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前门上的呼叫器轻声呼唤: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
声音轻柔。
他们一起转过头盯着前门,书本散落得到处都是,纷纷乱乱地堆在地上。
毕缇!米尔德里德说。
不可能是他。
他又回来了!她小声说。
前门上的呼叫器又开始轻声呼唤。
有人来了……我们别去管它。
蒙泰戈又靠回到墙上,接着慢慢弯下腰蹲到地上,不知所措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书,把它们堆到一起。
他全身发抖,真想把书都扔回到空调机里面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面对毕缇了。
他蹲在地上,接着坐了下来,前门上的呼叫器又开始叫唤了,声音更加急切。
蒙泰戈从地上拿起一本体积较小的书。
我们从哪儿开始?他从中间翻开书,盯着看了一眼。
还是从头开始看吧,我想。
他会进来的,米尔德里德说,会把我们和书一起烧了的!前门上的呼叫器终于噤声了。
一片寂静。
蒙泰戈感到门后面站了个人,他静静地等待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走上小径,穿过草坪,渐渐远去。
我们看看这是什么,蒙泰戈说。
他的话说得有些迟疑,糟糕的是,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随便翻了十几页,最后读到这一段;据估计,有一万一千人会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米尔德里德坐在客厅的另一端。
这是什么意思?完全毫无意义!队长说得没错!现在,蒙泰戈说道。
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开始看。
《化身博士》作者:[英] 史蒂文生盛泽 译一、怪异的遗嘱厄塔森律师是一个天性沉默、敦厚、谦逊的人,对朋友,他总是与人为善,始终如一。
有一天,他和他的远亲理查一起散步。
当他们走过一条小街时,理查指着拐角处一扇油漆剥蚀的楼门对他说:这扇门使我想起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一件事。
有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在拐角处撞倒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并且无情地从她身上踩过去。
我冲上前抓住了他,他朝我看了一眼。
啊,那目光多么可怕,多么令我憎恶!这时躺在地上哭叫的女孩身边已经围过来一些人,他无法逃身,只好冷冷地说:‘开开价吧!’大家提出至少要赔偿100镑。
他就走到这扇门口,用钥匙打开它。
几分钟后,他就拿着一张签了名的支票出来——你知道,那签名是谁的吗?竟是德高望重的杰基尔博士的,我想象不出杰基尔会跟这恶棍有什么关系!厄塔森吃了一惊,因为这扇门恰好是杰基尔家的后门,而杰基尔又是他的老朋友,还委托他作遗嘱执行人。
于是,他问理查:你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吗?当然,此人名叫海德。
听到这个回答,厄塔森脸色骤变,海德正是杰基尔遗嘱上指定的继承人!遗嘱上这样写着:医学、民法学、法学博士,皇家学会会员杰基尔逝世时,他所有的财产即转入他的‘朋友兼恩人’海德之手。
如果杰基尔失踪,三个月还不见踪影,海德也立即可继承杰基尔的全部财产。
这份怪异的遗嘱一直使厄塔森隐隐感到不安,现在这不安已经变成实实在在的危险,那继承人海德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恶魔!厄塔森决心要调查海德其人!他首先去拜访杰基尔的老友拉尼翁医生。
拉尼翁说,他近来很少见到杰基尔,杰基尔的脑子似乎出了毛病,常想出一些过分荒唐的计划;至于海德,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厄塔森并不气馁,他坚信海德一定还会在那扇门前出现,于是他经常在附近徘徊。
一天晚上,晴朗无雾,他正走到小街的拐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阵憎恶、恐怖的震颤掠过他全身,他立即直觉到这人就是海德。
海德抽出钥匙正要开门,厄塔森急忙跨上前,问:是海德先生吧?那人发出嘶嘶的声音,反问道:您是谁!有何贵干?我是杰基尔博士的朋友厄塔森……您见不到杰基尔,他不在家!海德斩钉截铁地说,同时狂笑起来。
月光下,厄塔森看见他那青白色的脸抽搐着,给人一种胆怯和狂妄混合的畸形的印象。
这时,海德已打开门,迅速地消失在门后。
厄塔森心烦意乱地站在门外,这个海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极力想作出一个结论:是的,这肉体里似乎包藏着魔鬼的灵魂,邪恶的、地狱的光焰在他的眼里燃烧着。
厄塔森觉得他必须立刻见到杰基尔!杰基尔的书房还亮着灯,厄塔森敲了敲门,老管家浦尔开了门,请他进去,说杰基尔博士不在家,问他要不要等博士回来。
厄塔森想:海德说得不错,杰基尔果然不在!于是他说:不,我想不必等他回来。
只是我刚才看见海德先生从后门进来,杰基尔博士不在时,他也可以自由出入吗?是的。
浦尔回答。
三个星期后,杰基尔博士又请客了,客人都是声名卓著的人,厄塔森自然也在其中。
席散之后,厄塔森故意留下来,想和博士谈谈心。
博士坐在炉火边。
他高大、健壮,熊熊炉火映得他容光焕发。
我想跟你谈谈那个遗嘱。
厄塔森开门见山地说。
博士显然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打着哈哈说:我可怜的朋友,别为我的遗嘱愁眉苦脸的了!你和那迂腐透顶的老学究拉尼翁一样,一个老对我的科研计划大吵大闹,一个老对我的遗嘱唠唠叨叨!我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海德的事,很不妙。
厄塔森坚持着要说下去。
听到这话,博士眼光黯淡下来,说:我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事,但是我的处境非常、非常奇特,我恳求你理解我,容忍这个海德,一旦我从这世上消失,请关照他,就像关照我一样,把他应得的一切都给他。
厄塔森长叹一声,说:我无法假装喜欢这年轻人,但是,我答应你按法律办事,把你的一切交给他。
二、凶残的海德一年以后的一个深秋的晚上,发生了一件震惊全伦敦的残暴的杀人事件:善良而尊贵的丹佛斯?卡鲁爵士无缘无故地被人用手杖活活打死。
这桩暴行恰好被一个失眠的女仆看见,当时她正坐在窗口赏月,目睹了一切,而且她又恰好见过这凶手,认出他是常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的海德!厄塔森听到这消息,急忙赶到出事地点。
他一眼看到扔在血肉模糊的尸体边的半截手杖,立即就断定,凶手是海德无疑!因为那手杖正是他多年前赠给杰基尔的。
不能再拖延了!厄塔森认为必须彻底地和杰基尔谈一谈。
杰基尔不在书房,他在后院的实验室,就是后门连着的那一幢房子里。
浦尔带着厄塔森律师穿过院子,走进一间光线幽暗,布满灰尘,到处堆放着仪器、箱篓的大房子里。
满面病容的杰基尔就坐在房间深处的壁炉边,和一年前比,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您听说了吗?一见面,厄塔森就问。
是的。
您不会疯狂到把这家伙藏起来吧?厄塔森说。
我起誓,向上帝起誓,我再也不会见他,我要和他一刀两断,结束一切。
他永不再露面了!您这么肯定?我有理由可以这么肯定,这里有一封信,是海德的,我不知道是否要交给警方?信的笔迹很生硬,内容简短,大意是他多年蒙博士照顾,无以为报。
这次他准备逃亡,永不返回。
厄塔林看完信,长出了一口气,说:那遗嘱中‘失踪’的条款一定是海德让你写上的,是吗?他早就计划要杀死你,现在你算是死里逃生了!厄塔森说完这话,立即向博士告辞。
走出大门时,他问浦尔,今天是否有人送信来?浦尔说,绝对没有!那这封信一定是海德亲自从后门送进来的。
厄塔森想。
厄塔森回到家里,恰好他的事务所主任盖斯特来访,他是一个鉴定笔迹的行家。
厄塔森向盖斯特展示了这封信,问他有什么看法。
盖斯特仔细看过一遍,说:笔法很奇特。
这时,仆人给厄塔森送来一张杰基尔请吃饭的便条,厄塔森看过之后,就放在桌上。
盖斯特扫了一眼那张便条,眼睛忽然发亮了。
他把两张条子并排放着,看了又看。
怎么啦?厄塔森惴惴不安地问。
啊,这两种笔迹惊人地相似,只不过倾斜方向不同罢了!盖斯特说。
啊,杰基尔竟为凶手伪造信件?厄塔森不由浑身冰凉。
时间一天天过去,海德就像肥皂泡那样消失在空气里,不再出现了,厄塔森也慢慢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尤其令人欣慰的是,杰基尔也开始走出蛰居之地和朋友聚会,参与公共事务。
但不久,博士又开始经常地独处一室,拒绝会客,连厄塔森也屡次吃闭门羹。
这天,厄塔森去看拉尼翁,想向他打听博士的近况。
没想到他愁容满面,举止失措,精神已达到崩溃的边缘。
他拒绝提及杰基尔,嚷道:我和这个人已经一刀两断,别再提起他!等我死了,你可能会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现在我无可奉告!半个月后,拉尼翁去世了,留给厄塔森一封密信。
外封皮上写着:由厄塔森单独一人时亲启,万一此人去世,必须不启封直接销毁。
打开这层封皮,里面还包着一层纸,上写:杰基尔死后或失踪后方可启阅。
作为一个律师,厄塔森必须保持职业上的忠诚,他强压好奇心,把信放进私人保险箱的最深处。
时间慢慢地过去,一个星期天,厄塔森散步,经过博士的家。
他看见一扇窗半开着,形容枯槁的博士正紧靠窗坐着,呼吸新鲜空气。
是你,杰基尔!他惊喜地叫道,你好吗?很糟,博士疲倦地回答,非常糟,我的日子不多了,感谢上帝!多出来遛一遛,就会好些的!你真好,我也希望能这样……他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但是忽然笑容消失,就像被一只魔手抹掉了一样,博士的脸上骤然换成了一副可怕的、令人憎恶的表情,使厄塔森毛骨悚然,窗户也随之啪的声关上了。
上帝,上帝!它使我联想到另一个可怕的人!厄塔森森不住喃喃地自语着。
三、谁被谋杀了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浦尔来访。
老天!厄塔森立即跳起来,问:出了什么事吗?厄塔森先生,浦尔说,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认为,博士可能被人谋杀了!什么?谁?谁谋杀了他?我也说不清,您最好亲自去看一看。
浦尔剧烈地颤抖,几乎接不住律师递给他的酒杯。
这是一个月光惨淡、寒风呼啸的夜晚,枯黄的树叶在风中颤抖,发出凄厉的叫声。
厄塔森和浦尔匆匆赶路,谁也不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揪住了他们的心。
他们走进大厅,发现所有的仆人都聚在这里。
怎么,你们为什么都在这儿?我们害怕!仆人们说,一个女仆甚至呜呜地哭起来。
嚎什么!浦尔厉声说,去给我拿支蜡烛来!然后,他请求厄塔森跟他一起到后院去。
他们轻步穿过那堆满箱篓的大房间,走进楼梯口。
先生,您尽量轻些,我让您听听他的声音,但您不要被他听见。
如果他叫您进去,千万别进去!说完这些,浦尔便鼓足勇气,朝楼上喊道:先生,厄塔森先生想见您!我不能见任何人!楼上回答,那声音充满愤怒,伴随着嘶嘶的寒气。
先生,浦尔对厄塔森低语道,这是我主人的声音吗?好象变得厉害。
律师面色苍白地说。
仅仅是变了?浦尔问,不,我在这里工作了20年,会辨不出主人的声音?不,主人又被谋杀了!8天前那呼天抢地的哭声才是属于他的,而这个声音,却是凶手的!浦尔说。
呃,假定博士被杀了,那凶手为什么要留在房间里呢?律师问。
问题就在这里,浦尔说,一周来,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反正不是我主人的东西整天地哭,还急不可耐地要一种药品。
他把药名写在纸上,丢在楼梯口——这倒是主人平时的作风。
我就拿着这药单满城跑,买来的药,每次都不合标准。
让我看看这个纸条。
律师说。
浦尔把一张皱巴的纸递给厄塔森。
你看不出这的确是博士的笔迹吗?厄塔森嚷道。
笔迹又算得了什么?我见到过这个人!浦尔说。
浦尔那天有事去后院,没想到这个家伙正在箱子里翻找东西,突然发现管家,大叫一声,跑到楼上去了。
您说说,如果他是我主人,他为什么要叫,要逃避我?为什么他要戴着面具?我的主人是个大个儿,而这家伙,像个老鼠!您再听听,他正在楼上走来走去,脚步那么轻巧,像个小伙子。
不,这决不是博士,说他是海德,那倒很象!浦尔终于说出了这个可怕的名字,边说边打着哆嗦。
浦尔,厄塔森终于下决心说,既然这样,我们有责任把门撞开,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啊!这正是我希望您说的话!浦尔大叫道。
他们叫来另一个仆人,拿着斧子,站在门口,然后厄塔森走进那发出无休止的脚步声的房前喊道:杰基尔,我要见你——非见不可!你不答应,我们就撞门!看在上帝份上,别那么做!门里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是的,这的确是海德的声音!厄塔森叫起来,浦尔,砸门!门非常坚实,他们砸了很多下,才把门砸开,房里的一片死寂把他们吓呆了,壁炉里生着火,炉旁放着安乐椅,小桌上放着茶具……看起来这房间正是一个最安静的工作室。
但是房间正中却侧躺着一个还在抽搐的人。
他们踮起脚走近他,把他翻过来,看见了海德的面孔,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个发出苦杏仁味的小药瓶。
四、人性分割的试验凶手在这儿,已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博士在哪儿呢?大家找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博士的踪影。
但是办公桌上,却放着墨迹犹新的几份文件,第一份就是那遗嘱,但是继承人的名字却不是海德,而是厄塔森!厄塔森只觉得双眼发黑,文件签署的日期是今天,这说明他今天还活着!第二份文件是写给厄塔森的,要他读一读信封里的自白书,就会明白所有的事。
厄塔森回到自己的寓所,怀着紧张的心情拆开了自白书,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我生来就占有大量财产和足够的聪明才智,因此我注定要有一个灿烂的前程和与之相应的清高孤傲的性格,我不得不全力压抑第二自我,压抑那沸腾着的、寻欢作乐的欲望!诚然,每个人都具有善与恶的双重性,但是这两种品性的对立在我身上表现得更突出、更鲜明,当我放松自己,把自我控制丢在一边,我是我自己,我一头扎进可耻的寻欢作乐中;当我辛勤地致力于造福人类的研究时,我也是我自己。
这两种互不相容的品性捆在一起成了痛苦的根源。
如果可以把它们分开,恶就可以自行其是,不必受善的约束、指责;善则在光荣显耀的路上步步登高,不必因恶而羞辱、悔恨。
分离它们的诱惑力是如此强烈,它使我废寝忘食地去研制这种药剂。
最后,我用某化工厂的某种盐类配制成一种沸腾、冒烟的药液。
我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把药液一口吞下。
接着产生的,是撕心裂肺的、诞生和死亡的痛苦:肌肉在紧缩,骨头在断裂。
不久痛苦过去,人有如新生。
一切义务的束缚都溶解了,我感到轻松、兴奋、生气勃勃。
我朝镜子里望,第一次认识了海德。
他瘦小、轻捷,和仪表堂堂的杰基尔相比,他身上虽然有畸形、朽败的烙印,但也是自然的、人性的,给我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极力克制海德心中那欲的冲动,再喝了一杯药剂,看我是否能恢复原形。
我重受了一次肢体溶解的痛苦,又成了杰基尔。
这种药的魔力引诱着我,直到我变成它的奴隶。
试想想,只需一杯药,我就变成了海德,可以自由地寻欢作乐,为非作歹;同样只需一杯药,海德便像呵在镜子上的一口气那样消失,代替他的是德高望重的、坐在实验室里的杰基尔,任何恶行都不可能和他产生联系,他的名誉洁白无瑕,这有多妙!为了长期地尽情享受善恶分离的乐趣,我买进了大批这种盐类。
但不久,终于出了破绽。
海德撞伤了一个小女孩,不得不用杰基尔的签名支付赔偿费。
这以后,我为海德另立了一个户头,而且在一段时期克制自己,不让海德出现,把他锁入牢笼。
但禁锢愈久,欲望愈强,当我再一次喝下这种药剂时,海德变成了一个恶魔,于是犯下了打死卡鲁爵士的骇人罪行,全国都在通缉这个令人痛恨的杀人狂海德。
我虽然做到了人格分离,但却有共同的记忆。
海德在作恶时可以如醉如狂,不顾道德的约束;杰基尔对海德的罪恶却不能不怀着理智的恐惧。
上绞架的威胁迫使我放弃这场游戏,而杰基尔正是我避难的城堡。
但海德却一直在我内心嚎叫,要求复活,而且逐步摧毁我用药力维持的平衡。
有一天,我在花园的长凳上休息,回忆着海德堕落的生活。
忽然,一阵恶心,一阵颤栗,我晕倒了。
眩晕消失,我觉得自己变得胆大冲动。
我低下头一看,我的衣服变得又宽又大;那双富贵、肥润的手,变得青筋毕现,而且长满了毛:无需药剂,我竟又变成了那个人人追捕的、臭名昭著的罪人海德!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我尽力把衣服整理得像样一些,用帽子盖住半个脸,叫了一辆车到了一家旅馆,人人接近我这恶的化身都止不住战栗,而我也怕见人。
幸好我的笔迹还是同样的,我写了封信给拉尼翁,让他拿着我的信到我家去找浦尔,从锁着的柜子里把我的药剂拿到他那里去。
于是我以海德的面貌出现,在拉尼翁那里,当着他的面恢复了杰基尔的面目。
这件事对可怜的拉尼翁打击太大,他憎恶这种变形的试验,但又不忍心为了惩罚恶的海德而同时葬送善的杰基尔,这使他精神崩溃,走向了死亡。
而我,面对着时时要变成杀人犯海德的可能,痛苦和恐惧使我精疲力尽。
我不得不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关起来,靠喝双倍的、甚至更多剂量的药保持杰基尔的原形。
更可怕的是,那种盐类很快被我用完,我用重新购置的同种盐类制备出来的溶液,却再也不能产生复原的效果。
我这才明白,我原来那批货是不纯的,正是我不认识的那种杂质,使药剂产生了邪恶的功效!我现在是最后一次用杰基尔的思想来思考问题了,我必须抓紧时间,把这份自白书写完。
半小时之后,我又将变成那个可恨的海德,而且永远以他的面目做人,他会不会死在绞刑架上,抑或在最后的一刻有勇气解脱他自己?在此,我封好我的自白书,让杰基尔的生命来一个结束。
厄塔森怀着无法形容的复杂心情读完了自白书,随即,他又从保险箱的深处拿出拉尼翁医生临终前给他的密信。
那封信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杰基尔变形的经过,同时表现了一个正常人对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格分裂的极端憎恶。
至此,杰基尔的人性分割的试验,以悲剧的形式告终。
《画廊里漫长的一天》作者:[加] A·M·德拉莫妮卡辜莹莹 杨士焯 译当克里斯多夫参观完地球展览馆时,他请的博物馆导游到了。
他望着莫奈(睡莲)这幅画,觉得这次他所投入的感情比以往两次短暂的婚姻还要多。
虽然这幅画已经镶上新的画框,但是仍和他50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凝望着画中静谧的睡莲、摇曳的柳枝,开始联想到岁月留在他身上的印记——衰老、创伤以及苦痛。
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同样的人,不同的心情。
他明白这一点。
克里斯多夫拄着拐杖,博物馆里的空气使他疲惫不堪,即便站在这幅画前面。
他不再凝视那闪烁的帆布,而是把目光转移到特斯布斯拉博物馆导游的身上。
这个导游酷似一只受过虐待的动物,浑圆得像热气球,粗笨的腿上紧挨着一大团紧凑而又有弹性的肌肉,头顶晃动着螃蟹眼似的眼睛,身体下半部逐渐变成一条细长的尾巴,很有弹性,并且镶有蓝色花纹。
这些都表明他还年轻,或许还分不清雌雄。
它穿着拖地的围裙,裙子上印有博物馆的标志。
此时此刻,它站得笔直。
要是它全身都是白色的并且没有头部和四个上肢的话,俨然就是一只螳螂了。
当导游靠近时,克里斯多夫的左耳便响起了一个轻微而又悦耳的声音:这位是博物馆刚来的职员,名叫维特。
这声音是从他的通信软件发出的。
他将这个程序命名为礼仪小姐,简称艾姆。
维特现在的这种姿势表现出它对你的浓厚兴趣以及尊敬。
它对你手上的照相机很好奇。
克里斯多夫对维特微笑。
你的表情已经被维特的软件识别,可以开始对话了。
于是对话开始。
他摊开双手,露出整个照相机。
之前他已经用它拍下莫奈的画。
为我的孙子们弄些明信片。
克里斯多夫说。
维特发出了一连串的汩汩声,好比肠子在叫,也像是在炉子上煮沸的水。
克里斯多夫根本听不懂它的话,也分辨不出音调的高低变化,但是艾姆立刻翻译出来:你的照相机和我以前看过的不一样,大多了。
这个已经成为像我一样的老古董了。
你想和这幅画合影吗?要不要我帮忙?当然。
他说。
只见维特飞快地甩动一只脚,从克里斯多夫手中拿过照相机,尾巴转向一侧以保持身体平衡,脊椎弯成S形曲线。
它扭曲着身体,一只眼睛紧贴在照相机上。
克里斯多夫的心砰砰地跳。
对着镜头微笑,抑制住想把手放在臀部上的冲动。
它很快就拍好照片,把照相机还给克里斯多夫。
不要再看了。
艾姆说。
于是克里斯多夫转身看莫奈的画。
维特走近他,然后又走开了。
或许是有人建议它应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个人类可以接受的距离。
你有很多吗?很多什么?孙儿啊,先生。
三个孙子,四个孙女。
哦。
他们都长大成人了?还没。
人类一出生就有性别之分。
维特显得很苦恼,艾姆说,你本该说得温柔点的。
对不起。
维特说。
克里斯多夫耸了耸肩,让它的软件为它解释。
他第一次看到莫奈的画是在80年前,当时他才十几岁。
甚至在他更小的时候,他就看过这幅画的复制品。
因此他对这幅画印象深刻。
即使这样,他从未这么:大惊小怪,直到他们学校组织参观国家画廊。
当时他只顾和朋友四处闲逛,经常掉队,把老师和保安都给惹火了,直至最后甩开了整个队伍。
为了找个地方抽烟,他绕过一个拐角,无意中发现了莫奈这幅画。
他觉得这幅画很面熟,于是停下脚步。
他发现这画与他所见过的复制品不一样。
复制品就是无法处理好油墨,也不能再现原画的光色。
按你们的时间来说,这幅画创作于公元1900年左右,地点是在欧洲一个名叫吉维尼的人口聚集区。
莫奈在那儿有所房子。
他画过这个花园很多次……法国。
他大声叫道。
什么?吉维尼在法国。
维特沉默片刻,后来又问:你还好吗,先生?我的软件觉得我惹你生气了。
生气?他说,没有,只是我太老了。
如果人类能够听得懂我们外星人的指令,我们就很容易沟通了……什么?要我宰了你吗?我得坐下来休息一会。
克里斯多夫说完,便坐在屋子中央的长椅上。
这个画廊建得真像地球上的博物馆。
白色的石灰墙,光滑的硬木地板,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了每一幅画作。
谢天谢地,还好有家具可以让游客玩累了稍作休息。
画和画排得太密了,不过从整体来看却像是一幅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抽象拼贴画,混杂着不同时代特色和风格:安迪·沃霍尔的《康贝尔牌汤罐头》紧挨着一只业余画家笔下的狗。
这只狗又依次排在斯坦利·斯宾塞的《圣人弗兰西斯和鸟》下方,上方则是安瑟·亚当斯拍摄的美国山峰照片。
只有莫奈的画还留有自己的一点点空间,或许是因为安放它的那面墙藏有特殊的安全措施。
孙儿们让我帮他们拍下这幅该死的画的照片。
他喘着气说。
维特皮肤表面抖动着一个液泡。
艾姆说,这表示它很惊讶。
你不是来……你自己不想来欣赏这幅画吗?克制点自己的感情,老家伙,克里斯多夫暗中告诫自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印象派的画,我在伦敦见过一次了。
更确切地说,我是一个雕刻家。
我来是为了欣赏特斯布斯拉的雕刻。
哦,原来如此。
那你一点都不喜欢这幅画吗?维特眨着眼睛问道,比如它的光色?各种深浅不同的绿色……挺好的。
你很喜欢它,我买下它?我觉得它太自然了。
维特称赞道,特斯布斯拉的作品过于拘谨,一点都不自然。
我一来当导游就天天来欣赏。
它刚运到博物馆那天,我爸妈就带我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啊……10年前?按你们的时间来说是的。
南蒂人将它卖给博物馆,之前他们……维特突然不说了。
这次克里斯多夫并不需要艾姆的解释也能明白这停顿十分蹊跷。
哦。
是伦敦劳埃德的事情吧?他尽量保持平静。
那时国家画廊把莫奈的画以及其他作品借给南蒂人的博物馆。
南蒂人为此付了一大笔钱。
这是兰笔私下的交易,至少对于那些长期缺乏资金的画廊监护人来说是这样的。
不幸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懂得合约条文中的文化差异,于是祸害随之而来。
对于南蒂人来说,借暗示没有归还的限期。
于是他们拒绝归还这些画。
国家画廊花了19年的时间试图拿回《睡莲》这幅画。
在此期间他们一直进行协商。
这时画廊的某些管理层人员提出保险索赔,要求赔偿这幅画遗失这么长时间的损失。
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当劳埃德向博物馆开出支票时,南蒂人声称这支票足以证明他们对这幅画的所有权。
众所周知,他们后来把这幅画拍卖给特斯布拉斯博物馆。
克里斯多夫在他汗衫口袋摸索着拿出一盒胶囊,从中挑了一颗放在舌头下。
他轻轻地揉着左胸,装出一副疼痛的样子。
最近做了两次心脏移植手术,过后医生才说这病不能手术。
他对维特抱怨道。
维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举动很感兴趣。
但是他猜错了。
个人病史在这里不公开讨论。
艾姆说道。
但是当艾姆还来不及告诉他该怎样道歉时,维特就开始尖声叫喊,强迫艾姆为它翻译。
没事。
我们并不像程序里所说的那样严肃。
说完,维特眼睛眯成一条缝。
谢谢,他说,我忘了我不在地球上。
上了我这种年纪,冒犯别人是常有的事。
是吗?当然。
没有一个家庭没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军人——他马上停下来,他差点说出自己是退役军人,而士兵是不允许来这儿的。
对不起,你能再说一遍吗?维特很惊慌。
艾姆说。
战马,他说,这是个谚语,意思是我已经老了,孩子。
连狗都啃不动我了。
维特头部微微展开,喉咙里发出碾磨似的噪音。
这表示它在微笑,而且很放松。
艾姆说。
我和它都很放松,克里斯多夫想,自己到底怎么了?我想看看斯宾尼雕像。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能带我去吗?你好点没有?我很好。
这边走。
维特转动着尾巴,弯着脚趾指向出口处。
克里斯多夫匆忙地看了《睡莲》一眼,然后他们离开了。
走到逼真的人类博物馆外头,空气湿度宜人,他感到精神振奋。
他们穿过一条雕刻华丽的走道,两边都有窗户,也可以说是一道障碍,因为地板凹凸不平,到处是小丘和裂缝,它们正与特斯布斯拉敏感的双脚交流沟通。
当克里斯多夫尽量不让自己摔倒、艰难地穿过这走道时,他的双脚剧烈地疼痛。
他的拐杖突然间弯曲了,他开始站不稳了。
之前他把拐杖固定在像是节孔的东西上头,但是这个节是活动的,随着他的体重压力旋转不定。
维特用一只脚勾住他的肘部,摇着尾巴,将他平衡地举起。
它抓得并不稳固,克里斯多夫可以感觉到这特斯布斯拉人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完全支撑他的体重。
不过他们尽量使他保持垂直。
维特将他的拐杖移到更坚固的土地上。
克里斯多夫郑重而又含糊地道了谢。
过后,维特靠他更近了。
他们走过一座桥。
艾姆告诉克里斯多夫眼睛要正视前方的海洋。
相反,克里斯多夫却望着左边一座巨大的山峰,这山峰犹如矗立在海滩上的大钟。
那是我们的坟墓,维特说,不要看了。
我想你是个波西米亚人吧,维特。
很难激怒你啊?维特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
你们可以开始对话,艾姆说,但是你所选的话题太不恰当了。
你想知道有关坟墓的事情吗?为什么不呢?我已经很久没来这里参观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品尝这该死的菜肴了。
也没多少可以讲的。
当我们感到自己的灵魂将要与飞机分离时……意思是说你们快死了?维特的头缩小了,皮肤立刻出现皱纹,之后身体的其他部位膨胀起来,拉紧松弛的皮肤:是的。
当我们快死的时候,我们会来到这坟墓前,尽力往上爬,直至疾病击败了我们。
这是我们衡量生命价值的最后一次机会。
要是你们病得太厉害了,无法到达坟墓,怎么办?有人会把你抬到坟墓脚下。
如果你德高望重,他们甚至会把你抬到坟顶。
但是不经常吧?是的,因为没人能够从死亡之地回来。
所以你把你们烦人的老彼特叔叔抬到坟顶——维特体液剧烈涌动、吓了他一跳,于是他不敢说话了。
这表明它在笑。
艾姆说。
把某人抬上去,看着他们死去……然后你一直呆在那直到你感到饥饿?是的,维特停了一下。
艾姆说它怕被别人听见。
那样的话,生命的价值大小不取决于你爬的高度,而取决于你能存活的时间长短。
我想这和其他事情一样有意义。
他们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同时转过身来,继续沿着这凹凸不平的走道前行,气氛不是很好。
克里斯多夫瞥了维特一眼,不怀好意地向它眨眼睛,维特正好转动着眼晴。
他低声问道。
假如你病得太厉害了,没人能抬得动你,怎么办?人们会尽力而为的。
即使丢了自己的性命?是的。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太阳之子,克里斯多夫。
在我们的文化里,无法死在户外是不合情理的。
他们离开这条走道,进入一个黑暗的画廊。
如果我要占领这儿呢?维特再次发出了惊人的笑声:你不是太阳之子。
好,我还不愿意做——什么?做不合情理的事。
说完,他保持安静。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里边的黑暗。
他看到自己处在另一个三维的噩梦里——门上到处是疙瘩,凹凸不平。
外墙布满了小孔,很柔滑,也可以穿过,是为特斯布斯拉人的尾巴特别设计的。
天花板很低矮,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花粉味道,令人作呕。
蓬松的深色苔藓犹如水牛皮一样覆盖着每个角落。
角落里装有几台摄像机,然而这儿戒备并不森严。
毕竟特斯布斯拉是一个文明的民族。
它们不用怕本族人的进攻。
这时维特从摄像机屏幕上看到几个从地球来的恐怖分子。
这些人接到了和克里斯多夫一样的命令——摧毁莫奈的画。
维特仍在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保证你会死在这的,克里斯多夫。
没有人能够救你。
你发誓?按照它软件的指示,维特笨拙地抬起一只脚,在胸前做了个交叉的动作,说道:我发誓。
如果我是你们本族人呢?维特没有回答。
时间过去很久了,克里斯多夫觉得是自己把话题扯太远了。
最后,维特说话了:那得看情况了。
什么情况?如果你做的坏事时间短,不是预谋的,也没造成什么伤害——你会得到原谅的,它说,如果不是那样……如果你知道你要死了,如果你试图到达太阳那儿但失败了,或者你根本没试过……那是时间的过失吗?艾姆说维特点头同意。
每件与你死亡有关的事情都会避开。
你们文化不能彻底地原谅人?是的。
你得划清界限。
的确,他说,是该这样。
当他们降落在画廊危险的底部时,他让维特讲述斯宾尼雕像的故事。
他们看到了蘑菇架子,用蛋壳制成的小雕像,雕刻华丽的水晶以及黑色弯曲的木棍。
每样东西都是三维的,而且都有触觉。
克里斯多夫装出敬畏的样子,轻轻地抚摸着,有些摸起来像是花生酱,有些像尸体,有些像胶带,有些像兵刃。
他还用笨重的照相机拍下这些罕见的历史珍品,并且问了很多问题。
没有一处是平面的。
特斯布斯拉人不做平面的刻画。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作品能够吸引它们的原因所在。
艺术是不能触摸的——愚蠢的原始派艺术家。
他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蹒跚地走过坑坑洼洼的地板。
当他们来到斯宾尼雕像跟前时,克里斯多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在如此巨大的地下室里,只有这尊雕像是唯一的闪光点。
它体积庞大,抽象刻画出特斯布斯拉人的身体。
肚子上的凹痕自然显蹲出女性特质,尾巴上已褪色的条纹暗示着成熟和年轻。
它雕刻得着实精美,不像上层画廊中的怪作那样粗糙不平。
这时,有两个特斯布斯拉人在雕像底部游荡,匆匆地看了雕像,身上挂着酷似子弹的烟袋不时碰到雕像的表面,它们尽情地吸着烟。
这时,维特和克里斯多夫出现了,于是它们赶快从出口处逃走,不敢往后看。
就剩他们俩了。
很好。
越少目击者,越少麻烦。
他拆下照相机底部的胶卷盒,将它偷偷地粘贴在门旁的墙上。
维特的声音表明它如释重负。
艾姆说。
克里斯多夫什么也没听见。
仰望着这雕像突出的头顶,他感到很失望。
这就是特斯布斯拉人的蒙娜丽莎。
他一直都希望能够欣赏它的美丽。
现在他来了……快点!维特抓住他的手臂,叫他靠近点。
他们来到雕像的边缘,维特伸长尾巴,轻轻地碰着雕像。
克里斯多夫抚摸着冰冷的表面。
这雕像呈白色,没有缝隙,不知道是用什么物质雕刻而成的,但是不同的地方温度和质地不一样:有些是木头的,有些是金属的,有些是塑料的。
雕像被他们头顶上的6个光球发出的金光照得发白,犹如被一个巨大的光环笼罩着。
克里斯多夫认为这雕像比哥伦比亚和莎士比亚早出世。
自从人类发明印刷业以来,它就一直矗立在这儿了。
没事。
他那颗年老的心不想离开了。
维特发出嘶嘶声,艾姆马上翻译:我一出生我爸妈就带我来这了。
当时我一直爬到顶部。
虽然从底部看,支撑点都损坏了,但是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它们太坚固了,为此你会感到无比的惊讶!当你小的时候,克里斯多夫,你可以坐在顶部,往你的上衣充气,然后再跳下来。
很高啊!他说。
是的,但很安全。
在它弯曲的尾巴里长满了柔软的苔藓,而且我们小时候身体很轻。
雕刻家是特意这么做的。
她想让斯宾尼雕像在我们生命的不同阶段与我们进行不同的对话。
她觉得这么做很重要。
克里斯多夫斜眼瞟了一下雕像顶部的凸处:要爬很高啊。
你当时一点都不怕吗?我吓坏了。
我爸妈就哄我,为此它们感到羞耻。
听你这么说,我很遗憾。
我还算好了。
许多小孩只来这儿一两次。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难堪,因此我不时地来这儿。
这儿能使我的灵魂重生。
我明白了。
克里斯多夫说。
或许你要休息一下了。
如果你坐在这儿的话,你会感觉很舒服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它一眼。
这雕像的尾巴有公园长椅那么高、那么厚,也相当平坦,但是上头有特斯布斯拉人舔过后留下的唾液痕迹。
维特白色的脚趾勾住他有伤疤的肘部。
你还好吗?我说过你们人类可以死在户内,但是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你也会提醒我的,对吧?老人是享有特权的。
他咕哝着。
维特把他抓得更紧了,他也试着靠在它身上。
这时维特发出了咯咯声。
这声音表示它花了很大的力气。
艾姆说。
克里斯多夫自己坐了下来。
他坐在外星人的头部,腿和胳膊和它扭曲的身体缠结在一起。
地面隆起的一块山丘撞到他的肾,痛得他晕眩,摇摇欲坠,几乎忘记了维特还在他的下面。
维特受到他体重的压力,体液全部聚集到一块,拉紧瘦弱的皮肤支撑着他。
艾姆说它的声音表示惊讶和微痛。
克里斯多夫,你还好吗?还好,他呻吟着,对不起。
我马上下来。
我需要吃些药片。
你有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挤压,它说,你的身体太热了!你怎么能够忍受呢?冷血。
他嘀咕着。
然后他打开药盒,往维特身上喷洒一些金色的药水。
该死的。
说完,他往它的脸多喷洒些药水。
过了一会儿,药水开始与空气中的水分发生反应,砰’的一声炸开了,释放出胶状的有效载荷将维特围困在地板上。
这时维特发出了如同岩石碾碎的嘎嘎声。
维特感到惊慌。
他从它身上走下来,往后退。
胶状的斑点蔓延开来,布满维特全身,最后将它全身胶连在一起。
它用一只脚拍掉一个斑点,结果扯下一大团肉。
体液慢慢地流出来,颜色如润滑油一样,盖满了整个地板。
不要动,他命令道,否则你会伤害到自己的。
克里斯多夫?克里斯多夫不再用他的拐杖,而是全身靠在这尊雕像上,屏住呼吸。
维特仍在地上打滚。
不要动。
他又说了一遍。
那些药水释放出来的胶状物已经蔓延,并封住了出口处。
这不会长久围困他们,但是他也不需要那么长时间。
你在干什么?引发一场外交事件。
说完,解开了他的拐杖。
你什么意思?我认识的几个朋友让我摧毁莫奈的画。
你知道吗?人类无所亭亭很长时间了,一心想从你们这儿拿回这幅画。
他的拐杖装满了三种不同的无毒液体,压强很大。
他的朋友本来叫他将这些液体喷洒在地球博物馆的画作上,速战速决。
相反,他打开三脚架,对准斯宾尼雕像的顶部发动装置,以便将这些化学物质制成酸液。
过后,一小滴绿色的酸液便咝咝地从装置的末端喷出来。
维特在尖叫,它很癌。
艾姆说。
他望着维特。
它在苦苦挣扎,想摆脱身上的束缚。
腿上的肌肉都绽开了。
听我说,他说,那些胶状物能够围困住一个地球人。
你的皮肤太娇嫩了,还是静静地躺着吧……否则你会伤得更厉害的。
维特战栗了一下。
胶状物的缝隙中流出它的鲜血,弄得满地都是。
好。
维特说。
过了一会儿,当它不再移动时,克里斯多夫准备摧毁这雕像。
这时拐杖嘟嘟作响,酸液已经制成了。
他瞄准斯宾尼雕像的顶部。
维特有力的脚趾抓住他的膝盖,他向后打了个趔趄,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与维特流血的大腿缠在一起。
他手里仍拿着拐杖,酸液如雨滴般洒在他们的身上。
他闭上眼睛,手遮住脸,夹克衫上沾满了酸液,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燃烧。
不要这么做,克里斯多夫。
维特哀求道。
太迟了。
他试图挣脱维特,不想再扯破它的皮肤,也不想自己在它发出汩汩声时畏缩不干。
维特眼旁冒了一连串水疱,肌肉像融化了的奶酪。
最后他终于摆脱了它,用肘部支撑着站了起来。
他拿起拐杖,将酸液直刷刷地抹在斯宾尼雕像身上,就像上油漆一样。
维特猛拉他的腿,发出嘶嘶声。
艾姆翻译道:住手!他气喘吁吁地说:事情是这样的。
只要我们摧毁了莫奈的画,我们不仅可以惩罚你们的博物馆,也可以惩罚地球上对此置之不理的政府官员。
我的朋友为此准备了一些聪明的小把戏,因为他们相信我可以来到这个地方。
他们需要一个老人的帮助,尤其是像我年岁这么高的老人。
但是地球展览馆戒备太森严了。
他的眼睛周围冒着燃烧的酸雾。
雕像身上的酸液起了化学反应,开始燃烧。
另外,对我来说,那幅画比我妈妈更重要。
你们可以说它使我的灵魂重生。
你没有灵魂可言。
维特低声说。
我本打算告诉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但是总会牺牲个人的,你没看到吗?我做错了又怎么样?即使他们真的摧毁了它又怎么样?这场牺牲可能是徒劳的。
他们说,不要因为赌气而做出不顾后果的事。
为了拯救这幅画我甚至考虑过威胁那些政府官员。
维特对此表示轻视。
艾姆说。
后来我又想——如果我们要把这些可爱的把戏带到银河系的中央,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它们呢?我认为应该惩罚那些有罪的人,而不是无辜者。
天花板滴下一颗颗水珠,空气变得很潮湿。
维特拍掉身上的酸液,发出嘶嘶声,身上冒着热气。
克里斯多夫看见斯宾尼雕像慢慢褪色,但并没有受损。
这种轻微的破坏或许可以修复。
雕像中安置的排火系统慢慢驱散了酸液。
他失败了。
他无能为力了。
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
之前他的朋友试图将炸弹安装在他的助听器里或软件里,然而这样只会把试验者炸昏的。
维特需要及时治疗。
艾姆悲伤地说。
好,好。
维特松开了他的膝盖,他终于可以站直身子了。
拐杖的有效负荷已经用了一半,于是他把剩余的酸液全部喷洒在门上。
现在保安肯定在外头了,正准备冲进来……没有理由不帮助它。
快去叫医生来。
他吼道。
他看了仍完好无损的斯宾尼雕像最后一眼,强迫自己向下看。
维特周围凹凸不平的地板上到处是金色的血和水。
它也渐渐地没力气挣扎了。
为了制止他的行为,它几乎把自己扯散了。
有趣的是,他从来都不敢看到受伤的人,即便那人只有点皮外伤。
但是现在他却敢直视维特,就如同看电影里一头怪物死去的惨景。
在他退休之前,为了地球遗失的画,他曾经炸掉坐满特斯布斯拉人的飞船。
为此,他曾经彻夜未眠,想象它们像人类一样死去。
现在……它们快来了,他说,挺住啊。
维特疼痛无比。
他想应该先分散它的注意力。
我小时候做过一份兼职,他说,就是在我家乡当博物馆的导游。
起先时间过得很慢,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会带团,只是让我带些零散的游客。
我觉得这兼职和你在这的工作一样,维特。
我们至少有个共同点。
我们没有共同点,艾姆翻译道,我不像你。
我想继续在那博物馆里工作,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前往欣赏那些作品了。
因为馆里陈列的都是些复制品以及小摆设。
我失业了。
他跪下来,拿起维特的皮试图将它粘在伤口上。
这时维特喉咙里流出了橙色的泡沫。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些。
维特问道。
它忍着剧痛,甩开他正抚摩它伤口的手。
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
他说。
为什么?为了侮辱我吗?他再次看了斯宾尼一眼,雕像上金属的焊接处夹杂着浅黑色的条纹。
它苦笑:你认为我快死了,是吧?不!克里斯多夫说,他道歉不是要侮辱它的,你会好起来的。
我会尽量让你忘掉疼痛的。
疼痛?对不起。
对我讲那么多没用的。
它们很快就会冲进来了。
我并不知道你的皮肤这么娇嫩,维特——住嘴。
说完,维特用脚趾支撑着前行,努力把自己拉到已堵上的出口。
它的内脏都散开了,拖着地板;尾巴也松了,轻轻地拍打着斯宾尼。
当它爬到距出口仅有一米之遥时,它听见保安在门上凿了个洞,准备冲进来。
保安簇拥在胶状物旁边,开始拼命地撕咬,为了给维特找个出口。
其中有一个将尾巴伸进洞里摆动着,准备当做救生绳救出维特。
然而他们动作还不够利索。
维特已经不能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嘶嘶声,好像一艘救生艇正在泄气,掩盖了它白色而又有弹性的体内的抽泣声。
维特身体萎缩了,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这个保安把尾巴缩到门的另一端。
特斯布斯拉人聚集在出口处。
有四五个透过已被撕碎的胶状物盯着克里斯多夫。
你们不想进攻吗?克里斯多夫问道。
周围一片沉寂。
他扔掉拐杖,举起双手。
难道它们没有软件听不懂?我身上没有武器。
他说。
仍是一片沉寂。
事实上它们都已经退到走廊上,躲得远远的。
你们不是要抓我吗?他搓揉着脸,脸竟然潮湿了。
他流泪了。
还是一片沉寂。
他望了这凹凸不平、难以行走的地板。
他的拐杖都散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根本没办法支撑他行走。
艾姆突然说话了:你位于死亡之地。
请你离开这个地方,向博物馆馆长投降吧。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他张开嘴大声吼道,后来他才清醒过来。
原来它们进不来了。
它们的艺术珍品都被密封起来了,被它们严格的信仰以及维特的鲜血摈弃了。
他们要把维特的尸体留在这,与它钟爱的斯宾尼雕像呆在一起。
他这么做是为了冒犯谁?过了一会儿,它们仍然没有进来。
克里斯多夫拖着双腿走到斯宾尼的座基上,躺在雕像尾巴的曲线里。
他静静地躺着,头和腿都靠在尾巴上,感觉很舒服。
长满苔藓的地板很柔软也很舒适,如同维特说的一样。
躺着太舒服了。
他咕哝着,安静地躺着。
他的腿开始疼痛,因为他曾被这不平的地板绊倒。
他的双脚在颤抖。
于是他蹋掉鞋子,在温暖又潮湿的空气中摆动着脚趾。
他感到屁股下面有一块突起的东西,原来是他的照相机。
他把它拿出来,切换到幻灯片放映,将影像投射到斯宾尼这尊白色的雕像上。
沃霍尔。
斯宾塞。
毕加索的赝画。
比尔·瑞德的素描。
莫奈。
还有他自己摆的一个姿势。
维特。
坟墓。
又是维特。
这表情表示善意的微笑。
艾姆说。
克里斯多夫从耳朵里扯下艾姆,扔向那些作品。
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开始感到饥饿。
《欢迎仪式》作者:罗伯特·谢克里埃克诺鲍勃一溜小跑地来到首席歌手的茅屋前,开始跳起表示重大信息的舞蹈,还不时有节奏地用尾巴在地上敲出相应的声响。
门口很快出现首席歌手的身影,他双手于置于胸前,尾巴绕在肩上,这是一种注意倾听的姿态。
有一艘天神的飞船降临啦!埃克诺鲍勃拖长声调说,一面跳出与此相符的舞姿。
是真的吗?首席歌手问。
他用赞赏的眼光望着埃克诺鲍勃的舞步,那是非常正统而合乎礼节的,绝非阿尔霍那的异敦徒们草率而简单的动作可比。
飞船是用天神的真正金属制作的!埃克诺鲍勃嚷道。
感谢天神吧!首席歌手按照传统说,尽力掩盖他的激动。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天神们回来啦!你快去召唤村民。
他吩咐说。
埃克诺鲍勃去了村里的广场,在那里跳起集会的舞蹈。
首席歌手点起神圣的香,在尾巴上擦点沙土,用这种疗式除上污秽。
然后,急急忙忙赶去张罗欢迎仪式天神的飞船是个硕大的椭圆体,用带着斑斑点点凹痕的金属制成,停住一块空地上。
村民们聚集在一定的距离外,站成欢迎所有天神的队形。
天神的飞船的舱门打开,两位天神费力地从里面蹦跚走出。
首席歌手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的模样。
在一本五千年前所写的《天神巨著》中,曾描述过各种各样天神的类别。
那上面说有大神和小神、长翅膀的和有蹄子的神、有单手的、双手的和三手的神、还有具备触须的神长着鳞皮的和许许多多其他的神,各种外形都有。
每种类型的神都得按他们独特的欢迎仪式来迎接,这也是《天神巨著》中写明的。
首席欹手立即发现这次的神有双腿双手,但没有地巴。
他迅速让人们列成正确的队形。
格拉特是位年轻歌手,他跑了上来。
您准备采用哪种仪式呢?他颇有礼貌地问。
首席歌手瞪着他答道:当然是欢迎降临之舞啦。
他非常庄严地发出这些古老词句的读音。
真的吗?格拉特把他的尾巴在脖子上擦擦,这是一种略带轻蔑的姿势。
他接着说,但是阿尔霍那的书上曾经指示:在做任何事情以前先得举行宴会呀。
首席歌手做了个否定的手势,他迅速别转身去。
只要他还在领导,那么就绝不会向阿尔霍耶的异教学说有任何妥协,这是三千年前的书中所规定的。
年轻歌手格拉特只好回到他的位置上。
多么荒谬可笑,他愤愤地想,由老朽而保守的首席歌手来规定欢迎仪式实在荒唐……两位天神在移动了。
他们用细瘦的双腿保持平衡,走得摇摇晃晃。
其中一位朝前跌跌撞撞几步,一个趔趄就俯面栽在地上,另一位想扶他站起,但自己也站不稳.后来才极其缓慢地勉强站定。
他们真模拟得惟妙惟肖啊!天神在跳他们的舞蹈啦!首席歌手喊道,欢迎降临之舞开始吧。
人们跳起了舞,他们的尾巴在地上击打,一边欢快地尖叫。
然后按照仪式的要求,天神们被安排到神树树枝编成的担架上,抬上了神坛。
我们讨论一下,格拉特又找上首席歌手,这次是天神在几千年以来的第一次降临,所以采用阿尔霍那的仪式是明智的,以免……不!首席歌手坚决拒绝说,他的六条腿跳得飞快,所有正确的仪式在《程序古典》中都写得明明白白呢。
这我知道,格托特说,但是那不会有什么坏处……绝对不行!首席歌手斩钉截铁地说,对每一位天神都必须先跳欢迎降临之舞,然后是清理场地之舞和接受入境之舞、货物卸载之舞和医学检验之舞。
首席歌手对这些古老神秘的名称倒背如流,只有到这时才能设宴。
在树枝编成的担架上,两位天神在呻吟,他们无力地挥动肢体。
格拉特知道他们是在模仿人们受苦受难的情形,对崇拜他们的人类表示同情。
这些就和《最后降临之书》中所描述的完全一样。
不过格托特还是惊叹天神们何以能如此逼真地模拟人类的受苦之状。
瞧着他们,你真以为他们就是由于饥渴而濒临死亡呢。
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人人都知道天神是不可能有这些感觉的,想想看,格托特对首席歌手说,最最重要的是避免我们祖先当时犯下的致命错误,对吗?那当然,首席歌手说。
五千年前他们的民旅既富裕又繁荣,许多天神都来访问他们。
后来有个传说,说是在仪式中犯了错误,于是对他们的遗忘时期就开始了。
在这之后,天神再也没有来过。
如果天神赞成我们的仪式,首席歌手说,他们就会撤销遗忘时期,其他的天神也会一如既往地光临了。
不错,阿尔霍那是最后见到天神的人。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他才会存书中指示:要把宴会安排在欢迎仪式以前,阿尔霍那的著作是异端邪说!首席歌手说年轻歌手想自己直接命令村民准备水的仪式,他知道许多村民都是阿尔霍那的秘密信徒。
不过他决定暂时不这么做,起码现在不行。
首席歌手还很强大,他想最好还是由天神们自已来发出信号。
不过天神仍然继续躺在中树枝上,在进行他们那种奇异的颤抖舞蹈,在模拟人类的饥饿和苦难。
天神位于神坛中央,首席歌手让大家跳着欢迎降临之舞。
信使被派往其它村庄送信,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舞蹈。
村子里的妇女们在准备宴席,她们无比欢欣。
天神重返就意味着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昔日的繁荣和富裕啦!神坛上有一位天神平卧,另一位改成坐姿,用故意颤栗的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这是同意的信号!首席歌手狂喊道。
格拉特点点头,由于狂舞使他的汗水在身上流淌。
首席歌手真善于阐明神意啊。
现在另一位天神也坐起来,他用一只手抓住喉咙.用另一只手打手势。
加快呀!首席歌手喝斥跳舞者们,对天神的每个动作他都做出反应。
所有这一切都严格按照《最后降临之书》中的天神之舞进行的,这时附近村庄的一群人已经赶到,年轻歌手被替换下来,他喘着气走向首席歌手。
您真的打算把所有的舞蹈都跳完吗?他问。
那当然,首席歌手连说话时视线都片刻不离舞蹈的人群,现在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因为这是他们在天神面前挽回影响,进行弥补的最后机会。
全部舞蹈要持续整整八天,首席歌手坚定地说,哪怕出一点微小的错误,我们就得从头再来一遍。
小过按照阿尔霍那的说法,应该先举行水的仪式。
格拉特J互对说,然后才是……你给我回到舞蹈队中去!首席歌手作出断然否定的手势,你已经听到天神在用咳嗽表示他们的赞许了,只有这样找们才能解除古时所受的诅咒。
年轻歌手转身离去,要是换上自己来指挥该多好!他想。
古时,当天神经常频繁来往时,首席歌手的说法是对的。
格拉特记得在《最后降临之书》中所读过的内容,那上面提到天神之船降落的过程的确是这样的:一开始是清埋场地的仪式(当时还没有称之为舞蹈)。
接着天神们跳起他们的苦难与疼痛之舞,然后就举行着陆认可仪式。
天神们以表示饥饿和口渴的舞蹈作为答复,就像他们现在所做的那样。
接着是入境检查仪式,货物验收仪式和医药检查仪式。
在整个仪式持续的期间,食物和水是不准献给天神的,这是规定。
当全部仪式结束后,当时有一个天神出于某种原因,装成死去的模样,其他天神把他抬进飞船,于是天神全部离开了这颗星球,而且永不再来。
这以后就开始了很长的一段遗忘时期。
但是没有一个古代作者能对遗忘时期说出正确的原因。
有些人断言:在某个舞蹈中的一个错误触怒了天神;另外一些人,比如阿尔霍那却说宴席和美酒的款待应该首先进行,接着才是那些仪式。
阿尔霍那的观点远没有被多数人所接受。
因为不管怎么说.天神是不会知道饥和渴的,为什么宴会要比仪式更优先呢?格拉特同意阿尔霍那的观点,而且十分虔诚。
他希望总有一天自己能找出造成遗忘时期的真正原因。
摊蹈突然中止,格拉特赶忙去了解是什么原因。
原来有个笨蛋把一个普通的水罐遗忘在神坛附近。
一位天神爬向那个罐子,他的手刚要去抓它。
首席歌手从天神手边抢过这个水罐,所有的村民鄙松了一口气。
这是多么亵渎和大不敬的行为啊——竟把一个平庸的、没有装饰的,不纯洁的水罐留在天神旁边,神一旦碰到它,就可能勃然大怒,毁掉整个村庄!天神是在发怒,他大声吼叫,手指着那个冒犯了他的罐子.然后又指指另一位天神,那神依然俯卧躺着,是一种入定的状态。
他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和干裂的嘴唇,再次指指那个水罐,接着勉强走上两步就栽倒了,天神开始呜咽。
快!年轻歌手大喊,马上跳互利贸易协定舞!仅仅由于他的机智,这才挽救了整个局势。
舞蹈者们点燃献给神的树枝,在天神面前挥舞,天神们不禁大声咳嗽,还用沉重的呼吸来表示赞同。
你真聪明,能想到这一招,首席歌手勉强认可说,是什么使你想到跳这个舞的?它有个令人惊叹的舞名,格拉特说,我想现在需要一些强烈的东西。
好的……干得好,首席歌手夸上一句就回去尽他的责了。
格拉特笑了,他把尾巴缠上腰部,对他来说这已走出重要的一步。
现在该考虑怎么更好来实现阿尔霍那所说的仪式。
天神们躺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息,像垂危的死人似的。
年轻歌手决定等到更合适的时候再说。
整个这一天都在跳互利贸易协定舞。
远处村庄的人们都拥来对神进行礼拜,天神也用喘息来表示宽厚和仁慈。
到舞蹈结束时,有一位天神站起。
他极慢极慢地双膝跪地,动作夸大得就像是一个极端衰弱的人。
这是一个暗示。
首席歌手轻轻说,每个人都沉默着。
接着天神双手高高举起,首席歌手点点头。
他答应给我们一个大丰收。
首席歌手说,天神握紧拳头,然后再松开,同时爆发出一阵猛咳。
他对我们的缺水和贫困表示同情,首席歌手阐释蜕。
天神再次指指自己的喉咙,他的神情如此悲戚,使一些村民们不禁痛哭失声。
他希望我们重新开始跳舞,首席歌手说,来吧,从最初的队形开始。
他的手势根本不足这个意思,格拉特大胆说,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珠望着格拉特,既震惊也沉默。
天神是在要求水的仪式。
格拉特说。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水的仪式是阿尔霍那邪说中的一个部分,那是首席歌手竭力反对并视为异端的。
但是首席歌手已经老了,也许格拉特这个年轻的歌手一…我绝对不允许!首席歌手尖叫,水的仪式是宴会款待以后的事情,而宴会要等到所有舞蹈都跳完的,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咒语的影响!一定得给天神献水!年轻歌手也高嚷起来。
两个人都在望着天神,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表示。
但是天神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们,神色疲乏无力,眼睛内布满血丝。
接着其中一位天神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就是信号!格拉特喊道,他抢在首席歌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以前。
首席歌手要争辩,但是已无济于事。
因为村民已经听到了神的声音。
水被放在洁净的涂上颜色的陶罐里拿了上来。
跳舞的人都站好各自位置,准备仪式的开始。
天神在注视,用神的语言在叽叽咕咕地说着。
现在开始。
年轻歌手说。
一个水罐被送上去。
一位天神向罐子伸出手,另一位天神则推开他,想自己去接。
人群中发出不安的喃喃声。
笫一个天神虚弱地打了另外的天神一下,自己去捧过水罐,而第二位天神又接过去并送往嘴边,这时第一位天神朝前一个趔趄,水罐一下破撞到神坛的斜坡上。
我早就警告过你啦!首席歌手尖声喊道,他们在拒绝水!这是很自然的,赶快把水拿走,要趁我们还没受到处罚以前!两个村民急忙抓起水罐跑开。
天神在大声怒吼.然后又不出声了。
根据首席歌手的命令,马上开始跳起入境检查之舞,献给神的树枝再次被点燃,向天神们挥动,天神用咳嗽无力地表示赞许。
有一个神试图爬离神坛,结果还是趴下了,另一位则毫无动静地躺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天神们就这么干躺着,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年轻歌手站在人群边上。
他一再问自己:天神为什么不再理睬他们呢?难道是阿尔霍那错了吗?天神们已经拒绝了水。
阿尔霍那在书上曾经明确地写道:惟一能消除神秘咒语的办法就是立刻向天神献上食物和水,也许是他们等待过久了吗?通往天神的道路实在深不可测。
格拉特悲哀地想,现在他的机会已经永远失去,本来他是可以博得首席歌手信任的。
他慢慢返身朝舞蹈人群走去。
首席歌手规定辨蹈得再次从头开始,跳上整整四天四夜。
然后如果天神认为满意的话.他们才能摆上宴席。
天神们毫尤动静。
他们直挺挺地躺在坛上,四肢不时抽搐,模拟人们在筋疲力尽和干渴最后阶段的样子。
毫无疑问,他们是实力非常雄厚的天神,否则怎么能模拟得这么真实?然而第二天一早出现了一些意外:甚至当老歌手都已撤销好天气之舞以后,乌云还是在天空聚集,一块大大的黑云挡住了清晨的太阳。
它们会移走的。
首席歌手说,他命令跳起避雨之舞。
佴是云块还是满天密布,雨点开始落下。
天神们稍稍有些活动,他们把脸转向天空。
快把木板拿过来!首席歌手嚷道,把遮阳的草篷拿来!天神要咒骂这雨水了,在仪式没结束前绝不能让他们淋到雨!格拉特看到又一个机会,于是他说:不!这是天神自己命令要下雨的!把这个年轻的邪教徒带走!首席歌手嚷道,快把草蓬拿到这里来!人们拖走了格拉特,开始在天神周围造起一座茅屋,以保护他们免受雨淋。
首席歌手本人亲自去搭屋顶,他干得既卖力又虔诚。
在这阵突然而至的暴雨下面,天神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地躺着。
当他们看见首席歌手在上面搭建草篷时,竟试着想站起来。
首席歌手干得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长期留在神坛上。
而两位天神互相对望片刻,接着有一个慢慢蹲下,另一个把两手搁在他身上,像吃醉酒似的前后摇晃,还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然后他用两手猛烈去推首席歌手的胸脯,动作极其突然。
首席歌手一下子失去平衡,从神坛上跌了下去。
他的双腿在可笑地乱踢乱甩。
天神把草篷从上面撕掉,另一位天神也在站起。
这就是信号!年轻歌手拼命尖吼,他在和村民们挣扎,这是神的信号!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在两位天神都已站起。
他们双双仰头,朝着雨水张开大嘴。
宴席马上开始!格拉特喊道,这是神的命令!村民们多少还有点犹豫:接受阿尔霍那的异端学说是非同小可的,所以每个人都得斟酌一番。
不过这是年轻歌手命令他们去冒险的。
而且看起来,阿尔霍那的意见是正确的。
天神们表现出极其赞成。
格拉持希望他要是会说天神的语言僦好了,因为他实在想知道遗忘时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缓慢的生命》作者:迈克尔·斯万斯克这是空间的第二个时期。
加加林、谢帕尔德、格兰和阿姆斯特朗都已去世。
现在轮到我们来创造历史了。
——丽兹·奥布莱恩回忆录在泰坦表面以上90公里处,雨点开始形成。
它最初是一种无限小的圆形微粒,漂浮在冷氮大气层中。
类己炔气在子核上凝聚,按分子排列,直到在亿万个分子群里变成微小的冰片。
现在旅行可以开始了。
它差不多用一年的时间才能下降25公里,在这个高度上,温度降得相当低,于是乙烯气开始在它上面凝聚。
一旦开始凝聚,便增长得很快。
它向下飘落。
在40公里处,它有一段时间处于乙烯云气里。
它在那里继续增长。
偶尔它会与另外的冰片相撞,体积增大一倍。
最后,它变得太大,无法被高空轻微的平流风承载。
它落了下来。
它一边降落,一边扫除甲烷气,并快速增大,足以达到差不多每秒两米的速度。
在27公里处,它经过一层浓厚的甲烷云层。
它获得更多的甲烷,继续向下飞行。
随着大气变厚,它的速度变慢,并开始失去它的某些物质,挥发散失。
在2.5公里的地方,当它从最后一片云中出现时,它迅速失去它的大部分,通常很难指望它落到地面上。
但是,它向着赤道附近的高原降落,在那里,冰山高耸入大气内500多米。
在两米处,它的新的落速只有每秒一米,它几乎快触到地面。
两只手突然举起一个开着口的塑料收集袋,接住雨点。
接住啦!丽兹·奥布莱恩兴奋地叫道。
她把袋子的拉链拉上,举过头顶,以便她头盔上的摄像机能够记录袋角上的条形码。
她说:一滴雨点。
然后迅速把它放进了她的收藏箱。
有时候,就是这种小东西最使人高兴。
丽兹把它拿回家后,有人会用一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小东西。
在她的收藏箱里,这是第64袋。
她要在泰坦表面上呆足够长的时间,抢先找出行星科学中革命的原始材料。
这种想法使她充满了喜悦。
丽兹拽着她的收藏箱,开始穿越坚冰,不时溅起泥水。
她拖着太空衣的靴子,穿过从山坡上倾泻下来的甲烷溪流。
我在雨中歌唱。
她伸出她的胳膊,四面挥舞,就在雨中歌唱。
喔……奥布莱思吗?阿伦从克莱门特号上说,你好吗?嘟—嘀—嘟—嘀—嘀—嘟—嘟,我……又成事了。
哼,让她一个人呆着吧,孔苏洛·洪酸溜溜地、幽默地说。
孔苏洛来到平原,甲烷烧开变成了气体,地上盖着厚厚的、黏乎乎的东西。
她告诉他们那就像在深及脚踝的糖浆中跋涉。
当你听到这种情况,难道你不能承认科学的方法?你只好这么讲。
阿伦怀疑地说。
他被钉在了克莱门特号上,监视着探险,留心着网站。
那是一个快艇似的飞船——他不会睡在他的衣服里,也不会靠循环水生存——他认为其他人不知道他多么恨它。
计划中的下一个是什么?丽兹问。
思……仍然要把机器人大鱼放出去。
怎么样,洪?用了不少时间。
一两个小时后我应该到达海洋。
那好,现在奥布莱恩该在着陆舱加入你。
奥布莱思,把气球打开,再看看装备清单。
没问题。
你那样做的时候,我会从插入的网上收到今天的有声信件。
丽兹咕哝了一声,孔苏洛咂了咂舌。
按照火球弹道分析网的政策,基地人员参与所有的网页发布。
官方说,他们很高兴与公众分享他们的经验。
但有声网(丽兹暗地里认为那是文盲网)使他们可以接触人民大众,而大众缺少必要的基本知识和训练来掌握键盘。
我提醒你,我们是在公开的线路上,所以你说的一切都会进入我的回答。
当然欢迎你随时参与。
但每一次问答只能一次发送,因此如果你弄错了线路,我们必须回到开始,一切都从头再来。
是,是。
孔苏洛嘟嚷着说。
这我们以前就做过。
丽兹提醒他。
好。
这是第一个。
思,这是BladeNinia43。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希望在那里发现的是什么。
这是个绝好的问题,阿伦谎称,而答案是:我们不知道!这是一次发现的旅行,我们都从事所谓的‘纯科学’。
现在,一次又一次,纯粹的研究变成了极端赢利的事情。
可是我们现在不想那么远的事。
我们只是希望发现某种绝对意想不到的东西。
上帝,你真聪明。
丽兹赞赏地说。
我要从录音带上编辑这些东西,阿伦兴致勃勃地说,接着说。
这是玛丽·史克洛德,从美国来的。
我教中学英语,为了我的学生,我想知道,你们3个人在他们那样的年龄读几年级。
阿伦开始:我觉得我是后来居上。
二年级第一个学期,我的化学得了B,感到非常吃惊。
我觉得就像是世界末日。
但接下来我放弃了一两门选修课,认真学习,立刻就升上来了。
除了法国文学以外,我各门课都好。
孔苏洛说。
我差一点留级!丽兹说,我觉得什么都难。
但后来我决定成为一名宇航员,一下子一切都到位了。
我认识到,只要努力就行。
看,我现在真的是了。
非常好。
谢谢,朋友们。
这里是第三个问题,玛丽亚·瓦斯克兹问的。
泰坦上有生命吗?可能没有。
那里冷极了!克氏94度,相当于摄氏负179度,华氏负290度。
然而……生命是持续不断的。
在南极冰地已经发现了生命,在海底火山口沸腾的液体里也发现了生命。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特别注意探索甲烷和乙烷海洋的深度。
只要生命在可以发现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发现它。
从化学的角度来看,这里的条件像地球上缺氧的大气,而生命首先在地球上出现。
孔苏洛说,另外,我们相信,这种前生物的化学状况在这里持续45亿年了。
对于我这样的有机化学家来说,这是宇宙中最好的玩具盒。
但缺少热量却是个问题。
还原化学反应在这里要用几千年的时间。
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很难想象怎么能出现生命。
它一定是缓慢的生命,丽兹若有所思地说,某种植物。
‘比帝国面积更大,长得更缓慢。
’大概要几百万年才能成熟。
单是一种想法可能需要几个世纪……谢谢你的说明!阿伦迅速说。
他们的火球弹道分析网的主人沉思着皱起眉头。
按照他们的估计,这几乎像英雄主义一样是非职业性的。
下一个问题是多伦多的丹尼提的。
嗨,那个男的,我要说我真嫉妒你,带着两个热辣辣的姑娘呆在那个小船里。
阿伦轻松地笑了:是啊,洪小姐和奥布莱恩小姐肯定是漂亮的女孩。
但是我们非常忙,眼下我正在照顾克莱门特号,她们两个在高出地球密度60%的大气层底部的泰坦表面上,还穿着带有仪器设备的探索服。
所以,即使我有不正当的想法,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办法——丽兹断定,乘气球是最好的活动方式。
随着微风飘动,没有一点声音,而且景色美丽!人们对泰坦的雾状的橙色气体谈得很多,但你的眼睛要调整。
打开你头盔上的视孔,白色的雪山光亮耀眼!甲烷的溪流在高原上写出神秘的诗行。
在冰线下面,白色变成了多彩的调色板,有橙色、红色和黄色。
那里还有许多东西——她访问100次都不能了解。
平原表面上显得更无生气,但它们也有自己的美妙之处。
诚然,由于大气层浓厚,折射的光线使地平线在两边向上弯曲。
但你已经习惯了这点。
在地面上,那种不知如何形成的黑色旋涡和神秘的红色窗花格,不知疲倦地一直存在。
在地平线上,她看到泰坦那个像条黑色胳膊似的狭长的海。
如果真的是海,它却比伊利湖还小,但后方的博士们说,因为泰坦远比地球小,所以相对而言,它可以说是海。
丽兹有她自己的看法,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现在孔苏洛在那里。
丽兹把她的遮阳器转到充电的位置。
该看表演了。
我不敢相信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孔苏洛说。
她让压缩包里装的鱼从她肩上滑到地上。
当你从轨道上下来时,5公里似乎不算很远——只够留下一个出错的距离,以免梯子进到海里。
可是如果你要步行那段距离,穿过柏油似的黏乎乎的表面……哎呀,那可是艰难的跋涉。
孔苏洛,你能告诉我们那地方什么样吗?阿伦问。
我在穿过海滩。
现在我到了海水边。
她跪下来,把一只手伸进去,像斯拉西似的黏糊。
你熟悉那种叫斯拉西的饮料吗?半融化的刨冰放在一个杯子里加上糖浆。
我们在这里得到的,差不多肯定是一种甲烷和阿摩尼亚的混合物;等我们把样品送到实验室以后就能确定。
不过,这里有一种早期的标示。
它在我的手套上融解了。
她站起身来。
你可以描述一下海滩吗?可以。
它是白色的。
由颗粒构成。
一定是冰沙。
你想让我先收集样品还是先把鱼放掉。
放掉鱼。
丽兹说。
几乎同时,阿伦说:你的电话。
那好。
孔苏洛小心地在海里把手套弄干净,然后捏住拉链头使劲拉。
塑料袋分开了。
她笨拙地跨立在鱼的上边,拉着鱼走进黑色的海里。
好啦,我现在站在海里了。
水到了我的脚踝。
现在到了我的膝盖。
我想这里相当深。
她把鱼放下:现在我把它打开了。
三菱牌的大菱鲆蜿蜒行进,像是活的。
随着液体的运动,它奔腾向前,扎进海里,不见了。
丽兹转到鱼的监视器上。
黑色的液体闪过大菱鲆的红外线眼睛。
它径直游离海岸,只见石蜡、冰和其他悬浮颗粒物的微粒隐约出现在它前面,然后在它尾波的冲击下迅速散开。
100米之外,它碰到了一种来自海底的雷达脉冲波,于是它潜下去,向深处探索。
丽兹在她的气球航天服里轻轻地摇晃,打起了呵欠。
可爱的日本自控器很快从阿摩尼亚水里采了样,送进构造灵巧的内部实验室,把无用的东西排泄在它的后面。
现在我们在20米深的地方,孔苏洛说,该采第二批水样了。
大菱鲆装有当场做100次分析的设备。
但它只有带回20个恒样的空间。
第一批样已经从水面上采起。
现在它蜷缩起来,吞下了5打光辉灿烂而不纯洁的海液。
对丽兹来说,这是活的科学。
虽然承认不那么富于戏剧性,但却强烈地令人兴奋。
她打了个呵欠。
奥布莱思?阿伦说,自从你上次睡过以后,有多长时间了?什么?啊……20个小时吧?不用担心我。
我很好。
睡觉去。
这是命令。
可是——现在就去。
幸运的是,那套衣服相当舒适,可以穿着睡觉。
它就是按照她可以睡觉设计的。
她先把双臂缩到衣服袖子里。
然后又收回她的腿,把衣服盖到下巴下面,包住她的胳膊。
晚安,伙计们。
她说。
晚安,孔苏洛说,做个好梦。
好好睡吧,空间探险家。
当她闭上眼睛时,黑暗笼罩了一切。
黑暗,黑暗,黑暗。
幻觉之光射进黑暗,形成一条条光线,但当她要看时它们却又不见了。
它们像鱼一样溜了,留下一丝微弱的冷光,她刚一注意就没了。
一种小小的思想流闪过她的脑际,带着银色的鳞去了。
某种低沉的比声音还慢的东西在鸣响。
从淹没的一个钟楼上传来的钟声耐心地敲响了午夜。
她开始了她的联想。
下面一定是陆地。
虽然看不见,但鲜花在那里生长。
如果有天空,上面应该是天空,鲜花也在那里飘动。
在深处淹没的城市里,她发现自己充满了大量平静的自我意识。
许多陌生的感觉冲刷着她的心灵,接着……你是我吗?一个轻轻的声音问。
不,她小心地说,我想我不是你。
惊讶不已:你认为你不是我?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这么认为。
为什么?对此似乎没有任何适当的回答,于是她回到对话的开始重新进行,试图得到另一种结论。
只针对那个为什么再碰一次。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
为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她睡着的时候,她不断重复这同一个梦。
她醒来时,又下起了雨。
这次是由纯甲烷形成的毛毛细雨,从15公里高的云层落下。
这些云是从海上飘起的湿气凝聚的甲烷(理论上是如此)。
它们落在山上,洗净了其他物质。
正是甲烷腐蚀并塑造了冰山,雕刻出山谷和山洞。
在太阳系里,泰坦的雨的种类比任何地方都多。
丽兹睡着的时候,海慢慢地靠近了。
现在它在地平线那里从两边向上弯曲,颇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微笑。
这时她差不多该下降了。
她一边检查她的宇航服的设备,一边打开遥测器,看看别人在做什么。
机器人大菱鲆仍然在快速下沉,穿过无光的海,探寻遥远的地面。
孔苏洛又在黏糊的地上艰难地跋涉,回溯离开梯子哈里·斯达伯斯的5公里的行程。
而阿伦正在回答另一组网上邮件。
泰坦的进化表明,月亮分出一些围绕行星转的小块……什么……伙计?阿伦停了下来:见鬼,奥布莱恩,我现在得全部重来。
欢迎回到生活的土地,孔苏洛说,你应该检查一下我们从机器鱼那里收到的信息。
很多长串的聚合,奇怪的片断……成吨有意思的东西。
伙计?这次她的声音和阿伦的一起记录下来:是什么东西,奥布莱思?我想我的宇航服粘住了。
丽兹从未梦见过如此乏味的灾难。
先是与火球弹道分析网的工程师来来往往几千小时。
14号绳的状况怎样?拉住8号绳。
D形环看上去像什么?因为信息往地球来回传送的时间长,工作很慢。
而阿伦坚持要用有声网的邮件填充沉默。
她的境况顷刻便传遍全球,而地球上的每一个不能被雇用的失败者都上网提出各种建议。
这里是Thezgemoth337。
我觉得,如果你有枝枪,射穿气球,气球可能就瘪了,那时你就下来了。
我没有枪,把气球射进洞不会使它瘪下去,而是会爆裂。
我距地面800米,我下面是海,我穿着宇航服,不可能游泳。
下一个。
如果你有一把很大的刀子——割开!天哪,格林,这是你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以前你有没有听说有机化学家的事?他们的初步分析已经出来,阿伦说,按照他们最好的猜测——我这里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穿过的雨并不是纯粹的甲烷。
胡说,夏洛克。
他们认为你在环和绳子上发现的白色的积淀物是你的疏忽。
至于它是什么,他们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但他们认为它和你气球上的物质起了化学反应,于是他们结束了有分歧的讨论。
我想这里应该是一个非常不易起化学反应的环境。
确实是。
但是,你的气球用完了你宇航服上剩余的热量。
里面的空气高过冰的熔点好几度了,这在泰坦上等于一个要爆炸的炉子。
有足够的能量引起大量惊人的化学反应。
你不再拉住通气孔的绳子了?我只是现在把它拉开。
一只胳膊发酸时,我转动转动胳膊。
好姑娘,我知道你多么累。
暂时停掉有声邮件吧,孔苏洛建议,检查一下我们从机器鱼处得到的结果。
它在给我们发送确实非常有意义的东西。
她这么做了。
有一阵子那种邮件使她分心,而这也是他们期望的。
有更多的乙烷和丙烷,比它们的样品预示的多得多,而甲烷却惊人地少。
碎片混合起来一点不像她期待的那样。
她有足够的知识推测数据产生的某些成分,但她缺乏足够的知识把它们整合起来。
她一边仍然思考多伦多的工程师连续提出的做法,一边打开湖里碳氢化合物分解的图表。
过了一会儿,努力工作而没有结果的感受,加上在毫无特色的海上越飘越远的厌烦,开始使她感到单调乏味。
一行行数字变得没有意义,随后便模糊不清。
她在一个无光的建筑里,爬了一段又一段的楼梯。
还有其他人和她一起,也在爬。
她往楼梯上跑的时候,他们挤她,蜂拥向上,超过她,一句话不说。
越来越冷了。
她模模糊糊记得是在下面一个闷热的屋子里。
那里很热,热得难受。
她现在的地方凉快多了。
甚至太凉了。
她海上一个台阶,就更凉一些。
她发现自己慢了下来。
现在实在是太凉了,凉的让人不快。
她腿上肌肉疼痛。
她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变厚。
她现在几乎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这是她离开火炉的必然结果。
她爬得越高,热气就越少,越少有转变成动力的能量。
所有这些都使她有某种明显的感觉。
上一个台阶,停一会。
再上一个台阶,停的时间更长。
完全停止。
她周围的那些人也慢慢停了下来。
比冰还凉的一阵风吹到她身上,她知道他们已经爬到楼顶,正站在建筑的房顶上。
外面和里面一样黑暗。
她往上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
地平线。
简直令人感到困惑。
某人低声在她旁边说。
你不会一次就习惯了它们。
她回答。
上上下下——这些是等级价值吗?并不一定。
运动,多么令人兴奋的概念。
我们喜欢它。
所以你就是我。
不。
我的意思是,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她极力想找到一个答案,这时有人在她旁边急促地喘气。
在没有星光、没有特色的天空上,绽放出了一道亮光。
她周围的那群人带着不可言状的恐惧窃窃私语。
那道光更亮了,越来越亮。
她能感到它在散发热量,虽然不多,但肯定有,就像一个遥远的太阳的喧嚷。
她周围的每个人都怕得要死。
比光更可怕的是,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热。
本来热不可能出现,然而它出现了。
她和其他人一起,等待并观察着……某种东西,她说不出是什么。
那道光在天空慢慢地移动。
它很小,很强烈,也很难看。
接着,光发出了尖叫。
她醒了。
哦,她说,我刚刚做了一个非常荒诞的梦。
是吗?阿伦随随便便地说。
是的,天上有光,像一个核弹。
我的意思是,它看上去一点不像核弹,但它像核弹那样令人害怕。
人人都盯着它看,我们动弹不得。
接下来……她摇摇头,我忘了。
对不起。
它就是非常奇怪,我无法用语言描绘。
没关系,孔苏洛欢快地说,在表层下面,我们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资料。
级分的聚合物,碳氢化合物……绝好的资料。
你真的应该醒着,看看这些东西。
现在她完全醒了,但并不觉得特别高兴:我想,那意味着,关于我如何下降,谁都没有想到什么好的主意。
噢……你是什么意思?因为如果你们想到了,你们就不会兴高采烈,是不是?某人在床的错误的一边醒了,阿伦说,请记着,有些话我们在公共场合是不说的。
对不起,孔苏洛说,我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
好,很好。
惊讶什么。
我会合作的。
丽兹整理好自己,这么说,你的发现意味着……什么?生命?我一直告诉你们,现在做出那种决定还为时过早。
我们迄今所得到的,只是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资料。
告诉她那个重大的新闻。
阿伦说。
打起精神来。
我们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海洋!不是我们称作海的这个只有200×50英里的闪亮的湖,而是真正的海洋!声纳数据表明,我们看到的只是30公里厚的冰盖顶上的一个蒸发盘。
真正的海洋在下面,200公里深。
上帝。
丽兹来了精神,我想说,太令人惊讶了。
有没有办法让机器鱼深入进去?你以为我们怎样得到深处的数据的?现在它已经钻下去了。
在看得见的海的中心,有一个裂口。
那是补充表面液浆的地方。
在裂口的正下面,有——猜猜是什么?——火山口!丽兹咧着嘴笑了:有关于潮汐的资料吗?我想,如果没有有规则的活动,可能会完全排除一个有意义的海洋。
可是,多伦多认为……开始,丽兹还跟着多伦多的天体地质学家推理。
随后变得非常困难。
接下来变得非常乏味。
她在飘动中睡去时,她有足够的时间意识到她不该一直这么睡觉。
她不应该那么累。
她……她发现自己又到了淹没的城市里。
她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是今城市,因为她能够听到强盗打破商店橱窗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渐大,变成了嚎叫,随后又变成了愤怒的嘟囔,像是一道激流穿过了街道。
她开始努力往前走。
某个人对着她的耳朵说话。
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做?我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呀。
你给我们带来了知识。
什么知识?你说你不是我们。
对呀,我确实不是。
你不该那样告诉我们的。
你让我说谎吗?可怕的混淆。
谎言。
多么可悲的看法。
打碎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在用斧子劈门,爆破,打破玻璃。
她听到粗野的大笑,大声尖叫。
我们一定得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派信使来?什么信使?星星!星星!星星!哪个星星?有两个星星。
有亿万个星星。
别再说了?求你啦!停止!别再说了!她醒了。
喂,你好,我知道那位年轻的女士的处境极端危险,但我真的觉得她不应该轻率地骂人。
格林,丽兹说,我们真的一定要忍受这些?思,考虑到花了多少亿公共部门的钱才使我们来到这里……是的。
是的,我们必须忍受。
我甚至想到几个候补的宇航员,他们会说,为了这种特殊权利,网上那些取乐的话算不了什么。
哼,恶心。
我在转换到私人频道。
阿伦平静地说。
背景的光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她努力集中看它时,一种微弱的、颗粒状的闪光逐渐消失。
阿伦以一种控制着的愤怒声音说:奥布莱恩,你究竟在干什么?噢,对不起,我道歉,我对某件事有些兴奋。
我在外面多久了?孔苏洛在哪里?我要说那句骂人的话,也骂自己。
我们有生命,理智的生命!已经几个小时了。
孔苏洛在睡觉。
奥布莱恩,我不得不说,你好像很不理智。
那当然有合乎逻辑的原因。
不过,也是有点奇怪,可能一开始你觉得不完全合乎逻辑,但是……我告诉你,我不停地做了一连串的梦。
我认为它们挺有意义。
让我来告诉你。
她详细地告诉了他。
她讲完之后,有好长一阵子沉兽。
最后,阿伦说:丽兹,想想着。
为什么那种事情会在你的梦里出现?那能说明什么呢?我想这是它能做的唯一方式。
我觉得那是它在他们中间交流的方式。
它不动——运动对它是个陌生的、兴奋的概念——它意识不到组成它的那些部分能够个体化。
它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对我广播某种思想,像是某种无线传播的网络。
你知道你衣服里的医疗装置吗?我想让你把它打开。
找找那个盲字编码27的瓶子,好吗?阿伦,我不需要精神抑制药。
我不是说你需要它。
但如果你知道你身上有它,你不是会觉得更高兴吗?这是阿伦最圆滑的表现,黄油在他嘴里也不会融化,你不认为那会有助于让我们接受你的说法?哦,很好!她从宇航服里抽出一只胳膊,摸索着寻找那个药瓶,拿出一片药,每一步都依照规则去做。
在把药片放进嘴里之前她看了四遍编码,接着又看了一遍(每一片药都有单独的盲字编码),然后才把药片吃下去。
现在你听我说吧?我对此是非常认真的。
她打了个呵欠,我真的认为……她又打了个呵欠,那……哼,胡说八道。
再次处于危险之中,亲爱的朋友,她想,深深地扎入黑暗之海。
但是,这一次,她觉得对它有某种控制。
城市被淹没了,因为它存在于无光的海洋的底部。
它是活的,它提供火山的热量。
那就是为什么它考虑上和下的等级价值。
上面更冷,更缓慢,更无生气。
下面更热,更快,更充满思想。
城市/实体是一种集体生活形式,像战争中的葡萄牙人,或超级连接的、技术高超的网络。
它内部的交流采取某种电磁学的形式,称作金属无线电。
它与她交流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我想我现在理解你了。
不理解——走开!某人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拽着她匆匆离开。
她越跑越快,她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午夜在地下一个上百英里的无灯地道里奔跑,玻璃在脚下嘎嘎地踩碎。
地面凹凸不平,有时跌跌撞撞。
不论她做什么,她的看不见的伙伴都使劲拉住她。
你为什么这么慢?我不知道我很慢。
相信我,你是很慢。
我们为什么跑呢?我们被人追赶。
他们突然转弯,进入一个边道,磕磕绊绊地跑在碎石路面上。
警报器尖啸,东西倒塌,暴徒奔涌。
喂,你肯定带着运动的东西。
不耐烦地:它只是个隐喻。
你不会认为那是个真正的城市,是不是?你为什么这么不清楚?为什么你那么难以交流?你为什么这么慢?我不知道我那么慢。
巨大的反讽:相信我,你是很慢。
我怎么办呢?跑!高喊声和大笑声。
起初,丽兹误认为是她梦中疯狂破坏的响声。
随后她辨认出那是阿伦和孔苏洛的声音。
我在外面多久了?你在外面?还不到一两分钟,阿伦说,那并不重要。
查看一下机器鱼带给我们的图像。
孔苏洛很快地把图像给了丽兹。
丽兹喘着气:啊!啊,我的天。
它非常美丽,美丽得像欧洲的大教堂,同时又是不容置疑的有机体。
建筑物高而细长,有凹槽和扶垛,简直令人神往。
它在火山口附近,靠近底部有开口,可以使海水进来,随着上升的热气向上。
偶尔有通道引向外面,然后又折回到主体。
它赫然高耸,似乎不可能那么高(当然它位于水下,处于一个低引力的世界),一些管子复杂地分层集中在一起,颇像教堂里竖风琴的管子,也像深海里的蠕虫可爱地互相缠绕在一起。
它的设计非常高雅,只有活的有机体才会有。
很好,丽兹说,孔苏洛,你必须承认——我会尽量考虑‘前生命期的综合化学’。
在此之外的东西必须等待更多确定的资料。
虽然她说话非常谨慎,但孔苏洛清脆的声音显示出胜利的喜悦。
这声音比她的话更清楚地表明,作为一个外星化学家,她此时此刻可以幸福地死去。
阿伦几乎同样兴奋,他说:注意我们强化这一图像时会发生什么。
建筑物从灰色变成了柔和的彩虹色,玫瑰色渗入橙色,旭日黄渗入冬冰蓝,令人激动地喘不过气来。
哇。
一时间,甚至她自己的死也显得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
这么想着,她又周期性地睡去。
降落在黑暗之中,降落在她思想冲撞的喧闹之中。
仿佛是地狱。
城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策源地:锤子声,打击声,突然破碎声。
她开始往前走,进入一个直立的钢管。
她摇摇晃晃回来,又进入另一个管子。
附近某处一个马达开始转动,巨大的齿轮绞合发出噪音,像是碾碎金属那样尖叫。
脚下的地在晃动。
丽兹决定,最明智的就是站着不动。
一个熟悉的幽灵出现,充满了绝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做?我做什么了?我一向是各种东西。
附近某种东西像打桩机一样撞击。
这使她觉得头疼。
她必须呼喊,让黑暗之外的人听到:你仍然是某种东西!沉静。
我什么都不是。
那……不是真的!你在……这里!你存在!那就是……某种东西!一个充满悲哀的世界。
假的舒适。
提供的是多么无意义的东西。
她又恢复了意识。
孔苏洛在说话:……不会喜欢它。
后方精神贵族似的专业人员全都认为,对她,这可能是最好的行为方式。
啊,请讲!丽兹知道,阿伦是最不爽快的人。
孔苏洛肯定最冷漠。
对他们两个来说,如果这样争吵下去,情况会变得非常紧张。
哎……伙计?丽兹说,我醒了。
有一阵子沉默,但不像她幼时父母亲那种沉默,那时她会偏向他们争论中的一方。
接着,孔苏洛有点过于机灵地说:嗨,你回来了,太好了。
阿伦说:火球弹道分析网要你与某人说话。
等着。
我有她第一次发送的信件的录音,马上给你听。
传来一个在线的女人的声音:这是阿尔玛·罗森布勒姆博士。
伊丽莎白,我想和你谈谈你现在的感觉。
我知道,由于地球和泰坦之间的时间差,我们的谈话开始会有点不便,但我相信我们二人一定能够进行。
发什么疯呀?丽兹愤怒地说,这个女人是谁?火球弹道分析网认为这有助于你,如果你——她是个悲伤顾问,是不是?技术上,她是个心境变换症治疗专家。
听着,我不会买进任何那种棘手的新时代的东西——她故意把阴沟水(sewage)错念成与之押韵的新时代(newage),无论如何,急什么呀?你们还没有放弃我,对吧?噢……你睡了好几个小时,孔苏涪说,你不在时,我们做了一些天气模拟实验。
也许我们该和你分享一下。
她把信息发送到丽兹的宇航服上,丽兹在她的面罩上打开。
一种原始的复制展示出她下面的那个蒸发的湖,并标明液体盖上的温度。
它只比它上面的空气温暖几度,但那足可以从湖的中心造成巨大的上升气流。
蓝色小箭头表明当地空气微波的方向,它们聚合起来,形成一种旋转上升的喷射物,高过表面两公里,然后才向西扩散。
在湖的表面上方800米的地方,有一个新的闪光的小盖子,那代表着她。
小的红箭头表示她被抛射漂浮。
据此,她可能永远在湖的上面不停地转圈。
她的气球装备的设计,不可能飞得更高,高到让风把她吹回来。
她的宇航服的设计也不能使她飘动。
即使她能成功地使自己软着陆,一旦落到湖上也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她不会被淹死,但她也到不了岸边。
这就是说,她会死的。
眼泪止不住地模糊了丽兹的眼睛,她极力眨眼把眼泪挤干。
在这一时刻,她对羞辱她的哭泣感到愤怒,同样她也对她死亡的愚蠢感到愤怒:别让我这么死呀!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无能,太遗憾了!谁都没有说你无能。
阿伦开始安慰她。
就在那一刻,从地球上阿尔玛·罗森布勒姆博士来的第二个邮件到了:是的,我是个悲伤顾问,伊丽莎白。
你面临着你一生中的一个重要的情感里程碑,重要的是你要了解它,接受它。
那就是我的工作。
帮助你理解死亡的意义,了解它的必然性,还有它的——对——还有它的美。
请打开私人频道!丽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更理智地说,阿伦,我是个天主教徒,对吧?如果我死,我不需要一个悲伤顾问,我要一个牧师。
突然,她又打了两个呵欠:一个牧师,懂吗?他在线上时把我叫醒。
接下来,在那座淹没的城市展开的空地上,她的精神又低落到极点。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觉得她肯定站在巨大的、毫无色彩的平原的中心,而且这地方太大了,她可以永远走下去,永远到达不了任何地方。
她感到面临着一次巨大的斗争,或者也可能是一次暂时的停顿。
巨大的、紧张的沉默笼罩着她。
喂。
她说。
这话得不到任何回应,沉默接着沉默。
终于那个柔和的声音说:你好像不一样。
我要死了,丽兹说,知道了这一点,会使一个人发生变化。
地面上覆盖着软软的灰,仿佛是一场大火留下的。
她不想去考虑烧掉的是什么,它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死。
我们懂这个概念。
是吗?我们早就懂这个概念了。
真的?自从你把它带给我们。
我?你把个体性这个概念带给了我们。
它是同一回事。
意识渐渐恢复:文化冲击!所有这些都是文化冲击,对吗?你不知道可能有其他有知觉的生命存在。
你不知道,在一个有亿万个星系的宇宙内部,你生活在一个小世界的海洋的底部。
我带给你的信息你不可能一口吞下去,现在你在堵塞它。
非常悲哀地:堵塞。
多么奇怪的一个概念。
醒醒,丽兹!她醒了过来。
我想我正在到达某个地方说。
然后她放声笑了。
奥布莱恩,阿伦关心地说,为什么你只是笑呢?因为我没有到达任何地方,是吧?我在这里很平静,不停地慢慢地转圈。
我只有不足以维持——她查了一下——最后20小时的氧气了。
也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我就要死了。
尽管如此,我正在取得巨大的进展。
奥布莱恩,你是……我还可以,阿伦。
有点疲惫。
也许感情上有点过于诚实。
但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是可以允许的,你不这样认为吗?丽兹,我们有了你的牧师,他的名字叫拉法里尔。
是蒙特利尔大主教管区安排他联网的。
蒙特利尔?为什么是蒙特利尔?不,别解释——又是火球弹道分析网的政治,对不对?实际上,我的姐夫是一个天主教徒,我问过他哪个牧师好。
她沉默了片刻:对不起,阿伦。
我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一直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这里,我有他的录音。
你好,奥布莱恩小姐,我是拉法里尔牧师。
我已经和这里的官员谈过,他们答应你我可以秘密交谈,他们不会记录谈话的内容。
所以,如果你现在想做你的忏悔,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丽兹查看了一下说明,转到一个她希望真正是个人的频道。
关于困境的情况最好不要太具体,以防万一。
她可以按照类别来忏悔自己的罪过。
原谅我,教父,我犯了罪。
我上次忏悔至今,已经两个月了。
我快要死了,也许我的头脑并不完全清醒,但我觉得我是在与一种外来的智慧进行交流。
如果我假装说不是,我觉得是一种严重的罪孽。
她停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罪孽,但我肯定那样做是错的。
她停了一下,我有过愤怒、骄傲、嫉妒和欲望的罪孽。
我把死亡的知识带给了一个天真的世界。
我……她觉得自己又飘动起来,于是她匆匆地说:由于我所有这些罪孽,我从心里感到非常遗憾,因此我请求上帝的宽恕、赦免和……和什么?又是那个柔和的声音。
她又处于那个奇怪而黑暗的精神空间之中,睡着了但有知觉,具有理性但又接受一切荒诞的东西,不论它多么荒诞。
没有城市,没有高楼,没有灰,也没有平原。
一无所有,只有否定之否定。
由于她没有回答问题,那个声音说:这与你的死有关吗?是。
我也要死了。
什么?我们的一半已经走了,其余的在关闭。
我们觉得我们是一个整体,但你说我们不是。
我们觉得我们就是一切,但你向我们展示了宇宙。
所以你真的快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不?短暂地沉默,紧接着:很好。
召回她所有的思想敏感之后,丽兹回想起她最初在机器鱼摄像机上看到城市/实体的那一刻。
它雄伟高耸,硕长雅致,还有色彩,就像冰河时期冰地上的曙光:微妙,深刻,引人入胜。
她回忆起那一刻她的情感:她觉得就像看见弟弟诞生时的感觉那样,她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磕磕绊绊爬上她第一座山的最高峰,望着塔吉马哈山落日的美景;她觉得疯狂大胆,就像从低处的轨道上观看充满美感的灿烂的月牙……她想到的一切,都投入了她的意象。
接下来,她又穿上了她的宇航服。
她可以闻到自己的汗水,非常刺鼻。
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背带拉着的地方隐隐作疼,她的脚——悬着的脚——充血发肿。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绝对真实。
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是一场噩梦。
这是DogsofSETI。
在我们自己的太阳系里,你的发现——智性生活——多么美妙呀!为什么政府要掩盖它呢?哦……我是约瑟夫·得弗雷斯。
一定要立刻摧毁这个外星的怪物。
我们无法接受它任何可能的敌意。
这里是StudPudgie07。
这种‘欲望’背后隐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先进的思想应该知道!如果奥布莱思不想披露细节,那么她开始为什么要提出这件事?阿伦!丽兹喊道,这是干什么呀?一些小帖子,阿伦说,他听上去既是道歉,同时又是厌烦,他们攻进了你的忏悔,显然你说了什么……对不起,丽兹,孔苏洛说,我们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如果有什么安慰,那就是蒙特利尔大主教非常恼怒。
他们在谈论采取法律行动。
法律行动?我什么也不在乎……她停了下来。
出乎她的意料,一只手伸到她的头顶上,抓住了第十根绳子。
别那样做,她想。
另一只手伸到边上,拉紧第九根绳子。
这也不是她希望的。
当她试图把它拉向自己时,它拒不服从。
然后,第一只手——她的右手——向上移了几英寸,死死地抓住它的绳子。
她的左手向上滑动了半英尺多。
一寸一寸地,她向着气球上方爬去。
我发疯了,她想。
她的右手现在抓住了裂口的嵌板,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第八根绳子。
她毫不费力地吊在它们上面,把她的脚往上摇摆。
不。
嵌板突然断了,她开始下降。
她几乎听不见的一个声音说:别害怕。
我们要把你带下去。
她惊恐万分,赶忙抓住第九根和第四根绳子。
但它们在她手里软软的,毫无用处,她还是以同样的速率下降。
沉住气。
我不想死,真的!那你就不会死。
她无助地向下降落。
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无止境地坠入深渊,只是由于绳子的纽结和拖在后面的气球,才多少有些缓慢。
她像海星一样伸开四肢,觉得空气的阻力使她进一步缓慢。
海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向她涌来,仿佛她将永远沉下去。
但霎时间它竟去了。
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丽兹踢开了气球,摆脱了宇航服的束缚,她把脚并拢,伸直脚尖,使自己与泰坦的表面垂直。
她冲破海的表面,溅起一团团液体。
这冲击令他透不过气来,她体内突然灼热疼痛,她想可能她折断了几根肋骨。
你教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柔和的声音说,你给我们的太多了。
帮帮我!她周围的海水一片黑暗,光在渐渐消失。
多元性,运动,谎言,你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无限大的宇宙,比我们知道的这个不知大了多少。
喂,救了我的命,我们就扯平了。
怎么样?非常感激。
这样一个本质的概念。
谢谢。
我想。
接着,她看见大菱鲆朝她游来,掀起银色的水泡。
她张开双臂,机器鱼游了进来。
她用手指捉住它的把手,也就是孔苏洛通常把它扔到海里时抓着的那个地方。
它猛地一动,非常有力,她一时间觉得她的胳膊要脱臼似的。
随后机器鱼上下奔腾,她只能紧紧地抓着它。
啊,亲爱的上帝!她忍不住叫道。
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把你带到岸上。
但并不容易。
为了宝贵的生命,丽兹坚持着。
最初她一点不敢肯定她是否能坚持下去。
但是后来她把身体向前倾斜,这样她就差不多跨在了快速前进的机器鱼身上,于是她又恢复了信心。
她可以这么做,比起她患感冒时进行体操决赛还在双杠和鞍马上得分的情况,这并不算困难,这只是一个勇气和决心的问题。
她只需保持她的机智。
听着,她说,如果你们真的感激……我们在听。
我们给了你们所有那些新的概念。
一定有些你们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一阵短暂的沉默,等于是在想谁知道多少。
我们的某些概念可能使你们觉得混乱。
停顿了一下,但从长远看,你们会好得多。
伤疤会愈合。
你们会重建。
你们毁灭自己的机会,完全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毁灭我们自己?有一刻丽兹几乎喘不上气来。
用了好几个小时,城市/实体才接受了她抛给它的概念。
人类思想和生活的节奏比它要慢得多。
把它的时间转换成人类的时间,好几个小时是多长?几个月?几年?几个世纪?它谈到了伤疤和重建。
这听起来实在不妙。
这时,机器鱼加速了,非常之快,丽兹差一点失手。
黑暗的水在她周围掀起旋涡,看不见的冰冻的物质颗粒从她的头盔上弹下来。
她疯狂地笑着。
突然,她觉得此刻非常伟大!带上它,她说,我要把你得到的一切都带回去。
这将是一次艰难的航行。
《幻想》作者:玛丽·凯瑟琳·麦克丹尼尔作者简介。
玛丽·凯瑟琳·麦克丹尼尔在伊利诺斯大学教文学和写作。
她也学会了从事自己所教的专业……而且学的非常出色。
她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儿子,而且在写完这篇故事时,己怀上了一个女儿。
(在类似我们这样的科幻世界里,她是通过超生波扫描技术来确认这一事实的。
在实际接生时如果传来一声大喊是个男孩,那将使现代医学黯然失色,但恐怕不会对凯瑟琳那引人注目的快活态度有任何影响,这种态度像一幅咧嘴的笑靥闪耀在整篇故事中。
)凯瑟琳说,她将用我们科幻故事获得的版权收入来支付生女儿的费用。
这是非常恰当的,她指出,因为不论孩子还是故事原来都只是我想象中的热点,而现在都已是真真切切实现了。
让我们欢迎一个迷人的天才……而且是一个调皮的天才进入科幻世界。
1当芳西·布莱顿于春天死去时,罗杰·德尔加托做了三件与摩羯宫时辰出生的人的性格相违的事:取消了一周剩下的时间里所有的约会;早早地乘火车离了家,并把自己在书房里锁了三天。
而他对妻子置之不理的态度又是如此可怕,以致她不得不遵从威利·纳尔逊和席瓦斯·里加尔的劝告带着敲破了皮的指关节和喊得沙哑的嗓音退了下去。
到了第四天他终于出现了,两眼红得像一棵已长了十三年的洋把几个苏格兰威士忌瓶子放到垃圾井旁,温柔地给威利穿上衣服,又给那株因和他一样思念芳西而凋萎的植物浇了水。
然后他冲了个淋浴,穿好衣服,像珍爱那死去的女人的最后一吻一样把她的律师的地址紧紧地攥在手里,乘火车进了城。
在四十三号的那座灰褐色建筑里,迈德森·罗兹公司的大股东瑟曼·迈德森到他办公室的前厅来迎接他。
罗杰显得一副畏缩胆怯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主人希望他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来的客人。
请走这边,迈德森说道,引导着他快速从一个秘书身边走过,那秘书上紧张地忙着整理一大堆各种协议的草柔。
进了办公室后,这位律师坐在光亮的桌面上,神经质地扭动着一瞬盆栽植物。
拉里·布莱顿要我亲自——说到这个词时他有些脸红——照管这件事,迈德森开始说道。
而我请你到这里来,德尔加托先生,是因为芳西的这件遗赠物有些不同寻常。
罗杰在红色皮椅里动了动身子。
我不明白,他说道。
德尔加托先生——迈德森一边说一边用手掐了掐裤线——看来布莱顿女士在临死前遗赠给你的是她在活着时环境和条件不允许她给你的东西。
他递给罗杰一个有镶嵌装饰的木盒子。
他遗赠给你的是她自己。
罗杰用手抚摩着那刻在盒盖上的像波纹一样的同心形成的边线。
他曾躲在地下室花了数小时的时间雕、凿并比量木料的大小,因此他认识这木盒,如同一位工匠认识自己的工艺产品一样,如同一位母亲能够辨别她的孪生孩子一样。
他不知道的恰恰是装在盒子里面的东西。
装在盒子卫的那一小堆骨灰与他所爱的女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没有任何一绺那金棕色的头发。
没有任何一丝她的腰身那优美的曲线的迹象。
没有哪怕是一小片他亲吻她的颈部时他的粗硬的连鬓胡须刺激起的红晕。
没有那太短的指甲。
没有那下匀称的乳房。
只是一堆灰,很容易得到,就像在7月4日独立纪念日子里一个孩子留下的残羹剩饭,就像被人们遗忘的一钵焖罐炖菜,就像圣海伦斯山的沉静。
但毫无疑问这里面没有芳西。
德尔加托先生?律师在说话。
德尔加托先生?难道你不想就这遗赠对布莱顿夫人说句话吗?看在拉里的份上——一句话也没有吗?罗杰用双臂抱着木盒转身走向律师办公室的前厅。
没有,当然没有,他低声嘀咕着,停住了片刻,好像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走了一会儿,那灰褐色的房子已被甩在后面很远了,他突然想到,这木盒像一口便携式的棺材,他像一个奴隶一样把它抱在胸前。
他想要说,现在我拥有了她,我该怎样处理她呢?像一个流浪的牧民,他祈祷的是一片树阴,却发现飘送到他脚边的是一张纸。
他只被给予了他最渴望获得的东西的形式——一种毫无用处的吊胃口的刺激物,却不是他渴望的东西本身。
他冲上楼梯来到她的公寓。
如此地折磨他,这可不像芳西,他轻声地哭了起来。
他要做的只不过是一头倒在她的床上,把她的枕头和床单都拢到自己身边。
在他拧动钥匙开门时,有两双和他一样忧伤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在他们的眼里,他的年龄几乎和他们一样,可以邀请他到家里来打桥牌,并且可以预料,他会优雅纯洁地拍一拍他们女儿的头。
可此刻他却站在门厅里,用他的雨衣包着他们的女儿,并且像一个第一次幽会的追求者那样伸过手来说道,我是罗杰,德尔加托。
面对这种姿态,布莱顿夫人,一位并未把长相遗传给芳西的、相貌刻板的女人,一甩手生气地离开了房间。
对不起,罗杰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不知道……。
布莱顿勉强地笑了笑。
没关系。
我猜想你要来这里的,这很自然。
卡罗尔只是想给那些植物浇浇水。
我们一会儿就走。
罗杰把雨衣塞在身后的长沙发上。
你想喝点什么吗?布莱顿问道。
罗杰心里刚刚涌起的憎恶感——那毕竟是他的苏格兰威士忌——被眼前芳西的父亲那发抖的手又平息了下去:布莱顿停下来极力稳住手腕才把酒倒好。
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
他继续说着,你和芳西。
说句实在话,我真难以接受这种想法,而且我妻子,唉……他转动了一下眼睛,朝厨房点了点头。
总归一句话,我爱我女儿。
当她告诉我她爱你时,那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他伸了伸腰以放松一下,眼睛盯着玻璃杯。
不管其他情况如何,德尔加托先生,你使我女儿感到了幸福。
我对你毫无恶意。
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罗杰摇了摇头,因有些胆怯而不敢讲话。
这样就好,芳西的父亲低声说道。
卡罗尔,怎么样啦?他大声问道。
你都准备好了吗?卡罗尔在厨房里低低地嗯了一声,布莱顿则极力地使自己恢复过来。
这姑娘和她的这些植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房间里那一片茂盛的绿色。
她确实有一套侍弄它们的方法。
罗杰点了点头,把它们都挪到靠近门的地方摆放。
祝你好运,布莱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厅里。
我们都不容易。
芳西留在这世上的东西太少了。
罗杰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丝毫根据认为心爱的人死去后将引发的定向障碍的感觉:他没有发现她的枕头奇怪地变空,他也没有喊她的名字。
在他周围,那些植物隐隐显现着,那只木盒则由于他睡觉时翻身的缘故顶在了他的肋下。
他拧亮床头灯,打开了木盒。
他回忆起在初中上自然科学课时他对这样一种说法的怀疑;人体在被分解为它的基本组成成分后就毫无价值了。
的确毫无价值了,他现在同意这个看法了,并且终于敢去触摸那一堆骨灰了。
一想到这就是芳西,他就感到难以置信的离奇古怪。
这一片是脚踝骨,那一撮是手腕,而整个身体的剩余物只不过是一堆立方体形的混杂物,毫无用处。
在那种由极度的悲痛所引发的、疯狂的人们所觊觎的精疲力竭的麻木中,他了解到:如果这就是他的芳西的全部,那么就像在港湾酒吧他无法让她获得自由一样,他无法把她保存在这个小木盒中,他要的是纯净的,现实可见的她,但要由他一人独占,而且是以一种芳西所能赞同的方式。
最后,当他不再忽略那些从每一个架于和每一个角落公正地揭示给他的线索时,他准确地知道了该做什么。
我还以为今年你不想再种菜园了呢!他的妻子尖声叫道,她那胖滚滚的身体上紧绷绷地穿着一件米色的棉线浴衣。
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门?真见鬼!她说道,并将一双粗壮的腿立在门口。
这一整天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他挥了挥手,使她让开了路。
去买东西,他说道,随手关上了院门。
他把脸贴在挡风玻璃上。
南希,亲爱的,快回去睡觉吧,好吗?他雇了一辆出租车,先到芳西的公寓,然后到最近的一家苗圃,最后回到了家。
他的两只胳膊各夹着一个栽满小苗的硬纸板浅箱走上家门口的台阶,出租车的后座上还放着两箱等他去取。
在车库里,他拉开抽屉翻找去年的种子。
现在翻种的确是太晚了。
这些种子发芽后长出的小苗会细长而黄弱,长出的莴苣会又长又硬,长出的小萝卜会辛辣难吃。
实际上,由于如此地缺少准备,整个菜园的栽种可能会是一场灾难:去年他没有沤制堆肥,没有将园子中植物的残余翻入上中,没有修剪马妙地侵入到他菜畦中来的橡树枝。
他暗自格格地笑着,希望只要让芳西在幻想中存在就能给他以很大的帮助。
他的邻居们可能没有听到他在五月一日的午夜过后开动起耕作机的声音。
他们把窗户关得紧紧的与夜空隔绝;他们的耳朵对洲际公路上的车流声习惯性地听而不闻,他们可能会翻身或咕哝几句,但却懒得起来去看一眼:罗杰在他家后院里的泛光灯和月光的照射下正跟在耕作机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劳作着,那月光中还带着一份祝福。
耕完地后,他把耕作机放到一边,用一把园圃耙将一些坚硬的土块打碎,把土壤耙细耙平,并修成一个个很大的成纵向的畦块。
然后先开始播种,种子是成片的撒入土中,而不是按垄播种,以便最充分地利用土地。
接着开始插栽秧苗,有胡椒,花椰菜,西红柿,甜瓜和黄瓜。
夜非常静,当罗杰一个孤独的扶棺者向菜园中央走去时,他跨过的沟壑边上的柳树都没有发出声响。
他想说一般祈祷的话,可是他根本不会说那一类的话。
于是他打开木盒,说起他在耕种时背诵的一段话。
你父亲说,这世界上的芳西并不多。
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很幸运,能在有生之年深深地被一个芳西打动,可是,芳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盒子向天上满月的方向倾斜,我爱你爱得如此之深,我无法让我们的情分就此了结。
以这种方法,他说道,我可以重新获得一点儿我所接受的东西。
说完这段话,他把骨灰撒在土上,然后跑去取水管。
2生菜首先长了出来。
小萝卜比他所能想象的要红得多,甜得多。
菠菜上面挂满了露珠。
硕大的洋葱晶莹透明。
他的妻子讨厌蔬菜。
即使我能种带乳脂软糖的巧克力方糕,我也不会去干的。
罗杰怒目圆睁,把一盒小萝卜砰的一声摔在桌上。
你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蔬菜。
你至少可以尝一点儿试试。
南希把鼻子翘到了天上。
罗杰撅起了嘴。
见你的鬼去吧!他说道。
他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小萝卜,一边气冲冲地跑出了厨房。
南希用她那修整完美的指甲敲着桌子。
事实上,她想让他高兴。
他的菜园已成了邻居们的话题。
一个不断生产出优等蔬菜的伊甸园。
蔬菜上见不到一个虫眼。
没有一粒种子不发芽。
所有的蔬菜都光泽闪亮,叶脉清晰,是刚刚从大地母腹中分娩而出的的婴儿。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个从不订阅任何园艺杂志,从不喷洒任何农药,从不掐断任何一个幼苗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一生中只照管过三株结了果实的西红柿苗和二年前在他的书房里摆过的一棵室内盆栽植物。
即使是现在,当他的菜园如此地繁茂多产,以致一阵轻风会吹落许多的豌豆;当他家里储藏着那么多的菜园的产品,以致他开始喜欢把那些产品扔到台阶上;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与其说是一个菜园的种植者,不如说是一个菜园的欣赏者。
南希曾经看到他站在没膝深的甜玉米中,像一架延时摄影机一样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棵植株。
有时他还和植物讲话。
有一次,南希很早就从房地产公司下班回到了家,发现他跪在地里,以极为深情的柔声细语在和洋葱交谈,甚至使南希感到,在她的部分意识中她看到一个女人正从洋葱头里显现出来,并托起他的手。
此时她情不自禁地噢了一声,惊得罗杰一下子站了起来,显露出一副负罪的神情,假装出拔根本不存在的杂草。
南希对小萝卜作了个鬼脸,然后摘下一个扔进嘴里。
天晓得她是不是常常这样吃东西。
自从她接管了那个房地产公司她已增加了四十磅的体重。
她整天不停地奔波忙碌着,从一家内部客户跑到另一家,想方设法地约会贷款官员,修补衣服上被香烟烧出的洞,为马虎大意的销售员解开拉不上的软百叶帘,当只叼了六个月的热水器打了几个嗝就停止工作时去安慰大为恼火的客户,并为一夜之间翘起成了胶合板状的硬木地板铺上地毯。
她根本没有时间做饭,也没有时间舒舒服服地用餐。
只能吃些炸面卷、汉堡包和从外餐馆买来的煎鸡蛋之类的东西。
她的身体已肥胖到可供屠宰的肉畜的形态了,难怪她丈夫那样地蔑视她。
她在嘴里滚动着那块小萝卜。
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他并不恨她。
在他们婚后的十五年中,他的确从未说过伤害她的话,也从未做过亏待她的事。
他们只不过是毫无共同之处、也找不到理由凑到一起的两个人。
她曾想过要和他离婚,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
只要他们仍睡在同一张床上,只要他仍记着她的生日,只要他能带她去出席聚餐会,并在宴席上显出自豪的神情,那就足够了。
最近他的确变得越来越古怪,好像一个人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从春季过渡到了冬季。
可怜的罗杰,她真希望自己能帮帮他。
她无意中咬了一口小萝卜。
那不同寻常的味道使她吐出了一块到手上。
那东西看上去毫无疑问是小萝卜,但它吃起来却甜滋滋的,而且里面的白肉用牙咬下去时像是酒心巧克力的糖心。
她又吃了一个小萝卜。
这个也同样凉爽甜润,但除此之外还给她一种感觉,她只能把这种感觉比作许多年前把她从邻居的游泳池的深水区拉出来的那只有力的手。
3园子里的蔬菜开始消失。
晚上他用泛光灯给六七个即将成熟等待采摘的西红柿提供照明。
不然的话。
第二天早上它们会全部消失的。
准确地说,他并不责怪那些小偷,但是,像一个有确定信仰牧师一样,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这些东西的神圣,并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尊重和维护它们的神圣,因而更愿意自己去采摘。
因此在快到七月中旬的一天,当哈利·梅梅彻斯漫步走出那条沟向菜园走来时,罗杰决定去和他说句话。
晚上好,哈利!只这一句话便产生了效力:这位地方银行的行长感到十分尴尬,以致他主动提出要再次向罗杰提供抵押贷款。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他说道,一边局促不安地用脚尖踩了踩西红柿畦块。
你种的这些蔬菜长得太好了,我真渴望能得到一些。
一颗颗汗珠在他的眉梢上问亮着,这一来梅尔彻尔倒使罗杰不安起来。
他摘下两个甜瓜大小的西红柿放到银行行长的手里。
梅尔彻尔像一个痴汉似的咧嘴笑着消失在那道沟里。
甚至南希也变得古怪起来。
对双份的奶酪皮杂饼她不屑一顾,对李氏色拉她也感到厌烦。
取而代之的是,她开始像一个出身摩门教徒家庭的咖啡瘾君子一般,在夜里偷偷地溜到冰箱前,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盘盘的菠菜和一桶桶未剥皮的豌豆。
当罗杰面对面地向她问到那空空的冰箱时,她总是声称自己的清白,指控那些狡诈的邻居,当罗杰向她指出粘在她下巴上的小莴苣块和玉米穗丝时,她和丈夫一样对背叛了自己的味蕾感到大吃一惊。
不过她的体重却在下降,从这方面来看,这些蔬菜正在给她带来好处。
但她在其他方面也发生了变化。
比如说,她失去了对工作上的兴趣,整天在住宅里徘徊寻觅,像一只在窗台上窥视着一只松鸡的雄猫一样坐卧不安。
每隔五分钟她就跑到露台门那里一次,可是却似乎不知道她可以打开门走出去,而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菜园和罗杰,像一只第一次蜕皮的蝗虫一样闷闷不乐。
罗杰把这些变化也归罪于她饮食的改变:一个戒绝了橙汁和叮鸣牌饮料的饮食体系可能使她对维生素和纤维食品产生了反感。
经过一番思考他感到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忙起来,而且既然她已来到了菜园这里,她的长指甲也剪短到了肉根,他考虑到可以让她和他一起侍弄菜园。
她帮他在莴苣空出的地方种上了萝卜,然后她只是看着他干,在菜园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夕阳在她那暗棕色的头发上洒上几抹红色的晚霞为止。
4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怀疑这一切可能与土壤有关。
他对园子里的土壤珍惜爱护得简直到了极点。
他从不在水池中洗他那些珍贵的果实,而是把水管拽到园子里去洗。
他光着脚干活,干完后在一个小垫子上擦掉脚上的泥土,然后又把垫子上的土抖回到园子中。
他甚至是在外面清洗指甲。
一般的土壤里是无法这么快地生产出这么大的植物的,或者说无法生产出味道如此鲜美诱人,以致使人难以拒绝的蔬菜。
萨默夫人,一位身材瘦弱,带着一副无经验的小姑娘般的外表和性情的寡妇,曾三次来访恳求他给她一些会豆;福蕾斯特先生,当地中学的校长,曾向罗杰询问过是否有可能向他们的学校的自助餐厅提供蔬菜。
他说这将在改进校风方面产生奇迹般的变化。
但没有人能比她更好地证明这些蔬菜的古怪作用。
也许罗杰以前没有过任何种菜经验,但至少他还是吃蔬菜的。
南希在这方面则不敢夸口。
她从出生起就常常把滤出的胡萝卜或咬碎的豌豆吐出。
她讨厌蔬菜如同某些过敏体质的人不敢喝泉水一般。
但自从第一次吃了那小萝卜以来,她对蔬菜的厌恶之感便开始一溃千里。
当她试图抑制自己那强烈的欲望时,她却不知不觉在夜里醒来后借着冰箱的灯光大口地咀嚼着凉拌卷心菜,嘴上还叼着一根长长的胡萝卜,带着邪恶的诱惑摆来摆去。
她别无选择,只好屈服。
不过出于自尊心,她总是吃得很快,从不在罗杰面前丢丑。
如果他一心想要毒死她,那就让他去吧,但她不会让他看到她吃西葫芦时的丑态,并以此取乐。
她是在做蠢事。
毫无疑问这些蔬菜影响了她,而且在开始时她感到极端恐惧。
她看到她丈夫几乎总是在菜园里,带着一副像一个等待幽会的恋人似的充满期待的神情。
她也在失去自我。
像一个停止活动的毛虫一样,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应。
但是她承认,这种影响不全都是负面的:十五年前的她现在又在她身上再现了:她现在对工作的担忧大大减少了。
因此即使是她的恐惧感也搀杂着什么别的东西,好像露台门外的那片地既把握着她的生命,也把握着她的死亡。
最终,这种影响还是主宰了她,一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滚下床,发现她原来修整涂染得十分完美的指甲出现了锯齿状的四口和披裂,还藏有脏物。
她就这样被影响,被控制了,准确地说不是完全自由的,而是带着一条几乎已折断的腿去往刀刃上碰,因为她知道胜与败都是同一件事的代名词。
她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尽量坚持下去,使时间延续到足以让她看到:罗杰一直在等待其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5由于思念芳西而感到寂寞的罗杰悄悄地下了床,走进了菜园。
一个穿着睡衣的人影在他打开泛光灯的一刹那跳进了那道沟。
毫无疑问,一定是梅尔彻尔,那种迷醉又在折磨他。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在这一季节结束的日于不断逼近时,好像有一大群蝉在等待着,时间一到它们就将蜂拥而上,狼吞虎咽地大肆劫掠一番。
在八月剩下的这点时间里,有马铃薯要翻出,有洋葱要拔出,还有罗马甜瓜要采摘。
在这一切过后,在六个月或更多的时间里,这菜园又将成为一块墓地。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忍受得了那种情景。
他发现南希在屋子里喊叫起来。
我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床上她的一侧哭泣着。
我看到了,你望着菜园的那眼神就是你在望着我的那眼神。
我害怕极了,你听见了吗?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蔬菜,可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她尖叫着,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把抱子甘蓝的球状芽。
这个时候笑是不行的,于是他大步走到窗前拉起这光帘,南希像个骂街的泼妇一样把球状芽撒在他身上。
从这里他可以看到菜园的南端,泛光灯还在亮着,好像用几支灯泡再加上一点人的意愿就能使这季节延长一样。
在他确信自己不会发笑之后,他转向抽泣的妻子去安慰她。
被微风吹动的遮光板送进了几缕光线在她金棕色的头发上晃动着。
他急促地喘息着。
接着他做了一件他已有数月没做的事——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那因哭泣而发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他抚摩着她背部的曲线,感觉到她的乳房——左边的稍大一点儿——紧紧地和他的贴在了一起。
是那土壤在作怪吗?他听到她气喘吁吁地说着,声音中既带着恐惧也带着渴望。
我有危险吗?嘘,这便是她丈夫想说的全部。
然后他把一个球状芽按到她的嘴唇上,同时他意识到,如同他早该意识到的:幻想中的芳西决不会伤害任何人。
《幻想的价值》作者:谢尔盖·切尼马耶夫李志民 文愉贵 译通知书是在当天晚上到达的。
但最先是气喘吁吁的掘金工把米娅送来的。
一辆车窗上黏满褐色沼泽污泥的越野车沉重地开了下来。
与此同时,越野车由垫盘式转换到履带式状态,但它并没有像通常那样往法克托里亚星的屋脊爬去,而是用履带节挂住小水泥碎块在医院大门旁紧急刹住。
穿着笨重沼泽鞋的驾驶员从低矮的舱口像蛇一样地滑了出来。
还在门外就大声喊叫道:大夫,快!列夫科维奇的女儿米娅快不行了!我抓起了送话器:把担架抬到大门口来!不用了,他挥了挥手,小伙子们这就把一切办好。
他们刚把小姑娘抱到住院部,大家一眼就看出来:皮肤上有褐铜色的色素斑点,脸庞消瘦,手臂细得像树枝条一样。
不需要做任何化验分析,就可以诊断是阿狄森氏病,她已经全身呈青铜色了。
激素功能被破坏——本来就是我们地区的灾难。
本地的食物缺少必需的维他命。
好歹在外来的禾草谷物中可以得到补充。
浓缩柠檬和鱼油通常是我们的口粮。
补充维他命是我常开的处方,好在上一次运来了不少的储备。
随着激素功能越来越差,这里的一切都变了,跟在家乡不一样了。
这里毕竟不是地球。
这里是印第安星座Ⅱ的埃普西隆星。
在星表里注册的名字是纳杰日达,非正式的名字叫秋之星,当地人则亲切地称之为纳秋沙。
恶劣的气候、无常的季节骤变导致这里季节总共只有两个,闷热阴晦……还有高于正常的重力、晴天几乎完全缺失、大气压力骤降……如此恶劣的条件,人体这个小小的机器虽然经过了千百年的调节仍然是经受不了的。
这些器官担负着适应恶劣条件的重任,阿狄森氏病还不是最严重的诊断。
在这里,在纳杰日达,我见到的还有更严重的。
把她放到这里来……小心点儿。
就这样……别怕,小乖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没有听我讲的话。
一路的颠簸已经使她精疲力竭。
情况很糟,是吧,大夫?谁跟您说的?我马上进行激素激活。
她将在检疫所躺两个礼拜,大约再过三十四天就能康复。
没有比这更快的了。
情况就是这样!您也会说……在我们那里,第三工区有一个名叫吉姆·奥凯利的爱尔兰人得了这种阿狄森氏病,没多久就死掉了。
先是软弱无力地跌倒在矿井里,小伙子们好不容易把他弄到临时宿舍里,安顿在床上。
他们下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呼吸了。
我绝不能忍受这类手工掘金者胡编的小故事!在他们那里。
一切都很糟,没有任何希望。
一个人要是病了,他必定死亡,甚至可以不进行医治。
如果矿脉偏离了开挖面,那就完了,全完了。
寻找失踪者是无益的……最好把该巷道抛弃,另建新的。
这种悲观主义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呢?怎么称呼您呢?罗马尼克,卡列尔·罗马尼克。
只是我更喜欢人们叫我老卡列尔。
我开车差不多二十年了,跑遍了整个纳杰日达……嗯,老卡列尔……请问,列夫科维奇本人现在在哪儿?是那位技术大师吗?噢,当然,请原谅,列夫科维奇不单是工地的工程师,还是大家推选的技术大师。
公司把自己的人往下派的时候,是把其称为工区工程师或者主管的。
称为技师。
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得到这个称号是应该的,列夫科维奇配得上这个称号。
现在老卡列尔向我提起这一点的时候,只说技师,而没有提任何姓名。
……他在下面,第五采矿层,在建一条新道。
那里压力出了点问题,他下去看看。
如果过五个小时之后他能上来,那就是上帝保佑了。
要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当筋疲力尽的艾塞克·列夫科维奇一边从熏黑的脸上把令人讨厌的面罩取下。
一边从升降机里爬出来时,他就能得知女儿生病的消息。
老卡列尔很想亲自给他讲述一切。
尽管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老卡列尔还是要讲。
这是他的作风。
他要讲得非常仔细,让不幸的人艾塞克不顾疲劳,马上搭乘顺路的头班越野车赶到我这里来。
既然这样,罗马尼克,当技师从矿井上来的时候,您就亲自去接他,什么都不要解释,请他打电话到医院来给我,好吗?我可以信赖您吗?那还用说,大夫……过了六个小时。
列夫科维奇打来了电话。
这时,注射了激素的米娅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而我则坐在计算机终端旁,徒劳无益地用我自己不大的医疗资料储备努力制定出一套治疗方案。
蜂鸣器发出了嘟嘟的召唤声,我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接收键:医院。
韦斯宁医生。
请讲。
大夫,我是列夫科维奇。
请您马上告诉我……我转身对着视屏。
工程师一副疲惫不堪的面孔,满脸脏兮兮的汗水和矿尘,样子十分让人担忧。
他身后站着几名矿工,看不见的管道里矿浆在嗡嗡作响,升降机咯吱咯吱吃力地哼着。
好像艾塞克是从零采矿层,即工地打电话来的。
……米娅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上井,老卡列尔已驱车而至,二话没说,就用力把我拽到屏幕跟前来了。
一切尚可。
激素有点失衡。
我已经给她注射了可的松,目前正在进行肾上腺皮质醛甾酮综合治疗……米娅现在睡着了。
您明天晚上可以来看望她。
大夫,我……别着急,艾塞克。
一切都会好的。
姑娘必须在我这里呆十到十五天。
以后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医院里,这种病不是头一例,很遗憾,也不是最后一例。
阿狄森氏病,可以说,是我们这地方的一种‘职业病’。
谢谢大夫,谢谢。
明天不用说,我一定会来。
如果可以,请告知,她需要什么,我们给她带来……嗯,那就带点玩具来吧。
您是知道的,我们这里这类东西是很少的。
她单独一个人在这里是很寂寞的。
行,大夫……还有……就是再次感谢。
愿上帝保佑您!列夫科维奇关掉了电视电话。
对小姑娘的康复我很想有完全的信心。
其实我只有一半的信心。
激素,终归是激素。
我现在当然可以用有限的一点激素药物来注射,这不成问题。
但是给小姑娘注射激素是不能长久下去的,还需要治疗肾上腺。
如果医药供应充足,如果小姑娘不是那么虚弱,如果……太多的如果!整个希望都寄托在年轻的、坚实的机体能战胜疾病上。
我只能注射激素和祈祷。
不过我还可以做点事: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讲童话故事,擦掉她额头上的汗……有谁敢说,这还少……蜂鸣器又嘟嘟地响起来了。
上帝啊,这又是谁呢?哈啰,大夫!法克托里亚星的邮递员罗伯·海密特在屏幕上咧着嘴,笑呵呵的。
罗伯!什么事?好像是有人生病了吧?不——海密特笑了笑,拖长声音说,您是等不着病人了。
谁要是到了你们这些医生的手上,你们就会把他治死。
大夫,现在是另一桩事。
您有一封来自UKM的急电,一封密码急电。
是给您本人的,直接由光缆传来。
有什么紧要的事,大夫?我心里感到紧张。
UKM——殖民地医疗中心,一般是不会给被上帝遗忘的殖民地的普通医生发急电的,更不用说密码急电了。
上次我得到过这类急电通知,是关于塔尔希思号飞船流行病的。
通知说,检疫飞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纳杰日达降落。
好啦,准备好接收了吗?罗伯似乎对我追忆往事的面部表情感到厌烦。
也有可能是这封加急电耽误了他晚上打扑克,而伙伴们还在等着他呢。
罗伯……请发吧。
终端屏上爬出了几行数码。
我插入了自己的密卡。
伽玛扇区。
印第安星座Ⅱ,埃普西隆星。
纳杰日达-法克托里亚星。
加急。
优先级别:0韦思宁·K·阿纳托里亚医生亲启通知书殖民地医疗中心愉快地通知您,根据您在印第安星座II的埃普西隆星工作的成绩,以及测试指标,您的预备期医生执业实习已顺利通过。
殖民地医疗中心邀请您到宗主国科学院综合教育部领取执业医生证书。
所有交通部门长官和客运飞船船长都已接到命令:为保证您最快到达地球进行协调,提供帮助。
祝贺您!殖民地医疗中心院长、生物学博士、学术委员会委员、教授依维尔松医疗中心干管副院长索洛姆钦科宗主国科学院院长、生物学博士、数学博士、教授布德斯特烈穆现在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我的天哪!我坐在计算机终端面前被这不期而至的消息弄得有点发呆。
宗主国!任何一个医生朝思暮想的愿望啊!一个医生只有在这之后才能获得执业医生证书,有了此证,才有权在任何一个殖民地开业行医,甚至可以获得A级医生的职称。
但是这一级别的医生一般都在地球上定居。
如果没有定居……那些最富有的世界就会将那些专家医生抢来夺去,争着提出有利的合同。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幻想:要成为一名有执业资格的医生。
掌握全新的技术;要看看新的该亚(希腊神话中大地和地下世界的女神。
神话认为神和人都是由她产生的),看看天堂之国,还有科学院最高权威者;要在有最新技术装备的住院部、有清洁无菌的手术室……的医院里工作。
最终,再也不会有任何过时的诊断医生、任何陈旧的高压灭菌器、任何锈迹斑斑的离心机……也不会有任何软管注射器刺穿工人肮脏的工作服了!喂!日历在哪里呢?我笨拙地跳起来,急忙奔进办公室,差一点儿就把椅子给撞翻。
我把纸片和光盘扔得到处乱飞,甚至忙得满身大汗。
啊,在了!再过六天弗洛克斯号运输船就将来到纳秋沙。
企业租它来,是为了把丰富的矿石运出去。
这些矿石通常都是年底堆积起来的。
弗洛克斯将直接飞往我们太阳系的一些小行星。
从那里,我就可以搭乘任何一艘邮务飞船到达地球。
停!那么米娅怎么办呢?我甚至骂出声来。
年轻人,你可别被到地球去的理想给迷住了。
你的病房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小姑娘呢。
她至少还要过十二天才能出院。
如果你走掉,那谁来医治她呢?是自动接替的诊断医师吗?或是地区实验员扬·科瓦利斯基。
或者跟他一样的那个……尤尔米思?无疑,他们这些小伙子总的说来,都是不错的,只不过有点不够主动而已。
医疗方案他们是会完成的,而且是会周到、细致地遵循我的建议去做的。
但是如果某方面不尽如意呢?我又重新扫视了一遍仍在我手里翻弄着的日历。
下一次航班是什么时候?情况是这样的:再过二百一十七天有一趟卡列多尼亚运矿航班。
这就没什么意义了。
谁也不会为我在科学院保留一个长达六个月时间的空位的。
怎么办呢?找几名治疗阿狄森氏病的实验员,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开列给他们,行吗?时间倒是有。
就算我来得及,可这并不就万事大吉了。
冬天马上就要来临。
有半年无止境的暴风骤雨。
那意味着感冒、关节炎、风湿病等多发病季节的到来。
还有地区性疾病一黑热病,情况不容乐观。
当然,治疗是比较容易的,诊断医生也够。
采血化验、调配血清、打针,就可以了,重复两个礼拜就可治愈。
乍看起来,问题很简单。
但这样一来就得让病人自己到医院这儿来。
实话实说,他们是不愿这么做的。
这样医生就不得不忍饥挨饿,不辞辛劳地到最远的矿区居住点去为他们忙碌奔波。
能像我这么吃苦耐劳的诊断医生,是不可能找到的。
井下矿工们,特别是那些为巨额钱款而签订了卖身契的矿工们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是很不关心的。
对他们来说,主要的就是干完规定的期限,获取应得的、必需的钱款。
大夫,我为啥会生病呢?唉——我们可不能生病啊,生了病,钱就会花光了啊!这是后来的事了。
他们已经准备把所有挣到的钱献出来,只是为了当父亲,或是在一个月内幸免综合症的发病。
眼下为了注射血清还得在遥远的荒地里跋涉半天,去寻找病情特别活跃的人,然后,医生还要在落矿锤的咚咚声和风动机刺耳的尖叫声中耐心地劝说。
噢!大夫来了!随身还携带着尖溜溜的注射针头!听我说,这一次或许不要扎了吧,怎么样?为什么事情都出在我身上?你扎过针以后我的屁股要疼上半个月呢!常有这样的情况,有的人从第一次开始,他的免疫功能就恢复不了,只得把他带到住院部去。
总而言之,挖掘工最怕这一点,就像怕火烧一样。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接种的,有人就这样说过:我是不会躺倒在病床上的,那样工作会停下来的。
你知道吗,他们会从我弟弟那儿拿走多少违约金?这样一来,就只有去找领导。
他们在确信因对接种疫苗有异常反应,老板将不再收取违约金之后,情绪才或多或少平缓下来。
而我在矿工心目中的声望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增加。
扬和尤尔米思碰到这类问题是处理不了的。
他们没有经验;没有坚强意志。
井下矿工无论谁叫他们去,他们都会去的:第一,是工作比较少;第二,是出于对工人的尊重。
如果某个像卡列尔一类在纳秋沙一住就是二十来年。
而且从未离开过的坐地户只要一说:我不用这玩意儿,照样活得很健康。
那他们二话不说就会听从——自尊心使然嘛。
然而,如果黑热流行病发作,那就无法阻止。
咋办呢?我苦苦思索了一整夜。
清晨,米娅的病情出现了变化。
不容再想。
我在她的单人小病房里一直呆了六个小时,后来第十七矿区又发生了瓦斯爆炸,送来了一名技师和两名挖掘工,他们均有骨折和烧伤……过后,地质局的越野车又翻到水沟里去,抢救人员不得不火速飞往现场。
还好,那里一切都还顺利。
给殖民地医疗中心的回复我拖到第三天才写好。
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用手去揉,用冷水洗脸——全然无用。
弗洛克斯号按日程表准时到达。
当天晚上,矿山租让联合企业地区主席(实际上是殖民地挂名的头)拉杰克打电话给我: 大夫,我听说,您要离开我们了,是吧?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问,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丝毫的含糊。
他只是问问,这位善意的人究竟是谁?他竟也赶来询问。
您听谁说的?嘿,一切并不是那么复杂,大夫。
这里不存在任何秘密,也没有宫廷的密谋。
一小时前‘弗洛克斯’号的船长沙霍夫和押运员到过我这里。
他们签署了文件和起飞许可证……情况就是这样。
沙可夫船长还告诉我,他们或许还要顺便带走大夫。
实习期限已满,科学院订的‘暖座’已经烤热……据说座位的费用已经付清。
给他的通知在一周前就已到达,着陆后马上就可以搞定。
他还提醒:该交班了。
怎么样,大夫?我已经谢绝了。
什么?我已经谢绝了。
不错,‘暖座’在等待着我,可是我还有好多没有做完的事呢。
我把头直接枕在终端机传感器上,就睡着了……我被呼唤声惊醒。
也许是列夫科维奇来看小女儿了。
我走到下面来。
可是那儿没有一个人。
只是在医院的门旁放着一件包装得不规则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谁跟他说过我决定留下来。
没准是拉杰克,抑或是沙霍夫吧?对,是沙霍夫。
再也不会有别的人了。
包里有一双崭新而笨重的沼泽胶鞋、一个面罩过滤器。
还有一对技师的护肩——一块涂胶红绸布。
所有这些在矿井里还不太流行。
《幻想世界中的红发松亚和内霖汉姆》作者:格文丽丝·琼斯这座商队歇脚的旅馆就那么奇奇怪怪地耸立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之上。
她让那匹黑色的骏马放慢了步子,黄昏的沉寂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黑色水果的味道;空气的气味异常刺鼻。
远处靛蓝色的天空下是一片锯齿状的山峰,积雪在黯淡的星辉下冷冷的闪着光。
她从前从未到过这里。
但当她策马奔上这片高坡时,她就知道眼前的景色将会是什么样了。
野营的帐篷就倚墙而立,地面因为无数次的炊火而被烤得黝黑;在篱笆围就的牲口栏里,旅行者的坐骑和店主的山羊、小鸡等混在一起;一束束杂草从歪歪斜斜的走廊的窗格子里伸了进来。
总之,她所看到的每件事物都带有一种她梦境中常到的地方的发光强度。
她个儿很高,穿着一条短裙,坐在质地柔软的皮革马具上,上身是一袭相当简洁合身的亚麻布衬衣:这显露出她富于光泽、健美的四肢,也勾画出胸部和臀部足以令人骄傲的线条。
她浓密的红发盘成的辫子粗如男人的手腕,她把剑斜挂在背上,肩头露出一段黄铜剑柄。
其它客人正聚在露天厨房里,周围映着橙红色的火光和烤肉的烟。
她冷冷地回应着他们好奇的目光:因为她老早便习惯成为瞩目的中心了。
但是对她所见到一切她并不喜欢,商队主人从篝火边那群人中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态度似乎在奉承巴结她,但他的眼里却有一种盗贼惯有的邪气在打量她的那把剑的价值和利米亚克身上的马具的质地。
松亚扔给他几枚硬币,但谢绝了加入他们的邀请。
她数了一下,他们有十五个人,个个衣衫褴褛却身怀利器。
他们这伙人和他们那些讨厌的鸟和马看上去不象是普通的商队。
尽管有人曾告诉松亚此地十分安全,但现在看来这种说法不再正确了。
她本打算继续骑马赶路,但在这冬末之际,晚上荒原上常会有狼等野兽出没。
而且,更为危险的还有幽灵恶鬼。
虽然松亚既非轻信也不迷信,但在这黑夜里,没有一个旅行者愿意独自一人度过。
松亚松开了利米亚克,每次抚摸着它强壮的躯干,感受着它的热度以及活力时,都让她有种感官上的愉悦。
在那间敞篷的小间里堆有许多柴火,她拿起一个装玉米的布兜和一绞绳,便去取饲料了。
关在栏里的牲口,好奇地打量着她,而那些鸟儿带着一股凶猛无情的眼色,对她尤为在意,竟然有点类似于厨房边那伙人打量她时的贪婪的神色。
想到这儿,她不禁感到甚为好笑。
那伙强盗——因为她确信他们是——运气还算不错,他们中没一个人值得她多看上一眼。
一个男人从走廊的暗处出来了。
他个子很高,短小的紧身皮上衣露出他红棕色的、硕健的胸肌,他的黑发卷曲着搭在宽宽的肩上。
他和她目光相遇后,对她笑了笑,露出一日在黑胡须映衬下的白牙。
我是欧仁玛帝亚斯,王中之王……看着我的杰作,辉煌而绝望……你知道这几句话的来历吗?他指着一块瞧不出什么形状的石头,旁边还有几块上面明显有雕刻的痕迹,但终因年深月久而模糊不清了。
这儿曾经是一个城市,有繁华的市场,精美的建筑和许多骄傲的市民。
现在他们都已归于尘土,而只有这商队旅馆还在。
他站在她面前,一只晒成棕褐色的结实的手轻轻地握在腰间的匕首上。
象松亚一样,他也把大刀背在背上,松亚很高,但他几乎比她高了一个头,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显得野性十足。
他的眉毛宽且明朗,眼睛呈湛蓝色,嘴唇饱满且有些傲慢,但在周围头发的衬托下,却又显得精巧清秀。
他的眉眼和唇齿之间依稀有一种嘲讽的气质,仿佛他为自己健美的体魄而暗自得意。
两人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你是个学者,松亚说。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我也是一个来自古老国度的旅人——不过那儿的城市至今尚存。
看来,只有我俩是这儿的陌生人了。
他一边朝那伙热闹的人群点了点头,又加了句:也许很明智的做法是今晚我俩结成朋友。
松亚从不愿多费口舌,她考虑了他的提议后点了点头。
两人在松亚选定的小间里生了一堆火,利米亚克和那人的坐骑都松了缰绳,两匹马呆在棚屋后,相安无事。
松亚和那人把香肠串在烤肉叉上就着红红的碳火烤着,一边吃着面包和干果,一边从各人的革制水袋中喝水。
在那最开始的那几句塞暄之后,两人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简短谈谈防卫的策略,如果防卫对他们来说是必要的话。
果然半夜里有人袭击他们。
刚听到动静,松亚便持剑一跃而起,从余烬中抓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
刚才蹑手蹑脚地向她爬过来准备趁她在梦中时干掉她的那人,此刻摸索着站了起来。
拿你的武器,松亚叫道,因为她不屑杀手无寸铁之徒。
顿时,那人手持一把利剑向她冲来。
双手握剑使劲的一击会把她拦腰截成两半。
但松亚敏捷地避开这一下,刺向那人的脖子和肩膀处,几乎一下让他身首异处。
袭击者的冲过来,又在一阵血腥味中尖叫着,与此同时,那个学者赤手空拳和另一个偷袭者格斗,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人勒死了……棚屋里满是尸体,而他们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松亚丝毫不感到恐惧。
她一剑一剑地出击,暗夜里血花四溅……后来这场战斗就象它发生时那般突然就结束了。
那群强盗也消失了。
我们干掉了五个,那个学者喘息着,你三个,我两个。
她把剩下的木炭踢到一块,然后蹲下来把炭火吹亮。
借着火光,他们把那五具尸体拖到屋外空地上。
那学者的上臂受伤了,血正泪泪流出。
松亚也受了几处应外伤,但庆幸的是无伤大碍。
最糟糕的损失是他们的木柴,被踩踏粉碎且沾满了血污,不能再用来生火了。
也许那伙贼不会再来了,女勇士说道,我们还能有什么东西价值不只是五条人命呢?他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我们轮流守夜。
两人屏住气站在那儿,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但却因为这种刚刚经过锤炼的同盟情谊相互微笑了。
强盗没有再来骚扰他们。
天亮时分,松亚从小憩中醒来,坐起来杭整着她那浓密的红发。
你真美,他一边凝视着她,一边说道。
你也是,她答道。
商队旅馆里现在只剩下几具尸体,那伙强盗的坐骑也不见了。
店主一家早就躲进了不知在哪儿的安全地方了。
我准备翻过那座山。
当他们收拾东西时,他说:到札米亚维亚去。
我也是。
那我们可结伴而行了。
他还穿着同样的那件软皮紧身上衣,下面是一条在膝盖以上的宽松的紫色丝质马裤。
松亚看着绑在他的上臂的伤口处的亚麻布条。
你什么时候把伤口包起来的?你替我包扎的,谢谢你。
我什么时候做的?他耸耸肩,噢,有个时候。
松亚骑上了利米亚克,微微皱着眉头。
他们一起骑马前行,一直到了黄昏。
松亚并不健谈,他也很快接受了她的沉默。
但是当夜晚来临时,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宿营,又无法生火:所以,在幽灵四下出没时,双方都因为对方的陪伴而感到庆幸。
第二天一早,远山似乎还是离他们一样地遥远。
这一天,他们一路上还是未碰见一个有生命的动物。
两人还是很少交谈,同样在野地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夜里没有月光,但星星的亮光却刚好可以投射出影子来;周围严寒刺骨。
尽管睡觉是不可能的,但两人都不打算再继续赶路。
很少有旅人取道这片高原到扎米亚维亚去,折回来的人都是一见这种环境便望而却步的。
有一些则在这个荒野里迷失了方向,最终葬身于此。
活下来的是那些未敢对抗黑夜里的恐惧的人。
他们两个人各自裹着一条毯子,肩靠肩紧挨着取暖,在这片大地和由此产生出的幻象中,仿佛这片死气沉沉的高原上漫着一股邪恶之气。
冰在松亚的脸颊上融化时,她流出的害怕的汗水也冰冷冰冷的,她脑子里满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还有多久,她低声说道,我们才不用忍受这些?他在她身边挺直了肩膀,我想,一直到我们相处很好时。
她转向他,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吃惊的愤怒。
松亚正和一位治疗专家在讨论这一组的人的罪行。
他叫汉密尔顿——但喜欢别人称他吉姆,但松亚总认为监控发生在虚拟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是不太可能的。
汉密尔顿医生从不出现在那里面,因此每个人都只能在单独会诊时和他见面,而有些虚拟环境——治疗迷则干脆称之为身体会议。
他不应该那么做,坐在医疗室里的泡沫沙发上,她反驳道。
他坐在她旁边,膝上放着本笔记本。
他破坏了我的经历。
汉密尔顿医生点了点头,好吧,我们退一步设想一下。
暂时不考虑传染病或者怀孕的危险:因为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永远不理会这种危险。
这样,你同意性本身是一种无邪和有趣的社会行为吗?——是一种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你可以从朋友那儿索取,也可以奉献的东西,就象食物和饮料那么简单?松亚正在回忆她的一些梦境——肉体的梦境,但却不是有电脑协助的那种。
她顿时面红耳赤,汉密尔顿毕竟是个医生。
我的确是这么感觉的,她同意,这就是我到你这儿来的原因。
我想找回那种纯粹的快乐,而无须有任何负担。
我们在网络上可以提供摸拟治疗的性经历,这点你肯定知道。
同时,你也可以找到一个代理机构,为你检审你的同伴。
你愿意加入这一组是因为你需要感觉你在服药,因此,你不必感到羞愧。
此外,是因为你得有这种感觉:你交往的同伴就和你一样,在性方面感觉有些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吧?你和你的同伴开始了你们自己的私人世界,这一点很好。
而且也是应该发生的。
我告诉你,还不总是会这样。
这里的软件程序协助你进入一个多感觉的图书馆,在那儿,有各种各样的性幻想。
但是,你和你的同伴或同伴们,必须定制并运用这些信息,达到实现并维持一个我们所称之为‘共同感性充实’的境界。
能成功的维持共享同一个幻想世界也是一种技巧。
这取决于一种人们还未充分分析出的神经中枢构造。
有的人有,有的人却没有。
而你们两个倒很凑巧,都同时具有。
这正是我所抱怨的——你认为他是在破坏你俩共同营造的方寸天地,但他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从他的性格的角度看不是这样。
这是内森汉姆的一个特点,就是意识到他是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
她吃了一惊,责怪地说,我并不想知道他姓甚名谁。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你。
‘内森汉姆’只是他这个虚拟角色的名字。
我很吃惊你居然没认出这一点。
他是E·R·艾迪森的经典幻想小说系列中的一个人物……在艾迪森的生花妙笔下,内森汉姆是一个极具天赋的英国绅士,但作为神志清醒的梦想家曾造访了一个个极富男子特色的幻想王国:尽管他只是剧中的一个演员,但他却部份意识到了另一个存在,和他相比,他周围的那些人物却只是梦中的傀儡而已……听起来他似乎正从参考书上引录着什么,他很可能正是根据那副医用角质边的眼镜中出现的自动提示在读着什么。
松亚知道,那些老式的服饰是来消除她的疑虑的。
她却对这一切相当地蔑视:但这却象虚拟环境本身。
只要一按键,这个机制就会作出反应。
她的疑虑就完全消除了。
她当然知道艾迪森的小说,她还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内森汉姆这个人:高大魁伍,英俊潇洒,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百万富翁。
曾神奇地拜访过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依然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穿着伊丽莎白时代的服装且文质彬彬,背上背着一把剑。
她想,整个故事都带着一种典型的男性阳刚之气的幻想色彩,但却不那么令人生厌。
‘幻想就意味着你永远不必说抱歉’。
她记起来了,那些书中的女人,尽管个个充满女性的魅力,但却没有人一试禁果。
她们象公主般地呆在家中,只是偶尔和这个百万富翁上床。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内森汉姆对松亚感兴趣……换换口味罢了。
你认为他瞧不起你,但你究竟期望什么呢?你不可能打扮成‘松亚’的模样,而同时指望他象女皇般尊重你。
汉密尔顿医生只是在例行公事,他本该多带一点挑畔性,那样病人才好对他作出反应。
不管怎样,这只是他的借口了……但她却想到了另一面,松亚象那样穿着,是因为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松亚没必要期望别人的尊重,而且她也无需要求这样。
她完全懂得这一点。
这是一种支配的体现,她一边说,一边高兴于自己套用了他的这句行话。
你知道,女人通常也这样做。
‘松亚’的衣着并不是一种吸引,而是一种警告。
或许对那些符合标准的人来说,是一种挑战。
汉密尔顿医生笑了,但笑声里有种脑怒:坦白地讲,看到你俩在一块儿我很惊讶。
我本以为‘内森汉姆’会更适合一个极富女性特色的……我……‘松亚’就极富女性特色,她是只雌老虎吗?好吧,不过,我想你一定已经发现了他的弱点。
他喜欢稍微地处于支配地位,在幻想世界中他很不拘礼节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记起了那双蓝眼睛后那种神秘的嘲讽神色。
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也正是我不想要的,我不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处于控制地位。
我不可能干预他的角色,因此,这只有靠你自己努力了。
你还想继续吗?有些东西还是行得通,她低声说道,她不愿承认在这一组里的相交处,她还没有发现有另一个人对她依稀有点吸引力。
就是内森汉姆,要不然就退出重新开始。
我只是不希望他又把事情弄糟。
你也不希望你们手淫式的幻想会完全吻合吧。
这是有关超越单纯的性的问题。
接受这点吧: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
有一天,在现实生活中你会想面对一个性伙伴,那时你就会痊愈了。
同时,你可能和‘内森汉姆’在接待室里擦肩而过——他也是在你的时间左右来参加他的身体会议——只是不知道而已。
那就是安全,而你也永远不需要突破它。
你们俩已经证明了你们可以一起维持一个想象的世界:这一切几乎就象是沐浴在爱河。
我能说明,这种身处幻想世界而并非属于其中的清醒的迷梦,是下一步更高的境界了。
你考虑一下吧。
诊室的墙上装满了镜子,这简直是一种更为有意的刺激。
你能看见多少个现实呢?镜中的影像在问。
但她只是对镜中她看见的女人感到一种模糊的厌恶,——那个脸颊凹陷又有些发胖,躺在医生的泡沫沙发中的女人。
他正在例览笔记本电脑上她的资料:这意味着这次会诊快结束了。
你还是不想有一次明显的性接触吗?我还没准备好……她似乎有点烦燥不安:和男的还是女的?噢!汉密尔顿医生笑了起来,一边用手指着她:真是调皮——他一边嘲笑她,一边在暗示——内森汉姆也许就在附近。
她有些恨自己问了这么一个坦率的问题。
她的准则是不想让他进入她的真实思想。
但吉姆医生却知道一切,没必要告诉他:她的大脑的化学组成的每个变化,对她身体的每个影响:汗湿的手,剧跳的心,儒湿的内衣……他讨厌的自动提示上的指示器几乎不让她保留那么一点珍贵的自尊。
我为什么要服从这个呢?她厌恶地想着,但一到了虚拟环境中,她就彻底忘掉了这位吉姆医生。
她不在乎谁在看着她。
她有她那把利剑,她有高原上的黄昏和山顶上的雪光;有健美,光滑如绸缎般的四肢和肌肤。
她感到一种与内森汉姆之间的同谋关系。
她深信吉姆医生并不青睐谁,他蔑视他所有的病人……你得到你的报酬,医生,但我们有幻想世界的自由。
在诊所外那条小街上,松亚正在浏览电话亭和橱窗里的海报,在一豪华房间里,一个胡须刮得干净悦人的小伙子帮你按摩放松……你不能希望你们的幻想完全吻合,医生如是说。
但当两个人控制与屈服这样重要的问题上立场迥异的话,他们在一起怎么还可能快乐呢?和她疏远的丈夫过去就总是说:为什么你还把它当作只是帮我个忙,为我而做呢?这对你绝无伤害,不过是象给别人冲杯咖啡那么简单……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转过身,撩起裙子,脱下我的内衣,期待着,他拉开裤子前的拉链,伸过手来抚摸我……我能从中获得乐趣,松亚这样想道,记起了她的梦境中的纵情快乐。
如果没有任何不涉及性的后果,我真不知道我会有多享受这种关系……但是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便是让她感到她再也不想成为一个人,男人,女人,或是孩子,或是那么一杯咖啡……我所想要的,正是这么一个舒适的环境中,享受性而无须承担任何责任,快乐而没有任何后果。
这一定可以办得到。
她注视着那些卡片,同时不安地想,她得改掉这个习惯了。
她过去总是喜欢一路看着过去,现在她则愿走走停停地浏览了。
她变得有些绝望了。
幸运的是有这么一种医学监督的虚拟性环境。
她可能会成为网络世界里无助的猎物,但她决不会冒险尝试那些人中的一个交往。
她也不想再回到她丈夫身边,她不会以为那就是相处愉悦。
她转过身来,正好遇上身旁站着的一位衣着漂亮的年青女子的目光。
两人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的梦境……山脚下一片葱绿,美丽恬人。
他们沿着一条小河前行。
小河时而起伏,遇到狭窄山谷处便溅起一朵朵白色水花;时而弯曲环绕,流过一块块光滑而多彩的卵石。
小河两岸长满了鲜花,鸟儿在大片的野玫瑰和忍冬属丛中跳来蹦去。
他们从马上下来四处悠闲地走着:很少交谈。
有时,她的手肘会擦着他的身边;有时他则象是无意地靠了过来,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然后,他们又会很快地分得远远的,但是会互相微笑着。
很快,但不是……他们得随时保持警惕,通往幸运的扎米亚维亚的通道守卫森严,此行一定不可能太顺利。
夜幕依旧降临了,他们在河床的一块平坦处搭起了帐篷。
山崖和峡谷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他们能看到山谷前后很远的地方。
北方高耸的山峰却依然是那样晶莹与靓蓝。
他们用芳香木生起的火烧得旺旺的,这时白色的星星,又开始放出光彩。
没人知道这种长期效果,她说道,它不可能安全。
至少,我们在冒不可逆沉溺的危险,正如他们警告你的那样。
我可不想我的后半生就是一个计算机空间的沙发土豆。
没有人说它安全,如果它安全的话,就不会有这么紧张了。
两人目光相遇,松亚那种野性的单纯居然令人吃惊地和他更精心制作的服饰那么协调。
共同感性充实是一个完美无暇的现实:河流的潺潺水声,山谷里黎明前的静寂……他们两人完美的身体。
她转过头凝视着那散发着清香的火苗。
她的血管里跳动着一种活力。
火苗保持着它自己的世界,流动的熔炉:墨丘利朝着太阳方向的外表。
在现实生活中你曾到过这样的地方吗?他做了个鬼脸:别开玩笑了。
在现实生活中,我不是一个行使魔法的百万富翁。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咆哮,山谷里不时回荡着令人胆寒的叫声。
一阵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飞过他们身旁。
两人都颤抖了一下,靠得更紧了一些,松亚知道如何科学解释传奇似的虚拟——妄想狂,那是你为虚拟世界的超现实和梦境般的丰富多彩所付出的代价。
它会到达一种加强的神经递质阶段,一种积极的反馈效果和精神上的过分激动。
但恐惧毕竟还是恐惧。
医生说如果我们能够象这样交谈的话,就说明我们逐渐好转了。
他摇了摇头。
我自己倒没什么障碍。
就象你所说的,沉溺于虚拟世界,而我正是个对此着迷的人。
我很安全地服用精选的药物,根据处方。
这就是我怎样想象出幻想世界的办法。
松亚一直呆在她的公寓里,头戴面甲躺在泡沫沙发上,面甲发出了一阵压缩的刺激到视觉皮质;其宫的感官知觉又在视觉之上,激发了神经原组织的整个复合,促使她的大脑意识开始相信幻想的世界的确存在。
大脑就象一台电脑一样工作。
只有等到你的系统从记忆中想起河马的模型,然后在内存中检查到你才可能看到一匹河马。
但这个真实究竟在哪儿呢?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梦境世界就如同其他世界一般真实……但一想到那个内森汉姆的未知身体,却让她烦燥不安。
如果他无力租借好的设备,也许他现在正躺在诊所中那破旧的公用小室里也被插上了导管等等:总之是那种肮脏的零件。
她从未尝试过虚拟的性生活,单独的这种形式似乎让人感觉有点那么沮丧。
人们把那种有配偶的那种形式称之为不用解拉链的性交。
他听起来相当有经验;她担心他会由此而断定她的外行。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这种虚拟环境治方小组并不象是安排约会的机构,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在真实世界里与他相遇。
因此,她不需要去考虑那个陌生人的身体,也无需去在意这个真实的内森汉姆对她的看法。
她在火光中拿定了主意,松亚应该是个处女,这是毫无疑问的。
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她的屈服应该是更确定的。
在白天,他一直保持常态。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权衡。
只要他在余下的时间里不提及,在夜晚的黄火边,她也会接纳那个梦境。
于是,在这个美丽的五月,文质彬彬的学者骑士内森汉姆和宁静沉默的红发女勇士松亚便一同上路了:时而目光缠绵,偶尔无意地接触对方身体……但依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松亚注意到内森汉姆和她一样,都在约束自己,不越雷池半步。
她为此而感到温怒。
但她想,两人都在期待那种梦幻的产生,让完美的那一刻自然地降临。
它应该是这样。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存在的理由。
转过山坡,他们来到一个洞穴。
两栋开满了花的欧洲花揪树长在河的上方。
在那一片花海中,挂着一条小小的水瀑,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奇观。
瀑布从一个有两人般高的石缝中泻下,落入一个多石的潭中。
潭中的水很清例很幽深,不时有气泡冒出。
河岸两边是天鹅绒般光滑的草坡,岩石上长满了绿宝石般的苔藓和小巧的花朵。
我真想住在这儿,内森汉姆柔声说着,他的手松开了缰绳。
我想在这处仙境盖幢房子,让我的心永远停留在这儿。
松亚也松开了黑马的缰绳,两匹马一起悠悠地走着,一边吃着沿途肥美的绿草和春天的树枝。
我想到潭里去游泳,她说道。
为什么不呢?他笑了。
我可以站在一旁为你放哨。
她脱下了马服,慢慢松开了那一把长发。
在一片橙红色的柔光里,她的胭体似乎散发一种炫丽的光辉。
她极为严肃地凝视着自己完美的身体,在他眼里的敬意中反射出来。
他的呼吸加快了,她看见他的喉头激动地动了一下。
她则沉浸于他的纯粹的确确实实的庄严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这一刻了,但总得有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奇怪的勉强的咒语。
小姐——他低声说道。
松亚呼吸急促,赶快,背靠着背,她大叫着,否则就来不及了!六个从头到脚穿着红黑相间盔甲的士兵把他俩团团围住了。
他们可能属于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低级产物,个个长得獠牙巨齿,状甚凶猛的凸眼,胸骨和肚子间还多长着一双手臂。
他们事先毫无预示地便把他俩包围了。
松亚像往常一般作战勇猛,她长剑直指那伙人的盔甲。
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了,而她的手臂也不象往常那样挥舞有力。
很快,她的武器就被打落了。
那伙人抓住了她,这时有个令人恐怖的脑袋凑了过来,他带着恶臭的呼吸顿时使她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手和脚被皮条捆着。
身上搭着她那件已被撕成碎片的衬衣。
内森汉姆倚着他那把刀站着。
我最终把他们赶跑了,他说,说罢,他扔下刀,取出匕首,砍开她手足上的皮绳,把她放下来。
她就那么躺在他怀里,你真美,他低语道。
她认为他会吻她,但他却埋下头,吮啄着她的乳头。
她震惊得喘不过气来,同时觉得肌肤的一阵剧痛。
他们要那些柔情款款的亲吻有什么用呢?他们都是武士。
松亚控制不住一声快乐的呻吟。
他赢得了她。
而屈从于这种原始的而又如神般的兽性又是多么地令人愉快。
内森汉姆把她放了下来。
把我捆起来。
他正拿着一把浸着血迹的皮带。
什么?把我绑在岩石上,骑着我,——这正是我想要的。
那些邪恶的武士把你捆住——?然后你赶来救了我。
他作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不管怎么样,请相信我,这也会对你有好处。
他用力扯着他那条满是血迹的马裤。
你看他们撕碎了我的衣服。
当你看到这一幕时,你非常痛苦,忍不住……就在你的支配中。
快把我捆起来!松亚以前听说过百分之八十的施虐一受虐狂中顺从的人都是男性。
但实际上他仍占支配地位:是他在说把我捆紧点,用点力抽我,你可以停手了……她想着。
为什么突然都是舞台的说明。
我究竟是怎么了?行了,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再吃什么后悔药了……两人的角色很快来了个对调,内森汉姆被捆在了岩石上,她叉开腿骑在他身上。
他低声呻吟着,别这样对我。
他面朝着她,又低声哼着,你这个野蛮的家伙……松亚抓住他的手腕,毫不容情控制着他。
他是对的,这样也很好。
他半闭着眼睛,在他眼睫毛下的蓝光中,还颤动着一丝嘲讽的神色……突然,她听到了一阵笑声,然后发现自己的手不再抓着内森海姆的手腕了。
他已经挣开了她的绳索,正冲她得意地笑着。
他把她摔倒在地上。
不!她叫了起来,这次是真正的愤怒了。
但他的劲儿更大。
夜幕降临时,这一切才结束。
当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翻过身在一边睡着了。
她主要在想,虚拟的性并未使两人完全融为一体。
她记起别人告诉过她的了,这一切就象发生在梦中,他们如是说。
也许,虚拟的性和情欲亢进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带来更多的丰富体会了。
她在想,他是否也会有种被骗的感觉。
她就那么躺在她的勇士身旁,思忖着: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为什么他一定要那样对我?在她旁边,内森汉姆正紧抱着那截扯破了的丝质马裤熟睡,睡梦中他啜泣着,用鼻子蹭着柔软的布料……她告诉汉密尔顿医生,内森汉姆强奸了她。
那不是你所期待的吗?她躺在四处都是镜子的诊所的沙发里,医生坐在她旁边,膝上搁着本智能笔记本。
她就象宇航员被宇间生命线和地面控制中心联系起来似的,身体的一切反应都被沙发尽收于其中;而吉姆医生则透过那消除疑虑的角质镜阅读着这些信息。
她记起了当内森汉姆对她采取举动之前的那一刻,她在他眼里看见的闪烁着的狡黠神色。
她怎么才能说清其中的不同呢?他并没有投入其中。
在纪想中,一个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但是他并没有投身其中,他只是置身局外嘲笑我而已。
我警告过你,他有处于控制地位的趋向。
但实际上根本没必要!我希望他处于控制地位。
那他为什么非要偷走我总会给他的东西呢?你得明白,‘松亚’,对许多男人来说,女人似乎更强大一些。
你们女人总是感到被支配而想获得一种‘平等。
但男人们并不象这样看待这个问题,他们在非常地害怕你们:而且任何事情,只是他们为了处于上风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象是有正当理由的自卫了。
她本该沮丧地大哭,我知道!但这正是我所竭力想避开的。
我以为我们应该把这种负担抛得远远的,我想要一些纯粹生理上的东西……一些很无邪的东西。
性并不是一件很无邪的东西,‘松亚’。
我知道你相信它是,或者‘应该是’。
但现在是你面对事实的时候了。
和任何一个人打交道都会涉及到运用手段,谋取权利或者操纵别人。
性也不例外。
这一点是最根本的,你即使在幻境中也不可能逃避这一规律的作用。
因为,一切的关系都是发生在我们的意识里,当然,虚拟环境也是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
他叹了口气,开始看一下有关她的笔记。
我希望你能把这看作是你面对现实的另一步。
你并没什么毛病,‘松亚’,你只是不快而已。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许多成年人都或多或少地会有这种忧郁——或者他们自己不承认。
他那种讥讽的神色又显露无遗了。
好吧,至少在一段时间里,那地方还不错。
我们所想要达到的——如果我们的确还努力想要做到什么的话——便是把你痛苦的临界值提高到接近一般水平。
我希望你在治疗后把期望降低一些:我想那就是一种成功。
很好,她说,很凄凉的,主意不错。
医生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啊!真是太古怪了。
你们的经历几乎总是一样:和那人见不得也离不得……你知道,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种作法非常可笑。
‘松亚’,你想听听一点忠告吗?回家去,改变你自己的态度,和你的那个丈夫平心静气地谈谈。
我并不想改变我自己,她冷冷地说,有些厌恶地盯着医生扁平的五官轮廓和那双纤细柔弱的手,他凭什么说她不正常?我的性行为是什么样的就让它怎么样好了,我喜欢这样。
汉密尔顿医生和她对望着,在他素来保持医生的安慰神色中居然有一种恐吓:听着,我将免费告诉你一些东西。
她体内忽然升上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那一刻,她感到一阵刺痛;一只手举起来,摸到了她的双腿间。
她控制住没有震惊地大叫,他却咧嘴一笑,我一直寻找了许久,我知道。
没有那个又高又黑的男人存在……他又看着有关她的记录。
你说你被‘强奸了,他继续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但你又愿意继续虚拟环境体验。
对此,你又如何解释呢?她想起了那漫长的黑夜,想起吹在她赤裸的身子上的冷风,想起了那些伤口的痛楚,和情欲的潮起潮落。
躺在那儿是什么感觉:充满活力,尽情地享乐,却被拒在这片幸运土地的大门之外。
幻想世界中,即便是背叛也蕴有那么深的含义而且充满魅力。
而她则可尽情享受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明白的。
大厅外人来人往,正是午饭时间,电梯十分拥挤。
松亚注意到一个宽肩的矮个男人正朝诊所门口走去,她无聊地猜想,也许那人就是内森汉姆。
她打算离开那伙人,和内森汉姆的冒险经历算是结束了,而她仍是孤身一人。
她还是要从头来过。
那医生一定知道她不会再来了,所以今天才对她那样坦率。
肯定也在猜测,她会很快改投别的治疗中心。
这些咨询是多么地无用和虚假啊!他再也不敢对她玩性别变化这个把戏了,除非他知道,他知道她沉迷于此。
她不可能去控告他违反职业道德行为。
噢,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的轻蔑却丝毫未让她有所不安。
因此,她也加入了内圈。
她能相信汉密尔顿医生的判断,他有那些记录:他也会知道的。
她有些惊讶地发觉自己已成为社会焦点问题的一个数据了:赶时髦地进入幻想,以及残缺的人性;不能处理好现实中正常的性关系……但这一切都是愚蠢的,她想道。
我并不恨男人,我也不相信‘内森汉姆恨女人。
我们所作的一切并非由于精神变态。
我们只是在做一个消费者的选择。
虚拟的性更容易一些,就是这样,它就是一种方便食品,含的糖分太多,有些平淡无奇。
但是当一种产品出现,它比原食物更便宜,更方便,让人感觉更有趣味,当然人们会去买它。
电梯里挤满了人。
她站在里面,周围是一群毫无生气的人,她呼吸着沉闷的空气。
每一张脸都是一副无奈忍受的面具。
她闭上了眼睛:这座商队歇脚的旅馆就那么奇奇怪怪地耸立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之上……《换个角度》作者:艾·阿西莫夫罗格来看他爸爸,一半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爸爸可能不那么忙,另外他想知道是不是一切正常。
罗格的爸爸不难找,因为所有和那个巨型计算机蒙绨维克一起工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都住在地面上。
他们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市,住着能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的人们。
周日招待员认识罗格,要是你想找你爸爸的话,她说,他在L走廊,但他现在可能很忙,没空见你。
罗格想不管怎样试一下。
走廊里比工作日显得空多了,很容易找到哪里有人在工作。
他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于是探头向门里望去。
他马上就发现了他爸爸,他爸爸也看见了他。
他看起来并不很高兴,所以罗格认为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嗨,罗格,他爸爸说,恐怕我现在很忙。
罗格爸爸的老板也在那里,他说:行了,艾肯斯,休息一会儿吧。
你在这上面已经花了九个小时了,还一点进展也没有。
带这孩子到小吃部吃点什么,打个盹再回来。
罗格的爸爸看起来不太情愿。
他手上拿着个仪器,罗格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但知道那是个现行模式分析器。
罗格能听到蒙绨维克到处在咯呼咔呜地响着。
但罗格的爸爸还是放下了分析器,好吧,来,罗格。
我带你去吃个汉堡包去,让这些聪明人去忙吧,看他们没有我能找出什么错来。
他停了一会洗洗手,然后他们坐在了小吃部里,面前摆着大汉堡、炸薯条和苏打饼。
罗格说:爸爸,蒙绨维克出问题了吗?他爸爸沮丧地说:我们还没检查完呢,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可它看起来在工作啊,我的意思是,我听见它的声音了。
哦,没错,它是在工作,它只是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罗格今年十三岁,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上计算机课了。
有时候他真讨厌这门课,真希望自己生活在二十世纪,那时侯的孩子们可不用上这门课。
——但有时候和他爸爸谈谈是有用的。
罗格说:假如只有蒙绨维克知道答案的话,你怎么知道它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呢?他爸爸耸了耸肩,有一阵子罗格以为他会说这很难解释而不再谈论下去——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他爸爸说:孩子,蒙绨维克可能有一个大得象个工厂的大脑,但它并不象我们的这么复杂,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它能给出我们凭人工一千年也算不出来的答案;但同样有时候什么东西在我们脑中一响,然后我们说,‘哇喔,这儿有问题!’然后我们再问蒙绨维克,而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你知道,要是蒙绨维克是对的,同样的问题我们应该得到同样的答案。
现在有不同的答案,那么就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现在的问题是,孩子,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总是能发现蒙绨维克出错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些错误的答案从我们手中溜了出去?我们可能依赖于它的答案去做什么事情,而在五年之后才发现悲惨的结果?蒙绨维克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们找不出来。
而这个问题会越来越糟糕的。
为什么会越来越糟?他爸爸吃完了汉堡开始一块一块地吃薯条。
这是我的感觉,孩子,他沉思着说,我们造它的时候用错了智能模式。
嗯?罗格你看,要是蒙绨维克象人一样聪明,我们可以告诉它,然后不管错误多么复杂我们可以一起找出来。
而要是它象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它出错的时候会简单得多,我们也很容易找到。
麻烦在于,它是半智能的,象个白痴一样。
它足够聪明能够犯极其复杂的错误,但不够聪明能帮助我们找出错误所在。
——这就是错误的智能模式。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怎么将它变得更聪明一点——现在还不能。
我们也不敢把它变得更苯些,因为世界上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我们提出的问题极其复杂需要蒙绨维克全部的智慧去解答。
把它变苯些会造成灾难的。
要是你们关掉蒙绨维克,罗格说,然后极其小心地全面检查它的话——我们不能那么做,孩子,他爸爸说,恐怕蒙绨维克必须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运行。
我们手里已经积压了一大堆问题了。
但要是蒙绨维克继续出问题的话,爸爸,难道不是必须要关机吗?要是你不能相信它所说的——好了,罗格的爸爸摸着罗格的头发,我们会找出问题的,老毛病了,别担心。
但他的眼睛却实在是很担心的样子,快点吧,吃完了我们赶紧走。
但是,爸爸,罗格说:听我说,要是蒙绨维克只是半智能的,为什么说它是个白痴?要是你知道我们怎样指引它工作的,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这是一回事,爸爸,没准这不是看待它的正确方式。
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也知道的没那么多,但我不是白痴。
也许蒙绨维克并不象个白痴,而是象个孩子!罗格的爸爸笑了,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这有什么不同吗?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
罗格说,你不是白痴,所以你不知道白痴的想法;但我是个孩子,也许我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哦?孩子是怎么想的呢?这样的。
你说你们必须让蒙绨维克二十四小时工作。
它要是机器是没问题的。
但要是你给孩子留了一堆作业,让他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做,他会感觉很累,无精打采而犯错误,甚至有意做错。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让蒙绨维克每天休息一两个小时不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罗格的爸爸看上去陷入深思之中。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了一堆运算,又做了更多的运算,同时说:你知道,罗格,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说法,并将它完善的话,结果是成立的。
而二十二小时准确无误的工作比二十四小时错误百出的工作也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突然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来,仿佛罗格是个专家一样问道:你确信吗?罗格很有信心地点头,孩子们是需要玩的!《换脸时代》作者:德·比连金过去,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有时灰心丧气,有时得到安慰,而现在仔仔细细带着挑剔的眼光来看,却让她失去任何希望。
镜子里有一双颜色不鲜明的、灰中发蓝的眼睛厌恶地望着她,鼻子和丰满的脸蛋虽有一种可爱的稚气,却长满了雀斑,好像脸上溅了泥。
唉,好看的只有那一头如丝的秀发。
正是这一点还能使那些丑姑娘们得到一些安慰——她们有漂亮的头发,或是眼睛——人们评论姑娘时总爱这么说。
一想到眼睛,镜子里的影像由于泪水变模糊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长了一双毫无特点的眼睛?雪上加霜,还加上雀斑……她究竟造了什么孽,得罪了谁,使她长了这样一张脸?莲娜眨了眨眼,让泪水流出,想再一次作出好的表情。
她向自己发出微笑,可是只在脸上出现一个孩子气的酒窝,露出一脸傻气。
不行,要庄重一些才好,莲娜把嘴抿成一条线。
镜中的眼睛不信任地瞪着她。
莲娜保持住这个表情,这样好些,当然好些,尤其是嘴唇。
也许,女伴们是瞎说,也许是真的,她们说被吻过的和没被吻过的姑娘能从嘴唇上看出来。
第一次约会在等着她,对,她要骄傲地扬起头,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装模作样的布满雀斑的脸,简直是个假面具!莲娜几乎要用拳头去砸镜子。
不,决不!不论你怎么闭紧嘴唇,装腔作势,那圆圆的长雀斑的娃娃脸都让人扫兴。
唉,长成了这种丑样子!而昨天,你这个傻丫头,还像长翅膀飞回来的。
米沙,这名字是那么亲近、顺耳、温暖……他本人也是可爱的。
过去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这次……而且,他似乎也有意。
唉,妈妈呀,这一切该有多傻!我凭着什么会幸福呢?那是晚上,天色昏暗,脸也看不清楚,两人萍水相逢,一见倾心,不停地聊起来,直到深夜。
而现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该如何是好呢?我这个丑丫头……莲娜再也无法一人独处,飞跑到大街上,泪流满面,什么也看不见了,直到一辆空出租车紧急闪开她时,才如梦方醒。
殷勤的、反应神速的机器人汽车晃了晃,立刻打开了车门,表示:乐意为您效劳,您需要吗?莲娜有些后怕,赶快冲上人行道。
树荫下空空荡荡。
去哪儿?到处都一样。
两脚自动地往前走,没有目标。
蓦地,树叶的缝隙中闪过一个招牌。
就是这儿,两脚仿佛粘在路面上了,心嘭嘭直跳。
她是不想来的,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可是既然来了,说明还是想来。
只差最后一步了。
生—物—学—美—容—院。
就是这儿,人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意愿……蓝底金字:生物学美容院。
一切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还说是实用科学的最新成果呢,很一般化的招牌,玻璃门,随便进。
不久前还有过激烈争论呢,现在已经成为时尚,到处都能听到:要跟上时代;到处都能听到:应该现代化嘛!只有母亲温柔地叹气:幸福不在于长得漂亮……她说得倒是轻松,她已经老了……她想横下一条心迈过门坎,但两条腿却挪不动地方……这时,从门里飘出来一个女人,周身裹着一团香喷喷的雾气,她的脸美如天仙,她的笑容光彩照人,让莲娜眼花缭乱。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莲娜身旁响过去,在远处消失了。
莲娜把头一缩,冲进了门。
刚从外面进来,屋里显得很暗,一些五颜六色的光亮使黯淡的气氛更加浓郁。
在昏暗中,人影憧憧,人声嗡嗡……到这边来,孩子。
终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请到我的单间来,请……莲娜像抓住绳索一样循声走进去,雾在眼前消失了。
她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张软椅上,对面挂着一面镜子,但蒙着黑布。
身后,一位女技师正在忙着手术的准备工作。
干吗要蒙上黑布?她用低哑的声音问道。
是说镜子吗?在脸面变换之前,我们都要蒙上。
当美味佳肴没有作成的时候,你是不会端给客人的。
你能来,说明你很聪明。
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的,不是吗?把头往这边斜,往左一点。
有个东西挠了一下后脑勺,同时,一个柔性的头箍套住了脑门。
尽管动作很轻,甚至有些迟缓,莲娜还是感到软椅已经把她的头牢牢固定住了。
请稍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干吗要说,不用说话,一切都由仪表来决定。
莲娜只看到女技师胖乎乎的手闪来闪去,然后听到她温和的声音,看,基本图谱准备好了,现在,先听听你的意见,然后,我再建议你怎样更好。
也许……马上,马上给你看所有的脸型方案。
如果你喜欢某一个模式,可以选一种。
只要上了自动美容机,一按电钮,咔嚓一声,就作完了美容。
可是,莲娜几乎没有听到,因为在她的膝盖旁边有一个屏幕,上面不断闪现出立体的、活动的、彩色的脸,一张接着一张,各不相同。
个个都是那么美丽非凡,但又彼此类似。
怎么,这一切都是我的……给我的?莲娜喃喃低语。
当然喽,孩子,当然喽!你有一个让人惊奇的可塑性极强的脸型,可爱极了。
美,能够充分发挥出来,你会永远感激的……咱们现在选哪一个呢?可这并不是我!莲娜叫道,这不是我的脸呀!孩子,你知道,有多少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人人都说错了。
要知道,一个人永远不会真正看到自己。
照镜子?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脸,而是影像。
可是……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脸,而是模型、样品。
我们会做好一切的,脸还是你的脸,但这是经过了美化的脸。
美化,你明白吧?莲娜点了点头,忽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不出声音,像个孩子。
女技师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孩子,哭吧,生活里没有眼泪,就像夏天没有雨。
要想漂亮,就得追求时尚。
你要相信我:从这儿出去的人,不是流着眼泪,而是带着笑容。
说着,她用熟练的动作拿起一张有香水的手帕擦干了姑娘的眼泪。
……孩子,咱们女人总想招人喜欢,而老天却很愚蠢,长得什么样,它无所谓。
终于,现在有了科学、美学、生物学美容院为大家服务,只是男孩子比我们还要胆小……难道他们也作手术……千真万确。
有一个人甚至……太可笑了!我不能再议论顾客,你自己也明白,应该保密。
你真行,现在眼睛已经不流泪了……那么,咱们选哪一个呢?唉,我只要稍稍改一改,越少越好!根据您的审美观,作一点小小的修改……对,亲爱的,对。
你的小脸本来就很不错,不需要大动,只要这里修修,那里改改……我会做好的,我有这种眼力。
把缺陷消除了,一幅时髦的画面出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女技师嘴里说着,两只手在莲娜背后忙个不停,她关断了什么,又接通了什么,屏幕熄灭了。
一些机械嗡嗡地响起来,软椅缓缓地向后倾斜,灯光刺眼,而一个银灰色的大罩子从上面降下来,吸附盘碰到了前额,吱的一声,一个小护板像是宇航员的面罩,遮住了脸。
周围一切都变暗了,现在莲娜是半卧着,只能分辨出白色的天花板。
然后在这模糊的空间里,显露出那张轮廓不清的女技师的脸,熟练的手指在莲娜脖子上固定了冰凉的接触器,用夹子夹住了两边耳垂,又摸了摸下巴。
眼下,埃及人的眼睛形状很流行,女技师说,你看怎么样?这跟你的脸型不矛盾。
不要!莲娜几乎站了起来。
冷静,冷静。
一只柔软的手按住她肩头,我只是建议,告诉你什么最流行。
草图已经大致打好了,嘴唇线条更清晰一点,对吧?眼睛改成天蓝色。
对,对!那么雀斑呢?改成跟脸协调一些。
可不可以……完全去掉?可以,这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有这个必要吗?有的,有的。
当然,这完全由你来拿主意,跟整个构思并不矛盾。
咱们多作一个样式,你来比较一下。
莲娜猛然想起了时间,她连忙看了看护板间隙下面的手表,说道:不用了,请加快一点吧!怎么,完全不试了?其实……那就干脆不作了,让我走吧!你怎么啦,难道我还不理解……他在等着你,对吧?马上就给你做好。
我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瞧好吧!又是轻微的咔嚓声,电流的嗡嗡声。
莲娜全身绷紧,默念着仪器快快工作。
有什么东西像蚂蚁一样在爬,把脖子弄得很痒。
疼了就说一声。
仿佛有几根小针一齐扎进面颊、鼻子、嘴唇、前额,扎到皮肤深处,直到心脏,进入脑海……疼……这是因为你要快作。
忍一忍吧,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女技师还是调了一下仪器,使得针刺的疼痛变成了灼热,而且越来越热,仿佛在皮肤下面有熔化的蜡在流动。
在这灼热的面具里,莲娜感觉不到自己有脸,接着又突然感觉脸在流动。
她想要大喊,想要绷紧脸上的肌肉,但是嘴唇不听话,嘴唇在熔化,脸颊也在熔化,一团褐红色的雾刺痛了眼睛。
身体似乎变成了正在肿胀的脸的无知觉附属品,心脏在一种虚空中怦怦地跳动,内心响起了发不出声音的哀叫:妈妈,妈妈……是一分钟,是一小时,还是无穷无尽?蓦地,一切结束了,脸上感到有一种清风吹拂,里面还有一点刺痛和灼热,但是肌肉已经听话,皮肤觉出了凉意,刺眼的雾也退去了,只有右面有两三颗牙齿发酸。
做完了,孩子,干净利落……他会满意的。
护板升上去了,软椅背往前移动,夹持装置打开了,灵巧的手指拿掉了接触器。
莲娜感到轻松,还不敢相信是真的。
稍等,稍等。
你先闭上眼睛。
潮湿的罩布从脸上滑下来,一团香水的雾喷出来了,罩巾又一次蒙到脸上。
这样重复了两次,每次的香味都不一样。
好啦。
莲娜用急切而颤抖的动作摸了摸鼻子、嘴唇、面颊,她将信将疑,不能肯定这是她自己的。
你最好还是看镜子吧。
布帘咝的一声拉开了。
莲娜使劲探出头去,几乎同自己的影像撞到一起。
哎呀……就是这样。
女技师得意地说。
莲娜听而不闻,她紧紧盯着镜子,欣赏自己。
明亮的眼睛像两颗天蓝色的星,嘴唇的轮廓优美而整齐,已经完全去掉了过去的孩子气。
平滑的皮肤上已经没有一颗雀斑了,两颊露出淡淡的红晕。
是啊,怎么能对这张连做梦也想象不出的俊美的脸习惯呢?我的?莲娜抓住自己的脸蛋儿。
我的美人儿!柔软的胖手慈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别忘了赴约会哟。
哎!一个月之后再来,重作一次,或是再做些改进……但是莲娜已经不在软椅上了。
依然是沿着那街道,她不是在走,是在游,是在飞。
身体轻飘飘的,空气甜丝丝的,太阳忽而躲到楼后,忽而迎面照射,每棵树木的阴影都同她追着玩儿。
而莲娜感觉到,每个过往行人都想看到她的笑容,于是,莲娜羞答答地面带这个笑容,穿过这巨大的、幸福的、美妙的世界。
在广场的喷泉旁边,人可是真多,使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眼前,闪过了一张张脸,有等人的人,有被等的人,也有只是来散步的人。
人来人往和欢声笑语使得这里显得有些拥挤,也使她有点发晕。
她受到许多目光的注视,这既新鲜又让人激动。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
她的眼睛向四处寻找,起初的目光是期待的,后来变成了焦虑不安,因为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而他呢,一直不露面。
其实,并非如此。
他早就来了,而且是提前来了,起初是站在那个水池旁边等待,过了约定的时间,他等得着急,便不断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围绕着约会的地点转起圈子,到处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那是长着一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脸庞的姑娘,那张脸上长着金色的雀斑,楚楚动人,眼睛的颜色不鲜明,但她那柔和的眼神昨天让这个年轻人的心那么激动,那么甜蜜。
有两次在远处走过,他们的目光两次交接,但是她也没能认出这个小伙子来。
原来,小伙子也信心不足,去过了生物学美容院。
但是,一切还仅仅是开始。
他正在继续寻找,他会越来越近地走近姑娘,而姑娘也在睁大了眼睛四下搜寻,他们面对面的相逢是注定了的。
他俩还要仔仔细细地彼此打量,而这种或那种容貌对于爱情意味着什么,他俩还要弄个明明白白。
就像人们换衣服一样,换脸的时代到来了。
《荒诞爱情》作者:弗朗耐特·贝尔金美好的愿望不一定就能实现,但如果真的实现了,希望越大,所得到的回报也越多。
因此,哥蒙公爵领地的继承人的名字就是:如橡树般屹立于敌人面前的人。
然而虽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外表果然如此的人,但是大家只是简洁地叫他橡树,或更简称大树。
他很了解他的未来,这一点也给了这个求婚者以更大的信心(别人看来是过分大的信心)。
他的未来是这样的:继承他父亲的领地,成为娄兰国的国王;不惜一切代价取得同科达男爵领地的联姻;培养未来的小公爵以继承祖业。
这是困扰大树一生的问题。
说真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因此,他惴惴不安地来到香粉女巫佳丽的小屋,双膝跪下,面带惊慌,双手不知所措地伸出。
生活本身就是复杂的。
可是我们已经计划将来结婚的,他说:现在我父亲已经同意你当我的妻子了……在小屋的里边小女巫使劲地跺着脚,第二个妻子!她喊道,从工作台后绕过来,随手抓起摸到的一根杵向他扔去。
大树用前臂挡住了投掷物,感到很惊愕。
佳丽你听我说,我和贝来达的婚姻根本没有意义,只是为了加固同科达公爵领地的联姻。
佳丽随后又扔出了一个研钵。
他低头躲过,这可以使边境免于战争。
一个木勺打在了他的胸部。
国王本人也批准了并且派出了使者……她扔出一个罐子。
他用棒子把它打了出去,一团烟雾飘飘悠悠地撒落到地上。
普通人如果在女巫的房间里遇到突如其来的粉末就会感到很害怕的,然而大树却很勇敢。
只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当我和你结了婚,人人都会知道未来的公爵娶了一个女巫为妻。
他撞倒了边上的一只大木碗,那么就没有人敢……啊,我的重要性就是这个呀?佳丽喊道:就是用来吓唬你的敌人,是吧?她抓起炉边的一把扫帚,用它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每个武士都知道,战斗中可怕的不是敌人的数量,而是真正起作用的人的数量。
这个受惊的求婚者开始小心地向门口退去,边退边用手臂作掩护。
父亲向我解释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简单!唉哟!佳丽,你不能理智点吗?她停止打了,透过扫帚怒视着他。
鬼话!她尖叫着,又一次猛击他。
公爵的儿子现在几乎跑到了外面。
我过会儿再来,然后我们再谈。
他说。
别再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扔出了扫帚,他逃开了。
佳丽一直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信心,这和她的未婚夫一样,不过这天早晨她改变了想法:我永远不会当你的第二个妻子!她狠狠地关上了门,不过这回谁也没碰着,她踢了一脚翻倒的罐子,白色的粉末喷了出来又落到了地上。
佳而没去理它,那些只是发酵用的苏打。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从架子上拿下东西,又砰地把它们放回去。
记住,佳丽!她告诫自己道:总会有办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妈妈不是总这样告诉你吗?她砰地把罐子放到工作台上。
我想要的是大树,我曾经赢得了他,我还想再要他一次。
她沉思了一下,但是怎么样呢?佳丽在她的小屋里绕着,愤愤地整理着那些东西,她的愿望索绕着她并且越来越清楚了。
她想要的是大树,但是眼下她就是想同他打架。
佳丽的妈妈说得对,人们总会有办法做成他们要做的事的。
有人敲门。
女巫生病了!佳丽喊道。
敲门声还在响着。
女巫今天不营业!她的喊声更大了。
门还在敲。
走开!为了强调她的话,她捡起一个卵石放到一个装粉末的信封里把它抛出了窗外。
粉末的作用是使受害者长出卵石大的脓疤。
虽然不是很严重的诅咒,但确实令人讨厌。
佳丽突然觉得想到处发泄她的烦恼。
罪恶,即使小的罪恶也会有报应的。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后诲也没有用了,就随它去吧。
谁没有疱就让他长去吧。
佳丽得意地点点头。
外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喊声,信封又飞了回来。
原来门外是个会念咒语的女巫,而佳丽手里只有几种轻飘的香粉。
佳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她就把门推开了。
谁胆敢来骚扰女巫的私宅?她极其傲慢地问道。
门外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神情严肃的男子,他的胸铠和头盔在这样热的天气里戴起来看上去那样的傻气。
在他的后面有一辆精致的拉着窗帘的汽车。
两根木杆从前到后穿出来,大杆中间四个彪形大汉像一群动物一样抬着汽车。
前边两个后边两个。
他们在烈日和重负下显得阴郁消沉。
车里传出一声喊叫,佳丽开始向车边走去她低声咒骂着,只是想放松一下自己,佳丽不懂什么咒语,车里的人不只是一个女巫,而且是一个反应很灵敏的人。
香粉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中间的水没有边上的凉。
她先伸进一只脚,然后到脖子着水。
她抬起了下巴。
车里的窗帘打开了,一个老太太的脸伸了出来,显出活跃而好奇的表情。
那个全副武装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久仰,久仰,光明小姐。
蒙格的首席女巫,娄兰国王的使者,愿我王威力永存。
佳丽的眼睛大睁着。
啊,国王的使者,是你安排了公爵儿子的婚姻。
车里的女士眨着眼睛。
久仰了,全副武装的人不耐烦地说:你已经惹恼了首席女巫,你们这些有钱人做事就是不考虑后果。
久仰!报上名来,首席女巫说道,声音干涩得像佳丽茅屋上的草。
我待会儿再教训你。
佳丽屈膝跪倒在车前。
欢迎她说:阿玛的女儿,哥蒙的香粉女巫佳丽前来拜见您。
你就这样欢迎吗?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欢迎就是朝他扔脓疱粉吗?年轻人现在越来越不懂礼貌了,把你母亲找来。
唉呀,我这点力量是不能把死人唤醒的。
死了?阿玛死了?怎么死的?因为一次不幸的没有预料到的事件,佳丽说,桌子上有两种香粉,一种是去肉瘤的,另一种是给弱者以力气的香粉。
妈妈打了个喷嚏,粉末混合到一起,她吸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香粉总是不可靠的,女巫说,那么后来谁当了哥蒙的女巫?佳丽挺起胸脯说:我就是了。
啊,不像话,你这么年轻,她盯着佳丽说:你太年轻,或许你的年龄被咒符压住了。
是这样的,佳丽说:我的年龄是六百四十岁,但是我把它压缩到看上去只有十七岁。
我明白了,但那不是个好办法,没有人愿意相信年轻女巫,我今年二十二岁,但看上去像是五十岁。
六十岁,佳丽说。
那女士皱了皱眉。
你这小崽子,你不就是个香粉女巫吗?应该教训教训你了。
我路过这里是来看看这里的正规女巫的,你却用脓疱粉向我打招呼,真是不可饶恕。
这不该怪我,佳丽说,您要是想让我知道您是一个重要人物,您应该事先通知我一下,您的人只字未提您的情况,而表现的却像是一个来找麻疹粉末的人。
另外我今天也不顺心。
别找借口。
我这一周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可处理,我也一直很烦燥。
她思索着看了一会儿。
我要把你变成一团烟雾。
佳丽毫不犹豫地说:太好了!她含蓄地说:我一直就想变成一团雾!飘到蒙格城堡的护城河上方,在烟雾里吞食国王家里废墟上飞出的苍蝇。
晚上我再坐到您的窗下唱些情歌对您表示感谢。
快点发出您的咒语吧。
她跺着脚说。
光明小姐用一只手在另一只手上划了一下,看样子这还不够惩罚你的。
她说。
或许我应该把你变成一个魔鬼。
那个全副武装的人用力地抽出剑。
佳丽根本都没看他一眼,那更好!她喊道。
那我就会扮成你所见过的最能的一个魔鬼,让人们祖祖辈辈一谈到我就会闻而生畏,快想一下把我附到谁的身上?光明小姐停了一会,看上去很严厉,啊,我没有工夫干这事。
她向后甩了甩袖子,你这个愚蠢的东西,竟敢招惹我这样的首席女巫,我可是能随意呼唤恶魔的呀!恶魔!佳丽说。
用这个来避免那种脓疱粉吗?要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算什么首席女巫,我可以这样说吧?光明小姐没理她。
沉思了一阵,一边念咒语,一边开始抖动起来,只在空中抓挠几下就……一股似烟非烟的东西出现在她俩之间,佳丽向后退却了几步,然后从烟中出现了一件固形的东西。
它丑得难以形容。
它的形状忽动忽停,很难说它像什么,不过每一个形状都是那么难看。
这是什么东西?!她喘着气,想尽力躲远一点儿,踉跄着跑开坐到了一个灰堆上。
光明小姐没有理会佳丽,她朝着那个东西呼唤着。
注意听着,记住你的特点,我命名你为小笨笨。
那个东西边扭动边哭泣。
根据今天的魔语,你将起依附作用,直到死亡来解救你。
那个东西吱吱地叫着。
光明小姐指着佳丽说。
她就是你要跟随的,快去吧!那个东西向光明小姐的方向做了一种鞠躬礼,然后像猪一样盘踞在佳丽的脚下,深情地望着佳丽。
佳丽盯着它,哑口无言。
小笨笨?她心想。
光明小姐沾沾自喜地看着。
它像人类一样是很有感情的,不过它没有什么企图。
它不能像我这样控制自己的本性。
不过它对你可是个永远的麻烦,你记住今天吧。
佳丽笑了,你用小笨笨来诅咒我。
光明小姐镇静地说:我可以呼来一个魔鬼,可是对付你还用不着那样的咒语。
您说得对,我是该受到惩罚,不过您把它拿走,我倒希望见到您的恶魔。
光明小姐嘴略微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喝酒时突然喝到了醋一样。
你别激我。
我没有激您,把您的最坏的东西拿出来吧,难道这就是最坏的吗?首席女巫用一只干瘪的手指点着她说:你记住,你惹恼了我你会后悔的,今天我兴致不错,暂且饶了你。
面带气愤地向她的手下人挥了挥手。
他收回了剑然后命令车转向。
这些抬车人哼哼哟哟地,似乎非常吃力地应付着这个机动工具。
佳丽大笑着。
求求你了,别跟着我。
她说着,蹒跚着向车走去。
汽车戛然落地,如果这些抬车人都有巫术的话,哥蒙就会成为一片瓦砾。
光明小姐猛地把窗帘拉开。
离我远点,你这个小崽子!你去,把她赶走。
她像那个全副武装的人作了个手势。
他抽出剑,削掉一块袖子,走到佳丽面前,把剑一扔。
那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正好对着一个刚要抬车的人。
他畏缩了一下,失去了控制。
而另一个抬车人赶紧控制了一下车,但还是没把住,车倒了过去。
光明小姐发出了一声非女士的惨叫。
佳丽笑着,举起双手向后退去。
全副武装的人怒气冲冲地抽回剑,跟在车后,渐渐地消失了。
佳丽叹着气,仔细地观察着那个东西,她陷入了沉思。
它真是令人讨厌到了极点,佳丽一看到它就觉得恶心。
她轻声地说:我的一天还没算完呢。
但是事物不会自己解决的。
她伸了伸胳膊,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开始收拾那些粉末。
不一会儿,她就把一个架子立了起来,打破了一只泥碗,弄撒了一半的东西。
她紧紧地咬着牙,叫着小笨笨一起出了房门,下山去了。
哥蒙依偎着公爵的城堡,就像一群小猪围住了一头母猪一样。
佳丽的小屋离城堡不太远。
她得穿过城里才能到达森林。
在她穿过街道的时候,小笨笨尾随其后,小鸟们飞入森林;松鼠们从树枝上掉下来;小狗们跑开又撞到墙上;小猫们一个接一个地绊倒在地;妇女们也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孩子。
对于这种状况,佳丽也无能为力。
她一脚接一脚地踩着自己的裙子边,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
在距离最近的一个小屋四十多步远的地方,她指着地面对那个东西说,你现在得听我的,我要你粘在那个地方,就在那,直到我来叫你。
然后她转过身走了。
当她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看时,她看到小笨笨呆在她指定的地点,忧伤地注视着她。
回到她的小屋,佳丽飞快地调制了一种隐形粉末。
她快弄完时,那个东西回来了,显得孤独而忧伤的样子。
看样子它很需要陪伴而没有保持佳丽的命令。
佳丽叹息着,轻轻地撒了一点粉未在它的身上。
隐形粉没有完全起作用,只是把它的眼睛弄歪了,一旦正眼看它就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佳丽这样做的时候,仿佛在强烈的阳光下看到石头上泛起的一堆灰尘。
这样才好,佳而对它说,不过我想现在还是让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光明小姐的咒语很特别。
‘根据今天的魔语,你将起依附作用’。
所以我要造出一种能把你我分开的魔物来,唉呀!她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开始挑选粉末,把那些能使人长久幸福地结合在一起的粉末放在一边。
然而她在挑选时显得很笨拙,不过当她找到细心整理的办法时,她弄撒的少了些。
然而过分的集中精力使她感到很疲倦。
这使她很烦躁,再加上天又这么热。
一声很客气的敲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大树,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愁容。
佳丽,我们最好是谈谈,他说着。
一只苍蝇在他的头顶飞来飞去,他一掌打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未来的新娘贝来达已经来参加订婚仪式了,我没跟她提到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以一个普通的哥蒙公民的身份去见见她佳丽喘着气说: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大树眨了眨眼睛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希望你能道歉!我?道歉?大树说,是你像发疯了似的把我赶了出来。
他的声音像受伤害一样。
我原以为你爱我呢?佳丽说,声音很低。
爱情是另一回事。
难道你就不明白什么是政治联姻吗?他的左边的袜子在脚脖处打了十卷。
如果你总想着政治联姻,那么就让那个女人和你的弟弟结婚吧。
他总是为了真理像一头斗熊一样的好战。
佳丽,懒熊今年只有四岁,不管怎样,我是哥蒙的继承人,我有责任。
你的责任管我什么事7 你越来越不讲理了。
是你没有心的,根本不是我的错!大树站得直了一些,后脊骨嘎嘎作响。
你要知道,我父亲是一个非常倔壮的人,啊,不,倔强的人。
他要是听说你拒绝了我,他会感到受到了侮辱,那时他怎么也不会再答应了。
那好吧,你就做你父亲的乖孩子吧!根本别考虑你所爱的人的话了!请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做你的小妾的。
大树的两眼气得眯成了一条缝。
等你理智一点时,我们再说吧!别妄想了!他转过身去,蹒跚着大踏步地向城堡走去。
佳丽闷闷不乐。
转向身后飘动的东西说:你跟在我的后边,现在我命你跟着他去!她说着用手指向大树的背影。
一股波动似的东西,尾随公爵的儿子下了山。
佳丽狡黠地笑着点点头,这样解决太好了。
大树肯定会在刮脸时刮破自己,绊倒在楼梯上,喝酒时弄洒了,伤了他的政治上的妻子,在谈判中结结巴巴,在大使面前胡说八道,多么好的景象啊。
但是另一幅景象也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像闪光的珠宝一样:她和大树手挽手,漫游在恬静而安逸的乐园里,从来没有人像他们这样的幸福和亲密。
她还爱着他,就是这样,真诚地爱着。
愚蠢,目光短浅的家伙;不行,我不能让小笨笨和他呆在一起。
另外。
她以前使的命令也不长久,那个东西肯定会时常回来的,因为它只是听从今天的魔力。
而她的魔力又没有光明小姐的大。
佳丽生气地坐在了门外的长凳上,就像以前她摔盆摔罐时的样子。
要是她多注意听听妈妈以前的教导就好了。
她那时是多么傻呀,她本来可以学到很多世界上的奇妙的技术的。
是谁让她的妈妈早早地离去而只留下可怜而幼小的佳丽呢?她抬起头,只有一块破石头,根本做不成一只锤子。
如果她设法摆脱这个东西,也许她还能利用它一下。
她带着这个新想法,重新走进屋里寻找新的对策。
她还没开始干,又有人来敲门了。
这一次她没有像早晨那样做,而是去开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女子,在这样热的中午却戴着面纱,看样了是不想让人在女巫门前认出来的。
我今大没有爱情麻醉药,明天再来吧。
佳丽说。
请你行行好吧,漂亮的小姐。
高个的女子边揭开面纱边说,还不时地回头张望一下街上。
请允许科达男爵领地未来的继承人贝来达进到你的贵居吧,祝愿科达领地永远富庶。
贝来达她惊叫着,是你!小点声,你想让全世界都听到啊?那个小个子的女子说。
她摘下头巾,深褐色的眼里满含泪水和激情。
你一定得帮我!她绝望地低声说道。
佳丽十分好奇地把她们迎进小屋。
贝来达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听着听着,佳而坐到自己的工具上,直起身来说,那么你的情人是兰克,对吧?是兰特,兰特,米勒家的大公子。
你认为这个兰特还在爱着你吗?年轻的女男爵仰面寻视,眼里闪着泪珠。
噢,是的。
兰待爱我,我像了解我自己一样的了解他。
我一定得解除婚约!我一定得让公爵放弃我!小姐,请给我我想要的粉末吧,把我变丑吧,这样公爵的儿子就不会娶我了。
相信我吧,我想帮助你,佳丽充满真情地说。
但是我听说公爵的儿子和你结婚并不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是她皱了皱眉,男人真是堕落呀。
你也别对兰克那么痴情。
是兰特,但是我敢确信。
噢,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恋爱过?不,佳丽说。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说不要把一切都寄托在对男人的爱情上。
一定要放松一下,我想我也有同样的毛病。
她在粉末中找到了隐形粉。
她称了一点,然后把它装在了她叠好的黄色信封里。
拿着这个,把它撒在你身上,我想公爵和他的儿子会重新考虑你们的婚姻的。
但是要记住,一定要在你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即将走向订婚仪式时再撒,明白了吗?不,不要钱了,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我希望它会起作用的。
贝来达眼里闪着感激的泪花,接过了信封。
当她们带好面纱和头巾离开后,贝来达笑了,最猛的风暴过后总是会有鲜花出现的。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又开始整理粉末了,心里重新充满了信心。
大树把他娶新娘的一切想法抛在脑后,信步来到他父亲的军械库里。
这个未来的公爵很喜欢这个高大敞亮,通风良好的地方。
这里装满着雄伟重要的器械,还有一些勇敢的武士留下的武器的残骸。
刚刚长到他父亲腰带高处的时候,大树就知道在这里他应该学到如何管理公爵领地所应学到的一切知识。
从那时起,他也就非常勤奋,虽然他很年轻,但是在娄兰国内没有什么武器能够配得上他机智勇猛,力大无比的身体了。
但是现在,唉,大树遇到了一个无从下手解决的问题。
他气愤地在他所熟悉的骑士们用的器械中乱抓一气。
他边走边叨咕,最常说的是:我是哥蒙的继承人,然后又说,我有责任。
还经常说:顽固的女巫!在他的后面总是有一团东西在空气中游动。
他精力太集中了却没有注意到。
他走了很长时间,愤怒渐渐地转成了困惑。
他慢慢地停在了一只制造精美的单手战斧前面,但是斧子太重了,就连大树这么强壮的也有些拿不动,它挂在那些训练用的盾牌中间就像是一件装饰品。
佳丽,你为什么这么顽固!他突然大声喊着,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斧头掉了下来,还好没有砸到大树的脚。
不幸的是,它重重地扎到地上,离大树的脚很近,当大树被这意外惊吓得向后退却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脚被压在了斧把的下面。
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双手伸出,以被绊的脚为轴转了一圈,最后倒在了墙上。
那一排盾牌,一个接一个的纷纷落下,声音一个比一个响。
这一阵喧闹过后是一片出奇的沉寂。
大树靠墙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这一片狼藉,俨然一副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
然后他小心地去捡地上的斧子,用的是左手,右手的中指关节在撞到墙上时受了伤。
他使劲地抓住斧把,用力一拉。
他没想到斧子竟然很容易地拉动了。
由于用力过猛,他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然而斧子的重量又把他拉了回来。
他的脚笨拙地拐到那些落下的盾牌中间。
他想尽力避开斧子,不让自己倒在上面,但是他很难控制自己的平衡。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只能用双手举起斧子把它扔在了一边。
他还是爬倒在地上。
斧子被扔出去滑到了一堆棍棒中间,旁边是一桶箭,这些东西也都掉了下来。
大树双臂支撑着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一片惨状。
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他说着,却发现说话也带来了晦气。
伸手去摸摸脸,发现左边脸上受了伤。
就像他的心一样受到了伤害。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是爱她的,她是怎么想的呢?我是真的爱她的,不管怎样。
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但是怎么样能办到呢,怎样能说服一个女巫呢?大树苦笑了一下,和一个女巫结婚,就是这样!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重重地滑坐在地上。
下午渐渐地过着。
有气无力的佳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她觉得有些饿了。
可是她还没有弄出能控制小笨笨的粉末。
她东翻西找,在碗橱里找到一块剩饼干。
她在想光明小姐所命名的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巫师们说是在最后一线阳光落下去的时候。
研究月球的人说是在月光刚一出现的时候,这就难说了,要是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的时候怎么办。
不管怎么算吧,不会有太长时间了。
要是到城堡去看大树那也太丢脸了。
不仅能见到小笨笨,而且也会让这个蠢家伙认为是去看它了。
最糟的是她还没有办法解除那咒语,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婚礼。
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厂。
贝来达是可以被隐去了,大树也会显得很笨拙,但是要知道大树的父亲可是个很顽固的人,婚礼肯定会举行的。
一滴眼泪闪烁在她的眼里,她尽力把它控制住没流出来。
石头不会流血,巫师不会流泪。
她还尽量保持着尊严。
一声突然而有力的敲门声使她转过头来。
天很热,她没有关门。
在强烈的阳光的映衬下,一个坚实的男子的身影站在门边。
你就是巫师吧?这个强壮的声音说。
我就是,佳丽说,但是我今天不营业,你明天再来吧。
不行啊,年轻人说道,回头望了望街上,佳丽只看到了他的侧身,就觉得他很强壮。
他迈步进门,随手又把门关上。
我有银子,他说。
他拿出了一个皮制的小袋子,叮吟一声响,然后又把它放回到上衣口袋里。
银子也没有用,你还是明天来吧。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仿佛没听懂佳丽的话,然后走近她低声说:我想要毒药。
噢,真的吗?佳丽说,她也正想着用毒药毒死某人或许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年轻人脸绷得很紧,看样子好像要哭了似的。
这使得佳丽很吃惊。
如果女巫不能哭,男人坚强得如桥墩一般也不会哭的,没有贝来达我就不能活了。
佳丽的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你的名字是兰克,对吧?我的名字是兰特,他说,是米勒的儿子,我是科达人。
佳丽站了起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别伤心了。
我们会把这一切处理好的,是的,或许能处理好。
我突然觉得那个婚礼的计划要出点障碍。
兰特也明显地振奋起来了。
真可能这样吗?噢,是的,如果你在那里替贝来达说话,或许可能吧!我不敢,他失望地说。
然后他又举起双拳说,但是我敢和他拼了。
佳丽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拳头。
不行,这样不行,你应该是在那时刻勇敢地站在公爵的面前要求拉住贝来达的手,你敢吗?年轻人泄气地沉了下来,我说不好,我不敢和公爵说话,贝来达肯定会走了。
还是给我毒药吧!佳丽叹息了一声。
我已给你准备好了这东西,劳特。
我的名字是兰特。
不管是什么了。
她去取粉末。
她拿起了几个带着标签的瓶子,仔细看了看上边的字迹,最后选出两个。
每一种里面取了点称了称,然后放到一张黄色的纸上,又把纸叠成了一个信封。
拿着它,你一定要等到贝来达婚礼那天直到最后一分钟,当着她的面,把它喝下去,明白了吗?他看上去好像很迷惑,但还是很勇敢地接过了那个小包,我明白了。
他说完走到了外面耀眼的阳光处。
我在临死之前一定得见一见贝来达穿着漂亮礼服的样子。
佳丽冲着他的背影低声说着,看贝来达,还是看你自己像雄狮一般的突然出现吧。
她擦了擦前额。
还是走着看吧。
在城堡的最美丽的一侧——西侧,有几位尊贵的客人,国王的大使,光明小姐———蒙格的首席女巫,大树正和他们谈着自己遇到的麻烦。
首席女巫很好奇,并不是对他的故事感兴趣,而是对大树这个英俊的外表感兴趣。
他似乎有些什么吸引人的。
在谈话过程中,她两次把茶水弄洒。
她一看到他,脑子里就浮现出这种想法。
她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
光明小姐是这样解释的:她已经被这个大树迷住了,她越看他,这种痴迷就越强烈。
那么,小姐,你能帮我吗?这个痴情的年轻人说着,似乎忘却了即将来临的命运。
光明小姐狞笑了一下,那么你想为你的新娘求一符爱的咒语是吧?不是的,小姐,大树礼貌地说,又继续解释了一下,我和贝来达的婚姻完全是为了公爵的缘故,我不想为她求咒符。
‘哪为什么?你跟我说清楚。
我求一符咒语让佳丽接受口来达。
光明小姐的心一惊,佳丽?是的,大树不好意思地说,我爱的女孩。
光明小姐眼睛眯了起来。
那么就是这个香粉女巫改变了这个男子的心。
她想,这个坏女人,她竟敢说我光明小姐不能呼来魔鬼。
光明小姐又笑着说,我会安排的,你在这儿等着吧。
光明小姐在走出屋的时候又碰倒了茶杯,并且还弄翻了一根蜡烛。
可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曾是那么的灵巧。
她给大树从蒙格带来的东西有一些茶叶,麻醉药和草药。
光明小姐从她带来的东西里选出一叶茶叶,这是一种天然的能使头脑镇静的东西。
是一种催眠药。
她小心地把它放在了一只烛台上,对着它用心地念了一阵咒语。
她的咒语加强了这片茶叶的功能。
当她念完时,这片茶叶的功能已经超出了催眠的作用,已经变成有了盲目随从的功能了。
这对你这个无礼的女巫就够了。
你不仅能接受贝来达,而且你还将成为她的奴隶。
活该。
她把茶叶片放在一张羊皮纸上。
然后她从脖子上的钥匙链上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只锁着的木桶,又从里面拿出一小瓶粉末。
一般来说,咒语巫师认为粉末是虚弱而不可靠的。
如果有人发现她用了粉末,哪怕只用一次,她也会感到局促不安的。
但是现在的这种粉末很特殊,光明小姐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的。
它会使任何触摸到它的人无条件地爱上她的。
她曾经用过几次这种粉末。
一次用在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上了。
每一次这个年轻人都会放弃自己原来非常重要的东西,而去追求光明小姐,疯狂地爱着她。
真是太美妙了。
但是这种不争气的东西总是在她已经习惯使用的时候确失去了它们的生命力,多数是自然消失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它们是由不充足的道德成分构成的。
大树看上去是个强壮的种子,当然值得在他身上试验一次。
她小心地在那片叶子上任意撒了些这种可怕的粉末,然后又把那张羊皮纸叠成了一个信封。
她返回到大树虔诚地等待她的屋子里。
慢慢地走进屋里,她的脚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趴倒在地上。
也只有敏捷的大树才扶住了她,使她没有摔倒。
他小心地把她扶到她的椅子上,费了两次劲儿,才终于使她坐下。
首席女巫没有感到不安,她喜欢大树强有力的臂膀。
此事件的发生也还能使她看清楚她所期望看到的举动。
她咧嘴笑着,指着掉在地上的信封说:把它拿去吧,里边有一片叶子,用一点水多煮一段时间,然后把它装起来。
你一定要亲自做,明白了吗?这劲很大,只需放在你爱人的茶里几滴,它就会起作用的。
大树听到佳而被这样称呼了,脸一红。
这红色掩盖了他脸上碰破了肿起的地方。
光明小姐狡猾地笑了。
但是你要注意,这片叶子的上边盖了一层防止它受损的粉末。
在煮之前要小心地把它扫掉,明白了吗?用你的手指,这要比用刷子可靠得多。
明白了吗?你要亲自把粉末扫掉。
我明白了,大树非常激动地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小姐。
不用谢。
首席女巫说。
她很欣赏大树出门时的样子,由于兴奋他撞到了门框上。
在楼上,科达未来的继承人员来达在母亲的座椅上哭个不停。
她近来好像一直在哭。
她的母亲,科达的寡妇王后,坐在她的旁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似乎一直在安慰着她。
好了,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口来达把头发甩在了一边,你根本就不替我着想,你也不听我的话,我在恋爱!如果我和哥蒙的橡木结婚,那么我和兰特的事怎么办?这个寡妇痛苦地搓着双手。
唉,但是哥蒙的势力太强大了,公爵又是那么顽固的人。
你别忘了是国王亲自提出的联姻。
科达又是这么弱小的领地,我们怎敢反对国王呢。
科达始终都是很忠诚的,不过你父亲在世时……贝来达用手使劲地砸着坐垫。
父亲肯定会想出办法来的!男爵夫人似乎受到了伤害。
贝来达,亲爱的,我已经尽我的努力了。
当然我和你父亲不能比,因为我是个女流之辈,问题就在这里,亲爱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里男人是有说话权的,而女人却只能默默地尽着义务。
坚强点吧。
贝来达瞪着眼睛:坚强点!男爵夫人避开了女儿的目光:亲爱的孩子,我们还能怎么样呢?贝来达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我会做的!如果你不解除这个婚约,我就要……她把裙子一甩,冲出了房间。
夫人坐直了身子,仍在搓着手,没有办法,她的女仆没有看到刚才这一幕,一小心地走了进来,屈膝跪下,随时听候命令似的。
这都怪我呀,是我把她宠坏了。
夫人说。
是的,夫人。
女仆顺从地说。
但是我在爱情方面没有宠她。
夫人说。
是的,夫人。
爱情,它给人带来多大的烦恼。
激起人的感情。
我从来也没受过男爵,你看我们的生活多么的平静,多么的安静,多么的……乏味是的,夫人。
男爵夫人叹了口气:贝来达是我惟一的女儿。
我会尽我的一切使她幸福的。
但是我又能怎样呢?噢,我的胃!玛德,快去给我拿点茶来,还有我的胃药。
是的,夫人。
玛德说着,又躬身行了个礼,飞快地跑向厨房。
外面,在城堡墙壁的阴影里,米勒的儿子兰特拿着佳丽给他的信封,想着里面装着死亡的方法。
他凝视着口来达的富于。
没有贝来达,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贝来达同意和公爵的儿子结婚时,兰特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像别的失恋者一样,不过他的痛苦更大一些,他把他的苦衷只能讲给冷酷的城墙的石头听。
然后有一件东西,一种奇妙的东西,似乎像魔术一样发生了。
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兰特的脑中也渐渐地形成了一种坚定的想法,他有了一个主意。
我们可以出走!他喊了出来。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下意识地像一只发情的麋鹿奔跑起来。
他勇敢地大踏步向城堡里走去,几乎忘记了手里的信封。
不一会儿,他在城堡迷宫似的走廊里迷f 路。
女仆玛德从厨房里回来,手里拿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和其他的茶具,壶嘴里还冒出一缕热气,盘里还有一个粉色的信封装着夫人的胃药。
拐过弯,她发现站在大厅中央踱来踱去的兰特。
他们互相注意了一会儿,似乎有点辨认出对方了。
这时,大树大踏步地走到大厅里,他一向都是精力旺盛地。
玛德瞥了一眼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认出他是贝来达的未婚夫,马上想向他行礼。
正在这时,兰特转过身来看看他是谁。
当他认出他的情敌时,他惊呆了。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不过他的脑子没有大树灵敏的脚快,他只能看着大树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但是当他转身的时候,他撞到了玛德拿的茶盘上。
她随着茶盘移动着,想尽量保持茶具不掉下去,然而却撞到了墙上。
兰特伸手去扶茶壶,他的大手把茶杯茶碟碰到了地上。
玛德和兰特一个在茶盘这边,一个在茶盘那边,相互注意了一会儿。
兰特赶紧道歉,玛德仍然很气愤。
大树走起路来一向是目不转睛,他径直走过大厅,根本没往他们这边看。
你这个笨蛋!玛德指责说。
还不把你碰掉的东西捡起来。
当然,当然,兰特赶紧屈膝拾起杯碟。
很幸运,这些东西是黄铜铸成的,所以没打碎。
还有夫人的胃药,快找一找。
兰特走到门口处拿着一个信封回来了。
好了,在这样的地方你下次可得小心点。
兰特像受了训似的,空着两手站在那里看着她上了楼。
她是对的,在城堡里像他这样的行为可是不行的。
他认定要想取得见来达的爱真得改一改他的行为。
他又回到了外面。
这时玛德匆匆地检查了一下茶盘,看看一切是否摆放就绪。
她轻轻地吹了一下装着胃药的黄信封,免得在从地上捡起来时沾上点线毛什么的。
她停了一下,黄色的?不是粉色的吗?啊,算了吧。
她敲了敲夫人的门。
几分钟后,兰特出现在贝来达的窗前。
这可不容易啊,因为她的房间是在三楼,城堡墙壁的石头砌得又是那么严实,只有手指那么大的缝隙。
另外,墙上又爬满了黑莓,没有人能把它们铲去。
兰特用手指尽力地抠住缝隙,有的地方都抓伤了,还是紧抓不放,心中的激情促使他忘了一切疼痛,最后他的胳膊肘终于挎上了贝来达的窗台。
屋里传出一阵阵悲痛的呜咽声,但是屋里却看不到人。
贝来达?兰特叫道。
呜咽声突然停止了。
噢,兰特,亲爱的!兰特这时完全站到了窗台上。
贝来达,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了,咱们出走吧!噢,兰特!不远处传出一个声音。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被毁灭了!毁灭了!噢那个可恶的女巫!兰特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挥动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你看我呀!贝来达的声音传来。
我已经被隐去了!兰特差一点从窗上掉下去。
在隔壁的房间里,男爵夫人的胃药开始起作用了,似乎使得她有些失常。
不过比她以前的状况要好得多。
在玛德看来,夫人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夫人说。
他们为我们考虑过没有?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就是这样。
爱情?对男人来说爱情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就是这么回事。
她停了一会儿,又喝了口茶。
公爵不是想要联姻吗?国王还有另一个人不也是这样吗?那么我怎么办?嗯?我的贝来达怎么办?你们这些男人有没有谁关心过她是怎么想的呢?玛德吃惊地服侍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好。
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夫人是这样的。
男爵夫人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
玛德,她的话语充满着力量和信心,以致于受了惊似的玛德立刻觉得膝盖像抽了筋似的赶紧跪下。
玛德,你马上到公爵那里去,告诉他我马上就去见他。
到公爵那儿!玛德痛苦地说,可是……不要说可是,夫人说着,玛德赶紧又施一礼。
告诉他我就去。
不用请示了,直接通知他一声就行了。
饶了我们吧!玛德说着。
走到门口时又险些跪倒,可不是要行礼,而是膝盖有点吓软了。
像执行任务似的,她向城堡的另一端走去,去见那个似乎统领过她的固执的公爵。
在楼下的厨房里,大树正在进行着他的事。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厨师在好奇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到厨房来了,并且有点生气,楼上的人竟然管辖到他所管理的范围内了。
但他还是有礼貌地提出是否能帮他做。
大树说不用。
噢,或许需要一只锅。
厨师给他架好了一只锅然后离开了。
但是厨师还是希望大树别在这里,因为他在这里对这里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
几只碗被他弄翻了,一袋面粉也被撒得到处都是,把已经弄好的汤撒在了火上几乎把炉火浇灭了,正在烤着的面包几乎没烤熟。
厨师还在疑惑地看着他。
大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闯得这些祸。
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女巫给他的那个有魔力的口袋。
他很想尽快解开这个谜。
大树小心地遵照女巫所说的行事,少用点水煮。
他在火的边缘上做着这一切。
当然,火上还做着别的东西。
那是厨师为晚宴准备的几个拿手菜。
大树在这里显得很碍事。
另外,天又很热,炉火的热度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大家都很生气。
而大树却极其兴奋地拿出女巫给他的信封。
他双手拿着信封,用力一拉——信封突然从中间断开;里面的那片叶子和粉末像雪片似的飘落到地上。
掉到了什么东西上了。
大树的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盯着他看。
很快地某个东西上面盖着粉末出现了,那个东西又矮又难看,像头猪一样直盯着大树。
大树仔细看了看。
那个东西好像是扭动了一下。
然后它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堆白粉末。
一个小伙计,似乎有些不解地瞪大厂眼睛问大树,你看见……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哥蒙未来的继承人说话,赶紧弯腰行礼。
先生,你别着急,我来给您扫,我来扫!说着飞快地找来一把答帚。
大树弯腰用两个手指尖拾起女巫给他的那片叶子,他只捏住叶子的梗,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做起来是那么的费力。
他把叶子上剩下的一点粉末轻轻地抖在地上。
又把它随手扔在了附近的桌子上,转身去看那锅里的东西煮得怎么样了。
那个小伙计拿着一把小笤帚和撮子又回来了。
他显得很能于的样子把光明小姐的粉末和别的土一起混了起来,谁的手也没沾着那粉末。
大树满意地看着水已经煮得很浓了,他离开了火边。
他开始考虑如何让佳丽喝下这种茶水。
一想到佳丽,他就非常兴奋。
在女巫的帮助下,他的美好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大树想,生活终究是美好的。
一片混乱声打破了他的幻想。
快点!公爵亲自传话来,让立刻准备茶水!科达的男爵夫人来访了,他命令立刻就上茶!厨师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宣布着,同时还用他那短粗胖的手指挥着。
大树退后一步看着这些厨子们熟练地准备着一切,他们故意在这位未来的公爵面前表现得如此娴熟而敏捷。
不一会儿,一盘很讲究的茶水准备就绪正要端往公爵处。
大树也正考虑称赞厨子们一番,又一想换个时间吧,他兴奋地转向女巫给的那片茶叶。
茶叶不见了。
在三楼公爵的起居室里,男爵夫人滔滔不绝地辩论着的时候,公爵眼睛都看直了。
多么有媚力的女人!公爵闭口不言——一这是他多年保持的领主风采,也是因为今天这位富有女子气质的指责使他如此吃惊,男爵夫人给他带来了短暂的耐心。
公爵的管家小心地端来了茶水。
男爵夫人只管继续说着,公爵看着他的茶和夫人的茶都已倒好。
因此,我的公爵,夫人继续说着,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因此,我建议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次联姻。
公爵没有注意听,可还是听到了这句。
重新考虑?他纳闷地说,你说什么?重新考虑这次联姻?他的表情沉了下来,怒视着来访者,这使得他的使臣们吓了一跳。
男爵夫人没有动。
她挥了挥一只小手。
我知道联姻的重要性,但这次先不谈这个,我觉得贝来达的幸福比联姻更重要。
我们一定得重新考虑这个婚姻。
公爵的脸更红了。
我现在就重新考虑此事。
他带有威胁地说。
联姻必须得加强!别的事情可以推迟,大树和贝来达明天就要结婚了,怎么再重新考虑!我脑于里根本就不考虑这事了。
夫人说,你根本就没听,先生,请你注意听,我再跟你说一遍。
公爵没说话。
仆人恭敬地递上茶杯,他一向能猜透主人的心情。
喝点茶,先生?他平静地说。
这熟悉的举动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接过杯子立刻喝了一口。
仆人又退了回来靠墙站着,他很了解公爵,了解他的脾气。
茶水可以暂时平息他的恼怒,不过没有什么能阻止男爵夫人的,不知道她还会说些什么。
公爵是个很顽固的人。
他还会像平时对待别人一样地对待她,太糟了。
他们就快成为亲家了,这样开始的关系可不太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疑惑不解的仆人茫然地从起居室里走出来,照着纸条上的信息宣布:全体人员注意,婚礼即将举行,公爵将同男爵夫人举行婚礼!在这之后,夕阳西下的时候,佳丽和大树一起坐在佳丽小屋前的长凳上。
那是一张很小的凳子,他们二人坐得很近,但彼此似乎都没有感觉到。
他们那么痴情地望着对方。
当大树听着佳丽给他讲着她是如何把贝来达的隐形术去掉后,贝来达和兰特是如何出走的故事时,大树笑得像个女学生。
当听到大树叙述了自己在小笨笨的陪伴下行动起来是多么愚蠢的时候,佳丽也笑得非常开心。
他们是那样的忘情地谈着,以致于谁要想打断他们的谈话非得在他们的头顶打碎个瓶子才行。
对了,大树突然不解地停了一下,那么小笨笨现在怎么样了?佳丽笑了,还是那样的开心,我不知道。
她说,但是如果它回来了——她笑了,大树也随着她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去想那难受的东西吧。
在城堡的西侧,光明小姐叹息着躺在枕头上。
她还希望着得到她永恒的爱情呢。
一丝微笑挂在她的脸上,她做梦还梦见她亲手编制的和大树相爱的好事呢。
啊,‘大树’,她低声呼唤着。
在她的床头上,小笨笨栖息在那里,仍然是隐形的。
它和她一起叹息着,从丑露的头到下边的猪脚处无不表示着对她的爱恋。
它一直深情地望着它所衷情的人。
那种想法太痛苦了,不,它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它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在她睡觉时,梦里光明小姐还不断地抹着自己的嘴唇。
结果嘴唇都给抓破了。
《黄昏》作者:丹尼尔·凯斯说起搭便车的人,吉姆·本德尔感到困惑不解地说,前几天我搭载了一个,那人肯定是个怪物。
说着,他就笑了起来,但笑得不自然。
他给我讲了个闻所未闻的最最离奇的经历。
大多数搭便车的人总对你说他们怎样失去了好工作、怎样想出去到西部的广阔天地里寻找活干。
他们似乎没意识到,离开这个地方,外面还是有许多人。
他们认为这整个美丽而伟大的国土荒芜人烟。
吉姆·本德尔是个房地产商,并且我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发展的前途。
你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行业。
他真正担忧是因为本州还有大片宅地可以开拓利用。
他谈论着美丽的国土、可他从未跨出过这个城市的边界,更没有涉足荒漠野土。
实际上他害怕那种地方。
于是,我微微掉转话头,让他言归正题。
他声称是什么,吉姆?他说他自已是一个找不到勘探土地的勘探者?这并并不好笑,巴特。
不,这不仅仅是他声称是什么。
他根本就没有声称标榜自己,只是谈谈而已。
你看,他也没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说过就完了。
真是这令我感到不解。
我知道这并非真他说话的样子——唉,我弄不懂。
从这里我看出他确实弄不懂。
吉姆·本德尔向来措辞讲究——对此非常引以为豪。
他找不准字眼,表明他心烦意乱,就好像他把响尾蛇当作了一根木棍,想把它拿起来扔入火中时一样心慌意乱。
吉姆接着说:他穿的衣服也很滑稽。
看着像银子,可又软滑得像丝绸。
在夜晚居然还会发点光呢。
在黄昏时分,我把他载上了车。
那真是把他捡到车上的。
他那时正躺在离南大路约10英尺的地方。
起初我以为是什么人把他撞了,没停车就溜了。
你知道或许是因为没看清。
我把他拉起来安顿在车里,就继续赶路。
我还有约300英里的路要赶,不过我想可以让他在沃伦泉下车留在万斯大夫那边。
可是大约5分钟后他就苏醒了,睁开眼睛。
他宜盯盯地看着远处,先看看汽车,又望望月亮。
感谢上帝!他说道,接着看看我。
这一看使我大吃一惊,他长得很潇洒。
不,是很英俊。
两者都不是。
他不同凡响。
我看他身高约6.2英尺。
棕色头发,略带点真金的颜色,就像是泛红的细铜线。
卷成波纹式的卷发。
前额很宽,有我的两倍。
外表纤弱却给人以极其深刻的印象;眼睛是灰色的,像是蚀刻出来的铁制品,比我的要大——大多了。
他穿的那身衣服——更像是浴衣与睡裤的凑合。
他手臂修长,肌肉匀称,像个印第安人;他皮肤白晰,不过被太阳晒成稍有点金褐色而不是棕褐色。
但是他不同凡响,是我见过的最潇洒的男子。
我说不清,真该死!喂;我说。
出事了?没有,至少这次没有。
哦,他的声音也不同凡响。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风琴在说话,只是这风琴具有人的形态。
不过也许我的头脑还没冷静下来。
我进行了一次实验。
告诉我今天是几号,哪一年,所有的一切,再让我想想。
他继续说道。
怎么了——今天是1932年!2月9日。
我说。
这并没使他感到满意。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答案。
但他原先脸上歪着嘴苦笑着,现在却咯咯发笑了。
一干多呀——他怀旧地说。
还不至于坏到700万。
我不应该抱怨。
700万什么?年呀,他说,口气很坚定,就像是说话算话。
我曾经尝试过一次实验。
或者将要尝试,现在我得再试一次,这实验是在3059年。
我刚完成了投放实验。
测试那时的空间。
时间——那可不是,我仍这样认为。
那是空间。
我感到自己被吸进了那个磁场,脱不了身。
r-h481磁场,位于帕尔曼范围内,强度为935。
磁场把我吸过去,而我出来了。
我认为穿过太空到太阳系将要占据的位置是抄了近路。
穿过较高的平面,使速度超过了光速,就把我投进了未来的星球。
你看他并不是在对我讲话,他只是在想,想得发出了声。
接着他开始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看不懂他们的仪器,经过700万年的进化,一切都变了。
所以到我回来时稍微越过了记号。
我应该属于3059年。
但请告诉我,今年最新的科技发明是什么?他使我大吃一惊。
我几乎未加思索就答道。
怎么,我想,是电视机。
还有无线电、飞机。
无线电——好。
他们会有仪器的。
可是,请问一下——你是谁?喔——很抱歉,我给忘了。
他用那特有的风琴式的声音回我叫阿里斯·科·金林。
你呢?吉姆斯。
沃持斯·本德尔。
沃特斯——这是什么含义?我不认识这个字。
怎么,这当然是个名字。
你认识它干什么?我明白了——看来你们是不分类别的。
‘科’代表科学。
你是哪里人,金林先生?哪里人?他笑了,声音缓慢而柔和。
我跨越了700万年或许更长的时间从太空中来,他们已经搞不清确切有多少年了——那些人已搞不清楚了。
机器上淘汰了不需要的设施。
他们弄不清楚是哪一年。
但在此之前,在3059年我家在内华城。
我就是在那时起开始认为他是个怪人。
我是个摘实验的,他继续道。
搞科学的,我刚才说过。
我父亲也是搞科学的,不过是研究人类遗传学的。
我本人做实验。
他证实了他的观点后,整个世界的人起而仿照。
我就是新种族中的第一个。
新种族——噢,神圣的命运之神——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会发生什么啊?结局又会怎样?我已经看到了——几乎看到了。
我看见他们——那些小人们——他们感到困惑不解——他们迷失了方向。
还有那些机器。
难道非这样不可吗?难道什么也改变不了命运吗?听着——我听到过这样一首歌。
他唱起了歌。
这样他再也没必要告诉我那些人。
我认识了他们。
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说着一连串稀奇古怪不合英语标准的话。
我能看出他们迷惑不解的渴望。
我想这歌声来自一个小小的暗礁。
他们在歌声中叫喊着,一边叫喊一边请求着,又无望地搜寻着。
不为人所知的、被人遗忘的机器发出的连续不断的隆隆轰鸣,呜呜哀叹盖过了歌声。
这些机器停不下来,因为前入把它们发动后,那些小人就忘记了如何使它们停止,或者根本不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听着机器声——感到困惑不解。
他们不再能读会写,再说,你看,语言已经变了,祖先们的语言记录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
但那首歌还在继续,他们还在困惑。
他们透过太空一眼望去,看到了温和友好的星星——相距遥遥。
他们知道九颗行星并知道上面有人居住。
可相隔无边无际,它们看不到另一个种族,另—种新的生命。
透过整个太空——有两样东西:机器、不知所措的健忘。
也许还有一件,嗯。
那就是这首歌,它使我感到心寒,这歌不该在现在的人周围唱。
它简直是扼杀了什么。
也许是扼杀了希望。
听完那首歌呀一哎,我就相信他了。
唱完这首歌,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接着他抖了抖身子。
你不会理解(他继续说)。
现在还没有理解——但我看到过他们。
他们到处站着,形态丑陋,脑袋肥大,就像畸形入。
但他们脑袋里只有脑髓。
他们有过会思维的机器——但很久以前就有人把他们关掉了,也没人知道该怎样重新发动。
这就是他们遇到的麻烦。
他们有过了不起的头脑。
远胜过你我。
他们被关掉,肯定也有几百万年了,从那以来他们就没思维过。
善良的小人们。
这就是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当我跃进那个磁场时,那磁场逮住了我,就像万有引力磁场,旋转着把一个太空运输工具转到了一个行星上。
那磁场把我吸了进去——又从另一端转了出来。
只是那另一端肯定是在距今700年的未来。
那就是我刚才所在的地方。
那地方肯定刚好在地球表由一个完全相同的地方,可我一直不知所然。
那时,已经是夜色笼罩了,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城市,城市上空明月高照,整个景象恍若幻觉。
你想想看,在700万年里,由于来来往往的太空航班,穿过小行星群的安全空中走廊,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人类在解决处理星体位置方面已卓有成效。
再说700万年足以使自然物质的位置有所改变。
月亮那时肯定还要远5000英里,并且绕着自己的轴心转。
我在那里躺了片刻,望着月亮。
连星星都不一样了。
城市里有轮船出来。
来来回回,就像在沿着电线滑行,当然那只是一条无形的力量之线。
城市的某些部分,较低的部分,灯火通明,我断定那肯定是水银灯的光辉。
绿中透蓝。
我感到那里肯定没人住——这灯光,眼睛受不了。
但城市的顶部却灯火稀疏。
接着我看见有东西从空中下来。
那东西灯火通明。
是个巨大球体,它径直沉落在城市大面积黑银色的房群中央。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可是就连那时我还认为这城市无人居住。
奇怪的是我竟能想象出这一点,我一个从未见到过无人居住的城市的人。
但我还是走了15英里,进入了那座城市。
街道上到处有机器走动,你知道是在修理着机器。
他们不理解这城市已不需要继续运行,因此地伯仍在工作。
我找了一辆看来很常见的出租车机器。
它有一个手工操作器,我能够进行操作。
我不知道这城市被遗弃多久了。
来自其他城市的一些人说有15万年了。
也有人说成是30万年,人类没有涉足这个城市有30万年了。
出租车机器性能很好,马上就运行了。
车很干净,城市也干干净净,并井有条。
我看到了一家菜馆,我也饥肠辘辘了。
更饥渴的是想找人说说话。
当然,空无一人,但我并不清楚。
菜馆立即就把吃的陈列上来,我作了挑选。
我想这东西已有30万年了,我说不清。
为我准备饭菜的那些机器并不介意,因为你知道他们是用合成法制作东西的。
做得很不错。
那些建筑者们在建筑城市时,忘了一件事,他们并没意识到事物竟然不会永久持续下去。
我花了6个月时间制造器械,就在将要结束时,我已作好了走的准备;那些机器盲目地、毫无差错地运作着,履行着它们的职责,不知疲倦,毫不停歇。
它们的设计者以及他们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早已不需要它们了——即使地球冷却,太阳陨落,那些机器还将运行,即使地球开始分崩瓦解,那些技能佣熟的、永不停息的机器将努力将其修复。
我走出菜馆乘着出租车在城市里漫游。
我认为那机器有一个小小的电力的发动机,可是它得到的电力却来自大型的中央电力散热器。
不久我意识到自已是在遥远的未来。
那城市分成两部分,每一部分有许多层次,机器在那里平稳地运行,只有回荡在整个城市的一个深沉的嗡嗡的撞击声,宛如一曲永恒宏伟的力量之歌。
这地方的整个金属构架一起呼和着,传播着声音,一起发出嗡嗡轰鸣。
这回声轻柔绵绵,令人舒适安静。
地面上准有30层,地下又有20层,还有那坚实巨大的金属墙壁、金属地板和金属加玻璃加力量制成的机器。
唯一的光线就是那水银灯的绿中透蓝的亮光。
水银蒸气灯的光含有丰富的高能量子,这量子促使碱金属原子进行光电运动。
哦,这或许超越了你们当今科学范围?我又忘了。
不过,他们使用那种光,因为许多机器工人需要视觉。
这此机器真了不起。
有5个小时我漫游穿过位于最低层的庞大的发电站。
观察着机器,并且因为有了机器的运行,有了这些近乎有生命的机械,我不再感到那么孤单了。
我看到的发电器是在我曾经发现的释放器基础上的一个改进——什么时候?我指的是那个物质能量的释放器,因此,一看见它我就知道它们能持续数不尽的岁月。
城市的整个下半部分都让给了机器。
成干上万。
但是看来其中大多数都无所事事,或者说,至多只是负荷很轻地在奔跑。
我认出一个电话装置,可是一个信号也拨不通。
城市里没有生命。
然而,房间一例有个屏幕,屏幕旁边有个小小的饰灯,我一按那饰灯,机器就会立刻开始运行了。
这机器一触即发。
只是再也没有人需要它了。
人知道怎样去寻死,怎么算是死,而机器却不知道。
最后,我来到了城市的顶部,即上半部分。
那是个天堂。
那里灌木丛生,树木郁郁葱葱,公园密布,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学会刀制作这种灯光。
与这特有的外观相吻合。
早在500万年甚或更久的时候,他们就学会了。
200万年前他们又遗忘了。
然而那些机器却没有忘记,并且他们仍在制作这种灯光。
那灯光高悬在空中,温柔和煦,银光闪闪。
略带玫瑰色,那些花园在光影下斑驳陆离。
现在这里已没有机器,但我知道在白天,他们肯定要出来在那些花园里劳作,使他们继续成为主人的天堂,而他们的主人早已长眠,停止了走动,因为他们走不动了。
城市外面有个荒漠,天气凉爽,但非常干燥。
这里空气轻柔温和并且带着花的甜蜜芬芳,人们花了几十万年的岁月使这种芬芳日臻完美。
这时从什么地方响起了音乐声。
它从空中响起,又在空中轻柔地回荡。
那时刚好月亮开始沉落,而随着月亮的沉落,那带着玫瑰色的银光渐渐迟去,音乐声变得更响了。
那音乐从四处传来,却又无踪可寻。
它就在我的内心。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音乐怎样能写出来的。
野蛮的人制作音乐太单纯,不可能优美,但却鼓舞人心。
半野蛮的人写音乐优美得单纯,又单纯得优美。
黑人音乐是登峰造极的。
他们一听到音乐就理解了音乐,而一感受到音乐就会唱起来。
半开化的人谱写的音乐是不朽的。
他们以自己的音乐为荣,并且务必保证那音乐被认为是不朽的音乐。
他们使得音乐如此伟大,简直飘飘欲仙。
我一向以为我们的音乐优美。
然而,空中传来的是胜利之歌,为此歌唱的是一个成熟的民族,一个陶醉在彻底胜利之中的民族!掠过我全身的正是那人类以庄严的声音歌唱着胜利,它为我指明了前面的道路,使我坚持下去。
可是,当我观望这废弃的城市,那音乐就消失在空中。
机器本该忘了这首歌。
他们的主人早已忘了,在很久以前就忘了。
我到了一个地方,那准是他们的家;在昏暗的光线下,门廊隐约可见,可当我走上去时,30万年来没有使用过的灯发出绿中授白的光,就像是萤火虫,为我照亮了门廊,我就这样走进了那边的房间。
立时,我身后门廊的空气中突然出现变化。
那空气像牛奶一样混浊。
我站着的那个房间是用金属和石块建成的,那石块是一种乌黑发亮的物质,用丝绒作最后装饰,金属则是金银两种。
地板上有块小地毯,那地毯就像我现在穿着的那种布料,但还要厚,还要软。
房间四周都是长沙发,低低地,覆盖着这些柔软的金属材料。
那材料也是黑色和金银两种金属。
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我想我也绝不会再看到,而这东西凭你我的语言是无法描述的。
建筑这城市的人们有权力,也有理由来歌唱这首势不可挡的胜利凯歌,这胜利所向披靡,横扫了15颗可供人居住的卫星。
可这些建筑者们现在已无影无踪,我就想离开。
我想出了一个计划,走到一个电话分局去查看我曾经见过的一幅地图。
旧的世界看起来大同小异,700万年甚至7000万年对古老的地球母亲来说算不了什么。
她也许能成功地把那些了不起的机器城市磨损掉。
她能等上1亿年或10亿年,才会被击败。
我试着跟地图上所表示的各个市中心拨电话。
等我检查了中心装置我已很快学会了电话操作系统。
我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有十几次,约克市,伦奥市,帕里,施卡哥,新波,等等。
我渐渐感觉到整个地球上已不再有人。
我感到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每座城市都是机器接电话,执行着我的命令。
在每一个更为广大的城市里,机器已无所不在,因为我只在他们那时候的内华城。
一个小城市。
约克市方圆为八百多公里。
每个城市我都试拨了几个电话号码。
接着,我就试拨圣·费里斯科。
那边有人,有个声音来接电话,并且有一个人像显示在发亮的小屏幕上。
我看得出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
然后他就开始跟我讲话。
当然了,我听不懂。
我能听得懂你的话,而你也能听懂我的话,因为你们今天的语言大多都录制在各种唱片上,对我们的发音产生了影响。
有些东西改变了;尤其是城市名称,因为城市的名称往往是多音节的,并且使用得很多。
人们往往把它们省去音节,把它们缩短。
我是在——内——华——达——就如你说的?我们只是叫内华。
还有约克州。
但俄亥俄和衣阿华还是没变。
一千多年,对词语的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被录制下来了。
可是700万年过去了,那些人也忘记了古老的录制品,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录制品使用得越来越少,直到他们再也听不懂录制品时,他们的语言就发生了变化。
当然,这些语言再没有被书面记录下来。
准会有几个人偶然从这最后的种族里脱颖而出,寻求知识,可他们却没能这样做。
倘使能找到某个基本规则,古老的文字就能被破译。
可是古老的声音嘛——况且这个种族已把科学的法则以及思维的运用抛置脑后了。
因此,当他在线路那端接电话时,我听他说话稀奇古怪。
他说话尖声尖气,语言流畅,音色甜润,简直就像在唱歌。
他很激动,叫着其他人。
我听不到他们的话,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可以去那儿找他们。
于是,我就从天堂花园下来,而当我准备离开时,我看见天空中已露出曙光。
星星出奇地亮,明明灭灭,闪闪烁烁,渐渐消失。
只有一颗星星明亮地升起,似曾相识——金星。
现在她金光闪闪。
最后,当我站着第一次遥望这奇异的苍穹时,我开始明白起初是什么东西给了我一个似幻似梦的印象。
那些星星,你看,都不同以往了。
在我的时代——还有你们的,太阳系是个孤独的流浪者,出于偶然,刚好通过银河交通中的十字路口。
你看,我们在夜间看切的星星就是移动的星群中的星星。
实际上我们的太阳系正在穿越大熊星座群。
其他五六个星群集中在离我们500光年的范围内。
但是,在这700万年里,太阳已经移出了它的星群,一眼望去,天空几乎空空荡荡。
只有零零落落地闪烁着一颗星星,时隐时现。
而在这广阔无垠的茫茫苍穹中横悬着一条带状的银河。
天空中空空荡荡。
那肯定是那些人在歌声中表达,在心中感受到的另一种东西。
孤独无伴——就连亲密、友好的星星也没有。
我们在五六光年范围内就有星星相伴。
他们告诉我,他们的仪器能直接提供任何一颗星星的距离,这些仪器显示最近的一颗星星也离他们有150光年之遥。
这颗星明亮异常。
远比我们天空中的天狼星还亮。
而这就使得它更加不太亲近,因为它是颗蓝中泛白的超大巨星。
我们太阳或许只配充当那颗星的卫星。
我站在那里,观望着那亮光。
玫瑰色中透着银色,随着太阳强烈的血红色光线掠过地平线,那亮光恋恋不舍,渐渐消失。
现在根据星星,我知道,这距离我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上次看到太阳掠过地平线准有几百万年了。
而这血红色的光线使我怀疑太阳本身是否快要濒临消亡。
太阳的一边出现了,色彩血红,体积巨大。
它一跃而上,色彩渐渐退去,直到半小时后成了熟悉的、金黄色的圆盘。
岁月悠悠,它却依然如故。
我原来真傻,竟以为它会改变。
700万年——对地球都不足挂齿,对太阳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自从上次看到日出以来,太阳依然升起。
宇宙步履珊珊。
只有生命不能永久,只有生命瞬息万变。
800万年短暂的岁月。
而地球上生活8天——种族就濒临死亡。
它留下了某种东西——机器。
但是,他们也会死,即使他们不会理解。
这就是我的感受。
我一一也许能改变这种状况。
我会告诉你的。
以后再说。
这样到太阳当空,我再次仰望天空,又看看地面,大约50层楼下面。
我已经走到了城市的边界。
机器在地面上运转,也许,在乎整地面。
一条宽阔的灰色大道穿过平坦的荒漠笔直向东延伸。
在日出之前我看到过它隐隐约约发出亮光——一条供地面机器使用的道路。
路上没有车辆。
我看到从东方迅速掠过一艘飞船、它飞来的时候,伴随着空气轻柔、低沉的嗅嗅声,就像是小孩在睡眠中的抱怨;它在我眼前渐渐变大,像个膨胀的气球。
当降落在下面市区的大型滑移机场时,我发现它体积庞大。
我现在可以听到机器铿锵的当当声,低沉的嗡嗡声,毫无疑问,是在处置运进来的材料。
这些机器订购了材料。
其他城市的机器供应材料。
货运机器把它们运到这里。
圣·弗兰斯科和杰克斯维尔是北美仍在启用的仅有的两个城市。
可机器在其他所有城市里仍在运转,因为他们停不下来。
他们没有得到停下的指令。
这时在头顶上空,有东西出现了,从我脚下的城市,从一个中心部分,升起了3颗小星球。
他们,像货运船一样,没有任何看得见的驾驶机械装置。
头顶上空的一个小点,就像蔚蓝太空中的一颗黑色星星,已变大成了个月亮。
3颗星球在高空处与它会合,然后他们一起降落下来,降落到城市的中心,我就看不到了。
这是来自金星的货物运输船。
我获悉,我在前一夜看到降落的那船运输船是来自火星的。
在这以后我就走动寻找出租飞机之类的东西。
在城市四处搜寻时,没有我认识的这类东西。
我到更高层搜寻,到处能看到遗弃的船只,但让我用实在太大了,况且没有操纵装置。
时间已近晌午——我又吃了点。
食物很不错。
这时我明白了这是一座人类希望的死灰之城。
不是一个种族的希望,既不是白种人,也不是黄种人,更不是黑种人的希望,而是整个人类种族。
我发疯似的想离开那座城市。
我害伯取道地面道路往西,因为我驾驶的出租车是由城市的某个源极提供动力,因此我知道开不出几英里它就会抛锚。
下午,我找到了一个小型的飞船棚,是在这个城市的外围城墙附近。
里面有3艘船。
我那时一直在四处搜索居民区的较低层——地表层。
那里有菜馆商店剧院。
我走进一个地方,一进去,就响起了柔和的音乐,在我面前的屏幕上开始显示色彩和图形。
从图形、声音和色彩来看,那是一个成熟民族的胜利凯歌,一个500万年来一直稳步向上迈进的民族——并且还没有看到前面在渐渐消失的路,到那时他们死去了,停止了生命,城市自身也已死去——但它没停止运行。
我赶紧离开那里——那首30万年没唱过的歌在我身后渐渐消失。
幸好那时我找到了飞船棚。
很有可能是个私人飞船棚。
有3艘船。
一艘准有50英尺长,直径达15英尺。
是艘游船,大概是一艘太空游船。
另一艘长约15英尺,直径有5英尺。
准是艘家用航空机器。
第三艘非常小巧,长不过10英尺,直径2英尺。
显然在里面我得躺下。
那里有个潜望镜装置。
能使我看到前方以及差不多正上方的景色。
有一扇窗口,能使我看到下面的东西——并且还有一个装置、能移动毛玻璃荧屏下面的地图,再把地图投射到荧屏上,使得荧屏上的十字丝一直表示我所在的位置。
我花了半个小时,试图去弄明白这破船的制造者造了些什么。
但是制造这艘船的人竟然是那么一些人,他们把500万年的科学知识以及那些岁月里完美无缺的机器保留了下来。
我看到给船提供动力的能量释放装置。
我懂得这个装置的使用原理,并且模模糊糊地,也懂得它的机械原理。
可是里面没有导航装置,只有暗淡色的光柱迅速地用脉冲波发送着信号,用眼角的余光你简直很难膘见那些波动。
约莫有五六束光柱,一直在闪闪烁烁、有节奏地跳动,少说也有30万年了,或许更长。
我进入飞船,立刻又跳跃出五六束光往;我微激发抖,一种奇异的拉力掠过我的全身。
我立刻就明白了,因为那飞船是依靠重力废除器起飞的。
在投放实验之后,当我在发现的太空磁场里冥思、苦想时,我就一直希望能够这样。
然而,在还没制造这个完美无缺的、永恒不朽的机器前,他们却已经拥有这种废除器,有好几百万年了。
我进入船以后所产生的重量迫使其作出重新调整,同时作好飞行准备。
在飞船内,一种相当于地球引力的人为的万有引力吸住了我,这样外部与内部之间的中性层就造成了那种拉力。
机器已准备就绪。
加满了燃料。
你瞧他们装有设备自动显示他们的需要。
他们简直就是有生命的物体,每一个都是这样。
看护机器给他们提供补充,进行重新调整,在必要且有可能的时候、甚至给他们进行修理。
要是得不到修理的话,后来我获悉,那就会自动来一辆维修车,把他们运走,由一架完全相似的机器来替代,接着它们就被运到生产厂家,自动机器就将它们进行改装。
那飞船耐心地等待着我来发动。
操纵装置很简单,一目了然。
左边有个控制杆,你往前推它就向前开,往后推它就向后退。
右边有个水平的,没有支点的横杆。
把它摆向左边、飞船就左转;摆向右边,就有拐。
倘若把它翻起,那飞船就跟着翻跟斗;除了前进后退外,其他动作都是类似情况。
提起整个横杆就提起了船、按下横杆也就便船落下来。
我躺在那里,稍稍提起了横杆,眼前测量器上的指针非常自在地动了动,地面就往下面退去。
我把另一个操纵杆往后一拉,飞船就逐渐加速,平稳地驶入苍穹。
把两个操纵杆放回空档,飞船就继续飞行,直到处于平稳状态才停止。
因为空气的摩擦缓冲了飞船的运动。
我把飞船调转头,眼前又有一个刻度盘在移动,显示我所在的位置。
不过,我看不懂。
地图没有动,而我原以为它会动。
于是,我就朝着凭感觉是西面的方向出发了。
在这了不起的飞船里,我感觉不出加速度。
只是地面开始往后一闪而过,一会儿功夫,城市就从眼前消失。
现在,我下面的地图迅速展开,我看到自己朝着西南方向移动,我稍微转向朗北,看看罗盘仪。
很快,我也看懂了,飞船就加速前进。
我对地图和罗盘仪产生了很大兴趣,因为它突然间会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嘶信号声,可是,用不着我作出决定,飞船器就升高,转向北面。
我前方有座山,我并没有看到,而飞船却注意到了。
这时,我注意到我早该看到的东西——可以移动地图的两颗小旋钮。
我开始把它们移动,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喀唉声响、飞船的速度就开始减慢。
一会儿功夫,它就保持一个相当慢的速度,机器转向了一条新的航线。
我试图把它改正过来,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些操纵装置对此毫无作用。
对了,是那张地图。
要么是地图听从航线,要么是航线听从地图。
我刚才把它移了一下,机器就自动地取而代之进行操纵。
我本可以按下一个小按钮——可我并不知道。
我无法操纵飞船,直到最后歇下来,降落在一个停靠站,离地面6英寸高,想必是一个大城市废墟的中心。
大概是萨克拉曼多。
现在我懂了,所以我把地图重新调整到圣·弗兰斯科,飞船就马上继续飞行。
飞船自动拐弯绕过了一大堆碎石块,又转回到本来的航线,继续朝前,犹如一颗子弹形的飞镖,自动控制着,快速前进。
到达圣弗兰斯科时,飞船没有降落。
它只是停在空中,发出一声悦耳的嗡嗡的音乐声。
这时,我也等着,朝下观望。
这里有人了。
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个时代的人。
他们个子很小——迷惘不解——发育不全,而脑袋大得不相称。
但也并不极其过分。
他仍的眼睛给我印象最深。
那眼睛很大,看着我的时候,里面蕴含着一种力量,可是好像在沉睡着,酣睡得唤不醒。
于是,我就拿起手工操纵杆着陆下来。
可是我一出来,飞船就自动升高,独自出发飞走了。
他们有自动的停机制动装置。
飞船去了公用飞船棚,最近的一个,在那里能得到自动的维修,得到照看。
飞船里有个小型的通话机。
我下飞船时本应该把它带在身边。
这样我就可以按下按钮把它叫来——不管我在城市的哪个地方。
我周围的人开始说话了——简直像唱歌——交头接耳。
其他人在慢悠悠地过来。
男男女女——却好像没有老的,小的也没几个。
就这么少得可怜的几个小的呀,简直得到毕恭毕敬的对待,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生怕不小心一脚踩在他们的脚趾上或不小心一步把他们撞倒。
你看,这是有道理的。
他们生活了漫长的岁月。
有些活了3000年之久。
接着,他们就一死了之。
他们不会变老,可是从未有人得知人为什么会像他们那样死了。
心脏停止了跳动,头脑停止了思维——他们就这样死了。
而那些小孩子们,那些尚未成熟的孩子们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在这个有着10万人口的城市,一个月里只出生一个孩子。
人类渐渐不会生育了。
我告诉过你,他们孤独无伴?他们的孤独感已经毫无希望。
因为,你想想,当人类大步跨向成熟期时,他摧毁了对他有威胁的一切生物。
病害。
昆虫。
接着是最后一批昆虫,最终是最后一批吃人动物。
当这时,自然界的平衡被摧毁了,他们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这就像那些机器。
他们把机器发动——可现在机器无法停止。
他们开始摧毁生命——可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他们就得摧毁各种杂草,接着是许多原来无害的植物。
再接着就是食草动物,鹿、羚羊啦,野兔啦,马啦。
他们是一种威胁,他们袭击人类由机器照料的庄稼。
人类仍在食用天然食品。
你可以猜想。
情况已非他们所能控制。
到最后他们就杀尽海里动物,同样,是为了自卫。
这许许多多的生物原来牵制着他们,一旦没有了这些生物,人类就拥挤得不可开交。
接着用合成食物取代天然食物的时候到了。
离你我所处的时代约250万年以后,空气得到净化,清除了所有生命,清除了所有在显微镜下才看得清的微生物。
这意味着水,也一样,必须经过净化。
事实就是如此——这海洋中的生命就完蛋了。
海洋中有以细菌为食的微生物,以微生物为食的虾米,有吃虾米的小鱼,有吃小鱼的大鱼一可是食物链中的第一环没有了。
时隔一代人,海洋里就没有了生命的踪迹。
对他们来说,这大约为1500年。
就连海洋植物也无影无踪了。
这样整个地球上就只有人类以及受他们保护的生物——他想要用来装饰的植物,以及超卫生的宠物,跟它们的主人一样长寿。
狗。
他们准是不同凡响的动物。
那时人类正进入成熟期,而他的动物朋友,它跟随人类经历了100万年到了你我的时代,又经历了400万年进入了人类的成熟初期,这个朋友在智力上有了长进。
在一个古代的博物馆里——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因为他们,完美地保存了一个人类的伟大领袖的遗体,这位领袖在我见到他前5500年前就与世长辞了——在那个博物馆里,那时空无一人,我看到了其中一只狗。
这狗的头颅几乎跟我一样大。
它们有简单的地面机器,狗可以通过训练来驾驶这些机器,他们还举行此类比赛,狗在比赛中驾驶机器。
接着人类就到达全盛时期。
这个时期延伸了足足100万年。
他大踏步向前,如此神速,狗也不再是他的伙伴。
狗越来越不为人所需要。
当100万年过去,人类也开始进入衰落阶段,狗已无影无踪了。
狗已死尽灭绝了。
而现在这批仍处在既成秩序中逐渐衰落的最后的人类,已找不到其他任何生命作为他的接班人。
以往总是当一种文明摇摇欲坠时,从它的废墟中就产生一种新的文明。
而现在只留下一种文明,所有其他的种族,甚至其他的物种,除了在植物里以外,都销声匿迹了。
况且人类是这样年高体衰,已不可能从植物中汲取智慧和灵性。
在他风华正茂的时候,或许有可能。
在这100万年里——这最后的100万年里,其他的星球都人丁兴旺。
星系中的每一颗行星和每一颗卫星都得到了人口的配额。
现在只有行星上有人口,卫星已被废弃。
在我着陆前,冥王星已被抛弃。
当我呆在那边时、人们正从海王星过来,朝着太阳,还有自己的祖籍星球进逼。
安静得出奇的人们观望着,大部分人第一次观望着那颗星球,它曾经给过他们种族生命。
但当我从那艘船上走出来,看着它离开我升高时,我明白了人类为什么濒临死亡。
我回头看看那些人的脸、从那些脸上我看出了答案。
从那些人依然伟大的脑子——那些比你我伟大得多的脑子中,独独消失了一种品质。
我那时需要得到他们其中一个的帮助,来解决一些问题。
你知道,在太空里,有20个坐标值,其中10个为零,6个为固定值,其他4个体现我们时空关系中正在变化的常见的维数度。
这就意昧着这些积分不是以二维、三维或四维——而是以十维的方式进行的。
解决这些问题不用说花了我太长的时间。
对于所有问题我必须解答,我或许根本就解答不了。
我不会使用他们的数学计算机,而我的计算机,用不着说,是过去700万年前的玩意。
幸好,其中一个人对此感兴趣,就过来帮我。
他进行4次、5次积分,甚至在成比例变化指数极限时进行4次积分——并且还是在头脑中呢。
他这样做是在当我要求他时。
因为有一种使得人类伟大的品质已从他身上消失了。
我着陆时一看他们的脸和眼睛就明白了这点。
他们看着我,对我这个外表极其异乎寻常的陌生人产生了兴趣——又继续走了。
他们刚才是来看飞船的到来。
一件稀罕的事情。
你知道。
但是他们只是出于友好过来迎接我。
他们不感到好奇!人类已经丧失了好奇的本性。
噢,没有全部丧失殆尽!他们对机器感到好奇,他们对星星感到疑惑。
可是他们对此束手无策。
还没有丧失殆尽,只是即将丧失殆尽。
这个天性快要消失。
我跟他们一起呆了6个月,在这短短的6个月里,我学到了许多,要比在机器堆里生活2000年甚至3000年所学到的还多。
你能领会到它给我所带来的压倒一切的孤独吗?我,一个热爱科学的人,一个从中看到,或已经看到过人类的上升,人类的解放的人——看着那些奇妙的机器,那些人类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成熟阶段的产物,居然被人遗忘了,得不到理解。
这些奇妙的、完美的机器照看、保护、并且关心着那些温和、善良的人们,虽然这些人已经——把它们忘却了。
他们迷失在这孤独中。
城市对他们来说是个宏伟的废墟,一个升起在他们周围的庞然大物。
有样东西没被理解,一个属于世界本质的东西。
它存在着。
它不是人为造出来的;它只是存在着。
就如绵绵高山,浩瀚沙漠,茫茫大海。
你能懂得吗——你能明白那些机器从崭新生产出来到那时的时间比我们当今追溯到人类起源的时间还长?我们还知道最初一个祖先的传奇故事吗?我们还记得他们有关森林和洞穴的全部传说吗?还记得将一块燧石削成锋利刀刃的秘诀吗?还记得追踪一头长着具剑齿的老虎并将它杀死而自己安全无恙的神秘故事吗?尽管时间还要长,他们所处的窘境跟我们相似,一是因为语言已经大有发展,日臻完美,二是因为机器一代接着一代,为他们维护着一切东西。
唉,整个冥王星都被遗弃了——可是在冥王星上却找到了他们所需要的一种金属的最大矿藏;机器仍然在运作。
整个星系中存在着一种完美的统一性。
一个由完美的机器构成的统一体。
而那些人知道的——切就是借助某种方法做某样事情就产生某些结果。
就像中世纪的人知道拿一块材料、木料,把它跟烧得通红的其他木块放在一起,就会使这块木料化为乌有,并且变成热量。
他们不懂得木料是由于二氧化碳和水两种合成物热量的释放而被氧化了。
那些人也是这样不懂得什么东西给他们提供了衣食住行。
我在那里跟他们一起呆了3天。
接着我就去了杰克斯维尔。
约克城也去了。
那城大极了。
它连绵延伸——喏,它从现在的波士顿的最北部一直延伸到华盛顿的最南部——这就是他们所叫的约克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相信,吉姆说道,打断了他已的话。
我看出来他没有相信。
要是他相信了的话,我想他就在那边某个地方购置土地保留起来待价而估。
我了解吉姆。
他认为700万年跟700年差不多,或许他的曾孙们就可以把它卖掉。
反正,吉姆继续道,他说那完全是城市扩展成了这个样子。
波士顿向南扩展。
华盛顿,向北。
而约克市向四面八方扩展。
中间的一些城市就跟他们连成一体了。
那城市本身就是个庞大的机器。
秩序井然,无可挑剔。
有个运输系统,3分钟功夫就把我从北端送到了南端。
我测定过时间。
他们已经学会了抵消加速度。
随后,我就搭上了一条大型的太空航线,去了海王星。
仍然有些人在来来往往。
一些人,你瞧,从另一边过来了。
飞船很大,十有八九是艘货运班轮。
它从地球上漂起来。
—个巨大的金属圆筒,有四分之三英里长,直径四分之一英里。
穿出大气层它就开始加速。
我可以看见地球渐渐变小。
我曾经乘过我们自己的一架航班去过火星,是在3048年,花了5天时间。
而这艘班机里不到半小时,地球就像个星星,在它附近有个更小更暗的星星。
一小时功夫,我们就经过了火星。
8小时后,我就在海王星上着陆。
那城市叫莫里恩。
跟我那时的约克市一样大——里面没人居住。
那星球又寒冷又黑暗——冷得可怕。
太阳是个暗淡的小圆盘,没有热度,也几乎没有光线。
但城市舒适得无可挑剔。
空气清新冷爽,带着含苞待放的鲜花的芬芳,弥漫着芳香。
而整个庞大的金属结构,随着那些曾经制造并照看过它的强大的机器的有力的嗡嗡响声,微微摇晃抖动着。
我破译了一些记录,因为我既有古代语言方面的知识,这是他们语言的基础,同时又有那个人类逐渐消亡时期的语言知识。
从破译的记录中我了解到这座城市建于我出生以后373万零150年。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一双人类的手触摸过任何一台机器。
然而,这空气对人大理想了。
还有,这里的高空中送来温和的淡玫瑰色的亮光,提供了仅有的照明。
我又游览了他们其他几个有人居住的城市。
在那里,在人类领地不断收缩后撤的外围边缘,我第一次听到了那首《渴望之歌》,那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还有一首《忘却的记忆之歌》,你听:他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
有件事我知道,吉姆断言说。
他声音中那种迷惘不解的音符更强烈了,到这时,我想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感受。
因为,你该记得,我只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身上间接地听到了这首歌,而吉姆则是从一个耳闻目睹的,不同凡响的见证人那里听到的,听到唱这首歌的是那种风琴似的声音。
反正,到吉姆说他是位不同凡响的人时,我想吉姆是对的。
没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想出那些歌。
这些歌不太对劲。
当他唱那首歌时,那歌中充满了更多的忧伤小调。
我可以感觉到他在脑子中搜寻着已经遗忘了的东西,他竭力想记忆起来的东西——他认为他本该知道的东西——而我觉得那东西他永远也记不起来了。
我感觉到当他唱的时候,那东西远离他去了。
我听到这位孤独的、极度忧虑的探求者努力想回想起那样东西——那样可能拯救他的东西。
我听到他发出一声失败时的轻轻呜咽——歌就这样结束了。
吉姆试了几个音调。
他没有敏锐的音乐欣赏能力——但这音乐非常强有力,令人难以忘怀。
就几声连续低沉的音符。
我猜想,吉姆缺乏丰富的想象力,或者说,当那个未来人唱给他听的时候,他也许是发疯了。
这歌不该唱给现代人听;这歌不是为他们制作的。
你听到过一些动物发出的摧心剖肝的叫声吗,就跟一个疯子的叫声差不多一样,它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遭到残杀时一样令人感到恐怖可怕。
这只不过是令人不愉快。
而那首歌让你确确实实感觉到唱歌者的涵义——因为它不仅仅听起来通人性——它本身就通人性。
我认为,它说明了人类最终遭受失败的本质。
你总是对竭尽努力后仍然失败的家伙感到遗憾。
那么,你可以感受到整个人类尽了努力——却还是输了。
你也知道他们输不起,因为他们没有再次努力的机会了。
他说他以前有过兴趣。
并且依然没有完全被那些停不下来的机器所击跨。
但这却是非他所能忍受的。
这事以后,我意识到,他说,这些不是我能生活在一起的人。
他们行将就木,而我却是充满着人类的朝气。
他们看着我,带着他们遥望星星,观望机器时一样的渴望,一样的无可救药的迷惑,看着我。
他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却又不能理解。
我开始作离开的准备。
花了6个月。
事情并不容易,因为我的仪器没有了,这用不着说。
可是他们的仪器度量单位又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总算还有几祥仪器。
机器不看仪器;他们根据仪器行事,仪器是他们的感知器官。
幸好,里奥·兰托尔能帮的地方总来帮忙。
我就这样回来了。
在我离开前,我做了一件事情可能会有用。
有一天我也许甚至还会回到那里去。
去看看,你知道。
我说过他们有真的能思维的机器?只是很久以前,有人把它们关掉了,而没有人知道怎样发动?我找到一些记录并把它们破译了。
我发动了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架机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启动。
只要安装配件就行了。
机器能干这活,倘若不得已的话,不用说1000年,100万年也会干。
实际上我发动了5架,按照记录中的指导,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他们在尽力用某种东西制造出一架机器,这东西人类已经失去了。
听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但在你笑之前先停下来想想。
我记得正当里奥·兰托尔猛力推动电闸前,我记起我从内华城的底层看到的地球。
黄昏——太阳已经落下。
更远处,荒漠绵绵,色彩神秘,变幻莫测。
巨大的金属城直线上升到上面的人类城。
在遇到尖塔、塔楼以及那些散发着芬芳的大树时才改变路线。
头顶上方天堂般的花园投来淡玫瑰色的闪闪亮光。
整个庞大的城市建筑随着完美无缺、不朽永恒的机器发出的平稳轻柔的节拍有节奏地震动,发出低沉的声响;这些机器建造于三百多万年前——从此以后再没有一双人类的手触模过它们。
机器继续运行。
死气沉沉的城市。
人们曾在这里生活过、期望过、建造过——死后留下了那些小人只是迷惘、只是观望、只是渴望一种被人遗忘的友谊。
他们穿行徘徊在祖先建造的庞大的城市里,对其所知甚少,少于那些机器本身。
还有那些歌。
我认为那些歌最能说明情况。
小个子,无可救药,迷惑不解的人们处在300万年前发动的、没有知觉的、盲目的庞大机器中间——却根本不知道如何使它们停下来。
他们已经死了——却不会死去了后就停止下来。
所以,我又让另一架机器复活,派给它一项任务。
在将来,它将执行这项任务。
我指示它造一架机器,这机器中要具备人类失去的东西。
一架具有好奇心的机器。
接着,我就想着赶快离开,返航回来。
我出生在人类鼎盛时期,人类如日中天的时候。
我不应属于人类的黄昏时期——这苟延残喘的奄奄一息的日光返照中。
所以我就返回了。
稍微超后了一点。
但回去花不了多长的时间——这次要准确无误。
好了,这就是他说的情况。
吉姆说道。
他没对我说这是真的——对此一点也没说。
他令我费力思索,甚至当我们停车加油时,我没注意到他在雷诺下了车。
可是——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吉姆重复道,语调非常好斗。
你知道,吉姆声称他不相信那个离奇的故事。
而其实他信了;因此当他说那个陌生人不同寻常时,他总是表现得如此坚决。
不,我认为他没什么不同寻常。
我想他也是活过以后会死去,也许,在31世纪的什么时候。
并且我认为他也一样看到了人类的黄昏。
《黄药片》作者:罗格·菲力普斯吴红月 艾耘 译编者的话:探讨世界的真实性,是哲学家、心理学家多半致力的问题。
但什么是真实?到底有多少种真实?感觉和思维之间到底有什么中间环节?美国科幻小说《黄药片》在这个问题上作出了自己的探索。
小说是心理学软科幻的杰出代表,故事的构造精巧,结尾出人意料而又耐人寻味。
一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悄悄地从后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脱掉外套,把它收进窄小的柜子。
他捡起桌子上整齐的一叠病历卡,这是接待员海伦娜小姐放在那儿的。
只有四人病人,当然,如果他不限制,求医的人恐怕得成百上千。
爱尔顿的业绩是如此辉煌,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的名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在公众心中他的名字就等于心理治疗。
他的眼睛掠过头一页,皱了皱眉头。
之后,他朝通向治疗室的单向玻璃望过去,那里面有四名警察和一个穿束缚衣的男人。
卡片上讲这个男人叫杰拉得·鲍塞克,他在超级市场杀了五个人。
在被捕之前,鲍塞克先生还打死了一名警官,并打伤了另外两个。
除了束缚衣,这位先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他大约25岁,棕色头发,蓝眼睛,眼睛周围有着淡淡适中的皱纹。
现在,他面带轻松的笑意,懒散地凝望着梅伦娜。
后者正假装伏在桌子上研究她的卡片,其实,她明显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观众。
西得瑞克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边上坐下,鲍塞克的卡片上讲了更多有关杀人案的内容。
当这位先生被捕时,他坚持说他杀掉的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是登上自己飞船的长着蓝色鳞片的金星蜥蜴人。
他自信那样做只是出于自卫。
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科幻小说中的事情,许多人还当真!自然,这不是小说家的过错。
在早先,同类的病人也把其它类型的幻想当作真实的存在。
人们曾将这样的妇女当作巫婆烧死,把男人当作鬼怪砸死。
西得瑞克突然拉过有线话筒,向对讲机里说道;请将杰拉得·鲍塞克带进来。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了。
接待员海伦娜小姐只对西得瑞克微微一笑,就又快步闪了出去。
四名警官前后保卫着杰拉得·鲍塞克走了进来,轻轻带上门。
印象满深刻!西得瑞克想着,朝桌子前的椅子点了点头。
警官将穿束缚衣的男人安置在那里,并小心地不离左右。
你是杰里·鲍塞克(杰里是杰拉得的爱称)?穿束缚衣的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心理大夫。
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带我?来这儿?杰里拍着手狂笑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
你是我的老同伴卡·卡斯托。
带我来这儿?笑话。
离开你,我怎么能生活在这只充满恶臭的水桶里呢?充满恶臭的木桶?你在讲什么?咱们的宇宙飞船呀!杰里答道,喂,卡斯托,松开我,行吗?这种愚蠢的游戏我已经玩够了!我的名字叫西得瑞克·爱尔顿。
心理大夫一字一句地说,你并不在宇宙飞船上,你是由站在你身后的四名警察带到这里来的,而且……。
杰里·鲍塞克回过头,用坦诚奇怪的眼睛仔细地研究了每一个人之后,打断了大夫的话。
什么警察?你是指这些个——齿轮锁吗?他回过头怜悯地望着爱尔顿博士,你最好救救你自己,卡,你在幻想!我的名字是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杰拉得探过身,用同样肯定的口气说道:你的名字是卡·卡斯托,我拒绝称你为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因为你是卡·卡斯托。
我会一直这么叫你,因为在这个完全疯狂的世界上我们必须尽可能保持些许不变的理性,你该立刻停止在自己炮制的梦境中飘来荡去了!西得瑞克的眉毛拧到了额头中间。
有意思,他停顿了片刻,微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刚刚希望对你讲的话。
二西得瑞克还在继续微笑,杰里严肃的表情渐渐地被化解了。
最后,一个回应性的微笑浮出他的嘴角,两个人终于笑作一团。
站在后面的四名警官莫名其妙地相互望了望。
够了!西得瑞克喘了口气说,我猜想咱们摆平了。
都是硬果子,不好啃。
摆平就对了!杰里很高兴。
不过,他严肃起来,我还被绑着呢!是穿了件束缚衣。
西得瑞克说。
是绳索!杰里坚决反对。
你是个相当危险的分子。
西得瑞克给他解释,你一共杀死了六个人,其中一名是警官。
你还打伤了另外两名警察。
我炸死了五个登上我们飞船的金星蜥蜴海盗,熔掉了一个门上的齿轮锁,还烧掉了另外两个齿轮锁外表的漆皮。
你也知道我做了什么,卡,怎么空间疯狂症让你把什么都拟人化了呢?这幻觉什么时候产生的?肯定在你认为有更多不该上飞船的人登上了咱们飞船的那一刻发生的。
你最好到那个有锁的小柜子边去,吃下一粒黄药片,这药能够消除你的幻觉,它不会损害你的。
假如你讲的是真的,那你又为什么穿着束缚衣坐在这儿呢?我没有穿束缚衣,我只是被绳子绑住了。
是你绑的我,你不记得了吗?杰里急切地说。
站在你身后的是齿轮锁?这是你的看法,对吧?好,如果其中一个齿轮锁走到你的面前,用拳头打在你的下巴上,你还认为它是齿轮锁吗?西得瑞克示意一名警官走上前来。
这个人很仔细地给了杰拉得重重的一下子,不过并没有伤着他。
杰里眼中闪出吃惊的目光,之后,他看着西得瑞克,笑了起来。
觉得怎么样?西得瑞克问。
怎么样?杰里笑了,天哪,你想象的那个齿轮锁,不,那是你梦中的警官,他走到我的面前,而且打了我!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难道不明白,卡,这不是真的?放开我,我就能证明这一切。
我会打开这些‘警官’的身体,走到外面,穿上太空行走服或者磁力鞋,或者无论干些什么。
也许,你怕我做这些事情?你被保护性的幻想所缠绕,而我又被绳子所束缚,你又把这些绳子想象成精神病人用的束缚衣。
你认为你自己是爱尔顿博士,一名心理学大夫。
你认为你是正常的,而我疯了。
也许,你想象中的自己是个名医吧?人人都想找你看病,肯定没错!你名扬四海,你甚至幻想有个美丽的接待员,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海伦娜·菲兹罗伊。
杰里点了点头。
对,就是她。
他极其理解地说,海伦娜是个火星港的协调员,我们每一次在火星上着陆,你都与她约会。
但是,她总是不理睬你。
警官,再打他!当杰里的脑袋随着警官的动作而摆动的时候,西得瑞克问道:现在,你的脑袋在动,这是我的想象吗?动什么?杰里说着,笑了,我没有感觉到动。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的意识里没有些许的理性能告诉你,你的推理并非真实?杰里伤感地笑了笑:我不得不承认,当你看起来是那么绝对自信,认为我是个病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怀疑我自己是否错了。
放开我,卡。
让我们不要感情用事地解决问题。
我俩之间总有一个是疯子。
如果我让警察脱下你的束缚衣,你会怎么办?抢过枪并试图杀掉更多的人?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杰里说,如果那些海盗返回飞船,你又犯了空间疯狂症,以至于欢迎他们上船,事情可就闹大了。
你必须放了我,我们的生命全系于此,卡!你又从哪里搞到枪呢?枪通常放在齿轮锁那里。
’西得瑞克看了看四位警官,又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来复枪。
警宫中的一个朝他勉强地笑了笑。
恐怕我们现在还不能脱掉你的束缚衣。
西得瑞克说,我现在准备请警官带你回去,明天咱们再继续谈。
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努力去发现那堵将你的理智与现实隔开的墙。
一旦你找到缺口,整个幻觉就会消失。
好吧,警官,带他走。
明天这个时候再见。
警察抓起杰里,犯人低头看了看大夫,有一种温和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好吧,卡,我会努力照你讲的去试试,我也希望你想想我的话。
我很有信心,因为有好几次,我发现你的眼中闪出了诚实的怀疑,我希望……警察粗暴地将他推往门口。
杰里回过头,恳求地叫道:卡,吃一片药柜里锁着的黄药片吧!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的。
三将近5点半钟的时候,西得瑞克应付完所有病人,锁上了医院的大门。
他伸了伸胳膊,叹了口气:今天真够累的。
海伦娜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字:我还有一点就干完了。
一分钟之后,她取下打字纸,放到桌子旁边的文件架上面。
明天早晨我会把它们分类归档的。
女接待员说,很累,是不是,博士?那位鲍塞克先生是我为你工作以来见到的最不寻常的病人。
还有那位可怜的波兹先生,一位成绩卓著的经理,每年挣500,000美金,可他却打算放弃不干,他看起来可是没什么毛病。
他是正常的。
血压高的人经常会有微量的脑溢血,这种出血点是那么小,以至于它的影响面积不会比针尖大,但它对心理的影响则是使人完全忘掉他知道的事情。
他可以再学习,但是人的理智必须永远正常才能支持自己找到机会。
他已经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这使他的公司损失了150万元。
这就是为什么我答应他,把他当成一个病人……唉,真正让我心烦的是杰拉得·鲍塞克!海伦娜,我说乱了,我同意把一个年收入为500,000美金的经理当成自己的病人。
鲍塞克挺可怕的,是不是?我不是说由于他是个杀人重犯就可怕,而是他谴责您……我明白,我明白。
西得瑞克说,让我们来证明他的看法全是错的。
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吗?我们有约定的!这次让我们打破约定!海伦娜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前更不行。
再说这也不能证明什么,他已经在那一点上击倒了你。
如果我和你去吃饭,那只能证明你是在梦幻世界里实现了一个愿望。
噢!西得瑞克叫了一声,他的勇气消失了,梦里实现!那是句脏话。
他怎么知道黄药片的?我不能使我的思想摆脱这个想法,那就是假如我们确实在宇宙飞船上,假如真有那种将客体人格化的空间疯狂症,一枚黄药片也许正是治疗的办法。
怎么讲?海伦娜问。
这种药片总是能将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神经电流在强度上扩大三倍,其结果是外界现实的感觉信息阻止了幻想的插入。
这是很令人惊奇的。
三年前,当他们第一次生产这种药片的时候,我就吃了一片。
你一定会吃惊的,你实际上看到的东西是那么小,特别是人,小极了。
你平时看到的只是感觉与意识之间插入的符号。
我不得不将整整一周的约会治疗取消掉,因为吃过药之后,我发现,如果不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所创造的符号去调节感觉,我就没法与外界的人打交道。
我指的不是正常的人,而是各种复杂的正常与不正常的症状。
我倒希望有机会吃一片。
海伦娜说。
那是一种扭曲。
西得瑞克说着笑起来,当一个处于梦境中的角色服用了黄药片,他会发现,世界除了幻想之外,是完全不存在的。
为什么我们不共同吃呢?你一片,我一片!啊哈,西得瑞克讲得肯定,那我肯定得停止工作了!你是怕醒来时自己正在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上面吧?海伦娜大笑起来。
说不准。
我疯了,是不是?今天的事明显地表现出,我个人的现实天地有重大的漏洞,这漏洞是如此明显,我恐怕必须向你问一下了。
你当真吗?海伦娜问。
当真!西得瑞克点了点头,我问你,警官怎么会把杰拉得·鲍塞克直接带到我的办公室,而不是把他送到市立医院的精神病房,让我去那里见他呢?地区律师为什么不在这之前与我接洽共同研究这一个案例呢?这个……我……我不知道。
海伦娜说,我没接到电话,他们直接把他带来了。
我以为你适应他们了。
今天第一个病人是弗斯科夫人,我立刻打电话取消了她的预约。
她睁大眼睛望着西得瑞克。
现在我知道病人的感觉了。
西得瑞克说着跨过接待室的空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很可怕,是不是?想一想如果我吃了一枚黄药片,所有的一切就都消失了——我的学历、我的地位、我作为世界著名心理学家的名望……还有你,告诉我,海伦娜,你能肯定你不是火星港的协调员吗?他对她笑着投去古怪的一瞥,慢慢关上了房门。
四西得瑞克脱下大衣,直接走向有四方小玻璃的接待室。
杰拉得·鲍塞克仍旧穿着束缚衣,在同样的四名警卫的看护下坐着。
西得瑞克来到自己的座位跟前,还没有坐下,就打开了通话器:海伦娜,在带杰拉得进来之前,请先替我接通地区律师的电话。
在等待中,他扫了一眼病人的病历,同时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他整夜未眠。
电话铃一响,他便抓起了听筒。
喂,是戴维吗?他抢先说,我想问你那个叫杰拉得的病人……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地区律师的声音传了过来,昨天上午10点我给您挂电话,可是没有人接,这之后我就没找出时间再打。
我们警察局的心理学专家沃尔兹说,您能使这家伙在几天内摆脱他的幻想,至少可以让我们有时间得到一些敏感的回答。
在关于刺杀金星蜥蜴人的幻想之下,一定还有其它的杀人理由。
我们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可你为什么将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了呢?西得瑞克问道,这自然没什么,可……我认为你无权这么做:带着一个病人离开病院,还冒险地穿绕城区!我希望这不是强迫您,要知道我们很急。
好吧,戴维。
他就坐在我的接待室里,我尽力使他回到现实吧!西得瑞克慢慢挂断电话。
不是强迫!他小声地嘀咕着。
海伦娜,把杰拉得带进来!五通往接待室的门被打开了,病人和警官再一次鱼贯而入。
早上好啊,卡!病人先打了招呼,昨晚睡得可好?我听到你一整夜都在跟自己说话。
我是西得瑞克·爰尔顿博士。
大夫坚定地说。
啊,对了。
杰里说,我曾经答应你,试一试照你的方法去看待事物,对吧?我一定尽力配合你,爱——尔——顿博士!杰里转向警官。
现在让我们瞧瞧,这四个……是什么来着?不是齿轮锁,是警察,对吧?早晨好啊,警官们!他向他们鞠了一躬,接下来,他环顾左右。
这是您的办公室,爱尔顿博士?一个出色的办公室,嗯?我猜你座椅前面的这个东西不是飞船上的星图桌,而是医用办公桌。
他仔细地打量着桌了,全金属的,桌角还包了铅皮呢!这是木头做的,完全是桃木的。
是,是。
瞧我多傻!我是真的想进入你的世界里,卡……对不起,我说错了,是爱尔顿博士。
或许,您该到我的世界中来,虽然我现在处于不利的地位,被绑着。
我不能像您一样走到锁着的药柜前去吃下一粒黄药片,您吃了吗?还没有。
啊哈,为什么不描述一下您的办公室呢,爱尔顿博士?杰里说,让我们做个游戏,您只介绍出物体的一部分,看我能不能试着补充上其余的部分。
就从您的桌子开始,这是真正的桃木桌子,一个经理式的办公桌,就从这儿开始吧!好吧!西得瑞克说,我右手边上是对讲机,它是灰色的,塑料的。
正对着我放在桌上的是电话机。
等等,让我看看能不能说出你的电话号码。
他倾过身子去看电话机。
由于穿着束缚衣,所以要特别保持平衡。
嗯,他皱着眉头,号码是‘桑树5—9037’。
不,是‘香柏7—’等等,让我来念。
‘香柏7—4399’。
看,你的确看见于这里写的号码了,而且只是像闹着玩那么随便就能做到!西得瑞克轻松地说。
难得您认可。
假如你不是真正地看见我所存在的现实,你又如何来证明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呢?您可真问对了,爱尔顿博士!杰里说,我想我已经明白我的大脑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了。
我在读您的电话号码,但那上面的数字并未进入我的意识。
正相反,它只是以我的幻觉形式出现,以至于我有意识地假装瞧电话号码,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
我自己心里想:他的电话号码一定是一个他所熟悉的数字,最有可能的是火星港那个叫海伦娜·菲兹罗依的姑娘家的电话号码,因此我告诉你那号。
可惜我错了,当你说是‘香柏’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公寓号码。
西得瑞克仍旧坐在那里。
桑树5—9037的确是海伦娜公寓的电话号码,直到杰拉得说出这个数字,他自己才意识到这一点。
过了片刻,西得瑞克才缓过劲儿来:这么说,你现在开始明白了。
一旦你认识到了你的意识与现实之间是被一堵墙分割着,它正被符号化的推理形式所取代,这就离打破它不远了。
一旦你看到哪怕一个现实的东西,剩下的幻觉就会消失殆尽。
我现在明白了。
让我再多试试,也许我能行。
杰里阴沉地回答。
他们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杰里能够描述出世界而只犯一点点小错误为止。
你开始突破了!西得瑞克高兴起来。
杰里仍然在犹豫,我猜是吧,我必须这样。
在认识水平上我有我的观点,一种理性化。
当然,我已经开始抓到了你的想象的方式了。
因此,当你给我一个或两个关键点,我就能把其余的东西找出来,但是,我一定努力,爱尔顿博士。
好。
西得瑞克发自内心地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再见,到时我们要突破障碍。
四名警官把杰拉得·鲍塞克带走之后,西得瑞克走到外屋。
请取消剩下的预约。
这是为什么?海伦娜抗议。
因为我感到不舒服。
西得瑞克答道,昨天我才第一次见面的病人,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呢?他可能看过电话簿。
一个被关在城区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能看到电话簿?昨天,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呢?他只要读一读我桌上的名牌就行。
西得瑞克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铜制的名牌:对不起,我忘了。
我对这东西已经习惯了,所以注意不到。
他急急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六他在桌子旁边坐下,而后又站了起来,走进消过毒的白净的实验室。
没有顾及到其它的电子仪器,他径直走到药柜前。
在柜子的上层,那个玻璃瓶子里的东西正是他想要的。
那里装着100粒鲜艳的黄药片,他倒出一片,扔掉瓶子,然后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下来,将黄药片倒在一张白纸上。
这时,通往接待室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海伦娜走了进来。
我已经回绝了今天所有的预约。
海伦娜说,你怎么不去上上高尔夫球课?这样你会好些的。
她一看到纸中央的黄药片,立刻住了口。
你的脸看起来这么吓人?西得瑞克问,是不是因为假如我吃了黄药片,你就不会存在了?别开玩笑了。
海伦娜说。
我不是开玩笑。
在你房间,当你提醒我,你桌子上的铜制名牌,我低头看时,最初只是一片模糊,接着才变得很清晰实在。
这一下让我记忆起,我曾想象过要雇一位接待员,并想我首先要为她做一个铜制的名牌。
当她辞职的时候,我可以将牌子送给她留作纪念。
可那牌子是真的!溜伦娜抢着说,当我开始为您工作的时候,您就给我讲过这话。
您还告诉我,要我一定庄严地许诺,决不接受您的邀请去共进晚餐或做其它的事情.您说您有充足的理由这么要求我,因为工作和娱乐不能混为一谈。
您记得吗?我记得。
这是每一个男人在自己的现实中自我保护的办法,在女人回绝你之前,先下手让自己免于遭难。
自我保护是精神病人生活的第一法则。
不对!海伦娜说,噢,亲爱的,我就站在这里,这是真实的!我不在乎你是否会解雇我,我一直很爱你。
您一定不能被那个杀人狂打败。
当然,我确实不认为他疯子,他只想找出种办法使自己看起来疯了,这样可以为杀人开脱,免遭起诉。
你这么认为?西得瑞克说,有这种可能性。
但他也许像我一样,是个心理大夫,你明白吗?夸大妄想!肯定!拿破仑就是精神病人,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拿破仑!海伦娜笑着说。
或许吧。
但是你得承认,如果你是真实的,那么即便我吃了黄药片,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使事实更加坚定。
然而这会使您整整一周都无法工作!为了神志清醒是要付出些小的代价。
西得瑞克说,我准备服药了。
您不能!海伦娜冲了过来,抢夺药片。
西得瑞克眼疾手快,转身将药片放进了嘴里。
响亮的吞咽声表明他已经执行了自己的决定。
他坐下来,奇怪地望着海伦娜。
告诉我,海伦娜。
他温和地说,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我幻想中的一个尤物吗?我想知道为什么……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上帝啊,他高声地嚷道,我觉得我正在死去。
上一次吃药,我没有这种感觉。
他的思想变得清晰起来。
他睁开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航空星图桌子。
桌上有一个跌倒的药瓶。
黄色的药片撒了一摊。
在控制室的另一边,躺着杰拉得·鲍塞克。
四个齿轮锁中的一个顶着他的后背。
鲍塞克打着呼噜,许多绳子缠绕在他身上,使他不可能站起来。
远处的墙边上,有其它三个齿轮锁。
其中两个的外漆烧得很焦,另一个与门相接的锁有一半被熔掉了。
在控制室不同的地方,还有五个半被烧焦的金星蜥蜴人躯体。
一种钝痛从卡的胸中升起。
海伦娜·菲兹罗依不见了,消失了!就是刚才,她还站在这儿,还承认爱他。
一个记忆不可抗拒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西得瑞克·爱尔顿博士不是他自己,而是曾经为他获得三级战斗机飞行员证书进行体检的心理医生!七上帝啊!卡叫出声来。
他突然感到恶心,于是冲进浴室。
过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了一些。
他从洗脸池边站立起来,向镜子里的自己望了好长时间。
镜子里的他,面颊紧绷,眼窝深陷。
他一定有两三天处于神经错乱之中。
这可真是头一次。
可怕!怎么会这样?他从来没有切实相信过空间疯狂症这种病。
忽然,他想起了杰里。
可怜的杰里!卡踉踉跄跄冲出洗手间,来到控制室。
杰里醒着,看到了卡。
他勉强露了个笑脸:您好,大夫。
卡像被子弹射中了一样。
我突破了,爱尔顿博士,就像您说过的那样。
杰里说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忘掉那些吧!卡大声地吼道,我吃了一颗黄药片,找又回到正常的世界中来了!杰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大夫,现在我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真太可怕了,我杀了6个人,我的确是罪恶极大,我愿意接受处罚。
忘了那些!卡吼叫着,你别给我来幽默了。
只等一分钟,我就解开绳子放开你。
谢谢您,大夫,您心真好。
脱下束缚衣,我会舒服得多。
卡跪在杰里身旁,解开绳子。
你一会儿就会好的。
卡帮助自己的同伴杰里揉着软弱无力的胳膊。
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神经和生理的紧张已经把他弄得动弹不得了。
卡慢慢地循环按摩到杰里的后背,然后是他的脚下。
您不要担心,爱尔顿博士。
杰里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杀死那么多的人,但我保证决不再干了。
我一定是精神失常了。
你现在能站起来了吗?卡一边问一边搀扶起杰里。
杰里前后走了几步,先是不稳,后来就比较协调了。
由于很久没有运动。
他走起路来,像个机器人。
卡又开始感到恶心,但他控制住了。
现在怎么样,杰里孩子?他担心地问。
我很好,爱尔顿博士。
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杰里说着,突然转身,走到空气门边,并打开了飞船换气舱的门。
现在,再见了,爱尔顿博士。
别走!卡叫喊着追了过去。
但是,杰里已经进入了换气舱并回身关上了大门。
卡试图打开门,但是,杰里已经扳动了抽气泵的闸门。
杰里!杰里!不!不要这样!卡恐怖地尖声叫着。
从门的厚厚玻璃窗望出去,由于空气的失散,杰里的胸膛在真空中迅速地膨胀起来,然后,瘪塌了去,痰和血的混合物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鼓凸出来,其中一只裂开,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了下来。
在杰里最后瞥向换气舱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卡最终停止了尖叫,倒在甲板上。
他呜咽着,由于刚刚在光秃秃的金属甲板上奔跑,想要制止这一切,他折断的关节正汩汩流出鲜血……《回春灵》作者:J·克拉姆佩菁 译我真是个不走运的人。
为了生存,我什么都奋斗过;曾全力以赴搞过电子、机械制造、化学实验、商品推销等等,甚至有时候我还跟着马戏班子到处奔波流浪,可我一次也没有获得成功。
弗莱德总爱嘲弄我,他是我的合伙人,共同从事商品推销。
他已结婚,家庭美满幸福。
弗莱德夫人也有工作,收入颇丰,是某妇女杂志一个栏目的责任编辑,专门为读者们提供爱情方面的忠告。
她对自己的职业非常热忱。
是的,光是她就值得写上一本书,她身材苗条,黑发黑眼,轻盈优美,秀丽照人,最主要是她具有诱人的魅力。
只有上帝才知道,她怎么会和弗莱德配成了一对。
弗莱德个子矮小,轻浮急躁,随口胡说,脑子里爱转悠一些古怪的念头。
但是,他俩却相处得十分和谐。
两个月前,我们三人坐在他家的客厅里,百无聊赖地观看电视,正为我们目前业务的萧条抓耳挠腮,可又束手无策。
在我们发愁时,弗莱德夫人却坐在一旁从容编织,末了她回眸一笑,轻轻地说:你们在寻找路子吗?我倒想起我的爷爷。
他曾将种种设想写在一本书里,还说,如果将来有谁遇上麻烦事,可能在他的书中会找到某些帮助。
爷爷经常夸耀说他自己是个天才,他的确是位发明家。
弗莱德,你知道人造虹涂料吗?那是用某种方式利用了频闪效应——使覆盖上这种涂料的平面在受到灯光照射时能发出变幻不定的光彩。
当电流频率为50赫芝时,平面看上去稍带灰色。
但一旦频率加大,就能发出光谱中任何一种色彩。
连好莱坞也在使用这种涂料作为舞台布景,产生各种奇幻的光影效果——眼下伦敦的任何一家戏院都可以看到人工虹的应用。
原来这就是您家致富的原因所在!弗莱德习惯咋咋呼呼,但现在他全神贯注,那么你爷爷还有什么其它发明?当然有,她微笑说,不过他没有再出售别的专利,他说如果有谁需要什么东西,让他们自己去发明好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写进书里,就是我对你们所讲的那一本。
你知道这本书在哪儿吗?弗莱德不由自主追问道。
弗莱德夫人把书拿了出来,那是本皮包封面的厚册子,散发出一股浆糊的酸味和霉气。
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写上怪诞且细如蛛丝般的笔迹——我们还从未见过这类书法。
尽管弗莱德说过我们不应吹毛求疵,但望着这些古象形字,也不禁发出呻吟。
我们实在难以看懂其中的奥妙,最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所有这些文字都是用不同语言写成的:我甚至还认出了拉丁语、德语及法语的个别词汇和某些从来没有见过的语种,英语在这里只是作为某种补充或注释使用。
我很快就对这种精神折磨十分厌烦。
我在书中发现了两到三条化学公式,而旁边复杂的数学解释又将我难住,这些解释全是法文。
我的法语在毕业后早就忘光,所以我很快失去耐心,重新观看电视,听任弗莱德一人继续苦苦挣扎。
他的法语程度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依然眯紧眼睛望着那些蜘蛛字迹,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几分钟他问:这个词……你认为怎样?rajuster是什么意思?它念起来好像和英文的readjust(调整)差不多。
这有什么用吗?如果我没弄错,上面就是与这个词有关的化学公式。
瞧!你们别以为我会在下面写出这个公式,不,我可没有那么傻。
我只能说,在一番大汗淋漓、绞尽脑汁以后,我们总算搞出了类似于译文的东西。
弗莱德完全正确,我们面前的化学公式,是用来制造什么调整剂之类的玩艺……这是一种新的专利?……还是某种试剂?……我实在吃不准。
我说:这毫无意义!人们原来对人工虹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又如何呢?弗莱德愤然不服。
这化学公式我能勉强看懂,它倒不包含什么有毒物质,尽管某些原料相当值钱,不过我可以从那些大实验室里弄到它们。
我的意思是想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古里古怪的药品,比如坟地上的疯子叹息声,或独眼兔子的左后腿等等——没有这些东西。
我的天性总是十分谨慎的。
还有下面的另一公式,它是不是某种解毒剂,弗莱德?我问。
他仅仅哼上一声,但我不吃他这一套,逼着他仔细查阅字典,最后终于弄清,法文中的contrepoison这个词正好就应解释为解毒剂。
反正,我们解释出了与第二个化学公式有关的一切,我深信它同样合乎情理。
所以就把这两个式子全都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些公式伴随着吓人的数学推论。
弗莱德是我们一伙中间的数学天才,谁要老远给他一道数学题——他就直奔上去,连帽子都顾不上。
但这一次他也吃瘪了,白流了满头大汗。
后来决定由我来按照公式试着动手配制,看看究竟能配出什么结果来,这花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我们不想让其他化学家牵扯进来,一旦有别人的长鼻子伸进,麻烦可就多了。
我对这两个公式仔细捉摸,最后肯定:如果制成的药剂不溶化在水中,那就不会闹出任何乱子。
末了,我桌上的成品被分装在三个瓶子里,其容积都是二十盎斯。
分别贴上标签A、B、C,它们全都是灰绿色的粉末。
只要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起来,就能得到所需的调整剂和解毒剂了。
我极其小心谨慎,我希望首先确认,这种调整剂究竟能起到何种作用。
这三种粉末肯定可以先混合起来,然后如果溶化在水中也顺利的话,我打算弄个实验对象来试试,看看究竟能起到什么调整作用,不妨就用房东的猫——它是个又胖又懒的家伙,老躺在我唯一的椅子上消磨时光。
每当我上下楼梯时,还得小心翼翼绕开它,防止万一跌交而折断我的脖子。
所以梯比——这就是它那平庸无奇的名字——很可能要成为科学的殉难者了。
我洗涤盆里放上一只空的玻璃果酱罐,从三个瓶子各称出并倒进一些粉末,把水龙头开得细细的,再用玻璃棒搅拌一下。
在完全混合以后,我注视着它们。
起初液体是深红的,然后随着水量的增加,它渐渐变为浅红,但什么特别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但后来没有任何预兆,溶液就突然转成纯净透明并发出咕噜声,一下子它们就全打排水口里流走,而我还机械地用玻璃棒在搅拌,我这才发现果酱罐已荡然无存!有整整五分钟我像呆子一般木立不动,也没有逃开,我本以为管道中会发生爆炸,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于是我竭力理顺思路:首先我假定这化合物是把果酱罐溶解了!这一点使我异常震惊,但当我回过神,就发现手中还拿着根玻璃棒,它还是挺好的,说明我这个猜想并不正确,但究竟出了什么事呢?真见鬼!我还想继续实验,这一次要用更加稀薄的液体,粉末加得更少,瓶子换成大号。
可我的蹩脚天平只能称出半数的粉末——再少就不能保证分量的准确性;而更大的瓶子我也没有,我不得不去找费伦斯太太。
她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容器,那是个瓷瓶,我未敢冒昧猜测它的原来用途。
在它外壁上画着花卉和爱神,还有一行大半退色的题词勃列格波敬赠。
我向女房东声明,这瓷瓶可能被我弄坏或完全毁掉,但她嗤之以鼻。
我的孩子,她说,它在我这里已有整整三十年了。
有好几次我都想故意打碎它,可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的丈夫阿尔贝特曾如此疼爱它,他连用一下都舍不得。
而我怕看见这个怪物,我讨厌它的陈旧!好几次我想把它打成粉碎。
所以您尽管放心拿去,亲爱的,哪怕我一辈子再见不到它也没关系!后来我只放进半数粉末,又把水注入瓷瓶,当时我十分害怕,远远伸长手臂去搅和,结果呢,平安无事!我搅拌这粉红的液体整整有半小时,它散发出松脂的气味,什么意外情况也没发生,最后我熬不住了,就把液体统统倒出。
将瓷瓶清洗一下,困惑不解地送还给费伦斯太太。
可她一眼就发觉了异样。
嘿嘿,你呀!女房东惊叫起来。
她捧起那容器四下打量,就是把我天打雷劈,我也要说它已经完好如新啦!我这才注意到,瓶子的镀金层在焕然发光,颜色鲜艳夺目,釉层上的缺口及裂缝似乎从未有过,实际上瓷瓶完全是崭新的。
费伦斯太太用惊奇的目光凝视我,她的眼珠滴溜滚圆。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发明,我刚刚搞成的,我急忙掩饰说,还没有十全十美……眼下这是机密。
费伦斯太太,对不起,请您对谁也别透露一个字好吗?于是,我像梦游症患者一样摇摇晃晃上了楼,心中不住思量:难道调整剂就是能修复一切的秘方?是还是不是?……我能称它为修复剂吗?它能修复一切旧物吗?这是什么万灵药方呢?这个老糊涂干吗不用英语书写呢?突然之间我又从飘飘然而变成茫茫然:这果酱罐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还得要我单枪匹马去解决它!我这时才想起我的合伙人,何必要我一个人来承担?我已经干得够多的了!于是我准备了六份混合好的调整剂粉末,分装在六个头痛药片的小玻瓶里,动身上弗莱德那儿去。
他们住在近郊,独门独户,是座可爱的老房子,也是弗莱德太太所得的遗产。
我在花园里的小径上走着,上千次地思索今天发生的怪事,我能靠它来挣到我的面包、黄油和果酱吗?我又突然想起那个可诅咒的果酱瓶!我把一切详细讲述给弗莱德听,起先他惊奇万分,和我一样。
而弗莱德夫人只是默默坐着,露出一副贤妻良母的神情。
也许,这里和温度有关,弗莱德皱着眉头建议说,他抖动那些小药瓶,你用的水是从冷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温度肯定不高。
我们来把粉末溶解在热水中试一下,看看这次的效果。
好吧,只是要拿个大点的容器,一般说来,热能够加速反应,我敢打赌,这里肯定存在某种化学反应……结果弗莱德以我无法理解的宽宏大量建议使用他家的浴缸。
我可从来没敢冒出这种念头,他却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我们放上满满一缸热水,倒进整管药粉,水立即显出粉红色。
我们闻到了松针叶的气味,和我试过的正是一样!但这一次它丝毫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隔上一会儿,有点扫兴的弗莱德又提出一个建议,他问有没有什么不太可惜的古董能扔进浴缸试试,瞧瞧它们会不会变新!但我没有这类古董,于是我说不如还是找些破烂玩艺来试试为好。
我们这儿也没有什么破烂。
要不要我们从浴缸里弄点液体来尝尝滋味?我毫不犹疑地推翻了这个建议。
说真的,我连那股气味都不太喜欢,要是把它送到嘴里,那简直没门!水在浴缸里逐渐凉却,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冷,弗莱德已准备拔去缸塞,还在咕噜几句并非赞扬我的话。
弗莱德夫人站在一边注视着实验,这时她参与进来。
我倒有个想法,弗莱德夫人温柔地说,我俩都住了嘴,可能爷爷发明的是某种润肤剂或液体肥皂之类的东西。
因为这种溶液的气味很像是消毒剂……那又怎么样我俩同声问道。
很抱歉,我现在想洗澡!您要是处在我们的地位又能怎样?我们央求,责骂,争论,抗议,就差点没施用暴力,事实上也不能用——谁能从她的浴室里强制拖走一位轻盈高雅的美丽妇女呢?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这么干。
而且她的理由也无可非议:浴缸盛满了温暖诱人的水,每天这时她都要洗澡,这溶液很好闻,而她可爱的爷爷又从来不会想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她深信这一点。
乍一听到这最后一个论点,我差点要叫喊——要知道她爷爷后来的精神是不太正常的,可我怎能对她说出口?于是在她的坚持下,我们只好自认失败,更糟的是我们还不得不离开,你总不能在妇女们洗澡时进行科学记录吧,是不是?当我们刚下到最后一级楼梯,弗莱德猛然抓住我的手说:别出声!你听到什么没有?我仔细一听,当然也听见了。
就像是婴儿的哭声!是哭声,弗莱德蹙眉说,哭得几乎像是被杀一样……他说得完全正确。
我们屏住呼吸,脑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这房子是单门独户,附近没有左邻右舍,说明这哭叫的婴儿就在这房子里,而且是在上面,是从浴室发出来的……在弗莱德打开浴室门时,我故意避得远些。
我知道我不应闯入,但我最后还是随他进去了,因为缸里的水像水晶一样透明,里面摇摇晃晃站着一个小女孩,约九个月那么大,哦,至多有十个月。
她死命抓住悬挂的肥皂盒,拼命号啕大哭。
我和弗莱德一下子全都愣住,然后他扑向浴缸抱起这个婴儿,而我用块毛巾裹住了她。
那女婴把手握成拳头,猛然捶打弗莱德的鼻子——这当然是存心的,这点我已不再怀疑。
你的想法和我想的是一样吗?……弗莱德喃喃地说,当时我们已下到客厅,他像一个体贴入微的爸爸,她……她真是弗莱德夫人?我被迫对此表示同意。
的确很像,浴室里再没有别人,我想……大概……当然……但是……我只能耸耸肩,婴儿又大声号哭。
那现在怎办?我可一筹莫展!让我们再去翻翻这本该死的书。
刚打开书本,就发现我们错误在哪里了。
我们清楚地看到,那里面写明不是什么rajuster,而是rajeunir!查了下字典,我们弄懂了这个词的意思是恢复青春。
我念给弗莱德听,他把自己和我臭骂了一通,然后我们联合起来攻击爷爷以及他那不堪入目的笔迹。
现在那些数字的意思也明确了。
爷爷写的是,这种合成物能使任何物体年轻25年,那当然!我知道再过2个月弗莱德夫人就将庆祝她26岁的生日啦!而弗莱德在弄懂这一切的含义后,伤心得急白了头发。
于是我又想起了第二种合成物contrepoison,幸亏我也已备好了这种解毒剂。
它仅由粉末A及C组成,再加些普通的苏打水即可。
我还弄清了爷爷那可怕的笔迹,说这种合成物含有浓缩的纳离子,能起强烈的还原反应。
这样我就掌握了解毒的钥匙。
我将这个发现尽快告诉弗莱德后就离开了,我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所有剩下的小玻管都装满这种神秘的混合物,然后乘出租车返回弗莱德那里。
时已接近半夜,我一共只离开了大约两个小时,但在这期间弗莱德明显老了,其它一切照旧。
你深信她是我的妻子?他低声说,同时指着自己手上脸上被抓咬的斑斑伤痕,她的脾气可坏啦!他的领带歪到耳边,头发蓬乱四散,看上去活像个泼妇的丈夫,就是人们称之为床头柜的货色,只不过他的老婆还是婴儿。
也许,她是在长大成人后才改掉这些打骂习气的。
我揶揄说。
弗莱德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我也感到没趣。
上楼后我们旋开水龙头,用手试了下水温,然后把解毒剂洒进浴缸。
这一次的水开始发浑,具有金黄的色调,微微带点碘酒的气味。
弗莱德紧抱婴儿,他十分犹豫,最后他解开毛巾,伸直双手把这位小乖乖放入水中。
那女婴拼命挣扎,响起了水花拍溅声。
我失手把她弄进水里啦!弗莱德大声嚷,绝望地去水中捞摸,她会淹死的……我扔掉毛巾冲上去帮他,但我立即吓得向后退缩:浴缸里赫然站着弗莱德夫人本人,她愤怒地瞪视我们,那种表情我从未见过。
你竟敢戳我的肋骨!她尖叫,努力换上一口气。
水从她披散的秀发上流淌下来,我们从来没想到弗莱德夫人会痛骂我们,因为在此刻她还站在没膝的水中,浑身光裸裸的。
后来她羞得马上缩成一团,面红耳赤,没入水中。
我们慌忙奔了出去。
她在重新出现时,我们却由于在拼命看书而把她给淡忘了。
我们已弄清书中那些可诅咒数字的意义。
我们的研究成果极其惊人,为了方便起见,不妨把第一种化合物称之为正,而另一种化合物称之为负。
它们的作用相同但方向不同,各自能使物体向前25年或向后25年,如果把它们按比例混合起来,那么真像是在做有理数的加法了……我们已经成功地解决了时间问题,懂吗?弗莱德精神焕发,连我也激动不已,他说,如果把这两种粉剂按一定比例混合起来,那就能在25年的范围内把任何物体的时间推移到任一时刻。
这时弗莱德夫人大发雷霆:你们这两个大傻瓜!她狂吼,我差点被淹死,而你们还满不在乎……够啦!他生硬地打断她,你最好赶快动动脑筋,找上一种同一类型的物件,它们的制造日期要互不相同,但又都是已知的,快给我们找来!弗莱德像暴君一样发布命令,结果她扭头出去并带回所需的东西,那的确是同样的物件,在不同的时期里被制造出来,还精确的知道每件东西制成的时间。
要是我,就是花一千年也想不出这是什么,而她在十分钟内就找来一堆报纸,从昨天的直到三个月前出版的全有。
我们又从餐具橱里拿出家传的古老水晶缸,它的年龄可以保证不致会被溶化消失。
我们开始称量并测定应放进每个水晶器皿中的这两种药剂的分量,然后慎重地注入干净的自来水。
当我们把最早的一块剪报放进最强的溶液时,水呈现出桃红色,然后化成透明,剪报不见了!于是我屏住呼吸,又把同天报纸的另一块剪报交给弗莱德,让他放进下一个较弱的溶液里,结果这次纸张安然无损,但是上面的文字完全消失!太有意思啦!弗莱德大呼小叫,我也第一次感到轻松,弗莱德夫人不知所云。
到破晓前我们已经配好了两种适用的溶液:一种能将任何物件年轻一个星期,另一种是一个月。
我的眼内布满红丝,疲劳的双腿不停打颤,但我们终于胜利了!而且靠的是自己的力量。
那么这究竟算是什么成果呢?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怀疑感袭上我的心头。
你说,这些溶液究竟能派什么用处?我问弗莱德。
他笑得嘴巴直拉到耳边,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说:它叫‘回春灵’!含有这种成分的新型雪花膏,只要搽上一次——妇女们就会年轻一个月。
当然,它虽不马上见效,但日积月累下来是很可观的,懂吗?但这时弗莱德夫人响起了冷冰冰的声音,她目空一切地说:你们出的真是馊主意!年轻一个月顶个屁用?我看‘回春灵’这个名字还可以,也可以用这名称出售,但要把它和洗涤剂混在一起。
广告上要宣传说,这种新型合成物能使旧汽车、旧地毯、旧墙布以及已经暗淡的油漆恢复如新,懂吗?我们遵照她的意见做到了这一切,于是伟大的时刻来到了。
仅仅两个月过去,回春灵的大名已经名扬四海。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它的确能使旧物复新,至少在外观方面是这样的。
当然我们还附加了一份《告消费者书》,上面说明:本产品仅供旧物返新,请务勿移作它用。
我们还决定只出售返新作用为一个月的那种产品。
弗莱德和我接着在考虑,如何使它运用到工业领域中去。
嗨!我说过我是个不走运的人,因为这时复杂的情况开始出现了……刚才我说……说到哪儿啦?哦,是的,电话铃正在响,是弗莱德打来的电话。
他说,办公室里堆满了愤怒要求赔偿的信件:一个买主用回春灵洗刷刚买来的新墙布,结果墙布却完全失踪了。
另一位买主用它擦洗新汽车,这辆从传送带上下来不久的汽车在它主人面前只留下了一大堆不定形的钢铁!不少妇女把回春灵倒入新水桶里准备调稀,结果水桶也遭到和我果酱罐相同的命运。
于是我们商品很快就从商店中消声匿迹,不得不退出市场。
而这仅仅还是开始!消费者们的抗议和索赔书还在如雪片般飞来,越来越多。
不过你们猜猜我在想什么吗?我并不担心,商品不太完善是不会被起诉的,对吗?何况他们自己也有责任,谁让他们不好好看看《告消费者书》呢?我所奇怪的只是,何以弗莱德夫人的脾气会变得如此厉害?难道回春灵连人的性情也都能改变吗?《回家》作者:[日] 筒井康隆宇宙飞船载着去牛人马星座探险的宇航员们,在402900亿公里的星际区域间往来,满载着各种各样的成果,平安地回到了地球。
船长和6名宇航员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
有一段时间,广播、电视、报刊等媒体每天都围着他们转,这让他们简直无法腾出时间来干自己的事情,就连实习宇航员姆特都处于这样的状态。
姆特能在自己家里悠闲地待着,能和美丽的妻子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这都是回到地球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经过自由恋爱后结婚的妻子玛莉长得十分漂亮,对姆特的殷勤一如既往,这令姆特非常满意。
姆特是幸福的。
探险队员们不到两个星期的休假,一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姆特他们又要去研究所里上班了。
一天,姆特正在资料室里整理笔记,宇宙飞船船长同时又是探险队队长的科克走进了资料室。
他悄悄地对姆特耳语道:今天晚上去我家,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我不能说,这是绝密,你绝对不能对别人说。
反正今天晚上你要来。
其他探险队员们也会来的。
这天夜里,6名探险队员全者陈中在船张家的客厅里。
对今天晚上聚会的内容,看来大家都一无所知。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家的表情都显得十分紧张。
不久,船长朝大家的脸打量了一番后,开始缓缓地说道:这个事情对你们来说一定会是一个很大的意外。
我认为应该告诉大家。
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想先问问你们,你们回家以后,有没有经历过某些奇怪的或者不合情理的事情?在你们的周围,就没有发生过某些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有没有啊?姆特,你先说。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姆特的身上。
姆特想了片刻,抬起头来,说道:这么说起来,有一件事很奇怪。
我们家的前面有一个公园。
一个星期以前,公园里的樱花突然全都开放了。
我问妻子,现在是秋天,樱花开放,这真是稀罕的事啊。
不料妻子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对我说,现在是春天呀!春天里樱花开放,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按预定是在秋天里回家的,何况现在是10月。
然而,没有人觉得公园里的樱花开得很离奇。
这显然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报纸上没有作过解释,甚至根本没有人把它当回事儿。
如此说来,我也遇到过一件奇事。
既是医生又是生物学家的契尔科夫站起身来,对船长说道,几天前我无意中向妻子提起,说有没有做好过冬的准备,不过妻子却说,接下去渐渐地热起来了,现在要做什么过冬的准备。
我说到了11月份,天气就肯定会变冷,怎么会讲出那么令人不解的话来。
想不到她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说,如果到了11月份,天气就肯定会热起来、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在和我开玩笑,所以就没有接她的话茬和她说下去……这下我明白了!天文学家契先生拍了一下手掌,昨天夜里我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天空。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观察了。
我发现星座的位置全都颠倒了,真让我大吃一惊。
那些书上总不会写错吧。
记录员卡拉哈说道,是星座图上春季和秋季的曲线图换了位置。
我查看了其他的书籍,全都是那样的。
而且那些书还是我们研究所资料室里的藏书,要知道我们资料室的藏书是具有权威性的呢。
难怪。
船长不停地点着头,又开口道,大家都已经有了重大的发现,你们应该已经有着一种隐隐的感觉了吧。
就是说,我们从牛人马星座返回的这颗地球,不是我们以前居住过的地球。
是其他的星球。
姆特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这么混账的事!这么说来,我现在的妻子,不是我以前的妻子?!真是这样,姆特。
船长露出哀伤的神情朝姆特点点头,你们听我说。
前几天我与第二十二号人造卫星进行了联络。
当时我透过宇宙飞船的窗户,发现在太阳的上边有一颗星球。
我马上对那颗星球进行观察。
那颗星球……船长缓缓地说道,是地球。
一片寂静,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全都是一副不甚理解的表情。
姆特问船长:那么,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颗星球,到底是什么星球?还是地球。
船长站起身,用葡萄酒滴在桌子中央画出图来,就是说,太阳系有两个地球。
这两个地球在同一个轨道上运行……这两颗星球在同样的环境里同样地发展起来,同时又处在太阳的两侧,就是说正好处在以太阳为中心的轨道的两侧,所以从一边看不见另一边。
其实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是几兆分之一,实际让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现在的确面临着这样的事情。
不同的只是一点:北半球和南半球的位置,与我们地球的位置下好相反,四季的交替错位半年。
除此之外,两颗星球完全一样。
我们是航行时失误,飞到另一颗地球上来了。
大家沉默着。
没有人说一句话。
不久,契尔科夫说道:我们怎么办?回去吧。
回家!姆特跳起来喊道。
没有人提出异议。
当天夜里,6个人马上做好准备,随着船长悄悄地登上宇宙飞船,天刚亮就朝着太阳的另一边出发了。
不久,研究所发现姆特他们擅自出航,便用无线电不停地向他们发出命令:不准擅自起航!喂,马上回来!但是,姆特他们没有回答。
航程飞到快一半的时候,宇航员发现有一艘宇宙飞船迎面飞来。
那艘飞船与姆特他们乘坐的飞船一模一样。
为了避免冲撞,两艘飞船全都放慢航行,缓缓地擦身而过。
交错时,姆特从窗户里眺望着那艘飞船。
船长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姆特的身边。
可以看见对面那艘飞船的窗户边也站着两个人朝这边眺望着。
那是姆特和船长。
两艘宇宙飞船擦身而过以后,在各自的飞船里,两个姆特都悔恨得直跺脚,咬牙切齿地直嚷嚷:畜生!那个家伙把我的妻子……各自的船长都轻轻拍着自己身边的姆特的后背安慰着:彼此彼此啊。
姆特。
《回去,回去》作者:[瑞典] A·R·英夫山喜 译我独自一人坐在上海某家医院的一个小办公室里。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他自称是由由医生并询问我感觉如何,但是拒绝和我握手。
医生冷静地说:把你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你个人的经历。
不要管什么是‘事实上’发生的。
他们叫我来帮忙,而我也确实想帮你忙。
来,喝杯咖啡,你肯定累坏了。
他递了个杯子给我。
我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然后凝视着天花板,一直等到我能重新开口说话。
我感到很是……心不在焉,我说,我不能……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当你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你会想:‘我是不是把钥匙放在家里了?烤箱的电拔掉了没有?门上锁了吗?我还忘了什么东西没有?’精神病医生点头说道:听起来你像是在描述一种‘强迫症’。
那是你的问题吗?我微微一笑:我肯定失去了我的记忆……今天开始的。
把经过从头告诉我。
没问题。
我只是不知道故事的结尾罢了。
然后我开始告诉他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我是一本杂志的副主编,我们在上海设有办公室。
我们出版科幻小说,目标读者是年轻人。
今天,今天早上……我醒来后记起昨晚的一个奇怪的梦。
当我睡着后,我梦见我醒来并走进浴室。
我发现有个男子站在浴室门外。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好像很熟悉,可能是一个亲戚。
我问他‘你是谁?’时,他迈步朝我走来……然后突然消失了!我没有和我的妻子提及我的梦,因为我们两人都很忙……早餐后,我与妻子、孩子道别,然后走出公寓楼。
我坐公共汽车到办公室——我的妻子开汽车并送我们的小孩去学校。
当我坐在公共汽车里时,我发现一个男人一直在注视着我。
他的衣服皱皱的,脸上有污垢——当然,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是喝醉了就是一个疯子。
但是这男人从拥挤的公共汽车的后面一直注视着我,在其他的疲劳和困乏的乘客中间注视着我……这一切使我神经紧张。
他没有笑,他很紧张。
是怕我吗?多么荒谬啊。
你说,—我看上去很危险吗?精神病医生冷静地告诉我不用担心这些。
他倒了更多的咖啡到我的杯子里,我继续我的故事。
我下了公共汽车,陌生人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走进办公室……但就在穿过入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眩晕和迷糊。
我坐到位置上,我的助手给我端来饮料。
琳达,一个编辑,询问我感觉如何。
我记得她告诉我:‘如果你带病来这里,并把流感和咳嗽传染给你的同事,上司会要了你的命的。
’那个早上如果我还是我自己,我会和她开开玩笑的。
琳达期待着我的答复。
但我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站了起来,好像……喝醉的样子。
办公室变得模糊,我当时的想法是:大概我需要一副眼镜了。
但很快我的视力就恢复了正常。
我的同事都不理睬我。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看我——好像我是隐形的……当我站在办公室的角落,注视着其他的人在忙碌……下一期杂志下个星期就该出版了……一个男人从入口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好像病得厉害。
我认得他。
他看上去和我一模一样: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脸。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所以我一直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个陌生人,而他没有看见我。
他坐在椅子上,我的助手给他端来了饮料。
然后琳达走了过来,她告诉陌生人:‘如果你带病来这里,并把流感和咳嗽传染给你的同事,上司会炒你的鱿鱼的。
’陌生人一直坐着,什么也没干。
当他看向远处时,我想都没想就慢慢移向他,我想摸一下他的胳膊,但是他突然……消失了。
然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陌生人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我停顿了一会,注视着精神病医生。
他倾听我的讲述并研究着我。
我发现他的外表非常奇怪:他好像戴错了眼镜,他的指尖上有黑色的小小的文身。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说道,不再那么眩晕了,应该是这些咖啡起作用了。
是的,他说,我在你的咖啡里放了一点点东西。
它不能治愈你,但是它能帮助你集中精力……这只是医生?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是不是疯了?请做下。
如果要我帮助你,那么必须让我了解全部经过。
早晨你到办公室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迷糊了:再给我一引起咖啡——快点。
一杯咖啡下肚,我又可以继续我的故事。
那精神医生有些地方真的很奇怪……很快,我的同事又注意到我了,他们看上去很担心,叫我赶紧回家或者上医院去……但是我无法移动。
因而琳达和其他同事不得不把我送出门。
他们叫来出租车,要司机带我到医院。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因此也不能阻止他们。
在我去医院的路上,又发生了另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我似乎被拉回到某个我熟悉的地方。
我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尽管我没有告诉出租车司机停车一但我打开车门并一脚踏出!幸运的是我们移动缓慢,因为当时正是高峰时期。
但下车时我踩进了水沟,还在里面打了个滚,把全身都弄脏了。
当我蹒跚地爬出水沟,我的视线又模糊了。
我径直走向一辆很大的车,它的外形我想应该就是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停下,我上了车。
我看见司机座位上有一个时钟,它显示的时间正好是早晨我坐公交车去上班的时间。
公共汽车很拥挤,我不得不站到汽车的后面。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上了车,我认识他,他就是我——在我去办公室的路上——在早晨I我控制不住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自己,我意识到——这让他很紧张。
由由医生打断我的故事,说道: 这真让人惊讶,实际上你在时间上回到了过去,一天两次!在公共汽车上你有没有触摸‘早先的自己’,或是和他说话?我根本办不到I在我和他之间隔着拥挤不堪的人群。
而且我脑袋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一团糟,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把我拉向另一个早先的自己……好像我是一个在城市里迷路的孩子,正在努力寻找我的双亲。
但是在我挤到他面前之前,他就离开了公共汽车。
然后我所能做的就是坐在汽车上,直到它停车。
你肯定认为我发疯了。
医生挠挠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说:我相信你。
你的疾病使你陷入一连串时间环中。
无意中,你被冲回到你不久前所留下的记忆中,因为你丧失了未来的时间感。
我怀疑由由医生是不是一个疯子。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但很快他改变想法,说道:我对你疾病的传染性没有多少把握。
我们的研究还处在初始阶段。
什么疾病?流感?由由医生笑着说:流感!真是笑话!但很快他又严肃起来,你听说过阿兹海默症吗?(译注: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阿兹海默症侵袭人的脑部;它并非正常的老化现象。
得阿兹海默症的人会渐渐地丧失记忆并且出现语言和情绪上的障碍。
当这个疾病越来越严重时,病患在生活各方面都需要他人协助。
由于阿兹海默症患者需要人日夜看护,因此病患亲友的生活往往也跟着受到很大的影响。
阿兹海默症在目前仍是一种不可逆、尚无法治疗的疾病)听说过,我的祖母就得了这种病。
她记不得10分钟以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她那个样子真是太恐怖了……你现在得的是一种特殊的阿兹海默症。
它导致你忘记了你的未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听后很生气,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
我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住在这个城市里。
我知道我是谁。
但很快我又犹豫了,但我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要去哪?因为你记不起自己将去哪里。
你的思维是倒退的!记忆是随时间增长的。
当我们出生时,我们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你对于自己的出生没有什么记忆,这是否让你觉得奇怪?我耸耸肩:我太小了?这就对了。
刚出生时的脑太小,还没有开发。
一个正常的孩子在3~5岁之前没有时间的概念。
在此前,孩子生活在一连串圈圈中,这里面的过去和未来都没有意义,他不会为明天做计划。
孩子在时间中反反复复,就像你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成人时常说:‘当我还是孩子时,日子是那么的长。
’他们是对的。
对于孩子来说,每一天确实都有更多的时间,因为孩子重复几次地过每一天。
他们做某事,在时间中往返,重复同样的行为。
那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学习新的东西会这么快:重复。
当我们长大成人,我们对于时间的认识就变成一条直线。
我们的大脑将无意中记得最近的未来:一个星期、一天、一个小时以后。
最后,我们知道最终我们将死亡。
你是谁?我问他。
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我说我来自未来,你会相信吗? 如果我没有生病,我会逃离这个疯子医生。
但是我害怕又一次迷路,而且我需要更多的那种特殊咖啡以保持我的注意力。
医生坐下,把身体倾斜靠近我,说:请你务必告诉我全部的事情。
医生——我记得所有的一切,但是该怎么描述呢?在早晨的公共汽车上,我就坐在那里,其他乘客上上下下,但却没有人理睬我。
我又隐形了……不时,公交车司机会从他的后视镜注视我。
但后来他摇摇头,停止注视,好像他认为我不是真的在那里。
你能解释这些吗,医生?我真的在那里吗?由由医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做了个手势让我继续。
我一直注视着公共汽车上的钟,因而我可以确定我在那里一直坐到上午11:45,也就是那个时候,司机好像终于注意到我。
他停下公共汽车——它几乎全空了——对我说道:‘你不能整天坐在这里。
请再买一张票,或者离开。
到底你的目的地在哪?’我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让司机很生气。
他认为我一定是喝醉了,他询问我的地址以便送我回家。
因为我无法告知他我的地址也无法移动我的胳膊,他从我的口袋里拿出我的皮夹,在里面发现了我的住址。
接着,他把我送到我住的公寓楼,门卫看见我并认出了我。
我居然要通过其他人的帮助才能回到家,而且是从那么远的地方,实在令人惊讶。
我住在一楼,所以很快门卫就把我领到家门口并把门打开。
他问我:‘要不要叫医生来帮助或是你的妻子?她现在在工作,你的小孩在学校。
’想都没想,我摇了摇头。
我担心,如果在这种状况下和家人见面,会不会突然又变成隐形了……门卫帮我关上门后就离开了。
我在走廊站了一会,就朝浴室走去。
当我从浴室出来时,我发现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我又经历了另外的一件怪异的事情。
我从浴室出来……突然发现已是深夜了!公寓很暗。
我可以听到一个男人在隔壁卧室睡觉时发出的声音。
他在打鼾;他就是我自己。
于是我记起了前一晚做的梦,就是在浴室外面见到一个陌生人。
我明白我又回到了过去。
很快我就会在早先的自己去浴室时碰见他。
我该和他说些什么?请求他的帮助?如果我打他一下,我自己的脸上会不会马上出现瘀青?我可以改变过去吗?或者这是另一个梦?几分钟后,他……我是说我自己……醒了过来并穿过黑暗的公寓走向浴室。
他停下来并询问:‘你是谁?’我移向他……突然,我就是他。
我的意思是,他就是我。
我停顿了一下,喝了更多的咖啡。
我的手和腿都在晃动;我喝得太多了点,浑身是汗。
由由医生把眼镜取下,然后用袖子擦亮镜片。
然后呢?他询问。
我回到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
然后我醒来,记起昨天做的梦,接下去我又重复了与前一天相同的经历!最后,在12:00左右,当我独自一人呆在我的公寓里,你走了进来。
你说是警察送你过来检查我的身体的,因为公交车司机向他们报告了我的奇怪的举止。
你带我来到这个医院,给我咖啡喝,然后我才没有继续在时间中往往返返、飘忽不停。
我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我拿出电话一看,是我的妻子在找我。
我能接一下电话吗?由由摇摇头,重新戴上眼镜。
他说:我给你吃的药将很快溶解在你的血液中,然后你又会回到过去。
在我们能找到彻底治愈你的办法之前,我们必须研究你的病症。
我们把你带离你的家也是在冒险,因为你的病有传染性。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必须接受检疫。
在哪儿?他朝门走去:今天我必须把你留在这里面,从半夜到明天中午。
你将接受检疫,反反复复,直到我们发现治愈的办法。
我跟着他:请别!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儿?怎样才能治愈我?他在门边停了下来,注视着我,眼里满是同情——和害怕:你必须恢复你的未来的时间感,这是每一个健康的人所应该具备的能力,这样你才能作出判断,在时间中朝前移动。
只要疾病还控制着你的记忆,你将一直在时间中飘忽不定。
但是你可以拉我向前。
尽管我不能靠我自己前进,但其他人可以帮忙推动我……我不能冒这个险。
这会改变整个宇宙。
而且那样的话,你的存在就只能是这样……让其他人喂食、穿衣,推着你走,好像你是坐在轮椅里的高龄的老人。
难道你不想你的生命更丰富多彩一些吗?我知道他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还有一个问题,医生。
你说你来自未来,那么你一定能在时间里穿梭旅行了。
你是怎样做到的?也许是因为你也有同样的疾病,你被传染了……也有可能是你从未来带来的疾病传染了我。
你是个病人吗?他微笑着,这让我很生气。
相信我。
你不能前进,但是我能。
也许你是在说谎,我说,也许你也只能往回移动,你也陷入时间的陷阱中了。
由由医生停止微笑:哦,不,你大错特错。
我能前进。
我的潜意识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而我的意识清楚地做出‘判断’。
我能在时间里旅行,是因为我服用了20年后发明的一种特殊化学药剂。
你品尝的是另外一种实验用药,而且剂量很少,看上去它似乎能暂时抑制你的症状。
我喝下最后的一点咖啡,然后在他逃走之前迅速冲到门边。
我用双手推他的前胸,他的眼镜掉了下来。
没戴眼镜,由由有一张熟悉的脸——不是我的脸,但是和我的相似。
我说:你想要研究我,想要控制我的病情,并用在你自己身上……这样你就能不借助药物而在时间中自由穿梭!他恐惧地说:不要碰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像要窒息一样,这太危险了!如果疾病不受控制地传染开,将会导致完完全全的混乱!也许是我有自由意志,而其他每个人——包括你——都掉进了裁定你们未来的潜意识陷阱中。
可能我是历史上第一个能在时间里旅行的人。
如果我的妻子和孩子也被染上了,或许我们可以学会过没有记忆的生活……一起。
告诉我,医生,现在你能记得你的未来吗?你接下去要做什么?我放开由由,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捂住咽喉,不停地咳嗽。
我记得,由由绝望地说,我从什么地方来,我将去什么地方。
我来自……8年前,我出生在这个城市。
我有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父亲……他在今天的12:00左右突然失踪。
我花费数年去寻找他,询问那天——也就是今天——遇见他的每一个人。
在未来,我成了一名科学家,并发现了人类记忆的秘密以及记忆是如何控制我们的生活。
最后,我创造并使用能让我忘记未来的药物,这样我就能回到过去,试试能否治愈你。
如果你忘记你自己的未来,我询问他,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他耸耸肩:当我到达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和一盘CD,这是我预先留给自己的信息。
它们解释了一切。
我用手捂着嘴,惊讶地盯着那个年轻人——我的儿子……或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说谎者。
原谅我,我说,但是我又开始眩晕了,如果你不能找到永久治愈的办法,我又将回到我的过去了。
多给我一些药,这样我至少能活着看完这一天是怎么结束的。
我们可以学会得了这种疾病后如何生活。
如果你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还有足够的时间寻找最好的解决方式吗?当然他的真名不是自由!我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
父样……你拥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时间。
我接受了这个回答:好。
现在就走吧,很快我就又能看见你了。
现在我能改变过去吗?不要改变我的过去。
现在不行。
我不会的。
我面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然后我又回到了过去…………一样的空荡荡的办公室……早了几个小时。
我走出房间,但没有人注意到我。
在医院的门廊,我转向招待员并询问她:对不起,现在几点了?她惊讶地看着我:早上9:30。
我能帮你什么吗,先生?我犹豫着,想着马上又要没有感觉了……但是这次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可以清晰地说话和思考。
这次我可以设法改变我自己的过去。
那么多的可能……我走向出口。
先生?招待员从后面问我。
我转过身,她站在那里,充满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表示我不知道的手势——然后走出了医院。
如果快点,我还可以赶上家里的那个我。
《回忆爱玛侬》作者:[日] 梶尾真治明月夜 译说起1967年,正是双子计划结束的第二年,阿波罗号还没有登上月球。
万国博览会慢慢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报纸上则充斥着关于越南战争进一步升级的新闻。
那个时候,街头巷尾不停播放着那首《回家的醉鬼》,而1970年反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学生运动也刚刚开始萌芽。
说到我,则是以观望的态度,每天沉浸在科幻的世界里。
要说我的生活里只有科幻的话,也不是那样。
因为是学生,空闲的时间多得不得了,所以也迷恋过各种各样的女性。
这些恋情中,大多数都是我单相思或一头人,自尊心被伤害的次数比一打还要多。
但因为处在青春期这种思考方式、行动方式都还很稚嫩的时期,直情径行的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失恋的过程。
那时候的我,心灵也曾受过严重的伤害,扳着指头一数(恐怕连脚趾头也得用上),已经是第n次失恋了。
在这种象被拔光了羽毛的鸡一样悲惨的情形下,我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旅程。
其实那次也和一般的失恋模式一样,郁闷两个星期就能恢复到一定的精神状态,但因为正好刚拿到打零工的工资,所以才会轻率地决定进行一次貌似别有风味的伤感旅行。
在陌生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流浪,当差不多要开始担心钱财问题时,我坐上了返家的航船。
和预想的一样,这时的我,已经把心灵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了。
开往九州北部的渡轮异常巨大,恐怕在一万吨级以上。
但是,也许二月是乘客数相对较少的时期,二等舱里空荡荡的,显得很冷清。
说是船舱,其实也就是个摇晃的大客厅。
乘客们从房间角落里拿来毯子和枕头,零零散散地坐着——这种时候就会觉得人类的习性正是不可思议的,房间的四角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势力圈。
我也在可以看到甲板的窗下找了个地方,把白铁皮冲压成的烟灰缸拉到手边,一边吸着烟,一边开始读库尔特的《豪瑟的记忆》。
抬头看看窗户,本来可以透过它看到甲板,但此时窗户上却蒙着一层白雾。
可见外面应该是非常冷吧。
想起上船时下的小雪,冻僵的手又恢复了触感。
从现在算起要坐十七个小时啊。
还要几分钟才出发呢?这段时间对我今后的人生来说算是长还是短呢?一瞬间我有点疑惑。
正在这时,一个简便背包被随意地丢在了我的面前。
这里没人坐吧?十六岁到二十五岁,说是这之间的任何一个年龄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站在那里的是个让人有这种感觉的少女。
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非常高,大概是我在毯子里象青虫一样仰视的缘故吧。
看看周围就知道了嘛……我这么想着,只恩了一声了事。
少女把塞得满满的背包抱在怀里,利落地盘腿坐下,牛仔裤配网眼粗大的毛衣,头发一直垂到胸前。
虽然还残留一点雀斑,但大大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子这样一个有着异国风情的轮廓分明的面孔,让我觉得她真是意料之外的美人。
美少女啊!我心中掠过一丝喜悦。
她从背包里取出雪茄盒,吸起了不知名的不带过滤嘴的香烟。
我把白铁皮做成的烟灰缸推过去,禁不住开口说:女孩子吸烟可不好。
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多管闲事。
美少女看看我,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她若无其事的吸了一会烟,像是改变了主意似的,用那是偏见的眼神望向我。
为什么?为什么……说到原因……会令记忆力衰退什么的……首先,看起来会不太雅观啊。
我的话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当时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一边对自己的武断言论砟舌,一边为改变话题而避开她的视线。
但美少女没有放过这个话头。
是吗?这话对男人也同样适用啊。
她用观赏珍禽异兽般的目光盯着我。
我游移不定的视线几次停在她背包上锈着的缩写E·N上。
悦子、荣子、绘美、江奈……其他还有哪些名字呢?这儿没人坐吧?一个抱着包的微胖中年女性的出现,让我得以逃脱当时尴尬的处境。
恩……没人我随便答应了两声,借此机会背过身去。
由于失去了阅读科幻的兴趣,我只好试着进入睡眠。
但是,胖胖的中年妇女用圣母一般充满慈爱的声音向我招呼道:吃苹果吗?哈哈,这就是所谓的航船这一封闭社会中的偶遇共同体的开始吗?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我既没有断然拒绝对方的主见,也没有那样的勇气,于是就噢了一声,接过对方出于礼貌递过来的一块苹果,吃完后说了句谢谢就又躺下了。
要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这位中年妇女会借此机会把我的年龄、身份、性别、性格、家庭构成等等情况都打听清楚,然后恐怕还会就人生问题对我长篇大论一番。
我用毛毯蒙住头,又回到完全孤独的世界,以为谁也无法侵入这个神圣的地带。
可能也因为乐天的个性,在被摇醒之前,我已经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喂,喂!在舒适的振动中,我被那不熟悉的声音摇晃着,喂,快起来。
大概已经起航了吧。
整个船舱微微颠簸着,但远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
睁开眼睛,刚才的美少女的脸近在眼前,是她在摇晃我。
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迷迷糊糊的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个美少女。
这不是梦。
少女又开口对我说:我好象有点晕船,想去吹吹风。
你要不要一起去?我把脑袋摇了两下,边说那可不行边站了起来,接着吃了一惊,因为美少女用两只手紧紧握着我的左手腕。
要是甩开的话,一方面觉得有些可惜,另一方面好象也太不解风情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出了二等舱。
对不起,你吃了一惊吧?刚走出船舱,她就放开我的手腕,恶作剧的说道。
恩。
我只好这么回答。
你睡了以后,坐到我旁边的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啊,还有口臭呢。
那人不停地向我劝酒,所以我只好说我和我丈夫都很讨厌酒。
哦?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丈夫了?大概我说的话实在是太傻了,美少女弯腰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正直的人。
也没有啦。
之后美少女又窃窃地笑了一会,丈夫指的就是你啊。
啊,原来如此。
这么一想自己可真是够迟钝的。
要是不这么说的话,那个看起来像讨厌的体力劳动者的酗酒中年男人是不会罢休的。
这么说着,她把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去往通向甲板的通道。
这期间,自我意识强烈的我拼命想说出句象样的话来因此,从大镜子前通过时,我看见自己的脸愁苦到可怜的地步。
好容易我才憋出这么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名字什么的只是记号而已。
可是这样很不好称呼啊……刚才背包上绣着E·N,那是名字的缩写吧?无所谓啊。
E·N的话,爱玛侬就很不错。
恩,就叫这个吧。
爱玛侬?就是把no name反过来写。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通过甲板的门,上半截用玻璃制成的部分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我试着把门推开了一点。
波涛澎湃的声音混着诡异的风的呻吟向我们涌来,吹进来的冷风刮得我脸颊一阵阵刺痛。
你还想到甲板上吹风吗?不、不用了。
这么说着,美少女用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还想你是要去哪儿呢,没想到真要到甲板上去。
会冻死的呀!啊,为什么我就这么傻这么迟钝呢?什么话都讲不出的我,处在只能再次感叹她真是个美人的思考状态下。
在司汤达的《恋爱论》中出现的结晶作用,好象只单方面发生在了我对美少女的感觉上。
但是这样下去太不自然了,必须赶快说点什么。
这种强迫观念令我越发焦急了。
这时,救援之手从意外的方向伸了过来。
船内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乘客请注意,船上食堂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请各位尽快前往就餐。
另外,食堂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九点。
看了看手表,刚过六点。
那……年轻的夫妇一起去吃顿晚餐怎么样?这是我能想出的最油滑,最风趣的话了。
美少女好象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很开心地说了句:恩,好啊。
我这才算让自己有些低落的情绪变得高涨了一点。
恨不得挂出有钱人专用拍子的特等舱休息室旁边,是狭小得难以想象的船内食堂。
里面已经有几桌客人在用餐了。
也有卖便当和茶的,以方便乘客在舱内食用。
这些东西的销量好象很不错。
我们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
像难民似的在二等舱不健康的气氛中吃便当,这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
看了看菜单,一共四行。
咖喱饭 250元和式套餐 600元炸虾套餐 600元牛排套餐 1200元要点什么?我迅速估量了一下自己钱包的水平,祈祷她千万不要点最后一行。
这顿让我请吧。
吃炸虾套餐怎么样?然后再喝点啤酒。
美少女说得很随意。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讨厌被劝酒才逃出船舱的吗?啊,我不喜欢日本久,不过啤酒的话没关系。
一个女服务员走到我们桌子旁边,粗鲁地放下水杯,用有我大腿那么粗的手直指入口方向说道:饭钱要先交,请到柜台那边购买餐券。
两腿分开稳稳站真的服务员小姐,身体的重心好象也放得很低。
她似乎完全适应了这种职业环境,不管是上下颠簸还是左右摇晃都能一动不动。
不论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中,这位女服务员恐怕都能站稳两脚,对趴在桌边、脸色铁青、快要吐出来的客人说请到那边购买餐券吧。
结果我只好站起身来去柜台买了餐券,没有让美少女请客。
女服务员端来了啤酒。
我用不熟练的手法往美少女的杯子里倒满了啤酒。
她也没说要帮我倒酒,所以我只好自己倒了半杯,就着泡沫一口气喝了下去。
爱玛侬……可以这么称呼你吧?对我这个确认性的提问,她点了点头。
你准备去哪?对这个问题,美少女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你是学生吗?这次也是一样。
少女用手在蒙着雾气的窗上画出一个圆圈,眼睛望向了远方。
女服务员端来了炸虾套餐。
那个……炸虾来了。
少女依然侧着脸望着远方,然后突然说道:现在到哪了?不知道。
有种被耍的感觉。
对话完全进行不下去。
少女各种可能的处境一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离家出走、失恋旅行、自杀旅行、流浪癖,不知哪个是她的真实情况。
好象和所有情况都吻合,又好象都不是。
现在应该是在纪伊半岛附近吧,就是那个台风经常经过的……啊……‘简’台风那会好象也是经过了这附近的。
‘简’台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昭和二十五年。
那时我住在关西,真是惨极了。
是我三岁时的事。
但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少女有那么大的年龄。
记得真清楚啊,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可见一定是印象十分深刻。
台风果然很可怕吗?我在美少女的杯中添满了啤酒。
倒是并不可怕。
那并不是最厉害的台风。
最强的是长崎时遇到的台风。
那次死了一万多人。
哦?你还在长崎住过啊?什么时候的事?那时西博尔德还在,所以应该是文政……这么说着的少女,像是估测我的反应般眯起眼睛微笑着。
不可能……那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啊。
很明显,我绝对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怎么样?做为科幻迷,这种故事感觉不错吧?啊,果然是在开玩笑。
我松了口气。
但她刚才的笑容真是可怕,有种魔女般的美丽。
你怎么知道我是科幻迷呢?很简单啊!刚才你一直在读科幻的平装书,你睡觉时我看了一下,其他几本书也都是科幻类的。
你也喜欢科幻吗?也不是……刚才你读的书是讲什么的?题目是《……的记忆》什么的对吧?我承认自己是狂热的科幻迷。
而那时科幻领域并不为一般人所熟悉,这也是事实。
但是,我可没有去进行这种解说的启蒙精神。
偶尔和友人聊起科幻,谈话结束时总是想尽快从那种轻蔑的视线中逃脱。
白日做梦,荒诞无稽....他们说的话好象商量好了似的非常一致。
但是,现在是在海上。
多得不能再多的东西就是时间而已。
最重要的是,美得不现实的少女居然对科幻感兴趣。
那就来聊聊科幻吧。
既然少女无聊得要死,那我就来扮扮小丑吧。
刚才的书叫《豪瑟的记忆》,讲的是把记忆移植给他人的故事。
比如说,把我的记忆从身体里抽出来,复制进你的脑子里。
在这个设想的基础上,又加入了纳粹的内容。
不过,我也才刚开始看。
说完之后,我看向她的眼睛。
好像很有趣。
她似乎挺感兴趣。
至少不是礼貌性的反应。
得意忘形的我开始就至今读过的令我感动的科幻杰作,以及科幻各种主题的构思进行解说。
她好象对时间旅行的主题很感兴趣,但这一兴趣并没有持续多久。
突然,美少女打断另外我的话。
也就是说,不管多么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够接受,你有着这样的的思考的灵活性,对吗?只能说比一般人要容易接受。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分析的能力,但我认为自己还是有接受离奇时间的思想基础的。
从少女的提问中,我感到一丝挑战的意味,因此回答得有些退缩。
但是,爱玛侬,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很自然地,从我的口中说出了她的名字。
美少女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然后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接着,也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讲了下去。
我出生与昭和二十五年,所以今年十七岁。
可是,这只是我的身体年龄而已。
我的精神年龄……大概有三十亿年吧。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七岁。
爱玛侬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轻轻重复了一遍。
那么说的话,你是象传说中的吉尔枷美什一样,可以靠一次次的返老还童来保持不死吗?吉尔枷美什是古代巴比伦叙事诗中的英雄。
他从乌特.纳比西丁那里得到了不死的秘方。
不是那样的。
‘不死’这种说法会招来误解。
爱玛侬摇着头否定了我的话。
那么就是长寿咯?你知道玛士撒拉的故事吗?《创世纪》中的玛士撒拉据说活了九百六十九岁。
啊,对了,日本也有这样的传说。
在若狭地区的传说中,吃下从不可思议的奇人那里等到的人鱼肉的少女,在完全没变老的情况下活了八百多岁。
虽然可以活到一千岁,但据说她把剩下的二百年寿命献给了那个国家的领主。
因为她活了八百岁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姿态,所以后人把她奉为八百姬明神、白比丘尼、八百比丘尼。
我觉得这些传说好像可以作为参考。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觉得爱玛侬似乎就是白比丘尼。
美少女为难地皱起了眉。
别急着下结论。
那些是事实,我的确曾经是白比丘尼。
但我既没吃过人鱼肉,也并不是不老的。
好好听着——我有地球上开始有生命以来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记忆。
我无法立刻理解爱玛侬的话,当场呆在了那里。
脑子有毛病……或者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我自己也曾经怀疑过。
但查阅过去的文献后,我才确信那的确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为什么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存在呢?自己想想都觉得害怕。
你知道地球出现生命开始,到现在一共是多少年吗?这个嘛……大概几十亿年吧。
对,差不多有三十亿年。
我在图书馆查阅了资料,作为最初生命形态的单细胞生物好象是从蛋白质和氨基酸的状态下演化出来的。
我的记忆中最最久远的部分,应该是作为原生生物……或者应该是某种细菌吧。
总之是在海洋中游荡的感觉。
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的个体的记忆。
似乎是和我有直接关系的一只……或者说一个人,这个人会完整地继承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先开始知道这个人上一代人的记忆,然后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你的父亲、母亲也是这样的吗?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离开了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是我出生后不久的事。
父亲是个毫无责任感、也不顾家庭的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因为我有母亲到生下我为止所有的记忆。
不知为什么,我打了个冷战。
如果是那样的话,爱玛侬连和自己亲生父亲相爱的体验,都可以从母亲的记忆中抽出,作为自己的体验留在记忆中。
我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在我还是鱼的时候,一同出生的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其他生物夺去了生命。
但只有我的祖先,总是能奇迹般地在生存竞争中幸存下来。
两栖类时期、爬虫类时期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我的祖先总是处在种系发生的最前端。
进化到灵长类以后,从后足直立、使用工具开始到现在真是一瞬间的事。
进化如同雪崩爆发一般。
伴随着人类社会组织化的进程,文明开始了爆炸式的发展。
但是,说起人类的行动方式,却和进化到人类之前没什么本质的改变。
因为有了语言,所以比以前更会给战斗本能找借口了,也就是这么点区别。
我是在做梦吗?这种想法开始盘踞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是不是我和爱玛侬都喝了太多啤酒呢?我想,这可能是一种遗传病。
美少女自嘲地说。
不是那样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它根本不是什么疾病,而是了不起的超能力啊。
超能力……不是那种东西。
正因为我是病人,所以才会对自己的疾病有超乎一般的详细了解。
如果说是DNA排列异常的话似乎很简单,但人应该是不需要过多的记忆的。
因为比起想要记住的事,想要忘记的讨厌的、污秽的体验应该更是多得不得了。
对这些想忘却的事,经过几亿年也无法忘记,你能明白着是怎样的心情吗?这样也算是超能力吗?可能笼统地说成是疾病好象也有点……关于大脑的功能,恐怕没有人能够很肯定地说清楚它与大脑构造的关系。
比如,就像遗传基因导致某种精神疾病的遗传一样,个体的记忆不断累积在DNA上复制给子孙,这恐怕只能是由某种显性异常基因导致的。
那么,有这种能力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吗?没有。
我查了一下家谱,有这种能力的人一代只会有一个。
所以我不知道除我以外有这种能力的人。
还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你的能力吗?应该不知道。
之所以会产生八百比丘尼的传闻,是因为我不管在哪一代,都能对以前发生的事说出同样的内容。
古代人的平均寿命非常短,如果是长老也就罢了,象我这样的小女孩,竟能对四五百年前发生的事进行细致入微的讲述,别人会那么想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因为觉得不可思议才在背地里说是吃了人鱼肉啊。
有了这件事的教训,那之后我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说了的话也就会落得被当怪物的下场。
但你轻易就告诉了我。
听我这么说,爱玛侬用有些生气的表情瞪了我一眼。
我有些窘迫,只好站起来说;我再去拿一瓶啤酒过来。
回到座位上,爱玛侬用手支着脸望着窗外。
之所以会对你说,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丈夫,像我江户时代的丈夫。
年岁、长相、整体感觉都一模一样。
他是很内向的人...但却非常温柔。
所以在船舱里我才会脱口说出你是我的丈夫。
是这样啊……有那么像吗?对,一模一样。
但是……爱玛侬有些遗憾地接着说道,他得了霍乱死掉了。
我看到你就想起了他。
我有些兴趣索然。
这叫转世轮回把?如果你是他转世重生的话...我也这么想过。
还有一点,因为知道你是科幻迷……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不管缺少了哪个条件,我想我都不会对你说的。
我们的确是啤酒喝多了。
一定是酒精让我们变得话多起来。
我的想法?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象我这样的人存在。
说实话,我已经受不了记忆的重压了。
你不觉得三十亿年的记忆对于一个人来说太过沉重了吗?……我累了啊。
爱玛侬这么说着,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似的。
我累了,不如死掉算了——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总觉得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
我努力思量着下一个词,我认为所有生命都一定有其存在的价值。
在这之中,有特殊能力的你一定肩负着比其他人类更重要的使命。
……爱玛侬用求救的眼神凝视着我。
你是地球上生物进化的活证人。
你想过这种可能性吗?没有。
可以,要向谁作证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诞生的同时,你的意识便苏醒了。
在你的DNA中,存储着不同时代的不同个体的记忆,你继承了这些,而且要把他们永远地传递下去,这就是你的使命。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具体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啊。
虽说是使命,可也不知道是对什么的使命。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
也可以认为你的存在是某种定时装置。
生物在地球上不断进化,进化到某个极限水平时,也许你的DNA内的非活性遗传基因会对此有所反应。
会是什么反应呢……以我的想象,到达进化的极限也许意味着肉体的解脱。
那样的话,也许你是人类进化到灵体形态的催化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也许当人类到达最终进化阶段时,爱玛侬的意识就会对人类的进化情况进行判断,成为把人类潜在的遗传基因活性化的诱因。
……然后,人类就会进化到灵体状态。
为什么非要变成灵体状态不可呢?不不,这只是我的想象。
不过,如果进化的极限是非活性遗传基因的活性化,那么在那之后就不再需要肉体了。
总之,在‘进化的极限’到来事,因为没有办法进一步进化了,所以要么变成灵体状态,要么就只有退化了。
已经醉得很厉害的我,东拉西扯不停地讲着。
那么,所谓灵体状态,是说人类会死吗?不,是说人类意识的集合会变成接近于‘神’的存在。
什么时候会发生呢?……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你自己刚才不也说了吗?人类的行动方式基本没怎么进化。
如果是这样,那作为生命监视者的你,出场还为时过早。
美少女又沉默了。
她默默地在我杯子里倒上了啤酒。
我的话到底有没有引起爱玛侬的兴趣呢……不知道。
你的空想还真是出人意料。
爱玛侬突然用快活的口气说,我的话也很有趣吧?你不认为这是很有独创性的想法吗?科幻里还没有这种故事吧。
我目瞪口呆,不,我还没读过类似的故事……这么说刚才的话全是虚构的?爱玛侬笑了起来。
当然了,刚开始我不就说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啊,结果,我只是这个疯女孩用来消遣的对象而已。
虽说是谎话,但我刚才完全败在这个美少女之下了。
这样的玩笑,倒也非常有趣。
在那之后,古怪的美少女突然能说会道起来,向我讲述了很多事情。
从流行音乐到摩登爵士乐,从电影论到文学论,从旅行的实行方法到职业棒球,话题不断变换着。
对每个话题爱玛侬都惊人地精通,不会让我觉得腻烦。
那段时间实在是太快乐了,我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下来。
我们桌上满是空啤酒瓶,当关于少女漫画的话题渐入佳境时,那个低重心的服务员来到了我俩旁边。
已经九点了,食堂要关门了。
她恶狠狠地说着,指了指出口。
我和爱玛侬站了起来。
我们互相牵着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二等舱。
我和爱玛侬躺了下来,完全不把船舱里中年妇女和酗酒中年男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两个人盖上一张毛毯,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自己都能感到意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醒来时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我环顾四周,想找到爱玛侬,却只看到中年妇女和酗酒的中年男人,哪儿都没有美少女的影子。
是去厕所了吗?可是那个背包也不在。
那个绣着E·N缩写的背包。
也不想去问那中年妇女和酗酒的中年男人……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了看表,再有不到一小时就要入港了。
我站起来,想去找找爱玛侬。
就在这时,我发现在《豪瑟的记忆》里夹着一张纸。
上面是这么写的:Good morning!Goodbye!EMANON我跑过通往甲板的走廊,看到甲板上没有人影,就又向船内食堂跑去。
在那里我也没能找到美少女的身影。
我还去窥探了特等舱,虽然有可能被赶出来,但还是在船舱里不断地寻找着。
我突然想到,爱玛侬会不会是乘车上船的呢?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我又跑到停放车辆的船舱寻找了一番,依然是一无所获。
船很快就入港了,但我还是不死心地站在细雪飘零的码头上。
虽然已确认所有乘客都下了船,但我还是一直、一直等待着。
最后,我还是没有再见到爱玛侬。
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留下那张纸条,又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十三年的时间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吧。
在与那个美少女不可思议的偶遇之后,已经有这么多的岁月悄悄消逝了。
我自己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在这十三年中,人类登上了月球,发生了石油危机,美国总统下台,试管婴儿也出生了。
说到我身边的环境,在那之后,我从大学毕业;进入一个中等规模的商业公司;曾两次失恋,后来经由相亲开始了平凡的婚姻生活;和绝对不读科幻的妻子生下了两个男孩;父亲去世;我升职做了股长。
这就是十三年间的详细情况。
不过,尽管如此,我想我本质上还什么都没有变。
虽然在世俗之中劳顿奔波,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在读科幻,也还和以前一样是个直情径行的冒失鬼。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是这么想的。
今后我也还是会保持自己的个性,度过和其他人大体相同的平凡人生吧?那样不也挺好吗?虽说如此,但在日常琐事中,我偶尔还是会想起爱玛侬,那个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的少女。
如果当时在船上找到爱玛侬,我现在的人生会变得不同吗?每当这时,我就会陷入感伤的情绪,看着藏在月票夹里的纸条。
Good morning!goodbye!EMANON我以为和美少女再会的可能性恐怕只有百万分之一。
但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十三年后的今天,我见到了爱玛侬。
我在出差地完成了工作,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已经是黄昏了,夜色悄悄降临。
我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无所事事地看着飘扬的细雪。
我不经意地瞟了一下旁边,她就站在那里。
绝对不会认错。
虽然经过十三年的岁月,体态已经变得成熟,但那就是爱玛侬。
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我偷偷瞥了她好几眼。
大概三十岁前后,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种被生活折磨的憔悴感,但她确实是那个美少女。
要不要搭话呢?还是不要吧……她不可能记得我,我们只是在十三年前聊了几个小时而已。
她好象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下定决心过去搭话,手里紧紧握着放有那时她留下的纸条的月票夹……那个,打扰一下。
我们以前见过面吧?她张大眼睛注视着我。
我从正面看着她的脸,再次确认她就是那时的少女。
只是,比起那时来,现在的她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印象。
这就是十三年岁月的力量吧?你那时……说自己叫爱玛侬。
就是在船上啊。
但女人只是给出了令人沮丧的回答:对不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女人以便这样回答着,一边有些困惑地微笑着,非常谦恭的口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我行了一礼。
妈妈,久等了。
这时,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跑了过来,大概是女人的孩子。
女孩右手里握着巧克力,大概是去小卖店了吧。
这是妈妈的朋友吗?女孩望着我的脸微微行了一礼。
不是,好象是认错人了。
女人这么说。
我朝女孩笑了笑,又说了次对不起,离开女人向长椅走去。
走了四五步,女孩叫住了我:叔叔。
回头一看,女孩站在那里,举着我的月票夹。
刚才搭话时,可能是太紧张而不小心弄丢了吧。
谢谢。
我接过票夹。
女孩问道:刚才叔叔把妈妈认成谁了?是叔叔以前见过的人。
我苦笑着说。
是多久之前的事呢?十……三年吧。
是在船上吗?是听妈妈说的吗?不是。
因为……你看起来也很眼熟,所以我就想,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我是爱玛侬啊。
……因为实在是出乎意料,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记忆中的爱玛侬是十七岁。
这个八岁的女孩怎么可能...你还记得我呢。
谢谢。
你在船上遇到的是妈妈,但那之后妈妈结婚了。
生下我之后,她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而我代替她继承了‘记忆的种子’。
没错,这个女孩才是爱玛侬。
……那之后我到处找你啊。
在船里找了个遍。
所以,直到现在,你看,我还把你的那张纸条作为纪念放在这个月票夹里。
但是,那时你对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啊?爱玛侬稚气的脸上泛出了微笑。
那双眼里的光辉正和那船上的美少女的一样。
我喜欢你。
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为什么要离开呢?因为不管是在一起待几小时还是几十年,对我来说,喜欢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还有,那时的讨论,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决定不把这件事弄得很严肃。
我记得从生命出现开始所有的事,这一定是为了‘回忆’。
每个人都需要‘回忆’吧?对整个人类来说也是一样……我觉得自己就是把历史本身具象化的存在。
所谓历史,就是人类以及所有生命的‘回忆’啊。
八岁的爱玛侬向我挥着手跑开了。
她的母亲朝我行了一礼,我也还了一礼。
爸爸的车马上就要到了。
我听见爱玛侬的母亲对她这么说。
我要坐的就是那趟车。
那位母亲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我和爱玛侬的谈话内容吧。
如果不是十分机缘巧合,我大概不会再见到爱玛侬了吧。
不过,算了。
——绝不会忘记你的。
只要还有人类和生命存在,我就会一直活在爱玛侬的记忆之中。
想到如此平凡的我,居然能作为人类和地球生命的历史中的一段小插曲被记住,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
细雪还在飘着。
十三年啊。
这么轻声说着,我突然明白了爱玛侬的意思。
不管是在一起待几小时还是几十年,都是一样的啊。
不论怎样,都只是一刹那而已。
《会说话的石头》作者:[美] 阿西莫夫齐平 译在广袤无边的小行星带里,有人烟的小行星非常稀少。
拉里?弗纳德斯基被分配到五号站去工作一年。
时间刚过了半年,他就越来越频繁地怀疑,拿他那样的薪俸像被单独禁闭在离地球7千万英里的地方是否上算。
他是个瘦弱的青年,看上去完全不像空间宇航工程师或小行星带里的工作人员。
他长着一双蓝眼睛、一头奶油色的黄发。
一脸令人毫无戒备的稚气掩盖着敏捷的思维和由于孤独而滋长起来的好奇心。
正是这种稚气和好奇心使他在罗伯特Q号飞船上得益不浅。
当罗伯特Q号飞船一停靠在五号站的外平台上,弗纳德斯基马上就登上了这艘飞船。
他满怀着热切的快活劲儿。
假如他是一条狗,他一定会摇头摆尾,高兴得汪汪直叫。
虽然满脸横肉的罗伯特Q号船长以严峻的、愠怒的沉默回报他的笑脸,他也毫不收敛。
对于弗纳斯基来说,飞船是他所思慕的侣伴,他欢迎她的光临。
他将用五号站这颗被掏空了的小行星里所贮藏的数百万加仑的冰和数吨的冷藏浓缩食品慷慨地款待她。
弗纳德斯基准备好了各种可能需要的电动工具,准备好了各种超原子能发动机可能要用的配件。
弗纳德斯基刷刷地填写着日常维修报表,那张孩子气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种报表日后将转换成计算机语言以便存档。
他记下了飞船的名字和生产序号、发动机号码、发电机号码等等;还有装载港(小行星带,这些装载多得只有天晓得有多少,弗纳德斯基想。
他只写下带字,这是小行星带的简略写法。
);目的港(地球);停靠理由(超原子能推进器故障)。
船上有多少船员,船长?弗纳德斯问道,一边翻阅着飞船的证件。
船长答着:两个。
现在就去检查一下超原子能发动机好吗?我们还要去装货呢。
他的两颊布满了胡茬儿,显得有点发青。
他的外貌看来像是当了一辈子小行星矿工的倔强汉子,但听他的言语却像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甚至是个文质彬彬的人。
好吧!弗纳德斯基提起检修用的工具箱就向发动机房走去,船长在后面跟着。
他从容不迫地、效率极高地测量了电路、真空度和磁场密度。
他禁不住对船长产生了兴趣。
虽然弗纳德斯基不喜欢自己的环境,但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些人对于太空中无垠的虚空和无限的自由是非常神往的。
可是据他的猜测,像这位船长那样的人绝不会单单是因为追求寂寞而成为小行星矿工的。
他问道:你们采的是什么矿?船长眉头一皱,答道:铬矿和锰矿。
是吗?……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要更换詹纳集流管了。
故障是由它所引起的吗?不,那倒不是。
不过它也有点残旧了。
说不定你走不到100万英里就又会碰到另一次故障了。
只要你的船停泊在我这里——好了,换就换吧。
但你得找出故障的原因。
尽力而为吧,船长。
船长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是如此粗鲁,甚至连弗纳德斯基都感到窘迫。
他默默地检查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你的半反射器被伽马射线损坏了。
每当正电子束旋转到某一位置位推进器就会熄灭一秒钟。
这零件要更换。
这需要多少时间?几个小时,或许要十几个小时。
什么?我们要误点了!这是毫无办法的。
弗纳德斯基仍然兴致勃勃。
我只能这样做,先要用氦气冲洗发动机系统三个小时,然后我才能爬进去。
而且还要调整新换上的半反射器,这也需要时间。
也许我能在几分钟内把它弄到并不多好。
但仅仅是差不多好而已,也许你们到不了火星的轨道又不行了。
船长双眼发出愠怒的目光。
修吧,马上开始。
弗纳德斯基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液态氦的罐子提到船上。
船上的人工重力机关关闭之后,这罐子几乎没有重量,但它的质量和惯性却一点也没有减小。
这意味着拐弯进去要特别留神。
弗纳德斯基本身也没有重量,这使得搬运这罐液态氦更为困难。
正因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罐子上,他在布满房间的船舱里迷了路,突然发现自己走入了一间陌生的阴暗房间里。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奇的叫喊,两条汉子就向他扑来,将他连人带罐推出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他一声不吭地将罐子搭在发动机的进料阀上,细心地倾听着氦气发出的柔和的声音。
氦气涌入发动机内部,将吸收了放射性物质的气体慢慢冲洗到能容纳一切物质的宇宙空间去。
不一会,好奇心战胜了谨慎,他说:船长,你们船上有一块活硅石,一块很大的活硅石。
船长慢慢地把脸转向弗纳德斯基,用一种毫无表情的声音说:真的吗?我亲眼看到的,让我仔细瞧瞧好吗?为什么?弗纳德斯基开始恳求起来。
噢,船长,我呆在这块石头上已经半年了。
我读完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小行星的读物,里面说的尽是活硅石的事,但我连一块小小的活硅石都没有见过,你就行行好吧!我们在这里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氦气冲洗要持续几个小时,在冲洗完成之前什么也不能干。
船长,为什么你会带着一块活硅石?它是我的宠物,有人喜欢养物,我喜欢活硅石。
你教会它说话了吗?你问这个干啥?船长的脸涨得通红。
有些活硅石能说话,有些甚至还能看到人的思维。
你是干什么的?难道是研究这些怪物的专家?我在书上看到过它们,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船长,走哇,让我们一道去看看。
弗纳德斯基力图表示出他并没有注意到船长面对面地站在他前面,而且两边各站着一名船员。
他们中的每一个的身材都比他高大,体重也更重。
每一个人——他敢肯定——都带有武器。
弗纳德斯基说:怎么样?有什么不便吗?我不会把它偷走的,我只是想看看罢了。
这时,可能是因为修理工作还未完成才使他活了下来。
更可能是他那副兴致勃勃、天真无邪的样子帮了他的忙。
船长说:好吧,跟我来。
弗纳德斯基跟着船长,他的敏捷的头脑紧张地思考着,心怦怦地跳着。
弗纳德斯基带着相当害怕和有点厌恶的心情凝视着眼前的这块灰色的造物。
说真的,他从未见过活硅石,他只看过它的立体照片和有关的描述。
当然啰,亲临其境与听别人说和看照片总是有点不同的。
它的皮肤呈油腻的均匀的灰色。
它的行动迟缓,就象在石头里打洞穴居的动物,其自身也大大地变成石头似的。
皮肤下没有肌肉在扭动,它是靠石头各层相对滑动而一片片地往前挪动的。
总的看来它呈卵形,上半部是圆的,下半部是方的,长有两对附肢。
在下部,脚按径向排列着。
脚总共有6只,末端是又锐利又坚硬的刃部,金属沉积物使它们更加坚固。
这些刃部能切开岩石,把它切成可食用的碎块。
在这造物的平坦的下表面,有一通入内部的开口,这只有在把活硅石翻过来时才能看到。
切碎了的石块从这里进入内部。
在里面石灰石与水合硅酸盐反应生成聚硅酮,这种生物的组织就是由聚硅组成的。
多余的二氧化硅从开口排出,形成一种坚硬的白色卵石状泄物。
在活硅石还未被发现之前,外星生物学家常常对小行星岩石小溶洞里那些光滑的小卵石感到困惑不解。
令他们惊奇的是这些生物制造聚硅酮的方法,这些带有烃支链的硅酮一氧聚合物的作用就像地球生物的蛋白质一样。
在这种生物的北部的最高点还有一对附肢。
两只中空的圆锥向着相反的方向,很贴合地长在沿背部往下的两个平行的凹窝里,但圆锥仍能稍稍往上举起。
当活硅石往岩石里掘进时,这双耳朵能缩回去,以便取流线型的体形。
当它处在洞穴里时,它们可以举起,以获得更良好的更灵敏的接收。
它们与兔子耳朵隐约相似,这就是这些动物叫做活硅的原因之一。
那些较为认真的外星生物学家习惯上把它称为小行星活硅石,他们认为这双耳朵可能与这种生物具有初步的心灵感应能力有关,有少数人却持不同的看法。
这只活硅石在一块满是油污的岩石上缓缓流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还零乱地放着几块这样的岩石。
弗纳德斯基明白,这就是活硅石的粮食,至少可以说是它用以建造身体组织的材料。
他曾读到过,要取得足够的能量,光凭这些岩石还不够。
弗纳德斯基惊叹道:这真是只怪物,它不止1英尺长呢!船长含糊地咕哝了一声。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弗纳德斯基问。
在一块岩石上。
喂,听着,人们目前所发现的活硅石最大不过约两英寸。
你若把它卖给地球上的某个博物馆或大学,说不定可以赚几千美元呢。
船长耸了耸肩膀。
这我明白,让我们回到超原子能发动机室去吧。
他牢牢地抓住弗纳德斯基的肘子就转过身去,这时突然听见了一个缓慢而又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像砂砾所发出的声音一样空洞。
这是石头与石头经过细心调节后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弗纳德斯基以近乎恐怖的心情凝视着说话者。
就是这块活硅石,忽然变成了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它说:这个人在想,这块东西能说话吗?弗纳德斯基低声说:天呀!它真的能够。
好了,船长不耐烦地说,你看见了它,也听见了它的声音。
我们走吧。
它还能看见人的思维,弗纳德斯基说。
活硅石说:火星的自转周期是24小时37分半钟。
天王星是在1781年发现的。
冥王星是行星,在行星中,它是最遥远的。
太阳是最重的。
船长拉着弗纳德斯基就走。
弗纳德斯基全神贯注地听着声音越来越弱的一大串数字。
他问:这些资料它是从哪里捡来的,船长?我们船上有一本旧天文书,我们曾念给它听,这是一本很陈旧的书了。
在宇宙航行还没有发明的年代的书,其中的一个船员轻蔑地说,甚至不是缩微胶卷,而是一种常规印刷品。
把嘴巴闭上!船长说。
弗纳德斯基检查了流出的氦气里伽马幅射的强度,终于到了停止冲洗、进入发动机内工作的时候。
这是一件艰难的工作,在这期间弗纳德斯基只出来过一次,喝点咖啡,喘口气。
他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船长,你知道我是怎样看那块东西的吗?它生长在岩石里,一辈子呆在某个小行星上,也许有好几百年了。
它是一块大得出奇的家伙,也许会比普通的活硅石伶俐得多。
现在你把它带出来了,它才发现宇宙毕竟不是一块岩石。
它看到了亿万种它从未想象的事物。
这就是它对天文感兴趣的原因。
它是从那本书上和人的思维中认识这个新世界和新思想的。
你说对吗?他不顾一切地要将船长保守的秘密弄清,把他的推理建筑在一个坚实的基础上。
为了这一原因他冒险披露事情的一部分真相,当然只是一小部分真相。
但是船长只是靠在墙上,抱着手说:你什么时候能修好?这就是他最后要说的,弗纳德斯基只好作罢。
发动机终于调整到弗纳德斯基认为满意的状态,船长用现金支付了一笔可观的费用,拿过收据后,开足马力飞走了。
弗纳德斯基以几乎忍耐不住的激动看着飞船离去。
他匆匆地向次以太发射机走去。
我肯定是对的,他喃喃自语道,我肯定是对的。
在72号巡逻站小行星,巡警米尔特?霍金斯在他家的安乐窝里接到了电话。
他已两天没刮胡子了,这时正慢悠悠地呷着一罐冰冻啤酒,看着电影。
在他那红润的宽脸庞上透过一丝由孤独而引起的忧伤,就如弗纳德斯基的眼睛里强作的欢笑是由孤独而引起的一样。
巡警霍金斯看到了那双眼睛,顿时高兴起来。
虽然只有弗纳德斯基一个人,但毕竟有了个同伴。
他大声喊了声哈啰,然后像享受什么似地听着人的说话声,至于说话的内容是什么,他倒不十分在乎。
不久这种乐趣突然消失了,两只耳朵警觉起来,他说:别放下电话——别放下,你说什么来着?你刚才没有听见吗?你这废物!我费足了心思跟你说话呢!喂,你把话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地说好吗?这事与一块活硅石有关?那家伙在船上养了一只活硅石。
他说是他的宠物,他喂它吃油腻的石头。
嗯,我敢打保票,要是一块乳酪会说话,小行星矿工也会把它当作庞物的。
这不是一块简单的活硅石,不是普通见到的那种几英寸的小东西。
它足有一英尺长,你明白了吗?你生活在小行星上,总知道小行星的事吧?假如你告诉我,我就明白了。
注意,油腻的岩石只能建造它的身体组织,这样大的一块活硅石它的能量从何而来?这我可不知道。
直接从——你周围有人吗?现在没有,能有就好了。
等会儿会有的。
活硅石是靠直接吸收伽马射线取得能量的。
这是谁说的?一个叫温德尔?厄思的人。
他是外空生物学的鼻祖。
而且他还说这就是活硅石的耳朵的作用。
弗纳德斯基把两只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那不是用于心灵感应的,它们能以任何仪器都不能达到的灵敏度,检出伽马幅射。
好了,这又怎样?霍金斯问道。
但他沉思起来。
还有就是厄思说,在任何小行星上都没有足够的伽马幅射能使活硅长到大于一两寸的长度,因为放射性不足。
而我所看到的有1英尺多长,足有15英寸。
嗯——因此,它肯定来自一个布满了建造活硅石组织的材料而铀的蕴藏量又十分丰富,有很强的伽马幅射的小行星。
这样的小行星因为放射性很强所以是相当暖和的,但它的轨道是异乎寻常的,所以人们还没有到过那里。
只是可能有一个精明的小伙子因为偶然的机会降落在这小行星上,他注意到这里的岩石温度较高,因为开动脑筋问个为什么。
罗伯特Q号的船长绝不是那种在岩石之间飞来飞去的蠢货,他机灵得很。
说下去。
也许他炸开一些岩石想拿去化验,结果发现了一只巨大的活硅石。
他知道他作出了有史以来最走运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
他再也不需要化验了。
活硅石能把他领到最丰富的矿脉上。
为什么它乐意这样做?因为它想认识整个宇宙。
因为它也许已经在岩石下度过了一千年,才刚刚看见了星星。
它能看到人的思维,它能学会说话。
它可以与船长进行一次交易。
听着,这正是船长求之不得的。
铀矿的开采是由国家垄断的,没有执照的矿工甚至不准持有计数器,所以它对船长来说是非常有用的。
霍金斯说:也许你是对的。
远不止是‘也许’,要知道当我观看那块活硅石时他们站在我的周围,如果我敢说一句滑稽的笑话,他们一定会向我扑来。
要知道只过了两分钟他们就把我拖开了。
霍金斯用手捋了捋满是胡茬子的下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该刮胡子了。
他说:你能把那家伙稳住在你的站上多长时间?稳住他?天呀!他跑啦!什么?那你谈这些还有什么用?为什么让他跑了?他们有三条汉子,弗纳德斯基耐着性子说,每个人都比我强壮,每个人都带有武器,我敢打赌,他们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你指望我能怎样做?好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去把他们逮回来。
这是够简单的了。
我在安装他们的半反射器时做了手脚,他们跑不到1万英里,动力就会关断。
而且我在詹纳集流管上安装了示踪器。
霍金斯瞪大眼睛看着弗纳德斯基笑嘻嘻的面孔,乖乖!他们很快就没有动力了,我们带上一两门加农炮。
他们会告诉我们富铀矿的小行星在什么地方。
我们找到后和警察总部联系,将这三个走私铀矿的家伙移交给他们。
数数看,一共三个,外加一块地球上从未看过的巨大活硅石,以及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巨大的铀矿。
你可望晋升为上尉,我也会得到提级,并在地球上获得永久性的工作。
好吗?霍金斯有点心摇神动。
好的,他喊道,我就来。
当他们从飞船反射回来的微弱阳光看到这艘飞船时,他们几乎撞在它上头。
霍金斯说:你没有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动力用作照明吗?你不会把他们的应急发电机也关掉吧?弗纳德斯基耸了耸肩。
他们在节约燃料希望能获救。
我敢打赌,他们现在一定把所有的能量都用于发射次以太波求救信号。
果真是这样?霍金斯干巴巴地说,我却收不到他们的信号。
收不到?一点儿也收不到。
警察巡逻艇沿螺旋线驶近飞船。
他们的猎物失去了动力,以每小时1000英里的稳定速度在太空漂移着。
巡逻艇调整速度,驶近飞船内。
霍金斯的脸上闪现出不安的表情。
啊,不好了。
什么事?飞船被击中了,被一块陨石击中了。
谁都知道小行星带里陨石是够多的。
有一块像仓库大门那样大的穿洞,十分遗憾,弗纳德斯基,情况好像不太妙。
弗纳德斯基闭上眼睛,使劲地咽口水。
他明白霍金斯的话是什么意思。
弗纳德斯基故意将一艘飞船弄坏,这可以看作是一种严重犯罪,如果这种犯罪导致受害人死亡,那就是谋杀。
他说:霍金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干。
你说的我都明白,必要时我可以作证。
但如果这条船不在走私……他没有把话说完,也不需要把话说完。
他们在太阳服的严密保护下走进这艘被击毁的飞船。
罗伯特Q号船里里外外都像个废墟。
没有了动力,在荧光屏上就不能显示出冲飞船而来的岩石,那怕是最微弱的影像,从而及时发现它,即使发现了这块岩石,也无法作机动规避。
这块石块穿过了船体,仿佛飞船全是用铝铂制成似的。
它粉碎了驾驶室,令船的空气全跑光,杀死了船上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船员在碰撞时被甩在墙壁上,成了一块地道的冻肉。
船长和另一个船员僵直地躺地地上,皮肤布满了凝结了的血块,这是空气从血里冲出来时将血管冲破后造成的。
弗纳德斯基从未见过太空中的这种死状,他感到十分恶心,但为了避免呕吐的东西将太空服弄脏,他战胜了自己的本能。
他说:让我们去检验一下他们所携带的矿石,它们的放射性一定很强。
一定是很强,他心里在嘀咕,一定得很强。
货舱的门被撞弯了,在门和门框之间露出了半英寸的缝。
霍金斯用戴着金属护套的手拿起计数器,将它的云母窗口凑到门缝上。
计数器里像有几百万只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叫一样发出杂乱的响声。
弗纳德斯基无限欣慰地松了口气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是这样的。
他将飞船弄坏这一举动现在成为一种为履行一个公民的职责而采取的足智多谋的、值得赞扬的英雄行为。
陨石的碰撞致三人于死地,不过是个不幸的事故。
他们有火焰喷射枪打了两枪才把翘曲了的门打松,手电的亮光照亮了数吨矿石。
霍金斯拿起两块中等大小的石头,战战兢兢地放入太空服的一个口袋里。
作为物证,他说,也用于化验。
不要放在靠近皮肤的地方太久,弗纳德斯基说。
太空服能保护着我,直至把带回飞船为止。
你知道它并不是纯铀。
差不多是,我敢担保。
他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情又回来了。
霍金斯环视了一下周围。
好,这个事情清楚了。
我们消灭了一个走私集团,或者是集团的一部分,但下一步怎么办?找出那个小行星铀矿!对!但是它在哪儿,知道的人都死了。
天呀!弗纳德斯基又变得沮丧了。
找不到那颗小行星,他们手中只有三具尸体和几吨铀矿,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但是不够惊人。
他们能获得嘉奖状,但他所追求的不是奖状。
他希望获得提升,并获得地球上的永久性工作岗位。
这就需要拿出点东西来。
他叫了起来:感谢上苍!那活硅石,它能在真空中生存。
它一直就在真空中生存,它知道那颗小行星在哪里。
对!霍金斯马上热情起来。
那东西在哪儿?在船尾,弗纳德斯基喊道。
这边走。
活硅石在手电的亮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它还能动,它还活着。
弗纳德斯基的心头小鹿在咚咚直跳。
我们要把它带走,霍金斯。
为什么?声音不能在真空中传播,我们只有把它带回到巡逻艇上。
好的,好的。
你明白我们不能替它穿上一件装有无线电对讲机的太空服。
我说过我同意你的意见。
他们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它。
他们带着金属护套的手指几乎对付不了那东西的滑溜溜的表面。
霍金斯抱着它离开了罗伯特Q号。
它现在躺在巡逻艇的控制室里。
两个人都脱开了头盔,霍金斯还在脱衣服,弗纳德斯基等得不耐烦了。
他说:你能看见我们的思维?他屏住呼吸静候着,最后终于听见石头表面发出的摩擦声变成了语句。
对弗纳德斯基来说再也想像不出更小的声音了。
活硅石说:是的。
然后又说:到处都是空白,什么也没有。
什么?霍金斯说。
弗纳德斯基示意他静下来。
我猜是刚才通过两船之间的那段路程。
这可能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对活硅石说话时简直是在叫喊,像是要澄清自己的思想似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收集铀、特殊的矿藏、轴射、能量。
他们需要食物。
微弱的、砂砾般的声音回答说。
当然,这是活硅石的食物。
这是一种能源。
弗纳德斯基说:你告诉他们在哪里能找到那些东西的?是的。
霍金斯说:我几乎听不懂这东西在说什么。
它有些毛病了,弗纳德斯基担心地说。
他又喊道:你觉得好吗?不好,空气一下子跑光了,我内部受了伤。
弗纳德斯基喃喃道,一定是压力的突然下降伤害了它。
天呀——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
你的家在哪儿?那块有许多食物的地方?两个人都默默地等待着。
活硅石的耳朵慢慢举起,非常缓慢地、颤抖着举起然后又掉下来。
那里,它说,在那里。
哪里?弗纳德斯基发出尖叫。
那里。
霍金斯说:它在做动作,它在指示某个方向。
可以肯定,只是我们不知道它指示的方法。
你能指望它怎样做?显示出坐标吗?弗纳德斯基马上说:为什么不可以?他再次转向躺在地板上缩作一团的活硅石,它现在一动也不动,它的外部失去了光泽,这是一种不祥之兆。
弗纳德斯基说:船长知道你觅食的地方在哪里。
他有几个号码是注明那个地方在哪里的,是吗?他祈祷活硅石能听懂他的话。
是的,活硅石用一种岩石碰击岩石的声音叹息道。
三组数字,弗纳德斯基说。
一定要有三组数字,三个空间坐标连同日期就能显示出小行星在环绕太阳的轨道上的位置。
只要有了这些数据就能详尽地计算出它的轨道和确实它的任何时刻的位置。
甚至连行星的摄动也粗略考虑进去了。
是的,活硅石说,声音更低了。
怎样?这是怎样的三组数字?霍金斯,把它们记下来,找张纸来。
但活硅石说:不知道,数字并不重要,觅食的地方在那边。
霍金斯说:很清楚,它不需要坐标,所以它从来不注意这些坐标。
活硅石说:不久就活——长时间的停顿,然后又慢慢地说,好像在试着使用不熟悉的词语一样——不成了。
更长时间的停顿,死,死之后还有什么?坚持一下,弗纳德斯基恳求说,告诉我,船长把这些数字写在什么地方?活硅石足足有一分钟没有答话,两个人都深深地弯下腰来,头几乎碰到了这块濒死的石头。
它说,死了之后还有什么?弗纳德斯基叫道:再回答一次,就这一次了。
船长一定把数字写下来了,写在哪里?哪里?活硅石低声说:在小行星上。
它再也不会作声了。
它成一块死石头,就像产生它的那些石头那样,像飞船的船壁那样,像一个死人那样,死气沉沉。
弗纳德斯基和霍金斯站起来,面面相觑,十分失望。
这看不出有什么意思,霍金斯说,为什么他要把坐标写在小行星上?这就好像把钥匙锁在它所要开的房间里一样。
弗纳德斯基摇摇头,一个铀矿宝藏,有史以来最大的发现,我们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H?塞顿?达文波特以一种奇怪的愉快感觉环视四周。
即使在休息时,他那张长着高鼻子和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总有些严峻。
他右面颊上的伤疤、黑色的头发、惊人的眼眉以及黝黑的肤色,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地球调查局的廉洁的特工人员,他实际上也就是这样的人。
当他环视着这个大房间时,他的嘴角向上翘起,仿佛在微笑。
房间里十分阴暗,这使得一排排的图书胶卷显得多到望不到边,那些叫不出名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标本显得出奇的高大。
房间里十分凌乱,孤独的气氛、甚至是与世隔绝的气氛,使它看来不像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它就与它的主人一样,看来不像是现实世界的一分子。
主人坐在一个安乐椅——办公桌的组合家具里。
这桌椅安放在房间唯一明亮的地方。
他慢慢地翻阅着手里拿着的官方报告。
他的手除了翻文件之外,还不时地架好厚厚的眼镜,它随时都可能从那溜圆的丑陋的小鼻子上滑下来。
他在阅读时,大肚皮平静地起落着。
他就是温德尔?厄思博士,如果专家们的判断是正确的话,他就是地球上最杰出的外空生物学家了。
有关地球上的任何问题,人们都要找他帮忙,厄思博士在成年以后从来没有走到离开他在大学校园的家一个钟头路程以外的地方。
他很严肃地抬起头来看着检查官达文波特。
这位叫弗纳德斯基的年轻人是个十分有学问的人,他说。
从那活硅石的出现就推理出事的真相,真可以这样说,达文波特说。
不、不,推理是件简单的工作。
事实上是必然的。
一个蠢材也能作这样的推理。
我是说那个小伙子居然也读过我关于小行星活硅石对伽马射线的敏感度的实验报告。
啊,是的,达文波特说。
当然啰,厄思博士是个活硅石专家。
这就是达文波特找他商量的原因。
他来这里只是要问他一个问题,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
但是厄思博士却撅起嘴唇、摇晃着沉重的脑袋,要求让他阅读这案件的全部文件。
在一般情况下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是最近厄思博士帮了地球调查局很多忙,他在月球响铃一案中,借助月球重力粉碎了罪犯自称不在犯罪现场的谎言,所以检察官就同意他看了。
厄思博士读完文件之后,把卷宗放在办公桌上,咕哝了一声,把衬衫的尾部从束紧的皮带下使劲拉出来,然后用它擦了擦眼镜片。
他透过镜片看了看光亮处,检查一下拭擦的效果,把眼镜不很牢靠地架在鼻子上,把双手放在大肚子上,又短又粗的指头互相交叉着。
把你的问题再重复一次,检查官。
达文波特耐心地说:依你的意见是否像我报告里所描述的那样大小和种类的活硅石只能在含有丰富的铀矿——放射性物质,厄思博士打断了他的话,也许是钍,虽然也有可能是铀。
你的意见是肯定的吗?是的。
那小行星有多大?也许直径为一英里,外空生物学家沉思着说,甚至更大些。
有多少吨铀,或更准确地说,有多少吨放射性物质。
至少达万亿的数量级。
你愿意写一个带签名的书面意见吗?当然愿意。
那么很好,厄思博士。
达文波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去取帽子,另一只手去拿卷宗,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这些。
但是厄思博士伸出手牢牢压住这些报告。
等等,你们怎样找到那颗小行星?靠搜索,我们将每一片空间分配给可以用上的飞船,然后进行搜索。
这得花多少费用、时间、劳力,而且你们绝对找不到它。
万一我们可以找到它呢?这可能性连百万分之一也不到。
我们不能不作任何努力就埋没了这些铀矿。
你的专家意思使得我们认为值得为它花费巨大的努力。
但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找到那颗小行星,我可以找到它。
达文波特突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这位外空生物学家。
虽然厄思博士其貌不扬,但他绝不是个傻瓜,他对这点已经有了亲身的体会。
所以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怎样能找到它?首先,厄思博士说,给我的代价是什么?代价?或者是酬金,你愿意这样做的话。
当政府找到那颗小行星之后,也许还有另一块大的活硅石在上头。
活硅石是非常有价值的,它是唯一以固态硅酮作为组织,以液态硅酮作循环环液的生命形式。
小行星是否原先是一个单独的行星体的一部分,这一问题的答案可以通过它们作出,还有其他许多问题,你明白吗?你的意思是要求送一块活硅石给你?是的,要活的、完整无缺的,而且免费赠送。
达文波特点点头。
我肯定政府会同意的。
现在请把你想到的说出来吧。
厄思博士平静地说:活硅石的话……好象他已经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似的。
达文波特看来十分困惑。
什么话?报告里提到的一句,活硅石临死前所说的。
弗纳德斯基问船长把坐标写在什么地方?它说‘在小行星上’。
一种强烈的失望表情掠过达文波特的脸孔。
天呀,这我们知道,我们曾以各种角度考虑过这句话,各种可能的角度,但它是毫无意义的。
一点意思也没有吗?检查官?没有重大的意义。
你再读读报告,活硅石甚至没有听见弗纳德斯基在说什么。
它觉得生命就要终结了,它在想这个问题。
它曾问了两次:‘死之后还有什么?’然后弗纳德斯基不断问它,它说‘在小行星上。
’也许它一点儿也没听见弗纳德斯基的问题。
它是在回答自己所提出的问题。
它想死了之后能回到自己的小行星上,叶落归根,这样就又回到完全的地方了,就是这些。
厄思博士摇摇头,你真是个诗人,你的想象太丰富了。
来,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让我们来看看,你能否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先假设活硅石是在回答弗纳德斯基的话。
即使是这样,达文波不耐烦地说,又有什么用?是哪一个小行星?是铀矿小行星?我们找不到它,这样就找不到坐标。
是罗伯特Q号飞船用作基地的小行星,那样我们也找不到。
你回避了最明显的事实,检查官,为什么你不想一想‘在小行星上’这句话对于活硅石来说是什么意思,不是对我和你,而是对活硅石本身。
达文波特皱起眉头,博士,请你原谅,我不明白。
我讲得很清楚,活硅石所说的‘小行星’是指什么?活硅石是通过人们向它念一本天文书而认识宇宙的,我认为书上有什么是小行星的解释。
对极了,厄思博士高兴地喊道,用手指摸了摸扁鼻子的侧面。
这定义是怎样写的?一个小行星是一个小物体,比行星小,它绕太阳运行的轨道一般在火星与木星之间。
你同意吗?我认为会是这样的。
那么罗伯特Q号是什么东西?你说那艘飞船吗?这是你对它的称呼,厄号博士说,飞船。
但那是一本古老的天文书,它不会提到太空中的飞船。
其中的一位船员曾这样说过。
他说这本书是在宇宙航行时代之前写成的。
那么罗伯特Q号是什么?它不是一个小物体吗?它不是比行星小吗?当活硅石在船上时它不是绕太阳运行吗?它的轨道不是在火星与木星之间吗?你的意思是活硅石认为飞船也是一颗小行星,当它说‘在小行星上’时,指的是‘在船上’?正是这样,我告诉过你,我能使你自己解决这问题。
但检察员阴暗的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
博士,这并不解决问题。
但厄思博士惊愕地看着他,毫不隐瞒地表示出高兴,那张圆脸显得更加和蔼,更带着孩子气。
这肯定就是问题的答案。
这完全不是,厄思博士,我们没有像你那样推理,我们完全忽略了活硅石的话,但你认为我们不会对罗伯特飞船进行搜查吗?我们曾将它一块一块地拆开。
我们正准备解开所有的焊缝。
你们什么也没有找到?什么也没有。
也许你们没有找对地方。
我们找遍了每一个地方。
他站起来,想要离开。
你明白吗,厄思博士?当我们搜查完之后,这些坐标就不可能写在它上头了。
坐下,检查官,厄思博士冷静地说。
你仍然未能正确理解活硅石的话。
这活硅石是依靠在不同场合收集到的词语来学会我们的话的。
它不能说地道的英语。
报告上所引用的它的一些话就证明了这一点。
例如它说。
‘那颗行星,它是最遥远的’,而不是说‘最遥远的行星’,你明白吗?那又怎样?那些不能说地道英语的人,要不就只能运用它母语里的惯用语,然后用英语逐字来翻译这些惯用语;要不就只能按照英语的字面意义来遣词造句。
活硅石没有母语。
所以它只能运用第二种方法。
那么让我们按字面的意义来理解它的话。
它说‘在小行星上’检查官,在它上头。
并不是在一张纸上,按字面意思就在船本身上。
厄思博士,达文波特伤心地说,调查局的搜查是货真价实的搜查。
船上也没有发现神秘的字样。
厄思博士看起来有点失望了。
唉,检查官。
我一直希望你能自己得出答案。
真的,我已经给了这样多的暗示。
达文波特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十分窘迫,但他的声音是平静的,甚至比刚才更平静。
你能告诉我你所想到的吗,博士?厄思博士用手拍拍他那极为舒坦的肚子,戴上眼镜。
检查官,你知道船上什么地方写上秘密的数字是最安全的吗?在哪里虽然一眼就可以看见,但仍然不易被发现?在哪里虽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依旧是安全的?当然要除去那些精明的、善于思索的人。
哪里?说出这些地方。
就在原来应该有数字的地方。
完全正常的数字、合法的数字,那里原本就有数字。
你说的是什么?直接刻蚀的船体上的飞船的生产序号,注意,在船上;发动机号码,发电机号码;还有其他一些号码。
每个号码就刻蚀在飞船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上。
在船上,就如活硅石所说的那样,在船上。
达尔波特光然大悟,沉重的眉梢扬了起来。
你可能说对了,如果是真的话,我希望能为你找到一只比罗伯特Q号上活硅石大一倍的活硅石。
它不但能说话,而且还能吹口哨,‘到小行星去!’他急忙伸手去拿卷宗,用拇指迅速地翻动着文件,从中抽出一张地球调查局的官方表格。
当然我们记下了所有识别号码。
他摊平这一表格,这些号码中是否有三个像是坐标……我们要在消除伪装上花点力气,厄思博士提醒说,很可能会加上什么字母或数字使得这些序号看起来更合理。
他伸手拿起一本草稿本,并递给检查官另一本。
足足有几分钟,两个人默默地工作着,草草地写下各个号码,试着将无关的数字划去。
最后达尔波特叹了一口气,其中混杂着不满和沮丧的成分。
我被难住了,他说,我认为你是对的,发动机和计算器上的号码肯定是伪装的坐标和日期。
它们距离正常的号码太远了。
这只给出了两组数字,但我发誓余下的号码都是绝对合理的生产序号。
你有什么发现吗,博士?厄思博士点点头,我同意。
我们现在有了两组坐标,而且我们还知道了第三组写在什么地方。
我们知道?怎样——检查官突然停止了说话,发出一声尖叫。
当然!那就是飞船本身的号码,它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它正处在陨石击中的地方——我想你的硅就有希望了,博士。
他满脸的愁容豁然开朗起来。
我是个白痴,号码没有了,但我们一下子就能从星球注册处查到。
我至少不能同意你后面的那句话,厄思博士说,注册处只会有飞船原来的号码,不会有经过船长改动之后成为坐标的号码。
刚好就在船体的这个位置上,达文波特喃喃道,只因为偶然撞击,就使我们失去了那颗小行星。
没有第三组坐标,这两组坐标有什么用呢?好了,厄思博士一语双关地说,这对于二维生物来说是十分有用的,但对于我们这些三维生物来说,他拍拍肚子,却需要第三组坐标——幸亏我已经找到它了。
在地球调查局的文件里?但我们刚才已经核对过号码表。
那是你的表格,检查官。
文件里还有弗纳德斯基这个年轻人的原始报告。
当然那里所记下的罗伯特Q号飞船的序号是经过小心伪装的号码,它不会露出破绽从而引起一个修理工程师的好奇心。
达文波特拿起草稿本和弗纳德斯基的报告。
计算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厄思博士从椅子里站起来,嘴里惬意地呼出一口气,轻快地走到门边。
每次看到你,我都十分愉快,达文波特检察官。
你一定要再来。
政府会得到那些铀矿的,但我想得到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东西:一块巨型的活硅石,活生生的并且完好无缺的。
他微笑了。
而且最好是会吹口哨,达文波特说。
他走出去时禁不住吹起口哨来。
《会说话的猪》作者:[匈牙利] 久·莫尔多瓦曹慧清 译晚上十一点半,费盖泰国营农场的饲养员盖莱盖什喂完最后一次猪食,在宽敞的九号猪圈里又来回走了一遍,看看气温表,查查自动饮水槽。
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各就各位,井井有条,然后关上电灯,自己准备痛痛快快地、让小猪们则是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当他走到猪圈门口,正打算离开时,突然背后有人大喝一声: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虽然盖莱盖什大名劳约什,但在这一喝之下,还是不免回过身去。
他想,大概是哪一位饲养员喝醉了,—躺在猪堆里吐真言。
可是他无论怎么找,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盖莱盖什虽然狐疑不定,后来还是决定不在这上面再费工夫。
他向自己解释道:也许是猪圈外面有人骂街,但也许是自己又在耳鸣了。
改天我得找大夫洗洗耳朵,他喃喃地说。
盖莱盖什提起门闩正要上门的时候,蓦地,又是刚才那个尖尖的、刺耳的声音: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千真万确,猪圈里面有人。
甚至还可断定,声音是从四号猪栏里出来的。
这里关着九只小猪,是刚从个体农民那里收购来弥补闹猪瘟的减员的。
它们躺的样子使人想起了特别啊、奇怪啊之类的形容词。
八只小猪横七竖八地睡成一堆,互相挤得紧紧的,即使最有经验的行家也分不清哪条腿和哪个头是一体。
而猪栏的绝大拥分地盘却波另一个沉沉入睡的小猪四肢舒展地霸占着。
盖莱盖什用手电筒照了照,只见它的耳朵上伤痕斑斑,脖子上尽是一绍一绍带血的脏猪毛。
看来,达块地盘来之不易,为了得到它,这头横行霸道的小猪无疑进行了浴血的斗争。
饲养员在栏杆上支着肘,看了几分钟,想等那声音再度出现。
可是眼前只有这堆小猪,别无其他。
它们各自打者自己的呼噜,唯有当某一只挪挪身子,别的小猪才在梦中哼哼几声表示抗议。
突然,那只单独躺着的小猪大喝一声: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盖莱盖什吓得魂不附体。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惊魂稍定,他才勉强挪动颤抖着的双腿离开猪栏,但还是不断地回头张望。
当他来到外面,才用团在手中的手绢擦干了满头汗水。
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马上汇报领导!这天深夜,农场女经理贝尔培。
爱蒂博士还在熬夜,为一家农业杂志撰写论文。
当她正在匈语大词典里查看丰收一词应作何解的时候,饲养员上气不接下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向她报告,一只小猪说起人话来了。
女经理威风凛凛地推了推鼻上的眼镜说:盖莱盖什,您听着:过去,您喝醉洒吃鱼粉,还在猪槽里喝水,我都眼开眼闭。
但是如果您以为在这里似乎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在深更半夜还来和我胡说八道,那么我非开除您不可!饲养员对天发誓,说他说的全是真话。
最后,他终于说服女经理和他一起去猪圈看一看。
他们来到四号猪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挤在一起的八头小猪仍在熟睡。
那个独自躺在一边的小猪迎着手电筒的光站了起来,嘴边挂着厚厚的白沫,胡涝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神不定地打量着深夜的来访者。
说吧,盖莱盖什在栏杆上弯着身子以鼓励的口气说道,说吧,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盖莱盖什,当着我的面您说这话,成何体统?经理,请别生气。
这个小猪刚才说的就是这句话,其他的话它可能不会说。
盖莱盖什鼓励地拍着那头小猪的背说:来,你好好地说一个:‘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小猪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晃脑,接着突然恶狠狠地咬住饲养员的手,咬得骨头格格作响。
贝尔塔。
爱蒂博士轻蔑地瞪着痛得跺着脚的饲养员说:我祝贺您,盖莱盖什,明天请把劳动手册取走,您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和我寻开心了!盖莱盖什费劲地包扎着受伤的手,被锋利的猪牙咬破的地方流着血。
他找了把菜刀,决定让这个使他大丢其丑的小猪一命呜呼。
小猪瞪着眼看他走过来,似乎早已料到盖莱盖十会回来的。
于是它尖叫一声,冲进了那堆酣睡着的小猪中间。
小猪都被惊醒了,嘶叫声震撼了整个猪圈,也惊动了其它猪圈里的值班员和巡夜的看守。
盖莱盖什手忙脚乱地拉出那头死死抓住栅杆不放的小猪,用围裙裹住,飞也似地跑到饲料搅拌室里。
这儿晚上没有人,再则室内堆满了塞得鼓鼓的各类口袋,起着消声的作用。
差莱差什把小猪挟在胳肢窝下,正准备给它一刀的时候,小猪突然说话了:亲爱的劳约什大哥,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称呼您,咱们可能发生了一些误会。
盖莱盖什对这只小猪会说人话已经不再吃惊了,他摇晃着手里的菜刀,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这个骗子,让我在经理面前出洋相。
刚才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吭气?!劳约什大哥,环境不适宜嘛!如果你们把我带到猪圈外由来,那我当然是会悉听吩咐的。
但您想一想,我庄猪圈里只要说一个字,所有的小猪都会因此知道我会说人话。
而达一点无论如何是需要保密的。
为什么?劳约什大哥,请别见怪,这暂时还不便奉告。
这时候,盖莱盖什的那只被小猪咬伤的右手突然又感到一阵跳痛,怒火两次涌上心头。
你把我毁了,为了你,我被开除了,可是你这个流氓还在这里拿架子。
小猪显得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对于需要反复向劳约什大哥作解释,已经感到厌烦了。
劳约什大哥,别这样死板!我愿意陪您到女经理那儿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她解释清楚。
我担保,您会被留下来的。
盖莱盖什踌躇着。
拿不定主意:如果你再骗我,我当场就宰了你。
让我怎么说好呢?劳约什大哥,刀把反正在您的手里。
已经是后半夜了,笃笃的敲门声把贝尔塔。
爱蒂博士从睡梦中惊醒。
女经理打开门,一看到盖莱盖什和挟着的小猪,顿时火冒三丈。
她指着门叫道:给我滚出去!手足无措的盖莱盖什正想住回走,可是小猪却挣脱下了地。
它站在女经理面前,清了清嗓子,带着尊敬的口气说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我应该为劳约什大哥讲几句话。
他没有听错,我在梦中确实是说了‘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这句话,请原谅。
女经理大惊失色,惊恐地正了正眼镜,机械地问:尤日是谁?是我。
因为塞盖依大叔…。
是以前的那个乡长吗?是的,他是我的旧主人。
农场是从他手里把我买过来的。
也就是说,塞盖依大叔叫我尤日,因为我爱到处走走,他老拿那句话骂我。
可是,您是怎么学会说话的呢?是这么回事,塞盖依大叔不是没有重新当上乡长吗?他在被迫退休的时候买了我。
当时,我还只是个刚断奶的小猪娃。
塞盖依大叔的孩子们全到布达佩斯去了,老伴也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觉得挺没意思,想找些事儿来消遣消遣,就整天困着猪圈转,还常常对著我说说话。
开始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后来慢慢地什么都听懂了。
您的主人也知道您会说话吗2 不,塞盖依大叔聋得象块石头,请原谅我这么说。
当然,我也注意不暴露自己。
因为要是他知道了的话,说不定他早就不信任我了。
塞盖依大叔去世后,他的儿子纷纷回家来,把一切都卖了,自留地也给毁了。
这样,我就从落后的个体小生产者的自留地来到了你们这个发达的社会主义的农业大企业里。
贝尔塔。
爱蒂博士听着尤日的叙述,好久都没有从惊愕中摆脱出来。
可是,您是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的?小猪谦逊的低下头微笑着说道:随便谁只要努力,总是能学到东西的。
绝大部分的话我是从塞盖依大叔那儿学来的。
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学习榜样。
另外,我自己也努力钻研。
碰巧,我们猪圈的门前挂着一个有线广播喇叭,就是农民们把它叫做‘废话匣’的那个玩意儿,请原谅我这么说。
他广播的没一个节目我都听,我最爱听政治报告,不过也欣赏了不少音乐。
说着,他哼起一首俄罗斯歌:你是骄傲的哥萨克……窗外天色开始朦胧发白,已经五点多了。
说不定某一个队长或技术员此刻会闯进来找女经理请示工作而影响他们的谈话。
于是他们约定,让盖莱盖什暂时先把尤日送回猪圈,晚上再把他带来。
在回圈的途中,小猪得意洋洋的仰躺在盖莱盖什的围裙里说:劳约什大哥,别害怕,您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角色。
我有一个主意,暂时不想多说,如果他们同意的话,不光对我有利,而且对您也有好处。
如何利用这头小猪的特殊才能,女经理考虑了整整一天。
也许可以让他当腹语演员参加剧团的演出?别的高见她实在也没有。
晚上,她拿不定主意地问尤日:我们让您干些什么好呢?我已经和劳约什大哥提起过,我有个主意对我们大家都有利。
您想的是什么呢?亲爱的……小猪友好地微笑着:请叫我尤日吧!既简单又朴实的匈牙利名字。
那么,亲爱的尤日!您的想法是……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要装得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们还是把我放回猪栏,我将在那儿注意伙伴们的谈话,搜集情况,了解他们对伙食和猪舍,最主要的是对你们——这些受大家尊敬、爱戴的领导同志有些什么意见。
每隔一段时间,你们相机把我带到办公室来,听取汇报。
至于用什么借口,到时候由我来想办法。
小猪翘起那圆圆的鼻子,望着贝尔塔。
爱蒂博士,他不明白女经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犹照地补充了一句:我不太清楚,在人中间有没有这种做法,但在猪群里,我认为是非常合适的。
女经理的眼睛终于在镜片后面闪烁起光芒来了:有意思!根据我掌握的最新科学情报,这种做法在企业式的养猪中恐怕还没有人试验过,我们将能获得关于这些喂养对象的第一手材料。
她瞧着小猪问道:您本人有什么要求?您刚才不是说,这将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吗?首先,我希望您恢复劳约什大哥的工作,然后再让他领五百,不,六百福林的奖金。
关于‘开除’一事,我宣布无效。
至于奖金,我暂时给不了,因为没有钱。
那么,是否可以在‘志愿献血运动’的剩余奖金中开支呢?小猪说道。
您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前天,您在猪栏前走过的时候跟队长说起过,这奖金还有富余。
当然有关这方面的规定我也是了解的,塞盖依大叔有一个时期常用《政府文件汇编》给我垫圈。
贝尔塔。
爱蒂博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好吧!除此以外,您还有什么愿望?我指的是您自已。
我个人暂时什么也不要。
我得先干给你们看看。
不过,我深信,那些为集体出力最多的人,在论功行赏时也首先应该轮到他们。
尤日在猪栏里表现得跟其它猪一样,整天蹒跚地走着,吃着,挤在猪群中间听听伙伴们咕噜些什么。
尽管他很卖力气,但是只能提供些微不足道的情况,报告一些小猪们的牢骚:什么母猪关得离它们太远了,它们去吃奶的时间太少了,什么饲养员在饮水槽里洗靴了……。
干这样的差使对心比天高的尤日说束,简直是埋没人材。
喂养大公猪的猪圈看来是他的用武之地。
于是尤日要求调到那儿去。
但是他还是只小猪,如果毫无理由地调到两、三岁的公猪中去,一定会引起怀疑,看来得找个借口才行。
尤日于是多方和饲养员捣乱,冲着他们吼叫,咬他们的手。
终于,大家公认,非把这个胡作非为的家伙调离小猪圈不可了。
事情也传到了大公猪那儿。
它们普遍认为,尤日太大胆了,迟早会挨整的。
不过,他激烈的行动博得了公猪们的普遍好感,它们把他作为绝对可靠的伙伴,谈话时从不背着他。
但这头小猪谦逊地退缩在一边,只是竖起耳朵注意地听着。
—头从英国约克郡进口来的大公猪经常讲述它在英国度过的童年时代。
什么装有自动空气调节设备的猪圈啦,什么电视机以及搀拌着桔子皮和香蕉的猪食啦,等等。
尤日在听到这些话后的第一次汇报中就建议立即调开这只洋猪,免得西方居住条件比这儿好、炊食也比这儿强的观点流传开来。
公猪群里最引起公愤的还是那个所调的母猪架子。
早先,公猪是被带到真母猪身边进行交配的。
人们先把母猪放在一个粘著毛皮的木架下而,只露出它的后半身,然后让公猪蹦过去。
——他们把这个木架子叫做取猪架子。
后来,农场的专家们认为人工繁殖效果更好,干脆就不再把母猪放进架子里面去,而是让公猪直接扑到空的木头猪架上,饲养员则急急忙忙地拿玻璃杯接住流出来的东西。
由于农场很少注意维修这个母猪架子,到后来上面长了许多刺,帖上去的羊皮也已经破破烂烂。
哪伯在假母猪背上帖一点毛,结我们来一点气氛也好!公猪们义愤填膺,让盖莱盖什挺着他的大肚子去撞这个木架子吧:公猪们实在不愿意跳到这个木母猪身上去。
尤日反映了这个情况,于是那些叫嚷得最厉害的公猪很快就被阉割了。
遭怀疑和被暴露的危险始终威胁着尤日。
因此他们精心地安排了传送情报的办法。
假如尤日想报告什么,他就吞一块偷偷藏起来的小肥皂,然后四脚朝天,口吐白沫,呻吟着。
装得活象毛病发作。
这样,盖莱差什就可以把他从猪栏里提出来,并在猪友们一片涕泗交加的同情和不胜忧虑的呐呐声中带走了。
这个主意是尤日自己想出来的。
女经理对此真是五体投地。
我真不明白,您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来的?想当年塞盖依大叔常把我带到他的房间里去,让我躺在他的脚边看电视。
有一次,我看了一部波兰的故事片,那里面有一个安插在囚犯中间的密探,他也是这样装作不舒服出来告密的。
贝尔塔。
爱蒂博士不记得这部电影了,问道,什么片名?主角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注意那个密探,他堂堂一表人才,胖墩墩的身子,带着眼镜,有点秃顶。
我自始至终为他拍手叫好。
尤日卖力地工作着,他的汇报无所不包,连肉猪们对拌有肥猪粉的饲料有什么意见都如实反映。
费盖泰地区国营农场基本上根据尤日的汇报制定生产计划和措施。
于是生产成绩蒸蒸日上,一般的农场简直不能望其项背。
育肥期结束时,领导上希望尤日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过去,把肥猪运到屠宰场是件极其费劲的事。
肥猪一到屠宰场的门口,闻到血腥味,就慌张地挤来挤去,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它们往押运的工人身上乱撞,有时还伤人。
现在就要看尤日的了。
为了混进这批送往屠宰场的猪群中去,尤日公然地向饲养员寻衅,转过身子朝他们放屁。
这样,其它的猪也觉得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捣乱分子处理掉,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的。
在运输车上,肥猪们对尤日既景仰备至,又觉得他亲愈手足。
而他自己却显得痛苦不堪,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他喊道:我宁可壮烈地死去,而不愿这样卑贱地活着。
肥猪们觉得深受启发。
这头小猪其实很有出息,他们议论着,他本来是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当运输车刚抵达达屠宰场时,尤日第一个昂首阔步、视死如归地下了车。
当其它猪还没有看清楚,他就拐进了第一条夹道,消失在一个边门后面。
早已等候着的盖莱盖什立即把他带离农场。
先行者的榜样对其它猪起到了催眠术一样的作用,它们毫无反抗,从容就义,让人按倒在屠刀底下。
这天,在屠宰场里,以费盖泰国营农场肥猪的体重损失量最少,屠宰场也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是尤日却无家可归了,他必须等待那些自幼年时就相识的伙伴们离圈,因为它们决不会掉以轻心。
它们会想一想,为什么唯独尤日能从屠宰场回来。
为了不荒费时间,农场领导教尤日学习文化,送他进各种学习班,上进修课深造。
果然,他的考试论文《从收集情报的高度谈对屋中垃圾的分析》大为轰动。
仅举一端,足窥全豹。
文中他举例论述了应该如何发现并拼凑已撕成九小片和分散扔在三种不同垃圾箱里的碎信纸,并从中得出什么结论。
进修单位敬佩之余聘请他留校当教员,尤日谦虚地谢绝了:我感到,对我来说,做实际工作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其它猪的登记卡片上只写着出生年月、种类,至多还有旧主人的名字。
尤日的卡片上却写满了各种秘密代号:8 /1976/HI,口24U /9 ,XY/F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都是用来表明尤日任务的性质和范围,以及各种学历和资历。
只有女经理本人和几个高级助手才知道这些标记代表什么。
论功行赏,量才录用,水到组成,瓜熟蒂落。
尤日当然成了农场的正式工作人员。
他的实际身份没有公开,名义上只是建筑科砖头管理员。
但既然是国家工作人员,尤日便应享受与其他职工相同的待遇。
于是九月份,在重新开始工作前,尤日要求领导安排他去巴拉顿湖衅的农场疗养所休养两个星期。
开始尤日被分配在一个三人合住的房间里,他的同屋是一个助理会计和一个拖拉机手。
尤日忍受不了同屋伙伴们因为不讲究卫生而散发出来的油气,更不用说还有晚上放屁的臭气和醉后的难闻的呕吐味了。
他找管理员,要求换一间屋子。
他说:我认为在集体休养的场合,个人的卫生要求可以适当降低,不过我希望这儿的生活条件起码能跟家里——猪场里的水平差不多。
饮食的质量倒还凑合,但是我不信,在养猪场里会有任何一只小猪,竟敢当着伙伴们的面和另一个小猪展开放屁比赛,就象这儿的哈吉马什助理会计同志和拖拉机手科瓦奇同志做的那样。
具体安排悉听尊便,但我只愿意牧独住。
我看,那个盥洗室他们反正也不用。
如果您允许,我宁可搬到那儿去。
尤日按照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安排了休养生活。
他发现自己开始发胖了,而且也不能指望在下一个喂养期能消瘦下来,因为那时恰恰需要他为其仑猪农饮食方面作出榜样。
在休养所他只吃病号饭。
不管有多么难受,他心爱的饮料百事可乐每天也不能超过二十杯。
清晨,他坚持在树林里跑步一小时。
诚然,有时也不免小有风险,有一次险些挨了一个近视眼猎人一枪;有时还会遇到生产队放牧的母猪向他卖弄风情。
不言而喻,尤日坚决地谢绝了。
白天,尤日独自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学习、休息,晚上参加休养所的社交活动,因为对于有文化的人说来这是责无旁贷的。
他把自己打扮得风度翩翩。
白尼龙衬衫配上苏制琥珀袖扣,时髦的宽领带飘在胸前;前面的双脚带上手套,后面的脚穿了双儿童皮鞋。
裤子是定做的——因为要适应四只脚走路的特点。
夹着金钱的领带上别一枚领针,戴一副宽边玳瑁眼镜,奥地利产的自动打火机用一根金链子挂在脖子上。
在皮肤上仔细地抹了一层西方的名牌高级奶液。
开始,尤日去休养所的冷食部闲坐,喝杯百事可乐。
可是其他客人居然出言不逊,肆无忌惮地唱着使尤口大为不悦的民歌:猪仔跟着老母猪,麦地里面找食去,或是猪粪猪粪真可怜,又黑又臭又讨厌。
一些打牌的客人也不能容忍尤日坐在他们近旁,常常一面往桌上扔牌。
一面高声地喊:喏,我打橡子。
或是给你——个红猪!尤日无可奈何,只好躲进电视室看节目,或者阅读文艺书籍。
有一天晚上,尤日在看书,不料贝尔塔。
爱蒂经理出现了。
原来她也在这儿度假,但因为农场职工对她宁可敬而远之,而她也实征不愿和下属们交谈,为了寻求安静她走进了电视室。
晚上好,尤日,您打扮得真摩登!女经理不胜惊异地说道。
我的看法是,我们只有在精神上、外表上尊重自己,才能博得别人的尊重。
非常正确。
您在读什么?一本小说。
随便翻翻?不,学习。
我什么都想学,看这本书也是为了学习。
我不象一般人那样,把书翻来翻去,看几句对话和一些无聊的谈情说爱的情节。
我是批判地看。
尤日拿起放在书旁的圆珠笔,我总是把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或是粗鲁的句子划出来,在页边写上‘人行’两字。
人行?是兽行吧?不,一个猪是永远不会写‘兽行’这样的措词的,只有人才这样写。
另外,污蔑猪类的文字在书中比比皆是,这对我触动很大。
我随便一记,就有这许多。
尤日拿出日记本读着:‘象躲在麦地里撒尿的猪一样一声不吭’,‘醉得象头猪’‘有糠不愁没有猪’,‘象长疥疮的小猪一样坐立不安’,‘笨得象个多尔道的猪,屁股对着猪食槽’,……尤日寓意深刻地举起带着手套的前脚说:固然,并非所有的猪都完美无缺,但是这些描写实在毫无根据。
假如让这个作者出来证实一下多尔道地方的猪——我不妨这么说——是转过身子来吃东西的,那他肯定会感到困难。
当然问题不在于一两句话,而是这种倾向本身使我不快。
我们虽然要看到确实有一些脏猪在垃圾堆里乱翻乱钻,同时却也应该看到大多数的猪在猪场里表现得是无可指责的。
可尊敬的作者和记者先生们为什么不写写它们呢?尤日,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经理说道,这一切该由报刊负责。
只要记者们老是写这类诋毁性的文章,那么国营农场完成不了生产计划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人们只能听到一些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情,那么就会对一切都失去信心。
电视里映出了一部英国电影的片名,尤日指着屏幕说:我不同意在电视里演这么多的西方破烂货。
等年轻人堕落了,人们就大吃一惊。
但是我不禁要问,他们耳濡目染的又是什么?您认为,该拍些什么主题的影片呢2 尤日膘了女经理一眼,他觉得贝尔塔。
爱蒂越来越迷人了。
我想,假如拍一部描写一个有才能的青年女子如何坚强地战斗在国营农场的领导岗位上的电影,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贝尔塔。
爱蒂博士顿时脸色排红,接着是片刻难堪的沉默,这时从隔壁的俱乐部里传来了乐曲声。
您想跳舞吗?尤日有些发窘地问道,移动了一下穿着儿童鞋的双脚。
不,您在想什么?什么也没想,只是随便问问。
尤日在不同的猪圈、猪栏里又度过了两个喂养期。
他继续收集和汇报着有关猪的情报,但要完成任务越来越困难了。
农场不断地发展着,盖起了一批又一批的新猪圈。
单是尤日一个实在注意不了这么多猪,而且他的身体条件也不适合再干下去了。
他尽管控制饮食,身体却还是不断地发胖,体重已接近四百公斤了。
看到他那大腹便便的福态,那些见过世面的老公猪都奇怪起来:外面的屠宰场空着呢,他还在这儿干什么?尤日也汪意到了这些情况,在农场领导的支持下他逐步进行了安排,在各个猪圈里物色了一批可靠的小猪、中猪、公猪和老母猪,组织了一个情报网。
这些猪向尤日报告听来的情况,然后领取一点小小的奖励。
而尤日自己只是在个别的情况下才亲自下到重点猪群中去转转。
这个情报网完全由尤日独自掌握,因为农场的各级干部中间唯有他懂得这批被组织起来的猪的话。
由于尤日担任的使命至关重要,所以得到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他就在这里分析、整理情报。
开始,尤日把每一份送上来的情报都如实转呈女经理,甚至连小小的牢骚和不守纪律的现象都不漏掉。
他满心等着表扬和奖金,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有一次当女经理接过他的报告时皱着眉头说:尤日,您看到的尽是一些阴暗面,就象您在干酪里只看见窟窿眼一样。
她不满地翻开着这份打字材料,您想想,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部呈报给我的上级,领导看到这么多的问题、缺点,会对我的工作产生什么看法?我不是让您去美化这些材料,但是您也应该尽量搞得全面一些,客观一些。
尤日,要辩证地,懂吗,要辩证地看问题!尤日很费劲地领会了领导的意图。
他在自己记新词汇的小日记本上写道:辩证地=只要好的。
从此以后,尤日在上报的材料里大写特写小猪们如何称心如意,感恩戴德,个个遵守纪律、循规蹈矩的情况。
与此同时,在他情报网里工作的猪,也发动下面提出各种各样的倡议,如我们要求缩短喂养期,把节省下来的钱去建设新猪圈!或是为了减轻饲养员的劳动,我们把大便拉在一堆儿!于是,皆大欢喜。
每当尤日的报告来到,贝尔塔。
爱蒂照例大笔一挥,签字上报。
尤日更是体会到其中奥妙,他编写了三份基本报告,然后轮流呈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情报每隔两回重复一次。
不过,由情报网送来的报告,尤日自己仍旧悉心研究。
他把一些值得注意的内容挑选分类,汇集成册。
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掌握了农场每一个领导的许多材料。
贝尔塔。
爱蒂博土的材料则更是满满的一卷宗。
尤日在卷宗上写上鞋匠二字作为代号。
但怎样用这个鞋匠,他暂时还没有具体打算。
农场在费差泰地区盖了四套职工住宅,当仁不让,尤日也提出了申请。
根据规定,申请人的名单要公布在办公楼的前大厅里征求群众意见。
尤日的名字也写在上面:费盖泰。
约瑟夫(尤日是约瑟夫的昵称),职务:科长,本人成份:工人——他想,把出生地名作为自己的姓,会给人们以亲切的印象。
尤日通过各种渠道获悉,那个农场肉猪饲养科科长是住宅分配委员会的主任,该人打算拒绝他的申请。
尤日拿出了文件包,拙出这个饲养科科长的夹子,可用的材料简直不胜枚举。
尤日一边得意地哼着小调,一边研究着这些材料。
他敲开了这个饲养科科长的门,在一旁坐定,说了声不必劳驾,只要小小一杯黑咖啡,然后摸出一点糖精代替方糖,放在咖啡里。
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表示吃糖会发胖。
真是社会主义好啊!我的尤日,你前来有何贵干?听到一件奇闻想让你也笑笑。
你知道不,怎样才能把二十天的小猪仔变成一头大肥猪?那……也许是把它揍肿了。
科长说完尴尬地微笑着。
尤日打着哈哈说:揍肿?真妙l 可我的这件奇闻比这费脑筋,比这办法要复杂得多。
话说在一个国营农场里,也和咱们这儿一样,他们也按喂养期把猪分成三类:小猪、中猪、肥猪。
一个科长就在这办法上钻空子。
譬如说,一头母猪生了十一只猪娃,登记时,这个科长就写上:死仔一口。
‘你当然知道,按规定,允许有这样的损耗。
这样,也就是说,他有了一只不在编的小猪。
是把它卖掉吗?科长问。
卖掉能得到什么呢?区区几百个福林。
我说的这个人可不象你这样老实,他想无本万利。
他从小猪群中挑了一个最大的放进中猪群中,换出一只中猪,这样他就有了一个编外的中猪。
接下去发生的事,我想,你一定都能猜出来了吧!我猜不出来。
他找了个最大的中猪放进养肥的大猪群中去,然后挑了个大肥猪,带回家卖掉。
但存栏大肥猪的数目没有少。
这方法怎么样,妙不妙?我疏懒成性,这类事情听到颇多,但记住甚少,所以这次特地把这个办法原原本本连同这个科长的名字一起记了下来。
尤日说着,扬了扬一张小纸片,你不想看看这名字吗?我很想看看,科长急不可待地说道,你要多少钱?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朋友之间嘛!等我有了新居时再交给你吧!我预先热烈地邀请你光临。
尤日的新居艺术风味十足,而且还充满家庭气息。
进门的地方备有精致的镶边的搔痒机,随时都可以去蹭几下。
在房间里,陈列着进口的民主德国大立柜和全套假皮沙发。
书架上放了—些小装饰品:民间风格的绿釉米什卡长颈瓶和几个杯子,以及一个驴形烟具,还有一个醉鬼抱电杆的台灯。
尤日在正面的墙上:挂着情报工作学习班全体毕业学员的照片。
出于保密的原因,每个学员用的全是别人的姓名,名字上面挂的也是陌生人的照片。
例如,尤日的姓名被写成梯。
阿尔巴德,名字上面挂着一个梳分头的男人相片。
为了节约,一些家庭用具他是从农场里弄来的。
肉猪饲养科处理掉的一个自动饮水槽被他安装在厨膨里。
用同样的方法,他还弄到了一个取暖用的红外线灯泡。
尤日在书架上陈列了一套红绿相间的精装《世界文学名著选》,书旁放了一张高级仿皮纸,上面写道:诸亲好友概不外借。
布置完了以后,尤日在屋里环顾四周,得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迁入新居以前,尤日有时深更半夜还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而现在却只有在上班的时间才来。
而且从此再也不参加义务劳动了。
有一个星期六有人府然来叫他去农场幼儿园的建筑工地帮忙,他愤慨地拒绝了:一个礼拜我也只有一个周末!可是,为了下一代我们应该作出一些牺牲啊……社会主义,首先是为我们自己建设的,此外才谈得上为下一代。
何况下一代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呢2 他们有什么权利要求我们作出牺牲?尤日还学会了开汽车,取得了驾驶执照。
由于农场领导的奔走,尤日优先得到了—辆日古利牌苏制小卧车。
他从此和汽车形影不离,到哪儿去都开着它、把一切业余时间全花在汽车上。
他每天晚上身穿绒衣裤,拿着塑料桶。
带着海绵手套,用各种油、各种蜡,把小卧车擦得光可鉴人。
尤日已成为一个有名气的人物了,无论多难办的车,只要他出马,无不迎刃而解。
他当选了总部设在邻城的汽车俱乐部书记。
从此,尤日进入了一个高级的社交阶层。
他观察着俱乐部成员的穿着打扮、说话风度和每一个动作,千方百计地模仿他们。
他把自己开始脱落的猪鬃剪成短短的运动式,并且习惯了喝威士忌酒,甚至还买了一条狗。
拳击运动在这个团体里是最时髦的一种活动。
尤日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感到干这个似乎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他宁可去买条小狗牵牵。
不幸的是,这只小狗的身上还保密了它祖先驱赶牲口的本能,因此当尤日被它追赶着、拖着被咬伤的猪蹄在列宁大街上到处逃窜时,费盖泰地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尤日不久就把日古利车变卖了,换了一辆西方达几亚牌的。
新车作第一次远游时,他邀请了贝尔塔。
爱蒂博土同行。
自从他们在巴拉顿湖畔交谈以后,尤日与女经理的友情与日俱增。
他总是不放过每一个能够接近她的机会。
尤日感到女经理对他也另眼相待,与众不同。
尤日决定在这次郊游时把问题点破。
咱们去哪儿?尤日摇晃着汽车的起动钥匙。
随便,人不多的地方就行。
在‘夺女崖’新开了一个餐厅。
您愿意去看看吗?听说,那儿的心和肝,就是心肝,很不错。
您看着办吧!在餐厅里,贝尔塔。
爱蒂博士要了份炸猪肝,尤日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要了一盘蘑菇炒鸡蛋。
尤日,您显然是出于原则上的考虑而不吃猪肉。
您是怎么想的,爱蒂卡?因为它们和您都是……我不明白,我和那些猪有什么相干?如果农场有鲜肉,我,也会买一、两斤带回家,但是,现在我需要瘦一些。
说着,他拿了几块饼干而没有碰一碰面包。
我们喝点白兰地吗2 尤日问。
不影响您开车吗2 尤日咧着嘴微笑着。
只有早上白兰地,晚上白兰地,生活之路才能兰花遍地。
服务员送来了酒,尤日倒了一杯,然后一面持着杯子一面说:我知道,爱蒂卡,您看,我虽然不是阿多尼斯,但是我的某些条件也许并不比他差。
我是从下面、普通人的阶层中上来的。
我不象那些阔少爷,小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单独游戏室,也没有人教我学各种外国话,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受尽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我的青春。
而现在,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但一切还算差强人意。
可是怎奈我感到孤独难耐。
尤日看着女经理的眼睛,咱们携手并进吧!爱蒂卡,一辈子。
女经理转过头问:我听不懂,您说得确切些。
做我的妻子吧!爱蒂卡,我保证使您幸福,我将用蹄子捧着您……女人从座位上蹦起来说:您在想什么?不管我们怎么样对待您,您仍然只是一头猪!尤日深感受辱地说:征美国,就是用这种口吻谈论黑人的!假如您忘了您是谁,是个什么东西,那么我会让您记起来的!是我把您从猪圈里弄出来,明天早晨我将让他们重新把您当肥猪送回去。
在屠宰场里完蛋的时候,您再去想入非非吧!居然要我做您的妻子?哼!卑鄙的猪猡!贝尔塔。
爱蒂博士说罢,飞快地离开了餐桌。
等着瞧吧,究竟谁完蛋!尤日独自嘟嚷着钻进汽车回家去了。
他从架子上取下那包写有鞋匠字样的卷宗,里面放满了有关贝尔塔。
爱蒂的秘密材料。
他先浏览了一遍,然后取出纸写起来:中央人民检察委员会:谨告发费盖泰国营农场经理贝尔塔。
爱蒂博士如下:该人严重玩忽职守,并因缺乏基本专业知识,致使国民经济遭受重大损失。
农场耗资数百万以试验使狗长膘…………我们等着瞧,究竟谁完蛋!尤日在写信时得意地多次重复这句话。
然后他又回到办公室,用内线给部里打了一个电话:久洛大叔,有这么回事……在尤日打报告以后两个星期,一天,县《人民报》上登载了下面一条消息:费盖泰国营农场发生严重的滥用职权事件,原经理贝尔塔。
爱蒂博士被撤职。
县检察院已着手审理案情,并将提起公诉。
已任命著名专家费盖泰。
约瑟夫担任该国营农场的领导。
新任经理在他的就职讲话中把改良猪的饲养方法定为最重要的目标……《彗星来自内部》作者:[美] 托拜厄斯·兰迪斯亚伦·沃利克咬着下唇盯着监视器,一缕黄棕色的头发垂在额前挡住了他的部分视线。
只有他四方的下颚上同样颜色的短须才能表明他已是一个30来岁的人,而不是一个20岁不到的毛头小伙子。
不对呀,他自言自语道,呡了一口百事可乐,继续观察着显示屏。
小小的屏幕闪烁着,屏幕上显示的图像来自世界上最大功率的望远镜。
图像上朦胧的蓝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每年有无数的彗星在太阳系中进进出出,大多数都不会引起人们特别的注意。
人类似乎已经对太空失去了兴趣。
进入太阳系的普通彗星的消息很难有幸出现在晚间新闻上,但是如果是一颗直冲地球而来的彗星可能就不同了,那会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
亚伦按下了某个键,放大图像增强显示效果。
早上好,亲爱的。
他对着那颗体积可能相当大的彗星说道。
亚伦正在一间显得非常空旷的建筑物里,周围是一些发出嗡嗡声响的计算机,只有巡视路过的警卫才会偶尔打破这里的平静。
他觉得累极了,他的工作,不是那种早9点晚5点的白班,天黑了他才能开始工作。
已经凌晨2点了,这里是航空航天局的总部,亚伦一向工作得很晚,他的工作就是不断扫视天空,寻找和发现天体。
他的电脑显示屏与林肯近地小行星研究工程总部直接联网,他们所拥有的地面机器人操纵的望远镜是地球上功率最大的望远镜之一。
负责探测星际流星、彗星、偏离轨道的小行星或者大块星际物质的工作人员共有12人,亚伦是其中之一,他们的责任是在这些太空来客袭击到地球之前发现它们。
到目前为止,他的工作还没有见到什么成效,因为至今为止,这类灾祸一直离地球很远,因此人们也没有听到过这类警告。
当然只是到目前为止。
在他的指挥下,45架高倍率的望远镜都指向了同一个点。
他有些心情烦乱,并非他发现了一颗先前未知的彗星,这样的事情每个月都会发生两次,使他忧虑的是彗星的运行轨迹。
亚伦拿起电话,拨通了他的上司。
哪位?电话另一头响起了一个疲倦又略显恼怒的声音。
海伊·多格,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在天空中看到了什么,它是那么的巨大,它似乎是由密度很大的铁和铁酸盐组成的……可是多格打断了他的话。
半夜1点你把我叫醒,给我说什么岩石之类的话,我发誓,我一定要……一个月左右它就要撞到地球了。
亚伦打断了他。
什么?多格问道,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困惑。
如果我的计算无误的话,大概是28天。
亚伦回答道。
它有多大?多格问道,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直径为127.5英里,误差不超过1英尺,不过现在还很远。
你能确定?多格问道。
完全确定。
亚伦答道。
我们必须向总统先生汇报,这事先得秘而不宣,亚伦继续说道,如果泄露给了媒体的话……亚伦听到多格的一声叹息声。
把所有的人都集合起来,我给总统先生打电话。
多格说。
亚伦砰的一声放下电话机,然后再重新拿起电话。
接下来会是忙碌的一天。
多格手里拿着手机奔向他的汽车。
我不管,我知道他在睡觉,现在就让他接电话。
片刻的停顿,然后多格听到电话里咔哒一声响,电话被转接过去了。
是谁?总统先生说道,显然在凌晨一二点被吵醒,心情并不好。
总统先生,多格说道,我是多格·希沃斯,航空航天局的负责人,我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
27天12个小时后,在一间屋子里坐满了神情疲倦的科学家,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动用我们所有的核武器,那肯定能有助于解决问题的。
所有的人都笑了,那是充满紧张情绪的笑声。
那样起码我会感觉好一些。
那人说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多格很惊讶,他环顾了一下屋子。
就这样?他说,我们正式放弃了。
没有人回应他,每个人都深陷在自己的椅子里。
一筹莫展的气氛如此浓烈,在一英里外就可以嗅到。
回家去,和你们的家人在一起去吧。
多格说着,从椅子上起身,离开了屋子。
在他身后,科学家们也走出了会议室,个个低着头,垂头丧气,一副被打败的样子。
亚伦不在他们中间。
亚伦在哪儿呢?多格心想。
他突然发现了这一点。
亚伦是最早提出对付渐渐逼近的彗星的可行性解决方案的人。
亚伦相信,有着40个核弹头的核爆炸,足以让彗星改变轨道,偏离地球。
大多数人都同意他的意见。
因此他的计划是最早被采纳并在发现彗星后的一个星期之后就付诸实施了,导弹在彗星边上引爆,但是却分毫未能改变它的运行轨道。
从那以后,亚伦一蹶不振,有的人就是那样,无法承受失败。
从那以后,他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坐着打印着数据。
多格转悠到了亚伦的桌前,亚伦正在他的计算机上疯狂地击着键。
看见多格走过来,他抬起头采。
多格,他说,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我注意到彗星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多格问道。
是这样,首先,我的计划对它不起一点作用。
亚伦说道。
多格叹了口气。
亚伦,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认为爆炸能起作用的。
只不过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这颗彗星是无法阻挡的。
多格说。
使我烦恼的不是爆炸没有起作用这件事情,亚伦说,我们有可能无法使彗星轨道改变到足以避开地球的地步,这一点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
使我感到不解的是,爆炸竟然对它什么影响都没有产生。
还有,我们一次向彗星发射了40个核弹头,可是它连一块碎片也没有掉下来,它甚至没有偏离轨道一米,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也令我困惑不解。
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多格问道,在亚伦边上坐了下来。
没有任何东西被它的引力吸过去,它重达30吨,可是没有任何物体被它的引力吸引住。
彗星主要是由冰组成的,亚伦继续说道,可是我们的红外线探测的彗星图显示它却是有温度的。
这又是为什么?大概是设备故障吧?多格说着,耸耸肩。
也许是吧,但是我还有另一个理论。
亚伦说。
好吧,请说。
我不相信真的有一颗彗星在向地球奔来。
亚伦停顿片刻,让他的话在对方大脑里产生深刻印象,然后继续说,如果你是一个外星族人,你想进攻地球,你会怎么做?多格面无表情。
我想你需要—些睡眠。
他最后说道。
看看吧,自从彗星来袭将毁灭地球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亚伦翻开桌前的报纸,50万人自杀,另有2万人被谋杀致死,人类社会已经分崩离析,宗教歇斯底里接踵而来,部队忙着维持和平。
在我们宣布我们已经没有力量摧毁它之前,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所有这些是因为有一块太空大石头正在冲着我们而来,它离我们越近,地球上的情况就越混乱。
据估计,在它正式抵达地球之前,地球上10亿人将死于非命,那将是地球六分之一的人口。
多格不动声色的脸渐渐现出了一副诡异的表情。
亚伦继续说着。
他们让我们相信我们都将必死无疑,让我们疯狂,将我们的世界闹个天翻地覆,让我们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他们让地球人充满恐惧、仇恨和绝望,然后在地球一片混乱之中向我们发起进攻。
如果他们将恐惧植入地球人的心中,地球必完无疑。
亚伦在椅子上向后靠去,将双臂套在脑后:一艘像他们这样大的飞船不可能不被我们注意到,因此他们做了巧妙的伪装,先行摧毁我们已经不堪一击的社会系统,用一大块假装的彗星来达到他们一石两鸟的目的。
多格脸上绽开了笑容。
你认为我说的是疯话吗?亚伦说。
不,你没疯。
我看得出,你的分析很有逻辑性。
多格回答道。
他们的计划太完美了,亚伦说、他们利用了我们最大的弱点,人类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
人类有60亿从之众,一艘宇宙飞船怎么可能指望在一次侵略行动中就能对付如此之多的地球人呢?肯定不行,他们很聪明,他们不会这么做。
多格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分析。
但是他们还得在地球上安排间谍人员,才能让一切事情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如果是你,也不想任何人来破坏你精心安排的计划。
多格回答道。
不错。
亚伦说道,我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但是我仍然不能确定这个人是谁。
亚伦停顿片刻,然后靠近多格,在他耳边低语道,不过,这个人一定在这里,就在航空航天局里,这样他才能确定那块岩石已被发现。
想想看,我们一直未能确定彗星周围的压力是多少。
多格点头称是。
有人将警报捅给了媒体,没有媒体大肆报道造成的轰动效应,是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混乱的。
我想你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多格说道。
我确实想不出有谁,除了你曾……亚伦不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与多格冷峻的目光相对着。
多格大笑起来,伸手去拿他的大衣,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型射线枪,将枪口对准了亚伦。
看起来你们发现得太晚了,对于人类来说,最危险的不是从正面进攻的敌人,而是已经潜伏在内部的敌人。
他微笑着扣动了扳机。
《晦气饼》作者:查尔斯·E·弗里奇哈里·福尔杰劈啪一声,扒开了中国幸运饼,打开了里面卷着的小纸条。
他的这一动作非常熟练灵巧,可以看出这已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了。
他在餐桌上把小纸条摊平,看了看纸条上印着的文字:你会遇到一位老朋友!哈里不禁略略笑起来。
遇到一个老朋友,这是常有的事。
他每天都可能碰到老朋友——在上班路上,在办公室里,在自己的公寓大楼里——甚至在他经常光顾的中国餐馆里。
他咬了一口中国饼,在嘴里嚼着饼屑,并喝了一大口已经微温的茶,把饼层吞了下去。
他喜欢幸运饼不亚于喜欢幸运本身。
当然,他也喜欢经常吃些中国莱和中国小点心,什么炒面啊,炒杂烩啊,鸡肉炒饭啊,馄饨啊,芙蓉蛋啊,等等等等。
对这些中国食品,他永远吃不厌。
对哈里·福尔杰来说,在中国餐馆美美地吃一顿,简直就像上天堂。
可是,当他正要离开餐馆时,他真的碰到了一位老朋友。
她叫辛西娅·彼得斯,或者说,她结婚之后姓彼得斯。
她是一位30多岁的女子。
他俩年轻时曾热恋过一阵子。
至今,哈里还把这段热恋史珍藏在记忆中,那些美好的回忆常常在他的梦中出现。
辛西娅!他叫起来,又惊又喜。
哈里!对方也叫起来,浅绿色的眼睛里,充盈着兴奋、激动的泪水。
哈里一向打心底里预感到,尽管他是有妇之夫,对方也是有夫之妇,但他俩必定会重温旧梦。
哈里想到这一点,不由地为这个巧合大为惊讶。
刚才的幸运饼已预先告诉了他会有这样的巧遇,难道这真的是巧合吗?当然,这完全是巧合,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释。
哈里喜欢读藏在幸运饼里那些印在小纸条上的话。
他猜想,那是在香港某个地方,雇用了一些人来印制这些小纸条的。
他根本不相信里面的话。
就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巧合,他也不相信。
不必说,他们约会的地点,当然是中国餐馆。
辛西娅告诉他,她的丈夫简直是个畜生,她的生活遭透了。
他对她说,他的妻子是个泼妇,与她一起生活简直是受罪。
当他们吃完了可口的糖醋排骨后,哈里又劈啪一声,打开了幸运饼,发现里面的纸条上写着如下文字:注意!有人在跟踪你!他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辛西娅的丈夫正怒气冲冲地走进中国餐馆。
他刚好能带着辛西娅偷偷从餐馆的后门溜出去。
要不是中国幸运饼里那纸条提醒他的话,他们肯定来不及溜走。
哈里想,难道又是巧合?后来,他又一次得到了同样的警告。
那次,他妻子正好走进他和辛西娅正在就餐的中国餐馆,而妻子是最不喜欢吃中国菜的。
由于得到了及时的警告,他们才刚好来得及逃脱。
从此,哈里对中国餐馆幸运饼里所写的话认真对待起来。
他希望能在股市或赛马等方面给他一些提示,但从来没有。
除了那些及时的警告之外,都是一些普通的格言和一般的劝告。
但有一次例外。
他和辛西娅正快吃完鸳鸯火锅(辛西娅也像他一样非常喜欢吃中国菜),她告诉哈里,近来她丈夫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而且,她确信,哈里的妻子对他俩的约会也不会一无所知。
正当此时,哈里劈啪一声,扒开了中国幸运饼,打开了里面卷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死定了!哈里呛了一口,差一点被嘴里的幸运饼碎片噎住。
这真是太荒唐了!接着,他感到非常气愤。
一定是那些香港工人干的。
他们对工资待遇不满,就把这样的混账纸条塞进幸运饼里,真是见他妈的鬼了!他本想向老板投诉,但最后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送辛西娅回家,借口是他有点不舒服。
把她送到家门口正要开车离开时,他听到对面的窗子一声作响。
转头一看,只见辛西娅的丈夫正举着枪对着他。
他吸了一口冷气,猛一下打开车门,滚出车外,正好撞上自己的妻子,她也拿着枪对着他。
哈里拼命奔跑。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两枝枪同时打响,但他没有疼痛的感觉,仍继续逃跑。
他拼命奔跑,气喘吁吁,一口气跑了四个街区。
然后,他靠在一幢大楼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检查一下自己哪儿受了伤。
可是,看来他好像没有受伤,身上既没有枪眼,也没有流血。
上帝保佑,那个怒气冲冠的妻子和怒气冲冲的丈夫都没能打中他。
虽然没有伤及一根毛发,但他还是禁不住全身颤抖。
他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他的两个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抬头望了望大楼,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正站在一家中国餐馆的门前。
这家中国餐馆他以前从未来过,因此立即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也引起了他食欲,尽管一小时以前他刚吃过一顿中餐。
而且,他一直觉得,在这种地方是最安全的。
哈里·福尔杰走进餐馆,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令人奇怪的是,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当侍者来到桌边时,他要了一份2号套餐。
他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刚才在街上那不愉快的一幕。
然后,他又劈啪一声,扒开了中国幸运饼,打开了里面卷着的小纸条,读起上面的字句来。
开始,纸条上没有什么字,后来慢慢清晰起来。
这使他大吃一惊。
他抬起头来,看到侍者骷髅似的脸,冲着他讥讽地笑着。
哈里急忙环顾四周,拼命想找条路逃命。
可是,餐馆既无门,也无窗,根本无法逃出去。
他吓得大呼小叫起来。
后来,他叫累了,肚子也饿了,就又要了一份饭菜。
吃完打开幸运饼,里面的字句和前一张纸条上写的一模一样。
他就又要了一份饭菜,这样要了一份又一份,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份。
可每次打开幸运饼里的字条,上面写的都是同一个句子:你已经死了!《混沌时期的母亲们》作者:帕蒂·莫尼森那一代的孩子生下来就有翅膀,长着银色的翅膀,小小的躯体上覆盖着一层绒毛毛,孩子的母亲非常高兴。
自从那群小家伙们平安落地后,黑星已经掠过无数次了。
这次他们只有一个头。
科万多注意到了这一点。
弗林克·汤恩低声附和着她。
弗林克说:孩子只有一个头很好。
科万多环视了一下辽阔的汉特夏里平原。
她感到满足,在她的小东西降生之后,她总是这样。
但这次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凝望着那些孩子们,一些已经在汉特夏里平原上到处跑,或是检查他们的翅膀是否好用,而另一些则蜷缩在母亲蹲着的宽大的怀里,她感到头脑中有种怪异的东西令她刺痛难忍。
从本质上说,这种现象几个世纪以来不曾有多少变化,就如同母亲们本身不曾变一样。
科万多不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孩子们多可爱呀!旁边的一个妈妈自豪地说。
是因为这些翅膀。
另一个说。
是很可爱,但你们有和我一样的麻烦吗?什么,是他们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就飞走吗?这真让人头疼,不是吗?科万多插话说:那还不是更糟的呢。
我的小宝宝似乎有一种我从未有过的不安的本性……当有几个母亲转过头来盯着她的时候,她逐渐地减弱了声音。
她们是在盯着自己吗?也许这只是一种模糊的幻觉,对此她无法向他人解释,甚至对自己她也解释不清。
黑星带来的漆黑让母亲们惊恐不安。
她们并不想研究这类科学事物,亦或去阅读藏在知识塔中的古书。
并不是不允许她们这样做,只是她们本身只往好的方面想。
你以前看到过类似的现象吗?一个母亲充满凝虑的望着天空,询问旁边的人。
没人回答她。
不久,黑垦滑过月盘,地平线上出现一阵可怕的尘暴,所以她们不得不关门进屋。
科万多的眼睛中燃起了兴奋之光。
这样的尘暴在黑星掠过期间是很常见的,但这次,当黑星轰隆隆地掠过地表之时,产生的尘暴闪烁着磷光。
多么壮观啊!弗林克大声喊着。
有点奇怪,汤恩说,不过不管怎样,还是挺漂亮的。
有些吓人。
科万多说。
怎么会吓人呢?弗林克问。
科万多耸耸肩,借以掩盖掠过她身体的恐惧。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就有点不同罢了。
我们已经是母亲了,我们当然要学着去爱不同的东西。
一个母亲说。
当然啦。
科万多重复着,声音很空阔。
但当尘土风暴渐渐覆盖上附近的塔时,她感到,这一次她是无法轻易地摆脱她的恐惧的。
知识塔位于汉彻里平原很远的地方,母亲们很少有人去那里冒险。
科万多蹑手蹑脚地溜过知识塔那厚重的大门。
她渴望知道秘密,虽然她知道如果每个母亲愿意的话都有权利来这里。
但她从来没听说什么人去争取这种权利。
塔内是一片萧条的景象,房间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废物。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想找的书,那些有关天文学的古书,讲述了混沌状态,黑星和太阳系的其他星体。
科万多仔细察看了她那些书,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信息。
那正是她怀疑的。
以前黑星也暗了一次。
她继续往下读着,在上次暗过之后,产生了第一代母亲。
太奇怪了。
她大声念着。
但却不是事实。
她身后的一个声音说,科万多猛一转身,看到混沌时期的主母斯涛恩,正阴森森地站在门口。
科万多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斯涛恩,你进来时我没听见,对不起。
很抱歉,吓了你一跳,打扰你了。
我不该来吗?我不该有好奇心吗?不是这样的,斯涛恩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倒是一位母亲好像对这种事不应有好奇心,但也没错。
你总是与众不同,也许我可以帮助你节约时间,免得从那些老掉牙的书里得出错误的结论。
这意思是你读完了?当然了,多少遍都记不清了。
科万多不明白。
那你一定知道这件事是一种不祥之兆了。
这个吗,我不敢说就是不祥之兆。
书里说黑星初次变暗之前,混沌时间的生命全都是纷繁芜杂的。
我们这个世界上空的辐射把外星人带到这里的原始物种形式发生异变,而且每个物种都具有周期性的变化。
包括高等生物。
没错,包括高等生物。
母亲诞生前,单细胞的高等生物物种分裂出成千上万个单体,分裂后形成的个体彼此不相连,自由生长,因而,在世界上没有两个个体是相同的。
而且这些个体至今还存在。
对,科万多,说得对。
你知道,非母性物种不受重视,可他们确实存在。
另外他们大都具有性别差异,但是在他们中间却找不到异变的证据;死亡率在增加,但生命的多样化使人类得以生存,找到解决老龄生存问题的办法。
所以,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来世前的混沌时期。
科万多说。
她顺着主母的侧面往上看,有点疑虑:斯涛恩真的把书的内容告诉她了吗?她对主母说什么了呢?斯涛恩绕过来看科万多正在读的那本书。
她把书合上放在架子上解释说:这些独立的形式就是我们的孩子,他们存在的时间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
混沌时期就要过去了,一个有序的世界就要到来,因为在任何一代中都会产生不同的孩子。
科万多细细观察斯涛恩的眼神,看上去也不像她想像的那样锐利逼人。
于是她壮起胆子说:我们孩子多这是事实,另外他们形象是天赐的,也并不总是这么好。
你一定记得有一次他们生下来就没有知觉力;外表看上去都很健康,但却没有恐惧感,结果怎样?全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故中丧生。
斯涛恩笑了,她那庞大的体内发生隆隆的声音。
不知什么原因,那声音叫科万多毛骨悚然。
主母说:黑星经常光顾,每次都带来新的机会。
科万多的目光从斯涛恩的身上转移在地板上,我明白了。
啊,我想我不会了。
当然不会,亲爱的主母,我明白你的话。
斯涛恩笑了,两个母亲相视微笑,一切都会好的。
她说。
我相信,科万多说,说完就离开了知识塔,心想主母的本事能让她看清这些谎言。
有一代的孩子病得厉害,大部分都死了。
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说:别哭,只是这一代,我们会有更多的。
她的话把大家都安抚好了,惟有科万多例外。
她问道:你们看到了吗?自从黑星变暗后,我们孩子的健康情况一代不如一代。
这种形势你们没有注意到吗?我告诉你们。
只有弗林克象征地回答:你的意思是……亲爱的科万多?是这样:也许我们存在的时期已经过去,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全力,我们只是生孩子的机器,我们为世界增添了人口,同时也淘汰了我们自己。
没有我们,我们的后代还会延续下去,我们留下来只会危害他们。
母亲们都转过脸去。
科万多殷切地注视着她的朋友弗林克。
弗林克对她的话没有多大耐性了,大声说:看看你自己的吧,不就是丢了件小东西吗,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你没看到你这种态度对别人的影响吗?也许我是惟一一个真正在乎的人。
不错,你快成为一个真正的傻瓜了。
弗林克说。
母亲们开始有走的,走时回头报以冷漠的目光,只有弗林克没走。
亲爱的弗林克,就听我这一次吧。
难道你没有看到危险正一步步向我们逼来吗?在下一轮中我们会生出什么?甚至连混沌状态也要变成有序的世界,现在却是一片混乱。
弗林克转过身来。
科万多看到认为她朋友的眼神中有智慧之光。
科万多,听了你的话我也无法分担你的恐惧,如果你继续说下去,总有一天会在自寻烦恼中死掉。
弗林克,我们做了可怕的事后怎么办?我们产生的东西危害其他的孩子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你是一个出色的母亲,弗林克,一个真诚的朋友,你同情我的处境,但并没有和我一起承担,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噢,科万多。
你知道的,过去我总认为没什么事,可是现在有这么多生命存在着,如果我们……离开,他们会更安全的。
离开?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天啊,晚了吧?弗林克起身朝门口走去,用一种不确定的,在科万多看来也许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目光回头瞥了一眼,我真的该走了。
说着便走出门去,在茫茫的黑色中消失了。
科万多走近黑色孵化所时,她悄悄地在塔群的阴影里移动脚步。
科万多知道这个地方就要废弃了。
她蹑手蹑脚走进去,连两扇巨大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都没出声。
来到这个遗弃的孵化所是有点奇怪。
科万多像个幽灵,与她所处的时代和地方格格不入的人。
只有她藏在长袍下面那冰凉的金属块才使她回到现实,她清楚做好那件事并不容易。
她继续向孵化所深处走去,知道在找什么。
塔中心的圆柱周围都是孵卵膜,她只好把其中的几个挪到旁边去才能进去。
一进去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仪器看。
她是在初学塔博物馆里发现这个仪器的,同时还有一本书,书里讲述了游人相互传阅,这个仪器的神奇作用,能够帮你穿过星空到达另一个世界,这还是一本说明书,使用这个仪器带来的结果。
科万多按下红色按钮,把银白小钮转到位,她只希望过一会儿这个仪器还能工作。
红色指示灯一闪叫人欣慰,说明还可用。
她把仪器放在塔柱附近,搬来孵卵箱来挡住人们的视线。
科万多上住了泪水。
她告诉自己,这种感觉是不可避免的。
但也不能妨碍她。
她不能和其他的母亲在一起吗?她不能和她们一起用生命来保护众生吗?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她自己来并没有错。
身后有声音。
惊恐之中科万多转过身来,一条黑影站在面前。
你在这干什么?主母斯涛恩的话嘎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科万多身后那个老式仪器上红色指示灯在闪烁。
科万多从主母的眼神中看出主母已经认出那个仪器。
唉,斯涛恩伤心地摇着头说,好像连我都低估了你的错误。
她把科万多推过去,弯腰拾起那个仪器。
她果断地按下红色按钮。
光渐渐消失了,她的脸上才露笑容。
你的计划实现不了。
她边说边低下头看科万多,突然间觉得他很小。
化学爆炸本应很早以前就没有了,但你的意图很明显。
请跟我来吧,你现在完了。
科万多的审判在初学塔进行,她就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犯罪的。
这是母亲繁衍历史上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是的,科万多说,我承认我所做的一切。
但也是为了大家好。
一个人受害和上万人的幸福做交易是合算的。
主母斯涛恩是位法官,也是起诉人,不耐烦地踱来踱去,我们怎么能带来害处?她问,即使将来我们的后代像上一代那样都死了,我们已经生出的也会延续我们的生命线,从前就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生出来的是食肉动物怎么办?科万多挑战似地问;她相信她能辩论过去。
主母怒气冲冲地冷笑说:我们怎么办?它们会以其他动物为食,甚至把我们吃了,然后繁衍出更多的同类,延续生命。
科万多哆嗦了,浑身感到一阵冰凉的刺痛,她是个倔强的母亲,她知道她做得对。
黑星出现天食现象,难道你不懂吗?这种现象从前只出现过一次,那时我们刚开始进入到混沌时期。
当然这不过是预示着一种变化而已。
当然……听着,主母打了个响指说,如果进化就意味着毁掉自己,那早就发生了,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她显得很自信,还带有点傲气,这下子惹怒了科万多。
斯涛恩,当然你不……不要说了!你不能这样讲,你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生产寄生虫的机器。
你只管自己,至于我们,连想都不想,这对生产后代有什么好处!这就是你害怕牙齿和爪子的原因。
生命的秘密是再生,在这不断变化的世界里,再生是惟一能持续下去的东西。
再生力是很强的,借助翅膀或者没有翅膀,还有尾巴、双角、或者蹄子,生命会延续不断。
整个大厅响起一阵赞同声。
现在,主母说,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道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你的行为忏悔吧,放弃你的担忧,这件事就忘了。
科万多盯着斯涛恩。
她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她对正注视着她的母亲们的行列扫了一眼。
这个队伍都在那儿,很多人,用不同的眼光看着她。
弗林克也在那里。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脸忧愁的样子。
科万多转过身子对主母说:不,她说,连她自己对这种沉稳的声音都感到惊讶,我不能,也不会。
那么我毫无选择,斯涛恩说,固执己见者往往都是些没有新思想者。
因为你的行为,以及将来可能的行为,不仅会危及我们,还会危及许多后生,所以任何惩罚都不会过分。
你将被监禁在这塔顶,在这里渡完你的余生。
届时会提供生活必需品。
你还得服一种药,这种药抑制我们的生育循环圈。
你可以从小宝宝的窗户眼那里观看生命的进程,但不能进去。
当然,所有的母亲都能经受住这种最严厉地惩罚!科万多在颤抖,愤怒不已,主母,等等,我有话要说。
审判已经结束。
你对混沌时期和我们种族的用处也结束了。
但是我要说的话不是为了我自己。
随便怎么处理,都没有关系。
请允许我帮助你们全体。
你一定要从中学些道理,得读这些书。
是黑星改变了混沌时期。
你们都知道是因为黑星的划过才产生了尘暴。
黑星的辐射不仅造成大气中的混乱,也使遗传过程出现了混乱状态。
了解并且学习这种情况是重要的。
也许有一种模式……没有人需要了解这些东西,主母斯涛恩大声说,生命总是要变化的,怎么不重要呢?我们得去适应,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的。
审判结束了,你对我们说了你最后的话,我们不想再听了。
好像一个整体,母亲们转过了身。
科万多向他们冲了过去,被拦住了。
等等,弗林克,至少你得明白,不要和她们在一起。
求求你了,看在朋友的情份上。
但是弗克林也转过身,看样子和其他人一样对这种场面不耐烦。
母亲们列队走出塔门,没有一个回头的。
两个完整的周期过去了。
科万多站在初学塔顶的小屋里朝窗外望去,看到混沌时期的一片废墟;没有一点活动的东西。
从那窗户往外看,她看到残杀开始了,达到了高潮,又渐渐地平息下去了。
从那窗户往外看,她亲眼目睹了最终的恐怖景象。
一切终于结束了。
科万多不得不承认主母说的话里至少有一件事是正确的:在这里,她拥有生存所需要的一切。
她的小屋里可以满足一切需要,有用不完的水和吃不尽的食物。
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门锁不能正常使用了。
从外面看门好像锁着,可她从里面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开,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但是她不想那样做。
外面的寂静有可能是一种幻觉,她想等一等再做决定。
那天晚上科万多吃得不多。
在她目睹一切之后食欲一直不佳,但是她没有忘记每天都服禁孕药,她决定坚持服药,即使没人来告诉她,她要再坚持一两周,直到不用再服,再继续她的生育周期。
科万多回到窗边,朝外望去,天已黄昏,一片静寂。
她自语:很幸运,她逃过来了。
靠幸运,她会生育一代新人来代替旧的,去代替失去的一代;靠幸运,她的孩子会精明强干;靠幸运,他们不会成为怪物。
由于上一代的孩子们天生双头,所以他们对生肉贪吃无厌,而对性事却十分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