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出现了太阳尖。
我叫诺杰,西穆的敌手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拣起一些小石块,掂了一掂分量。
西穆也这样。
他感到饰物,他已好几分钟没有吃东西了。
饥饿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的克星——空肚子老是要不断地填饱。
他的脉搏软弱。
血液流过血管时一阵紧,一阵热,他的胸口急切地一起一伏,一伙一起。
动手吧!悬崖上三百个观众喊道。
动手吧!他们男女老幼都有,都挤在悬崖边上齐声叫喊。
马上动手吧! 太阳好象是应声而出般地升了起来。
他们好象被一块烫手的石头打了一下。
两个人在热浪冲击之下站立不稳,光着的大腿和屁股都流出了汗,胳膊底下和脸上更是一片湿透。
诺杰站稳了,看了一眼太阳,并不急于作战。
接着他一声不响,突然用拇指和食指弹出一块石头,打中了西穆的脸颊,他不觉往后一退,脚脖子上一阵疾痛,直捣心窝。
他尝到了面颊上的血腥味。
诺杰的动作极稳健。
他的神手弹指三下,就有三枚很小的似乎不能伤人的石子象飞鸟一样疾飞过来,都狠狠地击中了目标,都是西穆的神经中枢!有一枚击中他的肚子,几乎把他在十小时内吃的东西都翻同上来,到了喉咙口。
第二枚击中他的额角,第三枚击中他的脖子。
他躺倒在发烫的沙土上。
他的膝盖碰在硬地上发出一声难听的声音。
他面无血色,眼睛紧闭,热泪夺眶。
但是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也排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石头投了出去。
石头在空中疾飞,有一块,也是唯一的一块,击中了诺杰。
打在他的左眼珠上。
诺杰叫了一声,马上伸手去按住受伤的左眼。
西穆禁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这就是他的全部胜利。
他的敌手的眼珠。
这使他能够有时间。
哦,天呀——他心里想,肚子一阵紧,喘不过气来——这是个讲时间的世界。
只要再给我一些,只一点点!诺杰只剩了一只眼,痛得摇摇晃晃,但仍弹如雨下地把石头投向西穆的东躲西门的身子。
但是他现在瞒不准了,石头不是投空了,就是软弱无力。
西穆拼命站立起来。
他从眼角里可以看到莱特等在一旁看着他,嘴里说着鼓励和希望的话。
他全身汗湿,仿佛淋了一阵大雨。
太阳现在已经完全升上了天际。
你闻也闻得到。
石块晶晶发亮,好象镜子一样,沙土开始发烫冒泡。
山谷里到处出现了幻影。
西穆觉得同他对垒的不止诺杰一个战士,而有十几个战士,个个站好了要投出石块来。
十几个战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象青铜铸的一样,在他的面前晃动。
西穆拼命喘着气。
他的鼻孔一张一闭,他口渴的嘴巴吸进去的不是氧气,而是火焰。
他的肺部一吸进火焰就象丝绸做成的火炬一样易燃,他的身体精疲力竭,毛孔里的汗珠一流出来就蒸发掉了。
他觉得自己在萎缩。
越缩越小,仿佛看到自己象父亲一样,又老,又枯萎,逐渐消亡!沙土在哪里?他动得了吗?是的,世界在他脚下摇晃,但是他还是站起来了。
不会再打了。
这是悬崖上的一阵嗡嗡声告诉他的。
上面那些脸上给太阳照得发烫的观众大声叫喊,鼓励他们的战士。
站起来,诺杰,留着力气,站着出汗!他们这么向他喊叫。
于是诺杰站着,在天边发射过来的炽热阳光中,好象钟摆一样稍许有些慢慢摇晃。
别动,诺杰,留着你的力气!考验!考验!高处的人们叫道。
太阳的考验! 这是这场战斗中最艰苦的部分。
西穆痛苦地看了一眼悬崖,在他的眼光中,悬崖已经变了形。
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他的父母;他的父亲的颓丧的脸,黯淡的眼光,他的母亲的头发在热风中飘着。
象上阵灰色的烟雾。
他一定要到他们那里去,何他们一起,为他们而生! 西穆在他身后听到莱特在轻声便咽。
沙上上有一阵皮肉磨擦的声音。
她已跌倒在地。
他不敢口头。
回头所化的力气会要他的命,教他痛得陷入一片昏暗。
他的膝盖发软。
他心里想,我要是倒了下去。
我就会死在这里烧成灰烬。
诺杰在哪里?话杰在那里,离他几尺远,弯着腰站着,全身汗如雨下,好象腰椎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一样。
倒吧,诺杰,倒吧!西穆心里想。
倒吧,倒吧!你倒了,我就可以接替你的位置!但是诺杰不倒。
他的软弱的左手里的石块一个个地掉在发烫的沙地上,诺杰的嘴巴干枯,唇焦舌燥,眼睛发直。
一但是他不倒。
他的求生意志强烈。
好象是有一根头发牵着他不倒似的。
西穆的一条腿却跪了下来!啊!悬崖上的人们发出了早已期待的叫声。
他们等着看他死。
西穆抬起头,好象在做一件傻事时给人捉到一样傻笑着。
不,不,他迷迷糊糊地坚持站了起来。
他全身痛得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这时四周响起了一阵沸腾的声音。
悬崖顶上发生了山崩,好象给一场无声的戏剧降幕一样。
除了一阵嗡嗡低语,一切寂然无声。
他现在看到的诺杰有五十个影无个个都穿着汗水的盔甲,眼珠痛苦地突出,双颊干枯,嘴唇焦裂,好象一只干了的水果皮一样。
但是那一根头发仍牵着他不倒。
现在,西穆口齿不清地说,他的发烫的嘴巴里,舌头已经给烘干了。
现在我要倒下去,躺在地上做梦了。
他说这话时心中反而感到很高兴。
这是他原来的计划。
他知道必须这样。
他要按计划去做。
他抬起头来看一眼观众是不是在看他。
他们不见了!是太阳把他们赶走了。
只留下一两个胆于大的。
西穆象喝醉了似的发出了笑声,看着干枯的手上流出了汗珠,一颗颗掉在沙土上,还没有着地就化为蒸气了。
诺杰倒了下去。
那根头发断了。
诺杰俯身倒在地上,口喷鲜血。
他的眼珠泛白,茫然无神。
诺杰倒了下去。
他的五十个幻影也一起倒了下去。
山谷里刮着唱歌的风,呻吟的风,西穆看到了一个蓝色的湖,有一条蓝色的河与它相连,河边有低低的白色房子,人们在房子之间,高大青葱的树木之间来来往往。
河边的树木比七个人还高。
现在,西穆终于向自己解释。
现在我可以倒下去了。
倒——到——湖——里——去。
他向前倒了下去。
他发觉倒了一半马上有手扶着他,感到很吃惊。
那些手把他抬了起来,高高地抬在空中,飞奔而走,好象举着火炬一样。
死真奇怪,他心里想,接着眼前一片昏黑。
他醒来发现脸上有凉水流过的感觉。
他担心地睁开眼睛。
莱特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她的手指送吃的到他嘴边。
他又饿又累,但是恐惧把饭和累的感觉都忘掉了。
他看到了头顶上异样的洞穴形状,挣扎着要坐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问。
仍旧是比武的那一天。
别动,她说。
仍是那一天!他高兴地点点头。
你没有损失什么生命。
这是诺杰的洞穴。
我们是在黑崖里。
我们可以多活三天。
满意吗?躺下吧。
诺杰死了?他躺了下去,喘着气,心怦怦地跳着。
他慢慢地缓和下来。
我赢了,我赢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诺杰死了。
我们也几乎死了。
幸亏他们及时地把我们抬了进来。
他粮吞虎咽地吃着。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我们必须强壮起来。
我的腿——他看了一下腿,试了一下。
创口上包着黄色的长草,痛楚已经消褪了。
他一边看着,他身上的血液就加速流通,清除了绷带下的污秽。
他心里想,在日落之前必须复元。
必须那样。
他站了起来,在洞里跛着腿走来走去,好象关在牢笼里的猛兽一样。
他觉察到莱特的眼光注视着他。
他没有敢正视她。
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转过身来。
她打断了他。
你要到飞船那里去吗?她轻轻地问。
今天晚上?日落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是的。
你不能等到早晨?不能上那么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是我跟不上,就不用管我。
我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的。
他们久久地看着对方。
他软弱地耸一耸肩。
好吧。
他终于说。
我知道,我不能拦阻你。
我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