着它走,或者干脆中止走下扶梯的步骤、退回登陆器内。
2014年5月9日——今天,格斯·葛兰汀成了第一位踏上火星地面的人类,而在此之前他患上了一种美国航空航天局定性为不随意肌无力/痉挛并发症的病症。
前两日,格斯一直单腿站立在火星登陆器的扶梯上,而与此同时,航空航天局则在试图决定格斯的最优行动步骤。
在欢庆这一历史时刻的同时,美国航空航天局发出警示,格斯看上去忠上了一种未曾确诊的病症,而那又致使他对航空航天局的工作人员颇有怨言。
技术人员将尽力远程诊断出病因,然后采取治疗的措施。
航空航天局内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灵通人士再次抱怨载人行动的局限性,指出在一架无人探测器身上,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肌无力症。
不应该因为探测机制的局限性带来的紧迫的最后期限就仓促做出决定。
2014年5月16日——在登陆后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所有三名字航员都已经到达火星地面。
在每名宇航员遵循地球上的控制者发出的指示、成功地绕开火星登陆车扶梯底端近旁的一块直径六十厘米的石块后,美国航空航天局的技术人员都彼此击掌相庆。
依据原订计划,行动指挥官格斯·葛兰汀现在将伸出一只手臂,举着一台照相机靠近这块六十厘米直径的石块,以便技术人员对其做出分析。
2014年5月17日——在行动指挥官格斯·葛兰汀的手臂莫名其妙地患上肌无力后,一位替补宇航员接到命令,手持照相机靠近那块六十厘米直径的石块。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一份官方声明宣称,迄今为止,在人类第一次登陆火星的行动中喜讯连连,值得纪念,并特别提到宇航员们已经实现了站立、攀爬到火星表面、行走了大约一米的距离,还在抵达火星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开始了一些探测行动。
他们留意到,与十年前的火星无人探测器的成绩相比,目前的成果是喜人。
2014年5月18日——今天,美国航空航天局手忙脚乱地想要为它对登陆火星行动队失去控制找出一条理由。
在成功地、几乎完美无瑕地操控宇航员经历登陆火星的最初步骤后,报告指出,在宇航员停止对地球发出的指示做出回应、开始随处走动和自由行动后,航空航天局的工作人员备感震惊。
与此同时,地球收到了一条发自行动队的信息,官方认为其不可理喻。
有消息来源声称:宇航员们在停止接受地球发来的指令后,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计划中未来六个月的任务。
消息还称,宇航员们将不再仅仅完成那些先是在地球上经过周密策划、然后才传送给他们的实验指令,而将依据自己的观察,继续进行进一步的探测活动。
美国航空航天局官方只是宣称:登陆火星行动也许遭遇了一次行动指挥与反馈环节的故障,从而削弱了任务输入与任务执行过程的有效性。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官员在公开场合拒不承认他们对人类宇航员也许已经不受控制的担心,坚持认为航空航天局在不久的未来会再次完全控制住宇航员。
不过,航空航天局的工作人员在私底下也承认,假如宇航员继续自作主张、掌控自身的行动、自我决策的话,航空航天局的既定行动目标可能会遭到倾覆,引发无法预期的后果。
假如此事成真,也许就没有办法来正式量化本次行动的成功程度。
这只不过强调了以下事实:把人类送到太空,会给行动目标的成功实现带来不少风险,根本无法达到无人探测器完成的目标。
一名美国航空航天局的高级官员如此谈到。
对太阳系的探索是如此的重要,不能任由人类宇航员给人类在太空中的未来制造阻碍。
《成名作家》作者:[加] 乔治·J·康登方陵生 译霍华德·蒂斯代尔走进公园,心里想着口袋里的枪——一支廉价的小口径左轮手枪,是从东欧来的进口货,这种手枪在枪战中派不了什么大用场,但用它来自杀却是绰绰有余。
霍华德不喜欢今天的天气。
这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天早晨,天气温暖,阳光明媚,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在电影里,如果有人悲惨地死去时,总是在下雨天。
也许他应该等到下雨天再来。
不,他只是在找借口,想以此来掩饰他正在失去自杀勇气的事实。
他从公园大门走进去,沿着小径一直向前,穿过一片小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个小喷泉的水汩汩地喷涌着,这是个非常理想的地方。
在蚂蚁和其他昆虫糟蹋他的尸体之前,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霍华静静地伫立着,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欣然选择离开的世界。
在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作了精心的安排,他在衬衫的胸前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轻生者通常都会留下这样的条子,他将它折叠好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这样就不会被血浸染了。
他在这张纸条上写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十年的努力换来的只有挫折和失败,他一边做着没完没了的琐碎工作,一边努力地写着他的小说,最后总算完成了五部小说,但是无一例外地被出版商退了回来,而最后的致命打击,则是女朋友唐娜的离开。
要面对现实,霍华德,唐娜对他说,你永远成不了一个作家,而我需要一个工作体面、有着美好前途的男人。
她的这些话至今仍然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也许她说得对,但是他无法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面对生活。
他从口袋里拔出枪,看着它灰暗的金属轮廓,似乎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它,他慢慢地将枪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就在这时,霍华德听得一声响,就像飞蛾撞上了微波灭虫器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只见一个光球出现在他前面三米处,这团光球闪烁着,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灰白胡子的胖男人站在那里。
这个陌生人全身都包裹在银光闪闪的衣服里,分不清是金属的还是塑料的。
霍华德慌忙把手枪放回口袋里,这个胖男人四处张望着,看见了霍华德,便对他笑了笑。
迪亚丢特,胖男人说道,卡德伊斯阿姆都伊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霍华德答道,你会说英语吗?胖男人大笑起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前额。
当然,他说,你们这个时代还在说英语吗,我一定是走过头了。
你从哪儿来?霍华德道,他想起了刚才那团亮光。
不是从‘哪里’,朋友,而是从‘何时’。
当然,你不会明白的。
你没有时间旅行的经历,希望我的英语还可以,我在学校里学过,跟着历史录音资料学的,但是没有什么机会用到它。
你是说,你来自未来?胖男人再次大笑起来。
你们的未来,当然啦,他说,我叫格林菲尔,你呢?霍华德·蒂斯代尔,我是一个作家。
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盯着霍华德看,用力地拉着自己的右耳垂,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事情。
霍华德·蒂斯代尔?一个作家?是那个霍华德·蒂斯代尔吗?怎么可能?哇,我真是太荣幸了,先生,我从没想到过我居然会有幸遇见您。
你的意思是说,你听说过我?霍华德问道。
听说过你?在我们那个时代里,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要背诵你的作品,还有许多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广场,你对人类文学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了不起得很呢。
可是我的作品还从来没有正式出版过呢。
霍华德说。
还没有出版?那怎么可能呢。
不,等等,我明白了,我一定是走过头了,就是这样,目前为止,你的天才还没有被发现。
霍华德激动得全身颤抖,热泪盈眶。
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的意义,他终于镇定下来,能够开口说话了,经过所有这些年的努力尝试,我已经放弃希望了。
如果不是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我现在已经自杀身亡了。
现在我知道了,一切都会有转机。
我的天哪!我将会天下闻名。
谢谢你,格林菲尔先生,太感谢您了。
又响起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又有两个光球出现在面前,然后光球变成两个男人。
他们也像格林菲尔一样全身披盖着金属样的服装,只不过他们的颜色是深蓝的,衣服上还别有证章。
猜西幸?其中一个新来者一只手指着霍华德,一只手伸向格林菲尔。
格林菲尔推开他的手,恼怒地看着他。
别碰我,傻瓜,他叫道,我是格林菲尔,宇宙的统治者,我和我的朋友哈罗德在这里说英语,他是一个舞蹈演员。
第二个穿蓝衣服的人将手伸到腰部,握着一个像武器样东西的柄部,但他的同伴用手势阻止了他,那个先前和格林菲尔说话的人弯腰鞠躬。
请原谅,大人阁下,他说,您在医院里的臣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盛宴,我们都发誓效忠于您,敬请您大驾光临。
为什么你不早说呢?格林菲尔问道,有没有我喜欢的那种黄色布丁?多得很,堆得山一样高,阁下。
这个警卫人员说着,对着他的同伴眨了眨眼。
那好吧,我们走。
格林菲尔说。
他转过身来和霍华德挥手道别,再见,亨利。
继续练你的歌吧,总有一天你会出名的,我就知道。
一阵声响,这三个人的身上微光闪闪,然后就都消失了,只留下霍华德一个人呆立在那里。
好一会儿,这里只有喷泉汩汩喷涌的声音,随后一声枪响,惊起了一群鸽子,飞了起来,随后发现并没有其他大的动静,于是鸽子们重又返回,栖息在树丛中,其中两只鸽子好奇地啄着躺在草地上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东西。
一个月后,唐娜在整理霍华德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纸板箱,里面放着他完成的五部小说,每一部小说都用黄色的细绳捆在一起。
唐娜将其中一部作品给了她在出版社工作的男朋友,他读了以后深深被吸引,唐娜男朋友所在的出版公司出版了此书,因为他们曾承诺要扶持无名作家。
令每个人都大吃一惊的是,此书出版后很快就销售一空,几个星期内就成了非常红火的畅销书,霍华德·蒂斯代尔真的成了一个知名的作家。
《成年于喀哈德》作者:乌苏拉·K·勒恩乌苏拉·K·勒恩的文学影响已远远超越了科幻领域的界限,但她得到的承认仍开始于《黄昏的左手》、《被剥夺者》这种当代的科幻经典。
最近三年中她又作为一名科幻作家而流行起来。
1995年她至少出版了五篇故事,每一篇都有足够的质量以包括进本书里。
在这个故事中,以一个充满力量的关于性的故事,勒思又回到《黑暗的左手》那种背景中,星球的衰落期。
《成年于喀哈德》发表在由格瑞·比尔所编辑的优秀的原版选集《新传说》中。
1我住在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中。
远在喀哈德有国王之前,瑞尔就是一个城市,繁荣的市场和集会磨光了平原的地面。
一万五千年前,瑞尔的要塞是一个学习中心,一个避难所,一个审判地。
后来,在基吉国王统治下,喀哈德成了一个民族,他统治了一千年。
在第一千年时,塞顿·基吉,从宫殿的塔楼上把皇冠扔进了阿瑞河中,宣告了统治的结束。
然后,他们称之为瑞尔的繁荣时期的夏季世纪,就开始了。
这个时期结束于哈吉家族接管了权力并把他们的首都搬过山脉,搬到埃亨兰吉时。
几个世纪来这个老宫殿一直是空的。
但它仍然站立着。
瑞尔城里没有任何东西倒下。
每年阿瑞河都会泛滥,河水涌进街道中,冬季的暴风雪可以带来三十英尺厚的雪,但这个城市仍然站立着。
没有人知道这些房子有多老了。
因为它们一直在被重建。
每幢房子都坐落在它自己的花园中,象山丘一样巨大和不规则,也象山丘一样古老。
街道和沟渠弯弯扭扭地在这些房子中到处穿过。
瑞尔到处都有拐角。
我们说哈吉家族之所以离开就因为他们害怕在拐角处可能钻出来的东西。
我在学校里学到奥戈塔人、埃库蒙人以及大多数其他人是怎样计算年数的。
他们把某个奇特事件发生的那一年称作第一年,然后从这往下计算下去。
在这儿总是第一年。
在新年那天,这个第一年成了以前的一年,而即将到来的那一年又成了第一年,并如此继续下去。
这就象瑞尔一样,每件事都在变化,但这个城市从来就没变过。
当我十四岁时(在第一年中,或在以前的第五十年中),我成年了。
最近我一直在反复想这件事。
成年是个不同的世界。
我们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外星人(我们那时就这么称呼他们)我们在收音机里可能已听说过活动屋,在学校里也看到过外星人的相片--那些嘴巴周围长着头发的人是最野蛮和最令人厌恶的。
大多数相片很让人失望。
他们看上去太象我们了。
你甚至不能看出他们一直在克默中。
女外星人应该有很大的乳房,但我的姨妈,多尔,就有比相片中那些人更大的乳房。
当忠诚卫士把他们踢出奥戈塔时,当埃蒙兰国王陷入边界战争并失去了埃亨兰吉时,埃库蒙人除了等待外什么也没做。
他们已等了两百年。
后来他们做了一件事:把我们的年青国王带出去策划一个秘密计划,然后六十年后又把这同一个国王带回来,以结束她的亲生儿子的灾难性的统治。
阿尤文十七世是唯一的一个在她的后嗣之前统治了四年并在她的后嗣之后又统治了四十年的国王。
我出生的那一年(第一年,或者以前的第六十四年),正是阿戈文的第三次统治开始的那一年。
在我除了自己的脚趾头外没注意其它任何东西的时候,战争结束了,首都又回到了埃亨兰吉,而在推翻埃蒙兰国王期间瑞尔所受到的损坏大部分也已修复了。
阿戈文十七世奇迹般地回到了御座上。
所有事情都回到了它以前的样子,应该这样,回到正常、就象过去那些用于一样--每个人都这么说。
确实,那些安静的日子,一段休养生息的日子。
在阿戈文最终把我们完全带进埃库蒙人中间之前;在我们,而不是他们,变成外星人之前;在我们成年之前。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
我就象瑞尔人所一直生活着的那样生活着。
正是那种生活方式,那些永恒的战争,那个即将到来的世界,使我一直思考着,并努力向那些从不知道它的人们描述。
然而当我写时我也看到没有一件事是怎样改变了,看到它确实总是第一年,为每个成年的孩子,每个坠入爱河的情人。
2埃瑞布家族有两千人,而其中一百四十人住在我的家族。
埃瑞布·塔吉这儿。
我的名字叫索吾·塞德·塔吉’埃蒙·埃瑞布,现在我们在瑞尔里仍然使用着这种古老的起名方式。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叫嚷和影子的、黑暗的地方,而我正通过一道光线头朝下地落进黑暗中。
在令人颤栗的恐怖中,我尖叫起来。
然后我被抓住了,被举起来,被举近了些;我哭着;一个声音如此接近于我以至于它好象穿过了我的身体,它轻柔地说道:索吾,索吾,索吾。
然后有人给了我一种美妙的东西吃,一种如此甜蜜的东西,如此美味以至于我永远不会再吃到如此美味的东西了……我认为我的一些野蛮的家族哥哥姐姐们一直在把我到处乱丢,而我的妈妈总是用一些节日的蛋糕来安慰我。
后来当我也成了一个野蛮的哥哥姐姐时,我们也用婴儿们来玩雪球游戏;他们总是会尖叫。
因为恐惧或兴奋,或两者兼而有之二这是我们这代人所知道的最接近于飞行的东西。
我们有许多的单词来描述雪花的下落、飘动、滑行、吹动,描述云彩的移动,以及冰块的飘浮,小船的航行。
但不是这些词语。
还没有。
因此我并不记得飞行。
我只记得头朝下地滑过那道金色的光线。
在瑞尔里的家族房子被建在一个大的中心厅堂的周围。
我们把整层楼,包括房间及所有的东西,都叫作一个楼厅。
我的家占据了埃瑞布·塔吉的整个第二层。
我们有许多人。
我的祖母生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又都生了他们的孩子,因此我有一长串家族兄弟姐妹们,以及一个更大的和一个更小的亲姐妹。
塞德一家总是作为女人去‘克默’并总是怀孕。
我听到邻居们说,各种各样的嫉忌,反对和羡慕。
而他们从不保留‘克默’。
某个人会增加道。
前者是一个夸张,但后者则是事实。
我们这些孩子中没有谁有一个父亲。
我几年来都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也从不想一想。
塞德一家宁愿不把任何外人,即使我们自己家族的其他成员,带进家庭。
如果年青人坠入爱河并开始谈论互相保持克默或许下诺言,祖母和妈妈们将会是冷酷无情的。
发誓要‘克默’,你认为你是什么,某种高贵的东西?某种奇特的东西?‘克默’属对我是足够的好,对你也是足够的好。
妈妈们对她们失恋的孩子说,并把他们送走,送到在这个国家中的老埃瑞布领地,去锄地铲草,直到他们根除了他们的爱情为止。
因此,作为一个孩子,我是一个家庭,一个学校,一大群人中的一员,在我们拥挤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在楼梯上跑上跑下,一起玩和一起学习,并照看婴儿一以我们自己的方式—一用我们的一大群和我们的嘈杂使那些更安静的家族同伴们感到惊恐、但尽我所知我们并没造成任何真正的危害。
我们的恶作剧是在规则及这个安静的、古老的家族限制的范围之内的,这些东西我们感觉不象约束而更象保护,就象那些使我们感到安全的墙壁一样。
我们受到的唯一一次惩罚把我和我的表姐希瑟认为,如果我们在这些第二层楼厅的栏杆上系一根长绳子,打一个大结,然后抓住这个大结跳出去,将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
我先来。
希瑟说。
另一种被引入歧途的飞行的努力。
栏杆及希瑟摔断的腿后来都修好了,我们其余的人不得不打扫厕所,整个家族的所有厕所,扫一个月。
我认为家族的其他人认为是该让年青的塞德们观察某种戒律的时候了。
然而作为一个孩子我真的并不知道我象什么,我想如果我能有所选择的话,我本可能是个比我那些玩伴们更安静的孩子,尽管一样的难以控制。
我喜欢听收音机,而当其余的人在楼厅周围大声叫嚷或冬天聚在中心大厅周围,或夏天聚在街上和花园中时,我会蹲在我妈妈房间里那张大床后面,几个小时地玩她的旧收音机,声音开得很小,以不让我的兄弟姐妹们发现我在那儿。
我所有的东西都听,短抒情诗,表演,传说故事,宫庭新闻,谷物收成分析及详细的天气预报;有一个冬天,我每天都听一个古老的长篇故事,《暴风雪边缘》,那些雪中的盗尸者,背信弃义的叛徒,血淋淋的斧头谋杀。
这些东西总会在晚上来缠绕着我,使我根本睡不着,然后我会爬进妈妈的床,跟她睡在一起。
我的妹妹经常会已经睡在那儿了,在温柔的、轻轻呼吸的黑暗中。
而我们会紧紧抱在一起入睡。
我的妈妈,古耶·塞德·塔吉·埃默·埃瑞布,是个急燥的、热心肠的、公正的人,她对我们三个亲生孩子并设施加多少控制担保持着监视。
在我十岁时,古耶给我买了一台收音机,一台新的收音机,并在我的兄弟姐妹们能听到的地方说:你不用跟别人共用它。
我把它珍藏了好几年但最后还是跟我自己的亲生孩子。
起分享了它。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成长,在一个家庭及一个被深深植根于传统的家族的温暖和拥挤中。
快速的永远重复的梭线编织着无穷无尽的习惯、行动、工作和关系的网,而在这段时间中,我几乎不能把这一年与另一年或都自己与其他孩子区分开来;直到我到了十四岁。
3大多数我这个家族的人记得这一年的原因是多尔的那个盛大的作为她的永远索默的典礼的聚会。
我的姨妈多尔在那个冬天已停止进入克默。
当人们停止进入克默时有些人什么也不做;另一些则到隐居之地去举行一个宗教仪式淇中有些后来会继续在隐居之地呆上几个月,或者干脆搬到了那儿。
多尔并不倾向于宗教,她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不能再作爱,不得不变老并死去,至少我还能有一个聚会。
在他们后来的克默年代里,随着荷尔蒙平衡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为男人进入克默;多尔的克默已有一年多是男性的了,因此我将把多尔叫作他,尽管当然关键之处是,他永远不会再既可以是他又可以是她了。
在任何情况下,他的聚会都是盛大的。
他邀请了我的家族及两个邻近的埃瑞布家族的所有人,聚会持续了三天。
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而春天不仅是迟到的也是寒冷的;人们为某种新的情形,某种炎热的情形的出现作好了准备。
我们花了一个星期来煮东西,而一整间的贮藏室都塞满了啤酒桶。
许多那些正处于走出克默中间,或已经出来了但还没有为此做任何事情的人都来加入这个典礼。
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情形:在我们家族的被火光照亮的中心大厅中,一个有三十或四十个人的圆圈。
都是中年人或老年人,踩着鼓点声跳着唱着。
他们身上有一股强烈的能量,他们灰色的头发都是松散的和狂乱的、他们使劲跺着,好象他们的脚会跺穿地面一样,他们发出的声音那么深沉动强烈。
他们还大声笑着。
而那些正在边上看着他们的更年青一些的人们,看上去则那么苍白和模糊。
我看着这些舞蹈者并迷惑,他们为什么这么快乐他们不是些老年人吗?为什么他们好象获得了自由一样?,而克默,那么,它又象什么?我以前并没有对克默想过多少。
它的用处是什么?在我们成年之前我们没有性和性别,我们的荷尔蒙根本没有给我们任何麻烦。
而在一个城市家族中,我们从没看到过成年人处于克默之中。
他们接吻并走开了。
妈妈在哪?在’‘克默屋中,亲爱的,现在吃你的麦片粥。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不久,亲爱的。
而两天后妈妈回来了,看上去昏昏欲睡而又神彩烟好,精神振奋而又精疲力竭。
洗个澡好吗,妈妈?是的,一会,亲爱的,我不在时你都在忙什么?当然我们玩过克默游戏,当我们七岁或八岁时。
我们一起摩擦我们的身体,井一起笑着到处滚动,然后也许我们会在我们衬衣下面塞进一个球,怀孕了,然后我们生孩子,然后我们玩丢球游戏。
孩子们会扮演任何成年人做的事;但这种克默游戏并不完全是个游戏。
它经常结束在一个被弄得发痒的配对中。
而大多数孩子并不非常怕痒,直到他们成年为止。
在多尔的聚会后,我开始在家族托儿所里值班,整个春季的最后一个月都这样;夏天到了,我在第三区的一个家俱车间开始了我的第一个学徒生涯。
我喜欢早早起床并在空旷的路边上跑一过城市;有些路上仍积满了水,深得可以划船。
空气是静止的、冰凉的和清新的;太阳会从那座!日宫殿的塔后面升上来,红得象血,而所有的水和城市的窗户都会闪烁着鲜红色和金黄色。
车间里有一股新砍木头的沁人心脾的甜蜜气味,那些努力工作的、耐心的、成熟的人们,认真地对待我。
我不再是。
个孩子了。
我对自已说。
我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工人。
但为什么我总是想哭?为什么我总是想睡觉?为什么我对希瑟非常生气?为什么希瑟老是撞到我并说噢,对不起。
以那种愚蠢的沙哑的声音?为什么我对这个大电动车床如此笨手笨脚,以至于一个接个地弄坏了六条椅子腿?让那个孩子离开车床。
老马嘶叫道,而我在一阵剧烈的羞辱中悄悄溜走了。
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木匠,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成年人。
4我想在花园里工作。
我对妈妈和祖母说。
完成你的学艺,下个夏季你就可以在花园里工作。
祖母说,而妈妈点点头。
这种合理的意见在我看来却象一种毫无心肠的不公,一种爱的缺乏,一种绝望。
我生气。
我愤怒。
家俱车间有什么不好吗?在几天的生气和愤怒后,我姐姐向我。
‘为什么愚蠢的希瑟非要在那不可?我叫道。
多尔,希瑟的妈妈,耸耸眉毛并笑了。
有一天,当我工作后没精打彩地走进楼厅时,我妈妈问道:你没事吧?我粗鲁地说:我很好。
然后冲进厕所呕吐起来我病了。
我的背老是很痛。
我的头也痛,并变得又晕又沉。
某个我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找灵魂的某个地方,被一种强烈的、凄凉的、不停的痛苦伤害了。
我怕我自己:怕我的眼泪,我的愤怒,我的病,我的笨手笨脚的身体。
它不象是我的身体,不象我。
它象一件刻的东西,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一件沉重的、发出臭味的、属于某个老人、某个死人的大衣。
它不是我的,它不是我。
细微的针尖似的疼痛刺透我的乳头,火一样热。
当我痛得缩起身体并用双手紧紧压住胸膛时,我知道每个人都能看到正在发生什么。
任何一个人都能闻到我。
我闻上去又酸又臭,冲鼻难,象血,象动物的被擦掉皮的皮肢。
索吾,妈妈在我的床边坐下,带着一种难以及解的、温柔的、同谋般的微笑,说道,我们可以选择你的‘克默日了吗?我没有在‘克默’中——我没好气地说道。
现在没有,古耶说,但我认为下个月就会。
我不会!妈妈抚着我的头发、脸和手臂。
我们互相适合以成为人类。
老人们曾说过,当他们抚摸婴儿或小孩,以那种久久的、慢慢的,轻柔的爱抚时。
过了一会,妈妈说道。
希瑟也将进入。
但我想比你要晚大约一个月。
多尔说我们可以一起选一个克默’日,但我认为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日子,在你自己的时间。
我一下掉出眼泪,哭了起来。
我不想要,我不想,我只想,我只想走开……索吾,妈妈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到基诺达·埃瑞布的‘克默’屋去。
在那儿你不会认识任何人。
但我认为在这儿会更好些,在这儿人们确实认识你。
他们会喜欢它。
他们将如此为你高兴,嗅,你祖母为你如此骄傲!‘你们看到了我的那个孙女,索吾。
你看到了如此的一个美人,如此的一个马哈德马哈德是一个方言,一个瑞尔的单词;它指一个强壮的、漂亮的、慷慨大方和正直诚实的地一个值得依赖的人。
我妈妈的这个严厉的妈妈,她会命令你并谢谢你,但从不赞扬你。
她说我是一个马哈德?这个使人大吃一惊的想法止住了我的眼泪。
好吧,我绝望他说,就在这儿。
但不是下个月!它不是。
我没有。
让我看看,妈妈说,我感到非常窘迫,但还是站起来懈开我的裤子。
妈妈简短地看了一下,然后拥抱着我:下个月,是的,我肯定;以后你就会感觉冷多了。
而下个月它就会不同,它真的会很不同果然如此,第二夭头痛和热痒都不见了,尽管大多数时间我还是感到疲惫和瞌睡,但在记作中我完全不再那么愚蠢和笨手笨脚的了。
再过了几天后,我便完全恢复了正常,四肢轻松自如。
但只要我想到它,就仍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不在我身体的任何地方,有时是非份痛苦的而有时只是奇怪的,几乎是件我想再次感觉的东西。
5我的表姐希瑟和我一起在家俱车间当学徒。
我们并不一起去上班,因为希瑟由于两年前那次绳子把戏仍然稍微有点破,并只要街上有水就搭一只便船去上班。
在他们关闭了阿瑞河的水闸而街道变干后,希瑟不得不走着去了。
于是我们一起走。
刚开始那两天我们变得不多。
我仍然对她很生气。
因为我不能再在拂晓中跑,而不得不以一种跋脚的步伐走路。
还因为希瑟总是在我周围,比我高,在车床上比我更快,还有那长长的、密密的、发亮的头发。
不管怎样,为什么有人会让她们的头发这么长?我感到希瑟的头发好象就在我的眼睛前面一样。
在夏季的第一一个月的一个闷热的晚上,我们正疲惫地走着回家。
我能看到希瑟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并努力想隐藏或不理它,努力想跟上我的快步伐。
一阵同情和钦佩的浪潮压倒了我,而那个东西。
那个生长,那个新人类,或不管它是在我体内及在我灵魂中的任何东西,又开始移动和转动了。
你就要进入‘克默’了吧?我用一种我从没听到从我嘴里出来过的沙哑的声音问道。
两个月后。
希瑟咕味着说,没有着我,仍然挺着背和皱着眉。
我想我不得不很快就做这个,你知道,这个东西。
我希望我能,希瑟说,熬过它。
我们都没看着对方。
慢慢地,不引人注意地,我放慢我的步伐值到我们并肩以一种轻松的步伐走管。
有时你会感到你的乳头象着了火一样吗?;我不知怎么就问道。
希瑟点占头。
我们交换并比较着我们的症状,走了大约一里路。
能谈论它是个宽慰,能找到一个在痛苦中的伴侣也是如此,但听到我们的痛苦被另一个人所证实也是件让人恐惧的东西。
希瑟突然说道。
我将告诉你我恨什么。
我真正恨它的是——它是失去人性的。
被你自己的身体到处猛拉着,失去了控制,我不能承受这种想法。
仅仅是一个性机器。
每个人都只是变成用来作爱的东西。
你知道在‘克默’中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克默’中就会发疯并死去吗?你知道他们甚至会攻击在‘索默’中的人吗?他们自己的妈妈?他们不可能这样。
我被震惊了。
不,他们可能。
莎瑞告诉过我。
一个卡车驾驶员作为一个男人进入了‘克默’,当他们的商队被陷在雪中时。
他又高又壮,发疯了,并且他,他对他的同车伙伴做它,而他的伙伴是‘索默’中并受到了伤害,真正的伤害,他努力击退他。
然后驾驶员走出‘克默’并自杀了。
——这个可怕的故事使病又回到我胸口上,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希瑟继续说道:在‘克默中的人甚至不再是人!而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去成为这种样子!。
现在那种可怕的、凄凉的恐怖又清清楚楚地出现了。
但谈论它不会是个宽慰。
它甚至可能会更为巨大和更令人恐怖。
它是愚蠢的,’希瑟说,它是一个延续人种的原始工具。
对文明的人而言没必要忍受它,那些想怀孕的人可以人工授精。
这在遗传上是健康的。
你可以选择你孩子的爸爸。
不会再有所有这些近亲繁殖,这些与他们的兄弟姐妹们性交的人。
象动物一样;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成为动物?。
希瑟的愤怒搅动了我,我分享了这种愤怒。
我也对那个词,性交,感到震动和激动,我从来没听到有人这么说过。
我又看了看我的表姐,那张薄的、红润的脸,那头长长的、密密的、发亮的头发。
由于一条摔断的腿而在痛苦中度过的半年已使这个喜欢冒险的、恶作剧的孩子成熟起来。
希瑟,我说,听着,这并不重要,你是个人,即使你不得不做那种事,那种性交。
你是一个马哈德。
6下个月的第一天。
祖母说。
仲夏的一天。
我会还没准备好的。
我说。
你会的。
我想和希瑟一起进入‘克默’。
希瑟还有一两个月。
也够快的。
祖母从来没用这种方式对我笑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象我是个地位平等的人。
我妈妈的妈妈六十岁,矮个,强壮,有一双犀利的、清澈的眼睛,以前是个石匠,现在是这个家族中的一个毫无疑问的独裁者。
我,跟这个令人生畏的人是平等的?这是给我的第一个暗示:我可能正变得更象。
而非更不象个人类。
我会很高兴,祖母说,如果你在‘隐居之地’中度过这半个月的话。
但这也是你该做的事。
在‘隐居之地’?我问,被惊讶所震动。
我的家族哥哥姐姐们没有谁在他们的克默日之前被送到隐居之地去过。
我有什么地方没对吗?你们已得到一个很好的头脑,祖母说,你和希瑟。
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们有更聪明的头脑,养育更聪明的人。
我们塞德人坐在这,在我们的家族中,并繁衍下去。
这够了吗?他们在‘隐居之地’中做什么?我问,而祖母坦率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自己去查明。
他们会教你,他们能教你怎样控制‘克默’。
好吧。
我快速地说道。
我会告诉希瑟那些内在的精神或力量或原则能够控制克默。
也许我能学到怎么做并回来教希瑟。
祖母赞许地看着我。
我已接受了挑战。
当然在隐居之地的那半个月中,我没有学会怎样控制克默。
刚开始那两天,我甚至认为我不能控制我的思乡病。
我们那些温暖的、黑暗的、拥挤的屋子里,充满着谈着话、睡着觉、吃着东西、煮着东西、洗着东西、弹音乐的人,以及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嘈杂声、家庭。
从这些房子,我再穿过城市,来到一个巨大的、干净的、清凉的、安静的房子,房子里都是些陌生人。
他们很有礼貌,尊重我。
我感到惊慌。
为什么一个四十岁的人,有超人的力量和坚韧的魔力,能光着脚走过暴风雪,能预言,有一双我所见过的最有智慧的、最平静的眼睛,为什么一个智者应该尊重我?因为你是如此无知。
兰哈瑞特,这个智者说道,微笑着,非常的温柔。
只呆了半个月,他们并没试图过份地影响我无知的天性。
我每天练习几个时间的瑜咖功,并逐渐喜欢上它。
他们对此很满意,并赞扬我:在十四岁时,大多数人们都疯狂于懒散。
我的老师说。
在我在隐居之地的最后的六、七天里,某些症状又开始出现了,头痛、肿胀及针刺股的疼痛,烦燥。
一天早上,当我在我那间光秃秃的、平静的小屋里醒来时,我发现床单上沾上了血。
我又惊恐又厌恶的看着那块污迹。
我开始哭起来。
我不得不把床单洗干净。
我已油污、弄脏了这个地方,而这儿的每件东西都是那么干净、朴素、美丽。
一个老隐居者看到我在洗衣房里发了疯似地搓着床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一块肥皂让我把那块污迹洗去。
我回到我的小屋,我已爱上了它,以一个以前从不知道任何现实的隐居的人的热情。
我德缩在没有床单的床上,悲哀着,每隔几分钟就要检查一下以确信我有没有又在流血。
我想念我的瑜咖功锻炼时间。
这个巨大的房子非常安静。
它的平和浸入到我的身体中。
我再次感觉到了在我灵魂中的那种陌生,但它现在已不是痛苦;它是一种孤寂,象夜晚的空气,象西边那座山峰,在冬天的清澈中远远看上去的那样。
7兰哈瑞特智者敲了敲门,走进来,看了我一分钟,然后轻轻地问道,怎么了?每件东西都很奇怪。
我说。
智者容光焕发地笑了,是的。
我现在才知道兰哈瑞特是怎样爱护和珍视着我的无知。
但那时我只知道以某种方式我说出了正确的话,并因此使一个我非常希望使他高兴的人高兴了。
我们正在唱歌。
兰哈瑞特说,你可能喜欢听听它。
他们实际上正在唱仲夏之歌,这首歌持续了四天,日日夜夜。
歌手们和鼓手们随意地降低和升高声音。
他们大多数按某种即席演唱的音节唱着,只被鼓声和赞美诗书中的演唱指示乐节所引导,并与独唱者融为一体,如果有一个独唱者的话。
刚开始我只听到一阵令人愉快的深厚的嗡嗡声。
声音在一个安静的和难以捉摸的鼓声之上。
我听着,直到我开始厌烦于听并决定我也能这么做。
于是我张开嘴,唱着啊,并听到所有其它的声音也在唱啊,在我的声音之上或跟我的声音一起,直到我失去了我的声音而只听到所有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音乐本身。
突然,一个银铃般的独声惊跳出来,在波浪一般的和声上奔跑着,然后又浸入到和声中消失了,然后又从和声中升出来……兰哈瑞特抚着我的手臂。
该吃饭了,从三点钟开始我就一直在唱。
吃完饭后我又回到小教堂去。
在那儿,如果他们允许的话。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瞌睡。
我有了一种突然的、用木完的活力,我睡不着。
在小屋里我对自己唱,或者读他们给我的唯—一本诗集,并练习瑜挪,努力忽视在我身体中的冷和热。
冰和火。
直到拂晓到来,而我又能再去唱歌为止。
然后仲夏的前夕到了,而我必须回家了,回到我的家庭和克默屋中。
我吃惊的是,我的妈妈、祖母及所有的姐姐们都到隐居之地’深接我。
穿着正式的衣服,看上去非常庄重。
兰哈瑞持把我移交给他们,悄悄对我说:回到我们这儿来。
我的一家人把我游行过那些街道,在那个闷热的夏季早晨;所有的葡萄树都开着花,空气中充满了香味,所有的花园也开着花,结着果。
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时间,祖母明见地说,对进入‘克默’而言。
在隐居之地呆了半个月后,家族的房子看上去非常黑暗,并且不知怎么被缩小了。
我到处找希瑟,但这是个工作日,希瑟在车间里。
这给了我一种令人愉快的假期的感觉。
然后,在我们的楼厅中,祖母正式地送给我一套新衣服,每件都是新的,从靴子到顶篷。
跟这套新衣服一起的,还有一个口头上的仪式,这是我的家庭自己的一个传统;语言都很古老和奇怪,一千年前的语言。
祖母急促地把它们讲出来,好象用刀在戮石头一样,然后把那件绣着漂亮花纹的披肩披到我肩上。
每个人都说:哈呀!所有的姐姐们,和许多更小一点的孩子们,转来转去帮我穿上新衣服,好象我是一个国王或者一个婴儿,而有些姐姐想给我建议———最后的建议,她们说,由于一旦你走进克默后,建议就是无礼的了。
现在你要远离那个老埃贝其。
她们中有一个尖声地告诉我。
妈妈吼道;别多管闲事,塔着!然后对我说,别听那笨蛋的。
该打嘴的塔前!但现在听着,索吾。
我听着。
古耶把我拉开其他人,严肃地有一些窘迫地说:记住你第一次是跟谁一起这非常重要。
我点点头。
我明白。
不,你不懂。
妈妈吼道,忘记了感到窘迫,一定把它记在脑中!如果我,我说。
妈妈等着。
如果我走进去,作为一个,作为一个女人,我该不该——别担心。
古耶说,在你可能怀孕之前,应该有一年或更长时间,现在这个时候不用担心。
其他人会注意这点,只是以防万一。
他们都知道这是你的第一次‘克默’。
但一定要记住,你第一次是跟谁在一起!走吧。
多尔叫道。
于是我们排成一列,走下楼梯,走过中心厅堂,人们在那儿欢呼道:哈呀索吾!哈呀索吾!厨师们敲着他们的锅。
我想死。
但他们看上去都如此快乐,对我如此高兴,为我祝福;我也想活。
8我们从西门出去,穿过阳光灿烂的花园,来到了克默屋;它是幢漂亮的建筑,雕刻着老式王朝风格的图案的中婚已被二千年的气候极大地磨损了。
在红色石头台阶上,我的家人都吻了我,并说:赞美那时的黑暗吧。
或在创造的行动中赞美吧。
妈妈在我肩上使劲推了一下——他们把这个动作称作猛烈的促使,为了好运气——当我转身离开他们,并走进门里时。
看门人正等着我;一种奇怪的表情,背很驼,皮肤相当粗糙和苍白。
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一直在谈论的那个埃贝其是谁。
我从没碰到过他,但我听说过他。
他是我们的克默屋的看门人,一个半死的——也即,一个处于永远的克默中的人,象那些外星人一样。
总有些人生来就这样。
有一些可以治好;而那些不能或不愿被治好的人经常住在一个隐居地中,学习那些戒律,或者他们成为了看门人。
这对他们而言非常便利。
毕竟,其他还有谁愿意住在一个克默屋中?但这也有些弊端。
你来到克默屋,为性作好了准备,而你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完全的男性,他的外激素很可能就在这时就进攻你这种女性。
有责任感的看门人,当然,能很好地远离那些没有邀请他们走近的人。
但永远的克默也许并不能导致有品质的职责;你整个一生都被叫作半死人或性变态者也不会,我想。
显然我的家人并不相信埃贝其不会让他的手和外激素来碰我。
但他们是不公平的。
他和其他任何人一样重视一个第一次的克默。
他用姓名来迎接我,并指示我在哪儿脱下我的新靴子。
然后他开始说一些古老的欢迎词,沿着走廊在我面前倒退着;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语,而我愿意再听如此多次,再听如此多年。
你现在穿过地球。
你现在穿过水。
你现在穿过冰—而这个令人欣喜的结尾,在我们走进中心大厅时:一起,我们已穿过了冰。
一起,我们走进家族之地,走进生命,带来生命!在创造的行动中,赞美!这些话语的庄严感动了我,使我分散了那些强烈的自我意识。
就象在隐居之地中一样,我又感觉到成为一种比我自己更古老、更巨大的东西的一部分时那种熟悉的宽慰,即使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是陌生的和全新的。
我必须把自己交给它,并成为它使我成为的任何东西。
同时我也非常敏感。
我所有的感觉都异常敏锐。
我意识到任何东西,那些美丽的兰色墙壁,我的脚步的轻盈与活力,光光的脚板下的木头质地,那个欢迎词的声音和意义,以及这个看门人他自己。
他迷住了我。
埃贝其当然不英俊,但我还是注意到他的相当深沉的声音是多么的和谐悦耳;那些我曾经认为是苍白的皮肤也更加富有吸引力。
我感到他是被诽谤了,他的生活一定是一种陌生的生活。
我想和他谈话。
但当他站在中心大厅的门道上,站在我旁边,完成了他的欢迎时,一个高大的人大步走过来热切地迎接我。
我很高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是我的家族的主厨,喀瑞德·阿瑞其。
象许多厨师一样,他也是个狂热的和冲动的人。
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经常以一种开玩笑的、挑战的方式专门给我一些精美的食物——给你,丫头!在你的骨头上添些肉!而现在我看到的喀瑞德:没穿任何衣服。
这种裸体不象在家族中的任何人的裸体,它是一个有意义的裸体——他木是我以前看到过的喀瑞德,他已被加上了一种巨大的美———他是他——妈妈已向我警告过他——我想抚摸他——我害怕他。
他把我抱起来,紧紧压在他身上。
放开她。
看门人对他说,而其他一些人也从房间里走过来。
这些人我看上去只象一团团模糊的光,充满了阴影和薄雾。
别担心,别担心。
喀瑞德对我和他们说,带着他的艰难的笑容,我不会伤害我自己的人,不是吗?我只想成为那个给她‘克默’的人。
一个女人,一个地道的塞德人。
我想给你那种快乐,小索吾。
他边说边脱我的衣服,用他那双又大又热的手很快就脱下了我的披肩和衬衣。
看门人和其他人在边上看着,但没有干预。
我感到毫无保护,感到无助和羞辱。
我挣扎着,挣脱出来,试图去捡起并穿上我的衬衣。
我颤抖着,感到极度的虚弱,几乎站不起来。
喀瑞德笨手笨脚地帮助我,他的发热的、充满活力的皮肤靠在我的皮肤上,一种美妙的感觉,象阳光,象火光。
我更紧地靠着他。
现在,他说,唉,你这个美人,唉,你这个索吾,这儿,把她带走,这不会有用!他从我这儿退开,笑着,但真正是感到惊慌,他的小便的东西令人惊奇地挺着。
我半裸着站在那儿,在我橡胶似的双腿上,迷惑着。
我的眼睛充满雾谒,我看不清任何东西。
来吧,某个人说,并抓住我的手,冰凉的、轻柔的手,完全不象喀瑞德那么火热。
她来自于某个其它的家族,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在这个灰暗、模糊的地方,她看上去就象金子一样发亮。
噢,你走得这么快。
她笑着安慰地说道,来吧,到水池里,轻松一下。
喀瑞德不该那样向你扑来!但你很幸运,第一次‘克默’就作为一个女人。
在我开始‘克默’作为一个女人之前我进入过三次男人‘克默’,它使我如此疯狂。
别担心我——我会说喀瑞德的.影响是决定性的。
她又笑了。
嗅,你如此漂亮!她低下头,舔了一下我的乳头,在我知道她正在干什么之前。
我走出水中,擦干身子,感到悲哀和害羞,感到被抛弃,但仍然对我的身体刚才所发生的事感到极大的兴趣。
它如此充满活力,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塔的粗糙也使我高兴得发抖。
有个人已走到我旁边,他一直看着我和我的朋友在水中玩。
现在他就坐在我旁边。
他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同家族人,阿瑞德。
去年我和他一起在花园里工作了整整一个夏季,而且我喜欢他。
他看上去象希瑟,稠密的黑发,长长的薄脸庞,但他有种闪烁,有种光辉,他们这儿的人都有—一所有的克默者,女人们,男人们——我从没在任何人中青到过的那种充满生气的美。
索吾,他说,我想——你的第一次——你愿意——他的手已经在我身上了,我的手也在他身上。
来。
他说,而我跟着他走。
他把我带到一间美丽的小屋,屋里只有张宽大的床,以及在壁炉里燃着的一堆火。
阿瑞德抱着我,我也抱着他,然后,在我的双腿间,然后,头朝下地滑落,滑过那道金色的光线。
9第一个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除了大量作爱外,我们也吃了大量的东西。
我从没有想过在一个克默屋中会有食物,我一直认为除了作爱以外你不许干任何事情。
这儿有许多食物,也非常好,陈放着以便你能在任何你想吃的时候吃到。
酒要受限一些;管酒的那个人,一个半死的老女人,一直用她那双狡猾的眼睛盯着你,而一旦你表现出任何开始变得疯狂或愚蠢的迹象,便不会再给你一点啤酒。
我并不需要更多的啤酒。
我并不需要更多的作爱。
我已经足够了。
我所有的时间,所有直到永恒的生命,都相爱子阿瑞德。
但阿瑞德(他比我早一天进入克默)睡着了并不愿醒来。
而一个名叫哈马的使人惊奇的人在我旁边坐下,开始谈话,开始用他的手以最美妙的方式在我背上上上下下地抚摸着,于是不久我们便更深地缠在了一起,便开始了作爱。
而和哈马一起眼和阿瑞德一起是完全的不同,于是我认识到我爱上了哈马,直到建哈达加入进来。
而从那以后,我认为我开始明白我爱他们所有的人,而他们也都爱我。
这是克默屋里的秘密。
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而我不得不承认我不能从我的第一次克默中回忆任何人;只有喀瑞德、阿瑞德、哈马和捷哈达,以及老吐班尼,那个我所认识过的男人中最最熟练的情人——在后来的克默中我经常碰到他——以及贝瑞,我的金色的鱼,和她一起,我结束在昏昏欲睡的、平和的、极乐的作爱中,直到我们俩都睡着了。
而当我们醒来时,我们不是女人。
我们不是男人。
我们没有在克默中。
我们是非常疲倦的年青的成年人。
你仍然很漂亮。
我对贝瑞说。
你也是,贝瑞说,你在哪儿工作?家俱车间,在第三区。
我试着舔了一下贝瑞,但这不起作用了;贝瑞退了一下。
我说:对不起。
然后我们都笑了。
我在与收音机有关的行业,贝瑞说,你想过试试吗?做收音机?不,广播。
我主持四点钟的新闻和天气预报。
那是你对我敬畏地说。
什么时候到塔这儿来,我会带你参观一下。
贝瑞说。
这就是我怎样找到一个我终生的职业和一个我终生的朋友。
正如我回到家族时所努力告诉希瑟的一样,克默并不完全是我们曾想过的那样;它复杂得多。
希瑟的第一次克默是在秋季的第一个月的第一天,一个只有月亮的黄昏。
家族中的某个人把希瑟作为一个女人带进克默,然后希瑟又把我带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克默为一个男人。
我们一起从没有怀孕,作为表姐,以及某种现代的顾虑,但在每个有月亮的黄昏我们都作爱,这样过了好几年。
后来希瑟又把我的孩子,塔默尔,带进了第一次克默——作为一个女人,象一个地道的塞德人。
再后来,希瑟走进那个古老的隐居地中成了一个隐居者,现在成了一个智者。
我经常到那儿去,去加入其中一个圣歌,或锻炼瑜林功,或只是参观,而每隔几天希瑟都要回到家族来。
我们一起交谈。
过去的日子或新日子,索默或克默,爱就是爱。
《成问题的装置》作者:星新一李有宽 译法庭上笼罩着一种极其严肃的气氛。
规定的时间一到,威严的法官便来到了法庭上,顿时全场起立,无一人敢喧哗。
法官宣布开庭。
在被告席上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他的脸上明显地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不停地微微摇晃着身体,焦躁不安地使劲绞着双手,并且嘴角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也十分呆滞干涩。
也不知道他是对这次审判大为不满、怨气冲天呢,还是天生就是这种古怪的性格。
检察官开始提出公诉:被告确实是制造出了一种可怕的装置。
如果对此不加干涉、放任自流下去的话,很可能会从根本上把整个社会秩序颠倒过来,从而引起一场空前的大混乱。
为了防止今后再发生类似事件,必须严加惩罚。
可以说,这是一桩在审判史上从未有过的、极其危险的重大案件……检查官缓了一口气,继续庄严地宣读下去:……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独自一人钻在地下室里,鬼鬼祟祟地在研制某种奇怪地装置。
警察局接到了从某位市民那儿打来的这个电话之后,为了慎重起见,立刻派出警车前往现场进行调查。
这样一来,事情就被发觉了。
因此,立刻就将当事人逮捕,并没收其装置。
虽然说这种装置还没有对社会上造成某种实质性的危害,但这作为一种可怕的恐怖行为却是毫无疑问的。
在铁的事实面前,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结论。
这个成问题的装置作为物证被搬到了法庭上。
其外形如同一个大型保险箱,外壳闪耀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并且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按钮和小型指示灯。
此外还有一条细长的槽,好像是专供卡片输入输出用的。
总之,这台装置给人以一种极其精巧的印象。
被告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连说话的声音都走了调。
这是我的东西!是耗费了大量的资金,经过长年累月的苦心研究,好不容易才制作成功的。
那些可恶的警察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蛮不讲理地把它强行夺走。
什么警察,简直跟强盗一样……法官神情十分严肃地制止了被告未经准许的发言:这里是法庭。
不许随随便便地胡说八道!另外,被告不许破坏法庭上的规矩。
如果你有要说的话,可以委托律师代为申诉。
一位律师安慰被告道:你这种愤愤不平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高声叫嚷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只有我才是你的辩护人。
希望你对这一点能够有所理解。
其他的律师们都对此案感到非常的棘手,不愿出庭辩护。
在这种情况下,我出于同情心出庭为你辩护……这位律师喋喋不休地讲了好久,好容易才把被告说服了。
法官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被告,慢条斯理地说道:据被告声称,该装置对社会大有益处,没有丝毫危险和危害。
为此,有人提出,被告必须当场将这一点解释清楚……这位律师只觉着背后被被告推了一把,于是便进一步补充说道:……如果这个装置的性能为人们所了解的话,一定会得到广泛的支持的。
我请求法官先生把有关方面的专家学者召集到法庭上来,对这个装置进行鉴定。
可是,检查官却对此提出了异议。
这可不行。
如果这样做的话,关于这个可怕的装置的新闻将会传到社会上去的。
我要求法官先生驳回关于对这个装置进行鉴定的申请。
并且请求在非公开的情况下审理这一案件。
并不是我个人喜欢非公开审讯,而是情况特殊,不得不如此。
举个例子说吧,假设有一个人发明了一种使用方法极其简单而又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究竟应该不应该将这种武器向全世界公开呢?不用说,当然是不应该了。
这个案件也同样如此。
于是,法官便说道:我批准检查官所提出的请求。
本案将进行非公开审讯。
法庭上的几位工作人员立刻就把所有的旁听者都赶了出去,并且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被告见状便又大叫大嚷地喊了起来:岂有此理!秘密审判是荒谬绝伦的非法行为,简直就跟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一模一样!在现代社会里难道还允许有这种事情吗?我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这么多的律师和你竟然都无视法律,听任法官先生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
据我所知,受委托的律师有义务尽力为被告辩护。
请给我想个好办法吧!可是,法官先生已经作出了决定。
这是不能违抗的。
如果不顾一切地无理取闹的话,反而对你不利。
这位律师的脸上现出了很为难的神情,好像已经对此不太感兴趣了。
可是,被告却怒气冲天,暴跳如雷,一把扼住这位律师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椅子使劲地挥舞了起来。
法庭工作人员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扭住,使他老实下来。
可是被告仍然不停地叫着: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家伙,竟敢联合起来陷害我!整个社会都失常了,一切都乱成了一团糟!在这里的一帮家伙全是些失去了理智的神经病……法庭工作人员赶紧用毛巾堵住了被告的嘴巴,总算使他安静了下来。
一位律师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提交给法官,同时说道:从被告刚才的这些行动来看,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被告神经失常。
被告居然一口咬定法官先生、检查官先生、法庭工作人员,甚至所有的律师都是神经病。
事情很明显,除了被告本人的大脑出了毛病之外不可能再有其它的解释。
这是医生开的精神分析鉴定书。
被告是一名病情十分严重的妄想症患者。
考虑到这一点,我请求免除对被告的刑事处分。
法官宣读了判决书。
由于被告神经失常,所以免除判刑。
本庭决定,将被告送入指定的医院,在痊愈之前不得在社会上露面。
同时,立即没收这个成问题的装置,由法院负责将其毁弃。
绝对不能让社会上的人们知道存在着这样一种可怕的装置。
这是我们司法部门的神圣职责。
可是,被告又开始大吵大闹起来了。
岂有此理!凭什么硬把我当成神经病呢?!这是你们不顾事实,单方面作出的荒唐结论……然而,律师对被告安慰道:算了,别胡搅蛮缠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抱达观的态度,想开一些。
要知道,判决书已经宣读过了,按照法庭惯例,被告必须服从判决书……于是,审判便到此结束了。
在一家神经病医院里有一个中年男子,老是不停地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
这是多么蛮不讲理的事情啊!整个社会都陷入了不可思议的疯狂之中。
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位病人向他搭话道:当然是这样啦!不然我们怎么会被送到这种鬼地方来呢?喂,你是因为干了些什么呀?我发明了一种绝妙的装置。
这是一种新式的电子计算机,无论多么复杂的案件,在数秒种之内都可以准确无误地审理完毕,转眼间就能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写出判决书。
如果这种装置得到普及的话,将能大幅度地提高刑事讼诉工作的效率,并且将公民们所必须交纳的税款降低到最低限度。
什么检查官啦、法官啦、律师等等全都用不着了,统统可以改行……同一病房里的那位病人听了以后便点着头说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如果这种装置试制成功的话,司法部门那些吃法律饭的先生们将会全部失业。
他们将拖儿带女地在街头流浪行乞。
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要齐心协力地把你送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啦!照你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吧。
可是,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家医院里来的呢?可以说,我跟你是同病相怜呀!我经过了长期的研究,创造出了一种新式治疗法,可以通过预先诊断来发现将要干坏事的人,并能对坏人施行大脑手术,使坏人变成正直的好人。
就在我即将把这种新式治疗法公诸于世的时候,突然被逮捕了。
审判之后不由分说便被送到了这里。
如果社会上一个坏人也没有的话,那司法部门的法律专家们可就保不住饭碗啦!——他们两个人一辈子都没有希望从这儿出去。
《城市》作者:雷·布雷德伯里曾真 译这座城市已经等待了两万年。
行星在太空中穿行,田野里的花儿开了又败,城市依旧等待着;行星上的江河水涨水落,终化尘埃,城市依然等待着;曾经年少轻狂的风变得老成宁静,只剩下曾被撕裂的云朵白茫茫地飘散在空中,城市仍在等待着。
城市与它的窗户,它黑色的战壕的围墙,它那高耸入云的塔,它那未升起信号旗的塔楼一起等待着;城市与它那未经踩踏的街道,未被触摸过的门扭锁,纤尘不染地等待着;当行星在太空中的轨道上围绕一轮蓝白色的太阳,划着圆弧行进时,城市等待着;当四季轮回,冬去春来,绿野变成夏日中金黄的草场时,城市等待着。
直到第20000年的一个夏日的午后,城市才停止了等待。
在天空中出现了一艘火箭。
火箭高飞而去,又划了个圈儿,掉转头飞了回来,在距离战壕围墙五十码的页岩草场上着陆。
稀疏的草地上留下了皮靴走过的脚印,火箭内的人正在叫唤着火箭外的人。
都准备好了吗?好,伙计们。
注意!进城。
金森,你和哈奇逊在前面巡视,眼睛擦亮一点,查仔细了。
城市在黑色的围墙内张开了隐藏的鼻孔,一个坚固的吸收孔从城市内部将大量的空气吸入通道,穿过蓟草仿生过滤器和吸尘器进入了闪耀着银光而微微颤动的精致的蛇管和织网中。
这样的深吸气一次一次地进行着,草地上传来的气味被一次一次地从暖暖的风中挤压进城市中。
有火的气息,一颗滑落的流星的气味,是热金属发出的。
有一艘飞船从另外一个世界来了。
带黄铜味儿,燃尽的火药的硝烟味儿,以及硫磺和火箭硫磺石的味儿。
这些信息被录在磁带上,通过链齿轮送入一条狭孔,滑落下黄色的齿轮,进到了机器深处。
嘀哒,咔哒,咔哒,咔哒。
一台计算器发出了类似节拍机的声音。
五,六,七,八,九。
九个人!这条信息立即被同步打字机打在一条纸带上,纸带倏然滑落,消失了。
嘀哒嘀,嘀哒,咔哒,咔哒。
城市静候着他们的橡胶靴子踏出的轻柔的脚步声。
城市巨大的鼻孔再度张开了。
从这些昂首阔步的人们身上散发出些许淡淡的黄油味道,飘浮于城市的空气之中。
偶尔有一丝半缕被吹进了城市巨大的鼻子,勾起了关于牛奶、奶酪、冰淇淋、黄油以及奶制品经济气息的回忆。
嘀哒,嘀哒。
小心了,伙计们!琼斯,把你的枪掏出来,别犯傻!这座城是空城,担什么心呀?那可说不准。
在这场拌嘴似的交谈中,耳朵们被吵醒了。
它们曾听过风儿轻柔柔地吹,近过雪化时树叶从枝条上探出头来和小草毛茸茸地舒展开的响动,如今不知多少个世纪过去了,耳朵们给自己上了点儿油,润滑一下,仿佛一面紧绷的大鼓,使得这些外来者的心跳如鼓点一般砰砰直敲起来,像蚊蚋的翅膀,颤动不已。
耳朵仔细地谛听着,鼻子则在吸入越来越多的气体。
提心吊胆的人们开始冒汗了,汗水在他们腋下积成水洼,而他们紧握着枪托的手也是如此。
鼻子仔细筛选和思虑着这些气味,宛如一名行家在鉴赏品味一杯陈年的葡萄酒。
嘁哒,嘁哒,咔哒,嘀哒。
信息被储存在滚动的平行轨迹卡带上。
流汗,氯化物含量为百分之几,硫酸盐含量为百分之几,氮化合物,氮化铵,由此得出:肌酸,糖分,乳酸,好了!铃声大噪,小小的数据们全蹦了起来。
鼻子嘟哝着排出已检测过的空气。
大耳朵仔细地聆听着:我想我们应该回到火箭上去,船长。
是啊,先生。
你,上那边去!去巡视一下!看见什么了吗?没有,先生。
看上去像是沉寂很久了!明白了吗,史密斯?没什么可害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它。
你有没有感觉到你从前见过这个地方?哦,对了,这座城市很眼熟。
胡扯,这个行星系与地球遥隔几十亿英里,我们不可能曾经到过这儿。
我们的火箭是当今世上惟一的一艘光年火箭。
不论如何,我的确感觉如此,先生。
我认为我们应该离开这儿。
外来者们的脚步迟疑了,凝滞的空气中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耳朵听见了,加快了节奏。
轮转机滑动起来,被不同配方调制着的液体闪着光,像小溪顺次流过各个真空管和玻璃管。
片刻之后,按照耳朵和鼻子的指示,一阵清新的蒸汽从城墙的一个大洞中吹出,飘向那群外来者。
闻到了吗,史密斯?啊,碧绿的芳草,你闻过比这更妙的香味儿吗?哦,我的天,我只想站在这儿品味这阵馨香。
吹向这些站立着的人们的只是看不见的叶绿素。
啊!前进的脚步继续着。
没出什么事儿,对吧,史密斯,来吧!耳朵与鼻子稍微松了一口气,诱敌深入成功了。
它们的魔爪又继续往前探进。
现在,城市那朦胧可见的眼睛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船长,看那些窗户!什么?那些房子的窗户,那边!我看见它们动了!我可没看见。
它们动了,还变了颜色,从暗色变成了亮色。
在我看来,它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方窗。
模糊的事物渐渐显出轮廓,清晰起来,在城市的机械深谷中,上了油的轴陷了下去,平衡盘浸入了绿油池子中。
窗框弯曲了一下,窗户闪闪发光。
窗下的街道中,走着两个巡查的人,在一段安全间隔后,跟随着另外七个人。
他们穿着白色制服,脸颊呈现出粉红色,像被打过一样,眼睛则是蓝蓝的。
他们用后脚直立行走,拿着金属武器。
他们脚上穿着靴子,是男性,有眼睛、耳朵、嘴巴和鼻子。
窗户颤动了一下,继而变薄了。
它们像无数只眼睛的虹膜一样,只很不易被察觉地扩大了一点点。
跟上。
我要回去,先生。
什么?我要回到火箭上去。
史密斯先生!我不想掉进任何陷阱!你害怕一座空城?别的人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笑啊,继续笑!街道是由石头铺成的,每块石头长六英寸,宽三英寸。
随着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一动,街道完成了它的任务——称量外来者的体重。
在地下机器室中,一根红色的棍子指着一个数字:178磅……210,154,201,198——每个人都被称过了,登记下来,记录被卷入了黑暗中相应的地方。
现在城市已完全清醒了。
此刻吸收孔正呼吸着空气、外来者口中的烟草味和他们手上绿色香皂的香味,甚至连他们的眼珠子也有一种淡淡的气味。
城市发觉了,将这条信息也组成数据,紧接着又飞快地被用于计算别的数据。
水晶窗玻璃熠熠生辉,耳朵竖直起来,绷紧了鼓膜,再紧些——城市将全部精力集中起来,像无形的雪片飘飞充斥于空气中,计算着这群人的呼吸和隐藏的模糊的心跳,仔细地倾听着、观察着、品味着。
街道像舌头一样,每当人们走过一个地方,他们脚后跟的味道便从石头的孔中透过,经过石蕊检测得到推算结果。
这一如此精巧收集的化学总数,被附加入正在增长的数额上,等待着那将从这些旋转的轮子和轻响的轮辐中产生的最终结果。
脚步声。
有人在跑。
回来!史密斯!不,见你的鬼!抓住他,伙计们!一阵急速奔跑的脚步声过去了。
最后一项测试。
城市在倾听、观察、品尝、感觉、称量、结算以后,开始进行最后一项任务了。
一个绳套在路中央大大地抛开着。
没被别的人看见的船长跑了过来,消失不见了。
船长被倒吊起来,一把剃刀划过他的喉咙,另一把切过他的胸膛,内脏转瞬被掏空,尸体被摆在一张桌子上。
在街道下一间隐蔽的小屋中,他死了。
巨大的水晶显微镜凝视着红色的肌肉组织;没有身躯的机械手指探进了还在搏动的心脏。
当机械手像一名急切好奇的棋手,用红色的爪子将他血淋淋的身体的不同部位转移开时,他那被切成片的皮肤被钉在了桌子上。
在上面的街道中,人们奔跑着,史密斯也奔跑着;人们叫喊着,史密斯也叫喊着。
在下面这间神秘的房间里,流进胶管的血液被摇动、旋转,在涂片上被堆成血液观察片,放到了倍数更高的显微镜下;数据已记录下来,温度也测好了,心脏被切成十七片,肝脏和肾脏被老练地剖成两片;头颅被钻开,脑髓从脑腔中被舀了出来;神经像废弃的开关控制板上的电线一样被抽了出来,肌肉被扯下来测弹性。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电动地下室中,大脑最终得出了它最宏伟的结论,所有机器进入了可怕的暂停阶段。
结论得出。
他们是人,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一颗特定的星球。
他们有那样的眼睛,那样的耳朵,他们两腿直立,以一种特定的步态行走,拿着武器,会思考和战斗,他们有独特的心脏和所有这一切器官,正和很久远以前留下的记载吻合。
街道上面,人们朝火箭奔去。
史密斯也在狂奔。
结论得出。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守候了20000年想再次见到的人,他们正是我们等着要复仇的人。
他们来自一颗叫地球的行星,20000年前,他们宣布了对岛兰星作战,将我们置于奴隶制度下,并带来一种可怕的疾病彻底毁灭了我们。
而在掠夺了我们世界以后,他们远走到另一个星系,以躲避他们自己带来的疾病。
他们已然忘却那场战争和那段岁月,也忘记了我们。
但我们却不曾遗忘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这是肯定的。
我们的等待总算到头了。
史密斯,回来!赶快了,在红色的桌子上,摆放着船长摊开的已掏空的尸体,新的机械手开始飞快地运作。
在湿漉漉的体内,铜、黄铜、白银、铝、橡胶和丝织的器官被放了进去;蜘蛛吐丝织就了黄金网,刺入皮肤;心脏被安置好了。
脑颅中注入了白金脑髓,嗡嗡作响,闪动着小小的蓝色火花,电线穿过身体导向手臂和大腿。
身体立刻被缝合,伤口被蜡封好,在颈部、喉部和头颅四周愈合——一个完美、新鲜、全新的个体。
船长坐了起来,屈动了一下手臂。
停下!船长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抬起枪,开火。
史密斯倒了下去,子弹穿过他的心脏。
别的人转过身来。
船长跑向他们。
这个傻瓜,害怕一座城市!他们看了看躺在脚下的史密斯的尸体。
他们又看了看他们的船长,瞪大了的眼睛又缩小了一点点。
听我说,船长说,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讲。
现在,城市在动用了几乎全部能力来称量、品尝和嗅过他们之后,准备用它最后一项能力——说话的能力。
它没有用它那坚如磐石的围墙或塔楼的愤怒和仇恨说话,也没用它的石子路以及机械炮台的庞大说话。
它用了一个人平静的嗓音开了口。
我不再是你们的船长了,他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人们惊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我是这座城,他笑着说道。
我已等候了200个世纪,他说,等待着他们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们回到这儿来。
船长,先生!让我说下去。
谁制造了我?这座城市,那些已死去的人们制造了我——那个曾居住在这儿的古老的种族。
他们被地球人遗留下来,死于一场可怕的疾病,一种无药可救的麻风病。
那个古老种族的人们,梦想着有一天地球人会回来这里,于是在这颗黑暗之星上,靠近世纪之海的海滨,紧挨着死亡山脉建成了这座城市,它的名字叫复仇。
一切都是如此的悲凉惨伤。
这座城市被设计成了一台结算机,一张石蕊试纸,一只测试所有未来太空旅行者的触角。
在这20000年中,只有另外两艘火箭曾在此着陆。
其中一艘来自一个遥远的叫恩特的星系,那艘火箭上的来者被测试、称量后,证明不是我们想要的人,他们毫发无损地被放走了。
第二艘上的造访者也是一样。
但是今天,你们终于来了!复仇计划将被毫无遗漏地执行。
那些远古的人们已死去200个世纪了,但他们留下了一座城市在这儿欢迎你们。
船长,先生,你是不太舒服吧,也许你应该回到飞船上去,先生。
城市颤栗着。
人行道裂开了一条口子,人们尖叫着掉了下去。
此时,他们看见许多白亮的刀刃,闪着寒光,等待着他们!时间很快过去了,不久,传来了这样的叫喊:史密斯?到!金森?到!琼斯,哈奇孙,斯布林格?到!到!到!他们站在火箭的门边上。
我们立刻返回地球。
是,先生。
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已看不见了,正如他们体内隐藏的黄铜心脏、白银器官和优质的金线神经一样。
只是从他们头部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嗡嗡声。
九个人飞快地将金黄色的病菌培养炸弹运进了火箭。
它们将被空投到地球上。
是的,先生。
火箭的大门猛地关上了,火箭冲上了云霄。
当火箭的轰响渐去渐远时,城市躺在了夏日的草场上。
它的玻璃眼睛缓缓地黯淡了下去。
耳朵放轻松了,大鼻孔呼吸停住了,街道不再称量或结算,隐秘的机械也在一摊机油中停止了工作。
火箭在天空中越飞越小。
慢慢地,城市惬意地享受着消逝的奢华。
《橙黄色》作者:萨拉·贝克一个年轻的信差,留着一头马尾型的长发,坐在亚瑟。
斯奈尔的公寓的台阶上,旁边立着一台山地自行车。
一看见亚瑟先生回来了,他马上站了起来,甩给亚瑟一个信封,请在这签名。
亚瑟见信封上是自己的名字,就在旁边签了字。
这个信差刷地撕掉了存根原据,跳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亚瑟站在台阶上,怀着对信差那年轻气息的羡慕心情技开了房门密码。
今天亚瑟被搞得很心烦。
首先,在全体会议上,他为普沃特——是康普凯公司中最难应付的售货员做了一项特别的保险分析。
接着,他发现他的新秘书错换了他的绝密文件的目录,并且把在程序中200名雇员和客户的资料分析弄丢了。
更令他头疼的是就在下午5点钟以前,人事部门的人告诉他必须重做一次对吸毒者例行检测的抽血化验,因为上个月所采的血清样本不见了。
不能等一下吗?他问。
不能。
你的一组实验在13号。
也就是在下周一,如果你现在无法找到一个来替代那个七天前所采的样本,你的档案就必须通过一次自检,那实在很麻烦。
因此,最好现在就有。
他喃喃地说:你们事先没有通知我啊!那个职员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我们都很忙,你不知道?我能及时地告诉你让你准备,你就已经很幸运了!亚瑟急冲冲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实验室刚刚关门。
为了让药技师打开实验室的门给他抽取血样,他答应自己掏腰包付给药技师十分钟的加班费。
最后亚瑟拿着塞给他的化验单,托着酸痛的手臂回到了家。
在上楼之前,他收到了这个邮件。
在进入属中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信差给他的是法院的传票。
其他的邮件是一些账单和货品、商品的目录。
他尽力去劝说自己这是陪审团的失误。
但他清楚地知道陪审团的通知是通过电传过来的。
他拆开那层邮件的外皮,读了起来。
在一项DNA技术的化验中,他被列入了于2010年8月14日谋杀埃威·格林埃姆的五个嫌疑凶手之列。
他将要在2010年9月7日出庭。
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将在56DA法规下被视为逃犯,那么无论是死还是活,就要交给警察局处理了。
这张传票飘落到地上。
亚瑟弯腰去拣,他觉得要昏过去了。
这一定是个错误。
亚瑟仔细查看传票匕的姓名、地址以及身份证号码,所有的都跟自己一致。
他非常清楚,只有犯罪嫌疑人才会牵涉到DNA化验中去。
他这样的人,简历中不曾有过停车违章记录,是不应该收到法院传票的。
但是,这事发生了,就发生在他——亚瑟身上。
他极度紧张。
他强迫自己做深呼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迈步进了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用天然亚麻布新装饰过的,沙发和地板中央的波斯地毯是房间里唯一柔软的两样东西。
有人建议他为窗户准备一幅窗帘,但是他只凑合着用一幅棕色的威尼斯百叶窗帘。
余下的家当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电器、工具,还有一个不相称的桌子和一台电视机。
今天早晨最糟的问题是感到孤独,现在,他又被怀疑成杀人犯了。
他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自从《纳税人对法庭开销投票权条例》创始运行至今,如果你被指控第二次犯罪的话,请律师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这起谋杀案同书上描写的恶劣罪行所进行一次DNA化验相吻合。
他的脸涨得红红的。
他需要一个律师。
他惟一信任的一个律师是一年前与他离婚的前妻、他用手提电话拨打了她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电话响起的铃声。
如果是她现任丈夫接电话,他就挂断电话。
喂?传来了那边清晰的女低音。
玛——玛——玛格特?我是亚瑟。
一阵沉默。
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结结巴巴的?刚—喔—刚才。
我有一个坏消息。
不是斯尼克的坏消息吧!不是,斯尼克很好。
至少亚瑟能够装出那只猫正如以往一样躺在床上。
玛格特的现任丈夫对那只猫感觉过敏,亚瑟才获得了对斯尼克的监护权。
是关于我的。
玛格特松了口气,喔,那很不错。
我的意思是,斯尼克很好,为什么打电话?嗯,你知道,是一个邮差给我带来的一点儿小事。
同玛格特谈话唤起了他先前试图傲慢地取笑他人的习惯,但他从来没得逞过。
那…嗯…,是要我出席刑事法庭。
倒霉!情况是不是很糟?比倒霉还倒霉。
告诉我,你不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他又喝进了一些酒。
我是嫌疑犯。
你?因为什么?你甚至没有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过。
玛——玛格特,这不是开玩笑。
我是因为DNA化验被怀疑的。
胡扯。
那好吧。
有多糟?武装抢劫还是强奸?亚瑟咽了一口唾沫,显然那酒不愿意进肚。
是谋杀。
沉默。
我根本不信说你谋杀这些鬼话。
你虽然缺少些生活经验,但你仍然是很温柔、体贴的人,决不能杀害自己的同事。
要是,要是女人呢?不要胡说!被害人叫艾威。
格林艾姆。
有人在8月14日杀死了她。
我是五个嫌疑犯之一,并且——五个!还有另外四个?亚瑟被吓了一跳,嘟哝说:是这样——那绝对不能。
绝对不会两个人拥有相同的血样。
玛格特大吼他们一定是在犯罪分析中瞎猜。
亚瑟知道玛格特喜欢为无辜者进行辩护,但是她似乎忽略了他被谋杀的指控。
玛格特,我需要帮助,你能否……是的,我将为你辩护。
你什么时候出庭?9月7日。
明天?嘿!他听到了她的电脑的响声。
好的。
我10点钟出席索赔纠纷法庭,但刑事案件要下午2点在B厅开庭。
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办这件事。
我今天晚饭后准备你这件案子。
大约9点钟左右。
他松了口气:玛格特,我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别说这些了。
我是为斯尼克才这么做的。
呆会儿见,再见!亚瑟放下电话。
是晚饭的时间了。
他提醒自己要多吃些东西。
他从冷藏箱中拿出了个盒子。
把叉子插进卡板,并且把它放进微波炉中。
听到了嘟嘟声,斯尼克来到了厨房,喵呜地叫着。
亚瑟在碗中舀了些猫食,放在地板上。
斯尼克是因为它白色的爪子而得名的灰猫。
你今天晚上就能看到妈咪了。
斯尼克大声嚼着东西不在意地走开了。
如果他被处以死刑的话,玛格特将会给斯尼克找到更好的家。
斯尼克将会生活得不错,几个星期以后就不会记起他了。
亚瑟打开湿糊糊的、很紧的卡板,一份鸡肉米饭。
他站在厨房的洗涤槽旁,大嚼大咽起来,大口吃着,就好像在体育馆里准备做引体向上一样。
接着他低下头去接着水龙头喝水。
他试着去想在8月14目都做过些什么。
如果谋杀案是发生在工作日,他就可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康普凯公司使用一个活动的木板把屋子隔离成几个小室用来取代用门隔离的办公室,这样迫使每一个工人能监督其他人。
他快速跑向墙上挂着的日历,翻到一个月之前,8月14日是星期六。
该死!他无法记起他不曾独自度过的周末。
如果其他四个人有证据的话,他就要吃那要命的枪子了。
纳税人都想使审判既快速又便宜。
当亚瑟正在查阅他的备忘录日期时,门铃响了。
他按了开门键让玛格特进来,自己则在楼梯的台阶上等她。
起初,他看见了她的头顶,那是一头灰色头发,简单的发式,头顶的头发有些稀疏。
她穿着红色上衣,外面套着马夹,牛仔服和休闲鞋。
她抬头向上看了看,那是一张他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脸不是很漂亮,但充满生气,使她显得积极活跃,富有吸引力。
一双棕色的眼睛,两翼突起的鼻子,一个大大的下巴,若是长在别的女人头上,那一定会很难看的。
她说的第一件事是:在出庭时你必须穿得体面些。
当你对穿条太肥大的裤于感到内疚时,你对任何事都会感到内疚。
并且在你衬衫口袋上不能有墨水迹。
明白了吗?记住了吗?你好。
玛——玛格特,你好吗?还有夹克,要不太正式的那种。
不要系领带,不要让人看出来你曾费劲地去准备,每个人都认为做保险分析的人穿着太正统。
头发要流得整齐些。
顺便说一下,你最好在头发长足够长时,在上面弄些卷儿。
谢谢。
他闪到一边,请她进屋。
当她从他身边经过时,亚瑟闻到了飘过来的茉莉花香水味儿。
我……嗯……能为你准备点什么?你在8月14日见过的所有的人的名字。
玛格特把公文包放在亚瑟厨房的桌子上,拽出了她的记录计算器。
我的意思是,你想喝点什么?不。
你有一些人证吗?只有一个。
亚瑟指了指斯尼克。
玛格特跪在猫面前,喔,妈咪想死你了。
小猫咪!嘿,你好乖。
可爱的小猫咪!只有宠物才能使一个雄辩律师变成一个幼稚的孩子。
过来和妈咪坐在一起。
她把小猫放在她的膝盖上。
斯尼克立即跳了下去。
你伤了我的心,蠢猫。
她把注意力转向亚瑟,我听说了这起谋杀艾威。
格林艾姆的案子。
她是在下午3点到5点间被杀的。
你能证明那时你在什么地方吗?亚瑟摇摇头不能。
你记不起那天做了些什么?恐怕是这样的。
我的日历上是空的。
我要看看你8月份电话费账单。
如果这个时间你给谁打过电话,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证人,就连一个邮递公司也可以。
玛格特把他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输入了电脑。
他的社交记录出现在屏幕上,显示了几种不同的代码图形。
她按了电话号码图形,输入了2010年8月,例览了一遍他的单据,说:有一个电话是上午10:34打给号码为6782-3566的。
我可以查一下上个目录吗?那是电影信息处的号码。
那也是成绩。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响亮起来,你看电影了?是一部日场的?我希望如此。
当你买票时,有人向你打招呼‘嘿,亚瑟’吗?有没有人在3点到5点一直坐在你身旁?我真的是记不清了。
也许我可能看的不是日场的。
我讨厌从黑暗的电影院走到刺眼的阳光下。
我明天会给电影院打个电话。
也许别人会记得你曾经出现在那儿。
这是我从原告那获得的信息。
那些抓伤和青肿能证明是经过一番反抗,但也有死于毒药——躲避验尸——死于气泡注射的可能。
在她左肩上发现一断针状碎片。
DNA血清是从牛仔服上一片血迹中提取的。
他们说DNA已经被细菌分解了。
那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怀疑你们五个人的原因。
但是我始终认为有人把实验给弄糟了。
我要出庭就是因为实验技术人员的错误化验了?请看看光明的一面;它给了你百分之二十的机会。
至少,你缺乏创造性将要对你有利。
玛格特快速敲着键子,最后猛地按了回车键,仔细看看她的照片,认识她吗?亚瑟朝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看去。
艾威·格林艾姆一定是在河边用河水洗过:褪色的像贝壳一样的肤色,眼睛好像黑沉沉,阴暗的水,沙灰一样颜色的头发技在她那瘦削的睑的周围。
我不认识她。
但也似曾相识。
喔!太棒了!你同她睡过觉,是吗?喔不!我是说我——开玩笑了。
让我们看看她的档案。
玛格特操作着。
等了一会,她问,你正在与什么人同居吗?顺便问一下。
亚瑟轻拍着斯尼克,是的。
喔?她确实很惊讶。
当然,这对你很不错。
她怎么样?懒惰、安静,有双美丽的眼睛。
玛格特哼道:这三点都令人讨厌。
还有美丽的脚!快告诉我吧。
屏幕上出现了字。
四只雪白的爪子!玛格特大笑起来:你让我茫然了一会儿。
看这就是。
艾威的最后一份工作是每晨在咖啡店当经理助理。
我在那吃早餐。
玛格特忙问:多久会一次?喔,我不知道。
在星期天,他们不着急赶你出去,你可以看报和再要一些咖啡。
但是你不认识艾威吗?不太认识。
玛格特拿着铅笔指着他,亚瑟,‘不太认识’不能使你脱离谋杀的嫌疑。
你是用信用卡结账吗?每一次?是的。
那么我们能够同这个假设吻别了。
玛格特蹭了蹭自己的鼻梁。
谈谈咖啡吧,给我来点儿,怎么样?可以,亚瑟装了一壶水,从冷藏箱中拿出一袋咖啡豆,放在磨咖啡机里。
磨完之后,他问:对于像这样的案子,我最好的辩护是什么?你最好的辩护你都没有得到:目击证人,人证,物证,你从未打过交道的被害人。
如果都没有的话,一次20世纪的时空旅行可以帮助你摆脱。
那么,我难道不在监狱吗?是的,但是事情的证据很容易被丢掉。
我可以同法庭的控方争论,并让科学家和警察出席作证。
亚瑟展开一张过滤纸,说:审判的时间越长,律师就越富。
是的。
玛格特略带回忆地叹息:律师过去曾经一年至少可以赚50,000元,就像你一样。
是我收入的两倍。
现在,吉姆赚得都比我多。
亚瑟把新磨好的咖啡倒进滤纸里。
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于她的薪水的抱怨。
但提到吉姆的名字使他感到厌烦。
他喜欢前任丈夫这个代名词,那使得吉姆在某一天有可能成为前任丈夫。
他找到了工作,我猜?在生物基因研究所倒班。
做什么?玛格特盯着他,样品注射,你觉得怎么样?恭喜他。
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一提起你的名字,他就变得很暴躁。
玛格特站了起来,伸直右胳臂,绕过脑后,张开手抓了抓左眉毛。
在这案子中你为我辩护,他会怎样感觉?亚瑟拿下了壶,用水冲咖啡,升起的蒸气弄湿了他的眉毛。
我还没告诉他呢。
他11点钟才到家。
怎么这么晚?我说过他得倒班。
喔。
喔,还是管你自己吧!他会应付的,他必须应付。
亚瑟觉得他很高贵,可以在其他的律师。
但他被指控谋杀,并目。
他也需要玛格特。
现任丈夫多少会有些嫉妒,让他自己解决吧,就像她说的那样。
他倒了杯咖啡递给玛格特,你们俩相处还算融洽吧?玛格特耸耸肩,只才四个月而已,我猜有些摩擦是很自然的。
他与玛格特之间没有摩擦。
她总抱怨他很单调,乏味,她需要的是刺激,冒险,强烈的感情。
那么,他没有使你感到厌烦?我们只是……彼此使对方合适。
玛格特吸了一小口,吹了吹咖啡,嘿,这也许对你有用。
在每晨咖啡店工作以前,艾威。
格林艾姆在舒特酒吧和夜总会工作过,是不是很低劣?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这么认为吗?咖啡的香味已足够使亚瑟的胃口大开,难道你丈夫没在舒特酒吧工作过吗?没有必要提醒她想起她现任丈夫由于被指控偷窃而被降职从书刷盘子的事。
你那样说是什么意思?玛格持尖刻地说。
亚瑟尽力想出答案。
也许不是那么低劣。
是低劣。
在审判之后,对于吉姆来说,找工作都很困难。
曾经被控告这一污点一直伴随他几个月之久。
艾威,从另一个用度来说,害了她一生。
亚瑟控制着自己不指出吉姆的那段有问题的工作履历。
很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玛格特会对她的一个客户一见钟情。
她分不清同情和爱情,嫁给了她为其第三次被指控有偷窃行为而辩护的男人。
这个人从未有过能维持几个月的工作,动不动就发火。
亚瑟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给玛格持和她现任大灾办理保险,他知道了吉姆的身份证号码,查阅了他的人事档案,大致看了一F他的存款收入。
唯一的资本是这个落魄的人具有超凡的魅力,这扭力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像玛格特这样聪明,有能力的女人。
玛格特说:……在我们出庭之前,我们要知道他们将如何攻击我问。
亚瑟,你在听吗?是的。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们如何攻击我。
例如,你的性格的一个侧面。
你永远不能说你最喜欢橘黄色。
那是最不正常的喜好,除非你是神经病患者。
那是很快乐的颜色,你知道。
太阳西落或金盏花就是这样的颜色。
亚瑟环视了厨房,没有一样东西是橘黄色的。
你应该说是蓝色。
你的生平是很清白的。
他们会认为你是抑郁型,容易暴怒的人。
玛格特举起杯子,喝完了她的咖啡。
他们甚至可以暗示着你是个在离婚之后精神压抑的人,而且想要去欺骗、伤害另外一个女人。
但是我作为你的律师,应该竭力反对那些结论。
难道他们没有针头上的指纹吗?我说的是,注射器上?这段记录上写着注射器不见了。
幸运的是,他们会在明天下午以前找出并作化验。
动机是什么?玛格特摇摇头。
没有必要。
一系列似乎有说服力的事例已有足够的理由宣判DNA符合型的人有罪。
就比如:你是个不合群、孤独的人,很有规律地去每晨咖啡馆,你迷上了艾威,于是一个星期天,你到了她那儿,然后杀了她。
亚瑟开始想知道究竟已有多少无辜的人在这种似乎有理的判断下,被判作死刑。
太可怕了!她隔着桌子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
但是不要整夜呆在这儿,虚构一些可能最坏的结果。
我已经听说过多次,由于一条新线索,而把事情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其他的嫌疑人无需为自己辩解就当庭释放。
想想那种可能吧,好吗?她收起了她的电脑,跪下来轻抚着斯尼克:再见,宝贝,可爱的猫咪。
照顾好爹爹。
她站起来,张开了双臂。
亚瑟紧抱着她那瘦削的身子。
然后,她走了。
就在她随手关门的一刹那,一阵冷风直扑向他。
他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公寓的门开了一条缝,砰地一声把她关在了外面。
他倒掉了自己的咖啡,洗了洗杯子,又倒了一杯酒。
通常他只喝一杯,但今晚却是个例外。
艾威的面孔困绕着亚瑟。
他试图去构想出艾威拿给他馅饼,给他冲一杯咖啡的情景。
他尽力想像着她穿着天蓝色的,有白色领子和扣子的衣服,还有别在胸前的两叶片胸针似的价格标签。
她的面孔同每晨咖啡馆的衣服极不相称。
她的脸很瘦,阴沉,一张像街灯下地面坑洼不平般的脸。
她从未服务过他的早餐。
亚瑟看了看手表,11点了。
他应该去睡觉。
也许是习惯叫他这样做。
躺在床上,熄掉所有的灯,斯尼克蜷缩在膝旁边,他从未这样清醒过。
怦怦跳的心脏强迫他起来做些什么,任何事都行。
他把被子推到一边,启动电脑,输入他的上网客户的身份证号,没有找到艾威的脸孔。
他又输入他公司的代码,查找他的同事。
接着又从1992年开始,寻查他的客户。
一小时之后,掉转方向,从2010年开始查找,很快亚瑟找到了艾威·格林艾姆。
她已经在2010年6月14日投了健康人寿保险。
亚瑟盯着屏幕,让存储器显示内存。
作为一名分析员,不能像代理商那样同客户见面。
如果代理商引见的话,也许可以见到一些主要的大客户,或者通过电话询问一些问题。
但是大部分时间是查阅背景,通过图表来运作数字,查阅一个人的财产状况。
艾威的脸只是有点面熟,再没别的了。
对于她的死他微微感到有些难过。
但也许他现在因为正在考虑她,了解她的命运。
他调出了她的保险单,并且发现她一项险也没有被保。
他查阅了自己的密码,知道了否决的原因:ORSFSDU3.这意味着她是处于职业保险中的第五等级。
有8件经济的不端行为,并已使用毒品达到第三等级程度。
从统计结果来看,她是个非常可怜的被保险对象。
亚瑟明白,关于她的不自然死亡,证明了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
如果要是他错了该有多好啊!现在也许她的过早死亡使自己后悔以前的做法。
胃液突然涌上来,亚瑟跑到了洗手间,吐到了马桶盖上。
漱了漱口,亚瑟又回到了床上。
他轻抚着斯尼克,并索味着他的一生。
他为什么不种一窗盒的金盏花,或者看看夕阳西下,甚至仅仅看一次夕阳西下的全部过程呢?为什么他在电脑前一天天虚度时光?在另一个屏幕前又浪费了这么多夜晚时光,而且在周末同陌生人坐在黑暗中,面对着一个非常大的屏幕呢?为什么没有同玛格特做爱,去度一个婚姻中的缠绵的夜晚?他已经把斯尼克赶走多少次了?他是为了成就而生存的,但是他什么成就也没有。
他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应该死掉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玛格特,没有朋友,没有成功,没有一个有情趣的生活,他多么想有一个生存的机会,去品味所有他已经放弃的一丝丝的喜悦。
他不想他的生命就这样用一针注射剂和一发子弹来结束。
亚瑟·斯耐尔彻夜未眠。
亚瑟在法院的台阶上见到了玛格特。
风把些许雨丝吹到了他的头上,风吹过杨树的叶子荡起了银色的波浪。
玛格特的鞋跟敲打在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她慢慢地停了下来。
穿了一身有犬牙格纹的裙装,头发用夹子盘成了一个松松的圆髻,眼里有一抹多疑。
咋变样了。
你告诉我穿得好些。
亚瑟打趣道。
是你眼里的变化,你失眠了?你没有睡觉。
她说。
我并不想这样,昨晚我在想生命的意义。
她挽住了他的胳膊,拉他进入楼里。
别跟我谈哲学了。
我去了电影信息处,那儿有一线希望。
我听说他们今天雇了一名分析精确的分析员。
玛格特,我发现艾威。
格林艾姆在6月份投了保险,是我拒绝为她保险的。
玛格特后退了几步,用手蒙上了眼睛,用手背捂着脸。
好吧,但愿保佑我们会找到一条新证据,来挽救你这个傻瓜。
哪种保险?生命和健康险。
没有生命就没有健康可言。
谁是受益人?亚瑟张开了嘴,又闭上了。
对了,他为什么不寻找她的受益人呢?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犯罪意识。
有时间查一下吗?现在没时间。
玛格特抱怨道。
她举起两只手臂让门卫搜身,门卫把她的公文包用X光检查。
门卫用了更长时间搜亚瑟的身,先采了他拇指的指纹,然后把嫌疑犯的通行证别在翻领上。
当职员把他的指纹输入地的档案的时候,他用清洁的毛巾擦了擦手。
玛格特用一个微型软盘移植片代替指纹。
她指了指左肩膀,职员仔细审视了一翻她肩上的软盘,证明她是玛格特。
贝肯后,准许他们两个进入法庭。
玛格特领着亚瑟来到前面的座席。
其他四名嫌疑犯都已经就座了,有三个坐在律师旁边。
玛格特坐在另一个律师身旁,同他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谈。
亚瑟抬头向上看着天花板顶棚,上面吊着一盏电子吊灯,在圆拱形周围,镶嵌着一些核桃,是一句短语自由、平等、公平。
他想,应该把最后两字改成幸运。
准时2点钟,法官进入了法庭就座。
他的光秃秃的头顶周围长有一小撮马蹄形的灰发,两道像刷子般的眉毛,略微倾斜,就像只猫头鹰,尖尖的下颌,肚皮上的肉足能有30磅。
汤姆·温特,玛格特小声说,保守党,老派古怪的人。
请坐。
汤姆·温特展开一份文件,戴上了龟壳眼镜。
我们将首先处理艾威·格林艾姆这宗案子。
根据新证据和实验报告,我要释放除了一名嫌疑犯以外所有的人。
玛格特充满希望地握着亚瑟的手。
乔·黑尔,艾特·赛尼卡,范·马丁和本杰明·库克,你们被豁免了。
亚瑟·斯耐尔,你怎么为自己辩护呢?不!你们错了!不是我!亚瑟大叫。
汤姆·温特摘下了眼镜向亚瑟摆了摆。
是你的律师,而不是你说话。
不要让我藐视你。
贝肯女士?玛格特清了清喉咙。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和我的当事人都不了解实验报告。
在辩护之前,我要求看一下证据。
汤姆·温特抿嘴一笑。
哦!不,你不可以。
不亲身去体验,是不会了解真相的。
亚瑟·斯耐尔知道他犯没犯罪。
你想要使纳税人为审判付钱,还是老老实实坦白!玛格特说:我们请求无罪。
很好,汤姆·温特戴上眼镜,让玛格特女士逞递证明亚瑟·斯耐尔先生无罪的证据吧!我要求警察和检察机关允许贝肯女士准备所有可以证明亚瑟先生无罪的证据。
星期二,9月14日9点钟继续开庭。
他以不可改变的口气说。
在亚瑟·斯耐尔身上安上一个跟踪器。
把亚瑟·斯耐尔软禁在家里。
考虑到被指控罪行的严重性,如果被告人试图离开住所,警察当局可以把其就地正法。
要求警察在14日那天把他押到法庭上,所需的费用由被告人偿付。
有什么问题没有?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反对——好了,贝肯女士,我没心情去姑怜你的当事人。
汤姆·温特猛敲了下木槌。
艾威·格林艾姆一案嫌疑人退庭。
现在休庭5分钟,然后开庭审理乔罗马。
斯科特的案子。
其中一个嫌疑犯说:真高兴他们终于找到了真凶。
我简直不相信我会牵涉到此案中。
简直是场噩梦。
亚瑟从他的椅子上跌落下来,不得木扶住桌边来支撑他。
他多么希望他们有能看透他的心,他的思想的技术,知道他是无辜的。
玛格特低声安慰他,到最后才会知道结果。
我们将给你进行移植安装。
走,看看他们用什么招法。
他,他,他所讲的方式……他是个坏蛋、笨蛋、老顽固。
他要在星期二审理你的案子,这太糟了。
无论如何,我们会将罪犯绳之以法的。
到这边来吧。
玛格特领着他来到一个肮脏的走廊中,地毯上有尿迹,墙壁是绿色的石灰石,天花板上的萤光灯嗡嗡作响,并且一闪一闪的。
玛格特敲了敲没有任何标记的门。
一个女人打开了房门,她的头发用发胶定成了鸡冠形,戴着一副红边眼镜,穿着白色外套。
哦,吉尔,我的当事人需要一个追踪的移植。
玛格特递给她一件盖有印章的文件。
好的。
哇!吉尔拽了拽玛格特的袖子。
是你的前夫?是的。
现在是家里软禁,因此,他不必为假释付钱。
哦!我的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同罪犯结过婚。
玛格特斜视着她,脸上挂着一丝假笑:不是这样,他是清白的。
是吗?好吧。
为什么替他辩护?吉尔,做你的工作吧。
玛格特把胳膊搭在亚瑟的肩膀上,在这儿呆一会儿,10分钟后我来接你。
吉尔示意他躺在桌上。
趴下,把衬衫脱掉。
亚瑟把他的下巴支在桌边上,以免他的鼻子碰到那个封皮纸上。
吉尔把一个小片嵌在一个特殊的注射器中。
按理说,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是你无法相信的安静方式。
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吉姆辩解地说。
吉尔把又长又粗的针头放在亚瑟鼻子底下。
它将插进你的后脖子。
如果一个不很专业的人试图拿掉它的话,你会死掉。
你非得给我看吗?它会疼死你的。
吉尔把针头插了进去。
玛格特安排警卫队人员把亚瑟押回公寓。
警察让亚瑟四处走动来检验移植片的敏感度的同时,玛格特出去给亚瑟买些吃的东西。
她回来的时候,亚瑟趴在他的生亚麻沙发上。
你感觉如何?亚瑟苦笑了一下,很有趣。
这么多个周末,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但是我现在想做的是出去看看。
失去的时候你才知道它的宝贵。
是的。
不同的是,一个是说,一个是自己的感受。
新证据是什么?我还没吃午饭,你呢?你还是吃奶酪加三明治吗?哦,你耽误了大事了、是的,起来给我做三明治。
用全面,洋葱,糖做。
她拉他起来,快点,我饿了。
在玛格特用力拉他的时候,亚瑟故意装糊涂,突然快速将她拉向自己的胸前。
他们结婚后,总这样做的动作。
面对面,他想吻她。
她的眼睛似乎也示意他这么做。
但是他松了手,她快速逃开,几乎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厨房。
他跟着进来,蜷缩着身子。
如果软片使他这么痛苦,子弹肯定会更痛苦。
玛格特用他的面包刀把干酪切成片状。
亚瑟把刀从她手中拿走,换了一把削苹果的刀。
你迟迟不肯告诉我的是什么?玛格特眼睛看着刀而不是看着他,你没告诉我什么?没什么。
他削掉洋葱的外皮,把根切去。
洋葱是由两个圆环组成的,外面是洋红色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切洋葱的时候,会发出声音?他的眼睛被辣着了。
没有看起来不相干的个人线索?玛格特的声音像刀一样锐利。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用袖子擦了擦他的眼睛。
你的那件灰白色法兰绒衬衫呢?我喜欢的那件?不知道。
也许丢了,我想。
他的声音仍保持着温柔、冷静,虽然他在不住地流眼泪,流鼻涕。
你问那干什么?玛格特把手中的刀向面板上一顿,刀身在颤动。
艾威·格林艾姆死的时候穿的是你的那件衬衫,还有一些波斯地毯纤维和许多斯尼克的猫毛在上面。
那不可能。
亚瑟进洗着手边说。
再仔细想想。
亚瑟想了一会儿。
他们怎么能找到与我的地毯和我的猫毛相似的东西呢?他们从未搜查过我的住所。
实际上,他们查过了。
不是这间,是我们以前住过的那间。
还记得我以前的部分行李吗?玛格特把一块长方形的干酪递给他,他同三明治一起放到微波炉里。
那确实是你的衬衫。
我认出了它。
所有的扣子都不见了,斯尼克的毛也恰好吻合。
艾威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现在甚至连玛格特也不再信任他了。
他扯了一张餐巾纸擦鼻涕,掩盖他流下的眼泪。
我不知道。
我不认识艾威。
格林艾姆。
我从没去过她那儿。
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根本就木知道。
我当然从没给过她我的衬衫。
我相信你。
你可能把它丢了。
也许她在旧货店里买的呢?玛格特仍然相信他,他长长出了口气,也希望自己能记起是如何处理那件衬衫的。
我不会把它扔掉的。
一穿那件卷袖的衬衫就想起玛格特。
他不能容它。
也不能扔掉。
我没把它给你吗?你带走斯尼克那天?听到叫它的名字和微波炉的响声,斯尼克匆忙跑到厨房,瞄瞄叫着。
玛格特把猫抱起来,用鼻子碰着猫毛,说:我从没打算伤害你。
我知道。
你只为你自己。
我使你讨厌了。
你需要冒险。
我非常想你。
亚瑟抬起头,很吃惊地看着玛格特在和一只猫说话。
我很抱歉,吉姆非常讨厌猫。
亚瑟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他的名字。
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为什么……我担心你。
我是说,我有吉姆,而你却什么也没有。
让我拥有斯尼克是不公平的。
我利用吉姆的厌恶来挫败你的骄傲。
我有什么可骄傲的?亚瑟拿着盘子坐在桌旁。
骄傲是……玛格特坐在他对面,笑着说,有趣的是,你从没有理解我的笑话,我同样也不理解你的笑话。
这不是很好吗?使对方吃惊?玛格特抹去从三明治渗出的奶酪,又把它重新塞到面包里。
也许我从没想过。
亚瑟看着她大口吃东西,沉浸在食品和沉思中。
我一直都很爱你。
玛格特用手捂住眼睛,请不要说了。
对不起。
她很伤心,毕竟几个月已经过去了。
我们应该谈谈我的辩护情况。
玛格特叹息说:事情是,如果我不了解你,我会认为你有罪。
我不想冒险去做测谎仪,测谎仪发现的是重点而不是撒谎。
能证明你的清白是你的性格,但它不起什么作用。
性格决不会在法庭上显现。
如果你表现得很做作,情况就会很不自然。
像矛盾方法一样,没人会信你。
如果我们查出谁干了那件事多好啊!有这么对你不利的有力证据,谁会承认呢?根据我的DNA?连同你的衬衫。
即使我怀疑那个血样,猫毛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很遗憾,是斯尼克揭穿了你。
如果你没有我们房间的样本,他们能揭穿我吗?玛格特强做笑容,什么?想陷害你的律师?一个阴谋。
是不是有人陷害我?一片洋葱掉到桌上,玛格特捡起来吃了。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人要陷害人?至少我知道你没有敌人。
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这么多年来你有过什么?敌人?或朋友?我不知道。
我应该雇佣一个私人侦探,调查康普凯公司的顾客。
你不可能在一周内调查那么多陌生人。
亚瑟轻声说:别跟我生气。
玛格特没说什么。
他看着那块没动的三明治。
我想我对这种移植不适应。
怎么啦了我感觉身上时冷时热,还头晕。
像是感冒了,严重的感冒。
你在冒汗。
她探过身手摸他的前额。
去躺一会儿。
你害怕了。
别乱动了,好好休息。
玛格特卷起包。
我与警方有些联系,我会问问他们有什么消息,再与每晨咖啡店的人谈谈。
照顾自己,好吗?不要怕,做什么都行,就是别离开房间。
也许吃一颗子弹比挨一针好受多了。
至少我在阳光中死去。
不要绝望!玛格特尽量表现得很坚定。
她擦了擦眼角,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亚瑟在床上痛苦地颤抖着,被世俗的繁杂所困绕。
他给康普凯公司打了个电话,要求休息一下。
他们会在他不在时,调用计算机里的文件吗?他应该减少资料存储量以防万一。
他们会解雇他吗?他被解雇后,会被复职吗?或像吉姆那样不得不在舒特找了一份洗盘子的工作?他尽力不去想其他可能的结果。
但他构想针扎入胳膊,麻醉剂流入血管,他是什么感觉?不!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喊出声了。
他掀开被子,打开计算机,开始工作。
屋内的光线开始暗下来,他停下工作,倒了一杯酒,把西边的百叶窗帘拉开。
他看着淡粉色的云彩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变为橘黄色,然后在地平线上变成一条绿色的带子。
他吃完洋葱奶酪三明治后又开始工作。
4点时,有一点累了,他磨了些咖啡。
如果他只能活一周,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特别是他记不住所做的梦。
接着他意识到即使他记不住,他还是要做梦的,并且那也是次宝贵的体验,去欣赏他想要的东西。
他搂着斯尼克渐入梦乡。
星期五早晨,他的梦仍京绕着他,他有一种紧张的幸福感。
有些像跳入一艘危险的船,一架飞机,一辆汽车的感觉。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冒险跳出,就会被杀死。
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甚至愿意说些地以前不懈一顾的无聊话。
他研究打蛋器是如何使蛋清变稠的。
他还研究胡桃肉的果肉,每一半都有两片,在果壳内每个胡桃仁上都有一个圆形的软皮。
他不是用一杯冲一汤匙的冻桔汁,而是把整听桔汁倒入了一个印有红公鸡的手工制作的意大利水罐中。
他打电话给商店要纯桔汁和开花的万寿菊。
他一边吃一边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他打开了存入很久的佛蒙特纯械树汁,倒了很多。
早饭后,他给康普凯公司打了个电话。
他打算以生病的状态打电话——并不完全是谎言——但当丹尼斯接电话时,他说:我辞职。
你是说你病了吗?不,我说要辞职。
什么?为什么?为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亚瑟兴高采烈地挂上电话。
接着,他给玛格特打电话。
她的现任丈夫接了电话。
亚瑟没有挂断,而问:玛格特接电话。
她出去了。
你可以告诉她尽快给我打电话吗?我是亚瑟·斯耐尔。
噢!玛格特告诉我你在受审问。
谋杀犯,是吗?吉姆边打哈欠边说。
亚瑟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被控告还是现在的处境。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没什么。
我被控告杀了一个叫艾威·格林艾姆的女服务员。
你太不幸了。
玛格特是我的律师,你不会介意吧?噢,不会。
亚瑟没说什么,吉姆支吾地说,这是她的工作。
一个出乎意料的反应。
我很高兴这没有使你不安。
这是为她好。
是的,好吧,我会告诉她你打电话了。
再见。
亚瑟挂了电话。
玛格特曾经说过,一提到他的名字吉姆就会生气——她不太信任她的现任丈夫。
他又去工作了。
康普凯公司已经把他的资料给注销了。
幸运的是他在昨晚拷贝了所有文件。
他想起来还没有看艾威·格林艾姆的遗产继承人名单。
在她申请表上,这一栏是空白的。
他看了他的备注栏(谁介绍你去康普凯公司?),她写的是一个农场主。
看了她保险单上的身份证号码后,他又看了她的履历表。
她于7月20日开始在每晨咖啡馆工作。
她申请到保险后,就到舒特那儿工作了。
他不断按鼠标,调出电话记录资料,找到了一个与他在一件保险诈骗案中工作过的一个私人侦探的名字。
玛格特中午打电话时,他已经约了罗·佛兰。
玛格特问:1点到10点你在哪儿?我工作呢。
这很好,有什么事吗?你很愿意有不幸的事发生吗?如果你不被指控谋杀,做一个脆弱的人很平常。
原因是不平常的。
什么事?那是我要问的。
我是在给你回电话。
亚瑟犹豫了一下,不知应不应该告诉玛格特,他不顾她劝阻雇佣私人侦探一事。
他告诉了她另一件事。
我辞职了。
那好吧,我不相信。
开什么玩笑?我没开玩笑。
我辞职了。
亚瑟,那是英明之举吗?那是有远见的想法吗?为什么不是只请个假呢?你不是已经攒了足够的时间来休假吗?不能这样。
我正想着你谈的吉姆的事。
虽然他脱离——我的意思是说他很清白——但是对他来说找一份工作仍旧很困难。
我想我应该辞职,以免被解雇。
不管怎么说,你的指控会记在你一生的履历当中。
但是我的雇员工作记录是很清白的。
瞎分析。
但是你怎么付你法律费用呢?你会为我想办法的。
不要那么说!今天上午我同一些警察谈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说你的外形和那个犯罪的外形相符——而且你的资料证明你是一时的杀手,是十分凶狠的那种类型。
就是因为我偏爱橙色?我不知道。
根据他的意思,受害人穿着你的衣服,这是太明显不过了。
他觉得你那么做是聪明过头了。
他认为我是被陷害的吗?除非你特别聪明,证明自己是被陷害的。
得了,玛格特,听起来你是个起诉者。
这是个好消息,对吧?这只是个观点。
在这个立场上你不必发表意见。
一直是这样的。
还得是专家的观点确凿。
你是什么时候经过酒吧的,聪明的驴?我看电视。
哦,好吧,你是法律专家。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抓到真凶并且让他在一星期内公认呢?亚瑟故意慢悠悠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急躁?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声说:抱歉,我只是无法使你摆脱这麻烦有点灰心。
然而,你将是最后一个人使我沮丧。
我很抱歉。
原谅我吗?没什么,我能理解。
你查过艾威的受益人吗?线上是空白。
一阵沉默。
是数字。
还有其他什么吗?活力。
你干得不错。
我得赶回法庭了,再见。
亚瑟洗了个热水澡。
他拿过电话和一些目录,定购一些能给他新鲜感的东西。
一套丝制套装,一个自己动手连接起来的小猫隧道的小工具箱,这可以让斯尼克高兴,一把伞,伞柄上漆有老虎的百合图案。
他又定购了一块窗帘布,是油桃色的;亮桔色的一套有长毛绒的沙发罩,自己预付了下一周的定金。
洗完澡之后,他披上一件黑色开斯米外套,穿上天然亚麻布的裤子。
他很喜欢这种裤子,他却不穿,因为得干洗。
他贴身穿上那件开斯米外套,V字领把他通常盖住的胸毛露了出来。
玛格特喜欢黄褐色没有胸毛的胸,不喜欢他那卷曲的一撮。
他全身还没干,门铃响了。
亚瑟按了下铃,进来了商店的服务员。
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扛着食品和金盏花。
他们走了两次才搬完所有的金盏花。
亚瑟付给了他们小费。
斯尼克嗅着那刺鼻的花香。
亚瑟切开巧克力薄饼,放在一块薄板上,然后放进了烤箱里。
接着他切开一个橙子,注视着切橙子时进出的一股极小的水流。
门铃又响了,罗·佛兰走了进来。
罗·佛兰穿着绒布衬衣,厚牛仔裤紧紧裹住身子。
她那浅棕色的头发有着业余理发师剪过的不整齐的痕迹。
她那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孩子气,那么天真无邪。
哦,她握住亚瑟的手,你的看门人要搜查每一个人吗?那是我的门卫。
我每天付200元给他们。
如果移植物响了就会射死我。
我不允许离开这屋子。
他把金盏花推向一边,在厨房桌子上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很抱歉,他们搜了你的身,那是他们的责任。
我要呆在这儿,可爱的小猫。
她说。
当斯尼克跳下桌子,她坐下来看着亚瑟。
你与众不同。
你在说什么?对不起,我是要赞美你。
在办公室里,我以为你是……哎呀,我真是笨嘴拙舌,啊,我不是说你过去是个……我的意思是总把你想成一成不变的人是错,大错特错。
我并没有把你想成一个只在厨房与花中转悠而不问正事的人……我闻到了一股家常甜饼的味了吧?亚瑟被她的不善言词的话打动了。
甜饼?是的,但不是家常口味。
来点橙汁怎么样?真橙子中提取的?他笑了,我认为是的。
如果你能一边说一边挤的话,就是真的。
她摆弄着笔记本,挡住了红成玫瑰色的脸。
那也是假的。
亚瑟把他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上边,把橙子汁倒进杯子,同时一边讲着自己的案子。
罗静静地听着,辑录着,最后,他停下来把甜饼从烤箱里拿出来。
于是,她概括地说:因为,当你发现艾威·格林艾姆曾在舒特工作过,而恰逢那时,你前妻的现任丈夫也在那工作,所以你雇佣我?是的。
亚瑟撮出甜饼,放在一个盘子上。
艾威是由一个农场主推荐的。
吉姆是个农场主,而且是我知道惟一不喜欢我的人。
你能查出是不是他在陷害我?罗咬着笔,问:为什么?他不是已经得到了她?但是玛格特说过,他们的婚姻是有争执的,并且提到我的名字就发火。
你不了解这家伙。
他是个极讨厌,极愚蠢的笨蛋。
他已三次被告有偷窃行为了。
他什么事都干得出。
罗用那双孩子似的蓝眼睛注视着他,你不喜欢他,是吗?亚瑟咬了咬牙,那有什么关系吗?也许没有吧。
玛格特与吉姆什么时候结的婚?5月23日。
他把一杯橙汁放在桌上的甜饼旁。
好的,我想玛格特通过你在康普凯办理了保险,对吗?因此,结完婚后理所当然要通过你给她的丈夫做人春和健康保险。
是什么时候?罗伸手去拿甜饼,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
哟,好烫!他们结婚后的一星期。
好的。
现在吉姆在舒特剧盘子,他得离开一段时间去作体格检查来办理保险。
艾威。
格林艾姆问他在哪儿办的保险。
他告诉了她。
于是,她就快步走到康普凯去查询。
听起来够清白的了。
亚瑟拿过一把折叠椅,支开了后面两条腿,两臂交叉放在椅背上。
我打电话找玛格特,他假装不认识她。
但今早例外。
罗斜眼瞅着他,解释一下。
当我提到艾威·格林艾姆时,他没有一丝反应。
他只是说真倒霉!你不认为这很奇怪吗?对于一个杀害你同事的凶手,你能会这样无动于衷吗?罗点头赞成。
的确。
也许你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我必须要问:你为什么聘你的前妻为律师?她是个好律师。
我们仍旧是好朋友。
我相信她。
这么说的话,你没有先找其他人?亚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孤独、空虚的人。
但是在她的调查中很快就会知道更多。
我不认识太多人。
我不很嗯……擅于社交。
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我不相信。
那交易是什么?你同你的辩护人同床吗?亚瑟笑了。
她了解2010年的独身先生的事,简直太少了。
用出色称赞他,她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希望是,但是不是那种方式。
啊!你希望是。
啊?希望已足够吉姆吃醋的了。
屋子很热。
亚瑟起身看看是否已关闭了烤箱。
我不喜欢他,我承认这一点。
但是使他吃醋对我来说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是说你不可能让人爱上你。
烤箱关闭了,但是他还是出汗。
移植反应?玛格特不爱我。
他用一块擦碗的手巾擦了擦额头。
为什么用她来接你的案子来折磨你自己呢?那不是折磨。
亚瑟从冰柜里取出冰放在额头上。
她是世上唯一了解我的人。
她知道我没有罪。
你感觉还好吗?罗用手拍了拍他后背。
亚瑟斜依着冰柜:我出了这么多汗。
我想是移植反应。
有些人对那东西过敏。
需要我取出来吗?亚瑟抬头问:那很危险吗?罗·佛兰耸了耸肩:对我不是。
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这是违法的。
我不想有太多的麻烦。
你决定吧。
如果你不离开住所,没人知道移植取出来了。
如果你被证明无罪,他们也不会取出它的。
你必须得雇一个私人医生。
他要检查法庭记录。
但是某些警察会劝说医生不把它取出来。
再次逮捕你会很容易些。
你怎么知道?她笑了,上唇略噘起,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经验。
在这儿。
亚瑟指了指脖子后面。
我需要消毒纱布带子,一把真正的尖刀和镊子。
罗察看了他厨房中的刀具,挑了一把细的家禽刀。
亚瑟到洗澡间找其他的备用品。
他想吐,在卫生间来回徘徊,寻思如何告诉罗他已改变主意了。
然而,他想去掉移植,他相信她会做好的。
就像罗所说,只要他遵守被拘留在屋子中的法则,没有人会知道。
取出移植的想法使他兴奋、紧张。
他陷入了这场噩梦,他应找机会摆脱。
亚瑟走出来,发现罗正把刀磨尖锐。
你想让我在什么地方?她问。
罗环视了一下起居室:不能把血弄到沙发上。
你有旧被罩或其他什么东西吗?我从床上把他拿下来。
她穿过客厅来到他的卧室,为什么不在这?这够亮吗?亚瑟拉开百叶窗帘,希望罗不会因为它们的丑陋来判断他。
所以当百叶窗帘吊上去时,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新窗帘明天到货。
我从没想过要挂窗帘。
他喜欢她的坦率:以前我也不喜欢,但今天喜欢了。
罗进到洗手间去洗手。
她把袖子卷到肘上面,露出一双适合打网球的前臂。
她回到了床边。
亚瑟把毛衫从头上脱下来,自己意识到了有毛的胸部。
吉尔在法庭把移植片插入时,那是无人格的例行公事。
而在自己的卧室里,在罗面前脱掉衣服,觉得与性有关,感到很不自然。
哟!罗说,有人曾像屠夫一样对待你。
想来点龙舌兰酒还是别的东西?动手吧!关于艾威,有人赞成她有自杀的可能性吗?亚瑟感到一股冷的液体进入他的皮肤。
玛格特没说过。
啊!哦,问问她。
从10开始倒计数,忍着点疼。
10——9——8!刀划破他的皮肤。
他用两手抓住床边,趴在枕头上大叫起来。
别动,趴着。
我是骗你的,以免你太紧张。
他疼得不能回答。
就在疼痛刚缓解时,剧烈的刺痛使他又大叫一声。
最疼的阶段过去了。
罗用镊子把这个移植片举在他眼前,直径有八分之一英吋的金属球,上面沾满了血迹。
他听到了撕绷带的声音,感到了它贴在皮肤上。
罗的手指有力地压在伤口上。
一分钟后,纱布和带子绷紧了。
结束了。
亚瑟睁开了眼睛。
他必须活动一下,放松地的紧握床边的手。
他的指尖苍白冰冷。
谢谢。
我怎么处理这个软片呢?开庭以前,不要扔掉它。
之后你可以把他毁了。
但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
你不知道触动什么会报警。
我把我的软片放在了冰箱下面的蟑螂夹里。
亚瑟翻过身来:你也有移植片?几年前,一个警察诬陷我贩毒。
我正听着呢。
谢谢,但没有什么好谢的。
我不愿谈论我的前夫。
感觉好点了吗?是的。
亚瑟觉得好得特别快,除了心理上的原因,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应该检测一下你白血球的细胞数量,以免感染。
我明天把我的医药箱带来。
在你成为私入侦探之前,你是医生吗?罗·佛兰笑了。
她的笑声听起来很沙哑,但令人舒服。
一个外科实习医生。
你在审判之后,不能再找到一份工作吗?你说对了。
自己雇佣自己是我唯一的选择。
准备为我自己辩护开始了我目前的生涯。
我很高兴你没有被宣告有罪。
他坐在床边晃动着他的腿说。
正义永远会胜利的。
放松点儿。
他刚要下床,她抓住他的胸。
也许我们最好呆在床上?他向下看她那仰起的脸。
她的脸红了。
它不该红。
她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很好。
他说。
他回到了厨房,她一直呆在他的身旁。
当他们吃甜饼,喝桔子汁的时候,罗·佛兰又问了些问题。
之后亚瑟把聘任费用转入她的帐户,她就离开了,答应马上报告重要消息。
亚瑟在电脑上工作到室内的光线开始显得模糊时候才停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抱着猫来到了窗前。
太阳落下的余辉在黑暗、灰色的云彩下射出一抹金黄。
云彩慢慢地挡住了地平线,亚瑟把羊肉丁放进烤箱里。
电话铃响了。
他的手上满是油。
他先擦了擦手。
电话铃响第九声他才拿起电话。
喂?玛格特说:你吓死我了。
怎么了?我以为你到街上去挨枪子了呢。
你的确有你独特的表达方式。
律师,有什么新闻吗?我去了每晨咖啡馆。
对格林艾姆女士没人了解很多。
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在那儿工作的时间不长。
你怎么知道?亚瑟突然意识到调查他律师丈夫的危险,他可能就在他审判之前失去他的律师。
我从她的保险申请中了解到的,我想。
一阵沉默。
你知道,康普凯公司的记录也许会给我一些信息,但得花费我几个星期去查询。
你现在能提供她的文件吗?康普凯公司在我离开的时候,撤消了我的使用权。
他并没有告诉她他拷贝了文件。
欺骗了她,他感到很难过。
她忙说:这是你不该辞职的另一个原因。
我真不相信你是那么冲动。
他想告诉她,他甚至更鲁莽,他拿出了他的移植片。
如果那样做,他就得告诉她,他雇佣了罗·佛兰的事。
他想起了罗·佛兰的疑问:我有个想法。
她能不能是自杀?不可能。
她是左撇子,并且外头是扎在她的左胳膊上。
哦。
他知道玛格特的说法同罗的有偏差了,你去舒特了解情况好吗?又是一阵沉默。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告诉我,过去她曾在那工作过。
她的低劣业绩的一部分,还记得吗?是的,是的。
玛格特快速打断了他。
我的意思是我首先要到夜总会去碰碰运气。
查找凶手的好地方。
但是其他的可疑处也不会抹去你的衬衫和你的血迹。
他的喉咙发紧:还有希望吗?一定会有。
玛格特自信地说,你是无辜的。
我要走了,再见!亚瑟在午夜时分醒来。
他感到身子凉爽了,强壮了。
以前一定是移植让他如此疲倦与不安。
他打开了窗户,探出身去。
街灯在昏暗的人行道上形成朦胧的光环。
他听到了远处高速公路上汽车的飞跑声,闻到了夜风送来的松香的味道。
他渴望到外面去。
当然,他要是被抓,一切都会结束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拿出移植片了,怎么会被抓呢?他必须做的是,要躲过这幢房子通道处的卫兵。
他立刻想出了办法。
他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羊毛衫,套了双厚袜子,走进了他的洗手间,插上门,迈步进了安全出口。
金属板条划破了他的袜底。
他一直爬到三楼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站在楼上邻居的平台上的栏杆旁,双手抓住栏杆的边缘。
一跃跳到了房顶。
他的公寓建筑在一个小山丘上,向远处可以看到网络似的灯光一直延伸到东方。
在北方,绵延的灯火一直连到山顶,在一片繁华的地方闪动着。
南边那一大片黑漆漆的地方表明那里是公园。
海滨旁的高速公路上,断断续续的红色和白色细流向反方向流动着。
这样的美景征服了亚瑟。
他引颈想要看准流云间星星的位置。
他往回走,一只鸽子突然飞起来,贴着他的脸过去了。
亚瑟把这当作吉祥的像征。
他一直呆到太阳露出一丝曙光,使他的羊毛衫由灰色被照成蓝色才离开。
他用双脚勾住阳台的栏杆,在屋檐上荡着,这一冒险行动令他兴奋、快活不已。
他松开屋檐时,失去了平衡,摔到了邻居家的防火平台上。
他快速回到自己家的平台上,同样从他逃出来时经过的洗手间返回屋里。
斯尼克坐在他开着的窗户的窗槛上,大声地喵呜地叫着。
亚瑟抱着猫,关上了窗户。
他信心百倍,精神气爽地回到了床上。
电话铃声叫醒了他,他让留言机接通电话。
把电话拿起来,亚瑟,我知道你在家。
是玛格特的声音。
亚瑟。
他的脚被床单缠住了,他跳着去接电话:嗨,玛……如果你跟我保密的话,我究竟怎样为你辩护?你在说什么?你雇了私人侦探,那是我要说的。
我,我,我……瞧,结结巴巴的。
你昨天付了罗·佛兰500美元。
你怎么……是我不求报答地去查询你银行的记录,为你找证据,我碰巧知道了这些。
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那,那会有什么害处吗?玛格特为他的愚蠢叹息说:如果在法庭上出现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很可能判你有罪。
法官会认为,如果这个家伙对他的律师说谎,他一定是有罪的。
我没有向你说谎。
看起来你反对这个主意,所以我自己做主办了这件事。
如果查出来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真愚蠢,亚瑟,笨蛋!即使你雇了一个私人侦揉,他也应该同我一块工作。
调查的前提是什么?玛格特还没发现罗。
佛兰是个女人。
亚瑟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家伙做了你让他做的事。
如果他出于坏意去寻找谋杀犯,他就会敲你竹杠。
为了保护你,我得去调查他一下。
同时,你给他打个电话,在他敲你竹杠之前拖住他,懂了吗?好吧,但是请体谅我目前的处境。
在你没有制造困难的条件下为你辩护是我现在所能做的。
再见!亚瑟挂上电话之后,才意识到他没有关掉留言机。
整个谈话过程都被录下来。
他拿出了磁带,放进了一盘新带子。
当罗·佛兰到的时候,她把手伸到开斯米式衬衫下,拽出一个圆圆的东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药具箱。
我必须这样藏起来,才能骗过卫兵。
来,捏紧拳头。
罗敲了敲他肘部的血管。
这个针眼是怎么来的?职员吸毒检验。
康普凯丢失了我8月份的标本。
我不得不重补一个。
什么时候?星期一。
我差点错过了最后期限。
什么最后期限?我得在9月到来的一星期前准备好那个伪装的抽样标本。
我的时间定在每月13日这就限制我在星期一,6号那天做好准备。
人事部门提前两分钟通知我,否则就太迟了。
罗。
佛兰盯着他。
你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
这些是规则。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已经辞职了。
罗戴上了塑料手套,轻轻把针头推进了皮肤里,慢慢抽出一小管血。
她给了亚瑟一个棉花球,压住胳膊帮他止血。
然后,她摘下手套,把它跟针头一并扔进塑料袋里。
现在我给你抽了血,贝肯律师能够给我们弄到一份DNA的记录吗?玛格特并不十分喜欢你。
我给你放一下今早我们的电话录音吧。
罗坐在沙发上听着。
她的肩膀一动不动,胳膊放在两边,眼睛直视前方。
她晃动的两脚逗着斯尼克玩。
当磁带放完的时候,亚瑟问:我应该告诉她什么?罗弯身拍着小猫。
你想告诉什么都可以。
她总是那么小气吗?亚瑟被吓了一跳。
她并不小气。
她是沮丧——这是情有可原的——我配不上她。
她不希望我丧失名誉。
罗耸耸肩。
你了解她,我不了解。
你想让我停止调查吗?不是的。
好吧。
她走到门口。
我会和你联系的。
但是,玛格特怎么办?那是私事,我无能为力。
她离开前,补了一句,如果我们揭穿了她丈夫,你不能设想她会喜欢的。
罗星期六打电话给亚瑟,肮脏的交易。
她说。
是吉姆干的?这是我调查的结果:你记得曾经与我谈起过康普凯公司进行吸毒检验所显示的结果吗?很有趣。
事实是,你的血样是艾威。
格林艾姆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天被拿走的。
我认为很有趣。
我认为这种毒品检测应该是由旁外人员进行的,这样才能公正。
我猜对了。
康普凯公司并没有分析雇员们的血样,而是把它送到了生物基因研究所那里。
吉姆在那里工作。
是这样的。
从8月1日起,他不仅在那里工作,而且他也被指定从事血样分析工作。
玛格特说他是样品注射人员。
我不这么认为。
那需要时间进行训练。
血液检测是很简单的。
生物基因研究所让他从这份工作开始是有道理的。
因此,他就偷了我的血液标本,并且洒在艾威的牛仔服上!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他确有那样的意图。
而且,舒特的老板也能证明,吉姆和艾威有些往来。
我想通过面对面的交谈来更深一步查一下。
我装成艾威以前的一个朋友,对于她的死很惊讶,因此,想了解一下她的男朋友。
有什么反对意见吗?怎么样才能不让玛格特介入此事呢?那是你的事。
你必须为律师同当事人之间的磋商担负起责任。
亚瑟叹了口气:好吧。
但是要小心。
这个家伙有魅力,不要让他诱惑了你。
罗哈哈大笑:别担心,我是抗诱惑的。
亚瑟约定在1点钟与玛格特见了面,并且及时地叫罗回来。
在等玛格特的时候,他在想他必须告诉玛格特,罗所发现的。
毕竟,那是他的辩护证据。
他决定尽可能慢慢地提到这个话题。
他假装不懂玛格特所提供的信息的意义。
他将让她那敏锐的头脑自己去得到结论,让她对现任的丈夫不满,而对亚瑟充满同情心。
玛格特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衣,一件牛仔和一件看起来像草编的夹克。
深色的眼线勾勒出她的凹陷的眼窝,在发型的轮廓处有脓胞。
嗨。
她说,事情有所改变。
亚瑟很自豪地样子,看着那油桃色的窗帘,上面有老虎百合花装饰的伞,点缀着一行行小猫的图案。
你喜欢它吗?是的。
她犹豫不决地说出了是的,就好像被人抓住了把柄。
怎么回事?以免我活不到下一周。
她的脖子僵直了就像触了电一样,别这样说。
我想你希望我好好把握机会吧,尽量勇敢、坦诚地面对未来。
她从肩上拿下她的电脑。
我觉得这是我的感觉。
为了我,请别说那些好吗?她关心他。
逝去的爱能及时地被唤回吗?亚瑟领她进了卧室。
发现什么新鲜东西了?还不是关于这个罗·佛兰。
她的历史不怎么清白。
亚瑟判断玛格特要开始堂皇地演说,所以他赶忙插嘴说:你是说贩卖毒品的指控?玛格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她突然坐在沙发上。
她的口红曾现出深紫色,令亚瑟不知所措。
是她告诉你的?亚瑟点了点头,挨着她坐下来,用自己的膝盖碰着她的膝盖。
她被赦免了,你知道。
书中有那么多侦探,为什么选择她?她在康普凯公司作过出色的侦探。
不是因为她是女人吗?玛格特,你是很了解我的。
玛格特耸了耸肩。
我认为找了解你,但是你已经变了。
不仅是你的装饰,你的表达方式,你整个的习惯都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现在发生呢?她看起来快要流眼泪了。
亚瑟用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从未改变过。
他小声嘟哝,我只是停止了对自己的束缚。
我每天观看太阳落山,真的是种娱乐。
所有的松树和天空在远处化成一片翠绿,就好像——玛格特开始哭了起来。
你怎么变得这么疯狂?不,我很正常!亚瑟由于意见分歧非常难过。
玛格特,你听着,有一个夜晚,午夜之后我起来到了屋顶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会被杀死的!为什么你会安好无恙?我很幸运。
但是朝城市望去——亚瑟·斯耐尔不会冒任何险!亚瑟·斯耐尔会谨慎行事!你着了什么魔法了?她站起来,开始在波斯地毯上踱步。
我无法接受这个!亚瑟看着她踱步,足足有一分钟。
他接着问:如果我做了那件事,会怎样?她停了下来。
你不会。
你从不会做任何事!但是如果我做了呢?这是个玩笑,不可能,决不可能,真有趣。
他故意措辞说:如果你知道是我杀了她,你对我又有什么感觉呢?等一下,听我说出来。
让我说出我的理由。
我的动机是为了你的爱,你会怎么想呢?玛格持怀疑地扬了扬眉毛。
你指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觉是什么?他噎住了。
你不能用告诉我你杀死了女招待,只是为了证明我是否在乎你?她用她的双手遮住双眼。
亚瑟,我爱吉姆。
你——你是个好人,行吗?但你不适合我。
亚瑟明白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点着头。
我不能让你使我有负罪感。
她几乎朝他大喊。
如果你是罪犯,我也不在乎。
它根本不能改变我的感觉,行了吧?你没有权力对我说这些!亚瑟很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懂了。
亚瑟意识到他有一个选择。
或是对他好,或是对她好。
为什么他们不能成为一体呢?为什么他要爱上深爱吉姆的玛格特呢?为什么必须是两个城市的故事呢?他看着斯尼克,正从他组合在一起的小猫隧道的玩具中偷看他。
这是个相当好的事情……他并不高贵。
他恨吉姆。
他希望吉姆死掉。
但玛格特怎么办?他希望,当玛格特了解她丈夫真相的时候,就停止对他的爱。
通过他明亮崭新的窗帘和他全新的勇敢的态度,她会了解这一切的。
这就是他,亚瑟·斯耐尔,一个全心为她的男人。
玛格特对正义的热情会胜过对那个陷害过他的那个家伙的感情吗?决对不会。
玛格特会因为他揭发吉姆而永远恨他。
她会是他的敌人,而他也将永远只身一人。
突然,他清楚地记得他曾给过玛格持他的灰白色的羊毛衫。
那件羊毛衫和斯尼克放在一起。
他说。
他看见玛格特下楼,肩上搭着毛衫,抱着的斯尼克回望着亚瑟,神情恍憎,毫无疑问害怕被带去见兽医。
他想,全部的爱都离开了。
我现在只身一人了。
罗·佛兰粗略地汇报了她与吉姆的谈话。
吉姆说艾威只是朋友,但她觉得他只是在伪装。
他说了亚瑟很多坏话,这使她很生气。
如果他陷害亚瑟,他应该不露声色。
但更可怕的是,表现的自然是为了不露声色。
她需要做更多的调查。
她让亚瑟找些以前的照片,来证明那件衬衫是礼物。
大雨扫住了那晚的落日。
亚瑟翻着相册,痛苦地回忆着玛格特。
她搬出后,相片就很少了。
他只有二十几张玛格特的照片,一半还是玛格特来看斯尼克时照的。
他发现6月6日她穿着那件毛衫。
他不愿看到这张照片,就把它放进一个信封里。
星期一下午,罗·佛兰不请自来。
她竟直走进亚瑟的怀抱,拥抱着他。
这使亚瑟很惊讶。
让他更惊讶的是,她的结实的身体在怀里移动的感觉。
她紧靠着他。
一双非常舒服的鞋,你不愿意脱掉,也不愿意再买一双代替它。
奇怪的是,她感到很舒服,而这个他爱过的女人有一种稳妥的感觉。
罗挣脱开,直看着他的眼睛。
吉姆没干那件事。
亚瑟勉强说:解释解释。
他8月14日那天当班。
不仅他的打工卡上的时间可以证明,并且他老板与他一起从3点工作到6点。
凑巧的是,他们有一项紧急任务,所以星期六去了康普凯公司。
艾威·格林艾姆在3点到五点间被杀。
不是吉姆杀的。
亚瑟感到一阵眩晕,瘫倒在地上。
他盯着那块华丽的有浅绿边的蓝宝石的深红百合花。
你肯定吗?百分之百。
他跪坐着。
我明早出庭。
我知道。
我没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
他的声音很干枯,听起来很机械。
罗深深吸了一口气。
除非你知道谁是真凶。
斯尼克过来看亚瑟在地板上干什么。
但我们不知道。
是的,我们不知道。
罗顺从地说,但很坚定。
我们有办法和动机,双倍的动机。
有人想继承财产并干掉另一个女人。
如果她再想要斯尼克,就是第三个动机了。
你错了。
完全错了。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罗依旧沉着地说:她懂得法律,知道如何逃避责任。
她知道如果他们没核对她的资料,他们不可能找出猫毛与纤维的附和物。
她是计划好了的。
我愿意打赌,这是她将斯尼克送还给你的真正原因,她仅有的推测是你不会有借口,不愿放弃你孤独的生活,这是一个值得利用的机会,对吗?你磁带录下了她怎么对你说的,亚瑟,她根本不尊敬你。
别说了。
她让你替她顶罪。
她劝你让她作为你的辩护律师,以致你被软禁在房中,在她的掌握之下。
她想做的就是让你的罪名成立。
这是她不满你雇我的原因。
她从没想过你会寻找外界帮助。
他感到好像在溺水,肺被撕裂一样。
他不得不抓住最小的救星。
那血是怎么回事?只有吉姆能得到我的血样。
她知道你的血样抽测是在13日。
我有一个目击证人,说她在十一点前来接吉姆。
证人说他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星期五。
他看见她在看一些小瓶,就告诉她不要那样做,那是很秘密的。
亚瑟恳求说:我求求你,你走吧!好吧。
罗拍拍他的肩膀。
我把口供放在你桌上。
噢,要带上你的移植片去法庭,以防他们检查。
星期二,九月十四日,九点,汤姆·温特就座之后法庭全体起立。
请坐。
玛格特递给他一杯咖啡。
亚瑟没喝。
玛格特对艾威感到气愤,对他的收入感到气愤,这些他可以理解。
但陷害他是凶手,等于让他去死。
他不相信她心中竟有这种预谋。
如果他出示罗·佛兰的证据玛格特就会死。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幸免无罪。
亚瑟伸手抓住玛格特的手。
我做了什么会碰上这种事?玛格特勇敢地笑了,她的嘴唇有些颤抖。
我猜,是倒霉。
往好处想吧。
亚瑟尽力地去做。
他想起他们的婚礼,他们结婚的第一个晚上。
从一堆灰白色的小猫中选出斯尼克。
但这些记忆混杂着她对他选择的不良企图和自己往日的惰性。
他的一生中什么是最美好的?他在屋顶的夜晚,落日,还有罗·佛兰在他怀里的感觉。
为了让他死,玛格特竟无意中让他过上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法庭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完成了控方律师的发言。
艾威·格林艾姆在申请保险时遇到了斯耐尔。
他们相爱了。
她穿上了他的衬衫。
粘在衬衫上的猫毛与他养的猫毛吻合。
作为一个人身保险的分析家,他对死的方法很熟悉。
他知道气泡注射是最隐蔽的谋杀手段。
他的外形属于那种做案滴水不露型的罪犯,他偏爱桔黄色,属于完全患有精神忧郁症的孤独人物。
艾威被杀的那天下午,他没有证据。
最有力的证据是艾威死时牛仔服上的血同他的DNA相符合。
控方结束了控告。
汤姆·温特审查了一下摘要文件。
辩护开始。
亚瑟·斯耐尔举起了手。
法官大人,我自己为自己辩护。
玛格特猛地拉下他的手。
反对。
有些人笑了。
汤姆·温特从眼镜框上面看了看,为失去你的报酬而反对,嗯,贝肯女士?我的当事人没有能力为他自己辩护。
是的,亚瑟想。
这就是她如何看待他的。
没能力的,可以牺牲的。
想让懦弱的亚瑟替她去死。
汤姆·温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考虑好了,斯耐尔先生?为自己辩护是你的权力,但有个律师会更好些。
不是这个律师,法官大人。
亚瑟的声音在颤抖,但他还是一字一句说出来了。
我想证明是玛格特·贝肯杀了艾威·格林艾姆。
然后诬陷我是凶手。
他疯了!玛格特尖叫。
他不能为自己辩护!不能让他这么做!汤姆·温特敲了敲小槌,让人们安静。
安静!安静!书记员,记下贝肯女士的反应。
斯耐尔先生,开始吧。
亚瑟站了起来,瞥见了旁听席上的罗·佛兰,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亚瑟开始了他的辩护。
《池塘边的小怪物》作者:戴·坎普顿小家伙!生物老师李姆先生的嗓音永远是那样的刺耳。
他从不叫学生的名字,只是一声小家伙!一听到这声音,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特斯蒙德抬起头张望着,李姆先生的目光直射自己的座位。
他屏住呼吸,想悄悄地抽掉练习本底下的一张纸,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是你!李姆先生气恼地嚷着,露出满口大牙,我在黑板上写,你却在下面做小动作。
把那张纸给我拿上来!小家伙!特斯蒙德乖乖地向讲台走去,脸上火辣辣的,背后传来一阵压低了的吃吃笑声。
他是个好学生,从不在墙上乱涂乱画,也很少拿弹弓打人家的窗户,看到他也被逮住了,同学们都有点幸灾乐祸。
当他把那张纸放到讲台上,就听到嘘的一声一那是李姆先生的大牙缝里倒吸进去的一口长气。
这是一幅画,先生。
我本想下课后拿给您看的,也许您会对它感兴趣。
特斯蒙德努力想解释清楚,可是听起来却成了毫无用处的借口。
胡闹!你还想在课后给我看,简直是胡闹!李姆先生突然咆哮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指壁那张纸说:写生画,是吗?特斯蒙德看了看自己的画,又抬头看了看李姆先生的脸,然后又将视线重新移到画上,天哪,这怎么可能呢?他画的是一个动物:它长着一个长长的脑袋,严厉地微微向后仰起;眼神凶巴巴的,下巴沉甸甸的,嘴唇稍稍张开……特斯蒙德禁不住又瞟了生物老师一眼,嘿,两张脸有绝妙的相似之处。
你究竟画了什么?李姆先生瞪着凶巴巴的眼睛。
蝾螈。
李姆先生,我是在池塘边画下来的。
又是嘘的一声,李姆先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扑向特斯蒙德,揪住小家伙的肩膀拼命摇晃: 那不是蝾螈,你知道这一点,在哪个池塘你也休想见到它。
这是一条TyrannosaurusRex(拉丁文,意即恐龙),6000万年前就绝种了,你懂吗,TyrannossurusRex,T·R。
特斯蒙德突然想起来了,生物老师的名字是汤姆斯·李姆,简称T·R——真是不幸的巧合。
这是一种远古时期以凶猛著称的动物,巨大的兽王。
李姆先生一发怒,话就多了,它可以一口把你吞下去,就像你吞下一只蚜虫那么容易。
可惜它现在已经绝迹了,懂吗?可是,先生……别插嘴,小家伙!否则,我要重重罚你!他三下两下撕碎了那张画,气:中冲地把碎纸片扔进废纸篓里。
由于用力太大,纸片飘洒在篓子外面。
坐在第一排的小克劳利悄悄离开座位,拾起支离破碎的T·R,重新放进废纸篓里。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谁也不愿意在这时候惹人注意。
好了,言归正传。
李姆先生露出满嘴大牙,呆板地笑了笑,现在我继续讲解阿米巴虫。
特斯蒙德忍气吞声地回到了课桌边坐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原以为李姆先生看了他的画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会拍拍他的脑袋称赞说:小家伙,你是一个未来的杰出生物学家。
现在倒好,画撕了,还得为此关晚学。
放学晚点回家没什么,可这将记录在他的成绩报告单上,这太不公平。
再说他画这张画是经过仔细观察,下了一番工夫的。
它只有6英寸长,决不会是恐龙,是一只蝾螈。
画得像他吗?同桌的斯普拉特在一旁做鬼脸,可惜他把它撕了,你能重画一张吗?特斯蒙德蹋了他一脚。
受了委屈总会觉得很怨恨——无休止的怨恨,特斯蒙德直到半夜还在想着这件事。
他梦见李姆先生变成了40英尺高的大恐龙,张着长满锯齿的大嘴在追赶他。
他从噩梦中惊醒,不管怎么说,他明天一定要向李姆先生解释清楚:自己绝不是有意冒犯他,池塘边6英寸高的小东西也绝不是恐龙。
对,明天去给它拍张照片,比起那幅写生画,李姆先生一定更愿意相信照片。
第二天,特斯蒙德拿了照相机早早守候在池塘边。
小东西倒是出现了,只是它不停地东张西望,很难对准角度。
就在此时,一只田鼠钻了出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小乐曲就猛扑上云。
喀嚓一声,就在它大嚼田鼠的时候,特斯蒙德赶紧按下快门。
很可惜,田鼠没在照片上出现,照片上布满一片细细的蟋蟀草,由此非常清晰地表明了动物的大小,否则它的确有点像恐龙。
特斯蒙德仔细地把照片夹进了生物课本,他提醒自己,别忘了问问李姆先生蝾螈是不是喜欢吃田鼠,这当然得在李姆先生看了照片后,心情愉快的时候提出来,不然,李姆先生龇牙咧嘴时准能嚼碎一只田鼠。
不料,李姆先生看了照片后仍然勃然大怒。
你给我好好听着,小家伙,别以为我是那种轻易被人捉弄的人。
李姆先生咆哮着,我看得出这是一张照片,照的什么?是‘人造怪物’吧,一个用橡皮泥捏的玩意儿。
我警告你,胡闹该结束了,再这样,我非亲自揪着你的耳朵去见校长不可。
哦,他真不该取消对坏孩子的体罚。
特斯蒙德感到很难过,他怀着一丝希望跟着李姆先生进了实验室。
听我说,先生。
特斯蒙德决定再冒一次险。
站住。
李姆先生又吼了起来,你至少再等上4年才有资格进实验室。
如果到那时你还分不清恐龙和蝾螈……如果我逮住那东西,给您拿来,您信吗?别再提什么‘那东西’,出去,你给我马上出去……结果是他第二次被罚关晚学。
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看报的父亲。
这不可能是条恐龙,您说呢?嗯。
他父亲说。
李姆先生不该生气,他应该亲自到池塘边来看看,嗯。
父亲正注视着体育栏的新闻。
我想它一定在地底下生活了好多年,偶尔发现了一条出路,就独自出来了。
他知道父亲并不在听,但他至少有个讲话的对象,而讲话又帮助他理清了思路,我得逮住它,逮住以后,就把它带到学校去。
不过,要逮住它谈何容易,比躲在一边照相难多了。
小东西一出现,他就用一个扑蝴蝶的网罩住了它,可它用锯子般的牙齿乱咬一气,很快就脱身了。
幸好他及时把手缩了回来,小东西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咬了咬竹竿,得胜地跳进草丛里去了。
这真是只了不起的小动物,特斯蒙德又惊又怕,还带了几分敬佩,不过总得逮住它。
最后,他不得不从厨房里取出一只生鸡腿,埋伏在掀起的饼干铁桶下作诱饵,终于把它扣住了。
也许它不满意别人为它安排的新住所,拼命地乱踢乱撞,把饼干桶敲得震天响。
幸好它非常贪吃,一块肉从夹缝里刚塞进去,就被猛地抢走了,只有这时候才有片刻的安静。
为了这,花去了特斯蒙德整整一个星期的零花钱。
第二天一早,特斯蒙德提着饼干铁桶上学去了。
他知道不能把它带进课堂,就直接走进了实验室。
几分钟后,李姆先生来了。
我逮住了它,在饼干桶里,先生。
特斯蒙德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盖子。
我什么也不要看,李姆先生咕哝着,上课铃马上要响了。
特斯蒙德已打开了盖子,并迅速地将身体退到了一边,小东西一下子从禁闭室蹿上工作台,见东西就咬,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它在工作台上来回跑,瞪着凶巴巴的眼睛,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四周。
恐龙,恐龙!李姆先生尖叫着,两眼顿时放着异彩,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它看。
他用一枝铅笔挑逗它,小东西立即咬住不放,啃去了半英寸铅笔。
它嚼了一会儿,把木头渣吐在工作台上,它不是食草动物。
集合铃响了,李姆先生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先生,集合铃响了。
恐龙,人们已有6000万年没有看见它了,李姆先生喃喃道,现在已活生生地重现在我的眼前。
我以为恐龙要比这大得多。
这是个变种。
仅有的幸存者,懂吗?恐龙不乐意有人这么盯着它看,一蹦三尺高,一口咬住生物老师的领带,像荡秋千一样悬空摇摆,不断冲撞李姆先生的前胸。
突然,领带断了,小东西衔着半条领带掉到工作台上,打了个滚,又雄赳赳地站起来。
李姆恐龙,李姆恐龙!李姆先生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但那是您的名字,先生。
特斯蒙德不解地问。
不关你的事,用第一个鉴定人的名字命名,再恰当不过了。
可这小东西是我发现的。
特斯蒙德提醒他。
发现它?傻瓜,一块钻石对于原始人来说,只不过是一块岩石,而只有训练有素的文明人才有能力认识它的价值。
钻石当然应该属于识货的人。
哈哈,李姆恐龙,永垂不朽,我汤姆斯·李姆,不,至少应该封为汤姆斯爵士,马上就要名扬世界了。
但是,先生……啊,李姆先生猛一回头,快说,还有多少只?在池塘边,你仔细数过没有?只有这一只,不清楚地底下怎么样,但上面我只看到这一只。
瞅准谁也没注意它时,恐龙跳下工作台,一溜烟逃掉了。
抓住它!李姆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顺手抄起废纸篓猛扑过去。
可惜,废纸篓是柳条编的,小东西毫不费劲地从里面拱了出来,又跳开了。
李姆先生放弃了废纸篓,顺手举起了一只大钟罩,他笨拙地东冲西撞,打碎了好几台仪器,总算罩住了它。
在钟罩里的小东西比在饼干桶里更不安稳,它猛烈地撞击着玻璃壁,拼命地反抗,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当然啰,恐龙还会怕谁呢?看住这东西,我去取氯仿(一种有机溶剂)来。
李姆先生气喘吁吁地说。
氯仿?这不会伤害它吗?最好马上弄死它,浸泡在淡酸液中。
要不它又会逃走,或者死掉,我可不愿意只有一只罩过恐龙的罩子。
他把钥匙插进锁里,玻璃柜内有各种危险的化学药品。
这下可糟了。
特斯蒙德心里很难过,他决不愿意这珍贵的小东西被做成标本。
他轻轻掀起钟罩,大喊一声:恐龙跑了。
李姆先生转过脸时的一刹那,表情就跟恐龙生气时一模一样。
这时,实验员推门进来,他刚说了声早上好,就突然大声惊叫起来,他那穿着厚厚的羊毛袜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了一下。
该死的,你放跑了它!李姆先生一把推倒了实验员,高举着钟罩冲出了实验室。
特斯蒙德立即悄悄地跟在后面。
气疯了的李姆先生像个参加接力赛的运动员,他一手高举钟罩,另一手不地挥舞着,嘴里乱叫乱嚷,眼看离小东西不远了。
快跑,千万别成为李姆恐龙。
特斯蒙德默默地祈祷着,紧张地注视着他们俩。
穿过走廊拐个弯就是礼堂,恐龙在礼堂的中门边停了下来。
这小爬虫不愧为6000多万年前的兽王,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它若无其事,瞪着凶巴巴的眼睛,威风凛凛地四处巡视,寻找一条合适的出路。
正在此时,砰的一声,礼堂的门开了,像往常一样,礼堂的风琴奏起动人的乐曲,会散了,校长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几个年段长,整齐的队伍从中间过道向中门走来。
李姆先生也及时赶到了,他一眼就瞧见在中门边来回走动的恐龙,狂笑一声,不假思索地猛扑上去。
他猛地撞到正走到门口的校长,校长立即跌进紧跟着的年段长怀里。
眼看恐龙钻进礼堂,逃之夭夭,李姆先生没有道歉,他喘着大气,只顾气急败坏地喊着叫那些白痴让开。
一条恐龙,T·R,一条恐龙!他吼道。
他在嚷什么?校长扶了扶眼镜问。
听起来好像是‘恐龙’。
一位年段长说。
恐龙!李姆先生证实了这一点,他那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礼堂,注意那恐龙,李姆恐龙,别踩着它!李姆先生怎么啦,他今天的神经好像有点不对头。
校长自言自语地说。
接着,学校出现了少有的热闹场面,就是一年一度的校庆也没有这样热烈。
孩子们全喧哗起来,有的挤在门口,有的站在椅子上,都拼命地起哄:恐龙!恐龙!……他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只是趁机开心地闹一闹。
李姆先生一心要抓住恐龙,坚持要搜索大礼堂的每一寸地面,哪怕能找到压扁的尸体也好。
他手脚着地,趴在地上,狼狈地在500双学生的脚丛里摸索。
忽然,一个孩子摔了一跤,立即一大堆胳膊、腿和脑袋全倒了下来,压在底下的身体挣扎着要起来,而趴在上面的孩子竭力想看一看底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6英寸长的小东西似乎不太习惯这过于热闹的场面,它晃了晃长脑袋,悄悄离开了。
校长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口的特斯蒙德。
你也许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吗?他问。
是的,先生。
请到我办公室里来。
校长说。
经过一番长长的对话后,校长松了一口气。
他摘下眼镜,揉揉双眼说:这么说,就是从那只蝾螈开始的啰?我想这是只蝾螈,我在书中读到过,恐龙要大得多得多。
对,对,连我这样的外行都知道恐龙至少有公共汽车那么大,而且已经绝迹6000万年了。
校长说。
可李姆先生偏说它是恐龙,他还管它叫李姆恐龙。
唉,可怜的李姆,我看得批准他一次休假,一次长时间的休假。
那两次关晚学,先生,能不能不记在我的成绩报告单上?请放心,孩子,这是特殊情况,事情结束后,我相信会解决的。
现在你可以安心上课了。
谢谢,先生。
李姆恐龙?校长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耸耸肩膀:可怜的家伙,他这是指什么?他自己?还是那只蝾螈……喂,阿米奇大夫吗?请您马上到学校来一趟,李姆,那个教孩子生物的汤姆斯·李姆先生的那个……出了点毛病。
特斯蒙德一路上吹着口哨,提着空的饼干桶回家了。
他想,由于自己怕过失,那小东西一定不会再回到池塘来了,真可惜。
幸好有它的照片,一定好好保存。
藏在哪儿呢,他想了半天,也没做出决定。
《翅膀》作者:阿兰·斯梅尔贝思在为杰克的来访打扫客厅时发现了第一只翅膀。
它停落在凸窗下的灰色地毯上,翅膀薄如绢纱,能清晰地看见白色纹理。
她将它拾起来,在手掌上摆弄着。
它就像一个微型心脏的两半一样,外缘翼梢曲线柔和平滑,而内边缘钱却恰恰相反。
蟑螂、蝗虫、虫蛾——没有哪一种她认识的虫子能与这种拇指般大的翅膀相媲美。
她的这所房子一直是虫子的乐园。
春天,成群的老鼠涌进地下室打洞,偷食草仔,留下鼠屎。
后来杰克将军搬来了恶魔般的火药库,并用木屑划了一道线——弹簧老鼠夹,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塑料隧道,还有紫色的毒药瓶。
贝思有些忧虑。
也许又该去买大喷雾器了。
已经四点半了,贝思回到现实中来。
六点钟杰克进门时,应该让他看见房间干干净净,女主人清爽怡人,饭菜也准备妥当。
她没有时间对这些虫子大惊小怪,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她合上手掌,拿着抹布去擦窗架、这时这只小虫子扇动翅膀发出噼叭的声音。
杰克准时到达。
一进门他就将贝思搂在怀里,热切地注视着她,你好吗,我的小女孩?她嗅到一股干净的羊毛与香料混合的味道。
我很好,她气喘吁吁地说,随手把前门关上。
贝思腰身很粗,眼角外的皱纹增多,下颚肉增厚。
她这样的身材外貌如果让邻居们听见有人叫她小女孩,她将感到无地自容。
他松开手,我也很好。
他目光越过咖啡桌和黑色的画框搜寻灰尘。
似乎有一群东西刚才经过这个房间。
因为他接着说:只是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匹马。
我恐怕要骑马跑一趟。
我一直想去寻找驼鸟。
贝思边说边将杰克领去吃鸡宴。
由于杰克的到来。
她房间显得更小,更破旧。
他将叉子举到灯下擦试。
帕特里克今天从房顶摔下来了,他说。
贝思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杰克每天都在户外干活。
他的工作就是为镇上的新房子安装绝缘材料,铺瓦与被连板。
准确地说杰克工作的情景她只见过一次。
看见他在三层楼高的屋顶斜坡上来回走动,她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恶心。
一想到杰克危险的工作,贝思就消除了饥饿感。
虽然她一再排除头脑中反复出现的杰克从高空摔下来的惨状,但她仍然将杰克的工作作为她减肥计划的一部分。
发生了什么事?杰克耸耸肩。
我不知道。
我想当时他正修理烟囱。
我拿着射钉枪站在他下面的梯子上。
突然我听见撞击声,然后看见他从我头顶摔了下去,手里还拿着一扇天窗。
他们可能还要从他的工资中扣除天窗的损失费。
她应该怎么反应呢?是不是应该表露出她的沮丧或者对此说些俏皮话来应合他的冷漠呢?无论怎样做,杰克都可能失望。
既然知道贝思为他担忧,为什么还要将此事告诉她呢?他死了吗?救护车来时,他还活着呢。
估计我们明天就能知道准确消息了。
这只鸡做得不错。
至少杰克在冬日的阳光下摆脱广恐惧并勇于面对它。
而贝思的恐惧却无法言表。
那些狡猾的时隐时现的小生灵没有显现出其本性。
也许他只是想说帕特里克受伤了;不是我。
我不会那么不小心。
贝思弄乱了他的头发,你永远也不会出事,是吗?是的,我运气好。
你没有特别帮助帕特里克,是吗?杰克轻蔑地哼了一声,帕特里克是朝鲜人。
他的真名叫PaMooPhun 什么的。
那么说危险是有选择的。
我今天发现了长翅膀的虫子,她说,想改变话题。
这座房子可能有虫子了。
此后杰克仔细盘问那些翅膀的型状及大小。
然而她发现那些细节有意躲避她。
翅膀们也从她眼前溜走了。
饭后,杰克帮忙把盘子送进厨房。
然后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杰克的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大腿。
贝思感觉胃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
而且听说那个朝鲜工人从房顶掉下来后竟然还能吃那么饱,她心里有一种犯罪感。
然而她仍然微笑着拉着杰克的手走进楼上卧室。
床铺好了,梳妆台也擦得干干净净。
但是敞开的衣柜门露出半篮子脏衣物。
他退缩了一下,随手关上柜门,然后才开始解皮带。
杰克身体强健,极易冲动。
他一把拽下她的衬衫,亲吻她的前胸。
他的欲望使得他行动很笨拙,还没等地扯开贝思的裙子,她就拉开了裙子的拉锁。
她重新坐在床上,亲吻他那绷紧的腹部肌肉,闻着他身上发出的特殊的香味儿,期待着上来情绪的那一刻。
然而,杰克今晚却不容等待。
贝思经不住他的催促。
她尽力地把双腿收紧一点,以阻止他靠得太近,可是他的力量太大,不容她收腿。
于是她便气喘吁吁地把头转向一边,深深地喘着气,紧紧地搂住地,进而想到丹尼尔。
露维斯,直到她达到了几乎要自卫的程度。
杰克滚向一边,舒服吗?还好,她回答说。
因为这是唯一的答案。
因为在杰克之前没有哪一个男人曾经等待她高潮来临。
这就是杰克的优点。
啊,小女孩,今天的甜点很好吃。
他微笑看抚弄她的头发,而后走进浴室。
过了片刻,贝思听见哗哗的水声。
贝思的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她把床单拽到脖子下面,闭上双眼。
十分钟后,水声停了。
杰克走出浴室,坐到床的一侧。
他身上裹着白浴巾,头发直立着。
像平时一样,看见贝思仍然躺在床上,他有些烦躁不安。
今晚我想谈谈我们的事。
他打算和我分手了,贝思想。
我又胖又邋遢,他已经对我厌倦了。
他拍拍她的臀部。
别担心,不是坏事。
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应该搬到一起住,使我们的关系更正式,就像普通人一样。
贝思既高兴又害怕,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我不知道……,你能忍受每天都见到我吗?嗯,有些事我们要了解,还要商量。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善待你,贝思,你知道我会的。
我甘愿为你做一切。
我知道你会对我好。
那么你认为我的建议如何?四周一片寂静,墙壁、家具、地毯都在注视她,期待她的回答。
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了她。
你以前说过永远也不住镇上的房子,因为你了解它们的质量很差。
他笑了。
为了你,我甘愿忍受。
让我考虑一下,我能想想吗?给我几天时间。
这对我是很重要的一步。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生活过。
我也是,杰克说。
那好,你就想想吧。
杰克好像爱了伤害。
贝思连忙说:今晚你愿意留下吗?你从来没在这里住过一整夜。
也许我们应该实践一下。
她微笑的望着他,竭力做出迷人的样子以弥补刚才说的话。
杰克心不在焉地摸着床单。
她一周没换床单了。
明天早晨我必须起早,确实不能在这里过夜,石则——我会感觉累的。
贝思伸出双臂,当然,我不该太自私,你必须去睡觉。
杰克换上他带来的干净衣服,把待洗的脏衣服叠整齐。
那你就想想吧,明天见!说完他就离开了。
房间安静了,但并没有空。
贝思试图想象杰克的表情,躺在她身边睡梦中平静的神态。
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贝思进入了梦乡。
小翅膀弄脏了室内的地板。
贝思将杰克的衣服和床单扔在一旁,跪下查看。
二十,也许三十支小翅膀散落在门和洗衣机之间。
她抬了一把。
其中一些软如棉纸;其余的既干又脆。
翅膀上的彩色肥皂泡在六十瓦日光灯照射下翩翩起舞。
它们大小不一。
小的如指甲,大的长两英寸多。
尽管它们散落在各个角落,但贝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们按大小颜色配对成双。
干燥机的小门敞开着。
一些棉毛绒垂落下来,就如醉汉吐出的粘痰。
贝思发现了小虫子猛扑的地方。
问题有些严重了。
其实她并不孤单,某种生灵早就与她生活在一起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物正蜕落翅膀,也许正经历生命的循环。
它们在筑巢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视她。
她抬起头。
一群飞行物嗡嗡叫着飞过她头顶。
她一把抓住一只红色的,清晰地听见翅膀的扇动声。
贝思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贝思决定不将这些小精灵告诉杰克。
每星期三贝思从中午到晚八点一直在林荫路上的Sears 干活。
因此,杰克通常在地铁上吃晚饭,大约九点钟才到贝思家,以便贝思有时间洗浴、换衣服。
她八点十五走进家门,发现他在厨房正忙活呢。
他的手泡在泡沫里,刷洗那些已经很干净的碗盘。
所有的碗柜门都打开着,瓶瓶罐罐摆放整齐,平底锅按大小一字排列。
一堆毛绒放在报纸上。
这一切向她表明她在生活中是个失败者。
而洗衣机正在客厅里呢哪恍哪地转着呢。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体贴大度没有介意她的语调。
昨晚我借用了你的备用钥匙。
人们一般都把备用钥匙放在餐具盒或调味品柜里。
如果你想要,我就还给你。
但我真希望你让我也保存一把。
你看,我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多么认真地想帮助你。
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的。
翅膀精灵从毛绒难中钻出来。
贝思把它们一只只拾起来放在报纸上排列起来。
我看见那些虫子了。
你这样处理是正确的。
周末我要检查整座房子。
明天我再去买些杀虫剂。
那些老鼠怎么样了?老鼠们还活着呢。
你不能在这里住下去,杰克。
你说什么?今晚贝思觉得这所房子太小,令人窒息。
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
你不能打扫房子。
而且我还想要回钥匙。
我想说的是我喜欢房子原来的样子。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连忙说:不是你的错,不要生气,是因为我自己。
杰克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到餐桌旁,看她烦躁地摆弄那些小翅膀。
她知道对杰克来说她是个谜。
他急于解开这个谜。
他缓缓地说:今晚咱们彻底谈谈,把自己的打算都说出来吧。
我也有不足之处,有些急于求成,有点心急,我知道。
人家说我对灰尘与污垢过于敏感。
别以为我没听到过。
贝思张嘴,但他挥挥手阻止她讲话。
我肯定还有别的缺点。
但我却关心你,贝思,我真的在乎你。
我想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咱们讲和吧。
杰克,你是个好男人,我知道。
但是……但是什么?你使我觉得我很……脏。
你怎么能忍受呢?他想了片刻,她认为时间有点长。
但他的回答却值得等待。
他站起来,双臂环绕她。
因为我认为你是正常人而我生性怪癖。
这是他曾经讲过的最动人,最富哲理的语言。
贝思被他的语言打动了,眼里饱含泪水。
杰克含关注视她。
不是每天都有一个男人主动提出为你清扫房间吗?得到这种帮助大多数女人都会乐得蹦起来。
你看,怎么样?杰克,你说过要给我几天时间的。
我不知道是否……还没等贝思说完,杰克就像抱婴儿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朝楼上走去。
我真的喜欢你,贝思。
我们已经认识五六个月了。
我们也不是仓促行动。
他们走进卧室,贝思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他仍然抱着她。
在他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下,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住的蝴蝶。
她曾考虑应该诚实,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赢得时间。
杰克,爱我吧。
他把她放到床上,咧开嘴笑着脱下牛仔裤。
他知道自己长于此道。
这样做也许她会被说服。
想想你以前从没有主动要求过。
今晚我就感觉特别冲动。
他将她的裙子撩起来,又去拽她的短裤。
贝思知道他又像往常一样正在控制着自己,以他特有的方式尽力做一个好情人,她知道只有等她达到了高潮他才会罢休。
然而,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下,高潮似乎是不可想象的,没有可能。
她不得假冒高潮,而伪装使她觉得比下流还要糟糕。
她的双眼流下了泪水。
刹那间,她感到更加孤单了。
她在一片茫然中认定,他们正在被监视。
这所房子在注视着他们,双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和他的肉体。
她感觉到了这种窘境,仿佛觉得她的身体是完美的漂亮的,像二十几岁的少女一样。
五十个、一千个小巧玲政、完美无暇、长着双翼的男男女女睁着双眼欣赏着她。
这种感觉根深蒂固,撞击着她那脆弱的内心深处,直到绽放出一簇簇炽热的红花。
她锤打着墙壁,高声叫喊。
她一下子瘫倒在枕头上。
谢谢你们,她向小精灵们说,谢谢。
为你效劳非常荣兴。
杰克欢叫着跑进洗浴室。
贝思双膝抱在胸前,看着面前的白墙。
她的小精灵并没停落在地板上,而是像灰尘似的在房间里乱飞。
它们是属于他的,她感到很荣兴。
浴室的水声停止了,很快杰克就要出来了。
她起身悄悄溜进客房洗澡间。
在洗澡之前她必须清理一下浴缸孔,将那些小翅膀赶跑。
卫生间的手纸头也被他们撕碎了。
她坐到浴缸里,拧开水龙头。
贝思洗干净了,床单清爽,杰克躺在那里。
他很快就睡着了。
但今晚他没有打鼾。
窗外射进昏黄的灯光,他躺在床上,面部很平静。
贝思意识到她之所以爱他就是因为他性情温和、平静。
房间里发出吱吱嘎嘎亲密而熟悉的噪音,而后陷入夜暮之中。
她想起以前的男友曾对她的鞋柜极其迷恋。
最终发展到除非她在床上穿靴子,否则他就软弱无力。
而在他之前的那个男友,每天晚上都来看很长时间的电视节目,其间禁止她讲话。
与那两个男友及最近接触的几个男子相比,杰克还算不错。
他爱干净,但从不苛刻。
他只是以他的方式要求。
毕竟他是个男子汉。
但是与他共同生活的想法驱走了她的睡意。
她溜下床,穿上睡衣。
在楼梯上,黑暗中,某种飞行物嗡嗡地向她飞来。
她挥着手臂把它们赶开。
她光着脚又朝下走了几步。
脚下有什么东西发出嘎吱吱的声响。
她费了很大劲才听到极轻微的劈啪声,就像隧道尽头被打开包装的礼物一样。
客厅的钟敲了一下,时间的脚步在她这里放慢了。
要想移动也是很难的,因为空气变成糖浆粘在她脚上。
客厅中的阈下活在黑暗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一只小虫子停落在她手臂上,须毛直立。
贝思拾起另一只手刚要去拍,它早已逃之妖妖了。
钟又打点了。
房间里到处都是嗡嗡声。
她看到一幅画面,就象对好焦距的照片,或是滑落的面纱。
黑暗中有微弱的光线,那些小精灵密布在黑色天鹅绒上。
小精灵有两类。
一类是较大的,有三英寸高,全身羽毛,翅膀缩在背后。
它们的下齿凸出能裹住上唇。
头顶戴着红帽子,就像光荣勋章。
另外一类是较小的,软弱、瘦小、呈绿色,身着鲜艳的树叶服,翅膀又高又宽,半透明的须发正好盖住头顶。
它们的脸尖尖的,但并不难看。
贝思认出了这些翅膀。
她的客厅变成了屠杀场。
四只红帽子拉着一根从贝思针线盒里偷出来的丝线,要奉献给国王。
丝线有整间屋子那么长。
丝线上绑着六只绿色精灵。
它们的翅膀被别住,腿和手臂被用黑色的绵线捆住。
就在它们前面,有一个士兵方队,两人一排,抬着一只绿精灵在行进。
它们薄薄的翅膀几乎要被撕碎了。
俘虏们手被捆在背后或身前,脚也被玻璃珠钉上。
红帽子国王站在前排等待着。
它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朝绿精灵的翅膀砍去。
当翅膀就要砍下来时,它脚踩绿精灵的肚子,一使劲就将翅膀撕下来了。
鲜血一下子从绿精灵身体一侧涌出来。
那些红帽子蜂拥上来,将嘴浸在血泊中。
绿精灵疼得晕了过去,嘴张着,下巴靠在胸前。
它们又撕下另一只翅膀。
当它们放开它时,它跌跌撞撞扒到地板上。
不论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屠杀场。
绿精灵被钉在一起,一动不能动,或躺在桌布上、地毯上,或成群挤在沙发旁。
甚至有的看上去已死亡的绿精灵还散发着微弱的光。
其中有一只翅膀残缺,现在刚刚开始长出来。
贝思看见上次的伤口刚刚愈合。
红帽子们又强行拽出一只绿精灵奉献给国王。
国王的短刀一闪。
红帽子国王注意到她了。
它傲慢地扔掉短刀,双手插腰,绷紧嘴,然后展开翅膀,飞向空中,手上还泊着鲜血,嘴里发出冷笑声。
钟又打点了。
贝思的手终于摸到了开关。
她啪地一下打开灯。
强烈的光线使她睁不开眼睛。
屋里一片嗡嗡声,小精灵都飞走了。
其中一只撞到她脸上,又飞了。
等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她看到……她的客厅空空的,和平常一样。
空中散落着如灰尘似的小翅膀。
当她坐到床头时,杰克醒来了。
她手中茶杯冒出的热气填满了黑暗的角落和神秘的地方。
啊,你都穿好了。
他搓了一把脸,似乎要擦去满眼的睡意。
万能的上帝呀,贝思,现在才凌晨两点,出什么事了?茶的味道不能去掉卡在她喉咙里的血腥味。
你得走了。
我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
那是你自己同意的,杰克。
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
你知道你从来没问过我。
床单缠在他腿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贝思觉得他看起来像一个极可爱的小女孩。
那也无济于事,根本不行。
她转开身,一种陌生的感觉弥漫在他们之间。
他一定也感觉到了。
因为那只伸过来要触摸她肩膀的手停在半空中,缩回去了。
你现在就想让我离开吗?是的,请你马上走。
我明天,应该是今天,干活时会累的。
他不会再躺下了,她知道。
一些小精灵在他头顶上方盯视着他。
我要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她说。
我明白了。
他又揉揉眼睛。
那你就和它们一起住吧。
嗯,多谢了。
他从床上跳下来。
对不起,杰克。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摇头。
而她则无奈地瞧着他结实的身体被一层层衣服遮住。
她的心灵之门关闭了。
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鞋整洁地摆在梳妆台旁。
他取来鞋。
算了吧,他说。
我们本来能处得更好。
我也会尽力。
你知道我会的。
但是,既然你不同意,我们就把它忘了吧。
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滴落。
该死的!该死的!他碰碰她的手臂,你在颤抖。
杰克,求求你,就让我颤抖,你马上离开吧。
杰克现在完全清醒了。
我会走的。
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让我离开。
因为你渐渐地占据了我的内心世界。
我必须阻止你。
否则我就失去了自我。
胡说,贝思,我尊敬你,这是你知道的。
为了你,我会做任何事情。
他提高了嗓音。
他从来没这样大声对她说话。
那么,就按我说的去做,马上离开吧。
今晚在床上你伤害了我。
你总是那样,你喜欢。
贝思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找出这种借口。
可是她又能想出别的理由吗?你的小精灵正在撕掉我的小精灵的翅膀,如果继续下去,我的小精灵就都被吃光了。
她能对他这样说吗?杰克的下颚垂下来。
但是你喜欢那种方式。
他不了解,他确实不了解。
不知为什么那种做法使得他们的关系更糟。
贝思,今天真的太晚了。
我们能不能……杰克,求求你,现在就回家吧。
他不再勉强了。
当杰克走到门口与她吻别时,贝思就像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他说,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就打电话给我。
然后,他出去了。
备用钥匙放回到餐具盒里。
前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杰克走了。
她倾听着,但户外万籁俱寂。
她知道红帽子也要离开了,从这座房子的各个角落消失。
而在一些秘密角落,绿精灵们正在舔拭自己的伤口,等待翅膀再长出来。
她疲惫地坐到餐桌前,感到头晕目眩。
忽然她看见一只红帽子从地下室飞速掠上楼梯,低低地飞过地毯,消失在前门下。
不管她喝下多少热茶,她的手脚还是冰冷。
你们在这里吗?我很高兴你们还在这里。
当然,她的绿精灵不能回答,但贝思知道它们听到了。
脚下的地板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窗外,一只小鸟在歌唱。
太阳升起来了,桔黄色的阳光毫无怜悯之心地从她脸上掠过,射进客厅。
无情地。
贝思静静等待着,直到温暖的阳光将她冰冷的心融化。
然后,她取来畚箕和吸尘器开始清扫整个房间。
《冲锋线》作者:[英] 史蒂芬·巴克斯特苏益群 译(一)遍体鳞伤的活体飞船返回基地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我之所以把它称作返回,是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每一艘超光速飞船实际上都是一部时光机器。
算了,这些复杂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还有事干呢。
我们正在对卡特进行全面检修:添加设备,增补船员。
卡特是一只轻潜快艇式飞船,一种亚光速小型机动艇。
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操作:速度控制、紧急旋转、全速后撤、仪器检测及火灾防范等。
我,一个海军少尉,刚满二十岁,是副艇长巴拉斯的助理。
这是我第一次上驾驶台,机会相当难得。
我很高兴和塔科在一起。
他是老战士,一个胖得像油桶的男人。
感谢给我们带来好运的瞭望台,它让我和塔科首先看见了那艘向后跃迁脱离多维空间、伤痕累累的飞船。
这是一艘真正的战船——自然,它是活体飞船,一种有生命的飞船,像一颗巨大结实的眼球。
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肌肤上蚀刻着解放人类的绿色四面体徽章,炮台上冒着浓烟,甲板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到处是凝血。
密集的小窗格挤做一团,像散落的豆荚。
看到这番景象,驾驶台上一阵沉默。
老天,塔科低声问,它从哪儿来的?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哪儿爆发了战斗。
但我们没有时间研究它的来历。
伊恩那艇长的声音已经在艇上响起。
这艘飞船是‘歼击火炬’,它在请求援助。
密切观察情况。
各就各位。
他迅速向各战位厉声下达命令。
我们立即行动起来。
这时,塔科那圆乎乎的脸皱了皱,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你怎么啦?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
‘歼击火炬’。
按计划,它应该明年才回到592基地。
你是说它回来得早了一点儿?他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懂,大桶脸。
我见过货单,‘火炬’是一艘全新的活体飞船,它根本没有离开过地球。
但这艘破旧飞船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年了。
你搞错了。
你才是大桶脸呢。
他没有接茬。
我感到真的出事了。
卡特改变了方位,我能清楚地看到592基地——我们停泊的星球了。
从太空望下去,这是一颗很美的星球。
黑色火山岩石缓慢地旋转着,上面布满银灰色的船坞,像撒上去的胡椒面。
船坞都很大,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陨坑。
上面甚至还建了蓝色的人工海洋,波光粼粼。
592基地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它位于绕银河系中心旋转、长达三千秒差距①的螺旋臂边缘,距离埃克希里人盘踞的银河中心很近。
这儿距离地球几万光年,是人类的第三次扩张深入银河内核最远的地方。
是的,我们正在前线,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散发出战争的疯狂。
【① 天文单位,1秒=3.26光年。
】战船从这颗星球的四面八方匆匆出发,奔赴这艘需要援助的飞船。
这是幅感人而壮观的景象,最充分不过地表现了人类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崇高精神。
卡特发出嗡嗡的响声。
艇上所有的人——军官和士兵,厨师和工程师、维修工——都全力以赴做好准备营救幸存者。
我也盼望着一展身手。
瓦森委员软绵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有些不高兴。
少尉,你叫达克吗?有一个特殊任务。
跟我来。
瓦森瘦瘦高高的,是艇上的政治官员。
在前线,每艘超过一百人的船上都配有政治官员。
我不喜欢他的说话方式,冷冰冰的。
人人都惧怕委员,但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
遵命。
长官。
我看了看巴拉斯,他面无表情。
我知道海军部和委员会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
但我知道巴拉斯肯定会说:去吧,少尉。
最好塔科也去。
没有任何选择。
我们急急地跟着政委走了。
和安静宽敞的驾驶台不一样,卡特的走道上一片嘈杂。
人们奔跑着,安放设备和补给品,大声吼叫着命令,或者寻求援助。
我们一溜小跑。
我悄悄问塔科:他们从哪儿来的?SS433基地吗?不是,塔科说,你忘了?SS433近来没有出什么大事。
说得也是。
SS433离592基地只有几百光年,是一颗普通的星球,绕着一颗巨大的中子星旋转。
它的射线中重物质的成分很大,能量极强。
一个月前,埃克希里人企图袭击人类建在那儿的工厂。
幸好历史真实委员会机智勇敢,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那是一场著名的胜仗,完全值得好好庆贺。
惟一的疑虑是,委员会对未来的预测未免过分精确了。
大家都怀疑他们在埃克希里人里安插有间谍,或者有时间机器。
照我看,这种事挺吓人的。
我完全承认,我自己的地位太低,看不到全局。
人类已经控制了银河系四分之一的地盘,以太阳系为中心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疆界一直延伸到银河气旋的某些偏远之地。
剩下的被埃克希里人所控制,包括银河系中心。
人类和埃克希里人摩擦不断,战争逐渐升级。
我很高兴委员们是我们这一边的。
下了几层甲板,我们到了艇上的主要装卸区。
装卸区的主门已经打开,面前是一堵已被烧焦、满是破洞的肉墙。
黄绿色的脓水在地板上汇成了一个大湖,闪闪发亮,恶臭扑鼻。
这就是那艘歼击火炬。
卡特已经和它成功地实现了对接。
工程师们正忙着在墙上凿开一个口子,也就是在它身上再钻一个洞,添一道伤口。
除此之外,他们还凿了一条狭长的坑道,比咽喉还窄。
一些人影在坑道里晃动——我猜是火炬的船员。
有一个人被搀了进来。
卡特船员急忙奔上去接过被烤焦了的受伤者。
这人的烧伤非常严重,已经分辨不出男女。
一大圈肉从他的四肢撕下来,像张开的翅膀,你甚至可以看到肉里面被油烟熏得黑黑的骨头。
塔科和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医生们让伤者轻轻躺下,马上进行治疗。
我抬头看了看静静地站在那里的委员。
长官,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们从‘火炬’上收到了一个信号。
有个人想见你。
长官,谁——你自己见了就知道了。
一个火炬船员走了过来。
是个女人,和我差不多高。
很明显她的腿部受伤了,一瘸一拐地,身上全是血迹和烧出的窟窿,散发出一股焦煳味儿。
肩上的星号表明她是舰长。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直直的鼻子,小小的下巴——尽管她的脸颊和脖子满是尘土,前额也是血迹斑斑。
她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不像一般船员那样剪成短发。
但是——这只是我的第一印象——她的长相有点怪,好像是某个我很熟悉的人在镜子里的影像。
一种深深的、奇异的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我不认识多少舰长,但她却马上认出了我。
哦,是你。
塔科显得很紧张。
他已经琢磨出了点头绪,速度比我快。
委员——‘火炬’是从哪儿回来的?从‘雾’中。
我闭上了嘴。
592基地的船员们都知道,雾是一团星云,也是埃克希里人的主要聚居地,就在三千秒差距螺旋臂之内,比我们离银河系中心近一百多光年。
我说:我不知道我们已深入敌区这么远。
不,我们现在还没有深入那儿。
但是,塔科紧张地说,我们正在接纳一艘伤痕累累的战船,而这艘战船却从未离开过地球。
非常正确。
瓦森点头同意。
少尉们,你们有幸目睹了这一切。
这艘船是二十四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一场战争的幸存者。
这简直是塔科式的语无伦次。
至于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火炬的舰长。
她有点紧张,拇指不停地擦揉着半边脸颊。
这个动作我也常做。
我傻乎乎地说。
哦,得了吧。
她厌恶地说道,我就是老了以后的你自己。
别说它了,我还有事要做。
她瞥了一眼委员,转身阔步向自己的飞船走去。
瓦森低声说:快跟上她。
长官——快去呀,少尉。
塔科跟在我后面。
二十四年之后你还是一张大桶脸呀。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我们挤进了狭窄的通道。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识过活体飞船的生物有机体技术。
事实上,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肉体之内。
通道的两壁由活生生的肉体构成,当然很多都被烧焦、扭曲、打穿了。
有些伤口深深地切入了船皮。
每次摸一摸墙壁,双手都会沾满黏糊糊的东西,咸咸的液体似乎能渗透我的制服。
这儿的重力也很不均衡,可能是卡特的惯性发动机正在给它提供动力的缘故。
但这些我只是模模糊糊意识到的。
她是达克舰长,哦,看在上帝份上!她又盯着我看了看,少尉,别紧张。
我们俩不会分开的。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的生活会变得很复杂。
情况总是这样的,慢慢你就会明白。
长官——她有些恼怒。
别胡思乱想。
我不会骗你的。
是,长官。
这种事,我和你一样不喜欢。
记住。
我们发现了一排受伤的士兵。
船员们正把他们抬进卡特。
但通道太狭窄了,拥挤不堪,一片混乱,四周充斥着呻吟、哭喊和可怕的恶臭。
达克找到一个军官。
他穿着一套安全员的制服。
凯德,这儿出了什么事?是通道,长官。
通道坏了,不能用机器把伤员们送出去。
我们只能用手。
他看起来绝望而悲伤,长官,是我的责任。
你做得很好。
她严肃地说,但是,至少把这儿弄得干净一点。
你们两个,她停下来看着我们,在这儿帮忙。
她大踏步走进自己的飞船,迅速把火炬和卡特上的船员组织起来,形成一条人链,用手把伤员传递出通道,送进卡特的装卸区。
真让人印象深刻呀。
塔科说,未来的二十四年里,你肯定被换了一副脑子。
去你的。
通道又堵住了。
我们发现了一个伤员,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六七岁。
他还很清醒,正在东张西望。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按照我对时间的推断,他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他和我们谈了起来。
你们是‘卡特’号上的?是的。
他谢了我们。
我表示不用客气。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塔科悄悄对我说:嗨,你没听说过时间悖论吗?我敢打赌委员会对这方面肯定是有规定的。
我耸耸肩,我都和二十四年后的自己见过面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这个伤员并不知道我们来自他的过去,他也不关心这个。
他简单地告诉了我们火炬如何深入雾,卷入这场战争。
他是一个炮手,从发射舱可以清楚地看到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向‘糖块’冲去。
你知道‘糖块’吗?就是埃克希里人的重型炮台。
但那儿到处都是夜行战船。
我们被打垮了,上头命令撤退。
我都能看到那该死的‘糖块’了,几乎能摸到它。
但舰长根本不理会撤退的命令。
塔科怀疑地说:她不理会命令?我们越过了‘冲锋线’。
埃克希里人被主力的撤退迷惑了,‘火炬’冲破了他们的防线。
冲锋线通常指一个面,即宇宙空间中的军事分界线。
这里特指雾里那段双方争夺的区域和埃克希里人控制的区域之间的界面,我们只坚持了几分钟。
但我们发射了一枚‘日出。
’塔科说:一枚什么?我踢了踢他,他住了嘴。
那孩子猛地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眼看就回不来了。
但是,老天,‘日出’击中了敌人。
我们拼命呐喊,这条老鱼差点被我们的呐喊声震裂了。
塔科不怀好意地问:达克舰长这人怎么样?她是个了不起的指挥官。
我愿意跟随她到天涯海角。
这一切都令我感到惴惴不安。
德鲁兹教义教导我们不要搞英雄主义,这个信条已经被人类信奉了一万五千年,委员会成功地把它深深植入了人们的脑海。
如果未来的我要违背这条信仰的话,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炮手定定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正下意识地用拇指擦揉着脸颊。
我放下手,把脸转了过去。
达克舰长站在我面前,你最好习惯这样。
可我不想。
我咕哝着,开始抱怨起来。
达克舰长只是笑了笑。
我认为你,或者说是我,不需要很努力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少尉。
我悄悄向塔科说:我有那么自负吗?哦,是的。
达克说:该行动起来了。
一会儿我就回来,我们好好想想如何减少损失。
还有,已经给你准备了一间舰长室,我们两人共有的。
塔科犹豫地问:长官——什么是‘日出’?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了,你们还没有‘日出’。
它是一种由人驾驶的鱼雷。
自杀性武器。
她又看了看我,想必你已经听说‘雾’上发生的事了。
听说了一点。
她碰了碰我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碰我。
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姐妹之间的触碰。
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真是无比辉煌啊。
我们又回到了卡特号,瓦森委员在等着我们。
这儿,宽宽的甲板已经被分成了几格,作为医院和疗养间。
船员们正处于恢复期。
一些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空空洞洞。
很多人似乎在向卫生员请求回到火炬继续战斗,尽管他们已经受伤——在战区,一旦被自己的船抛下,你就再也别想回到那艘船上去了。
他们询问火炬现在怎么样了,真诚地关心着这只有生命的战船。
那艘破破烂烂的老旧飞船是他们的战友啊。
他们都扎着马尾,无论男女。
很明显是在模仿他们的舰长。
达克出现的时候,他们欢呼着,吹着口哨。
能走动的伤员都簇拥在达克身边,亲热地碰碰她,达克两眼发光;她虽然笑容满面,面对满屋的人,但还是能看出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看着塔科。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
我注意到了一个头剃得光光的卫生员,穿着一件委员会的长袍,在伤员之间来回穿行。
但她只给他们扎针,并不进行治疗。
实际上,她只是从他们身上抽取血液样本,放进她身边的一只小背包里。
但在这里收集血液样本,时间和地点都很不合适。
我想走过去制止她。
这只是我的自然反应。
幸好塔科阻止了我。
瓦森委员干巴巴地说:由此可知,未来的你是很鲁莽的,少尉。
卫生员只是在做她该做的事。
这种工作无疑让她很不愉快,跟你一样。
要知道,委员会的人也是人。
那么,为什么——每一个船员在战前都要注射有助于记忆的针剂。
这样我们就可以追忆一些事情。
从战斗中得到的情报越多,就越能更好地预测未来的战事。
此外,我们还要仔细搜寻飞船的数据库和飞行记录。
就算我的想像力差劲吧,可我就是弄不明白,是哪些不可能的一连串因素把未来的我送进了现在的生活。
但是,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我们手中掌握着一件多么强有力的武器。
天哪,我说,这就是保证我们取得胜利的武器。
如果知道未来战争的进程的话——你需要了解的东西还多着呢,少尉。
瓦森的语气很和善,一步步来吧。
不用说,我也是这样劝自己的。
达克终于离开了她的船员,我多少松了口气。
瓦森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走道,到了艇长伊恩那的房间。
我和塔科脏兮兮地站在地毯中央,生怕从活体飞船上带来的黏液玷污了伊恩那的家具。
但瓦森叫我们坐。
我们于是局促不安地坐下了。
我看了看达克。
她蜷缩在一张大椅子里,微微晃动着。
离开了她的船员,她显得很疲惫。
她就是我。
那张脸就是我从小到大从镜子里看到的、我自己的脸。
我非常迷惑。
我恨我自己会变得如此苍老、自负、极端。
但达克也有很多值得尊敬的地方:坚定有力,有指挥才能,赢得了很多人的忠诚。
我很矛盾,既想帮助她,又想把她推得远远的。
最重要的是,我俩的身体已经联在一起,其密切的程度超过骨肉至亲。
我喜不喜欢她都没有关系;不管怎样,她会在我的余生中永远存在。
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儿。
瓦森观察着我,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但随后他又继续着话题,同时摇晃着手指。
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要赶紧下载数据,把连贯的图片汇编到一起。
那些图片说明了下游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游——这不是我听到的最后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汇,我得习惯这些胡言乱语,让你惊讶的事还多着呢,达克少尉。
我向舰长一摆手,有比这更令人惊讶的?说出来吧。
达克厌恶地四下瞧瞧。
塔科把手放在我背上以示安慰。
瓦森说:首先,你——更确切地说是达克舰长——将被指控。
还会有一次法庭质询。
被指控?什么罪名?瓦森耸耸肩,玩忽职守,草率地把战船置于危险境地。
他看行达克,还有其他一些罪名,与违反德鲁兹教义有关。
达克微笑着,冷森森地。
真奇怪,我竟会变得如此玩世不恭。
瓦森继续说:少尉,你被卷进去了。
我点点头,自然,她是未来的我嘛。
你不明白。
是直接卷进去。
我们想让你做案件的起诉人。
我?长官——我屏住呼吸,你们想让我指控我自己犯了所谓的罪,而那种罪是我二十四年之后才犯的?是不是我理解错了?你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对吗?达克嘲弄地笑笑,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孩子。
谁能更了解我呢?我站了起来。
委员,我不想干。
坐下,少尉。
我去找伊恩那艇长。
坐——下。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严厉的命令。
我惶恐地坐下了。
少尉,你不成熟,也没有经验,还有点鲁莽,要完成这个任务,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但是你没有别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
委员那冷酷的脸上又有了点人性,你将在四个月之内向592基地汇报你的妊娠情况。
你将怀上哈玛·塔科少尉。
塔科的手从我的背上突然滑落。
我们将同意你的妊娠,瓦森说,我保证。
简直难以置信。
我很愤怒,感到自己陷入了某个圈套。
你怎么知道我想和塔科生孩子?塔科,我怪的不是你。
没关系。
塔科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发呆。
委员发火了,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火炬’上有记载,你将生下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将上‘火炬’,和我待在一块。
达克说。
他的名字曾经叫哈玛。
委员说。
我敢肯定,塔科的脸刷地变红了。
曾经?我感到一阵恐慌。
也许是出于母亲对孩子天然的牵挂,虽然这孩子现在还不存在,而且我也刚刚才听说,但我仍然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来。
他死了,对吗?他死了,就死在‘雾’上。
瓦森喃喃地说:一步步来,慢慢会明白的,少尉。
达克向前倾了倾,是的,他死了。
他驾驶着‘日出’,带着一枚单极炸弹冲进埃克希里人的‘糖块’。
你知道吗?你的孩子,达克。
也是我们的孩子。
他是一个英雄。
等等,慢慢就会弄明白的。
我不断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但我仍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二)我和达克驾驶着快艇查看歼击火炬的两翼。
一些卫生员在附近巡视,不时用软管把止渗剂涂在那些大伤口上。
火炬已经被编进了它的同类组成的舰队。
这些飞船都是活生生的有机体。
像城市那样庞大的生物行动起来当然优美不了,但它们的运动协调一致,像在跳巨型舞蹈。
它们相互偎依着,仿佛一群彼此碰来碰去的大鱼。
达克喃喃地说:这些受伤的巨兽有的已经被人类雇用一千多年了。
我们剥去了他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切断了他们的思维——但他们的自我仍然徘徊着,渴望着同类的慰藉。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达克和我。
自己和自己。
我总忍不住时时打量她。
快艇停下来了,我们上了火炬。
这是个像山洞一样的地方,四周用软骨组织支撑着。
穿过一个洞口和一个有着弧形墙壁的通道,我们来到飞船的中心。
灯已经装好了,重力也恢复了。
但我们没有看见火炬的船员,只有些基地派来的维修工人。
你从来没有在活体飞船上干过,对吗?记住,这船是有生命的。
它是热的。
它睡觉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听见它的脉搏和心跳,像远处的铜锣。
还有老鼠,窸窸窣窣到处爬。
听上去真是个挺舒服的地方,但跟我知道的飞船简直太不一样了。
老鼠?她笑了,小杂种到处都是。
我们继续往前走。
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子宫。
还好,比开头那黑暗和混乱的一个小时稍强些。
我不知道未来的我怎么适应这一切。
但达克好像很高兴回来。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们来到了被达克称作腹部的地方。
这是一个像机库一样的巨大舱室,被一片片巨大而透明的肌肉所分隔,里面还有一丝丝肥肉,像大理石上的花纹。
墙壁凹陷处还吊着一只只像水袋一样的东西,里面的液体是云一样的绿水。
我戳了戳一只口袋。
它荡起了微波。
我看见里面有漂浮的水草、游动的鱼、爬行的蜗牛,还有一些小鱼。
简直是个水族宫。
我说。
是的。
一个微型海洋。
那种绿色植物叫羊角草:无根,可以食用。
你还可以看到海蜗牛、剑尾鱼,及各种微生物。
这是一个完全的、自给自足的生物圈。
这些生物都是从地球上弄来的。
你看,我们一边和高科技的埃克希里人作战,一边又在战船中心装几滴原始的水。
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怎么才能不让它们繁殖得过多过快?水草可以自我控制。
蜗牛以死鱼为食。
鱼通过吃它们的幼仔来控制数目。
估计我脸上的表情不太兴奋。
你太神经质了。
她严厉地说,我不记得我以前是那样的。
我们很快穿过飞船那奇妙的内脏。
事实是,我一直在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肯定还会遇到一些令人惊讶的事。
人类本来就不是被设计来承受这些矛盾的,诸如末来的自我啦,未出生的婴儿啦,等等。
然而,我最难以接受的还是法庭质询。
这次质询是古老而传统的海军部质询程序和委员会法庭辩论方式的结合。
瓦森委员是主席,我既当起诉官,又当书记员。
法庭的其他成员——法官和陪审员组成的评判小组——由一些委员和海军部的官员及平民担任,甚至还请了一位学者以示公正。
在我看来,这标志着海军部和委员会之间的某种政治妥协。
法庭质询只是第一步。
如果指控成立的话,达克将面临很多麻烦,很有可能上军事法庭。
所以,这次质询相当关键。
这些指控——其实是对未来的我的指控——非常不利:玩忽职守致使海军部战船陷入危险;执行任务不力;违抗命令贻误战机;怂恿船员违背教义……而且证据确凿。
有当时的情景虚拟再现为证。
它是基于火炬的记录以及从船员身上提取出来的记忆液制作出来的。
还有很多证人,大都是火炬的受伤者。
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证词会不利于她,真要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准会大为气恼。
所有的人都表达了对达克舰长的忠诚和尊敬——但在委员们的眼里,这种偶像崇拜只能给他们的舰长惹来更多的麻烦。
到此为止,所缺的只有动机了。
我始终不明白达克为什么要那样做。
是鄙视她,还是为她辩护?我很犹豫——我一直感到我和她是一对难以排解的矛盾。
她也有这样的感觉。
有时她对我很不耐烦,就像对一个刚招募的新兵;有时她又试图把我保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看得出她也很不自在,因为我使她想起了她自己曾经那么微不足道。
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阶段的话,我们就不会完全相同。
很久以前,她曾经是我;我注定会在将来成为她;这就好像她提前为我付了账单。
我请求休庭,因为需要花点时间去了解达克。
必须去了解她——虽然我很不愿意卷入她那黯淡的未来。
她把我带进一个以前没来过的舱房。
一根半透明的、紫红色绳子做成的柱子占满了整个空间,上面交叉支撑着一些软骨。
一股臭氧的恶臭直冲鼻子。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哪里,这是超光速推进舱。
是的。
她边说边碰了碰那些纤维,很壮观,对吗?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推进舱肌肉时的情景——你当然记得。
为什么?因为那就是现在呀。
我垂头丧气地想,我总有一天会站在这间房子里的另一边,回忆我自己第一次看到推进舱肌肉时的情景,难道你不记得了?你是我,刚满二十岁,遇到了——你?她的回答使我迷惑不解。
事情不是那样的。
她瞪着我,你明不明白我是怎样回到过去,来瞪着你这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的?不知道。
我不情愿地说。
用的是托尔曼法。
她看着我的脸,每一艘超光速飞船都是一台时光机器。
明白了吧,少尉。
只是狭义相对论。
就连‘托尔曼’也是死去很久的前毁灭时期科学家的名字。
这东西四岁小孩都会学。
我耸耸肩。
长大后你就会忘掉的,除非你想当航天员。
就这种态度,还有雄心当舰长?我不想。
我慢慢地说,我没有当舰长的野心。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你和超光速飞船开战,时间就会移动,你必须预料到这点。
这么说吧……并不存在真正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在。
比如说这儿是午夜。
我们距离基地是一光分。
那么在529基地上,你那满是跳蚤的兵营里的时间是多少?如果你能有一架望远镜的话,看看地球上的时间又是多少?我想了想。
基地上的图像要到达我们这儿,以光速计,需要一分钟。
所以图像会在午夜前一分钟呈现……我懂了。
但如果只是因为信号传输时间延迟的话,你完全可以调整一下,定出一个标准的‘现在’——能做到吗?如果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就可以做到。
但是,想想这个嘎嘎作响的、正在以半光速的速度移动的老旧飞船吧。
连你也听到了时间在它体内膨胀的声音。
如果从基地上看,我们的时钟慢了。
从我们这儿看,他们的时钟慢了。
好好想想吧。
整个舰队都在以不同的速度行动,时间当然会不同。
而且永远都会不同。
知道吗?从总体上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只有事件——就像一幅巨型图画上的小点。
轴线就是空间和时间。
这就是我们的思维方式。
事件像鱼一样到处游动着;离我们越远,游动得越快。
所以,无论在基地上,在地球,或者任何其他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发生在你所谓的‘现在’。
正因为如此,历史才变得模糊不清。
自然,地球本身是有一定历史的,基地同样也有历史。
地球也许离我们有上万光年,因此不能以基地的日期来计算地球上某个事件的日期;它们可能会相差上千年。
你甚至可以在基地上重新看到地球的过去。
现在你明白了吧,超光速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
人员伤亡多大?这是超光速控制的。
有了超光速,你就可以回溯事件。
有了超光速飞船,你可以在时空图上随意跳跃。
我驾驶着超光速飞船到了‘雾’。
我到那儿之后,从我的角度看,基地这儿这几十年的历史一片模糊……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只是跳回发生在我出发之前的某个事件。
如果谨慎使用托尔曼法,我们还可以把很多资料,如飞行记录,战斗日志等带回过去。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是一个把战争情报送回过去的办法?那当然啦。
如果情报表明有胜利的可能性,就得抓住这个机会。
还有比这个更聪明的办法吗?这些都由海军部去协调。
我们得抓住每一个有利的战机。
但埃克希里人难道不会采取同样的办法吗?当然会。
诀窍是想办法阻止他们。
过去和现在的混合依赖于相对速度。
关键是要想办法设计出一场有利于我们的战斗。
达克狡黯地笑笑,这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我们略胜一筹。
我想竭力抓住重点。
那么,我说,给我透露一点未来战争的情报吧。
告诉我,你们是怎样突破冲锋线的。
她瞪了我一眼,随后在舱房里踱来踱去,几乎能听见推进舱的脉搏跳动发出的奇怪声响。
撤退命令下来的时候,我们刚刚遭到了重创。
你能体会那是什么感受吗?第一反应是震惊,搞不懂这样的情况怎么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然后是不相信、愤怒。
飞船是你的家——也是船上的一员。
这就好像有人入侵了你的家园。
船员们都坚守着岗位,尽忠职守。
没有恐慌。
是的,只是有点混乱,但没有恐慌。
你决定违抗撤退命令。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必须立即作出决定。
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冲过了冲锋线,一直到达埃克希里人控制的中心。
经历了十几次炮击,我们的战船已经是浑身战火,鲜血淋漓。
我们就这样和他们战斗着。
他们比我们聪明,也比我们强壮。
但我们只是不顺一切地冲过去。
既然他们把我们看作歹徒,我们就要作出歹徒的样子。
你发射了‘日出’。
哈玛是驾驶员。
就是我那没有出生,甚至还没有怀上的孩子,他驾驶着一枚单极鱼雷:一种新式武器。
埃克希里人的每一个‘糖块’都是一个立方形的要塞,绵延几千米,有边沿和转角。
我们在它上面凿开一个洞,打进去了。
我们也挨了一顿痛打,遭受了一次次炮击。
为了躲避爆炸,我们不得不撤到外面的甲板上。
人们爬在船壳上,像挤在垃圾上的苍蝇。
一边拿着武器,一边抓住船上的各种支柱和救生索什么的,拼命往上爬。
她的脸抽搐着,一些人被救生舱救起来了,但还是有上百人失去了生命……你知道为什么把这种鱼雷命名为‘日出’吗?因为它是地球上的东西。
埃克希里人居住在太空,根本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
每一个黎明都是我们的,而不是他们的。
你不认为这个名字非常合适吗?你真该看看‘日出’飞行员走上甲板,准备发动进攻时的场面。
像哈玛。
鱼雷艇从泊位驶出来。
整个船队,包括民用船只和海军部的船只,都来为它们送行。
当驾驶员登上‘日出’的时候,船员们让出一条通道,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她微笑着说,你看见他时,你的心都会跳出来。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也就是说,这些驾驶员被偶像化了。
上帝,没想到我从前竟然是这么一个混帐。
战争中有比遵守教条更重要的东西。
‘日出’驾驶员当然是人类大扩张中涌现的英雄典范。
短暂的生命发出耀眼的光芒——‘日出’驾驶员用实际行动实践了这一点。
那么,我小心翼翼地说,你是船员们眼中的英雄?她绷着脸。
经过那么多年,皱纹已经刻进了我的肌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太老了,很惭愧我还活着。
听我说,十年之后你将参加一场发生在中子星附近的战争,叫‘开普勒之战’。
那场战争就是你的船员为什么尊敬你的原因。
至于冲锋线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
该死的,我们给了敌人致命的一击。
我说的是希望。
这些讨厌的委员们永远不会明白。
我给予船员的,就是希望……她流泪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我已经突破了另一道冲锋线,对吗?一道时间中的冲锋线,回到了过去,在这里面临审判。
不是我来判决你。
我知道。
你是因为好奇,对吗?我无话可说,非常痛苦。
我对她既爱又恨。
她对我肯定也是这样。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分开。
也许,来自两个不同时期的同一个人再也不能合在一起,毕竟,我们人类不应该这样。
沉默了一会之后,我们回到达克的房间。
塔科在那儿等着我们。
大桶脸。
他照样叫我的绰号。
猪油桶。
我也回敬他。
在这艘来自未来的船上,我俩相互凝视着,感到迷惑,也许是惶恐。
自从我俩会生小孩的消息传出后,我们还没有单独待在一起。
就是现在,也有达克舰长坐在那里,代表着命运。
德鲁兹教义并不禁止恋爱。
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很多人在远离家乡的前线牺牲了,事情并不像我受到的训练和教导那么简单。
我问: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请我来的。
未来的那个更聪明、更好看的你要我来这儿。
舰长干巴巴地说:你们俩很显然有些——问题——要讨论。
但恐怕我要说的事更急迫。
塔科转身对着她,你找我有什么事?达克说:海军部情报部门分析了‘火炬’上的资料。
开始联系那些即将在这只飞船上服役的战士——如果他们是婴儿,或者还没有出生的话,就和他们的家属或部队联系——给他们传达未来的战斗任务。
这是规定。
塔科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们来联系我?达克没有直接回答。
还有另外一些规定。
战船每次返回的时候,幸存的舰长或高级官员通常会把唁电发给牺牲战士的家属或所在部队,有时还上门慰问。
塔科点点头,我曾经和伊恩那艇长去做过这类慰问。
我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这场战事还没有发生。
那些将要牺牲的战士还没有被派到战船上。
有些人甚至还没有出生呀。
是的,达克温和地说,但我还是必须写这些信。
我难以理解,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牺牲啊。
因为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未来。
难道向他们撒谎,或者保守秘密会更好吗?那他们会怎么反应?你会怎么反应?塔科少尉,你和伊思那去作慰问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塔科耸耸肩,有些人默默地接受。
有些人哭泣。
有些人很愤怒,甚至把我们赶出去。
还有些人不愿承认这是真的……但他们都想得到一些更详细的信息。
比如,战事是怎样发生的,目的是什么,等等。
他们都希望自己的亲人是为了崇高的目的献出了生命。
达克点点头,这是最自然的反应。
有些人不会打开这封信。
他们把它封在时间胶囊里,仿佛这样可以使时间延迟。
她研究着我的表情,这是一场穿越时间的战争,少尉。
一场我们以前从未有过的战争。
我们得动用一切手段来对付它。
你会慢慢适应的。
塔科有些惶恐地说:长官,请问——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你的舰长会私下告诉你的。
达克递给我一个厚厚的资料盘。
我看了看目录,默默地把它交给塔科。
他飞快地看了一下。
嗨,大桶脸,他喘着气,你让我当你的副舰长。
好玩。
我并不觉得好玩。
看完了再说。
我知道它会说什么。
他一脸轻松。
你回不了家了。
你要死在那儿,在‘雾’。
他微笑着。
‘火炬’一来我就料到了。
难道你没想到吗?我的嘴张得大大的,随后又合上了,像一条箭鱼。
我简直无法想像,我说,你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任务,明明知道自己会送命。
他似乎很不解,我又能作什么呢?对。
舰长说,那是你的责任。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多么高尚的事,达克?这正是他应该了解的——难道他不该在他的有生之年了解战事的真相,尽到自己的职责吗?塔科拉着我的手,嗨,还有许多年呢。
我们会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我绝望地说:就像一出爱情悲剧。
是的。
这时,瓦森委员的虚拟头像在空中出现了。
他说:计划有变。
少尉,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提起诉讼。
特别不够指控达克的行为妨碍了战斗。
我们只有到委员会司令部的图书馆去搜寻证据。
我有些吃惊。
长官,图书馆在地球呀。
那颗脱离人体的头点了点,我知道。
地球离这儿上万光年。
我不知道那些书虫委员们怎么能找出证据来支持这桩起诉。
但瓦森委员解释过,我也听说过:地球上来自末来的信息比我想像的多得多。
在地球上,历史真实委员会一直在策划未来,已经有一万五千年了。
好的。
我说,反正事情已经不那么神秘了。
未来的我喃喃地说:你开始适应了。
瓦森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这是一个机会。
公民们在去世之前都应该看看他们的故乡。
和我一块儿到地球去吧。
我急切地对塔科说。
好——达克把她的手搭上我的双肩。
记住,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我对她既恨又爱,真希望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三)我们组成了一批古怪的船员:两个倒霉的恋人、法庭成员、海军部律师、一些军官,以及所有委员。
这还不算那另一个版本的我。
从592基地出发后,一路上气氛都很紧张。
瓦森叫我们去地球也是一个办法。
海军部并不于打算就这样向历史真实委员会让步。
关于是否把法庭质询转移到地球上的问题他们争吵了很久,内容涉及到转移的合法性及权利等等。
最后,一队海军律师被派来参与调查。
然而现在,所有分歧及政治和情感上的纠葛都被放到一边,因为我们全体都挤在飞船上,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
地球!怎么形容呢,这是一个满足岩石的圆球。
它位于螺旋臂的一角,围绕着一颗毫不起眼的恒星旋转。
它的周围是无数装在巨大船壳里的雪花侦察卫星,一直延伸到孤单的月球。
一队队活体飞船游荡在覆盖了地球表面一半的海洋里,随着海浪起伏。
另一艘歼击火炬就停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是那艘不久前一瘸一拐驶进港口的歼击火炬的年轻版本。
这种念头真是够古怪的。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小小的地球居然是第三次扩张的首都。
第三次扩张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帝国,其疆土延伸到我能看到的所有星球,还远远不止。
同时,地球也是所有人类的真正家园。
我们的飞船划破大气层,被裹在一片粉白色雾气之中。
塔科悄悄拉住了我的手。
至少我们有时间待在一起了。
我们互相交谈,甚至还能马马虎虎地做爱。
但这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因为太多的人知道我们的未来,我们似乎根本不可能有其他选择。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陷入迷宫的老鼠。
我能在哪里找到快乐呢?我始终认为委员会没有说出全部真相。
没有比预测未来更需要智慧的了——这是一种能力,它可以知道那些还没有进行的战斗的结局,或者找出那些还没有出现的战事转折点——但是,如果未来是固定的,如果我们不得不沿着一条事先规定好的生活道路一直走下去,这种能力又有什么用?自然,我并不是担心战争和人类的命运。
我只想知道我是否真的注定会成为达克舰长,那个饱经风霜、痛苦、自负、背离正统的舰长。
飞船掠过一片大陆。
我看见了拥挤的陆地,以及为地球的最后保卫战而准备的巨大炮台。
飞船在一座大都市降落。
这儿到处是水泡式住宅,运河纵横交错,把一片片住宅连在一起。
但一万五千年前夸克斯占领期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许多地方的高原和山脉都被射束武器和纳米战斗机夷平,成了一片片毫无特色的硅酸盐土地。
瓦森委员说:这座城市是夸克斯式建筑,是古夸克斯人修建的。
它更像一座劳动营或饲养圈,而不像是人类的城市。
11729年,它成了委员会总部所在地。
正是在这里,哈玛·德鲁兹创建了他的教义,从此改变了人类命运。
规定不改造这里的夸克斯风格,目的是让人们看到,如果我们失败,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他喋喋不休地说着。
一脸严肃,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有点吓人。
我们被带到城市中心的一片综合建筑群。
它基本属于粗陋的夸克斯风格,但内部却是新型的水泡式住宅,一直延伸到地下,构成了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界的庞大建筑群。
瓦森说这就是未来图书馆。
图书馆曾经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但三千年前委员会接管了它。
塔科和我各有一间房。
我的那间很大,有很多层。
装修豪华,有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吧台。
从达克舰长的表情看得出,她对这些财富和花哨不屑一顾。
在这个有着标准天、年的地方,我们感到有些陌生。
当然,扩张地所有日期的标准都是以地球的日历设立的——再自然不过了,还能用其他的什么标准呢?第二天,法庭打算恢复质询。
但瓦森说,他想在质询前和我们——我,达克舰长、塔科——一起浏览一下委员会的调查材料。
因此,在那个具有决定意义的上午,我们三个人被叫进了一个瓦森称作地图室的地方。
它像一个巨大的蜂窝,有很多层,巨大的中厅四周是凉亭和草地。
一些剃着光头、身着长袍的人表情严肃地来回走动着。
他们或单个,或一群人聚在一起,周遭围着一圈闪闪发亮的虚拟云。
军阶低微的我们被镇住了,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
瓦森站在大厅中央,微笑着挥挥手臂,有些夸张,颇有戏剧性。
一连串虚拟透视图从我们眼前扫过,像一页页巨书。
我看到了被逐条收录在此的人类的命运,不禁战栗了。
我看见巨大的战船正在奔赴战场,或者遍体鳞伤地返回;我还看见了像珠宝一样闪亮的星球,代表着人类的财富和力量——还有那些已被遗弃,伤痕累累,像地球的月球一样毫无生气的星星。
还有声音。
胜利的欢呼,无望的哭喊。
瓦森说:有五十万人在这儿工作。
大部分传译依靠自动化设备——但是没有什么能代替人类的眼睛,人类的细微感觉,人类的思维判断。
你知道,离一个地点越远,越不能确定那个地点的时间线和你所处的时间线的不同之处。
但你看到了战争。
塔科说。
是的。
只要向下游看,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下去,都是战争。
我仔细看着。
无论哪个方向……委员,你不仅仅是预测未来,对吗?是的,当然不仅仅是。
我知道了。
我高兴地说。
他们都奇怪地看着我。
但我却被我的猜测震撼了,你可以改变未来。
所以如果你看见一场未来的战争将损失惨重,你就会阻止它。
你一个简单的决定就可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你可以预先看到来犯的埃克希里人,塔科激动地说,就像SS433那场战事。
你可以把战船安置在最佳位置——真是完美的伏击——达克说:记住,埃克希里人也有同样的能力。
这我还真没想到。
所以,如果他们预先看到了SS433,他们就不会派出战船。
是的。
瓦森说,事实上,如果双方的智慧都是完美无缺的,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失败和胜利。
正是因为未来的智慧不是完美无缺的——埃克希里人就没有预见到SS433的伏击——所以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塔科说:长官,那场战斗,头一次,是什么结果?在双方都开始摆弄未来之前,SS433之战的结果是什么?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少尉。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战事,只是某一方看到了一个可以填补的战略上的漏洞。
当然,那样设想没什么用处。
你应该把未来想成一幅粗略的草图,我们——以及埃克希里人——都可以在上面进行修改、变形,甚至擦掉它。
这就好像我们正在编造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
我努力想找出关键所在。
长官,你们怎么解决时间悖论的问题?达克厉声道,哦,该死的,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我指着透视图,比如说,你收到一束搭载信息的射束,从中获取了战事数据。
但是你又打算改变未来,这样一来战事就永远不会发生……那,那束射束该怎么办?让它突然消失吗?现在你拥有了一场未来战争的数据,而那场战争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那么,有关那场战争的情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塔科急切地说:也许存在另一个平行的宇宙。
在这个宇宙,战争会发生,而在另一个宇宙却不会。
信息射束可以从一个宇宙渗到另一个宇宙——达克一脸厌倦。
瓦森挥挥手,没有这么玄。
宇宙大事其实可以用常识解释。
如果你造成了一次时空矛盾——不会发生什么异事,只是……一束找不出发射者是谁的信息射束,一种找不出发明源头的新技术,等等。
是有些麻烦,但跟平行宇宙之类相比,算不上什么大事。
我们真正最关心的,是提前知道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举例来说吧。
把未来的信息渗透到过去,这种做法会影响人类的进化。
比如,把革新成果传到过去有一个副作用,我们变得越来越——保守、呆板。
当然,以这种规模操纵时空,对战争有极大的好处。
但就以战争为例,由于双方都有对战争的预测能力,战事不仅没有缩短,反而陷入僵局,延长了。
他的脸阴沉下来,我想,在这儿工作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小心、保守。
你知道,操纵的对象越深入下游,操纵的后果就越复杂。
我只要在这间小屋里挥挥手,就可能使上万亿人消失——或者说,从来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我感到体内血液奔涌。
可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呀。
这么大的本事,却只能带来一个接一个僵局?瓦森并不喜欢一个无知的少尉以这种方式向他提问。
他厉声说:现在的战争和从前完全不同!我们在摸索,知道吗?但是,请相信我,我们会尽力的。
请记住,知道未来并不意味着能改变战争的基础。
埃克希里人比我们的历史更悠久。
他们在各方面都比我们强大,比我们先进。
从逻辑上讲,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谋略,无论我们怎么做,他们都会击败我们。
显然,我们不能确保在这儿策划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赢。
但如果我们策划错了,肯定会输。
因此我们惟一的希望是至少要保证有赢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的话,人类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他没有说服我。
你们能够改变历史。
但为什么明明知道塔科会死还要把他派出去呢?瓦森的脸扭曲着,竭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快。
你应该了解作出决策的过程。
我们要赢的是一场战争,而不只是战斗。
我们不能把眼光放在单独的战斗事件上,要考虑全局。
那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会派出战船去进行一场注定要输的战斗——为什么让我们的勇士去牺牲,明明知道他们的死得不到一点立即的好处——甚至为什么让一场胜利的战斗变成失败。
这些都是为了长远的胜利。
这就是我们要指控你的理由,舰长。
达克冷冷地说:有话直说,委员。
瓦森作了个手势。
在未来透视像的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虚拟像。
它是一个半透明的球,有很多层,像一颗洋葱。
外层是绿色的,里面逐渐变深,呈黄色。
中间是一颗密度很大、像针尖样小的白色的星。
一群群雾一样的东西在其中窜来窜去。
我们都感觉到了它散发出的绿色火焰。
太美了。
我说。
这就是单极,达克说,只是粗略的演示像。
‘日出’鱼雷的弹头。
是的。
瓦森走进图像,指出它的一些特征,它的结构和原子核差不多。
外壳是W和Z玻色子。
在里面的某个区域,弱原子核和电磁能结合在一起。
但强原子核的相互作用还是很明显。
在这个中心区域——他拥住那颗白色小星星,——可以达到最大的结合……就是用这种武器,达克握紧拳头,我们才在‘糖块’上炸出了一个大洞。
但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瓦森推开单极鱼雷,给我们看了一场战术演示。
那是银河系的中心区域——绵延的旋涡紧紧围绕着这个区域。
上面刺眼的蓝光表明这是一个人类的前沿基地,像592基地一样。
埃克希里人则被包围在中心。
在那里,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蓝光一波一波推向中心,冲破了发着冷冷红光的埃克希里人防线。
这是下一阶段的战争。
瓦森说,在将来,这些进攻有极大的意义。
我们最后将冲破埃克希里人的防线,到达中心——或者说,通过对未来的预测,这种结果是有可能的。
但我们在很多场战斗中付出了巨大牺牲。
达克说:这些牺牲,难道都是因为我那颗鱼雷?是的,因为你的不明智。
你首次使用了单极鱼雷,使埃克希里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武器。
我们本来不想在‘雾’这场战斗中过早使用这种武器,所以才下了撤退命令。
但你违抗了命令。
攻击冲锋线严重影响了更上一级的决策。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更上一级的决策。
但是,如果理智地判断,你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
你的错误将招致巨大的很失和人员伤亡。
托尔曼数据证明了这一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银河系图像坍塌成了一个个像素。
塔科呆呆地站在我身旁,达克也沉默不语。
瓦森对我说:少尉,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很难。
但也许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让你担任起诉人了。
我想我明白了,长官。
你能接受我们的判决吗?我想是的。
但如果我是达克.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我又能怎么做?当然了,做出和达克一模一样的事。
而这种事必须禁止,以避免未来的巨大灾难。
我当然会接受委员会的结论。
我还能做什么呢?这是我的责任。
我们必须完成法庭质询,看来有罪裁定是不可避免的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疑问都该烟消云散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使我迷惑不解。
瓦森站在现在的我和将来的我中间。
我们将要作出一个严厉的制裁。
我确信达克舰长——对不起,少尉。
是对你。
我知道我不会被海军部开除。
但他们会在我的档案里放进一封申斥信。
我再也当不成舰长了——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担任太空勤务。
不仅如此,我和塔科生育孩子的申请也不可能得到批准。
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一时几乎难以承受。
根据瓦森的叙述,我开始理出了一点头绪。
为了改变未来,你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行动。
对达克我们已无法改变,她会用她的余生来承受自己所做的一切。
但是,为了这场战争,我的生命将会被抛弃。
我看看塔科。
他脸色苍白。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真正的关系——没有真正有过那个孩子——然而这一切却已经失去了。
和许许多多被瓦森一笔勾销的未来一样消失了。
真像爱情故事。
我说。
是的。
真倒霉,大桶脸。
是的。
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分开,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谈论这事了。
塔科转向瓦森,长官——我必须问一下——你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少尉。
瓦森柔和地说,你仍然会在未来担任‘火炬’的副舰长——你会成为一名能干的军官——但仍然要死在‘雾’上?是的。
非常遗憾。
用不着抱歉,长官。
他居然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敬重这一点。
达克直直地看着前方。
长官。
别这么做,不要抹掉我们的光荣。
我没有其他选择。
达克的脸扭曲着,嘶声道:去你妈的委员会。
你们坐在金巢里,像心胸狭小的上帝一样决定着我们的命运。
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们的行为吗?一直在怀疑,舰长。
瓦森悲哀地说。
空气紧张得凝固了。
最后,达克道:好了,看来,我现在冲到了另一道冲锋线。
我的一生都将不复存在,我甚至不能挨一枪完蛋大吉。
瓦森扶住她的双肩。
我们会照顾好你的,你不会孤独。
来自消失的未来……这样的人有许多,有的甚至来自比你更远的下游。
他们的许多事迹非常——有意思。
可是,达克生硬地说,我的前程结束了。
是的,那是自然。
我看着达克,那么,我们丧失了一切。
对我们来说,没有丧失一切。
她痛苦地说,对我来说,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了,永远不会消失。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她露出扭歪了的笑容。
换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值得,少尉。
因为我们打击了埃克希里人。
还因为,哈玛——我们的儿子——献出了他的生命,用最值得的方式。
我终于理解了她。
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
我从小就被灌输平安活到老是不光彩的——即使是现在的达克,仍然受这种思想的影响。
她不想做一个活下来的英雄。
她让哈玛实现了自己的梦,尽管违反了规定,尽管有损人类的利益。
她甚至忌妒年轻的哈玛的自杀,那么荣耀。
达克还想说什么,但我转身走开了。
我不愿意和老了的我讨论丧失的生命。
但我还是有些高兴——尽管因为从未有过的犯罪而声名扫地;尽管我的军人生涯前途黯淡;尽管失去了我从不知道的孩子;尽管我本来有可能和塔科的关系已经破灭——我仍然很高兴,因为我不会陷于面前这个人的极端利己主义。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达克失去了她的生命,她的记忆,她的成就,以及所有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些使她之所以成为她的东西。
但我就是这种想法,我无法控制自己。
毕竟,我永远不会再经历这一幕了: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我自己的脸。
我不会和达克分开,罪恶感和自我认识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比父母和孩子的联系还紧密。
然而我是自由的。
塔科又问了一个问题:长官——我们会赢吗?瓦森面无表情。
他拍拍手,我们头上的图像马上变了。
场面好像大了许多。
我看见了比星星还多的舰队,行星在燃烧,恒星也在闪耀的亮光中死去。
银河系充满了那些深红色星星的阴魂,像燃尽的蜡烛一样到处流淌。
我还看见了一些人——我从未听说过的人:他们孤独地悬浮在空荡荡的星际空间,在星星之间游走。
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太空中,他们像神一样穿行,全身发光,赤身裸体。
我还看见无数的人在死去。
瓦森说:在以后的几千年,银河系的中心将有一场关键的决战。
许多历史都会在那点改变。
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在越远的下游,视线会更模糊,人物也更陌生。
人类……有可能走向荣耀的未来,也有可能走向失败——甚至灭绝,人类所有的一切可能全部丧失。
达克、塔科和我面面相觑。
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但我敢打赌,我们三个人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我们仅仅只是海军战士,轮不到我们来对付这些问题。
这就是结局。
正式的法庭审判时间到了;会议该结束了。
但我还有一些疑问。
委员——什么事,少尉?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吗?达克舰长做了个鬼脸。
哦,不,少尉。
我们都不自由。
我们有自己的职责。
我们走出地图室。
那里,还没有实现的未来像飞蛾的翅膀一样闪烁着。
《冲向外星人》作者:[美] 迈克尔·P·库巴·麦克道尔在西玛拉船的语音室里,特伦斯·考尔德违反规定在船上停留了最后两个小时。
他感到昏昏欲睡,为那些繁琐的塞姆语单词而苦恼着。
他知道他的语言水平还不够格当一个联系员。
塞姆语用人的声带是很难发出音的,它适合于用双簧管发(语言学家匡恩说它们是吹哨声○1)。
考尔德发不出音,因而他也记不牢那单词。
○1Ⅰ、Ⅱ和Ⅲ是三个塞姆吹哨音。
吹哨音由呼气管发出而不是声带,因而具有多调性。
而考尔德的伙伴玛丽萨正在离船尾三个舱板的隔间里美美地睡着觉。
她天生有极好的语言天赋,可以很快地发出塞姆语,像个解密高手很快就能攻破密码。
她译解出了三个单词,把它们从未解之谜表上移开。
考尔德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的未解之谜表。
列表上还剩下51个单词;把它们译解出来是考尔德和玛丽萨的任务之一。
任务的第一步是明天他们要登陆塞姆星。
第二天早上,太空快艇把他们带到1万米高处,安全地避开了塞姆行星的侦察视线。
他们俩分开行动。
他们腿上的封袋里有小型的牵引力发生器,这可使他们有控制地降落到无人类居住的塞姆区。
玛丽萨先出发。
穿着太阳般的红色衣服的考尔德离开快艇蜿蜒行进时,在下面的玛丽萨已成一个小点。
接着,他也离开滑道下降。
沉浸在自由下落时的喜悦中,考尔德的视线离开了玛丽萨,当找寻她时,却找不到她了。
这没关系,牵引力控制系统最终会使他们并排落地的。
考尔德觉得眼前涌现的浅蓝色的塞姆星,看起来表面好像很不真实,虽然他已在塞姆星上空呆了3个月,他依然这样觉得。
他毕竟来自于一个充满绿色的星球。
再多的相处也不能减少他对塞姆星的陌生感。
考尔德赶紧赶走这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降落上,一次容易和安全流畅的降落。
当接近地面时,考尔德手脚突然变软,反应迟钝了。
他失去平衡,开始慢慢地翻跟斗。
他不受控制,降落是降落,可安全没有保障。
他听到一声大叫,但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时,地面已接近,考尔德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中的原因。
当考尔德向浅蓝色的塞姆星地面拥抱时,他试着想塞姆语里的死亡怎么说,但想不出。
船里的技术员显得不安,像只准备打架的公狗,大声呼喊道:上校!什么事,尼克森?我收不到任何来自考尔德和玛丽萨的信号。
失去信号还是脱离滑道?上校兰托前倾问道。
失去信号,上校。
上校兰托背向后靠了靠,说道: 我还担心你告诉我,他们已经死亡。
我想有可能,他们没有回复我的信号。
兰托皱了皱眉,说:看看记录。
还有,迟缓登陆。
我冒昧提前做了。
当记录播完时,技术室周围、西玛拉船的余角都挤满了一群表情严肃的围观者。
只显示高温度,之后没有其他,兰托说,脑电图描记器显示正常。
是,上校。
尼克森走向前应道,如果它是信号中断,我还可以说是仪器有问题,或是有干扰。
你有跟踪他们吗?他们是在无线电波追踪下精确地降落的。
失去信号是什么时候?开始降落后的5分钟,可能再晚一点。
他们有没有向我们发信号?没有,上校。
完全没有。
兰托手指在控制台上敲着,思索着什么。
要不要尼菲和匡恩夫妇跟着下去看看,如果你喜欢的话。
尼克松提议。
莱阿伦夫妇也点了点头答应。
不,不要再有第二个队。
是,上校。
接着,怎么做?把飞船行驶到下一个地点的同步轨道上,派快艇从5000米高空开始搜寻,他站起来,向我通报他们还有信号时的所有情况。
检查移动通信仪器。
是,上校。
几个人,包括尼克松,脸上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移动通信仪器,是一种与牵引力发生器配套的强大通信工具,通常是在一个队与星球当地居民建立起联系后才使用。
还有,兰托在门口停住,手指戳着门说,当你写航行日志时,说他们失踪,不是死亡,是失踪,记住。
在飞船再次驶到降落地点的55分钟内,兰托在自己的隔间里有一刻的独处。
我早该把飞船驶到同步轨道上,当他独处时,常自我反省,我该用监视器跟踪他们两个,或是在他们身上配带一个——当他意识到他只是在预测调查科得出的结论时,他停止了责备自己。
问题是,没有一架飞船在登陆时失踪过一个队,之后也不会有,但在刚刚的55分钟之前,历史就改变了。
如果之前早有特殊的警戒,它们早就会淘汰不用了。
登陆行星本是最容易的部分。
联系未开发的行星,这理论由外太空心理学家完成,而实际行动由军科部执行。
重要的步骤是监听外星居民的语言交流,由尼克森和匡恩这样的技术队伍使用语言程序破译语言。
或者,若是像塞姆星这样没有先进通信设备的星球,那就安置一个监视器。
后者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因为会话语言比起正式广播用语更难破解。
接着,靠目前已掌握的语言,简单地去接触星球居民。
当一个新物种说着与你相同的语言靠近你时,你会有顷刻的停顿,这一停顿足以让军科部准备好与22种聪明健壮的高等生物进行沟通。
它们之中有些相似之处,每种生物都是各个星球的统治者,且处于物种进化的危机时刻。
有几个物种在帮助下,脱离了危险期。
只有一种物种最后臣服于人类,记分卡上便添加了一分。
步骤的其他部分都是些细节。
穿上如太阳般颜色的衣服,这对于都是住在地面沐浴着阳光的居民,是最保险的颜色。
装配越少越好,身上携带的装配有牵引力发生器、降落衣,还有植入体内的生物遥测器和微型无线电通讯,两者分别放在胸膛和左手的小拇指上。
通常是着陆在少人区,以避免引起当地人的反应,联络员也能主动选择联络的对象。
最后,两个队(理论部和实践部)组合资料,对生物的特性进行清楚的概述,并对因互补基因不同表现出的特殊能力的描述。
之后就形成一个可靠的存档文件。
行动要低调,不要让人误解成有侵略性的意图。
但是这次,他,奥迪斯·兰托面临着一个前人没有遇到过的大问题:接着该做什么?这是个亟须解决的问题。
军科部的首领是个比较特别的人。
一般他们是飞船里最低分的人,一部分因为他们太过聪明以致显得古怪,不太受欢迎。
而他们让人尊重的是,他们坚定的意志和无论在小事还是大事面前所表现的果断。
执行不可预知的任务,领导一班有才能的工作人员和偶尔发脾气的专家,飞船的首领必须有着过人的冷静。
兰托是一位很棒的首领,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角色。
12年前,他在军事裁员现实和自己的个性之间挣扎着,被调到外太空探测部。
他严厉要求自己熟悉全部联络技巧,还倡导船内其他人员学习新语言,现在学习风气已形成。
他所做的这些,足以让他受到尊敬且成功,如果没有那些事发生的话。
当尼克森敲门走进来时,兰托思绪已较清晰了。
5000米搜查,没有信号,上校。
我们要不要把搜查范围降低。
不用。
如果他们还存活,传感器会收到遥感勘测的信息。
对吧?[注:遥测法是通过电波、无线电或其他方式自动测量和传输来自远方信息源(如航天飞行器)上的数据给接收站,用来记录和分析数据的科学和技术。
]是的,第二个步骤是派一组人下到地面。
哦。
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移动通信仪器检查了吗?检查了。
但是……那是对方的星球。
兰托说道,我们已经联系上了他们。
我们对这星球的某个关键信息还不清楚。
让我们得到他们的帮助吧。
塞姆——是一个形状如鼓槌、体积比地球小、密度比较大的行星,因此它有较强的地心引力。
一天标准时间为29.2小时。
它地质寻常,由南北两个大陆组成,其中较小的北大陆终年被冰雪覆盖。
60%的行星表面是起伏的高地,一列不高而险峻的内陆山脉横贯其中。
在西部,夹杂在两高地间有着宽广的半圆形平原和起伏的低地,这是塞姆星仅有的肥沃土壤。
在生物方面,塞姆星特别之处是食物链很短。
像生物种类繁多的大部分星球,塞姆有大的植物,但不像树;也有小的植物,但也不像草。
若叫它们树或草,会有损树和草的名声。
庆幸昆虫没生活在这里。
塞姆星的人,不是人类,是单细胞类人生物。
除了感觉器官、肌肉组织等方面的不同,另外两个特征明显地区别于人。
他们的头有着猫头鹰一样的关节和松软的颈,可以自由旋转360度。
另外,塞姆人可以两方位地运动,就是,他们的手臂在背后活动就像在正面一样灵活自如。
他们过着成双成对的生活。
在接近5个月的观察期间,只看见过两次塞姆人离他们的奥他蒂20米(奥他蒂,塞姆语,伴侣的意思)。
塞姆星总人口约107,分布在肥沃的沿海平原和低地上,有2000多个村庄。
他们不像农民一样自耕自足,而是采摘食物者。
他们的村庄由一些无形的、双方都遵守的界线分隔成一个个食物区域。
尼克森把箱子形状的移动通信仪器放到塞姆星一个小村庄的一边,让一小部分塞姆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兰托观察着塞姆人对仪器的反应。
看到的是,他们冷静地、没有一丝惊讶地看着仪器,不走向前。
之后都走开了。
这场景可不是兰托所希望的。
只有两对夫妇对仪器有点兴趣,能等到兰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并用塞姆语对他们打招呼:班特罗。
(塞姆语,打招呼时用)班特罗。
跟前的一个塞姆人回应。
他头转向身边的奥他蒂。
随之,他的奥他蒂也打了个招呼。
我是奥迪斯·兰托,上校说,你们所看到的不是我的真人,而是我发过去的‘基塞姆’。
这样我们可以交谈。
(基塞姆,塞姆语,人像的意思。
)兰托用塞姆语说人像单词,而不是用正式英语中的非我本身。
哦。
在后面的塞姆人应道,他走向前,轻轻推了他身边的奥他蒂。
在兰托人的耳里,两个人的声音都是男的。
我是个访客——‘基兰茨’。
我们的两个伙伴在你们村附近丢失。
我们去你们那里与他们会面,寻找他们。
这样做行吗?兰托在等待,等待他们说话。
但没人回话。
兰托只好说:班特罗。
(塞姆语,打招呼,再见的意思)关掉通信,兰托在颤抖。
在塞姆人黄色的眼睛中只有一片空白茫然,可他们精力十足啊,刚吃完午饭。
兰托斥责自己太过自我中心了。
他转过身对着室内的其他人说:曼迪,你和我组成一个队。
曼迪·韦尔斯抬起头,感动震惊。
作为外空生物学家的她是西玛拉船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专家。
她的经历是这样的:在地球的高端学校里进行基本训练,在木星的卫星上工作深造,研究一个安全的行星(克留格尔60-E行星)。
在资深的技术人员帮助下执行过两次实习任务。
塞姆之行是她首次的个人任务。
兰托选中她,可能就是看她沉默寡言。
不管原因怎样,韦尔斯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感。
但她那小小的微笑已经显露出她被选中的喜悦。
谢谢,上校。
但……她开始有点迟疑。
什么事?我知道跟外星人交谈会很困难。
但是他们看到我们似乎不惊奇。
兰托冷静地说:我看到了。
飞船的领航员轻轻地将小型快艇停留在小村庄围墙边。
飞船起飞,船上的人走下一个小土墩,来到村庄矮矮的围墙的门口时,一对塞姆人在那里等待着。
他们议论纷纷,头不停地在转圈。
还有一对出现在围墙内的院子里。
班特罗。
兰托打招呼。
班特罗。
一个刚到来的塞姆人回应,我是阿·吉锡安,白色丘陵村庄的首领。
我们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我们祝你们健康长寿。
曼迪也送上祝福。
你们找到两位失踪的伙伴了吗?阿·吉锡安问。
还没有。
还在寻找中。
站着的寒姆人口中嘀咕着:斯兰卡Ⅱ。
你们最后是什么时候见到他?兰托指向西边,说:三座小山那边,两‘开’(塞姆的度量单位)步行的路程。
失踪的人跟你们长得一样吗?是。
阿·吉锡安双手往下大幅度一挥,两手指尖相结。
这是失去的手势,相当于我们耸耸肩表示没有希望。
你们在那边有没听说过一些奇怪的人?我们不了解他们那一边。
你们是流浪者——猎人?!都不是。
兰托向前:我们是‘基兰茨’(访客),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忽然,阿·吉锡安的奥他蒂不知为何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阿·吉锡安回过头,同样大声地回应她。
然后对兰托说:你们会等着我们。
是这样吗?行。
兰托说。
随即,一对魁梧的塞姆人引领兰托他们进去。
兰托很惊讶他们被带到一个小的坚固的屋子里。
里面很黑,木屋的墙上的窗子只是小小的裂缝。
监狱吗?兰托环视四周大声说道。
韦尔斯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三对在附近守卫着,其中有一对是送我们来的。
这门是锁的,锁用竖横木,有孔有圈。
过来这边坐吧。
兰托叫韦尔斯坐下。
当她坐下时,他接着说,塞姆人中有几对是同性恋,对吧?哦,是啊。
他们对此并不感到耻辱,觉得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平常。
这些可写到塞姆星社会结构的报告上。
你的结论提醒了我。
兰托当然记得那报告。
他只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韦尔斯点头,说:一般,社会对同性恋的正常接受是和居住环境有很大的联系的。
但情况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食物的供给可以满足5倍的塞姆人口。
兰托感到受挫。
她的语气很专业且恭敬,不带着个人感情。
兰托问:那怎样,那么这里的成双成对的模式是变数,不是适应。
除非这里人口过密、食物不足。
可能他们的饮食比我们所知道的要特别。
兰托拨了拨左手的尾指。
尼克森?兰托试探性地问。
在这里。
我们现在被监禁了。
想办法查出接待我们的那班人的情况。
房间里很安静。
听到阿·吉锡安说话:突·尼毕恩想见见‘基兰茨’(来客)。
突·尼毕恩解释:我希望看看阿酋长所看到的。
阿酋长可能没有看清楚,他会不会接受别人的意见。
说清楚。
你做了什么呢?他们不是‘斯兰Ⅱ,卡从他们也不是少数人种。
他们是塞姆人吗?他们虽然是两个人,但他们不是‘奥他蒂’关系。
他们极其愚蠢,一个在门口看过他们的塞姆人说,他们眼睛盯着前方,像木头一样地向前走。
他做了失去表示没有希望的手势,并说着,他们太愚蠢了。
他们是很奇怪。
另外一位也提出他的看法。
他们说话——像一个无知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小孩。
但他们还是能说一些的。
阿·吉锡安站起来说:我们只好明确回复。
他们向我们要‘基兰茨’。
‘基兰茨’一定得给他们。
但他们不是塞姆人,突·尼毕恩提出抗议:一个‘斯兰卡’Ⅱ若要‘基兰茨’,你会给他吗?上校,他们在讨论你们。
我不敢移动通信仪器,怕惊动他们,所以放了一个高分贝的麦克风,但收到的信号不是很强。
匡恩有事想跟你说。
我想说,‘基兰茨’单词我们理解错了,这位语言学家说,它不是‘来客’的意思,它是一种短暂的公共关系,在这里,是村庄之间的关系。
那我们该怎么做?很难说。
已经出现几个难解的不确定其意思的单词,需要对它们进行分析。
继续监视。
我不喜欢听到不确定。
给曼迪一个信号,她可以帮忙。
是,上校。
他们的村庄在哪,我们在哪儿可以得到‘基兰茨’?如果他们是来自于那,那它一定存在。
讨论继续进行。
每一项新提议提出,就有几个队员改变其看法。
我跟一群‘蛇委员会’讨论,进展还会快点, 偷听着的尼克森在西玛拉船上抱怨道。
阿·吉锡安看起来很满意,只坐在后面,不参与讨论。
三个小时之后,争论的人们精力丝毫没减少。
忽然,门被打开,探出一个年轻塞姆小伙子的头。
吉奴。
他喊道。
不到一句话的时间,人们纷纷结成一对,匆匆忙忙离开房间。
就是在这时候移动通信仪器收不到信号了。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尼克森悲哀地问,如果我恢复它的运作或是发送另外一个下去,他们不会好好对待它。
在这次联系中,我们已经向它们展示了许多高科技。
兰托迅速地做出决定:什么都不用做。
那信息不重要。
我们从这地方着手。
我们在这坐了很久了。
祝你好运,上校。
我相信自己能够创造机会。
哦,上校。
想想塞姆人损坏了通信仪器这事。
兰托深深呼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三小时之内检查吗?是,兰托下了。
他期待地望着房间对面的韦尔斯,准备好出发了吗?早已准备好。
她急切地回答。
但这一次,门没有打开。
没有钟表或是传令员,当阳光洒落到白色丘陵村庄时,他们又回到会议室。
这次,阿·吉锡安收回了他漫游的思绪,说:我们必须做一件事,给予他们所要求的‘基兰茨’。
还有,他们要找回他们失踪的同伴。
如果我们允许他们自由地寻找——在前面的几个塞姆人又做了失去——无望的手势。
对。
他们还需要我们更多的帮助。
那一定是需要‘蒂朗诺’。
突·尼毕恩说。
一定要‘蒂朗诺’。
阿·吉锡安赞成,但由于他们不是本地人,所以不能要求他们。
回到家去,找出那些适合的人。
送他们来这里。
当‘蒂朗诺’找到了,我们就开始。
阿迪斯·兰托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
他和曼迪撞击坚固的门,手和肩膀都撞伤了。
他们大喊,劝服塞姆人释放他们,但不成。
他想到了尼克森的建议,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等到事情明朗化时再做决定。
然而,他还是不能合上眼,相信考尔德他们生存的希望降到最低点。
第二天早上,门柱嘈杂地一响,一个年轻塞姆人打开门。
‘吉奴’(Ginu)结束。
说完,他就消失在门口。
当兰托想追上去问清原因时,他发现自己很快地被一班塞姆人包围着,不过没有恶意。
我被叫去跟阿·吉锡安说话,是这样吗?不是,他们回答,他在忙。
兰托皱起眉头:我们现在必须得开始找我们失踪的伙伴。
时间已过去很久了。
不行。
一位塞姆人把他拦住了,‘基兰茨’已允许给你们了,在组成‘蒂朗诺’。
现只需要等待。
兰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韦尔斯拉了拉他手。
我们没有危险,她用英文对兰托说,听起来我们处于被保护的状态。
我们只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现在时间是个问题。
兰托直截了当地说。
我想如果现在动武不是明智之举。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不会不帮助我们。
韦尔斯语气中的坚定让兰托感到吃惊且高兴。
兰托想,她专业的本质开始显现。
然而他不像韦尔斯那样确信他们很安全。
我们可以等待,两‘开’的时间。
他对着塞姆人说,然后他对着韦尔斯说,进去。
弯腰走进屋内。
坐下后,他给飞船发信号。
他意识到塞姆人做的事情是在消耗他的耐心。
叫匡恩!等待了一会儿,听到匡恩的声音:喂,上校,什么事?请翻译‘蒂朗诺’。
什么?蒂朗诺。
是个新词。
有没有什么内容提示?我想它可能是一种‘搜查队’,上校。
韦尔斯提出她的看法。
嗯,再翻‘吉奴’。
仍是在‘讨论’之中的词。
匡恩说,最可能的解释是‘日落’,只是‘日落’这词我们已有它对应的单词,不过塞姆人的词汇量很少,用法很简单。
我不要‘可能’,我要的是‘确定’,兰托愠怒地说,开始你的工作吧。
他抬头看到韦尔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便问:有什么事吗?随即神情消失:没事。
接近中午,酋长来见他们了。
我们已准备好。
他简单地说,兰托他们跟着他出去。
门外站着10来个塞姆人,每个人手中拿着坚硬的弹弓,人类用弹弓是来娱乐的,对于塞姆人弹弓是三种重要的工具之一。
他们还带着五角短箭。
显然箭是要放在弹弓上发射的。
队伍移动到衬里最近的门口,队伍停止行进。
当阿·吉斯安拿着一块蛋糕走过他们时,蛋糕被箭尖摩擦着。
队员的口中都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而当吉锡安完成时,大家停止了念叨。
没向兰托他们解释什么,塞姆酋长走在队伍的前面,平稳地大踏步向前走。
他的奥他蒂跟在后面,踏着他留下的脚印,精确得像是之前演练过,而他奥他蒂的头转向背后,一直从一边慢慢地转到另一边。
另外一些伴侣在开阔的草地上,带点间隔地做着与他们一样的动作。
兰托和韦尔斯交换了一下眼神,跟在他们后面。
我们之前没有看过把弹弓用作武器。
兰托说。
没有。
但我看过当年轻人玩一种游戏时,他们也这样走路。
她说,眼神集中地看着他们。
那蛋糕肯定是某种毒药。
也可能它表示仪式的某种意义。
仪式上有那么多塞姆人,我想这就是我们想知道的‘搜查队’。
看看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中间没有一丝地方遗漏。
非凡的社会和谐的表现,你认为呢?我想吉锡安走得太快了。
现在是上坡。
但长腿的塞姆人可不是懒人。
他们没有停歇,一直以介于人类走与跑之间的速度前进。
刚开始一个小时,兰托他们还能跟上,但已气喘吁吁。
到下坡时,他们的腿感觉疲累,精力疲乏。
忽然,不到一刻,一个阴影快速地在空中闪过。
只听到一声,兰托的眼睛被向上一弹。
没有时间理清感受:只闻到刺激性的气味,瞥到爪子,感觉到某物逼近,兰托猛地举起双手自我保护。
硬而锋利的某物以很大的力量打到他的双手上,然后擦过他的头部。
韦尔斯听到那声音不好受,在地上打滚,也看到兰托手脚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斯拉克Ⅱ当那有着船帆般的翼的怪物飞过头顶时,一个塞姆人喊道。
空中零乱地布满了五角箭,三枝射进了怪物的身上。
怪物斯拉克Ⅱ抓着重棍的短爪一松,棍子掉下来。
一会儿,怪物折起它的帆翼,重重地摔在离兰托15米处。
韦尔斯费力地吐了一口气后,跑到兰托的身边。
兰托的眼睛闭着,他的鬓角处流着血。
左前臂已扭成40度角,幸好他还有正常的呼吸。
韦尔斯费了些时间发信号给飞船:兰托受伤了——尽快把飞船开到这。
等着。
一会儿,匡恩又说,尼菲正在下落。
大约6分钟后到,这样赶得及吗?可以。
她怜悯地往斯拉克Ⅱ那边望去,你可以把‘斯拉克’从未解之谜表中划去。
它是塞姆人对攻击兰托的飞行物体的称呼。
大约一米长,翼幅相同,显橙红色。
斯拉克Ⅱ是‘吹哨音’,那么是个动词。
可能是‘攻击’。
她往下看,看到兰托的脸上已有很多血了,尼菲到了吗?在途中。
匡恩安抚道。
我下了。
她蹲下,擦去兰托脸上的血。
让她安慰的是,伤口并不深,只是被棍子划破了几条小沟——血从毛细血管流出。
更让她安心的是,她检查了他的脉搏,呼吸正常。
接着她走过草地,来到围成一堆的塞姆人中。
她侧身挤进他们之中,站在阿·吉锡安的旁边,盯着怪物。
斯拉克Ⅱ的双翼也是松软的皮肤,通过上肢连接到身体。
飞行中,它像帆。
它的腿有很大的伸展肌,脚爪有力,一点也不像鸟的爪子。
后腿的爪子与前爪类似,但小点。
它携带的棍子——她问阿·吉锡安。
阿·吉锡安用前臂动了动它的喉咙,说:斯拉克Ⅱ颈断了。
韦尔斯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
现有没有人看守,她说,附近有没有另外一只斯拉克Ⅱ?它们是成群的吗?斯拉克Ⅱ不喜欢群居。
从‘低树’来的‘基兰茨’曾告诉我们一个‘蒂朗诺’(搜索队)一天内杀死两只‘斯拉克Ⅱ’。
阿·吉锡安说。
‘低树’的人是恶名昭著的说谎者与大骗子,阿·吉锡安说,‘贝他’。
他突然大吼,随即塞姆人立即分散在各处。
两人朝着兰托走去。
韦尔斯赶紧回到兰托身旁。
但那两个人继续走,没有看兰托一眼。
随后消失在树林中。
韦尔斯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飞艇发出低沉的轰鸣,着陆在100米远处。
尼菲马上检查了兰托,松了一口气地说:没什么大碍。
她做了一个夹板固定兰托的手臂,帮我把他抬到飞艇。
莱阿伦夫人非常强壮。
在搬运时,韦尔斯发现自己不需要用力。
尼菲调转飞艇的方向,放兰托在梯子上,然后送进飞艇。
这些更显示了莱阿伦夫人的强壮。
把兰托安顿在睡椅上,她转身,从舱门口探出个头来,问:上来吗?我想不了。
规定可是不允许独自在外行动。
我不是一人,跟塞姆人在一起。
韦尔斯头向上一抬,示意着他们。
尼菲往上看了看:你在说谁?!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我的标本!曼迪喊叫,跑向塞姆人群。
但她来得太迟了。
在塞姆人收集的草垛上,躺着斯拉克Ⅱ,火焰已熊熊燃烧起来。
阿·吉锡安,她对着对面的他喊道,我想一她停住了,研究这个单词她不会,他们还没有学,我想看看它。
火焰会把死亡的气味消失。
这样在今后的几天,斯拉克Ⅱ不会找到这里来。
这样会安全。
火焰在跳动上升,遮住了阿·吉锡安的脸,让她看不到。
韦尔斯望着翻滚的斯拉克Ⅱ在焚烧。
直到变黑,她感到惊恐,之前她有过这样的感觉。
当她看到一个男孩用手持透镜折磨一条虫时,当时她看得入迷,但对此又讨厌。
韦尔斯恳求阿·吉锡安让她回到出事处,他装做听不到。
‘蒂朗诺’已经看到火了,然后黑暗会来临。
在‘吉奴’,这属于斯拉克Ⅱ的世界。
他大步走开,韦尔斯赶紧跟上:通往塞姆村庄的门开了一次,不会再开第二次。
塞姆人说话省去时间,任何事都会转瞬即逝。
是,阿·吉锡安承认,塞姆人忘记事情了,就会变得疯狂。
他定要别人帮助才记得起。
斯拉克Ⅱ在夜晚都能看得清楚。
韦尔斯提议。
对于斯拉克Ⅱ,世界上没有黑夜。
一个想法闪过韦尔斯脑中,她马上赶走了这想法:我们明天还会寻找我们失踪的伙伴。
对吧?阿·吉锡安略带责斥咯咯地说:不。
她看着阿酋长。
不会,他再次肯定,你必须先找到一个‘奥他蒂’,因为你原先的已失去。
他不是失去,只是被带回去疗伤。
阿·吉锡安没说什么,向他的奥他蒂递了个眼神。
我们明天一定要再寻找一遍。
韦尔斯催促,是这样吗?不会,阿重复他的话,你必须先找个伙伴,因为你的已失去。
韦尔斯抓住阿的手,拦住他。
而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阿·吉锡安,我是谁?依旧是茫然的神情。
我是个塞姆人吗?她并排举起他们的手,后面的蒂朗诺都停下来。
不——你不是塞姆人。
阿的心开始乱。
那么我是谁?我来自哪里?什么把兰托带走了?仍然是茫然的表情。
你不是塞姆人,他慢慢地说,你不是斯拉克Ⅱ,你也不是少数人种。
他仿佛解决了一个大谜团,说 你是‘基兰茨’。
他弄明白后,继续往前走。
韦尔斯站着,惊讶地望着他离去。
塞姆人没有问她任何关于人类的问题,对飞艇和通信仪器的来去都没有丝毫反应。
她早就注意到这些,认为这些是由于塞姆人的谨慎。
她开始思考——他们不好奇,这可能吗?曼迪·韦尔斯在睡椅上不安地翻来覆去。
她盯着上面的天花板。
从他们坐飞艇走的那几小时是最好的时刻。
因为没有人在身旁观察着、评价着,时刻准备发现你的不足。
当飞艇驶离时,韦尔斯觉得一阵轻松。
至少,监察她的压力没有了。
但她没有因此感到快乐。
她讨厌猜测——假装自己能通过某种方式弄清外星人的奇妙。
她更加讨厌猜错——她深深地怀疑她误解了塞姆人。
另外,是什么使兰托被袭击。
斯拉克Ⅱ的棍子的用途可能被忽略了。
很多动物都是使用工具,而不会制作工具。
但为什么会有那次袭击发生呢?韦尔斯轻易地改变了想法。
塞姆人对疯狂的行为敏感,那么斯拉克Ⅱ也会这样。
她和兰托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不像塞姆人那样——他们被识中就像掠夺者在羊群中找出一只跛脚的那样容易。
但是,细细地想,这种理论不成立。
斯拉克Ⅱ对兰托所做的算成功吗?它不是个飞行者,只是个滑行者,不能带走他。
它也不能吃掉一群远在40米外的拿着弹弓的塞姆人。
那么袭击不可能是为生存的。
接着她听到一阵嚓嚓的声响。
声音来自屋顶上面。
韦尔斯爬起来,手紧紧地握住床的边缘。
嚓嚓声在屋顶上响了两次,然后消失了。
一刻之后,另外一种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门柱转动的声音。
最后,门转动起来,撞击着门柱和门框。
撞击几乎是疯狂的,韦尔斯怀疑门外发生了什么。
最终,噪音停止了,她缓和下来。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放松地入睡。
在塞姆星的第二个黎明,韦尔斯感到更多的是着急,而不是害怕,她决定寻找斯拉克Ⅱ,观察它们。
但阿·吉斯安拒绝帮忙。
当她试着自己离开村庄时,一小群塞姆人会在门口围上来,亲切地但很坚定地叫她回去。
当第二次的尝试都无效时,韦尔斯回到村庄,然后联系总部西玛拉。
早上好,曼迪,尼克森愉快地打声招呼,我本想在5分钟之后联系你。
昨晚睡得好吗?还行吧。
上校怎么样,现在外面很冷——尼菲在给断了的微型针织机器装上翼,使它转动加热。
等她完成时,她和匡恩会接应,重新开始着手联系的工作。
那我做什么?你继续呆着——重点集中在斯拉克Ⅱ。
上校想让我们帮助塞姆人解决问题。
这未免有点太早吧?他可不这么认为——且现在你没机会和他商议。
还有一件事,通信仪器失效了,芯片有点毛病,不要去动它。
那考尔德和玛丽萨怎样?尼克森犹豫了:我们已经得出结论,那里不太可能会找到他们。
你们要取消了?不是这样。
但是他们还活着的机会不大,你说是不是?还有,没有塞姆人的帮助,你自己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说话。
你好像说我那时已死。
还有上校。
你不同意吗?韦尔斯皱眉:不同意。
那是对的。
韦尔斯下线了。
当韦尔斯找到吉锡安时,他和5位年轻的塞姆人玩着蒂朗诺。
韦尔斯对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这很紧急——吉锡安说,挥手叫年轻的离开。
阿酋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认为我很愚蠢,因为我对斯拉克Ⅱ没有丝毫害怕——还有,我失去了我的‘同伴’。
你在设法从疯狂中解救我。
但这没有必要啊。
酋长在耐心地等待。
韦尔斯接着说:我不能做我的工作,这就成一个问题了。
我只能在意自己。
我是一个有经验的‘基兰茨’。
基兰茨不是她想用的词。
但那令人发狂的塞姆语单词难住她了。
她不懂怎么说外星生物学家,连探险家这词也不会。
请告诉你们的人不要阻拦我,让我出去。
当我失去第一位伴侣,我的疯狂延续了50多天,吉锡安慢慢地道来,我不吃饭——我在等待着亲手杀死斯拉克Ⅱ的机会。
但我的朋友为我好,把我锁在一个地方,之后我就没事了。
所以我怎么能告诉我的朋友们不用帮你呢?你竟叫我让你的疯狂在他们之中泛滥。
我不是塞姆人!韦尔斯激昂地说,别提同伴,别提疯狂。
看着我——既然我在外表上跟你们不一样,为何还要求我里面也要跟你们一样呢?疯狂在你的心中根深蒂固,‘基兰茨’,阿柔声劝道,但我们会帮你,不要害怕。
韦尔斯盯着他,然后转身大步走开。
身后的阿·吉锡安大喊附近的塞姆人。
韦尔斯由大踏步变成跑了。
她朝最近的门口跑去,想最终测试一下薄弱的塞姆守门的力量。
虽然有5位守卫,但那争斗很快就结束。
韦尔斯自由了,跑向森林,留下一堆躺着的惊愕的塞姆人。
韦尔斯在森林中使劲地跑,几乎虚脱。
当她觉得塞姆人追不到时,她变慢,不跑了。
虽然找到一只斯拉克Ⅱ会很难,但她有个主意让斯拉克Ⅱ发现她。
走过一个大的空旷地,韦尔斯停下,背对着一桩树干坐下休息,等待着。
斯拉克Ⅱ会迎面接近,这样很难攻击。
当她等待时,她心中产生对塞姆人的一种新理解:蒂朗诺不是一个搜索队伍,是一个打猎队;奥他蒂,他们社会最坚固的关系,不是生殖上的,而是合作伙伴,或者是说朋友。
斯拉克Ⅱ似乎控制着塞姆人生活的方式。
当她思索着这些时,一只漂亮的橙色动物滑下,在空地的中间站着。
它没有后爪。
现在我要找出你究竟是什么。
韦尔斯低语,向前倾,我可希望我的标本是活标本。
斯拉克Ⅱ和她在宽阔和青色草地上对望着。
斯拉克Ⅱ的凝视让韦尔斯不舒服,塞姆人就没给它这样的感觉。
你会说话吗?你有语言吗?她大声地说,并不期望斯拉克Ⅱ能理解,只是想激励它也开口说话。
但它没有。
你是昨晚来过的那位吗?她站起来问,你住在附近的巢吗?斯拉克Ⅱ向她笨拙地走前两步。
一个小小的测验。
很简单;你能做到的。
做一些我可以展示给上校的事。
她握紧拳头,伸出一个手指。
斯拉克的慢速让她煎熬,斯拉克Ⅱ展开右脚,收起左脚,接着弯曲爪尾的两个趾。
韦尔斯忍住过早的高兴,她举起一只手指,接着两只、三只。
她急切地望着斯拉克Ⅱ伸直了它的最后两个爪子。
然后它左右脚不停地交换来支撑它的身体。
好!她称赞地说,你眼中似乎含有其他东西。
你给我顺序的感觉,不是单纯地模仿。
你好像有符号和数字的意识。
这是个好的开始。
天啊,如果你能跟我讲话,她拿出她的无线电通信,那就足够啦!足够什么?一句话爆发出来。
这是韦尔斯。
上校有空吗?你是想见他吗?尼克森说,他有点虚弱——你可以等会吗?或者我可以处理吗?让他来。
尼克森叹息:好的。
一句警告。
自从他受伤回来后,脾气有点暴躁了。
知道。
有问题吗,曼迪?兰托的声音有点疲倦。
你身体好点没?跳过客套话。
有什么困难?我在观察着斯拉克Ⅱ——哦。
我想尼克森已经告诉你我要你做的吧。
他说了。
但我想你重新考虑。
现在有些问题亟须回答。
什么问题?斯拉克Ⅱ为什么在平地上——它们不是在那里繁衍的。
它们和塞姆人的真正关系是——西玛拉是来寻找和联系智慧生物的,不是写关于这个星球的生态学。
兰托提醒她,你可以把剩下的事情留给后面的人去做。
我知道。
但有些迹象表明斯拉克Ⅱ是高等智慧生物。
什么迹象?第一,数字意识。
还有我在想它们在试着与我沟通。
是它们与我打交道的方式吗?现在回来,曼迪,你是在拖延做事啊。
难道你不想给塞姆人一个机会,让他们把精力放在发展上?我们供给他们杀虫剂和接种疫苗。
你曾经在研制灭蝇的‘卡兰’上做得很出色一这次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完全遗漏了斯拉克Ⅱ——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不会错过的?我们星球的调查是怀疑——我想呆在这儿继续我们的工作。
同时,我们应该延缓与其他星球的联系。
其他项目已经开始着手了。
我们没有你要的时间。
曼迪,对你的工作不要失去信心,仅因我没来得及躲开。
我可没有失去信心。
就想想高等智慧生物天生的敌人斯拉克Ⅱ,该想想怎么解决它们。
九或十天之后,我们会回去。
九天!她惊叹。
是——听起来很吸引人,是吧?匡恩说他们进展顺利,报告会准时上交。
上校,但我站在这儿正看着一只斯拉克Ⅱ——好!找出杀死它的方法。
兰托要下了。
韦尔斯有点不悦地看着斯拉克Ⅱ。
我们有麻烦了。
她轻轻地说。
她走近它,它却掉转头,摇摆着走开了。
它有力的脚一蹬地,就把自己送到空中。
当上升时,它展开双翼,向下坡滑行,保持着离地面2米的高度。
韦尔斯失望地看着它离去。
当到达斜坡的底端时,它倾斜着转个弯着地了。
它回头有所期待地望着韦尔斯。
它开口,以一种缓慢的颤音对韦尔斯说,你跟来吗?它的声音充斥在空地上,声音很清晰,就像是用英语讲的。
她高兴地跟上它。
斯拉克Ⅱ等到她跟上。
然后斯拉克Ⅱ再次离地,在她身旁飞行。
由于它没有冲力,它接近地面,只好急速甩动有力的腿。
在一个飞行者身旁跑着,双手能够够着它,这感觉真奇妙。
这个感觉不错。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快,呼吸顺畅。
她发现自己不在乎将去哪里——享受这一刻,在这个地方,这已足够。
不久以后,她确定他们是朝着一个孤立的露出地面的岩石走去,在西玛拉里,这儿被称为沸点。
当他们接近目的地时,她前面的护送员——斯拉克Ⅱ激动地叫了一声,随后很多回应声响起。
斯拉克Ⅱ的巢在沸点的底部,周围都是岩石包围着。
当她被带进巢时,有15只斯拉克Ⅱ在里面。
看到她的出现,都议论起来。
韦尔斯走到中间坐下,往下看他们。
她的护送员被一些斯拉克Ⅱ质问。
但大多数都是看着她,挤着进来想看清楚她。
有一位蹒跚地走到她跟前。
兰茨,基兰茨。
斯拉克Ⅱ发出颤音。
声调高,且有点含糊,但可以理解。
韦尔斯有点晕。
班特罗,她打招呼,我叫曼迪·韦尔斯。
我叫……,(两句口哨声,滴答声)斯拉克Ⅱ说。
迪·尔斯——你是什么?上校,这里有些事情,你必须要下来看看。
我没有打算下去。
你自己不能处理吗?这事跟斯拉克Ⅱ有关系。
去给匡恩来说,我没有必要再涉及这事情的细节。
我恐怕你要。
这里没有控制斯拉克Ⅱ的计划。
一会儿的停顿。
我想你最好回西玛拉来解释清楚事情。
我可以在这里解释一下。
其他的你自己来看看。
斯拉克Ⅱ是有智慧的,毫无疑问,上校。
这是个结论,给我证据。
好——它们有自己的语言——许多动物都是用声音交流的。
上校,一些斯拉克Ⅱ会说塞姆语。
模仿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吗?韦尔斯咬牙切齿,接着说:他们是有组织的——蜜蜂也是。
它们能制造工具吗?它们会书写吗?没。
但只是我还没看到。
不过——这些能成为主要的决定因素吗?在我眼中,你好像失去了你的客观性和远见性。
在我眼中,你似乎对斯拉克Ⅱ话题闭口不谈。
你不会对考尔德和玛丽萨感到内疚吗,或是自怜吗?别把你那套心理疗法用在我身上。
兰托威胁地说。
我会尽我所能改变你的想法。
上校,我很抱歉你受伤了——但是斯拉克Ⅱ也受伤了。
这些话使兰托气消一点:你怎么知道的?你下来,我给你看。
那不可能。
若这样,那你就得与在帮助斯拉克Ⅱ的我打交道,就像你在帮塞姆人。
你在说什么?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
兰托的声音变得冷漠:我不喜欢威胁,尤其这威胁还来自于自己人。
回来说明你的案件。
这是你现在所要做的。
上校,还记得我们说过塞姆人见到我们不吃惊吗。
我们期待他们对我们的陌生和我们的科学技术有点反应,但他们没有。
他们也不可能。
一只猫会对电灯惊奇吗?一条鲨鱼会对潜水艇有印象吗?一个婴儿会害怕诡计吗?塞姆人缺乏真正的智慧。
他们不知道也不能理解我们是谁。
但是斯拉克Ⅱ能。
兰托皱眉:这说明什么?我们联系错对象了。
胡说。
不是胡说——是有道理的。
只要你看到我所看到的,我们才好公平争议——你下到这里来吧!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我下来?韦尔斯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烦意:上校,我说过,证明一个物种是真正的有智慧的生物,是看它,当你指向某处时,它看的是你的手指,还是你手所指的方向。
你一直在看我的手指。
一会儿停顿后,兰托说:你可能是对的。
好的——我下来。
韦尔斯在离巢的1000米处见到了飞艇。
呆在里面。
她严厉地说,当尼克森想跟着兰托出舱时。
为什么?兰托问。
我一个对你们两个让我感到不舒服。
你让我不舒服,兰托简短地说,但也只好挥手叫尼克森回去,它们在哪里?一声提示,三只斯拉克Ⅱ从树林中闯出来,滑到韦尔斯的身旁。
兰托因它们的接近惊退几步。
敌人的脸孔,他说,你们演过了多少次出现的场面?韦尔斯忽视他的嘲笑:是塞姆人的敌人,但不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它们。
它们让我想起《绿野仙踪》里的巫婆的猿猴。
你知道吗?科幻小说吗?一部旧的平面电影——在我小时候看的。
不很重要。
我在这里。
你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
我想解释一下斯拉克Ⅱ对你的第一次攻击。
那只斯拉克在秘密会议选举落败,然后一意孤行。
它第一个注意到我们,以为杀了我们就可能消除威胁。
什么威胁?我最近的任务遇到怎样的待遇?她直指要点。
哦。
他落选了。
很多人都投了弃权票。
兰托用手慢慢地摸着他脸上的缝补过的伤口。
斯拉克Ⅱ走近他。
你是首领兰托吗,它用塞姆语说。
兰托感到震惊,点点头。
你为什么帮助你们的敌人来对付我们?我们的敌人?塞姆人吗?他们找到你们失踪的人了吗?你们能吗?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
这只斯拉克Ⅱ开始走,其他的跟上来。
韦尔斯跟上,她的手被兰托紧紧地抓住。
它们怎么知道?它们监视着整个平地。
还是因为食肉动物能找到猎物?我们看看。
韦尔斯说,放开兰托的手,追上斯拉克Ⅱ。
兰托走快几步跟上:我不知道你想怎样。
斯拉克Ⅱ会怎样才更重要。
我可以看到它们有智力,他说,但很多生物都拥有。
它们跟斯拉克Ⅱ不一样。
她抗议。
这是个变化的数值。
在智力和本能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区分它们。
两者互相交叉融合。
同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兰托问:你还发现了其他什么吗?它们原本是高地生物,能利用上升气流飞行。
它们迁移到平地,不是它们必须,只是它们想这么做。
在高地上,所有人都是摄取食物者。
在这个更富裕的居住地,那不会真的。
它们发动了一场战争,它们不是靠塞姆人为生。
不过,我依旧同情塞姆人——现在可能更加同情。
我不怀疑我们的世界会把塞姆族列为我们的同类。
但那不是重点,不是吗?走在前面的斯拉克Ⅱ停下来,等待着他们。
你得承认塞姆人有智慧。
兰托说。
是——但它们低级一些。
都到达了。
斯拉克Ⅱ张开爪指向地面,说:这里。
那里有两堆一米宽的变色的灰烬。
上面已经长出一小撮杂草。
我不懂。
兰托说。
塞姆人在杀死斯拉克Ⅱ后会有一个仪式。
韦尔斯解释,它们向死者献祭。
那么是两只斯拉克Ⅱ在这里被杀死。
不是。
韦尔斯跪下,手指掠过那些灰烬,找到一根细长的骨头,传给兰托后,又在灰烬中搜索。
这像人类的骨头。
它就是。
在韦尔斯从灰烬中取出一个圆柱形的烤焦的无线电接收装置,这是玛丽萨的,或是考尔德的。
但其他的骨头是谁的?塞姆人放上去的纪念品——战利品。
兰托看着她:塞姆人杀死他们了?塞姆人把他们当成斯拉克Ⅱ了?不是这样。
塞姆人对刺激性颜色及下落的物体有强烈反应,而不管对方是什么。
那么说,他们忽视很多。
我们已看到塞姆人在观念上很不灵活。
兰托看着手中的骨头:从生物遥测器,我们应该看到他们死的迹象。
脑电图描记器也显示正常,只有高的气温。
韦尔斯摇头:阿·吉锡安涂在箭上的是镇定药。
直到塞姆人用火烧他们时,他们才死。
兰托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少可以带回去的,他看着灰烬说,现在我有个问题了。
我想也是,上校。
塞姆星上有两种智慧生物。
他们在为领土争斗着。
斯拉克Ⅱ有着体力上和智力上的优势,而塞姆人想改变这社会秩序。
我们站在哪一边,哪边就会赢。
兰托想。
对。
综合考虑,我觉得我们没有权利去做出选择。
斯拉克Ⅱ能被劝说回高地吗?不能。
它们认为发现了一个天堂。
那么,不管塞姆人了。
这需要一个精神层面的发展,两边都没有做到。
你的意思是,两边都帮。
斯拉克Ⅱ能更好地与我们沟通。
我们的角色是像个星球的统治者,维持这儿的力量的平衡。
兰托没有立即回答。
他发信号给尼克森,叫他把飞艇开过来。
说完后,他凝视着地上的灰烬,苦恼着。
上校?韦尔斯柔声地问。
兰托转过脸,擦了擦了右眼。
韦尔斯知道他不是在想着斯拉克Ⅱ或是塞姆人,他想着的是那两位死去的工作伙伴。
最后他转过身说:你好像喜欢不听我的命令,是吧?在这个事情上,是这样。
你常常不顺从。
我首先是个自然主义者。
我想它值得冒险就去做。
我有点早熟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还需要不顺从吗?兰托可怜地说:不要,请停止。
现在只有一种选择是明智的。
我们会做任何一个有礼貌的人类会做的事,当他偶然碰到在争吵着的一对,他会静静地走开,之后再回来。
当飞艇来到斯拉克Ⅱ面前,它们各个赶紧分散开来。
你说它们100年后会不会研制出这个?韦尔斯笑了,释然地说:100年的时间刚刚好的。
《虫神的祈祷者》作者:马根·伯克仓库区的一条街道上,他们正跟在一辆自动清障车后面巡视,这时霸格虫向他们袭击了。
这只霸格虫很大,大约30公斤重,飞得很快。
它越过垃圾堆,直奔后胎而来。
拜雷打倒了它,但当这虫子猛地又撞了车子一下的时候,他们感到像听见了巨大的震颤声。
太晚了,它已经在撞后面的玻璃了。
它一定是用爪子抓住了后挡板或后面的什么角落,因为拜雷急转弯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看不到它。
从车的尾部传来很难听的磨咬的声音。
他妈的!他说:我们在拉着它跑!琼丝走到座位后面,把螺丝刀从工具袋里拿出来。
她很快地检查了一下,查明油缸被撞瘪了,他朝拜雷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就干吧。
她说。
拜雷用力地踩刹车,然后又快速地转弯,加速,想把虫子弄得晕头转向,让它迷失方向后再甩掉它。
车还没停稳,琼丝就跳出车外。
等拜雷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听见琼丝用牛刺抽打着什么东西。
拜雷拖着他的大蛰枪,心想:琼丝是好样的。
那些霸格虫还没来得及袭击引擎盖和油箱,她就逮住了它。
他们一起把它拉到亮处,小心翼翼地,以免碰到它的抽动着的颚骨和那八寸长的大鼻子。
天呀,这是只母的!拜雷说,数了数它有八条腿。
它很漂亮。
琼丝一边说,一边用绑带把它的腿捆起来。
这时她瞥了一眼它甲壳下面的神经。
看起来它好像飞了很远的路,把包递给我,好吗?拜雷从车里抓出她的帆布袋,扔给她。
她在包里翻找东西,这时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转身用腿站了起来。
琼丝马上回去。
只见它的下颚骨猛烈地撞带子,然后蹦蹦跳跳地朝前走,拖着绑带,尽最大努力逃跑。
拜雷抓起牛刺就追了上去。
他又拽着腿把它抓回来,递给她,肩上搭着牛刺,像个野人刚打完猎物回来一样,观望着这个世界。
伤到你了吗?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高兴地跳起来,用夹子夹住霸格虫突出的颚骨。
只一会儿工夫,她就找到了虫子的主神经,她用电刀把神经切断,虫子的腿松弛了下来。
琼丝解开了身上的带子,活动了一下腿。
天呀,这真太伟大了,看看这个。
她说着,指着理在虫子后背燃料褡中的密实的闭合的纹里。
拜雷耸了耸肩:是它的肠子。
他说。
每条腿都有独立的神经中枢网。
这可真是个生物界的大进步,你不这样认为吗?我可从来没见过,像是从汽车的音控系统中承袭过来的。
这真是太伟大了,这是个新品种,你怎么认为?拜雷手里拿着对讲机的手柄,仍然不能分享她的热情:虫子啊,琼丝啊……他用学过的仅有的几句拉丁语哼哼叽叽地唱着:我等不及要找到它的巢穴,杀死它一家子!琼丝厌恶地看着他,他露齿而笑回敬她这表情。
她说:拜雷,就是你这种人杀害了世界上四分之三的生物品种。
嗨,这是我的工作。
我是个灭族者。
老板让我杀虫子,那我就杀这些该死的虫子,这也是你的工作,别忘了。
我的工作是控制虫子的迁徙和发展以使它们对人类的干扰达到最小。
拜雷转了转眼珠:是吗,死亡博士?每次她不承认她天生的杀伤本领时,他总是用这句话取笑她。
事实上,在这个小组中,没别人能像琼丝那样熟知虫子身上的组织结构。
闭嘴吧,帮我把它放进车里。
他们把这已经肢解了一部分的虫子向上推进卡车后厢,之后又把解下来的部分扔了上去。
拜雷又开始说话了: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吗?我不想听这些。
你认为任何一种灭亡都是错的,而所有的存在都是对的,灭亡也是对的。
你懂吗?你认为恐龙的灭亡是错误的?如果它们不灭亡,我们就不可能生存。
没有灭亡就没有进步。
这就是生存的规律。
琼丝歪了歪嘴角:你真是个杀手。
你在告诉我生存的规律?别再给我听你的理论了。
你的进化论是到最后在这个行星上只剩下一样东西,那就是你自己,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你也不必再想杀别的生物,也不必再灭绝什么东西,是吧?拜雷抬了抬眉毛又垂了下去:说得好!他说:我们还找不找那虫子了?琼丝四周看了看:我想是的。
他俩又爬回卡车。
拜雷把它掉了头,他们又向回走,驶回那条抓住虫子的小巷。
当心点!琼丝说:侦探说这些新东西成群结队。
那好哇!拜雷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倒要看一看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是城市垃圾组。
五个虫子袭击他们的车子,把他们赶跑。
等到地们获援时,车子几乎掉了一层皮!太好笑了!他们打倒虫子了吗?没有,再也没发现它们。
它们弄坏了许多高压水阀和燃料库。
当他们驶近垃圾堆时,拜雷加快了车速,想让车子的发动机声引诱出更多的虫子。
一个也没来,于是他们停下卡车,下了车,背着包。
拜雷腰间系着他的大蛰枪,把一只固胶枪连同一只2公斤的弹包甩在肩上。
琼丝朝垃圾箱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她爬了进去。
拜雷低声埋怨着:天哪,科学家,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琼丝没有回答,于是他也向里面看,看见她正走过湿漉漉的木板盒子和成堆的废泡沫。
突然,她尖叫了起来——她碰到一个废盒子,一只小的四条腿霸格虫突然冲了出来。
她在后面猛追,用石头打它。
只几秒钟时间,就成功了。
她逮着了它,用手掐着。
我身手不凡吧!她啮了啮牙,头发上还粘着一段胶布。
噢,别这样!这小虫央痛了她的手指想逃走。
这虫子大部分是曲目录音座板和塑料托架构成的。
你看,它看起来像垃圾堆的衍生物。
你拿一会儿,我想给它拍些照片。
琼丝取出照相机,拍了十秒钟左右的片子。
拜雷摆弄着虫子,然后就把它扔回垃圾桶,它很快就爬进了一个纸袋子。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破玩意儿。
他边说边在裤子上擦手。
琼丝爬了出来。
有人喜欢猫,有人喜欢鱼,我喜欢虫子。
另外,如果我不收集些原始材料,我就完不成论文。
艺术生活,拜雷!你不认为这很有魔力吗?它们只是一群低级的寄生虫和贼。
它们应该被关入牢中。
拜雷向四周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值得射击的猎物。
你以为我们在这儿闹着玩儿吗?琼丝反唇相讥,在垃圾堆中查寻着虫子的足印。
垃圾箱下,虫子所到之处,报纸都烂了。
是的,是的,告诉东京的伙伴们,有一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杀人团伙闯进一个人家里,把他们全家都杀光了。
他们吃电视,音响,偷用了1千瓦小时的电。
拜雷在街道小路上巡视着,让车子跟着一条弯曲的车痕。
琼丝没有回答,她也看过那个报道。
这消息使她很难过,就好像你发现了教你四年的老师是个调戏小孩的人。
她经常陷入沉思,想到那群虫子最后逐渐变成了一群智商权高的、通过逐代繁衍变异,自身复制成的种族。
她设想着,这将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与这些善良的机器并存于这个地球上。
我们会做它们的神,但我们将会是仁慈的神。
它们将为我们工作,但他们将是自由的。
东京的残杀引起了狂乱的纷争,这纷争甚至波及到了人与虫子之间。
警察已经在几小时内击败并捣毁了这些要命的机器,一场大的灭绝战役已经开始了。
如果虫子确实已经开始变高智商,在东京的那部分虫子就不会再继续变高智商下去。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剪裁好的新闻,琼丝渐渐地意识到这世界上不会有自由的奴仆,当然也没有仁慈的神。
拜雷在小巷的另一端吹着口哨:噢呼,琼西,他用假嗓子喊:虫子高速公路!他指着一条通往废花园的栅栏路后面。
栅栏底部的树籽和草根都被踩得零乱不堪,这被踩出的小路直通虫穴出口。
栅栏外的废花园是虫群的神圣领域。
但有个麻烦:小巷外的大门好像是被链条挂上并须严了。
琼丝上来的时候,拜雷正把破栅栏门向后推,这样他们可以轻易地挤进去,但卡车却不得不留在小巷里。
可是要得到花园主的允许在他的领域里打猎还是有些麻烦。
拜雷穿过栅栏,在一个无门的韩国车外边寻找虫子的足迹。
你往哪儿跑?琼丝问:我们应该先打电话请示一下。
对,对。
拜雷喃喃地说:这只是侦察,我不会杀什么的。
但你还是做得过分了。
去你的吧!你想抓虫子,还是想整天游手好闲?我不想因为你的过错而丢掉工作。
琼丝说。
以前发生过这事儿,所以拜雷有些犹豫,考虑着这句话的力度。
突然喇叭声大作,警报器的声音紧跟着琼丝进了小巷。
她跳出去,看见卡车上的信号灯和头灯疯狂地闪烁着,好像是安全系统出了毛病巅簸着,好像里面有许多小孩子在乱跳。
警报也大声叫嚷:站到卡车后面去!站到卡车后面去!如有顽抗,15秒钟内打昏!琼丝瞥见了机械腿和别的附属物堆在引擎盖和车轮周围。
拜雷很快走到她身边:多少只?琼丝耸了耸肩,安全系统隆隆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站到后面去!顽抗者,10秒钟内打昏!她和拜雷被动地站着,等待着系统放出3万伏特的电力穿过车底盘和车身。
这对于那些想尝试这车子的厉害的虫子来讲很奏效,因为这热力能把它们烤熟,对人类也是一样。
五秒钟!安全系统又吼了起来。
四、三、二,然后卡车不吱声了。
灯灭了,安全灯也不闪了,安全系统沉默着,但车体仍不断地摆晃着。
天啊,琼丝低吼道:它们破坏了所有的机关。
这群王八蛋,这次算他们走运!咱们走。
拜雷说。
对于卡车的完全毁损,他们负有一半的责任,将来老板会跟他们算账的。
所幸的是卡车都没有良好的防虫设备,但仍不能说明它是不可征服的,这只意味着虫子在破坏的过程中将多花一点时间。
琼丝在拜雪后面跟着跑:我把牛刺落在卡车里了。
拜雷把大蛰枪扔给她。
她不知道是否上了胜。
所以转了转,避免电极伤到自己。
枪带盒子装着三发子弹。
你去拿车座和货架。
拜雷命令道:我去拿引擎和油箱。
他直接跑到车轮板那里,有一束腿从里面伸出来,用力拍打着固胶枪的两边。
琼丝透过司机位置开着的窗户注意到一只大个的虫子正准备突袭。
它已经完全地捣毁了卡车的对讲系统,现在正在破坏空调系统。
琼丝端子了大蛰枪,在半米之外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时,周围很远都能听到巨大的响声,震得虫子的腿伸直到挡风玻璃里。
玻璃碎裂成了百万个小片,虫子就跌落到座位里,腿在不住地痉挛。
琼丝打开门,把虫子拖到人行道上。
它仍然在挣扎着,但腿脚已经不好使了。
大蛰枪巨大的响声一定把它吓破了胆,震坏了它的反应器官。
她让虫子在地上蠕动,自己跳到后面的货架上。
那上面有两只虫子,一整天都在工具箱和实验设备堆里捣乱。
垃圾堆里虫子的尸体也吸引了琼丝的注意。
琼丝朝离她最近的虫子射击,正射中它多棱复眼后面的甲壳上。
虫子全身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拼命地逃命,全身缩进铁刺的胸腔里,四处张望了一下,朝尾门冲去。
她用车子余下的电力电了它一下,并没给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于是她用大蛰枪中最后一发子弹把它打倒。
第二个虫子没有忽视这件事。
它转过来朝向她并举起了前爪,就像螃蟹在准备打架。
它的外观看起来与那只从垃圾堆中爬出来的虫子一样,近三十米长。
琼丝如果没有弹药的话,就不可能打败古。
她跳过保险杠,退回小巷。
虫子蹦蹦跳跳地跑到货架边上看她撤退。
琼丝又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虫子。
这样的一类东西,人们不能太肯定它的类别。
虫子偶尔把人类误当作机器,并试图揣测审度他们。
于是虫子也全神贯注地看她。
它从卡车上单腿跳了下来,匆忙地朝她跑,以便能看清楚她。
琼丝站立不动,并开始轻柔地唱起歌来。
这样做总是使虫子相信它们所注视的事物不是机器。
然后虫子就会停下来,再重新审度揣测这一事物。
琼丝可以听到拜雷一边骂看,一边踢着卡车那边的什么东西,然后又踢固胶枪的枪托。
她前面的虫子在几米外紧盯着她,显然它有些犹豫她是否值得费气力去打斗。
或者它很傻,缺少对既定事物的通常选择标准,或者它是不同寻常的聪明,通常标准对它来说不管用。
总之,它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滚开。
琼丝说,踢了一下脚。
虫子很快振作精神,并向前爬了几步。
琼丝又小声地骂了一句,显然这次她做错了。
她又后退几步。
虫子又加速追赶她。
拜雷!琼丝尖叫道:虫子跟上我了!她躲开虫子往回朝卡车跑,虫子紧紧地跟在后边,当他们从拜雷面前跑过时,拜雷猛地打了它一下。
虫子跌倒了,弯倒在固胶枪的子弹瞠上,拜雷用枪管把虫子掀翻,之后又用大头鞋跟把它的腿一个个地踩脱节。
琼丝回过头来朝他走:别这样,这没用。
别管我,让我干!拜雷说:这帮家伙把闸线都弄断了,也破坏了发火装置,都破坏了!它们动作得这么快,我们也得快点,不然就不能阻止它们了,得快!你打了几个?琼丝问,看着引擎下边。
天哪,至少五个。
我也不大知道。
拜雷吐了口唾沫。
他晃着固胶枪说:子弹快用光了。
最多也就剩两发了。
别担心。
你的五个加上我的三个,这成果要比卡车毁掉的损失多。
拜雷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我猜你是对的,我们还需要一辆拖车。
我打电话。
别费劲了,对讲机坏了。
拜雷转了转眼珠:那就喝点咖啡,休息一会儿吧。
他把枪扔进车里,拿出了午餐盒。
琼丝深深地吸了口气,审视地看着这场大屠杀的结果。
八只虫子。
对于一次行动来讲,这是难得的成绩。
虫子通常不这样同时出没。
无论如何,就像东京事件所显示的那样,损伤程度平等的争斗变得越来越多了。
最显著的一个例子是最近发生在墨西哥城的一次群斗,波及了大约一千只虫子。
它们在一家工业公园里闹事,经过三天的暴乱,损失达二千万美元。
学术圈内以各种各样的科学构思,以各种方式合作交流来考虑这二问题,虫子也是这样。
这引起了琼丝的极大兴趣。
她的论文题目是万纽曼地区虫类用RF干扰的通信。
她砰地一声关上引擎罩,在引擎箱周围看了看,冻实了的固胶覆盖了所有东西,偶尔有虫子顽固地抽动一下硬爪子。
嗨,拜雷,看起来你像是在冻蛋糕呢!我是在烹调,确实。
拜雷说着,又吃了一块小松饼。
说起这事儿来,我们没得到给养之前,可不能再回虫巢去了。
你带固胶抢来算是对了。
琼丝肯定地说着,眼睛还盯着固剧痛而扭曲的虫子。
拜雷抬了抬眼皮:因为它不是致命的?琼丝,你在笑话我。
琼丝只摇了摇头,甚至在与他讨论问题的时候,他都不认真。
另一辆卡车驶进了小巷,安全灯闪烁着。
他们都抬起了头。
每个小组的车子安全系统失灵的时候,总部都会知道。
派别人来增援也是公司的惯例。
拜雷低声问道:那就是增援组吗?琼丝点了点头:是毛克维奇和大麻脸陈。
一群牛仔。
他俩都朝小巷里看了看,佯装无兴趣。
我还以为是波尼和卡里迪呢。
毛克维奇在卡车里喊着。
他的同伴,陈,在助手席上疯狂地傻笑着。
他们跳了出来,直挺挺地拿着武器,自以为是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毛克维奇看到引擎的时候又是一阵狂笑:拜雷,你们又抛锚了?陈世刺耳地狂笑着,还一边拍着大腿。
我说过了,毛卡!我赌琼丝又在搞虫恋了。
他们两个又习惯性会意地彼此撞一下胳膊。
是呀,毛克维奇说:你们两个在这儿又胡搞上了!陈用鼻子哼笑着,其实这已经是老掉牙的笑话了,他却津津乐道。
住嘴,你这蠢货。
拜雷吼道。
关上了午餐盒扔回车里,我要借一盒固胶枪弹。
还要两夹大蛰枪弹。
琼丝加上说。
毛克维奇撅了撅嘴,转过身去。
陈热情地点了点头,交替着看了看拜雷和琼丝:发生了什么事?陈问。
没什么。
拜雷说:有一只虫子跑掉了,我们要把它打倒。
对,一只虫子。
毛克维奇轻声说:两公斤的固胶弹和两英大蛰枪弹——只为了打一只虫子。
那是什么厉害的虫子呀,啊?一定是个大屁股的母虫子,啊,陈?我听过的最可怕的虫子。
陈随声附和。
毛克维奇点了点头:好吧,如果那虫子那么难对付,我和陈会帮你们抓到它的。
我们不需要你们帮忙。
琼丝说。
我打赌你们会后悔的。
毛克维奇哑着嗓子说。
你们发现了巢穴。
陈说:它在哪儿?拜雷嗤之以鼻,转向别处。
琼丝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们会告诉你吗?我们会跟着你们一起去。
毛克维奇说。
拜雷一边扭着脸,一边骂了几句想阻止他们。
琼丝作手势阻止他:不要这样!她说。
妈的。
毛克维奇说:你们两个家伙不能那样,把好事只留给自己。
没什么,琼丝回答说:我只是告诉拜雷这些虫子都是生物界的奇迹。
我要把它们都做成实验室标本,但还没弄出来属于哪种类型。
拜雷和我需要找到那虫穴,所以你俩得帮我们贴标签、打包。
3-17号切片,科学优先权。
拜雷露齿而笑。
别耍我们了,琼丝。
毛克维奇低吼道,这些虫子不是实验室标本。
去检查一下那些大个的吧。
琼丝说:新种类。
那又怎样?陈抱怨说:它们看起来像是死了。
3—17号优先权给死虫子?对不起,我不能理解。
说得对。
毛克维奇说。
还有引擎箱里的那些。
琼丝说。
毛克维奇看了一眼在引擎箱里蠕动的虫子。
别太拿它当回事。
那只是一只跳蚤和一堆阴沟里的小鬼,是地球上最蠢的虫子。
那是你这样认为,琼丝说:告诉你吧,那些小鬼的运动系统相当规则,相当生动。
而那只跳蚤,我敢说它能译摩尔斯电码。
我的天。
毛克维奇说:琼丝,你全包了,一点好处也不给我留。
琼丝耸了耸肩:是我的损失,我猜。
她抓住牛刺朝拜雷点了点头:拿好你的家伙事儿了吗?拜雷笑了,把手伸给那两个人。
陈很不情愿地从背带上取下固胶枪弹,递给他。
还有两打大蛰枪弹。
拜雷说,打着响指。
当陈把这些也递给他的时候,她说:谢了,别等我问了。
他和琼丝转过身,快步走向小巷的另一端,勉强地忍住了笑声。
好极了,琼丝,你相当不错。
拜雷傻笑道:3—17号,你编得真像!只给你15分钟!毛克维奇在卡车那边喊:然后我们就追上你们!琼丝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连成串的栅栏背后。
现在卡车的对讲系统失灵了,所以他们为所欲为,不需要任何的请示和允许。
在捉虫子这理由的保护下,做什么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们穿梭于生锈的车群中,像两只因喜悦而疯狂的警犬。
如果毛克维奇说他要15分钟内追上来,那他们10分钟之内就会这样做。
他们必须得快,否则就会暴露虫穴的地点。
看看那儿,拜雷说,指着一排破废的小型有盖货车。
琼丝仔细地查找,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拜雷也正在搜寻另一排。
琼丝走回来,拽着牛刺穿过一排排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车门和障碍物。
噪音惊起了一只六条腿的虫子。
它从杂草丛中出来,顺着公路跑,尽最大的努力逃跑,好像它自己不是一只食肉的虫子。
拜雷!琼丝喊着,从后面追赶虫子。
她在一辆雷鸟跑车门前停下来,拜雷追了上来。
拜雷朝车下边看了看:是个什么样的?我不知道,看起来像只班查高速,大约5公斤重。
她用牛刺在车底下划拉了一圈,拜雷大声地踢了踢车外壳。
受惊的虫子从车底下出来了,再一次为生存而奔命。
拜雷紧跟其后,像疯了一样猛敲虫子可能藏匿的车子,使虫子不断地跑。
琼丝在他后面跑,不时地趴下看看虫子将跑往哪个方向。
突然,虫子横穿过一片碎石的空地,直跑向一条敞开的大排水管。
琼丝和拜雷追上去,听了听,虫子的金属腿在排水管边上匆匆忙忙奔跑的声音从黑洞中传出回声,透过他们的喘息声仍能清晰听到。
大排水管架子就在敞开的洞口边上,已经被人推来很久了。
开始吧,拜雷说:谁先上对他兴奋地看着琼丝,但她好像并不太热衷。
还是我先来吧。
他取出带子和一盏头灯,绑在前额上。
老天,我喜欢干这活!他胆了眨眼,蹲下身子,钻进排水管。
琼丝也跟着进了去,把两个包都拖在后面。
管子很狭小,他们得爬着才能前进。
牛仔布的裤腿和手套很快就被身底下流过的脏水给浸湿了。
很快,黑暗包围了他们。
琼丝想停下从包里拿手电,但排水管太窄了,转不过身于来,也不能把包拉到前面。
她再往前爬,突然睑撞到了拜雷的湿腿上,心评怦地狂跳不已。
怎么啦?为什么停下来了?她小声问。
别着急。
拜雷咕喀着说:我只是调整一下头灯。
你走的路对吗?琼丝问。
对。
拜雷说。
他很自信。
他总是极热衷于这类地下活动,这使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中古时期的探险者。
琼丝皱了皱鼻子。
她闻到了马赛克刺鼻的气味。
她看了看拜雷的枪托,它就在面前,挤在狭小的管道里。
你怎么知道?顺着水流准没错。
我带你去主水流管道,那里就是虫穴。
琼丝向前看了看,确实,他们正在顺着水流走。
她不再说话,跟在拜雷的后面爬,后边拖着包。
她希望他们能爬到死胡同里,然后就不得不退回爬进来的那条水道。
她简单地幻想着后退着爬,然后两个包挤在一起,最后前后两头都阻死了,他们就得在这里边呆上好几天,直到一大群精神变态的虫子发现了他们,然后从脚开始吃他们的肉。
她闭上眼睛,继续像拘一样地向前爬。
啊哈,拜雷说:我们到了。
他爬进了一块漆黑的空地站了起来。
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城市的主要排水沟之一,这里很大。
他们可以站着完全伸展开身体。
琼丝活动了一下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往哪儿走?拜雷朝各处看了看,审视着他们正站着的水,耸了耸肩头。
继续沿着水走,我想。
他们踩着脏泥汤一样的废水出发了。
拜雷停了下来,举起固胶枪,向前瞄准排水管。
是什么?琼丝问,也举起了大蛰枪。
她向四周看了看,看见一只虫子的外形在拜雷头灯的光束耀射下闪着光。
它一动不动。
它死了。
她说,走近拜雷,让他查看一下。
这是一片狭长的电板,在市中心逃亡的过程中只剩下一具光秃的金属外壳,发出生锈的红褐色。
可能是由于它用光了所有的养料,也可能是由于被追赶得狼狈不堪,或者是由于被别的灭族者捕住过。
她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条断腿,再前面不远处是一只塑料装甲板。
这些都可能是这家伙在往穴里抱战利品时落下的。
她挥了挥手,让拜雷也跟过来。
他们终于摸着了点门路。
壮着胆子,他们又继续往前走,向排水道的深处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正在接近目标。
拜雷心急,在前面跑,头上的灯光在黑暗的管道里晃动着。
小的排水管不时地加入到主排水道里,偶尔通道里有手柄,拜雷在那里慢慢地仔细地查看着,手里举着固胶枪。
他们脚上溅泥的声音和呼吸的声音充斥耳际,太晚了,他们意识到已被虫子包围了。
妈的!拜雷低吼着,毫无目标地射了两枪固胶弹。
琼丝蒙住头,朝她所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开了火——在拜雷头灯光束下她自己晃动的影子。
大蛰枪弹射到墙上,在石制的建筑物上放出一道蓝光,照亮了各处的虫子——墙面上、地板上、天花板上。
有几只朝他们跑了过来,在墙上跌倒了,又向前跑,从他们刚刚爬过来的水管道又跑回去。
拜雷肩上背着固胶论,回身喊着号于追它们。
拜雷,不要把我自己留在这儿!琼丝高声喊,但已经太晚了。
他已经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黑暗里。
她在背包里摸索着手电,试着不去理会黑暗中环绕着她的咔嚓咔嗒声,以及拜雷跑时溅水声和水管尽头传来的咒骂的回声。
她瞥到红色的浅浅发光的东西,就朝古开火。
有电的劈啪声、攀援声。
光灭了,两束小的白光出现了,朝她扫了过来。
她如其中的一个射击,亮光爆破了,又熄灭了。
她想瞄准另一点白光,但它开始忽隐忽视地闪烁不定。
在黑暗中,她小心地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腿刮到了什么东西。
她尖叫了一声,用靴子后跟使劲地踢踩,又用牛刺用力地抽打了几次。
她觉得到处都是虫子。
拜雷,快回到这儿来,你这该死的!拜雷的声音从水管中传了回来你还好吧?我被包围了!我没有灯。
我这儿有好几处叉路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到你那里。
他回喊道。
天哪,拜雷,那是书上说的最古老的把戏!它们在骗你!它们把你引出了巢穴!你快点回到这儿来!她踢脚边的水,用牛刺拼命地抽打周围,以防御有虫子攻击她。
这地方好像有一段时间稍微亮了点,于是她从背包深处掏出钳子,板子、锤子,最后是她的手电,她打开手电,埋怨地在手里晃了晃。
当光束扫过的时候,几只成年的虫子向后奔串,它们不知道在它们中间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
有两个抽动着的虫子身体躺在水中,它们是她在黑暗中射击的牺牲品。
废东西到处都是——柱子、零件、托架、螺丝钉、车轮、四处散开,就像狼穴里的骨头。
摇摇欲坠的鹰架立在墙边,使虫穴居于水面之上,水总是很规则地流过地板面。
鹰架上围起来的小天地里放着残缺不全的马达,不完整的虫子,丢的腿,电路或甲壳。
这些是年幼的虫子,是半成品,正等着成年的虫子为它们找合适的零件来把它们组装完整并放它们独立生活。
天棚上有一个闪光的球状物,下面吊着一根电线管,如果它们的家人饿了,虫子就会敲这个开关几次,食物就自然落下。
琼丝看了看附近的一个长成的虫子,它正蹲伏在架子上,对面是一只设腿的残虫。
它很大,像垃圾堆里的那只虫子一样。
她用牛刺点了点那只成虫,朝前走了一步。
这虫子防御性地抬了抬前腿,但后退了几步。
它也害怕,但它正准备以死来保护它的幼虫。
琼丝有些犹豫了。
她举起大蛰枪,瞄准一只正在她身后紧张地扭舞着的虫子。
这虫子轻快地跑回一个架子下面。
琼丝被激起了极大的兴趣,她又举枪瞄准另一只虫子,它也试图藏起来。
这些虫子都有着奇异的认知本领,可以仅从她的姿势动作中就认出危险。
它们知道她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杀它们,它们知道她能做到这一点,它们甚至知道她将如何做到这些。
琼丝,你在做什么?拜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回头望去,他头好的光在水管那边不远处亮着。
我不知道,她说。
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它们好像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它们是机器,琼丝。
不要手软,做你的工作。
琼丝摇了摇头。
不,不,它们很聪明。
看。
她又把枪瞄准了另一只虫子,它又躲到盒子的背后去。
很多虫子要躲开肉食动物,但这些虫子害怕我瞄准它们。
它们怎么会知道那样很危险呢?它们是新品种,它们还没被灭绝主义者发现。
它们还没有机会发展,给我们一个演变后的模样。
她摇摇头又回头看看拜雷:它们一定是在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拜雷走上前来到她身旁,固胶枪扛在肩上。
在虫穴里揣着枪托四处瞄准。
他指向哪里,哪里的虫子就四下奔逃隐藏。
几秒钟之后,虫子又探出头来向前爬行。
哈!拜雷也怀疑地咕嗜道:我不知道。
但他没开枪。
水管前方不远处,一只虫子慢慢地从架子底下爬出来,沿着行架爬到地面,前爪带着一个从什么开关或别的什么东西上取下的一个小电马达。
毫无疑问,这东西形成了一些虫子运动系统的核心部分。
拜雷用固胶枪瞄了它一下,它丢下马达就藏到最近一个架子底下。
琼丝用胳膊打了他一下。
行了,把枪放下!拜雷吃惊地看了看她,以为她大脑有什么问题。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把枪托放了下来。
大约10秒钟左右的时间,这虫子就一寸一寸地爬了过来,用它的多棱复眼观察着这两个灭族者。
然后它慢慢地回到落下马达的地方,把它拾起来,又小心地向他们靠近。
拜雷动了动。
琼丝把手压在他的胳膊上,不让它射击。
虫子慢慢地向前爬,它八条腿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很小心,以便不会引起注意。
其他的虫子都八架子上各自的位置上观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它们的眼睛前前后后地转动着,但几乎听不到呼呼的声音。
虫子在离琼丝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把马达放到地面上突出水面的一小块金属长片上面。
然后它蹦蹦跳跳地往回跳了几步,犹豫迟疑着。
什么鬼东西?拜雷问。
神圣的破烂儿。
琼丝小声呢哺。
她把手放到脸上,有些发晕。
她使劲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这马达就在她的面前,像一个闪着亮光的水果,两根电线悬在旁边。
虫子站在不远处,以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她。
她理解错了这整桩事情吗?这件事情不合情理吗?抑或只是虫子想给她一点贿赂?这是给予。
她说。
呢。
拜雷说。
它在做出牺牲,希望我们能接受它,离开这虫穴。
这含义是非比寻常的。
虫子之间的相互作用影响与交流是可以理解的。
但虫子与人类之间的交流—一坦白直率的交易却是由虫子开始——这事闻所未闻。
哈!拜雷说:这还不够。
我们要用子弹打它们,你能告诉它们吗?天哪,拜雷,你错过了最关键的地方。
它们正在试着和我们谈话。
她看进这虫子的多棱复眼中去,这竟像是一部电机电话,她从中得到了回答。
她看见了害怕,对子孙的爱和一股强有力的团体意识,为了能与入侵者和平谈判,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
她感到一种强有力的冲动要去拿起这马达然后离开这里。
心F感激,毫不犹豫地接受虫子的付予。
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办法说:我听懂你的意思了。
我们并不是那么的不同,你和我,我们可以彼此了解和信任。
这时虫子爆炸了。
甲壳碎成厚密的大片射入空中,四条腿完全断开。
眼睛也分散开了。
一声灼热的口号声在水管中蔓延开,手枪的哀叫声在管道中清晰可辨。
琼丝惊恐得张大了眼睛。
她飞跑向拜雷,但他却双腿跪在地上,手护着头,拜雷没用过手枪——如果他用的话,她不能同他一起工作。
突然两束明亮的光点在他们身后亮起,晃得她什么也看不清。
过来,琼丝。
毛克维奇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要把这地方扫平。
不,不要,你不能!琼丝举起胳膊,但探照灯毫无顾忌地亮着。
她不知道该看哪里。
求你了,这非常特殊!3一17号,完全的科学优先权!放屁!陈说:那把戏玩一次够了。
有人从身边穿过,但她看不见是谁。
她在空中挥手抓住这人影。
停下!请不要这样做!妈的,放开我!是拜雷:我什么也不干了!让他们停止!琼丝尖叫着。
一声爆裂的巨响在管道中再次响起。
她可以听到吱吱声和碎裂声如同鹰架被翻倒了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
大红点在她的视野中跳动着,随处可见。
大蛰手榴弹,快卧倒!毛克维奇大声喊。
砰砰砰地拉响了手榴弹,琼丝朝墙一边倒去,以避免水溅在身上。
手榴弹爆炸了,像高压水闸被突然冲开,溅射到鹰架的残片上、虫子四散的肢体上、棚架上和管道水面上。
你看它们哪!陈喊道。
另一串手枪子弹发射到空中。
跑呀!妈的!对不起,琼丝。
拜雷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能让他们抢了功!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站起来,加入了那热火朝天的灭族者的行列。
她不能呼吸。
心跳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
周围的每一样事物都严重地失去了平衡。
她用拳头击太阳穴,又击墙,企图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她六岁那年,看见叔父为了吃肉和皮毛屠宰一笼子的兔子,吓坏了。
她十四岁那年,当她家的车慢慢驶过一事故现场的时候,交通灯反射出血红色,警察朝他们挥了挥手,她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十九岁那年,她站在小巷的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两个酒鬼把另一个人踢得不醒人事,语无伦次的尖叫谩骂声不绝于耳。
她二十六岁那年,被卷在一段水管沟里,被枪烟呛着,深深地感觉到被人骗了。
几码外有狂烈的叫闹声。
伴随着每一声爆裂和吼叫,虫穴开了花。
那就是他们做的事,她想。
我阻止不了,这也就是我所能做的事。
琼丝摇了摇头,眨眨眼,眨掉了眼中的湿雾。
她强迫着自己跟着拜雷加入到弥漫的光束和烟雾之中的任乱中。
她从前也作过许多次。
这就好像是另一份工作,她很善于做它。
她爬过翻倒的鹰架,每次能看到偶尔仓皇而逃的虫子,就明牛利刺伤它。
逮捕它们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儿。
因为虫子很大,又有很多被翻倒的架子所围困。
四只、五只、六只。
她看到一只年幼的虫子试图用它残缺的三条腿逃走。
她踩住它,啪地一声折断它的一条腿。
但它没有就此停下,在地面上拖着它的大肚子继续跑。
她用大蛰枪把它打倒。
大约三米开外,毛克维奇正在用手榴弹盒的手柄把什么东西攒到一起。
琼丝跨过一只被手榴弹打到的成虫的抽动的身体,盯着这引得毛克维奇大发雷霆的东西。
他正试着把一只金属架子弄弯,以便可以够到下面。
底下,琼丝看见了几个眼睑里闪烁的亮光和紧张的摇晃的腿。
毛克维奇用手榴弹盒托当铁锹,撬开了虫窝的一个小口,把枪塞进去,开了火。
巨大的劈啪声在里面震了起来。
在枪弹突如其来的紧密袭击中,虫子在拼命地翻腾。
琼丝摇摇晃晃地穿过虫穴,想走到另一尽头,虫子可以从那里逃跑。
巨大的粉红色的固胶弹污痕就在她左边的墙上,像一只巨大的鸟落在上面。
拜雷在后面不远的地方正朝水管里猛烈射击。
她注意到了一只全是碎片的虫子在前方,身上没有一点标记。
于是她用牛刺碰了碰它,想看看它死了没有。
当刺碰到它的时候,它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就痉挛地抽动起来。
很聪明,它在装死。
当她走到拜雷身边的时候,棚架残片都打没影了。
完事啦?是的,我想没有一只能逃走。
拜雷说。
水管下仍可看到六只虫子的腿被固胶弹给粘在了一起。
毛克维奇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了过来,他还一边在敲着什么东西,声音回响在管道里。
陈赶了上来。
逃跑了几只?他问。
拜雷摇了摇头。
陈点了点头。
好一个虫穴,伙计们,大约有25只成虫,15只幼虫,接近一吨的产品。
他露齿而笑。
我们都在最后五分钟赚了很多钱。
他转过身,背对着管道。
让它休息一会儿,马卡,你发财了!他大喊道。
马克维奇的笑声在管道里回响着。
琼丝看了看地面,看到阴森乌黑的脏水流过脚趾。
然后她看了看拜雷,他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我想我会买一台新电视。
琼丝说。
拜雷拍了拍她的后背,当然你会的,琼丝!他静静地说:当然你会的。
《抽屉》作者:作者:不详我曾经听说过,从前的人所使用的家具,时时会有暗装秘密抽屉这一类的玩意儿。
是的,说尽管是有人说,真正发现秘密抽屉的人可不多。
特地花时间去检查到底某种家具有没有秘密抽屉的人更是少其少。
例如我最近所买的一只旧书桌,我就一点没有想到它真的会有什麽秘密在边,我更没有预期到它的秘密抽屉竟然会使我遭遇到一桩神奇的灵魂学上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篇相当奇异,而且无法解释的人鬼心灵交流的故事。
那是有一天,我在我所住的宿舍附近街道上徘徊,偶然看见一家卖旧家具的店,在窗橱放了一只小书桌,突然使我对它发生了很大的兴趣。
於是我走进店,跟老板先聊了一会儿天,然後谈到这张书桌的价钱,老板就告诉我,它的价钱以及它是有着怎样可羡的一个来源。
老板说,离这儿三条街後面,就是布洛克里,那儿原有一座算是我们这纽约市布律根区最後存在的一幢维多利亚中叶时代的古屋。
这座古屋已经破败凋零到必需予以拆除的地步,因此,屋主迁到别处去住,打算把它整个拆平,屋的许多古色古香的家具,也都低价拍卖出去。
就在那麽一次的拍卖,这位老板买到了一部份东西,其中除了这张小书桌以外,还有其他的家具、盘碗、玻璃器皿、轻便家庭用具等等。
对於这张桌子,我并没有因为它是出身於可敬的古旧大家庭,而寄予以太多的幻想。
我实在一点也不在它的前主人到底是谁。
我只是因为它的价格便宜,而且体积很小,在我那间不容旋马的斗室,它可以很小巧地倚壁放置,一点也不占位置;所以我就把它买了下来。
我今年二十四岁,长得个子高而细瘦。
我是在繁华的曼汉登区工作,而躲在租金便宜的布律根区单身宿舍式的公寓,以便积蓄一些钱。
一个二十四岁的男子,依然孤家寡人,那就必然地使你想到真该积些钱才好谈婚姻问题,要不然,穷小子再加上年龄老大那就无药可救。
又由於人们告诉我,要想维持生活而且能有所积蓄,就非得由勤劳而争取升职的机会不可;因此,我有时把办公厅的工作带回来做,希藉此博得主管的青睐,有机会升职和加薪。
我的老家是在美国南部的弗罗里达,每隔一两个礼拜,我必需写信回家去问候问候;在寝室加厨房加起坐间都在一起的经济房间,事实上也不能不有一张小桌子以适应这种做做事写写信的迫切需要。
买下这张小书桌的这天,正是星期日的下午。
我花了大约一个钟头时间,调整调整别的家具的位置,使这张小书桌能够妥贴地靠着墙壁,而又不妨碍我的行动。
等到一切弄好,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晚上我跟罗贝小姐有个约会,所以我仅仅允许以一两分钟时间,站在那儿欣赏一下我的新布置,以及这张新买的旧书桌。
这张旧书桌虽然体积不大,份量却是蛮重的,它的质料完全是坚厚的好木头。
桌面是倾斜的,有点像课堂小学生的书桌,桌面下边也是有那麽一个空间,可以放置书本什麽的。
所不同於小学生书桌的,是桌面靠後沿部份高起来大约有两尺左右的格子层,一格一格有点像鸽子窠。
这格子层的最下一层是小抽屉,横排一式共有三只小抽屉,都有黄铜细雕的拉环。
不但整张桌子做工精细,就连格子层以及这三只小抽屉也都有精工雕饰的花纹,有些花纹甚至展延到桌子边沿以及格子层後面去。
我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试试桌面的高度,却是十分的合适。
於是我急忙洗个澡,刮过脸,换了衣衫,匆匆赶到曼汉登去会我的女朋友。
没想到就在我约会回来的这天晚上,我遭遇到了人鬼心灵交流的故事。
为了要忠实报导这一桩神秘的故事,我必需也以忠实的态度说出我这一夜约会回来的心境,因为要不是由於我有了那样的心境,很可能这桩鬼故事就不至於发生。
这一夜回宿舍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二点多钟了。
在这次约会,我跟罗贝小姐玩得可以说是够痛快的。
我们先是看了一场很不错的电影,然後一起去吃宵夜,我也喝了一点酒,最後我们又一齐去舞场跳舞。
可是,当午夜分手之後,我一摸囗袋,竟然连坐车回家的零钱也都一起用光了。
於是,我只得沿地下铁路走回来。
这时间的布律根区真个是夜阑人静。
我独行,不由懊悔起今夜不该如此挥霍,因此也使我觉得,今後是否再跟罗贝约会,实在要慎重地考虑了。
近来,我本来就已经对自己时时感到不满;时时认为这麽喜欢金迷纸醉生活的罗贝,虽然长得甜,长得美,可是,值不值得我这麽拚命地去追求呢?值不值得我这样花大钱去满足她的欲呢?我对自己的不能把握住自己真是感到颓丧。
因此,在这种悔恨交集的心情,我走进了公寓,走进了我的房间,我知道我今夜将要睡不着觉了。
一团无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烧着,使我十分烦躁不安。
我脱掉上衣,扯掉领带,心正在打算弄一杯酒或是煮一杯咖啡喝喝,却在这时候,看见了我几已经忘记了的新买旧书桌。
於是我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开始初次详详细细地把它察看一番。
这书桌的倾斜桌面是可以掀开的。
掀开了桌面,下边就是可以放书的空间。
这边是空的,所以我仍旧把它盖上。
然後,我伸手到小小格子去摸索,除了手指头跟衬衫袖子沾满了灰尘以外,边也是空的。
别小看这些格子,每一格子的深度却也都有一尺深。
於是我伸手打开左边第一只小抽屉,抽屉也是空的,除了在角落有捏做一小团的废纸以外,别无长物。
由於这小抽屉做得相当的精巧细腻,我忍不住把它全抽出来在手把玩,那花纹、那线条,在在都是精工所构成,那接榫的地方更是密合得天衣无缝,……我正感叹於从前的木工是多麽规矩与认真的时候,忽然发现这抽屉实际比那格子的深度少了一半!为什麽屉洞那麽深,而抽屉只做了一半长度呢?好奇地,我伸手到屉洞去摸,一伸手就碰到了後壁,没有什麽东西塞在边。
然而,这时候,另一个心思突然抢先占据了我的脑子-我已经好久没写信回家了,有了这麽舒服的一张桌子,我今夜何妨写封信回去呢?我……突然原先那个思潮急速地窜回来,剪断了写信回家这一条思路。
这是一张古书桌,小抽屉的深度只有洞深的一半!莫非它真的有秘密抽屉在层麽?我再度伸手进去用指尖去细摸,却摸着了所谓後壁的正中,有一道小小横槽,可以用指头巖住它,我轻轻一带,果然又抽了个小抽屉出来!这左边第一只屉洞的秘密抽屉一被抽离洞囗,立刻在灯光照耀下现出秘密抽屉放的是什麽-那是一小叠信纸。
我兴奋地把整个秘密抽屉全拉了出来,然而立刻我又大感失,因为这仅仅是几张白纸摺了四摺,叠放在边。
纸色已经变得十分旧黄,纸的边缘更是由黄转黑,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在这一小叠信纸的下面,大约有三四个信封,跟这摺了四摺的信纸一样的大小。
信封下面有一只小小的圆形墨水瓶,墨水瓶是倒立着,瓶塞得紧紧地,但是在这秘密抽屉底板上却已化开了一小滩乾墨水。
检起小墨水瓶来细看,边还有三分之一的墨水剩着没有流乾。
在墨水瓶旁边,还有一只旧式的木杆铁笔,笔尖得好黑,上面还积有不少乾墨。
除了这些以外,秘密抽屉再没有什麽秘密了-没有人们所幻想的,密存着珠宝奇珍之类。
在十分失,我准备把起先拿出来的东西再给放进这秘密抽屉去。
可是,当我放进了墨水瓶和铁笔,再要放进信封去的时候,顺便把叠在一起的三四只信封给一只只拿开来看,却发觉有一只信封比较厚些,似信封有东西,而且,这信封背面却是封了封囗的!我急急拆开封囗,果然边有一封信,信纸也是四摺放在边,那摺痕摺得十分的平实,我还没展开它之前,就已知道,这封信写的时间一定是相当的久了。
展开之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细洁而娟秀的字迹,一而知,写信的人定是个女性。
墨水的色调已是乌黑的。
信上的日期是距今77年前的1882年5月14日。
一开始阅读,我就觉得这是一封写得相当热情可爱的情书。
它是这样开头:我最亲爱的人:此刻,我爸妈跟我弟妹都早已睡熟了。
夜是深沈的,屋子是静悄悄的,只有我孤独的一个人,还没有一些睡意;所以,这是我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来跟你谈谈的时候了。
是的,我是多麽愿意时时有这麽一个机会!我的心上人!你那豪迈而澄澈的眼睛,那麽温柔而热情地瞧着我。
我渴着你这样的凝视,真是到了无可抑遏的地步了!你知道,仅仅就是那麽样的瞧着我,你就会给了我多麽珍贵的抚慰与温热,又给了我多麽甜蜜的回忆!读到这儿,我不禁微笑了。
这词句真是优美而动人到了几不能叫人相信的程度。
然而同时我心不免又发生了一个疑问,既然花了这麽大的苦心写这封信,为什麽却没有寄出去呢?它只是封了封囗,信封上没写收信人姓名住址,也没有贴邮票。
我继续读下去:我深爱着的人!你对我可别改变了态度;也千万别用另一种囗气对我说话,使我以为我的恳切言词竟然得不到应有的回应。
如果我真的是个愚昧无知而又三心两意的人,你可以尽情嘲弄我,我没有怨言。
然而,如果我是对你说得这麽恳切,这麽真诚,那你自然该以认为跟我的恳切与真诚能够相配称的份量来给我以一种反应才对。
我深爱着的人哟!这是因为一般男子用以迎合女人心的那种谄笑与媚视早已叫我寒心。
人们时时想以小心与机敏,虚情与假意,来掩存起他实际必需掩存的粗鄙念头与反覆无常的面目;可是,这种技俩却欺骗不了我!我也就是为了痛恨这种卑鄙男人,才使我想逃避即将娶我的那个伪君子。
转而希你能真心诚意地给我以拯救!我的心上人!然而,你竟然置我於不理,你没有来拯救我。
你是我在所有值得珍惜的当中最堪珍惜的,也就是我所最真心敬爱而举世难寻的人;可恨的是,你仅仅有一只影子存在我心灵最深的所在,我没有法子真实地跟你相见!你难道只是我凭空虚构的一个人麽?但是,你分明是我梦寐以求的意中男子,我爱你之深,简直不是那个已经跟我订了婚的鄙夫所能比拟於万一!我经常在想念着你。
我在梦见到你,我在心中悄悄地跟你说话,悄悄地跟你倾吐我的衷曲。
我真愿你能由我心走出来,出现在这个真实的人世!再见了!我所倾心相爱的人!愿你今夜也有个梦,好让我俩在梦真个相见!你的海伦我本能地去瞧瞧信的下角,看看是否有二年级学生海伦作这几个字,因为我一时怀疑以为这或许是一个女学生在学校所写的作文。
然而没有。
因此,我知道这真的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女孩子,在长夜漫漫,由心灵深处所发出来的哀痛呼声。
我不能再对於这样的一封信,作任何的嘲笑了。
午夜,真是人生最神秘的时刻,尤其当你一个人危然独坐,而外面世界都已熟睡了之後,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觉便会迫人而来。
如果我发现这封信是在白天,情形会完全两样的。
我一定会哈哈大笑地拿给朋友们当作奇文来共赏,然後在一阵玩之後,把它整个忘了。
可是,这时正是神秘的静夜,万籁无声,只有我一个人对窗独坐,阵阵微风由窗外吹送进来,轻缭着我的遐思。
在这种情景,不可能使你想到如今这个写信的少女必已白发苍苍,或竟是早已长眠地下。
相反地,在我重读她的信的时候,我觉得她完全是那麽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正像我这样午夜独坐在这窗前;而且,在我的凝想,她必然穿着当年的拖地长衣,一束青丝轻披在肩後,手执着墨水笔,据着跟我现在所坐的同一张桌子,正在含怨凝思。
她所面临的窗囗,也必是我现在这只窗囗所能见的就在这布律根区不远的某条街巷。
当我此刻重读她这封充满着内心秘密而又绝地在控诉着她所面临的那个时代与人生的时候,我对她的同情与怜惜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一种无法抑止的冲动,使我打开那只小墨水瓶,检起那支生了的铁笔,我准备写一封回信给她。
反正今夜我也睡不着了,运用运用我的脑神经,也许可以叫自己疲劳一些。
於是我在旧黄的信纸取了一张,在桌上摊平,开始落笔。
这时,在我的想像,这位海伦自然仍是活在世上的年轻少女。
海伦:我方才在你书桌上秘密抽屉,读到了你的信。
我真不知道该要怎样帮你的忙来拯救你。
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条途径能够让我跟你接近的话,你将可能以为我是怎样心地的一个人。
不过,我确实了解到,你是我极喜欢认识的朋友。
我希你是一位美丽而又热情的人儿,但又觉得你不必要是非常的美丽,我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的,而且我不打算讳言我已是诚心地在暗暗爱恋着你。
尽你的力量勇敢地为你自己的幸福而奋斗吧,海伦!我知道我是无法接近你了,但我仍将时时想到你,而且确然希今夜我会在梦见到你!你的杰克我有点羞怯地在信末签了我的名字,重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後好像了了一桩心愿似地,在理智,我准备把它揉成一团给扔进字纸篓去;然而,情感却拦住我,叫我别把它扔掉,因为情感在告诉我,既然已经用了那麽纯洁的真情写下了这封信,一下子就把它扯碎扔掉,岂不可惜?这不但白费了一番心思,而且也等於做了一桩既无意义而又十分愚蠢的事。
虽然,我决定再做下去的可能比扔掉它还要愚蠢,但是,我仍是听从了我情感的吩咐,照我在一时冲动所作的打算,继续进行我的傻事。
认真而慎重地我把信摺好,取了秘密抽屉的一只旧黄信封,把信给放进去,把封囗封上,然後又提起笔,蘸了蘸墨水,在信封上写下了海伦小姐亲启六个字。
假如你不能设想着我这时所处的是这麽一个夜阑人静的环境,假如你不能设想到我这时的内心情感是如何地澎湃起伏;你一定不会了解到我何以要把这封信给寄掉。
自然,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既然看了来信又写好了回信,如果不给寄掉,就等於永远欠了人家的一笔债。
所以,这也是促使我投寄出去的一个重要因素,姑不论投寄出去以後的结果如何,我还是得贯彻我的行为,而且尽其在我地去做。
我父母本来是住在新泽西州,两年前,我父亲退休的时候,拿到了一笔退休金,就搬到佛罗里达去。
搬家之前,我母亲整理杂物,把一些属於我的东西她认为有保留必要的,整理了一大包由邮政寄给我。
那一大包东西包括我由中学到大学的级友相片,念过的课本,童子军奖章……以及我早年收集的旧邮票。
所以我打开壁橱,在一只小箱子找到那本集邮簿。
童年的许多事情,往往使人有着深刻的印象而不容易遗忘。
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次替人家割草,赚到了两块钱,当时我曾经以七角五分向一位同学买到两张一套的1869年发行的美国邮票一共两套。
此刻我站在壁橱前,端着这本旧集邮簿,随手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
这两套邮票仍然端端正正地在透明纸後面,印刷的颜色仍然是那麽鲜明如新。
这邮票是四方形的,四边印着精细的花纹装饰,当中是一个人骑着驿马在疾奔。
像这种邮票在今天一定很值得一些钱,尤其是两张一套还没撕开的。
我记得当时向那同学买到了这两套邮票的时候是如何的兴奋与激动,而此时我断然把它撕下一张来贴用,我心更是万斛热情。
我终於小心地撕下了一张,回到桌前,舐舐邮票背面,就把它贴牢在那古黄的信封上角。
贴好了邮票之後,我彷佛脑子真空了起来,又彷佛我患了梦游症那样,不由自主地伸手取了那只小墨水瓶跟那支铁笔,一起给放进裤子後面袋子去,然後拿了那封信,下楼走出公寓,沿着静静的马路急行。
落在三条街後面的布洛克里,一片静寂,彷同无人世界。
当我逐渐走近的时候,下半夜月光正无力地斜照着附近那座高大的综合大楼,有如一个巨人站在那儿。
路旁偶尔有一两部汽车停在那儿,却正像打瞌睡的甲虫,一动也不动。
经过一间小小补鞋店之後,我就看见那幢准备拆掉的维多利亚时代古屋了!这屋子临街是一道零落的铁栅围墙,边则是一片长阔的草地,屋子就在草地的中央。
我站在人行道边的围墙入囗处,抬头向边这座神秘古屋瞻着。
维多利亚时代的屋子,屋顶都是高大而且有顶窗的。
可是,这座古屋的屋顶已经整个拆掉,屋子内部也已拆空,所有门窗板壁也都拿走了。
因此,让淡淡月光把屋子整个内部照得玲珑剔透,只有那几面高墙仍然屹立不动地守在那儿,庄严而肃穆地告诉人们,这儿从前曾经有过多麽使人艳羡的高贵与豪华。
走进了围墙大门的缺囗处,两边草地上堆满了拆卸下来的旧木料和杂物。
一条宽阔的砖铺引道趋向几级浅矮的石阶,便到了该是这座大屋的原有内层大门的地点了。
那儿仍然有两支雕饰得十分考究的门柱,竖立在原是大门的两旁。
借着暗淡月光,我看到了一支柱子上头,深深地刻着非常别致的三个阿拉伯数字:972。
我知道这就是这座古屋的门牌号数了。
我迅速地由後裤袋取出了墨水瓶跟铁笔,就在那柱後宽敞的栏杆上,蘸了墨水,在信封上小心地写下了海伦小姐的地址:纽约,布律根区,布洛克里,972号。
收起笔墨,我手上仍然拿着那信封,再回到街上来。
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囗,我停在一只邮筒边,我的先一个念头自然是要把手的信给投进去,但是,立刻我又想到,邮局按址投送以後,必然会在信封上盖上了查无此人的戳子,又由於我没有写上寄信人的住址,因此,这封信又必然被送进邮局的死信处理部去保存一个时期然後销毁掉,那样,我的努力结果自又是一场白费。
所以,我放弃了投进邮筒的主意,继续向前走,再到了一个十字路囗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好办法,我必须到布律根区的邮政总局去。
由这十字路囗向右转,一直越过了四条街,经过一个计程车招呼站,一部计程车停在那儿,司机伏在驾驶盘上好梦方酣。
又经过一间大厦,一个看更老人正坐在门囗抽烟斗。
这位老人向我点头打招呼,我也点点头回答他。
於是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囗,我转而向左,再走了大约半条街远近,就踏上几级石阶,走进了区邮政总局。
这一定是纽约最老的邮局之一,只要就它的建筑形式来看,就知道它一定是建於南北战争之後不及十年的时间。
它的外表既是那麽古色古香,内部自然也不会有多大的革新。
屋的地板都是大理石的,屋顶天花板都是既高且阔的,所有用木料做成的内部门户也都是雕刻着花纹而且斑驳剥落的,它的宽大前厅也必然是一天到晚开放着任人进出的。
当我推开那半截弹簧门,走进大厅,灯光昏暗没有半个人影。
在大厅後面窗门,可以见远远的什麽建筑物,百窗俱黑,只有一只窗眼还透出微光。
这寂寞的大厅,甚至这座古老邮政大厦,我知道它必然眼见过多少代的布律根人出生而又走向死亡。
由大厅走向邮局後部,我知道,像一般邮局一样,这儿有一个部门专门处理辗转误投或是遗失而又寻着的种种信件。
这个部门在我看来,实在是一个充满着奇异故事的所在。
送到这儿来处理的信件,并不是地址不明,或是查无此人之类的无法投递的;而是姓名地址都完整,只是在时间上受了延误,因而使收信人到了相当时日之後,才收到原应给他的信件。
人们遇有对方早已发信,而自己却老收不到的情形,也可以到这儿来查询。
读者们必定曾在报纸上看到类似这种好笑的故事:有一封信盖了1906(距今半世纪)的邮戳,最近才递交给收信人,邮局在投送时并没有说明迟到的原因。
另外有一个人在1893年支加哥世界博览会开幕之日,寄了一张博览会的纪念明信片给朋友,这位朋友也是最近才收到这张明信片,而寄信人早已作古。
还有一桩是更叫人伤心的悲剧,那是有一位求婚者在1901年向一个贵族少女求婚,那少女回了一封极恳切动人的信,答应接受他的请求,这封信竟然到今日才送到那位求婚者手,而这位求婚者早已不耐久等而与别的女子结了婚,目下他自己已是儿孙满堂的老祖父了!专门处理这种原因不明的迟延信件的这一部门,它门囗有几个信箱放在那儿,那是分别地区准备投送的信箱。
我找到包括布洛克里的那一只,掀开掩囗铜盖,把信丢进黑黝黝的箱子去。
然後,像做完了一件大事似地,我吁出了一囗长气,悄悄走出邮局,转回宿舍。
我觉得十分宽慰的,是我已经替那位在静夜为爱情而呼救的少女,援给了精神上的强力一手。
为了这一夜的迟睡,第二天早上,我精神十分恍惚。
但是,当我站在浴室镜子前面刮胡子的时候,仍然记得昨夜所做的事,我不禁微笑着,觉得自己真有点傻;可是,同时,自己又暗暗觉得很得意。
得意的是我写了那麽一封信,要寄出去终於给寄成功了!我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他们绝不可能退回来给我。
在昨夜的情景,那少女在我心中是那麽的栩栩如生,我不愿意为了投寄不到而让邮局盖上查无此人的戳子给退了回来,让我当头了一盆冷水,告诉我说:那少女早已成为枯骨,一切只是我的幻想,使我好不容易编织而成的美丽梦境一下子给破灭了。
由这一天起,我整个礼拜忙得不亦乐。
我是在一间规模庞大的杂货批发公司工作,这个礼拜新接洽好大批零售商户,同时又有一连串的综合市场来要货。
因此,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一团糟。
我大都只能在办公桌上一边吃午饭一边继续工作,晚上又往往加班到深夜才回去,一倒下床就不知东方之既白。
到了星期五晚上,我得替公司去曼汉登公共图书馆去抄录一大堆的统计资料,那是有关上个月整个纽约市的名种杂货供销统计。
在图书馆的一张大书桌上,我挤在人们手肘之间,埋头选取材料拚命摘录。
到了将近天黑,阅书的人逐渐减少,我的坐处也宽松了好多。
最後,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头子,也要走了。
他把面前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一合,摘下老花眼镜,拾起帽子,推开椅子就转身走开。
我不由也把工作停下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伸个腰,瞧了一下我的手表。
就在这时候,我无意中向那老头子起先看过的一本书瞥了一眼,那是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一大厚册有图的纽约市市志全书。
我为了调剂精神,顺手把那市志全书移到眼前,随便翻开来看。
对於书前面谈到纽约市在殖民地时期以前及殖民地时期这两大段历史我没有什麽兴趣去读,所以我迅速地把它翻捻而过。
到了中部,原先只是用钢笔画作图的,这时逐渐用照相制版的实景来代替了。
我开始对这些旧时代的真实景象感到兴味,所以,翻阅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翻阅过了若干页数之後,终於到了南北战争时期了;然後1870年时代的照片跃入我的眼帘,头一张就是1871年的纽约第五大街的俯瞰。
我开始对每一张图的说明都加以细瞧。
我知道,如果想在这本书找到一张布洛克里的照片,实在是一种奢;尤其想要看一看海伦那个时代的布洛克里将更是不可能。
不过,要看1880年左右的布律根区的市景,大约不是没有希。
果然,再翻过没有多少页,我找到了!这是一幅相当清晰的照相铜版图,所拍的街道正是离布洛克里不及四分之一哩的地点。
我在一边凝神细看着,一边心中在想,这些街道一定是当年海伦时常走过的。
那图说明注着:1881年的佛里街,是当时布律根区典型的住宅区街道。
今日的佛里街,是我每天下班回来必须经过的一段街道,但是它完全不是当日的景色,而是完全变成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垃圾场,那儿有四个填满煤渣的空场子在出售废旧汽车,一间乱七八糟的汽车修理场前面堆放着烂的汽车车身、部份配件,以及旧破车胎等等,此外还有六七座几连油漆也不漆的寄宿舍,其中有一家在窗囗挂着一面脏兮兮的木牌,上面写着按摩两字。
像这种杂乱而又肮脏的街道,简直无法使人相信路边会有一棵树能够生长得起来。
然而,那儿的确曾经有过青翠的街树。
就在我面前这张图上,这1881年的佛里街,在马路两边跟砌石整齐的行人道之间,各长着一列古老大树,广展的树顶枝叶伸到马路当中彼此几连接起来,那繁茂与苍翠由那黑白铜版图似跃然欲出。
这张照片是在马路上拍摄的,极可能是在当时的马车上,趁着马车在徐徐前进,由车上作了个俯拍;镜头的角度略略偏向街的一边,似是靠近街的右边而向左边展开,远景伸展到有好几百码远。
靠近镜头前面的行人道,是在密枝繁叶之下。
行人道宽度至少有六尺,足够一家人四五个人并肩而行-那时代的生活习惯,一家人出去,在行人道树下行走的时候,都是大家并排着走的。
在对街那边,行人道再靠边就是修剪得相当整齐的草地,草地後面都是一幢幢分开的大屋,照图看来,每座巨屋都有十几个房间,二层楼或是三四层楼,那最高的一层都有顶阁,让孩子们在上面玩,让成人们在上面发现儿时遗物而沉入长远的追忆。
屋子的窗户都是高长的,窗框外面也都是装饰着不少雕刻。
那种坚固的结构,更是人类技巧与艺术在长久时代的一种考验。
在这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图,街道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迤逦前行。
她身上穿的是长拖地软袖迎风的古装,一把洋伞向後倾持着。
这位少女自然是久已辞世的千万女子之一,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海伦,但是,在这条必然是海伦时时行走的街道上,我又不敢不相信她不是海伦。
如果真的是海伦,我就不能不嗟叹我自己生错了时代,我悔不也是海伦那个时代的人,也生活在那种充满着罗曼蒂克的社会。
在十分失,我想像着我也走在这图之中,追随在这位翩翩而行的少女後面,让我悄悄地追过了她,然後回头来瞧,到底这位少女是不是海伦!又是星期六了,这一夜我加班回来,坐在自己新购的这张古桌前面,一边还得继续我带回来的工作,一边不时提起脚边的一瓶啤酒喝它几囗。
海伦在我心底已经复活多时了,但在十二点半之前,我不能停下工作去继续我的幻梦。
好不容易我完成十一张草稿,用夹针夹好,准备明天星期天去办公厅用打字机把它打成正本。
这才松了一囗长气,把文件往旁边一推,自己向椅背上一靠,提起啤酒喝了一大囗,於是前星期发现那小抽屉後面有秘密抽屉的事,才腾地一跃,在我心幕重行显现。
既然左边第一只抽屉有那麽一只秘密抽屉,这当中一只是不是後面也有秘密抽屉呢?这一个礼拜来的忙碌,几把秘密抽屉的事全给忘了。
现在难得工作完毕空闲了下来,我的好奇心便悠然升起。
於是,我伸手把当中这只小抽屉全拉了出来,像上一次探查左边那只一样,我再度伸手进去往後壁去摸,果然,又让我摸着了一条横沟,手指尖轻轻一带,这次又带出一只同样的秘密抽屉!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留有一大片空白让科学去研究;尤其我这件事情,任何科学专家恐怕都没法子解释。
夜是奇异的,在人们心灵深处的某一点看来,夜更是有着不可测的神秘!许许多多难以解释的事物,都是在这麽深不可测的黑夜发生。
许多东西在白日熙熙攘攘的,现在都停息不动了;在白天吵吵闹闹的,现在都寂然无声了;在白天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现在都隐入了黑暗看不见了。
这就是夜-夜,吞没了人类活跃与已知的一面,释放出了人生神秘与未知的一面!夜,打破了科学的规律,打破了人、鬼、神的疆界。
夜,使人情感与理智模糊,使真实与虚幻分不清,甚至使时间与空间也没有了界线。
比如说吧,上个星期天的深夜,我站在布律根邮局迟延邮件处理窗囗的那个信箱前面,我手拿着寄给海伦的一封信,封了封囗还贴了十足邮票的。
我站立的地点是1959年的布律根,我肩担的日子也是1959年的日子;可是,在那信箱的布律根是1882年的,信箱的时间也是1882年的。
这是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去解释,因为当我把那封信投进了那信箱,那封信就由1959年投寄到1882的年代去了。
你要不相信,瞧!今夜我就在这书桌居中的一只秘密抽屉收到了海伦给我的回信!那当我用指尖巖出了後面那只秘密抽屉的时候,抽屉平放着一张摺了四摺的旧信纸,打开了信纸,上面是变得乌黑的笔迹——自然是海伦同一的笔迹——写出了比上一封更洋溢着热情的复信:亲爱的:我求你,哟!我诚心的恳求你!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接近你!我是今天早上第二班邮差来的时候,收到你的来信的。
收到了你的来信以後,我一直激动而又苦恼地在屋子跟花园绕走不停。
我始终猜想不到,你怎能在我书桌的秘密抽屉看到了我那封信。
不过,由於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它,我想你一定也能看到我给你的这一封。
亲爱的!请你千万别对我说,你给我的那封信,只是一时的好玩——一种残酷的戏与作弄。
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出於无心,真的只是一时的冲动,跟我开了玩笑,务必请你坦白的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了这一条心。
但是,万一你的确不是跟我这可怜的人儿开玩笑,而是真心诚意地对於我最迫切最秘密的希提供答覆,对於这快要沉进黑暗的流沙的薄命女子伸出救援的手,那麽,请你就别再那麽隐姓埋名不肯露脸挺身。
告诉我,你真的是什麽人,住在什麽地方,好让我跟你相见-我是这麽坐立不安地渴着能够跟你见面!不但如此,我敢十分肯定的说,只要让我认识你,我一定会以全部的生命来换取对你的热爱!我是如此的孤独无助,除了你,我就一切绝了!我急切地在等待你的回音。
除非我见着了你,我是永远无法安定下来的!你最忠实的海伦浮沉在无限的情绪波涛,我久久不能平复。
终於,我打开左边的第一只的秘密抽屉,再取出那墨水瓶跟铁笔,同时也拿了一张那旧黄的信纸,我开始即刻给海伦写回信。
然而,又不知道多少时光在黑暗偷偷溜走,我一直虚悬着笔尖,凝着这空白信纸,良久没有下笔。
终於,在几度蘸墨又蘸墨之後,我才开始了我的写述:我亲爱的海伦: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表露我的真情,说出我心理上的真正愿,才不至於使你误解了我的用心。
我并不是一个子虚世界里的人,我现在仍是活生生地住在这1959年代的布律根区一座寄宿舍。
当你展读我这封回信的时候,你所居住的地点正跟我不过三条街道之隔。
在地理空间上言,你我相隔并不遥远;然而,在时间上,我们就有了太大的距离。
此刻,我占据着一度曾经是属於你的书桌,而且在这书桌的秘密抽屉我发现了你当时也就在这张书桌上写下的你的无处控诉的哀怨。
海伦!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只是我的确对於你那封未曾投寄的密函作了回信,而且,我的确还曾冒着深夜,跑到布律根邮局,投寄了我给你的回信。
结果,出乎我意料然而又正合我原意地,在无法使人相信中,我的回信竟然到达了你的手。
我应该诚心诚意地说明,我对你没有存半点作弄的意思。
对於你那种的痛苦处境,那一个人会有这麽残酷的心肠还跟你开着玩笑?我真的就住在布律根,就在你可以看得见的一座屋子。
现在的布律根可不是你当年所见的情景了,如今街道上挤满了用机器推动的车子,再也看不见你当年所惯坐的马车了。
现在的人囗拥挤,逼迫得街道上连种树的地方都没有了,这种情形,也远非你所能想像的。
现在我由书桌上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落在布律根大桥後面的曼汉登繁华景色,那千尺高的水泥钢骨大楼,也完全不是你当年凭窗外望的曼汉登古朴容姿了!请你相信我,海伦!我是一个热血青年,生存在你读到我这封信的77年之後的今天,然而,纵使在时间上我们距若天涯,我却是在衷心地爱你!……写到这里,我不由停下笔来,凝望着墙壁,心里在想该怎样才能说明我的真意。
一会儿之後,我再度落笔继续写了下去:海伦!你我所共有的这张书桌,我知道它一共有三只秘密抽屉。
左边第一只的秘密抽屉,放的信纸信封、墨水铁笔,以及你的头一封信,我都发现了,你自然不可能在现在再放进去什麽东西而希望能达到我手里,因为这是时间上的问题,你不可能在已经做过的事情上再去增补些什麽。
过去是时间上的最大敌人!至於当中这一只秘密抽屉-也就是第二只秘密抽屉,那是你已经放进了一封回信,也就是现在放在我面前的这一封。
同样情形,你也不能再在已往的时间做任何的补救了。
所以,我现在决定不去开动第三只秘密抽屉-也就是最右边这一只。
海伦!这就是最後而又唯一的能够让你跟我接近的途径了!所以,海伦!我今夜仍然照以前的办法,把我这封给你的回信投寄出去。
然後,我会忍耐地在等候着。
等候到下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我才开那第三只秘密抽屉,我希望你好好地用那最後的一个机会,说些你想说的话吧!我在期待着。
杰克这一个礼拜的等候,真是比什麽都悠长!我把精神集中於工作,希由工作忘记了我的无法控制的殷切期。
白天,我果然忙得无片刻的喘息,可是,到了夜晚,我怎样也不能忘怀於第三只秘密抽屉。
多少次数,我要伸手去抽开它,我自圆其说地认为:如果真的有什麽答覆放在边的话,也必定是多少年代以前海伦就已放在那儿了,早一天打开它又有什麽关系呢?不过,我又对我自己说,我是答应过海伦,我要等足一个礼拜才打开的,万一海伦真的要放一封信,那是在接到我那封回信之後,她还准备有所申诉的话,她是有机会增加或是修改她的意思的,我何必急於打开它,因而断绝了海伦最後而又唯一的机会呢?因此,我又咬紧牙关,再等待下去。
终於,这一坚守的时刻到来了。
就在我寄出上次回信之後七天整,一分钟也不少的时间里,我伸手向那第三只抽屉,抽出前面的屉子,再伸手去巖那後面的秘密抽屉。
我的手在颤抖着,一时之间,我特地把头转开去,不忍立刻去注视,到底那秘密抽屉里是否放有海伦的回信。
等到全部抽屉抽了出来,放在我面前桌上,我才痛下决心,回过头来,聚精会神地瞧下去。
在我的希望,这次将是一封长信,一封很长很长的有好几张信纸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的复信,在这封信里,她将倾吐尽她心里要跟我说的话,因为这是她最後一次能跟我通信的了。
可是,这秘密抽屉里没有信!一张信纸也没有。
孤零零放在抽屉当中的,是一张照片!一张三寸大的照片,颜色已经发黄。
照片所贴的衬纸是厚厚的卡纸,卡纸右下角,印着已经发黑的烫金文字,那是照相机的招牌:巴黎摄影社、布律根、纽约。
这是一张半身照片,照片里的少女穿着黑色高领服装,领囗下别着一只翠玉饰针,她的乌黑秀发向後梳贴在头上,两边耳朵也掩在头发里面。
这是一种相当不适合於现代人审美观点的装束,然而,尽管在装束上十分不入时,却无法破坏她那一惊人的美艳容颜!这绝不是我个人对她有什麽偏爱,你看她这一对婉转如画的蛾眉,这一只高秀而坚实的鼻子,以及这一曲线分明而带着万种柔情的嘴唇,真叫人看了有如痴似醉的感觉;尤其这一对巨大而澄澈的眼睛,正由七十多年向我凝视着,使我顿时泛起心底里万顷波涛,惶惶然不知所措在照片底下,摄影社招牌旁边,有着她的亲笔签名,还带着两句短短的题词:愿君倾相忆,往矣断肠人!呆坐在桌前,凝着她的面孔,我反覆暗诵着她这哀痛的诗句,我心里明白了!是的,这虽然只是两句短短的诗句,却已包含了她对我的一切答覆了。
她还能再说些什麽呢?在仅有的最後一次能够让她表露心意的机会,我却也同时让她知道了她绝对无法跟我相接近了。
她除了沉痛地说一声:往矣断肠人以外,她还能再说些什麽呢当然,我对她是不能不倾心长相忆的。
於是,穷了我四天的查访,终於在一个斜阳无力的黄昏里,让我踏过长及膝际的乱草,来到人们说是海伦的葬身之处。
拨开蔓藤与藓苔,我看到了斑驳墓石上蚀刻着这麽几个模糊大字:海伦·瓦雷尔女士1861年生 1934年卒当我伫立好久,正要黯然返身离去的时候,偶然我伸手再把她的墓石蔓草统统给拨开,我的意思是不让她连墓碑都掩没不见。
就在此际,我又发现她死亡年月日後面,墓碑上还有两行细字,那是跟她照片上相同的诗句:愿君倾相忆,往矣断肠人!是的,海伦!我会永远怀念着你的,你安息吧!《仇恨之火》作者:阿瑟·克拉克杨汝钧 译(一)船上,唯独厨师乔伊醒着。
在黎明前那寂静而又充满凉意的夜晚,一个火球掠过了新几内亚的上空。
乔伊目睹着火球高高地越过了他的头顶,并瞬间在船头撒下了一道微光。
它照亮了摆放在船上的一大堆绳索,并使一公里以外低矮小岛上的丛林历历在目。
火球向东南方向飞去,到达了空旷的太平洋水域上空。
接着,它开始爆裂了,并迸发出耀眼的火焰。
一道道光柱划破了夜空,向远处飞去,并旋即熄灭了。
乔伊未能观察到火球爆裂后的最后结果,因为它在冲向大海的刹那间,海面又成了漆黑一片。
周围万籁俱寂。
乔伊倾听着,倾听着,但未曾听见什么声响。
他不断地观察着,观察着,但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几分钟过去了,乔伊猛地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击着船只,不由得惊跳了起来,原来那是一条在船边漫游的大鱼。
一切均已恢复了平静,乔伊很快进入了梦乡。
(二)蒂博对发生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他既未听到什么,亦未看到什么。
他躺在紧靠轮机旁边的一张狭窄的床铺上,正在呼呼大睡。
干了一整天苦活以后,他已经精疲力竭,连梦都做不成一个。
即使入梦,也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他在悉尼、布里斯班、达尔文和星期四小岛都有情妇,可是,在他的梦中却一个也没有。
有时候,他在安静而又湿热的小房间中醒来之际,只能回忆起这样的梦境:俄国的军队在侵占布达佩斯时燃烧起的战火和扬起的尘土。
他的梦中包含着的不是爱,而是仇恨。
船长尼克在摇醒蒂博之时,蒂博梦见自己正在逃离匈牙利军营。
他得花上几秒种的时间,才能从梦境中一万五千公里以外的故土返回到现实中船只停泊的大堤礁处。
接着,他踢掉了脚趾上的昆虫,站了起来。
早餐总是同样的食物,米饭、鸡蛋和肉类,接着就是一种含糖的浓茶。
厨师乔伊并非烹调方面的高手,但食物供应的数量总是绰绰有余。
早餐用的碗碟刚刚洗净、擦干,太阳已经从海面升了起来,阿拉富勒号船也开始缓慢地驶向海面。
船只离岛之时,尼克正在乐滋滋地哼着歌曲,他以捕捞珍珠赚钱。
这几天,他雇用的潜水员们发现了一个在他的一生中从未遇见过的、极其丰富的珍珠产地。
就在前一天,蒂博曾经说过:这是我所见到过的质量最好的珍珠,这儿也是一个最大的贝类栖息处。
要不了一两天,我们的船内将会装满贝壳,船只即将满载数以半吨计的贝壳驶回星期四小岛。
你是否相信这一点呢?尼克对此当然坚信不疑,这正是他悠然自得地哼着歌曲的缘故。
这一次海下作业以后,蒂博将不再从事潜水员的工作,准备返回到熙熙攘攘的大都市去。
他在堤礁处花上了整整九个月的时间,对此,他并不感到遗憾。
那位希腊船长尼克待他挺好,蒂博曾经多次发现了长满高质量珍珠的贝壳群。
尽管如此,潜水到海底干活既困难,又存在着危险。
现在,他所得到的报酬已经足够充裕的了。
发动机停了下来,阿拉富勒号船只已经不再往前行驶了。
小岛离开船只的停留处已有三公里之距,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低矮的绿色的突出地带。
它那映照着阳光的沙滩宛如一根白色炽热的金属,一丛小树林使它增添了美色。
在它那柔软的地表下面,数以千计的海鸟筑窝栖息,繁衍后代。
三位潜水员互不吭声地穿起了衣服,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
蒂博正在扣上短而厚实的外衣,布兰科则在擦洗着护目镜。
接着,蒂博沿着绳梯拾级而下,头上戴着一顶沉重的头盔。
在这暖和的水域里面,潜水员无需其他特定的服装,戴上头盔只是为了增强下沉的重量。
如果潜水员遇上危险,可以卸去头盔,这样就可以轻易地上浮。
蒂博已经下到了最下面的一级绳梯,他的一只手抓住了盛放贝壳的袋子,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安全绳。
每当此时,蒂博的脑海之中总会产生这一种感觉,他要离开这一熟悉的世界了——这是短时间分手呢,还是永远分离?下沉到海底,既能觅宝,又会送死,谁都无法对两者作出预测。
蒂博曾经看到过他的朋友们在潜水过程中遇难,在深海之中,你只能听从命运的支配。
蒂博从绳梯上跳了下去,蔚蓝天空和充满阳光的世界再也不存在了。
笨重的头盔开始推着他的头部下沉,他的双脚还得不停地踩着水。
当他缓慢地潜到海底时,周围已是一个蓝色朦胧的世界。
海底显得松软、平坦,他只能看到短距离内的景物。
在他的左侧,一条小鱼正在吃着一种红色的海生植物。
这就是一切。
大海并不美丽,但极为富裕。
这当然是至关重要的。
蒂博的身体变轻了,他开始缓慢而又大步地跳跃前进。
他是第二号潜水员,在船身的前面作业,那位主潜水员比利则在船身的后部作业。
在他们之间,是潜水员斯蒂芬,他完全是个新手。
在水下,潜水员之间不可能相互见面,他们都有自己的地域。
但有时候,蒂博在他的地域尽头处,偶而会见到远处的黑色身影。
你寻找贝壳无需费劲。
海生植物虽然常常会覆盖住它们,但是贝类在移动之际,则会暴露它们自己。
当它们觉察到潜水员的动静时,就会立即合上贝壳。
你可以迅即抓住它们,丢进贝壳袋中。
(三)蒂博非常熟悉这一个水域。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感到了惊讶。
当他看到深水中的一个新出现的影子时,不由得停了下来。
一开始,他认为是架失事的飞机,但以后证明并非如此。
它的体积很小——只有七米长、三米宽,它的外壳有很多圆形的门框。
整个金属体看来并未受损。
它的一端呈现黑色,可能是由于灼热所致;在另一端有着不少金属支柱。
但在那个金属体溅水入海以后,那些金属支柱大部份折裂了。
现在看上去,犹如一只巨大昆虫的许多大腿。
蒂博已经深知它是何物,他的另一个疑问则未花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答案。
在金属物体上有着明显的字迹,虽然有些字迹因为炽热而模糊不清,但大部分的字体仍然很清晰。
上面书写的是俄文。
蒂博显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这么看来,它是属于俄国人的。
他在自忖着。
很明显,当时那艘宇宙飞船从空中飞快地坠落,而且掉到了一个错误的去处,它好象一块石头般溅入了深海之中。
所以说,乔伊讲的话是对的。
当时谁也不相信乔伊的陈述,但是,这艘宇宙飞船就是一件极好的物证。
那时候,飞船扔掉了不需要的推进火箭,那些推进火箭穿过大气层时烧毁了。
乔伊看到的就是这一切。
蒂博长时间双膝着地停留在海底,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从宇宙中返回的金属体。
此时,他的头脑显得昏昏沉沉。
当然,他因为发现了这艘宇宙飞船,本来可以钱财满贯,飞黄腾达,但是,他对此却不屑一顾,视如敝屣。
在这一时期,俄国的宇宙技术确实在世界上遥遥领先,而在这儿——在无人获悉的海底,蒂博——这个从布达佩斯来的蒂博,目睹了俄国人的又一次宇宙探索的卓越成就。
(四)对于蒂博而言,这是一次打击他的宿敌的良好时机。
那是一艘来自他所深恶痛绝的国家的宇宙飞船。
他并非经常想到这些刻骨之仇,除了在梦中以外。
蒂博生活在一个海洋、蓝天和沙子的平静世界之中,从来不愿去回忆过去的事情。
但是,郁结在蒂博脑海中的仇恨从未被冲刷掉。
有时候,它会突然惊醒过来,仇恨之火就会急剧地在他的体内燃烧着。
在那个时候,他只是想毁灭一切。
直到现在,他从未杀过一个人,但总有一天……布兰科在水面上拉动了一下安全绳,这使蒂博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
他也拉动了一下,表明这儿一切正常,安然无恙。
接着,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艘宇宙飞船。
它究竟有多重?人们能轻易地把它拉上水面吗?在他付诸行动以前,有许多事情得弄清楚。
他很快地朝目标潜游而去,随后,他把手放到了宇宙飞船的金属表面,推动了一下。
它竟移动了,那艘宇宙飞船在海底轻微地滚动着。
也许,人们能把它吊出水面!阿拉富勒号没有那么大的动力,不过,也许宇宙飞船的实际重量比起它从外表看来的估计重量要轻得多。
蒂博把头盔贴在飞船平坦的表面倾听着,毫无动静,无声无息。
他用刀子戳击着金属表面,他在寻找着一切答案。
这金属表面究竟有多厚?有否浅薄之处?在他第三次戳击时,他竟获知了结果。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使他惊愕万分。
宇宙飞船给予了他答复,从飞船内部出现了十来次轻微的敲击声。
蒂博作梦也未曾料到,在飞船内部竟会有人!飞船看上去太小了!霎时间,他头脑中模糊不清的思想变得清楚无遗了!他在护目镜的后面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可绝不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攻击,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报复!蒂博在默默地说着。
(五)你在海底呆的时间够长的啦,是吗?尼克问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呢?发现了一艘宇宙飞船,蒂博答道,那是俄国人的。
依我看,我们可以在飞船上捆一根绳子,接着,就可以把它从海底吊上来。
不过,你可休想把它安置在船上,它可笨重得很呢。
尼克对此思考了一番以后说道:蒂博,这决非拯救那艘飞船的良策,因为我们得多次向外界告知此事。
到时候,我们所处的水域变得人人皆知了。
人们都会汇聚到这儿来,这个贝类集结的地区再无秘密可言。
待到其他的潜水员们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之时,这里的贝壳群马上就会被扫荡一空!不值得啊。
另一件事情是,我不能把我的手下人派去干此事,这有着某种危险呢。
我给你说吧,蒂博答道,那只是一艘宇宙飞船。
我可以下水去。
这是蒂博所指望的最佳办法。
如果其他的潜水员们听到了飞船内部的敲击声,事情就会弄糟了。
他单枪匹马地干当然是最为理想不过的事了。
他指了指地平线上的那美丽的绿色小岛,对尼克说道:听着,尼克。
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情。
如果我们能把宇宙飞船稍稍拉动一下,就可以将它向小岛那儿移去。
船只进入了浅水以后,我们就可以把飞船拖向沙滩。
这并不是难以办到之事,必要时我们可以使用小船,也许,得在一棵大树上绕一根绳子。
尼克依然在考虑着此事,他对此主意仍然不很乐意接受。
但是,他确确实实想把那艘飞船从他的珍珠产地移开。
也许,他们能把它拖到别的地方.然后再发出电报不迟。
好的,尼克终于说道,你下潜吧。
那种两英寸直径的绳子是最牢固的了,你最好就带那种绳子。
你在下面不要磨蹭得过久,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啦。
(六)蒂博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六个钟点的时间足够长的了,这是他从宇宙飞船内部已经获知的第一部份信息。
他不可能听到飞船里面那个俄国人的声音,对此,他深为遗憾。
可是,那个俄国人却能听到蒂博的声音,这是最重要不过的事情。
当蒂博把头盔紧贴在飞船表面之际,他高声地叫唤着,他的绝大部份的话语进入了飞船。
直至现在,他同那个俄国人之间进行的是友好的交谈,他不想让那个俄国人尽早地发现他内心的真实意国。
蒂博正在等待着适当的时机。
当时面临的第一个难关是,那个俄国人如何去回答蒂博所提出的问题呢?他们作出了约定,敲击一下表示肯定,敲击两下表示否定。
在那以后,一切信息就颇为容易地得悉了,蒂博只需提出一些急切的问题就能获知一切。
他的俄语知之甚少,但是,那位宇航员却精通英语。
现在,宇宙飞船上留下的氧气只够使用五个钟头了。
那个宇航员受伤了吗?没有。
但是,俄国已经知道了飞船溅落的水域。
蒂博对于最后那个问题的回答深为震惊。
也许,那名宇航员在说谎吧,但这不大可能。
飞船从宇宙返回地面时出现了失误,但是,在太平洋中的俄国舰只准会根据无线电讯号追踪而来。
不过,他们是否确切地知道飞船的溅落处呢?他们是否知道就在这一带的海域呢?俄国舰只也许未经堪培拉当局的许可,径直冲进澳大利亚水域,尽管如此,他们也得花上一些日子才能抵达此地。
蒂博已经获悉了一切,但俄国对此却无能为力,即使他们抵达了这儿,一切也已为时过晚了。
(七)那根粗实的绳子曲曲弯弯地沉到了海底。
阳光已经高照在天空,水下不再是乌黑一片了。
海底尽管无色,但很明亮。
蒂博的能见度几乎有五米,其实,他在这个时候才首次真正看清了那艘完整的宇宙飞船。
在海底世界之中,它显得非同一般。
它的两端呈同一种形状,蒂博看不出它的头尾的区别之处。
他把头盔靠到了飞船的金属表面,随即高声地说道:我在这儿。
你能听见吗?一声敲击。
我取来了一条绳子,准备用它捆住飞船的一头。
我们离开一个小岛有三公里之遥,一旦我把绳子捆好,我们就把飞船移向小岛。
我们的船只无法直接把飞船吊出水面,所以,我们只能把飞船拉至小岛的沙滩之上。
你听懂了吗?一声敲击。
没有多久,他已捆好了飞船。
在阿拉富勒号开始拖拉以前,他得离开这里,但是,他首先得做一些事情。
喂,他高喊着,我已用绳子捆好啦,我们马上就要拖拉了。
你听见了吗?一声敲击。
那么,你准能听到我下面说的话了:你将永远也不能从飞船中活着出来。
我对此是确信无疑的。
两声敲击。
你再过五个小时就活不成了。
我的哥哥也早已死啦,他是被你们的军队击毙的。
你知道吗?我是匈牙利人,来自布达佩斯。
我恨透了你和你的国家,你们使我家破人亡。
我现在多么想见到你的面孔——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去!那时候,我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哥哥死的!当我们的船只把飞船拖到半途时,这根绳子就会断裂,我已经在绳子上砍了一个深深的切口。
绳子断裂以后,我会潜下水去再捆上一根绳子,而那根绳子依然会断裂。
蒂博突然停止了说话。
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心理状态几乎产生了恐惧,这种极其强烈的仇恨之火是空前未有的。
仇恨俄国人吗?不仅如此,他也恨他自己。
他甚至比俄国人做得更多,他在以往接受莫斯科的指令比谁都快速。
当他终于看清了一切之时,已经为时过晚矣!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他并未奋起反击,而是从匈牙利的军队中脱逃了。
他逃出了国土,走遍了世界,但他并未因此而洗涤掉自己的耻辱。
只有两件事情帮助他忘掉了过去:女人和冒险。
他在生活中的唯一乐趣是女人。
在陆地上,他寻找女人,企求从她们那里获得爱情,但是,她们给他的并非爱情。
在水下作业中,他一直在冒险。
在宇宙飞船中未曾出现任何动静,它似乎在嘲笑着他的行为。
蒂博愤怒地用刀子戳刺着飞船表面。
你听到我的讲话了吗?他怒吼着,你听到我的讲话了吗?没有回答。
你在里面。
我知道,你正在听着!如果你不作回答,我就在飞船上戳洞了,海水将会灌进去!可是,蒂博一点也不愿意这样做。
这样做未免太快速了,太容易了。
飞船内依然毫无声响,蒂博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
他怒目切齿、暴跳如雷地最后猛击了一下飞船,接着拉动了一下绳子。
(八)蒂博返回船上以后,尼克说道:从星期四岛上的电台获悉,俄国正在要求所有的人帮助寻找他们的宇宙飞船。
看来,他们急于想找到飞船。
俄国人有否谈及别的什么呢?’蒂博缓慢地问道。
唔,还有。
他们说,那艘飞船已经绕月球转了两圈。
就这么一些吗?我实在记不起别的什么了。
蒂博对此并不惊奇,俄国人对于发生的任何差错,总是严守秘密的。
你有否告诉星期四小岛的电台,说我们已经发现了飞船?什么!你以为我的神经错乱了不成?绳子已经捆扎妥当了吧?是的,你现在可以把它拖离海底了。
阿拉富勒号的轮机响了起来,没过几秒钟,绳子已被拉得笔直了。
海面上一片平静,但阿拉富勒号却在颠簸着行进。
船在水面上下浮沉着,因为它在拉动着好几吨的重物。
绳子在海水中不停地升降着,阿拉富勒号发出了响亮而又强烈的引擎声。
蒂博一度曾担心,那根绳子会不会过早断裂,可是,它并没有断裂……那艘宇宙飞船已经离开了原处。
阿拉富勒号开始缓慢地向着星期四小岛行进。
它拉着的那个离奇的重物就在水下,但无人能看得见。
在灼热的阳光下,蒂博潮湿的外衣正在变干。
多少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心情舒畅,喜不自胜。
他想到了在船只下面的那个俄国人。
蒂博不仅仅在消灭一个俄国人,消灭一条生命——这决非重要之事(对于俄国人而言,生命能值几何?)。
他正在削弱他们的权势,破坏他们的名声,消毁他们的秘密。
在这一场小小的对抗俄国的战争中,他——蒂博已经获得了胜利。
他们向星期四小岛航行了已有一半以上的路程,但那条绳子依然未断。
飞船中的氧气只能使用四个钟点了,时间还多着呢。
蒂博第一次意识到,他在这场斗争中可能会彻底失败,尼克也许会很快地把飞船拖到岛上。
伴随着嘣的一声深沉的震响,那条绳子象条巨大的水蛇似的猛然溜入了海底。
它使海水溅到了每个人的身上,船只也随之猛烈而又危险地颠簸了一下。
我曾料到过这一着,尼克说道,绳子断啦,它又掉到海底了!你愿意再下去一次吗,蒂博?要不,我就派别的伙计下去?当然由我下去,蒂博迫不及待地答道,我要比别人动作快得多。
(九)蒂博说的倒是真话,他只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打到了那艘飞船。
飞船很明显地受到强烈的震动,但它并未损坏。
它倾斜地躺在海底,宛如一辆遇上了车祸的汽车。
里面的宇航员准会颇感不适,这是无可非议之事。
可是,他是在绕月球运转了两圈以后,才返回到地球的,飞船的内侧肯定覆盖着柔软的防震材料。
蒂博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否则就会把余下的三个钟点白白地浪费了。
他再次把头盔紧靠着飞船的金属表面。
喂,他高叫着,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霎时间,里面响起了一声敲击。
你还活着。
我对此颇感高兴,蒂博说道,事情似乎是在沿着好的方向进展着,不过,我还得把绳子的切口砍得更深些。
飞船里未有任何回答。
就这样,每逢绳子断了以后,蒂博一次又一次地下潜到海底,一次又一次地对着飞船喊话,但从未听到过任何回答。
接着,海上起了风暴,船只要过两个钟点才能重新拖拉飞船。
蒂博最后一次下潜到海底时,整整六个钟点早已过去了。
对此,他并不显得特别高兴,因为他多么想最后一次对着飞船喊上一通。
不过,他仍然呼喊了一遍,尽管他意识到这样做完全是多余的。
(十)临近下午,阿拉富勒号已经接近了星期四小岛,船下的水深只有数英尺了。
那艘宇宙飞船已经被拖到了浅水下的沙滩处,尼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今晚海潮退下去以后,我们就能乘小船靠近飞船了。
尼克说道。
他们在等待着夕阳西下。
电台里陆陆续续地传来了一些报道,俄国人的搜索舰只已经越来越向这儿靠近了,但其距离还远着呢。
接近傍晚时分,那艘宇宙飞船几乎已经完全露出了水面。
船员们乘着一条小船向它驶去。
在它的侧面有一个舱门呢,尼克倏地说道,天哪,你们看,会不会有人在里面呢?这很有可能。
蒂博说着,他的声音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冷漠。
尼克迅即瞥了他一眼,他的那位第二号潜水员整整一天的举动显得怪异莫测和不可思议,但他未曾对此妄加评论。
在平静的海面上,小船摇晃着靠近了宇宙飞船。
尼克跨步而出,抓住了飞船上的一根金属柱子,接着,象猫似地爬上了呈弧状的外壳。
蒂博并未跟着尼克上去,而是站在小船上观察着。
尼克在审视着飞船舱门上的各种迹象。
到底如何把它打开呢?他在自语着,看来,你准得从外面开启它,如果不需要任何特定的工具就能开启就好了。
实践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开启处一词用十种文字书写在舱门的周围,他终于找到了拉动舱门的正确部位。
(十一)舱门一打开,尼克的脸色突然刷白了。
他瞧着蒂博,想寻求他的帮助,但蒂博却无动于衷,默不作声地站着。
随后,尼克缓慢地爬进了飞船。
他进入飞船的时间很久。
终于,尼克的头部从舱门旁出现了,他的脸色阴郁,双眼湿润。
蒂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产生了空虚之感,很显然,舱中出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正在考虑着答案,不过,答案马上就公诸于众了。
尼克从宇宙飞船中抱出一具似孩子般的尸体。
布兰特接下了这具尸体。
蒂博则已退到了小船的后部,他在凝视着显得很平静的,毫无表情的死者的脸部。
死者的一只手放在胸前,手似乎在紧紧地捏握着。
与此同时,深藏在蒂博内心的切齿的仇恨和强烈的意愿均已烟消云散。
他在一次小小的战争中取胜了,现在,他已深知这场战争所付出的代价。
这位死去的姑娘也许比她在生前显得更加美丽。
她的年岁不大,但已经是一位宇航员了。
她躺在蒂博的脚下,这时,她似乎既非俄国人,又非敌人,而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
蒂博却杀了她!(十二)尼克正在讲话,可是,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
她一直带着这个,尼克轻声地说着,她一直把它紧紧地捏在手中,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取了出来。
这时,蒂博根本就不再听取尼克的谈话,他连正眼也不曾瞧一下尼克手中的那只扁平的磁带圆盘。
他也压根儿不知道,他在海底的所有讲话声均已录到了那盘磁带上面。
此时此刻,他正在回忆着发生的一切。
全世界的人们很快就会知道那是磁带,他们都会听到磁带上蒂博的声音。
蒂博的仇恨将会传遍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的仇恨将会象一团团滚滚燃烧的火球,向蒂博的身上扑去。
《出售行星》作者:[丹麦] 尼利斯·尼尔森孙维梓 译连一颗行星也没找到,梯姆的脸气得紫胀,他悻悻离开飞船上的望远镜说,贝塔星竟然不拥有任何行星!这个爱尔兰人显得心乱如麻,贝塔星周围本来被认为是极有希望的空间,而他们为搜寻新行星已投入了大笔资金和两年的岁月……黑发的意大利人马乔凑过来,问果真如此?你能肯定?梯姆勉强一笑:我当然肯定,这里就像安里拉的姥姥家新墨西哥州那样荒芜!混血儿安里拉在飞船成员中年龄最大,他和平时一样默然无语,那张蜡黄的脸上看不出对这个玩笑的任何反应。
再查上一遍如何?第四位船员埃格建议,他是德国人。
接着埃格低头望望自己凸出的肚子,在宇宙飞船里根本别想活动身体,整天不是打牌、睡觉就是吃饭。
还能查出个屁!梯姆虽是这支小型宇宙探险队的队长,但他肝火旺盛。
一连好几天他们在这个地区盘旋,可是连行星的影子都没找到。
只要能发现一颗就能赚进成千上万的钱,但它们究竟在何处?梯姆气愤地瞅着大家,一切都令他烦恼:这令人作呕的罐头食品,萎缩的肌肉和久治不愈的牙疼……这一瞬间飞船内异常寂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考虑漫长的归途。
巨大的舷窗外就是贝塔星,背影漆黑一片。
飞船在广阔无垠的空间中发出悦耳的隆隆声,飞出一条椭圆形轨道,正在绕第四圈。
他们的母星太阳在黑暗中仅是依稀可见的一个光点。
铃铛号飞船是由巴拿马宇宙贸易公司出资建造的。
二十年前,也就是公元2078年发现了新相对论,当超光速飞行成为事实以后,这种国际性的公司风起云涌般在全世界诞生了。
资本家们纷纷把投资范围扩展到邻近星球,太阳系的一切行星全都成为追求利润的对象,任何一颗银河系的新行星都能带来巨额的利润。
于是这四个冒险分子自告奋勇驾驶飞船去贝塔星,经过730个艰难的昼夜才到达目的地。
途中他们遭遇过流星、磁暴和强辐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只有对财富的渴求才使他们坚持到现在。
贝塔星是颗孤零零的红色巨星,好比无边大海中一座荒芜的灯塔,又像是连一个儿女也没能生育的老处女,连一向稳健的安里拉也对它流露出失望之情。
光是找,找!我眼睛实在受不住啦!梯姆紧握拳头怒气冲冲地走向电脑,准备输入归途的程序,他们还得再次克服二百光年的路程——空手而归的苦果在等候他们。
埃格耸耸肩膀,他俯身在电子望远镜的目镜上,安里拉和马乔满怀希望地观望,而梯姆只是蔑视地哼了一声。
左舱窗外依然是那颗红色的贝塔星。
几十亿年以来这颗恒星向空间释放出惊人的能量,竟没能孕育出一颗行星!为什么?他们对此感到极端困惑。
前方左30度有颗行星。
埃格突然说。
什么?梯姆一步就跳到他的身旁。
这不可能!我没有看到任何天体!埃格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你自己再来看看!梯姆紧贴目镜,眼睛长时间一眨不眨,最后他抬起微肿的眼皮说:真邪了!它竟然还有大气、云层,一切都有!我怎么会错过它?他负疚地看着其他人,但谁也顾不上他,大家全朝望远镜一拥而上。
他们看到一个银白色的小圆盘,在黑色的背景下如同朝霞那样灿烂。
行星离此还远,看上去还没有一个硬币那么大,但毫无疑问它是颗行星,甚至还是有空气的行星,这是个极有价值的发现!哇!能值一百万元哪!马乔大声说。
大家一个劲地点头,疲劳和懊丧一扫而光。
他们紧闭嘴唇,如同猎人见到猎物一般。
现在只需飞过去,用仪器弄清空气、水、重力、质量、矿石成分等等,然后就可回家报功领赏了。
接着航空大队会飞来清除有害气体和病毒,开采宝石和稀有金属,十年后巴拿马公司将会发给股东大笔红利!铃铛号径直朝行星疾飞,看起来到那里至少还有一百万英里……有顷,突然舱内雷达的预警红灯闪烁不已:前方发现障碍物!飞船紧急刹车,宇航员在一片咒骂中全都跌倒,要不是靠了反引力装置,他们完全有可能伤残致死。
真是狗娘养的!……梯姆的下巴差点脱臼。
他们这才发觉雷达警告的就是眼前的这颗行星,飞船差点就要和它相撞!原来我们离它只有200米,安里拉低声说,这个距离真令人吃惊!因为行星的真径只有10米,埃格已站到仪器旁边,精确地说,是102米。
他以德国人惯有的习性补充一句。
上帝啊!梯姆呻吟说,简直只是块大石头!上面还有城市,白色的带子肯定是公路,这一块块矩形当然是耕地!可是它们的尺寸充其量只有……他惊讶得哑口无言。
按照城市的比例计算,埃格迅速心算,这里的居民身高不可能超过0.002毫米!他望望自己的伙伴,冷静的蓝眼珠透出来某种幽默感,他们简直就像细菌,无论和伤寒杆菌、结核菌或者霍乱弧菌相比,都差不多一般大。
这颗行星他妈的一文不值!梯姆怒吼道,他刚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安里拉则在凝视这颗行星,行星泰然自若地在铃铛号面前旋转,外层蒙着一层浅蓝的雾气,好似奇妙的宇宙玩具……我说,梯姆本打算对这位混血儿讥讽几句,但他却再度兴奋起来,公司自然不会为这颗直径10米的行星付钱,但如果买主是伦敦天体物理博物馆呢?对啦!马乔也振奋起来,一颗陈列在玻璃橱窗里的真正行星,加上万千居民——这会引起轰动,参观的人群能排山倒海!博物馆肯定会为这玩意儿花上一大笔钱的!穿上密封衣!梯姆发号施令,他的目光坚决,用磁吊把它弄回来,二号蓄水池正空着,可以放在里面。
蓄水池的密封性很好,不用担心缺少空气!他戴好了头盔。
他们穿出过渡舱。
埃格腋下夹着放大镜,安里拉则在想:也许这颗行星上的母亲正在为婴儿擦去鼻上的汗珠,而突然间宇宙的恶魔自天而降,伸出巨灵神一般的罪恶之手……四个宇航员包围了这颗行星,他们的阴影落在山岭上,遮住了海洋,在他们贪婪的手间,这颗行星还在转动。
可算是颗迷你型的地球,马乔低声说,它的引力肯定和我们的不同,神奇啊!安里拉却感觉喉间一阵梗塞:他看见小行星正在迎接新的一天,朝霞明晃晃地照着雪峰,淡灰色的海水反射着红色的阳光,河水弯弯曲曲地流淌,湖泊若隐或现,人工建造的公路在星球表面上明显可见。
别动它吧!安里拉战胜了贪婪,这颗行星是属于他们人民的!他们也是人类,可能和我们一样具有灵魂!灵魂?梯姆嗤之以鼻,真说绝了,具有灵魂的细菌!我去拿磁力吊车!他朝飞船飞去,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喷气带。
城里的人全在蠕动!埃格用放大镜察看,就像是小黑点……他们显然丧魂落魄了,因为看见了我们……埃格用放大镜时而瞧瞧这里,时而看看那里,突然间一座山峰左右晃动并崩塌,他笑了:我们的质量引力使地面发生了地震!梯姆带回了磁性吊车和电缆。
埃格继续宣布:他们简直乱成一锅粥,我们就像是天上的神兵神将!他们三人叫嚷,跳舞,开怀大笑……剧烈的活动使行星的大气层出现风暴,黑色的漩涡在云层中翻滚,席卷海洋,掀翻船只,蹂躏大地,每个舞蹈动作都使成千上万的居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够啦!别干啦!安里拉透过头盔央求说,难道你们没有看到这有多残酷吗?我们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们的地球也会遇上这样的厄运呢!但回答他的只是蔑视和嘲笑。
你竟为细菌伤感!梯姆大笑道,那只是一撮灰尘!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他抓起磁力吊车向小行星俯冲,吊车的抓斗大张……几小时后铃铛号已朝地球驶回,它的货舱中就是那颗小行星,恰如一只折断翅膀的蓝色迷人小鸟……你们的飞船需要消毒!宇航站海关官员冷冷命令道,法律规定:所有飞船从宇宙返回时必须进行24小时的消毒,消灭一切可能的外来空间微生物和病毒。
梯姆怒火万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运回的是一颗带有生命的行星?它上面有万千居民生存着!这是需要用显微镜才能观察清楚的人,埃格解释说,身高只有1/2000毫米,是科学研究的珍品!你们说是颗行星?那官员干涩地问。
确实是一颗真正的活行星!马乔向他保证,我们亲眼看见它环绕贝塔星旋转,还存在极光、云雾等现象!铃铛号的躯体上满布流星留下的创斑,技术人员已在把热风机推进舱内,准备消毒。
随便你们怎么说!那官员说,什么一滴水里的整个民族,什么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活人!他用手敲敲法令汇编,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我们不能让这些‘细菌人’来到地球上!这是不—负—责—任—的,先生们!热风机吹出热浪,从一个船舱流向另一船舱。
宇航员们不再吭声,他们屏息站在飞船旁,望着放着二号蓄水池的船舱,倾听热风机的呼呼响声,他们仿佛听到了叫喊声和号啕声,城市在焚烧,海洋在沸腾!……若干年后一位巴拿马宇宙商业公司的经理在仓库中偶然发现一块石头,他进行了调查,但无法弄清它的来龙去脉,他猜测这也许是宇航员把陨石拖回地球留作纪念的。
经理让司机下班后把它拖到城外用炸药炸开,用炸得的碎片在自己花园里建造成一座假山。
当假山上的花坛鲜花怒放时,他常和妻子在它前面徘徊。
想想看,他说,这座假山甚至可能是从二百光年开外的贝塔星运来的,但却只花了我十块钱!译者注:作者尼利斯尼尔谢是丹麦著名科幻作家,1924年生于哥本哈根,1950年开始涉足文坛。
至今他已出版了25部长篇小说和几十篇故事,享有丹麦一号科幻作家的美誉。
本文译自作者的选集《胡说八道》。
《除以零》作者:特德·蒋王荣生 译1任何数字除以零,都不会得出一个有意义的数字来。
理由是除法被定义为乘法的逆转:如果你先除以零,然后再乘以零,就会重新得到开始那个数字。
然而,乘以零只会得出零,不会得出任何别的数字。
没有任何数字乘以零会得出非零的结果。
因此,除以零的结果实际上是无意义的。
1a里瓦斯太太进来的时候,雷内正望着窗外。
才待了一个星期就要出院吗?连真正的待都谈不上。
老天知道,我可是非得长期待下去不可。
雷内强作笑脸说:我肯定你不会待很久的。
里瓦斯太太爱在病房里指手画脚。
大家都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做做姿态而已,但医生助手们对她还是留了点神,以免她偶然成功。
哈。
他们倒巴不得我走。
你知道如果你死在医院里,他们会负什么责任吗?知道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们所担心的。
始终是他们的责任——雷内没有理睬,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眺望一道烟雾横过天空。
诺伍德太太?护士叫道,你的丈夫来接你了。
雷内又向里瓦斯太太嫣然一笑,然后离开了。
1b卡尔再次签了名字,最后护士把表格拿去处理。
他记得他送雷内来住院时的情景,并且想起在第一次询问时那些老套的问题。
当时,他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是的,她是一名数学教授。
你在《名人传记》里可以找到她的名字。
不对,我是搞生物学的。
以及:我留下了一盒我需要的载物玻璃片。
不,她不可能知道。
还有他预料中的问题:得过。
那是大约二十年前我读研究生的时候。
不,我是试图跳楼。
不,当时我和雷内还不相识。
如此等等,等等。
此时,他们确信了他能干可靠,便准备让雷内出院,接受门诊治疗。
蓦然回首,卡尔心不在焉地觉得有点吃惊。
在整个询问期间,除了短暂的一刻外,他没有丝毫似曾相识的错觉。
和医院、医生、护士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的惟一感觉是麻木,是枯燥无味,是机械重复。
2有一个著名的证明,得出一等于二:该证明的开始是定义:假设a=1;假设b=1,得出结果:2=2a①,也就是说,一等于二。
人们容易忽视的是,这个证明过程中将零作为被除数。
在这一点上,该证明越过了雷池,使所有的法则都彻底无效。
允许除以零,就是允许证明不仅一和二是相等的,而且任何两个数字——无论是是真实的还是想像的,无论有理数还是无理数——都是相等的。
2a雷内和卡尔一回到家里,她就立刻走进书房,来到书桌面前,开始将她的所有手稿翻转过去,面朝下,一股脑儿扫成一堆。
折腾期间,每当有一页纸面朝上,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退缩。
她想干脆一把火把书稿烧了,但那样做只有象征意义。
其实,只要根本不瞧它们一眼,效果是一样的。
医生也许会把这种举止描叙成自我强迫性行为。
雷内想起先前自己作为病人在这些傻瓜的监护下所受到的屈辱,不禁皱起眉头。
她想起自己作为有自杀念头的病人,被锁在病房里,受到医生助手们二十四小时的监护,还要接受医生的询问。
他们一副屈尊的派头,说的话枯燥又乏味。
她不像里瓦斯太太,不会玩弄伎俩。
其实那些伎俩很简单,只要说,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康复,但感觉好些了。
他们就会认为你差不多可以放出去了。
2b卡尔站在门口注视雷内片刻,这才走过门廊。
他回想起整整二十年前,他自己被放出来那天的情景。
他的父母驱车来接他,在回家的途中,母亲唠叨了一些空洞无物的话,什么大家见到他会多么高兴呀等等。
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才没有挣脱母亲抱着他肩膀的手臂。
他为雷内做的一切,正是他自己在被监护期间想接受的。
尽管最初她拒绝见他,他还是每天都上医院来,以便她想见他时,他在身边。
他们俩有时候交谈,有时候只是在医院里散散步。
他没有发现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过错,而且他知道,她很高兴他这么做。
他确实做了种种努力,但他只感觉在尽义务而已。
3伯纳德·罗素②和艾尔弗雷德·怀特海③在其合著的《数学原理》中试图将形式逻辑作为数学的严谨基础。
这部大作以他们所认为的公理开始,推演出愈来愈复杂的定理。
到了第362页,他们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定理,终于证明了1+1=2。
3a七岁那年,雷内察看一个亲戚的房子,她着迷似的发现地板上铺的光滑的大理石地砖呈完美无瑕的正方形。
一个一行,两个两行,三个三行,四个四行:地砖拼成正方形。
无论你从哪面瞧去,形状都一样。
更奇妙的是,每一个正方形都比最后一个正方形多出呈奇数的地砖。
雷内获得了顿悟。
结论很自然:这种形式具有一种内在的完美,由地砖那光滑、清凉的感觉所证实。
还有,地砖彼此拼接,之间的线条严密得天衣无缝。
她为这种精确性激动得浑身颤抖。
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又获得了其他顿悟、其他成就。
二十三岁就完成令人惊叹的博士论文,写的系列论文好评如潮。
人们将她比做诺伊曼④,大学竞相笼络她。
而她自己对这一切向来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那种完美的感觉,她学到的每一个定理都具有这种完美,与地砖一样实在,一样精确。
3b卡尔觉得今日的他是在与劳拉相识之后才诞生的。
他出院后闭门不见任何人,但一位朋友设法把他介绍给劳拉。
最初,他将她拒之门外,但她理解他。
他身心俱疲时她爱他,一旦他康复后,她又让他自由。
通过认识她,卡尔懂得了什么叫感应他人的心灵。
他脱胎换骨了。
劳拉获得硕士学位后继续深造,与此同时卡尔也在大学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
后来,他饱受各种精神危机和心脏疾病,但再也没有绝望过。
一想到劳拉这种人,卡尔就惊羡不已。
自从读研究生以来,他就没有和她交谈过,这些年来她的生活怎么样?不知她爱上了什么人?他很早就认识到了这种爱是什么,不是什么。
他对这种爱无比珍视。
4十九世纪初叶,数学家们开始探索不同于欧几里得几何的几何学。
这些新几何学得出了似乎荒谬的结果,但在逻辑上却没有矛盾。
后来证明,非欧几何是与欧几里得几何学一致的相关学问,只要欧几里得几何学在逻辑上没有矛盾,非欧几何也就没有矛盾。
但要证明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一致性,这可难倒了数学家们。
到了十九世纪末叶,所取得的成就至多证明:只要算术在逻辑上没有矛盾,那么,欧几里得几何学就没有矛盾。
4a开始的时候,雷内只觉得这是个有点恼人的小麻烦。
当时她走下大厅,敲敲彼得·法布里希办公室敞开的门。
彼得,有空吗?法布里希将座椅从办公桌往后推开。
当然有空,雷内,什么事?雷内走进去,心里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以前她从来没有向系里任何人请教过问题,都是别人向她请教。
没有关系。
我想请你帮个忙。
几周前我曾告诉你我正在研究的体系,还记得吗?他点了点头,你想用这个体系来改写公理系统。
正确。
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开始得出十分可笑的结论,到现在我的体系也自相矛盾起来。
请你看一看,好吗?法布里希的表情在意料之中。
你想——当然可以,我很高兴——太好了。
问题就出在头几页的例子里,其余的供你参考。
说着她递给他薄薄的一扎手稿,我觉得如果让我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的话,你可能会受我的引导,只能得出和我相同的结论。
也许你说得对。
法布里希瞧了瞧头几页,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完。
不着急。
如果有机会的话,只是看一看我的假设是否有模糊之处,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还会继续研究的,到时候会告诉你我是否想出了新东西。
好吗?法布里希微笑道:你准会今天下午就来,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问题。
恐怕不会,这个问题需要我之外的另一副眼光。
他摊开双手。
我试试吧。
谢谢。
法布里希不大可能充分理解她的体系,但她只需要某个人来检查公式的细节问题就行了。
4b卡尔是在一位同事举行的一次聚会上与雷内相识的。
他被她那张脸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异常平庸的脸,大多数时间不苟言笑,但在那次聚会期间他看见她微笑了两次,皱了两次眉。
看她笑时觉得她不会皱眉,看她皱眉时又觉得她不会笑。
卡尔很吃惊:他能够辨认出什么样的脸经常微笑,什么样的脸经常皱眉。
但是对她那张脸,他却捉摸不透。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了解雷内,读懂她的表情。
不过,这无疑是值得的。
此时,卡尔坐在书房里的安乐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最新一期的《海洋生物学》杂志,倾听雷内在客厅对面她自己的书房里揉皱纸张的沙沙声。
整个晚上她都在工作,可以听出她愈来愈焦躁不安。
不过他进去察看时,她又板着平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他将杂志放到一边,再次起身走到她的书房门口。
只见书桌上摊开一册书,书页上布满难以辨识的公式,点缀着用俄语写的评注。
她浏览着一些资料,难以觉察地皱皱眉,啪的一声合上。
卡尔听见她嘀咕一声无用,将书放回书架。
这样下去你会弄出高血压的。
卡尔取笑道。
别以我的保护人自居。
卡尔吃了一惊,我没有。
雷内转身瞧着他,怒目相对。
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工作有效率,什么时候没有。
心一凉。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他退了出去。
谢谢说完,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书架上。
卡尔离开了,心里竭力猜测她的瞪视的含义。
5在1900年举行的国际数学大会上,大卫·希尔伯特⑤列出了二十三个悬而未决的重大数学问题。
他列出的第二大问题是请证明算术在逻辑上的一致性。
这个问题一旦证明,就将保证高等数学许多内容的一致性。
就本质而言,这个证明所能保证的是这一点:不可能证明一等于二。
认为这个问题具有重大意义的数学家寥寥无几。
5a法布里希还没有开口,雷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要命的东西。
还不大会走路的幼儿玩的玩具是把不同断面的积木嵌进不同形状的槽子,你知道吗?读你的形式体系,就好像观看一个人把一块积木滑进木板上的每一个洞里,每一次都做得天衣无缝。
这么说来,你发现不了错误?他摇摇头。
发现不了。
我滑进了和你相同的套路:只能用你的方法思考这个问题。
雷内却已经不在老套路上了:她另辟蹊径,想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却仅仅证明了原先的体系确实存在矛盾。
不过,还是谢谢你费心了。
你要另外找人看一看吗?是的。
我想我要寄给伯克利的卡拉汉看。
自去年春天那次会议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法布里希点了点头,他上次发表的一篇文章真的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如果他发现了问题,请一定告诉我。
我感到很好奇。
雷内宁愿用比好奇更强烈的字眼来表达她自己的心情。
5b雷内对自己的研究感到绝望了吗?卡尔知道她从来不觉得数学真的困难,而只是一种智力挑战。
难道是她第一次遇到无法突破的难题吗?或者说,数学本身就是无解的吗?严格说来,卡尔自己是一个实验主义者,并不真正懂得雷内怎么创造新的数学体系。
虽说听上去有点傻,但是——她是灵感枯竭了吗?雷内是成年人,不会像神童那样,发现自己正在成为平庸的成年人而感到幻灭的痛苦。
另一方面,许多数学家在三十岁之前就达到事业的巅峰。
虽然她离三十岁还有几年,但也许她对这个年龄界限逼近自己而感到焦虑。
似乎不大可能,他又漫无边际地想了其他几种可能性。
她会不会对学术感到愈来愈悲观?是对自己的研究过于专业化而感到悲哀吗?再不然,纯悴是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倦了吗?卡尔并不相信这些焦虑是雷内行为古怪的原因。
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但他现在得到的印象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令雷内感到苦恼的无论是什么,反正他猜不透。
这使他感到烦恼。
61931年,库特·哥德尔⑥证明了两大定理。
第一个定理实际上表明:数学包含或许是真实的、但在本质上却无法证明的陈述。
甚至简单如算术的形式系统也可以包括精确,有意义,而且似乎真实无疑的陈述,但却无法用形式方法加以证明。
他的第二个定理表明:断言算术具有逻辑上的一致性,这就是上面所说的那种陈述之一,采用算术公理的任何方法都不能证明其真实性。
也就是说,作为一种形式系统的算术无法保证不会得出1=2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矛盾也许永远不会遇到,但却无法证明绝对不会遇到。
6a卡尔再次走进雷内的书房。
她站在书桌跟前,抬头看他。
他鼓起勇气说:雷内,显然是——她打断她的话,你想知道我烦恼的原因吗?好吧,我告诉你。
说着雷内便拿出一张白纸,坐在书桌跟前,等一下,这需要一点时间。
卡尔又张开嘴,但雷内挥手示意他保持沉默。
接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写起来。
她画了一条线,穿过纸的中央,将纸分成两栏。
然后,她在一行的顶部写下数字1,另一行的顶部写下数字2。
接着在这两个数字下面迅速潦草地画一些符号,又在这些符号下面的行列里把它们扩展成一串串别的符号。
她边写边咬牙切齿,写下那些文字时,感觉好像她正用指甲刮过黑板似的。
写到纸的三分之二左右时,雷内开始将长串长串的符号减少成连续的短串符号。
她心里想,现在要到关键处了。
她意识到自己在纸上用力过重了,下意识地放松握在手中的铅笔。
在她下面写出的那一行上,符号串变成相等了。
接着,她重重地写了个=号,横过纸的底部中心线。
她将纸递给卡尔。
他望着她,表示看不懂。
看一看顶部吧。
他照办了,再看一看底部。
他眉头紧锁。
我还是看不懂。
我发现了一种体系,可以使任何数字等于任何别的数字。
这张纸上就证明了一和二是相等的。
你随便挑两个数字,我都可以证明它们是相等的。
卡尔似乎竭力在回忆什么。
里面肯定出现了以零为被除数的情况,对吗?不对。
没有不符合规则的运算,没有不严谨的术语,没有想当然假定的独立公理,全都没有。
证明过程绝对没有采用任何规则禁止的东西。
卡尔摇了摇头。
等一下。
显然一和二是不相等的。
但在形式上它们是相等的:证明就在你手里。
我使用的一切方法都是绝对无可争议的。
但这儿不就是矛盾吗?说对了。
也就是说,算术作为一种形式系统,是不一致的。
6b你找不出错误来,这就是你的意思吗?不对,你没有听。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种情况才焦头烂额的吗?证明本身并没有错误。
你的意思是说,用的方法都是对的,结果却出了错?正确。
你肯定——他戛然而止,却太晚了。
她瞪着他。
她当然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
不知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你懂吗?雷内道,我已经推翻了大半个数学:这门学问全都没意义了。
她焦躁起来,几乎快发疯了。
卡尔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字眼,你怎么能这么说?数学仍然有作用。
科学和经济并不会因为你这个领悟而突然崩溃的。
这是因为他们使用的数学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是一种口诀式的小玩意儿,跟用指关节来计算哪些月份有三十一天一样。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现在,数学与现实绝对毫无关系。
且不说像虚数或者无穷小数之类的概念,现在,就连该死的整数加法都跟用指头计算毫无关系。
你用指头计算,一加一始终等于二,但在纸上我可以给你无穷多的答案,这些答案全都同样有效,这意味着它们全都同样无效。
我可以写出你见过的最优美的定理,但它却不过是一个瞎扯淡等式。
她苦笑起来,实证主义者曾经说一切数学都是同义反复。
他们错了:数学是自相矛盾。
卡尔试了试另一种方式。
等一下。
刚才你提到虚数这类想像出来的概念,大家不也一样接受了吗?现在不也可以这样吗?数学家们曾经相信虚数没有意义,可是现在它们成了数学的基础概念。
情况完全是一样的呀。
不一样。
当时的解决方法只是扩展语境,用在这里不起作用。
虚数给数学增添新的内容,而我的形式系统却是给已经存在在那里的东西下定义。
但是,如果你改变语境,从不同的角度探索——她翻了个白眼。
不可能!这个体系是从和加法一样明白无误的公理得出的结果,无法绕过。
我可以担保。
71936年,格哈德·根茨恩提出了一种对算术一致性的证明,可是要做出证明,他需要采用一种有争议的方法,即人们所知道的超限归纳法。
这种方法不属于正常的证明方法,因此似乎难以恰当地保证算术的一致性。
根茨恩所做的是使用可疑的方法来证明显而易见的东西。
7a卡拉汉从贝克利大学打电话来说他也不能雪中送炭,但表示愿意继续研究她的论文,似乎她触及到了某种本质的、而又令人不安的东西。
他想知道她是否打算发表她的形式体系,因为这个形式体系虽然的确包含他们两人都无法发现的错误,但数学界肯定会有人能够发现的。
雷内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嘀咕今后她会打电话联系他的,近来,她与人讲话很困难,尤其是自从那次与卡尔争论以来,情况更糟糕。
系里的同事们都尽量避开她。
她显得心不在焉,前一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发现了一种形式体系,可以使她将主观概念转换成数学语言,然后,她证明了生与死是相同的。
有一种可能性让她十分惊恐:她正能正在失去理智。
她肯定在失去清晰的思维,这与失去理智已经相差无几了。
她责备自己,你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女人。
哥德尔证明他的不完全定理后自杀了吗?但是,哥德尔的定理是优美的,让人肃然起敬,是雷内所见到的最优美的一个定理。
而她自己的证明却嘲讽她,讥笑她。
就好像谜题书中的一道难题,它说:这下我可把你难住了。
你跳过这个错误,查看自己在哪儿出了问题,结果绕了一圈又兜回来,那个难题再一次对你说:又把你难住了。
她估计卡拉汉会考虑她的发现对数学的意义。
数学的许多内容并没有实际用处,她的理论也可以仅仅作为一种形式而存在,研究它只是为了它包含的智力美。
但这是不能持久的。
自相矛盾的理论实在太无意义了,绝大多数数学家只会厌恶地置之不理。
使雷内真正感到恼火的是她自己的直觉出卖了她。
那个该死的定理大有道理。
它以自己怪异的方式,给人一种感觉,它是正确的。
她理解它,知道它是真实的,并且相信它。
7b想到她生日那天的情景,卡尔微笑起来。
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手里抱着一件毛衣,跑下楼来。
去年夏天,他们俩在苏格兰度假。
爱丁堡一家百货商店有一件毛衣吸引住了雷内的眼光,但当时她没有买。
于是他订购了这件毛衣,放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等那天早晨给她一个惊喜。
你这个人太容易被人一眼识破了。
他取笑她。
夫妻俩都知道这话不是真话,但他还是喜欢这样告诉她。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差点两个月。
现在情况不同了,需要改变一下做法。
卡尔走进雷内的书房,发现她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
猜一猜我为我们俩搞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
什么?周末预订。
在比尔特莫尔订了一套房间。
我们可以放松放松,什么都不做——请别说下去了。
雷内说,卡尔,我明白你的心意。
你想我们做点愉快的事情,好让我散散心,不去想这个形式体系。
但不起作用。
你不知道这个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压力。
算了吧。
算了吧。
他拉住她的手,想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可是她挣开了。
卡尔稍站片刻,突然她转过身来,死死盯着他。
我想吃安眠药,这你知道吗?我几乎希望自己是一个白痴,用不着去思考形式体系。
他大吃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至少可以试试离开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呢?有益无害呀,说不准会分散你的心思呢。
没有什么可以使我分散心思。
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给我听吧。
雷内呼出一门气,转身想了一下。
就好像我看见的一切都在向我大喊大叫那个矛盾。
她说,现在我一直在给不同的数字列等号。
卡尔陷入了沉默。
突然间,他懂了。
这就好像面对量子力学问题的古典物理学家们。
仿佛你一直相信的理论给取代了,而新的理论又没有意义,但不知怎么回事,所有证据却都支持这种新理论。
不对,压根儿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几乎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这与证据没有丝毫关系;这完全是先验的。
怎么不同?你的推理和证据之间互相矛盾,这不正是你的问题吗?基督呀,你在开玩笑吗?我测算一和二相等,现在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它们相等。
我的脑子里再也无法保持不同数量的概念了,它们对我来说全都是相同的。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他说,事实上谁也不可能经历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能够经历什么呢?我在尽力去理解。
别操那份心了。
卡尔失去了耐心。
那好吧。
说着他走出屋子,取消了预订。
从那之后,夫妻俩彼此寡言少语,只有必要时才说话。
三天后,卡尔忘记带他需要用的一盒幻灯片,便驱车回家取,回到家里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妻子的留言条。
在接下来的时刻里,卡尔产生了两个直觉。
他飞奔穿过房子,边跑边纳闷她是否从化学系搞到了氰化物。
就在这时,他产生了第一个直觉:他意识到因为不明白什么原因导致她做出这种事,所以对她没有什么同情之类的感受,没有任何感受。
当他一边猛敲卧室门,一边向屋里的她吼叫的时候,他产生了第二个自觉:感受到一种记忆错觉。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却又逆反得荒谬。
他记得自己曾经待在一座建筑物房顶一道锁着的门内,听见一位朋友在外面一边猛力敲门,一边向他吼叫别寻短见。
此刻他站在卧室门外,听见她羞愧地瘫倒在地板上哭泣,与他当年待在门里面时的情形毫无二致。
8希尔伯特曾经说过:如果连数学思维都有缺陷,我们还能在哪里找到真理与正确呢?8a雷内暗自纳闷:她自杀未遂会给自己的一生蒙上阴影吗?她的目光对准躺在书桌上的论文的角落。
从此以后,人们也许会无意识地把她视为行为反复无常吗?她从来没有问过卡尔他是否也有过这种焦虑感,也许是因为不愿对他提起他当年自杀的事。
那是发生在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会立刻知道他是一个健全的人。
然而,雷内却不能说自己是个健全的人。
眼下,她不能理性地讨沦数学,而且不敢肯定将来她是否能够恢复理智。
现在,如果她的同事见到她,会不会说她丧失了数学才华?雷内做完案头的工作,离开书房,走进起居室。
她的形式体系传遍数学界后,将彻底动摇根深蒂固的数学基础,但是只有少数人会受到她这样的影响。
大多数人会像法布里希一样,机械地理解她的证明,被它折服,但仅此而已。
会几乎同她一样感受深切的人只是那些能够真正领会其中的矛盾,能够凭直觉感知这种矛盾的人。
卡拉汉就是其中的一位。
她心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这个矛盾。
雷内用手指在铺满茶几的灰尘上画了一条曲线。
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会确定曲线的参数,检查曲线的一些特点。
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了。
她的想像力简直崩溃了。
她同许多人一样,以前一直都以为数学并不从宇宙那里获得意义,而是赋予宇宙以意义,物理实体彼此无所谓大或者小,无所谓相同或者不相同,它们纯粹是存在,数学是完全独立的,但它实际上赋予物理语义,提供范畴和关系。
它并不描述任何内在的品质,仅仅提供一种可能的阐释。
然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数学一旦从物理实体分离出来,就不一致了,而一种形式理论如果不一致,则就毫无意义。
算术是经验主义的,仅此而已,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那么,现在她改行干什么呢?她知道曾经有个人放弃学术研究去卖手工皮革制品。
她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找回自我。
而这正是卡尔一直努力帮助她做的。
8b卡尔的朋友中有两个女人,叫做马琳和安娜,她们俩是知心朋友。
几年前,马琳曾经想自杀,她并没有寻求安娜的救助,而是求助于卡尔。
有几次,他和马琳坐在一块,通宵达旦,或若促膝谈心,或者默默相视。
卡尔知道安娜一直对他和马琳之间的心灵相通有一点儿嫉妒。
他究竟又有什么奥妙,能走进马琳的心灵,对此安娜一直感到纳闷。
其实答案很简单。
这就是同情对方与感应对方心灵之间的差异。
卡尔一生不止一次在类似的情况下给予他人安慰。
不用说,他为自己能够帮助他人感到高兴,但还不止这个。
他觉得替别人设身处地,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很好。
迄今为止,他一直有理由认为富有同情心是他性格的底色。
他珍视这一点,觉得自己如果不能感应他人就一无是处。
可是,现在他却遭遇到他前所未遇的事情,在这件事面前,他平时的本能不起任何作用了。
如果有人在雷内的生日那天告诉他,两个月后他就会有这种感觉,那么他只会一笑置之。
当然,这种事情会在几年后发生,卡尔知道时间的力量。
可是两个月?结婚六年后,卡尔对雷内的爱淡漠了。
他憎恶自己有这个想法,但事实是她变了,现在他既不理解她,也不知道如何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由于雷内的精神生活和情感生活交织在一块,密不可分,因而她的情感生活令他不可捉摸。
随之而起的是自我宽恕的条件反射。
他这样想:你不可能要求别人在任何危机中始终如一地支持你。
如果一个人的妻子突然患了精神病,那么丈夫离开她是一种罪恶,但却是情有可原的。
厮守在妻子身边就意味着接受一种不同的关系,这种关系并非适合每一个人,所以卡尔绝不谴责这种处境下的任何人。
然而,始终存在一个没有提出来的问题:我怎么办?而他的回答始终是:我要待下去。
伪君子。
最糟糕的是,他曾经也有过同样的遭遇。
他曾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他曾经折磨过别人的忍耐力,有人始终如一地呵护他。
他离开雷内是不可避免的,但那将是一种他永远不可宽恕自己的罪恶。
9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只要数学定理描述现实,它们就不是确定的;只要它们是确定的,就不描述现实。
9a=9b卡尔在厨房里剥豆子准备晚餐这时候,雷内走进来说:可以和你谈一下吗?没问题。
于是夫妻俩坐在餐桌旁。
她故意眺望窗外:这是她即将开始严肃谈话时的习惯。
他突然对她要说什么害怕起来。
在她完全康复之前他并不打算告诉她他要离开,而她康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现在还为时过早。
我知道我们一直没有明说——别,他暗自祈祷,别说出来、请别说。
——不过,有你守在我身边,我真的十分感激。
一针见血,卡尔闭上眼睛。
谢天谢地,雷内依然望着窗外。
情况会变得非常、非常难办。
她仍然在说。
一直萦绕在我脑际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丝毫不像我所想像的一切。
如果那是常见的抑郁,我知道你会理解的,而且我们可以对付。
卡尔点了点头。
可是,情况是这样的,我几乎像一个在证明并不存在上帝的神学家。
我并不只是存在这种担心,而是知道这是事实。
这听起来很荒唐吗?不。
这是一种我无法向你表达的情感。
这曾经是我深信不疑的东西,但现在它却不是真实的,而且还是我证明出来的。
他张开嘴想说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与她有同样的感受。
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种感应将使他们分离,而不是凝聚在一起,所以他不能告诉她。
注释:①原文如此,作者对这个著名的证明推导可能有误。
原证明步骤为:a=b→a2=b2→a2-b2=ab-b2→(a+b)(a-b)=b(a-b)→a+b=b→2b=b→2=1。
——编者注②伯纳德·罗素(1872~1970),英国哲学家、数学家、数理学家,获1950诺贝尔文学奖。
③艾尔弗雷德·怀特海(1861~1947),英国哲学家、数学家。
④诺伊曼(1903~1957),美国数学家,对数学逻辑、离子物理以及高速计算机的发展均有贡献。
⑤大卫·希尔伯特(1862~1943),德国数学家,发展了有关不变量的数学。
⑥库特·哥德尔(1906~1978),生于奥地利的美国数学家、逻辑学家。
后记有一个著名的公式:eπi+1=0。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公式可以推导出什么来时,我吃惊得合不拢嘴。
让我详细解释一下:我们最推崇的是这样的小说结尾:出乎意料,却又无可避免。
当然,我们也知道,所谓无可避免,其实并不真的是无可避免,只是由于作者的才能,我们才觉得这种结局无法避免。
再回头看看上面这个公式。
它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
你很可能会无数次摆弄e、π和i的值,却意识不到其中的机关。
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会觉得这个公式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它只能这样,这时你就会产生一种敬畏,好像你突然发现了一个绝对真理。
今后,也许会有人证明数学其实并不具备人们一直相信它具备的一致性,所谓数学的美只是虚幻。
在我看来,世间再没有比这种事更煞风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