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30 08:58:54

谁也没有看见他是在哪一天晚间上的岸,谁也没有看见那艘竹舟怎样沉没在神圣的泥沼里,但是几天之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是从南方来的;他的家乡在河流上游的许多村落中,在大山的深腰里,那里的尊德语②还不曾受到希腊语的污染,麻风病也不是那么经常发现,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灰色的人当时吻了一下稀泥,爬上了岸,没有挡开那些划破了他皮肉的苇叶(很可能他都没有感觉到,昏昏沉沉地鲜血淋淋地爬着,一直爬进了这个圆形的场地。

场地中央有一只石头的老虎或者一匹石头的马,有时候是火红的颜色,现在则是灰白的颜色。

这个圆形场地是古代被火焚毁的一座古庙,已经受到沼泽丛林的亵读,它所供奉的神也不再有人来礼拜了。

这个外来的人躺到台座下面,高升的太阳使他清醒了过来。

他毫不惊讶地发现身上的创伤都已结了疤。

他闭上苍白的眼睛,睡了过去,并非由于体力的衰竭,而是由于意志的决定。

他知道这个废庙就是他那不可克服的意志需要的地方。

他知道不断地繁殖的树木并没有封死河流下面另一个合适的神庙废墟,那里的神也被烧毁了。

他知道当前的任务是做梦。

半夜里,一只鸟的悲啼把他惊醒。

许多赤脚的脚印,一些无花果,以及一只水罐,使他明白,当地的人在他做梦的时候已经尊敬地来看视过他,是为了恳求他的保护,或者是因为害怕他的魔法。

他感到一阵恐惧的寒战,就在倒塌的墙壁间找了一个壁龛,藏身在不知名的灌木的叶丛里面。

把他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尽管它是超自然的。

他要梦见一个人;要梦见他,包括全部的细节,而且要使他成为现实。

这个魔法的计划消耗了他心灵的全部内容。

要是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或者讲讲以前怎么过的日子,他简直无法肯定地予以答复。

这个荒废的坍毁的神庙对他很合适,因为它是一个最低限度的看得见的世界。

附近的农夫也是这样,因为他们承担了供应他有限的生活必需品。

他们奉献给他的大米和水果,足够维持他身体的需要,使他能够从事睡觉和做梦的这唯一的任务。

起初,他做的梦是纷乱不堪的;不久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合乎辩证了,这个陌生人梦见自己在一座圆形露夭剧场的中央,有点儿像被火烧毁的神庙。

一大群密集如云的学生,肃静地在台阶上坐着。

最远的学生的脸,远在几个世纪之外,高在天上的星宿之旁,但是都清清楚楚。

这个人给他们讲课,教他们解剖学,宇宙学,魔法学。

一张张的脸热切地听着,努力地去领悟,以回答提问,好像他们明白这种考察的重要性,因为这样会把他们之中的一两个从空虚的幻象中救赎出来,放进现实的世界里去。

这个人,不论在梦中或者醒着的时候,总是在思考这些幻影的答复,不让骗子手得逞。

他有点困惑地发现,有一种智慧正在增长。

他是在寻找一个值得分享宇宙的灵魂。

经过九个或者十个夜晚之后,他有点痛苦地懂得了,他从这些被动地接受他学说的学生中、不可能期望什么,只有从那些有时候敢于合情合理地反对他的人中间,才会找到希望。

前者尽管可爱,使他喜欢,却不能上升到个性,后者则原来就显得可能性多一些。

有一天傍晚(现在傍晚也用来做梦了,现在他只有在天亮的时候醒一两个钟头),他把这所学生众多的幻想的学堂永远停了课,只让一个学生留下来。

这是一个默不做声的少年,神情忧郁,有时候很倔强,瘦削的脸容跟他的梦想者相类似,他的同学们突然消失,并没有使他惊慌很久。

经过几次个别讲授之后,他的进步就已经使老师大为惊讶。

可是,不幸的事发生了。

有一天,这个人从梦中醒来,仿佛从粘糊糊的沙漠里出来一样。

他瞧着傍晚朦胧的光,突然弄错,以为是黎明。

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做梦。

整个晚上,整个白天,失眠的难以忍受的清醒压倒了他。

他想到林莽里去踏勘一下,使自己疲劳。

可是在毒芹丛中,他仅仅做了几个短暂而朦胧的梦,得到一些粗糙的一瞬即逝的幻景,毫无用处。

他想再把学生召集起来,但是他刚刚说了几句简单的鼓励的话,就变了形状,消失不见。

在这种几乎无休无止的失眠中,气愤的眼泪烧灼的着他的老眼。

他懂得,把组成梦的无条理的杂乱事物加以模造,是一个男子汉所能从事的最最困难的工作,即使悟透了超级的和低级的谜也不行,要比用沙子搓一条绳子或者用没有脸的风铸成一个钱还要难。

他明白,开初的失败,是无法避免的。

他发誓,忘掉开始时把他引入歧途的庞大幻景,寻找另一种工作方法。

在付诸实行之前,他花了一整个月,恢复被精神错乱所消耗的体力。

他放弃了入梦之前的一切预想,因而几乎每天有一段合理的时间可以人睡,在这期间他做的很少几次梦,他也并不在梦中加以观察。

为了使任务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时候来到。

来到之后,他傍晚下到河水里净身,礼拜了夭上的众星宿,呼唤了一个强大有力的名字的规定的音节,就去睡觉。

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不禁心跳不止。

他梦见了活跃、温暖、秘密的它,有一只握紧的拳头那么大小,石榴的颜色,隐约地藏在一个还没有面孔和没有性器官的人体里面,一连十四个明净的夜晚,他以小心翼翼的爱去梦见它。

每一个晚上,他观察着它,发现它越来越明显。

他不触摸它,仅仅限于目睹着它,察看着它,也许还以目光纠正着它。

他从许多的距离,许多的角度,观察它,培养它。

到了第十四个夜晚,他用食指触了触它的肺动脉,然后又从里到外触摸了整个心脏,这次检查使他很满意。

有一天晚上。

他故意不做梦,然后重新拿起那颗心,祈求了个星宿的名字,开始从事另一个主要器官的幻影。

一年不到,他已经达到了骨架和眼皮。

无数的头发也许是一项最困难的工作。

他梦见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小伙子,但是不能站起来,不会说话,也不睁开眼睛。

一夜接一夜地,他梦见这个小伙子在睡觉。

诺斯替教的创世纪说,造物主捏成了一个红色的亚当,但是不能够站起来,这个巫师花了那么多夜晚在梦中制成的亚当,就跟那个泥土捏的亚当一样笨拙,粗糙。

原始。

有一天下午,这个人几乎把自己的成品完全毁掉,但是他后悔了(还不如毁了的好)。

他把大地的神祗,河上的神祗都祈求遍了之后,扑到那座也许是只老虎,也许是匹马的雕像脚下,恳求这个不知各的神的救助。

这天黄昏,他梦见了这座雕像。

他梦见它是活的,颤动的。

它不是老虎和马匹的丑恶变种,而是同时是这两种强有力的动物,也是一头公牛,一朵玫瑰花,一场暴风雨。

这个多面的神向他显示,说它在地上的名字是火,在这个圆形的神庙里(以及其他同样形状的神庙里人),曾经受过祭献,受过崇拜。

它将魔术般地使这个梦中的幻影获得生命。

以致所有的生灵,除了火自己和做梦者之外,都以为这是个有骨有肉的人。

它命令,一旦此人被教会了礼仪,就要派到到另一座坍毁的神庙去,那些金字塔还在下游耸立着,以便有人在那个废墟里赞颂它的名字,在这个做梦的人的梦中,做梦的人醒了过来。

巫师按照命令办事。

他使用了一段时间(结果是大约两年),向这小伙子启示宇宙的奥秘,对火的崇拜。

然而在内心里,他却因为就要跟他分离而痛苦。

他以教育的需要为借口,每天延长做梦的时间。

他也为他重新做了右肩,也许是因为原来的不得力的缘故。

有时候,一种似乎一切都已经发生的印象,使他不能安宁……一般他说,他的日子是好过的;他闭上眼睛,就想:现在我是跟我的儿子在一起了。

或者,想得更少一些的是:我培育的儿子在等待着我,要是我不去,他就不存在。

……逐渐逐渐地,他使这小伙子习惯了现实。

有一次,他命令他去远处山岭上插一面旗。

第二天,旗子就在山峰上飘动了。

他尝试了其他类似的测验,一次比一次大胆。

他不无痛苦地明白,他的儿子已经准备降生了——而且也许还迫不及待。

这天晚上,他第一次吻了他儿子一下,就派他到另一座神庙去,那座庙的废墟在河的下游发出白色,中间隔着许多里路的密集丛林和沼泽。

在这之前(为了永远不让他知道字己是一个幻影,相信自己跟别人一样,是一个人),他使他忘掉了所有随师学艺的徒弟岁月。

他的成功和他的宁静,却受到了厌烦的侵袭。

在傍晚的暮色里,以及黎明的曙光里,他俯伏在石像前面,也许是在想象他的非真实儿子也正在做同样的礼拜,在别的圆形废墟里,在河的下游。

晚上,他不再做梦,或者做所有其他人同样的梦。

他看到宇宙的声音和形状,都有点灰白。

他的离去的儿子,就是靠着他灵魂的缩小获得养料的。

他的生命的目的已经达到,使这个人不禁沉浸在狂喜之中。

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有些讲他故事的人喜欢以年计算,有些则以五年为一期计算;有两个船夫半夜里惊醒了他。

他看不见他们的脸,但是听见他们在讲,北方的神庙里有一个有魔法的人,能够踩着火而不烧着。

巫师突然想起了神的话。

他记得,构成地球的全部生物中间,只有火知道他的儿子是一个幻影。

这段口忆,开始时使他安心,后来却折磨着他。

他怕他的儿子会思考这种不正常的特权,因而发现自己仅仅是一个幻影。

不是一个人,而是另外一个人做的梦的投影,这简直是无比的屈辱!简直是头脑发昏!所有的父亲都关心(或者容忍)自己生育的儿子的一点点烦恼或者幸福;因此,也很自然,巫师担心着这个儿子的未来,这儿子是他在一千零一个夜晚,一点一点的脏腑,一个一个的特征,费尽心机地想出来的。

他的忧虑是突然结束的,不过有些预兆。

首先(在长期的干旱之后),远处飘来一片云,活泼得像只鸟,到了山头上,然后,南方的天空染上了豹子牙床那样的玫瑰红颜色。

后来是使夜晚的金属生锈的团团烟雾,最后,是野兽惊慌地四散奔逃。

因为,许多世纪以前的事情又重复发生了。

火神的神庙的废墟,被火所焚毁。

黎明,一只鸟也没有。

巫师看见密集的火焰爬上了墙壁。

有一会儿,他想逃到水里躲起来,但是后来明白,死亡就要来结束他的晚年,解脱他的劳作了。

他向着一片片的火焰走去。

火焰却并不咬啮他的肉,反而抚爱地围裹住他,既没有炙热,也没有烧灼。

他宽慰,他谦卑,他惶恐,他明白:他自己也是一个幻影,一个别人在做梦时看见的幻影。

① 英国作家莱维斯·卡洛尔(1832一1898)的童话小说。

② 古代波斯的一种语言。

《远方的朋友》作者:阿瑟·克拉克程飞 译由于食品短缺,地方政府通过一项禁止生小孩的法律。

很久以前人们就意识到随着地球人口的日益膨胀。

终有一天会有人没饭吃,而这一天终于在这儿降临了。

塞德和安妮在山背后有个农场,那天政府发言人在传达这个法律时他们没能听到,后来还是一位邻居告诉他们的。

这项法律对于已经出世的小孩是没关系的,邻居莱西告诉他们,同样,以后十一个月内出生的小孩也没问题。

但此后就必须停止生育。

莱西讲得有点神秘兮兮,好像他们自己就是那么制订法律的政府。

他已上了年纪,一直是单身,靠打猎,做生意谋生。

要是人们无视法律而继续生孩子,他们怎么办呢?塞德问。

莱西事实上也想不起来了,这件事与他没直接关系,他也没认真去听。

而且,当时政府在宣布这项法律时他还在村庄晒谷场的人群后边进行一项浣熊皮的交易。

但在回答塞德提出的问题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除掉他们。

这是法律的法律。

不,不。

安妮说。

他们会那样干的。

莱西说:就像当年执行清教徒法律杀小猪那样。

那样太残忍了。

塞德说。

这是没办法的。

莱西说,否则没有人能填饱肚子。

政府发言人说,因为一般的谈话没有像设想的那样奏效。

人们不肯尽职,所以现在只好采取这个措施。

永远不能生小孩吗?安妮问,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做以后就不会再有人了。

不是永远。

莱西说:他没有说‘永远’,他说十年,因十年之后,随着事态的发展人口又会回到平衡状态。

塞德用鞋子在他们小屋面前的泥地上画字样。

他说:安妮和我还有孩子,我们当然盼望在法律实施之前生一个。

莱西斜了安妮一眼,见她正在低头看她丈夫用鞋子画的那些字样。

好吧,莱西轻蔑地咧嘴一笑,你最好马上动手。

不管塞德和安妮怎样努力,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他们没有孩子,也许是因为他们太努力了。

一个月过去了,然后是一年。

但一年半之后正当非法时间,安妮意识到她怀孕了。

她没有告诉塞德,但一段时间之后塞德便注意到了。

我们怎么办呢?她问。

咳,我们不能去自首,塞德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他们一旦发现就会把他带走的。

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说:我们与大多数村庄的距离够远的了,如果真有人来我们就不让他们见到。

让我来对付他们吧。

她丈夫说。

婴儿偏偏选了一个下暴风雨的日子出生了。

因为没有接生婆,安妮经历了非常艰难的时刻,但没过多久婴儿就被藏进了塞德制作的摇篮里。

而安妮也终于盖着许多东西睡着了。

塞德很不自然地为他那可怜的小儿子哼歌。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塞德跳了起来,差点弄倒摇篮,婴儿哭着醒了。

他连忙哄他。

但敲门声不停。

直到婴儿再安静下来。

他在摇篮前面拉上帘子再走到门边。

谁呀?他说着打开一条门缝凝视着外面漆黑的雨夜。

我。

莱西的声音。

你要什么?我要什么?你想我要什么?我想进来躲雨。

说着,他就推门。

塞德拦住了。

你不应该下雨天出来。

塞德想,不知莱西听到婴儿的哭声没有。

这是什么话,塞德?他又推门了。

让我进去。

我全身都湿透了。

不寒德说:走开。

他关上门,闩上闩,又拦上门栅。

他听到莱西叫喊、发誓的声音。

但过了会儿,又恢复平静了。

一阵闪电使塞德转向窗口,作看到了印在窗上的男人的身形。

然后又见那人跑着冲过空地,他消失在树林里了。

塞德回到了摇篮旁边。

盯着熟睡的婴儿。

弯下身,笨拙地用毯子的一端裹起他,说:儿子,那个莱西要给我们惹麻烦了。

塞德在玉米地边干着什么。

天很热,他摘下帽子擦了擦脸和脖子。

莱西从树林间缓步而来,他腰间皮带上挂着几张皮子,肩上搭着一只麻袋。

玉米长得怎样?他问。

长得很好。

塞德回答说。

给我挑些好的。

看到人家富裕我很高兴。

我们勉强混日子。

安妮和……怎样?塞德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她很好。

还有那个呢?那个什么?塞德问。

你究竟要打听什么,莱西?莱西笑笑,没有看塞德。

顺手拿起一棒塞德刚采下的玉米,剥开壳底,闻了闻。

这玉米很好,他说,我每天要半打,还要两个萝卜,几个西红柿。

人的粮食中需要新鲜的蔬菜。

塞德眯了眯了眼睛,你说得很对,他说。

我想我们能收很多。

你能给我们什么呢?我们也许想吃点兔肉。

莱西拍打一下那竖在田边的夯,说:我没想过我必须给你东西作为交易。

那不是交易。

不是?莱西问:对吗?老兄,有话你就大声讲吧。

莱西把那棒玉米的苞片推上,放进麻袋,又拿了另一棒。

住手。

寒德说。

我听到镇上传说,莱西拿了六根玉米棒子慢慢地说,那儿已开始实行给告发非法婴儿的人发赏金。

他定定地盯着塞德看他反应如何。

寒德尽量地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曾因猎到一只恶狼得过一笔赏金,莱西说:那让我手头宽裕了一阵子,当然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小孩身上得到一笔赏金。

现在,把萝卜和西红柿给我。

莱西说。

人口计划中心主任在向小组委员会代表会议作报告时说:城市地区配合工作搞得很好,农村地区的进步总的来说也令人满意,不服从法律的没比我们预计的多。

我们正在采取措施确保以后的情况更好。

什么样的措施呢?委员会主席问:有人传说举报宽限期后生的小孩有赏金。

那是假的,那位主任说:完全不正确。

酬劳那些为找出非法小孩而提供信息的人,倒是确有其事。

但这根本不是赏金。

对很多人来说,主席说:这也许是没有区别的区别。

当小孩被找出来后,别一位委员问:他们会怎样呢?主任朝记者桌那边满意地点点头。

这问题我想在结束时回答。

他说。

塞德第一次见到这陌生人是一天上午,他正出去放牛。

这头牛—马蒂尔德,正在缓步前进,摆着尾巴打着两肋的苍蝇。

合着步子在反刍,这条路穿过一行树,其中的一棵由于靠着一个人而弯倒了。

这人嘴里刁着一根细枝,头戴一顶滑稽的圆帽子。

马蒂尔德看到她,恐惧地后退,并且惊叫了一声。

早上好。

陌生人对塞德说。

早上好。

塞德说。

他有些惊奇但不失礼貌。

这位陌生人比塞德要矮一英尺,看上还不到5英尺。

他穿着硬梆梆的粗布工作外套和全新的工作衬衫,衣服存放时叠过的折皱还很显眼。

脚上穿的是高帮工作鞋,虽蒙有一层泥土,但看得出也是全新的。

只有那顶圆帽子好像戴过几天。

它是鲜绿色的。

塞德说不清是布做的还是皮革做的或其他什么做的。

甚至有可能是金属做的。

戴在这陌生人头上非常适合,两边刚齐耳朵,前面到眉毛。

这陌生人没有眉毛。

他头上凡是塞德看见的部位都没有任何毛。

他脸色很苍白,似乎很少呼吸户外的空气。

而且他的鼻子也有点不对劲。

但塞德没有盯着他看。

他拍拍马蒂尔德臀部安抚它几下说:我叫塞德·康尼克尔。

我相信以前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你。

是不大可能,陌生人说,我刚来。

我欢迎你,塞德说,他忍住不指出这陌生人非法进入他的私人领地。

人们叫你什么?格林。

陌生人说。

如你的帽子。

塞德说。

对。

像我的帽子。

格林笑着点点头说。

你不是政府派来的。

塞德作了这番陈述意识到自己对这陌生人并不怀疑。

是的,我不是。

你家在这儿附近吗?不在这儿附近。

那么你就可以自由地去我的家——安妮和我的。

还有孩子的,格林说,谢谢你。

塞德听到此话没有惊恐。

但要是莱西说这话,他就会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以示对这种挖苦的愤怒。

现在从格林嘴里说出来就没关系。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事情就这样。

对,也是孩子的家,塞德说:你的来临会使我们都感到自豪。

我会尽力而为,格林说:我想我能够帮助你们。

也许你能帮助我们。

但我不愿你仅仅是为此而来。

我很乐意来。

那我们随时欢迎你来。

塞德说。

他吆喝了一下马蒂尔德,牛就慢慢前进了。

陌生人继续靠在那棵树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时,他就把那根嫩枝从嘴里吐出。

解下他的鼻子,搔了搔鼻子下面的皮肤。

转身朝塞德刚来的那条路走去。

直到看到那间小屋他才记起手上还拿着那个鼻子。

他迅速把它放回原处。

然后朝小屋走去。

安妮后来说:他敲门,我就问是谁,他说是格林先生。

他说:‘康尼克太太,我碰到你丈夫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肯定没问题,于是就欢迎他进来了。

他很有礼貌,稍微谈了一会天气和庄稼,就说我们的这头牛多好。

然后当他看到孩子时就大大表扬了他一番。

那你没受惊?塞德问。

一点也没,他好像是一位和蔼年长的叔叔——虽然他的年龄很难猜测。

孩子反应如何?笑得咯咯作响像个傻瓜。

他从来没有像注意格林先生那样注意我们。

他似乎是为这个人而活着的,有些动作只有比他大两倍的人才会有。

他对我说会帮助我们,塞德说:而且他说话的样子使我相信他。

他有没有跟你说这类话?说的。

他说我们需要他时他会来这儿的。

这是他就要离开时说的,但他没有说往哪里去。

莱西说他每天要一打而不是半打玉米棒子,西红柿和萝卜也要增加一倍。

他还要拿点牛奶。

塞德告诉他不能要这么多:我给你的已经公平了,如果敲诈有公平可言的话。

塞德说:如果再多给你点我们自己吃的就不够了。

你会给我的,莱西说:因为你必须给,想想那笔赏金吧。

这超过了你能吃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们所必不可少的东西呢?没有法律规定我不能把多余的卖掉,对吧,我要它,从今天起,别忘了牛奶。

我麻袋里有个大壶。

塞德想想没法与他讲道理。

牛奶就免了。

他说:除一壶牛奶其余的都满足你。

牛奶也要给我,莱西说。

他的声音和脸充满着邪气。

你必须一切照我说的办,如果想要保住那孩子的命的话。

无奈塞德把牛奶也给他了。

那天晚上格林先生戴着帽子在与他们一起用餐,他小心翼翼地在安妮做的一片面包上涂了一层薄薄的他们自己炼的黄油。

味道好极了,康尼克太太。

他津津有味地嚼着说,然后又转向塞德: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安妮惊骇地看了塞德一眼。

他丈夫说:我儿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当他稍长大点就是说他比这年龄大就可以混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非法。

这样撒谎来保全生命已够受的了,我不想让他长大后知道父亲是个谋杀犯。

格林先生从桌布上捡起点面包屑抛进嘴里,温和地说:我说先生,对付莱西这种情况不该叫谋杀,这就像杀掉一只森林里闯出来的威胁家庭的野兽。

杀动物只是杀,塞德说:但杀人就是谋杀了。

我们那个地方,格林先生说:可不是这样看问题,如果我杀了莱西能解决问题吗?不。

安妮还没来得及开口塞德就抢着说:莱西是我的麻烦,不是你的。

但是我说过要帮助你,那也就成了我的麻烦了。

那方式不好,格林先生,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那么我得想一个别的行之有效的办法,格林先生说:我已许诺过,你知道的。

再吃一片黄油面包吧。

格林先生,安妮说:因为没其他东西可吃了。

不,非常感激,康尼克太太。

我知道因为那个卑鄙的莱西,你们所剩无几了。

除了礼节所需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我非常感激你的好意和无私。

我们家乡也是这样的。

因此在这儿犹如在自己家里。

请原谅我的冒昧,格林先生,你家乡在哪里,你知道你从来没说过,听起来像是很遥远。

不必说原谅不原谅的,康尼克太太。

我家乡很远、很远,可以说在月球的另一端。

你的意思是在欧洲,她说:我听说过欧洲,它很远。

恐怕比欧洲还远。

我想确切地告诉你,但你会认为我在胡编。

噢,不会的。

那么我告诉你。

你必须尽量相信我。

格林先生在鼻子边搔了下再朝窗外看看。

就从这儿你能看到的。

那颗星,看到了吗?我家乡就在那附近。

与你们之间的距离跟你们离太阳的距离差不多。

你能相信吗?他看看塞德,又看看安妮,然后转向壁炉旁的小床。

这很难说,安妮说:非常难说。

我不知道,塞德说:我听到过这种故事。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格林先生微笑着说。

但这微笑带着悲伤。

他再看看窗外面的那颗星。

从某个方面说但愿事实不是这样。

这儿很愉快,也许在别的情况下我想留在这儿。

但大家都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我想家了。

可怜的格林先生,安妮说着想去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但她最终没这样做,而是说了句:再吃片黄油面包,吃吧!格林先生非常和善地看了看她。

谢谢你,他说:我会吃的。

他走了之后他们还在谈论。

塞德为了睡觉时能看到那颗星把床都换了个位置。

现在我相信他的了,塞德说:他这么温和,亲切,你不得不相信他说的一切。

奶牛。

是的。

我知道哪儿能卖个好价钱。

你疯了。

如果你认为我们会放弃我们的奶牛,那你就是世界上最疯狂的人了。

你把自己想得太幸运了,莱西。

我要么带着奶牛马上离开这儿,要么不走。

如果不走,我就直接去地方政府代理人那儿告你非法婴儿。

那么会发生什么你也明白。

记得那个《蓝鹰法》是怎样处置小猪的?杀死。

塞德,他们就这样做。

你最好走,莱西。

塞德的声音有种不祥的预兆。

最好乘你还会走的时候离开这儿,否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莱西慢慢地后退了。

我要去政府代理人那儿告你,别以为我不会去,记着那些小猪……塞德抬起了脚,当莱西转身时在他臀部重重踢了一脚。

莱西痛得大叫,拔腿就跑。

你不应这样做,塞德。

莱西边跑边嚷嚷。

这是你自己不好。

现在我就去找政府代理人,你等着瞧吧!莱西一瘸一拐地跑向树林,那口麻袋在他背上颠簸震动着。

塞德注视着莱西消失的地方,他惊疑为什么没杀了他。

要是莱西给孩子带来任何直接威胁,他就会杀了他,会即刻杀了他,并为此而感到高兴。

但在温和的阳光下,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家的小屋的视线内,去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不是他能做的。

如果要杀,这样的时候多的是。

塞德转回家时,格林先生刚好从另一个方向穿过空地而来,他的粗布工作服看上去像是新的,那件工作衬衣也像塞德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新。

而他的那顶绿帽子与他的衣着很不协调。

有一样东西变了,格林先生没戴他的鼻子。

他们在门口碰到的,塞德向他提醒了一下,他说得很委婉有礼。

但格林先生仍然稍微有点窘迫。

我丢了!他说:想不起在哪儿丢的,这当然是个假鼻子,我戴着只是为了看上去不显得那么奇怪。

他平整的脸中间有两个小鼻孔。

他们进屋后格林先生又向安妮解释了一番。

安妮说她不在乎,本质好才是重要的。

我在其他方面也异常,格林先生说:譬如,你们知道我的年龄吗?三四十岁左右。

塞德说。

接近3000岁了。

我们那儿寿命都很长。

一旦我们想到会永存并且事实确乎如此,于是我们就停止生孩子了。

不过这不是我们想停止的,而是事实如此。

谁也想象不出其中的原因,也许是自然界为了生态平衡吧。

但如今你寿数快到了。

安妮直接说:所以你来找个孩子为你传宗接代。

塞德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看格林先生。

你说得很对,康尼克太太,他说:现在整个宇宙都有我们的人,我们出来都带着自己的使命。

如果找到了一个孩子,他也愿意和我一起回去,那他就成了我的孩子,在我家抚养长大。

你们知道,我家里还有太太,她已回家在等我了。

见到她时请代我们向她问好。

安妮说。

一定转告。

你的意思是你到这儿来想看看我们的孩子是否是你想要的?塞德说:你想把他从我们这儿带走?只要你们愿意我这样做,我并不生气,只是想知道实情。

这非常自然。

如果我们要你把他带走,你怎么带呢?安妮问。

然后她对塞德说:我看到你和莱西的那场争吵,而且也听到了某些话。

用我的船,格林先生说:就在山背面。

我把它隐藏起来是为了不惊忧任何人。

他会生活得很好吗?给我们没鼻子人所能给的最好的待遇。

格林先生说:我们邻居收养的孩子中也会有他的同龄朋友。

那是个很好的世界,康尼克太太。

如此听起来似乎比这儿好。

她说。

这时听到外面空地上有喊叫声。

他们全部都一齐往窗外看。

摇篮里的婴儿开始哭了。

莱西和另外两个人正往这里走来。

那两个人手里还端着步枪。

滚出此地!他喊着,滚开!否则我要把人们甩出去了。

你不能把任何人赶到别的地方去,莱西在那两人后面叫:他们是联邦官员,来看看我是否能拿赏金。

3个人一齐拥进了小屋。

就在那儿!莱西说。

安妮正企图把他藏在食品橱里。

莱西朝她冲过去。

而那两个人紧握着枪随时准备射击。

莱西夺走了孩子,疯狂咯咯笑着跑出了门。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塞德想阻止莱西反而绊了一脚,横躺在门前的台阶上。

等一等。

格林先生说。

塞德想挣脱但做不到。

这时那两个带枪的人已弄清了方向,刚才由于阳光下昏暗的房间,他们一时适应不了。

他们已经把枪口瞄住了塞德。

放开我,该死的!塞德对着格林先生大嚷:你为什么帮他们。

莱西跑了点路程,在树林边缘停住了。

用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支撑着孩子,好像他是从陷阱里带来的伤势很重的小动物。

婴儿的毯子已掉到地上,他在哭。

莱西似乎决定不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向那两个带枪的人叫道:你们快来呀!我要杀了他。

塞德说。

无视那对着他的枪口,并试图从格林先生那儿挣脱出来。

请让我去杀了他。

住口,先生。

其中一位官员说:我们不想伤害你的妻子。

我们要的是这个婴孩。

现在别制造麻烦了,有我们在这儿,你什么都甭想得到。

他的同伴和他开始慢慢转向莱西,但枪仍然对着塞德。

塞德拚命一挣,终于挣脱了出来,头前脚后地向前爬去,然后疾步跑向莱西。

格林先生赶忙取下他的帽子作了个手势。

安妮叫出的声音半路中断了。

一瞬间万物俱静。

安妮站在那儿,张着嘴巴,半举着手像要把塞德拉回来。

塞德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像一尊运动员百米冲刺的雕塑。

他前面的莱西正紧紧抓住婴儿不让塞德夺走。

一个官员的资势活像搏物馆里的蜡像,靠着他的步枪。

而另一位刚好在把枪举向臂膀时中断。

在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中心,安妮显然看到了悬在空中被阳光映得的熠熠发亮的子弹,而这粒子弹是注定要射进塞德的背脊的。

风停止了,鸟不作声了,树一动不动像是在画中,只有林格先生在活动。

他走向塞德轻轻推了他一把,塞德就扑面跌倒了。

然后他就从容地走向莱西把孩子抱过来。

再慢慢到安妮身边。

他那没戴帽子的头顶长得很怪。

孩子的手臂和腿如洋娃娃一样僵硬。

在那冷冰冰的脸上呈现着恐惧的表情。

格林先生站在安妮旁边,用一只手臂摇着婴孩,然后朝周围看看:现在情况好了。

他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于是又戴上他的帽子。

瞬间,万物又苏醒了。

一阵突发的喧闹,打破了沉默的真空世界。

鸟在歌唱,风在细语,树叶在沙沙作响。

子弹又向前飞了。

安妮的手臂抱着那受惊的孩子,格林先生把她推进了他面前的小屋。

塞德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

莱西大叫一声,子弹从他胸膛穿了过去。

那两个来调查的人惊呆了。

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莱西,这个原告被一个官员的子弹意外打死。

那个小孩(如真有那小孩的话)不见了。

那所谓的小孩子的双亲:康尼克先生和康尼克太太拒不承认有孩子,只是康尼克太太孩提时期就有一个洋娃娃,而她把它当成了婴儿。

那两个官员认为他们看到过一个活的男孩。

但莱西抱着他跑得太快了,所以他们也没把握。

那个没鼻子的呢?他很滑稽。

他们看到过他,或者以为看到过,但现在也不见了。

后来官方进行了审讯,解除了那个打死莱西的官员,然后埋葬了这个捕猎人。

又向康尼克夫妇道了歉就离开了。

塞德修了修灯带,点着油灯,把它挂在低矮的天花板钉钩上,然后坐在桌旁。

安妮注视着那张空荡荡的小床。

他没有说要回来?塞德问。

没说。

他说该走了。

我给了他一些剩下的尿布和一瓶油。

这没花几分钟。

刚好外面发生了那些疯狂的事。

那么他做了些什么?他坐下来让孩子坐在膝上,紧紧地抱着,孩子又笑了,然后他们就逐渐消失了。

是逐渐消失了?越来越模糊,安妮说:过了一会儿我仍能认出他们,他俩在满意地笑。

后来就再也不见的。

你觉得没错吧?这一点我确信。

她说。

但愿这是事实。

外面有种非常急促的叹息。

塞德和安妮同时往窗外瞧。

但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后来有敲门声了。

站在门口的格林先生。

他没有穿工作衣和工作衬衫,也没穿高帮鞋。

但披着一件拖到双足的会闪光的斗蓬,那顶绿帽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光,与斗蓬很配。

我必须匆匆离开。

格林先生说。

孩子在哪儿?安妮问。

在外面的船里。

他很好。

我们现在就走。

船?塞德说。

是的。

恐怕在降落时把你们的玉米地糟塌了。

我太不小心了。

你们走以前能让我们再看看孩子吗?安妮问。

当然可以。

格林先生说:虽然他已睡着了。

嗬。

安妮低头看看地板,格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考虑,他说: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有什么理由不能一起去呢。

一起去?塞德说。

跟我和孩子一起去。

船里和家里都有足够的空间。

我知道我太太也会喜欢你们去的。

我们去那儿干什么呢?做孩子的父母——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你们想要的孩子的。

我和我太太不一定收养你们的孩子,做他的爷爷奶奶也同样高兴。

相反地我们可以收养你们。

塞德看看他的妻子说:你的看法呢,安妮?我们的奶牛怎么办呢?她问:我们不能把它丢在这儿。

对,塞德说:我差点忘了。

当然把它也带去。

格林先生说。

好。

塞德说,好像那就决定了一切。

我得整理行装了。

安妮说。

他们的朋友笑了你们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在船里。

除了——你可以带点你自己烧的面包。

我知道,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太太烧面包的方法,她会很高兴的。

安妮把最后两只面包放进旧面粉袋。

明天是烧面包的日子。

塞德旋下灯带吹灭火焰。

他们离家上了飞船。

《远征巴纳德恒星》作者:瓦莲蒂娜·茹拉夫廖娃我是宇航医生,已有三次宇航经历。

我的职业是精神病学,现在称为宇航精神病学。

这门学科起自20世纪70年代。

那时飞往金星旅途上要花一年多时间,飞往水星要近两年。

后来,尽管随着火箭技术的突破和离子发动机的出现,一般的星际旅行只需几天的航程,但恒星之间的一次旅行,至少也要20年。

发动机只是在起飞和着陆时开动一下,宇航员在漫长的旅途中,什么也不必干。

他们被迫过着一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这会引起紧张情绪,从而导致神经衰弱或神经错乱。

不论读书也罢,听音乐也罢,都无法弥补那时候宇航员在宇航中的空虚感。

因为,他们所需要的是工作——紧张而又有创造性的工作。

为了使宇航员在旅途中感到有事可做,于是,在宇航员的登记表上,增加了一项,即著名的第12项:业余爱好。

过去的飞船上大约有六七位宇航员,舱位极小,仅有46米长的暖房——这就是宇航员的全部生活空间。

今天,我们的宇航员很难想象,飞船上没有健身房、游泳池、立体剧场和散步走廊等设施,他们怎么打发日子。

我去西伯利亚中央宇航局档案馆查阅资料,想了解一下这第12项业余爱好在宇航史上的情况。

到达那儿的当天晚上,我就去见档案馆馆长,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请他指点我应查阅的资料。

去查0—14号档案,题目是《巴纳德恒星远征记》。

看来,馆长对自己保管的资料了如指掌,阿列克赛·扎罗宾的事迹会回答你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当我走进档案馆阅览室时,0—14号档案已放在指定的桌子上了。

厚厚的一叠档案,有好几大本,由于年代久远,纸张已经发黄,墨迹也稍有褪色了。

在那个年代里,远征巴纳德恒星是一项艰巨而危险的任务。

该恒星离地球达六光年之遥。

在飞行过程中,前三光年的距离,飞船得加速飞行后三光年的距离得减速飞行。

这次远征巴纳德恒星的是波拉斯号飞船,飞船上的宇航员在途中只要度过40个月。

时间不算太长,但却十分危险。

因为,40个月中,有38个月,火箭的引擎得开足马力,全速工作。

飞船不能带多余的材料——现在看来,这种冒险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但在那时候,这是长途宇航的唯一办法。

飞船所带的燃料,经过精确计算。

因此。

旅途上稍有滞留,就会有致命的危险。

从档案材料上看,为这次远征而选择的飞船船长阿列克赛·扎罗宾是一位杰出的人物。

他的性格,既像冰一般清冷,又像火一般炽热。

他冷静,勇猛,有着一股克服一切困难的毅力。

档案材料中附有船长以及五位宇航员的黑白照片。

船长扎罗宾,26岁,一张丰满的脸,高高的颧骨,紧闭的双唇,笔挺的鼻梁,柔软的卷发,还有那一双不寻常的眼睛——宁静而有点懒洋洋,但眼角间却闪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神情。

几个船员年纪比他还轻。

两位工程师是一对夫妻;领航员看上去像一位好深思默想的音乐家;一位脸色严峻的青年女医生;还有一位目光锐利、看来性格倔强的宇航精神病医生。

这些宇航员各有嗜好,他们借此在漫长的宇航旅程中消磨时光。

领航员爱好音乐.喜欢作曲;年轻的女医生热衷于微生物学;宇航精神病医生醉心于外语学习;而那对工程师夫妇则沉湎于下棋。

船长的嗜好有点特别,他自小酷爱油画,因为他母亲是个画家。

但近来他对中世纪油画的颜料很感兴趣。

出身不同、性格各异的宇航员们,以船长为中心,团结在一起。

大家都喜欢船长,甚至模仿船长的言行举止。

因此,连船长在内的六个人,个个都冷静镇定,临危不惧。

火箭点燃升空,向遥远的未知世界——巴纳德恒星飞去。

原子能反应堆工作正常,火箭在加速飞行。

开始,宇航员们不能进行正常工作,甚至连行动都困难。

但不久大家就习惯于宇航生活了。

开始时,宇航日志中有些简单的记录:飞行正常。

反应堆与各种仪器运转准确无误。

宇航员情绪高涨。

飞船速度越来越快,几个月过去了,燃料消耗与计算的数字完全一致,宇航员们都为此感到高兴。

然而,灾难突然降临了。

七个多月后的一天,反应堆运行忽然发生了变化。

一只辅助反应堆不知什么原因增加了燃料的消耗。

宇航日志中记载着这么一条:不知道辅助反应堆出了什么毛病。

在那遥远的年代,人们还不知道,原子燃料中极微量的混合物,在控制反应和非控制反应中,有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作用。

船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中世纪油画的颜料进行化学分析。

门猛地被推开了,工程师站在门口。

怎么办?工程师不安地问。

怎么办?船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55分钟后吃晚饭。

请你通知大家,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好吗?是,工程师回答说,我去通知,我这就去通知。

他很难理解船长为什么这么磨磨蹭蹭。

飞船每分钟都在加速,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10分钟后,船长来到了餐厅。

五位宇航员穿着整齐的宇航制服,全体起立向船长致敬。

船长知道,他没有必要向大家说明发生了什么情况了。

好啊,他说,看来就是我忘了穿制服了!听了这句风趣的话,谁都没笑。

请坐下,船长说,这是一次作战会议。

按惯例,最年轻的先发言。

说着他转向年轻女医生, 你,丽娜,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是医生。

可我们现在讨论的纯粹是技术问题,因此,我想过一会儿再发表意见。

女医师说话时,神情十分严肃。

船长点了点头。

那好吧,船长又说,该轮到你了,萨甘。

丽娜就过一会儿再说吧。

宇航精神病医生双手一摆,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也不是我的本行。

据我所知,到巴纳德恒星的燃料是足够的,现在我们只飞了一半的航程,为什么要返航呢?为什么?船长重复了一句,因为,一旦我们到达巴纳德恒星,我们就回不去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因为,我们只飞了一半的航程。

你的意思我懂了,宇航精神病医生沉思着说,不过,我们也许还能飞回去。

当然不是靠我们自己,而是靠救援飞船。

地球上发现我们没有回去,就会派出救援飞船来。

宇航科学正在不断向前发展,飞船有可能及时赶到。

对,船长讥讽地一笑,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学会不断进步。

因此,继续向前飞行,是吗?好!现在,请你发言,乔治,这是你的本行了,对吧?领航员跳起身来,把椅子向旁边一挪。

坐下,船长说,坐下慢慢说,不必站起来。

不能返航!领航员大声疾呼道,我们只有前进!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返航的事谈都不该谈。

出发前大家都知道,我们这次远征,任务艰巨。

而现在,刚出现一点困难就要返航,这像什么话!我认为,前进,只应前进!好啊!船长拉长腔调说,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说得真漂亮。

那么,两位工程师是怎么想的?你,妮娜?还有你,尼古拉?尼古拉看了他妻子一眼,妮娜点了点头。

尼古拉就开腔了。

他说得很平静,边想边说:我们这次远征的目的是探索巴纳德恒星;我们六人会有所发现,但只有当人类获得了我们的发现时,这恒星才会具有价值。

如果我们到了巴纳德恒星,而无法返回地球,那么,这些发现对人类又有什么用呢? 萨甘说,他们会派出救援飞船。

我认为,乘救援飞船来的人也可以获得同样的发现。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发现又有什么意义呢?而如果我们现在返航,浪费的时间还不多。

可以马上组织新的远征队再出发。

实际上,仍然可以由我们六个人来。

这样做,也许会浪费几年时间,但我们取得的资料可以安全带回地球。

就现在的情况,我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继续飞行呢?我们两人的意见是必须返航,立即返航!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女医生开口了:你的看法呢,船长?船长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看,两位工程师的意见是对的。

漂亮话终究是漂亮话。

我们出发的目的是去探索。

如果我们不能把我们的发现带回地球,那还不如不去做探索的好!船长站了起来,在餐厅里边踱步边沉思着。

火箭重力加速度已达到第三级。

在飞船上行走是困难的,但他的步子却迈得很稳、很稳。

救援飞船不一定会来,船长接着说,但我们还是可以返回地球,一是现在就返回地球;一是继续向巴纳德恒星飞行——也可返回地球。

即使燃料不够,也能返航。

怎么返航?尼古拉问。

船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说:现在我还不知道。

但我们还有11个月的时间。

要是你们大家现在决定返航,我们就立即返航。

要是你们相信我,在这11个月的时间里,我会想出办法的,和大家共渡难关!年轻的女医生眯缝起眼睛瞧了瞧船长:男人都很狡猾,你船长也不例外。

我敢打赌,你一定已有主意了。

船长放声哈哈大笑:你输了。

现在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但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相信你,尼古拉说,我们完全信赖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坦率说吧,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使我们摆脱困境。

到那时,我们‘波拉斯’号上只剩下18%的燃料。

注意,是18%,不是50%!不过,船长,你说你会想出办法的,那我们就继续向前飞行吧!就像乔治说的,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波拉斯号继续向巴纳德恒星飞去。

飞船达到了最高速度后,就开始减速。

从宇航日志的记录看,飞行中一切正常,也没有人向船长提返航的事。

船长则一如既往,镇定自若,还在继续研究中世纪油画颜料的成分。

关于船长独自在自己的舱房里时想些什么,宇航日志上没有记录;档案材料中有一份有趣的报告,是两位工程师写给船长的。

报告是关于冷却系统发生故障的问题。

报告用语简洁、干脆,谈的都是技术问题,但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下面的意思:朋友,你现在改变主意,立即返航,犹未为晚,也不失面子……船长的批示是:到达巴纳德恒星后检修。

其言外之意是:不,朋友,我没有改变主意。

经过19个月的飞行,波拉斯号到达了目的地。

那颗淡红色的恒星只有一颗行星,面积与地球差不多大,上面是雪窖冰天。

波拉斯号强行降落六次,最后才在一块覆盖着薄冰的大岩石上着陆。

从着陆那天起,宇航日志开始用红笔记录。

按惯例,新的发现总是用红笔写的。

整个行星死一般沉寂。

空气几乎是纯氧的。

这里既无动物,也无植物,气温达华氏零下58度。

领航员的日记中写道:凄凉的行星,奇妙的恒星!即使到了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已掌握了恒星的结构和演变的许多知识后,那次远征所取得的资料,对我们仍然有重大的研究价值。

一天,宇航日志上记录着:船长扎罗宾发出了返航的命令。

当时,五位宇航员都呆住了。

准备返航,船长重复了他的命令,大家知道,现在只剩下18%的燃料。

但办法还是有的。

首先,必须尽可能减少飞船的载荷量。

除飞船控制系统,一切多余装置多要拆下来。

最初几个月的飞行燃料消耗特别多——这是由于加速度的原因。

因此,不能考虑船员的适应问题。

‘波拉斯’号将以12级重力加速度出发,而不是3级。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驾驶飞船,尼古拉提出了异议,驾驶员无法……我知道,船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所以起航后开始几个月,飞行由地面控制,也就是在这个星球上控制。

我们得有一个人留下来。

安静!记住——没有其他任何别的办法,只有这么办!好吧,大家听我说。

你们两人不能留下来,你们快要有孩子了。

这是第一个宇宙孩子!你,丽娜。

你是医生,萨甘,你是宇航精神病医生,都应该与其他船员同行。

乔治太易冲动。

因此,只有我能留下来。

不必争了,服从命令!扎罗宾的计算是十分精确的。

飞船上的大部分暖房被拆下来安装在行星上,给宇航员准备的伙食减到了最低量,大部分电子仪器也拆卸了下来。

这样,燃料就够到达地球用了。

领航员在日记中写道:这次飞行真可谓是孤注一掷。

但最危险的还是留在行星土的人,他比我们危险十倍,百倍……扎罗宾得等待14年,等待救援飞船。

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异星上,等待14个年头……档案资料中还有一张扎罗宾在行星上的住房照片。

那是用飞船上留下采的暖房搭成的。

透过透明的墙壁,可以看到电子仪器和地面控制设备。

屋顶上升起一杆控制天线。

四周净是冰,一片凄凉。

天空中,巴纳德恒星发出冷冷的灰暗的光线。

这颗恒星比太阳大四倍,但发出的光却只比月亮稍微亮一些。

飞船返航了。

宇航日志上记着:一切正常,重力加速度太大,真难受……两天之后,又这样写道:按预先的计算。

速度不断加快。

不能行走,只能爬行……一星期后又写道:真不好受,非常难受……反应堆工作正常。

接着是两张是空白页。

第三页上记录着:地面控制减弱。

在无线电波经过的路程上,似乎遇到了什么障碍。

接着,在同一页上的下面记着:地面控制恢复。

动力指示仪指向‘4’。

船长正在用给他留下的生活能源来控制飞船。

但我们都无法阻止他这么做。

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等不到救援飞船去救他了……波拉斯号回到地球后,立即组织救援队出发。

救援飞船采取一切措施、尽可能地缩短飞行时间。

船员们一致同意用6级重力加速度飞行。

他们到达那颗行星后,并没有找到船长的暖房。

几年后,又派出了一支远征队,这次找到了暖房。

也找到了船长留下的画。

救援队的队员们默默地看着那些画。

这些画扎罗宾好像是凭记忆画出来的。

画上,他被周围的冰雪包围着,浅红色的、惨淡的巴纳德恒星发出的微光,照射在冰雪上。

但他的调色板上,调的却是亮丽的暖色……在登记表第12项宇航员业余爱好一栏上,他完全可以写上:深深地热爱地球,热爱地球上的生活,热爱地球上的人民!他们还发现了扎罗宾船长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约翰尼的记忆》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李克勤 译编者按:毫不夸张地说,威廉·吉布森是描写未来电脑空间的最有名的科幻作家。

说到赛伯朋克小说,吉布森是绕不过去的。

他几乎是这一类小说的化身。

吉布森成名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的作品不多,但每发表一篇,都在世界科幻界引起轩然大波。

原因在于,他一手颠覆了持续上百年的现代科幻传统。

吉布森笔下没有传统科幻小说里明亮整洁的实验室,没有高居象牙塔的科学家。

他的未来世界是阴暗、狂乱的。

这里有黑社会、杀手和社会弃儿。

人群如幢幢鬼影,出没在酒吧、小巷。

这是一个充满仇恨、暴力的世界。

吉布森横空出世时,科幻界还没有作好准备,无法接受这种巨大的冲击。

但最初的冲击之后,科幻界被征服了,一大批新生代作家涌现出来,进一步发掘、塑造吉布森首创的这个阴森可怖、却又具巨大吸引力的未来世界。

吉布森的小说信息量密集,节奏飞快,经常像电影镜头一样迅速切换,同时大量使用俚语、无头无尾的短句。

所以,他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为《神经浪游者》)比较晦涩。

但他的短篇小说却避免了这个缺陷,将密集的信息有机地融合于惰节,表现出巨大的张力。

下面这篇小说曾被改编成同名电影①,主演基努·里维斯因此一炮而红,成为耀眼的科幻电影明星。

我把霰弹枪装进阿迪达斯运动包,又往里塞了四双网球袜,把包包填实在。

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可我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如果他们觉得你是个凶悍家伙,就跟他们玩技术;如果他们觉得你是个技术型,就跟他们玩凶悍。

我是技术型,所以我决定凶悍点,越凶越好。

可现在这个时候,你至少得有点技术,这才凶悍得起来。

比如说我这两把口径十二的霰弹枪吧,我得自个儿在机床上卸掉它们的铜枪托,安上新的;我得到处挖资料,从一张旧缩微胶片上发掘出教程,学会怎么手动上膛;还得用新的压力装置替换子弹上的底火。

一大堆麻烦事儿,棘手。

但我知道,这东西能用。

约会地点是航空港酒吧,时间2300。

我坐地铁,过了三站才下车,然后一路走回去。

这样安全。

我在一家小咖啡馆的铬面外墙上照了照:五官鲜明,普普通通的白种人,一头又粗又硬的黑头发。

刀锋下整容医院的姑娘迷索尼·毛②那张脸,迷得要命,还喜欢给客人添上流行的双眼皮。

拿她们没办法。

这一套多半蒙不了拉尔菲·费斯,但或许能让我走近他的桌子。

航空港酒吧是个窄长条,一边是吧台,对面是桌子。

一大堆皮条客、毒贩子在这儿混,还有不少鬼鬼祟祟的掮客。

今晚把门的是磁力犬姐妹。

要是我的事儿办得不顺,我可不想从她们身边夺门而逃。

这两人足有两米高,瘦得像猎犬。

一个是黑人,另一个是白的。

除了这点区别,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全是整容大夫的功劳。

这两人好多年来一直是一对儿,打起来的话,不好对付。

我一直没弄明白哪一个原本是男的。

拉尔菲坐在他的老座位上。

欠我一大笔钱。

我脑子里存着几百兆资料,白痴—明白人机制。

就是说,我自己不知道储存的是什么信息,也够不到。

这些东西是拉尔菲的,可他没来取货。

资料只有拉尔菲才能提出来,靠的是他自个儿设计的密码条。

我的要价不便宜,超期储存的延误费更是天文数字。

而拉尔菲是个小气鬼。

接着,我听说拉尔菲·费斯悬赏要我的命,于是我跟他定了个约会。

我把自个儿弄成埃德华·巴克斯的模样。

埃迪是个非法进口商,近来在做里约热内卢和北京的生意。

酒吧里热烘烘一股子非法生意味儿,神经紧张造成的,跟金属发热的臭味差不多。

一群群肌肉男在人堆里荡来荡去,互相比试肉块儿,脸上绷出冷冰冰的假笑。

有些人的肌肉嫁接搞得太过分,身体轮廓简直不像人类了。

对不起,朋友们,对不起,埃迪·巴克斯,一个人来的,进口商快手爱迪,带着做生意时惯带的运动包。

还有,别在意他包包上那道能伸进右手的小开口。

拉尔菲不是一个人,身边的椅子上还有一堆八十公斤加州肌肉。

肌肉男一头金发,坐姿警觉,全身上下都是练家子模样。

没等肌肉男的双手离开桌面,快手埃迪已经在他们对面的椅子里落座了。

是黑带?我热切地问。

他点点头,蓝眼睛进入扫描模式,在我的眼睛和双手之间来回扫。

我,也是。

我说,我的黑带就在这个包包里。

手往那道开口里一伸,拇指扳开保险,咔,两枝十二口径霰弹枪,扳机绑一块儿。

是枪。

拉尔菲说,一只胖手在打手绷着蓝色尼龙背心的胸口一拍,让他别冲动,约翰尼的包包里还藏着古董武器哩。

埃迪·巴克斯的伪装到此为止。

我猜,不管姓怎么变,他的名字一直是拉尔菲。

拉尔菲这个,拉尔菲那个。

至于眼下这个姓③,纯样是他的虚荣心带来的。

他用了二十年的这张脸像熟透了的梨子,一度很有名,是雅利安人雷盖乐队的克里斯蒂安·怀特的脸。

此人是他那个时代的索尼·毛,牙买加摇滚之王。

这类细枝末节的小事,我知道得很多。

克里斯蒂安·怀特:典型的漂亮脸蛋,皮肤细嫩,颧骨突出。

有时觉得像天使,有时又觉得这是种堕落之美。

但这张脸上那双闪亮的眼睛是拉尔菲的:又小,又黑,又冷。

咱们还是像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一样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的声音总是真诚得要命,漂亮的克里斯蒂安·怀特的嘴角总是湿漉漉的,这位刘易斯,朝肌肉男那边点点头,是个笨蛋。

刘易斯不动声色,跟组装起来的模型人似的,你不是笨蛋,约翰尼。

我是笨蛋,拉尔菲,一个满身植入设备的大笨蛋,让你往我的脑子里塞你那些破烂货,同时到处找人干掉我。

礁瞧我这个包,拉尔菲,它的意思是你得作点解释。

问题出在这最后一批货上,约翰尼。

他深深叹了口气,作为经纪人——赃物贩子。

我纠正道。

作为经纪人,我总是很谨慎地选择货物来源。

只从最高明的贼那儿买东西。

懂你的意思。

他又叹了口气。

我尽可能做到,他疲惫地说,不从白痴那儿收货。

可这一次,恐怕我正好犯了这个错误。

第三次叹气是个信号。

刘易斯打开了他们事先粘在我这一侧桌子下边的神经阻断器。

我把全身力气都用在右手食指上了,拼命想扣动扳机。

可我跟这根手指的联系好像中断了似的。

我能感到金属枪身和我缠在短短的枪把上的泡沫胶带,但我的手成了一团软蜡,离我老远,动弹不得。

我希望刘易斯真是个笨蛋,蠢得过来夺走我的包。

只要一扯,就会牵动我那根放在扳机上的僵硬食指。

可惜他不是笨蛋。

我们一直很担心你啊,约翰尼,非常担心。

你瞧,你储存的货是日本黑帮的。

一个白痴从他们手里偷了出来。

一个已经死掉的白痴。

刘易斯咯咯地笑起来。

难怪我脑子里的感觉那么糟,像塞了几大口袋湿沙似的。

杀人不是拉尔菲的风格,他的风格甚至不包括刘易斯这种打手。

可他现在被夹在中间:一方是弧光灯时代的菊花之子④,另一方是属于他们的某种东西——更有可能的是,这东西也不是他们的,原本属于别的什么人。

当然,拉尔菲可以用上他的密码条,让我进入白痴—明白人状态,然后我便会一口气吐出他们那些烫手程序,事后半点也记不得。

对拉尔菲这样的赃物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但日本黑帮却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

日本黑帮肯定知道乌贼⑤,而那些程序会在我脑子里留下难以觉察、但却是永久性的痕迹。

他们才不肯提心吊胆惟恐有人把这些蛛丝马迹提取出来哩。

乌贼的事我知道得不多,只听说过一些故事。

当着我的客户,这些故事我是不会提的。

不,日本黑帮肯定不喜欢那些蛛丝马迹,看上去太像证据了。

那伙人混到如今这个地步,靠的绝不是到处留证据,或者活口。

刘易斯笑得合不拢嘴。

估计他正想像着我前额后头的什么地方,以及怎么敲破我的脑壳够到那儿。

嗨。

我右肩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女声,瞧上去,你们这些小伙子好像不大开心呀。

滚开,婊子。

刘易斯说。

他那张晒得黑黑的脸上很平静,拉尔菲更是毫无表情,一张白纸。

高兴点嘛。

想买点乐子吗?没等刘易斯或拉尔菲阻止,她已经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一动不能动,但刚好能从眼角看到她。

瘦瘦的一个姑娘,戴着镜面眼镜,一头蓬松的黑发。

她穿着一件黑皮夹克,大敞着胸,里面一件T恤,上面对角刷着一溜儿黑红大字:身轻如燕。

刘易斯恼怒地哼了一声,想一巴掌把她扇下椅子。

可不知怎么回事,巴掌没碰着人家。

只见她手一抬,好像只擦了擦从眼前掠过的手腕。

鲜血喷在桌面,刘易斯一把攥住手腕,紧得连指关节都变白了。

指缝中,血滴答滴答直往下淌。

可她手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他的手腕得用上肌腱连缀术了。

他小心地站起来,没费心先挪开椅子。

椅子哗啦一声翻倒,刘易斯一声不吭,离开了我的视域。

他最好找个大夫瞧瞧。

她说,那一下割得不轻。

拉尔菲的声音突然变得无精打采到极点。

你不知道你刚刚陷进去的这堆麻烦有多深。

真的?这么神神秘秘?我最喜欢神神秘秘的事儿了。

比如说,你这位朋友干吗这么安静。

看上去像被麻痹了。

还有,这东西为什么在这儿。

她举起那个小小的控制器。

本来一直在刘易斯手里,也不知她是怎么弄过去的。

拉尔菲的样子很不舒服。

你,呃,我付二十五万,你把那东西还给我,然后开路。

如何?一只胖手抬起来,紧张兮兮地拭着那张苍白的瘦脸。

我想要的,她捏了个响指,控制器随之一转,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是一份工作。

你的小伙子不是正好伤了手腕吗?二十五万算预付好了。

拉尔菲响亮地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露出一嘴跟克里斯蒂安·怀特不般配的牙。

于是,她按下控制器的开关,关闭了神经阻断器。

两百万。

我说。

这才是我的好东家。

她笑道,那包里是什么?霰弹枪。

真原始。

用的却是赞赏的口气。

拉尔菲什么都没说。

我叫米利安,莫莉·米利安。

想离开这儿吗,老板?别人已经开始注意咱们了。

她站起身来。

她穿的是条牛仔皮裤,颜色像凝固的血。

我这才发现,那副镜面眼镜原来是植入物。

银色镜片从颧骨处升起,一道弧形曲线,扣在眼窝上。

镜面上亮晶晶地闪动着两副我新做的这张脸。

我叫约翰尼。

我说,咱们要带费斯先生一起走。

他在门外,等着。

模样如最普通的向游客推销科技小玩意儿的技术员:一双日本木屐,一件俊乎乎的夏威夷衬衣,上面大大地印着他的公司最热门的微处理器。

文文静静的小个子。

这种人会在酒吧里就着小块海藻脆米饼喝清酒,喝个酩酊大醉,最后高唱公司员工歌曲,痛哭流涕,没完没了地跟酒保握手。

皮条客和毒贩子不会招惹这种人,从这类天生老实头身上拉不到生意。

这类人意思不大,而且很在意自个儿的名声和钱包。

我后来猜想,他们肯定切掉了他的一截左手大拇指。

从第一个指关节下面一点截断,换一个指尖,再钻空残留部分,在里面安上仙台小野公司出产的类金刚石材料制成的线轴和底座,最后把三米长的单分子细丝仔细地缠在线轴上。

莫莉正跟那对磁力犬姐妹说着什么,我则把运动包轻轻抵在拉尔菲腰眼上,押着他走出门去。

莫莉似乎认识那对姐妹,我听见黑的那个笑了起来。

我向上扫了一眼。

这是过去留下来的老习惯。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不适应空中刺眼的弧光灯,以及高居灯光之上、黑沉沉的穹顶天棚。

或许正由于这个老毛病,我才捡了一条命。

拉尔菲向前走去。

现在想来,我觉得他不是想逃跑,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或许是因为他隐约知道想找我们麻倾的是什么人。

我抬起的头低下来,正好看到他身体断裂的一幕。

但后来才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整个经过。

拉尔菲向前迈了一步,那个小个子技术员不知打哪儿溜过来,满面堆笑。

攻击之前只有一个预兆:他的左手大拇指断开了。

这个把戏真绝,跟变戏法似的。

断开的那根拇指悬在空中,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晃。

镜子?金属线?拉尔菲停步,浅色夏装的胳肢窝下顿时两大块黑黑的汗渍。

他知道了。

肯定早就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根戏法道具似的拇指尖像个铅锤一样飞了起来,划过空中,既像闪电,又像溜溜球。

连在杀手手上的那根看不见的线横着切过拉尔菲的头盖骨,就在眉毛上方一点的地方,然后嗖地飞起,向下一落,从肩头到肋下,沿对角线斜着切过那个梨形躯干。

切得干净利落,切开的刹那间甚至不见一滴血,一刹那后,神经突触发现自己短路了,一阵痉挛,尸体这才倒地。

粉红色的血雾中,拉尔菲分成互不相关的三块,沿着倾斜的街面向前滚去。

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我抬起运动包,右手痉挛般收缩。

反坐力差点震断我的手腕。

雨肯定下了很久。

一股股雨水从天棚的一处破口淌下来,水珠溅到我们身后的墙上。

我们蹲在一家外科铺子和一个古董商店之间的一道窄缝里。

她在向外窥视,只有一只镜面眼睛探出墙角。

她说,航空港酒吧外有辆警车,红色警灯闪闪烁烁。

他们正把拉尔菲归成一堆,盘问路人。

我身上散落着一片片烧焦的白色织物。

网球袜。

运动包只剩下破破烂烂一圈塑料,套在我的手腕上。

真搞不明白,我怎么会没打中。

因为他快,非常快,她双手抱着膝头,皮靴后跟撑着身体,前后摇晃起来,他的神经系统改造过。

这家伙是个工厂定制品。

她咧嘴一笑,显得稍稍高兴了些,我会搞定他的。

就今晚。

他是最棒的,第一名,头一份儿,简直是艺术品。

你要搞定的是我这个付给你两百万的人,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

你那个男朋友多半是千叶市哪个实验大桶里炮制出来的玩意儿。

是日本黑帮的杀手。

千叶。

哼,告诉你,我莫莉也去过。

她双手朝我眼前一伸,十指微微分开。

手指又细又长,紫红色的指甲一衬,分外白皙。

十根指甲下嗖地弹出十柄利刃,每一柄都像手术刀一样,窄窄一溜,两面开刃,闪着幽幽钢蓝。

我从来不会在夜城逗留。

这儿没人为我的记忆付钱给我,大多数人倒不断付费,只求在麻醉中遗忘一切。

一代又一代枪手拿弧光灯当靶子,弄得维护人员没脾气,只好放弃。

就算在中午,这个片区也是黑漆麻乌的,衬着天上最微弱的淡白色。

世上最有钱的犯罪组织正用它冰冷、镇定的手指摸索你时,你上哪儿去?上哪儿才能躲过财雄势大、有自己的通讯卫星和至少三艘太空飞船的日本黑帮?日本黑帮是个真正的跨国组织,类似国际电信公司和小野公司。

我出生之前五十年,它已经吞并了三合会、黑手党和工联。

莫莉的答案是:钻进洞窟,钻到最深最暗的底层。

在这里,任何外来威胁都会遇上赤裸裸的暴力,又快又狠的暴力。

隐入夜城。

不,最好藏身夜城之上。

因为这个洞窟是颠倒的,最深处挨近天空,夜城永远见不到的天空。

只能在这片污染物构成的天空下喘息。

藏身高处。

在那里,低科技族嘴角叼着黑市香烟,蹲伏在黑暗中,像屋檐下的怪兽滴水嘴。

对另一个问题,她也有答案。

这么说,尊敬的约翰尼先生,信息在你脑子里锁得死死的?没有密码,里头的程序无论如何都取不出来?她领着我钻进明亮的地铁站台远处的阴影。

两边墙上全是长年累月的怒火蓄积而成的乱涂乱画。

需要储存的信息通过一系列超微外科手术灌入。

我机械地吐出这篇早已烂熟于胸的推销词,顾客的密码保存在一块特制芯片上。

除了乌贼(干我们这行的不太愿意提这个话题),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提取信息。

药物弄不出来,切开脑袋弄不出来,严刑拷打也弄不出来。

我自己完全不知道信息内容,从来不知道。

乌贼?长着许多触手、爬来爬去的玩意儿?我们钻出地铁通道,街面上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市场。

这儿还有块凑决合合算是广场的空地,地上到处是烂鱼头、腐烂的水果。

广场对面的暗处,几个黑黢黢的影子盯着我们。

量子扰动超导探测器。

战争期间用它搜索潜艇,寻找敌人的赛伯⑥武器系统。

哦?海军的玩意儿?打仗的时候用过?这么说,乌贼能读出你大脑芯片上储存的东西?她停住脚步。

我觉得她藏在那两片镜面后面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要说探测磁场,哪怕最低级的乌贼都比过去的磁力探测器强十亿倍,就跟在体育场的一片欢呼声中听清谁说的一句悄悄话似的。

听清悄悄话嘛,现在的警察也有这个本事。

用抛物面拾音器,加上激光系统。

话又说回来,储存在我脑子里的信息还是万无一失。

职业自豪感,因为没有哪个政府敢给它的警察装备乌贼。

别说警察,就连最高级的特工部门都不行。

派系之间的争端太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水门事件⑦。

海军的玩意儿。

一片昏暗中,她咧嘴笑了,脸上容光焕发,海军的玩意儿。

我在这附近有个朋友从前干过海军,叫琼斯。

你最好跟他见见。

不过,他是个白粉仔,咱们得给他点儿货提提精神头儿。

白粉仔?是个瘾君子?是头海豚。

他不止是头海豚。

可要是别的哪头海豚见了他,说不定会觉得他不如海豚,比正常品种差点劲。

只见他懒洋洋地在电镀水箱里一圈圈打转。

水从水箱边溢出来,打湿了我的鞋。

他是上次战争结束后变卖的剩余物质,一头赛伯海豚。

他从水里抬起身体,露出身体两侧的装甲片。

这种装甲片同时还充当辅助视觉系统。

海豚游动时本来挺优雅,但装了这些装甲片以后,他的动作笨拙多了,有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他的头骨两侧有两处一模一样的畸形,这两个地方改造过,加装了传感器。

没有装甲的地方,皮肤是灰白色,但有许多处病变,形成闪闪发亮的银斑。

莫莉吹了声口哨。

琼斯的尾巴拍打起来,小爆布似的水流溢出水箱。

这是个什么地方?一片昏暗中,我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生锈的铁链子,防水布下鼓鼓囊囊塞着东西。

水箱上方悬着个难看的木框,上面左一道右一道串着一串串积满灰尘的圣诞彩灯。

游乐场,动物园加狂欢场子。

‘与战争海豚对话’,诸如此类的噱头。

可琼斯确实不同凡响……琼斯再一次兜了回来,用一只饱经沧桑的悲伤的眼睛望着我。

可他怎么说话?突然间,我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好玩的就是这个部分。

琼斯,跟他打个招呼。

所有彩灯同时亮起,闪着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光。

************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瞧见没?他很会摆弄灯光信号。

但用这个办法能表达的意思有限。

在海军的时候,他们还给他联了一个声画显示系统。

她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窄长的小包,纯货,琼斯。

要吗?他在水里一顿,停止了一切动作,开始向下沉去。

我突然紧张起来。

我想起来了,海豚其实不是鱼,有可能淹死,琼斯,我们想找出密钥,提取约翰尼脑子里的信息。

而且要快。

灯光闪了一下,又灭了。

干起来,琼斯!BBBBBBBBBBBBB蓝色灯泡,十字形。

灭了。

黑暗。

这可是纯的,没掺一点儿杂质。

干吧,琼斯。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白色钠灯,灯光如炽,照亮了她的脸庞。

最亮的是颧骨部分,下面是阴影。

雪亮的灯光构成了一幅黑白画。

R RRRRRR RRRRRRRRRR RRRRR R红色灯光形成的卐字,扭曲着反射在她的银色镜面上。

把货给他。

我说,我们找到了。

拉尔菲·费斯。

真没想像力⑧。

琼斯抬起身体,装甲躯体的一半都搁在水箱沿上。

我还以为水箱会翻倒呢。

莫莉抬起手,向下一落,注射器针头扎进两片装甲之间。

咝的一声,药水注入。

木框上彩灯大炽,图形疯狂变幻,跟抽风似的。

最后渐渐暗下去。

我们走了,留下琼斯漂浮在黑沉沉的水中,时而懒洋洋地打个滚,也许他梦见了他那场太平洋战争,梦见了他清除的那些赛伯水雷:鼻子轻触,用乌贼刺探水雷的控制线路。

用同样的方法,他破解了拉尔菲在我脑子里的芯片上设置的那个可悲的密码。

战后遣散时,大批军品流失出去,包括琼斯,连他身上那套设备都原封不动地出来了。

这我懂。

可是,一头赛伯海豚怎么会染上毒瘾?是那场战争。

她说,他们全都是战时染上的。

海军干的好事。

要不然,你怎么可能让海豚替你打仗?我看这笔买卖做不成。

黑客说,想多讹我们一笔,瞄准一颗根本没公开的通讯卫星发射信号——浪费我的时间,你什么生意也别想做了。

莫莉道,倚在他那张满是划痕的工作台边,食指冲他一戳。

那,你上别的地方买你那些微波设备好了,怎么样?小伙子虽然一张索尼·毛脸蛋,人却有股子横劲儿。

不愧是个夜城人,多半生在这儿。

她的手朝小伙子前襟一挥,快得只见一道影子晃过。

一片翻领被截了下来,截得干净利落,整整齐齐,连个毛边都没有。

咱们成交?成交。

他瞅着截断处,尽量把表情控制在对这一招感兴趣的范围内,成交。

我检查着买到手的两台记录仪,她拉开腰间的口袋拉链,取出我给她的那张纸条。

莫莉展开纸条,嘴唇嚅动,不出声地读着,然后耸耸肩,就这?开始吧。

我说,同时按下两台记录仪上的录音键。

克里斯蒂安·怀特,她读出声来,和他的雅利安人雷盖乐队。

拉尔菲,真有你的。

忠心耿耿,到死都是忠实歌迷。

进入白痴—明白人状态的过程从来没我想像的那么突兀。

那个搞地下广播的黑客有个幌子门面,是家随时可能关门大吉的旅行社。

一间破破烂烂的办公室,一张工作台,三把椅子,一张褪色的瑞士香熏沐浴广告。

两只玩具鸟,鸟身是褐色玻璃做的,脑袋机械地一点一点,假装从莫莉肩后架子上的一个塑料杯里喝水。

我渐渐进入状态,觉得两只鸟的动作越来越快,彩色鸟头化为一片五彩幻影。

塑料挂钟上的液晶秒数成了毫无意义的8字形方格,不断跳动。

莫莉和索尼·毛脸蛋黑客变得模糊起来,手臂偶尔一动,隐隐约约,像影子,又像昆虫的动作,一顿一顿的。

然后,眼前一切都消失了,化为灰色的静电信号。

一个单调的声音响起,吟诵着一曲人工语言谱成的诗篇。

我坐在那儿,吐出死去的拉尔菲偷来的程序。

整整三个小时。

穹顶非常大,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四十公里。

有点像过去遮盖远郊交通大动脉的富勒穹顶,只不过粗糙、蹩脚得多。

碰上晴朗的日子,如果关掉弧光灯,一道灰蒙蒙的天光就会透过一重重塑料天棚射下来。

简直不能称为阳光,只能说约略有点阳光的意思。

这种景象倒挺像乔万尼·皮拉内西⑨所画的监狱素描。

最南端的三公里穹顶下面就是夜城。

夜城不缴税,也没有公共设施。

那儿的弧光灯早就坏了,穹顶天棚也被几十年的炊烟熏得黑乎乎的。

即使在正午,夜城也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

几十上百个夜城的孩子出没在穹顶的一片片椽子中,但在这个漆黑的夜城里,谁会注意?我们已经爬了两个小时,攀爬着水泥台阶和带洞眼的横档构成的钢梯,爬过一个个废弃的脚手架,一堆堆积满灰尘的工具。

我们的起点瞧上去像是个荒废的维修区,到处扔着三角形的天棚支撑件。

所有东西无一例外涂抹得乱七八糟,是用气罐喷上去的:帮派名称、首字母缩写……有的大作早在世纪之初就喷上去了。

涂鸦伴着我们一路向上,渐渐稀疏,最后只时不时反复出现同一个名称:低科技族。

黑色大写字母,墨迹淋漓。

低科技族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咱们,老板。

她爬上一截摇摇晃晃的铝梯,钻进一片波状塑料板上的一个洞口,不见了,低科技,低技术。

声音透过塑料板,有点发闷。

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跟着她向上爬,低科技族。

连你的霰弹枪,他们都会觉得太过分,堕落。

一个小时以后,我拼了老命才爬进另一个洞口。

这个洞口曲里拐弯没个形状,是在一层快塌下来的胶合板上锯出来的。

爬上去之后,我见到了我这辈子碰上的头一个低科技族。

别怕。

莫莉说,拍拍我的肩膀,这是小狗。

嗨,小狗。

她身上绑了个手电筒。

窄窄一束电筒光下,他用一只独眼打量着我们,慢慢伸出一根又厚又长的灰色舌头,舔着突出的獠牙。

这是移植的多伯曼⑩犬牙。

我心想,不是说低科技吗?怎么用上了移植术?抑制人体对异物的排斥反应,这玩意儿可不比树上结的果子,科技含量高着呢。

莫⑾人牙扩展成獠牙以后,发音吐字的能力显然受了影响。

一行口水从他扭曲的下唇滴答下来,听到你们来,早听见。

他说不定只有十五岁,但獠牙,满脸可怕的刀疤,加上深陷的眼窝,整张脸简直不像人类,像野兽。

弄出这么一张脸来,这可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还得有点创意才成。

看他的举动,我觉得他挺喜欢跟这张脸一块儿过日子。

他穿着一条破烂牛仔裤,脏得发黑,裤缝处更是脏得油亮。

他光着上身,脚上没穿鞋。

那张嘴怪里怪气地拧了一下,大概是露出个笑容,被跟踪了,你们。

深不可见的下方,夜城,隐隐传来卖水人的吆喝。

有人碰了绊绳?手电光朝旁边一晃,我看到了许多细绳,一头系在螺栓上,另一头伸向四面八方,消失在黑暗中。

关掉他妈的灯!啪的一声,她关了手电筒。

跟你的人咋没点个灯什么的?不需要。

小狗,这家伙厉害。

你们的哨兵要是招惹他,他们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回家了。

倒是更容易搬运。

盯你的,是你朋友,莫?他的声音有点紧张。

我听见他的脚在破败的胶合板上不安地蹭着。

不。

但他是我的。

这一位,在我肩头上一拍,他才是朋友。

懂了?唔。

他不大感兴趣地说,啪嗒啪嗒走到这个小平台边上,系绊绳的螺栓就在那儿。

他开始扯动绊绳,用这些绷得紧紧的绳子发出某种信息。

夜城在我们脚下展开,像个给耗子造的玩具村子。

小窗口闪着烛光,只有荒荒凉凉一小块地方有电池灯、碳化灯照明。

我想像着那些地方的老人家,无休无止玩着多米诺骨牌,破败的棚屋支柱上晾着刚洗过的衣服,大滴大滴热烘烘的水滴啪嗒啪嗒溅在他们身边。

然后,我竭力想像那个杀手,穿着木屐,还有那身难看的游客衬衣,耐心地在一片漆黑中一步步向上,面无表情,不紧不慢。

他是怎么盯上我们的?他嗅到了咱们的气味。

莫莉说。

抽烟?小狗从兜里掏出一盒压得皱巴巴的烟,撬出一根。

过滤嘴都压扁了。

他用一盒厨房里用的火柴给我点上,我趁机斜眼瞅了瞅香烟牌子。

颐和园,北京烟厂。

看来低科技族在搞黑市买卖。

小狗和莫莉继续争个不休,莫莉似乎想借用这片低科技族房地产中的某个地方。

伙计,我帮过你不少忙,我需要那一层楼面,要那儿的音乐。

可你不是低科技……这两人一路争论。

拐来拐去的一公里路程,他们大概吵了多半公里。

小狗领着我们走过一道道摇摇晃晃的天桥,爬上一段段绳梯。

低科技族的藏身处和绳网高居这座城市之上。

他们睡在用大团大团环氧树脂粘附在穹顶天棚附近的网状吊床里,俯瞰下面的深渊。

低科技族盘踞的地盘非常狭小,有的时候只是在天棚支撑柱上锯出的几道刻痕,仅容双手抠住、双脚踩稳。

她管那一层楼面叫杀人层。

我跟在她身后爬。

金属磨得光溜溜的,胶合板湿漉漉的,适合埃迪·巴克斯的鞋子踩上去直打滑。

我一边爬,一边想,那一层楼面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可能比其他地方更凶险?与此同时,我又有了个发现:小狗的反对只是个必要的手续,他肯定会同意莫莉的要求。

这一点,莫莉打从一开头就知道。

我们下面的某个地方,琼斯肯定在他的水箱里一圈圈打转,感受毒品劲头儿过去以后的第一丝恶心。

警察肯定正在提出一大堆有关拉尔菲的问题,把航空港酒吧的客人们烦得要死:他是干什么的?离开酒吧前跟谁在一起?还有,日本黑帮看不见的魔影肯定已经遍布城市数据库,搜索着一切与我有关的信息,哪怕最不起眼的都不肯放过:数字账户、交易情况、水电费……我们生活在信息化社会里,上学时他们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但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你的起居、生活、活动,你的一举一动,全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线索、蛛丝马迹、零零碎碎不成片断的个人信息。

这些片断可能被人收集整理、分门别类……但现在,那个黑客肯定已经用黑盒子技术把我们的信息编辑发送给了黑帮的通讯卫星。

简简单单的一条口信:把你们的猎狗唤回去,否则,我们就在网上公开你们的程序。

那个程序。

我压根儿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过去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

可能是科研数据,日本黑帮是商业间谍领域的专家,水平一流。

这个活儿,他们干起来从容不迫。

比如从小野公司偷出研发数据,客客气气攥在手里,同时提出威胁:公开数据,让这家大公司的科研优势化为乌有。

这以后,只需要等着被盗者交赎金就行。

如果我的程序就是这种情形,我为什么不能学他们的做法,趁机反敲他们一笔?或许他们更喜欢把这个程序以大价钱重新卖给小野公司这样的原主,而不是干掉我约翰尼,把我从记忆这一行买卖中抹掉。

对吗?他们的程序已经寄往悉尼。

那儿有个地方,只要你预付一小笔钱,他们就会替你保管邮件,不提任何问题。

第四级水陆邮件。

我抹掉了其他所有拷贝,只在发给黑帮的信息中夹了一部分,足够他们确认货真价实。

手腕疼得要命。

我不想爬了,只想躺下倒头大睡。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力气用尽的手就再也抓不住着力点,我会一头摔进深渊;我知道,这双今晚乔装埃迪·巴克斯时穿的漂亮黑鞋子会打滑失足,让我坠向下面的夜城。

但那个杀手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不断膨胀,像那种廉价的宗教三维立体画,浑身上下闪闪发光,夏威夷衬衫胸前那块芯片也越变越大,像个寻的探测器,不屈不挠地向我步步逼近。

所以,我没有停步,紧紧跟着小狗和莫莉,在这个用连夜城人都瞧不上的垃圾随随便便、将将就就拼凑起来的低科技族天堂中穿行。

杀人层边长八米。

似乎有个巨人,用钢缆、弹簧左一道右一道绑住这片垃圾场,把它悬空吊起来。

稍一摇晃,这地方就吱嘎作响。

而这地方偏偏永远在摇晃。

聚在它周边的低科技族不断在自个儿的胶合板小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个舒服姿势,这地方于是随之上下颠簸、左右晃动。

木头天长日久,早已磨得程亮,上面深深地刻着数不清的首字母缩写名、粗话、宣泄激情的句子。

悬吊这个地方的钢缆没跟其他低科技族藏身地联在一起,是单独的一套,一直向上延伸,伸进这一层上方那两盏刺眼的白炽灯照不到的黑影中。

咚的一声,一个姑娘手足并用跳下地板。

她和小狗一样,长着一副大獠牙,乳房上刺着靛青色的螺旋形图案。

眨眼间,她径直奔过这一层,哈哈地笑着,一把揪住对面一个正从长颈瓶里喝着一种黑乎乎液体的小伙子。

刀疤、刺青和獠牙,看样子,这是低科技族的时尚。

这儿的电力照明设备看来是个风俗习惯上的例外。

目的是什么?仪式?竞技?艺术?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这一层楼面很特别。

看上去,它是许多代人逐渐修缮完成的。

我的外套下面还藏着一把霰弹枪。

虽说已经完全没用了,而且没有子弹,但那种分量、那种硬度,还是挺能安慰人。

摸着这把枪,我突然想到,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自己是怎么和杀手交手的。

发生了什么,本来应该发生什么,完全没概念。

说到我正在玩的这场游戏,我同样没概念。

我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充当一个浑浑噩噩的容器,盛着别人的知识、别人的内容,然后被倒空,吐出我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人造语言。

真是个技术型啊,一点儿没错。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周围的低科技族鸦雀无声,静悄悄的没一丝儿动睁。

他来了,就在灯光照射范围边上。

杀人层,还有一大圈悄然无声的低科技族,他却跟个游客似的,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我们的目光一对,彼此立即认出了对方。

咔嗒一声.我脑海里迸出一星记忆:巴黎,加长奔驰,电力驱动型,无声无息,冒雨驶向鹿特丹:移动式温室,玻璃后的日本人的面孔,无数尼康相机举起,像趋光的向日葵,金属和水晶制成的花朵,相机向我拥来,快门咔嚓咔嚓响成一片,像此刻他紧紧盯住我的眼睛。

我抬眼寻找莫莉·米利安,她不见了。

周围的低科技族让开一条道,杀手踏上一级台阶。

他鞠了一躬,微笑着,双脚离开木屐,动作流畅自如。

两只木屐并排放着,排列得整整齐齐。

接着,他轻轻一跃,落在杀人层。

他朝我走来,踏过像蹦床一样上下晃荡的这片乱七八糟,从从容容,像走在饭店地毯上的游客。

莫莉跃上杀人层,身体剧烈摇动着。

这层楼面吱嘎吱嘎尖叫起来。

这儿暗藏着扩音器,四角粗大的弹黄周围有麦克风,四周还有随机散放的接触式拾音器,将金属摩擦声扩大到震耳欲聋的程度。

低科技族不知在哪儿还藏着一台功放和一台音响合成器。

直到这时,我才辨认出隐在头顶上炫目的灯光中的喇叭。

一阵鼓声响起,是电子鼓,像放大的心跳,节奏稳定,像节拍器。

她已经脱掉了那身皮夹克,靴子也扔了。

她那件T恤原来是无袖的,细细的胳膊上隐隐现出很能说明问题的线路——千叶产品。

雪亮的灯光下,她的牛仔皮裤闪闪发亮。

她开始舞动。

她弯下双膝,白皙的双脚蹬着一个压扁的汽油箱,杀人层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起来。

发出的声音简直像世界末日,像悬挂着天堂的绳子骤然绷断,嗖的一声反弹上去,掠过天空。

他稳稳地随着楼面的波动上下起伏,但只持续了几次心跳的时间。

紧接着,他开始行动了,准确地判断着楼面摇动的幅度,一步步前进,宛如踏着日式花园中的踏脚石。

他弹开自己的大拇指,动作潇洒,像社交宴会上的翩翩绅士。

断下来的拇指尖飞向莫莉。

那根细丝折射着灯光,像一道彩虹。

她猛然倒地,一个翻滚。

单分子细丝唰地掠过,像噬人的大嘴,灯光下咔的一合,收招。

莫莉一个鱼跃,翻身跳起。

悸动的鼓声加快了节奏,她和着鼓声,奔腾进退。

黑发翻卷,拂过两片毫无表情的银色镜片。

她的双唇紧张地绷成一条线。

杀人层訇然巨响,轰隆隆不绝于耳。

旁观的低科技族兴奋至极,狂呼尖叫。

杀手收回武器。

呼的一声,可怕的单分子细线画了个直径一米的大圈。

杀手没有拇指的那只手平平一绕,细线一圈圈旋转,在杀手胸前形成一面盾牌。

莫莉此时似乎狂性大发,深藏心底的野性喷薄而出。

癫狂的舞蹈开始了。

跳踉奋勇,肢体扭曲,翼行侧进,双脚猛地发力,蹬在直接与一根粗大盘簧相联的大引擎上。

轰鸣的声浪中,我捂住耳朵,被震得眩晕不已,只觉得这层楼面和阶梯己经断裂,正坠向夜城。

我仿佛看到我们砸穿夜城破败的小屋屋项,穿过晾晒的衣物,像熟透的水果一样,在地面砰然炸裂。

但是,缆绳挺住了。

杀人层汹涌起伏,像大浪滔天的金属海洋。

浪尖之上狂舞不休的,是莫莉。

就在这时,在杀手最后一次掷出拇指尖的前一瞬,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那种表情似乎不应该属于他。

既非恐惧,也非愤怒,我觉得是一种难以置信。

对他来说,此刻看到听到的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理喻。

茫然不知所措,混杂着极度的厌恶,审美意义上的厌恶,他的文化背景无法接受这种喧嚣。

他收回嗖嗖舞动的细丝。

细丝翻卷,划着圆环。

一振臂,圆环收缩到餐盘大小。

举手过顶,手腕一勾,餐盘应手而落,拇指尖像个活物似的,倏地探向莫莉。

杀人层带着她向下一沉,单分子细丝险险擦过莫莉头顶。

杀手这一边,楼面像跷跷板一样猛地一抬,将他举到细丝飞回的路径上。

它本来应该绕过他的头顶,缩回自己的金刚石巢穴。

细丝从他手腕上切过,卷走了这只手。

他面前的地板上有个大裂口,他踏进裂口,跳水运动员般翩然而下,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像战败的神风敢死队员,坠向夜城。

我想,之所以自寻死路,可能还有一个目的:至少在坠地前的短短一瞬,他能够逃离可怕的声浪,享受几秒钟体面的宁静。

她用文化冲击杀了他。

低科技族欢呼起来。

有人关掉了扩音器,莫莉双脚踏着杀人层,控制着它,让它渐渐稳定。

她面无表情,脸色惨白。

楼面的尖啸渐渐低下去,只有剧震后的金属发出的微弱嗡鸣和铁锈摩擦的吱吱声。

我们在这层楼面四处搜寻那只断手,可始终没找到。

只在一块锈蚀的钢板上发现了一弯优美的曲线。

这是单分子细丝掠过的地方。

切口亮晶晶的,像刚镀上一层铬。

我们始终不知道日本黑帮是不是接受了我们开出的条件,连他们收到那条信息没有都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们那个程序仍在悉尼中央区五号三楼一家礼品店后向房间的一个架子上,等着收件人埃迪·巴克斯。

说不定他们手里还有一份拷贝,而且早就以高价卖回给原主了。

不过,他们或许的确收到了那条黑客广播出去的信息,因为时间己经过去了一年,一直没人来追杀我。

就算真有人打算来干掉我,他们必须在黑暗中向上爬好长一截才行,还得通过小狗设下的哨卡。

另外,这些天里,我的模样已经不再像埃迪·巴克斯了。

整容的事儿是莫莉替我安排的,用的是本地的麻醉剂。

我的新牙已经快长成了。

我决定待在这上头不走了。

我有时望着杀人层,心想:他来之前,我的生活是多么空虚。

做别人的容器,这种事我受够了。

现在,我几乎每晚都会爬下去,去拜访琼斯。

我们成了搭档,我和琼斯,还有莫莉·米利安,抛头露面的事交给莫莉,她负责在航空港酒吧代表我们跟别人谈买卖。

琼斯仍旧待在游乐场,但他现在有了个更大的水箱,每周换上新鲜海水。

还有,毒德发作的时候,他总有最好的货色。

跟孩子们对话时,他还是用那套彩灯,但跟我对话时,他用上了一套新的声画系统。

设备安装在我租的一间小屋里,比他干海军时用过的装备还好。

我们挣了大钱,比我过去挣的多得多。

琼斯的乌贼能读出我以前的所有客户在我大脑里储存过的资料,他通过那套声画系统把内容告诉我,用的是我能看懂的语言。

所以,我们知道了我原来那些客户的许多秘密。

以后,我会找个外科医生,让他把我脑子里那些芯片全抠出来。

到那时,我脑子里保存的只是我自己的记忆,不是别人的。

我会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日子。

但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还不行。

在上头过日子真的不错。

高居黑暗之中,抽着中国过滤嘴香烟,听着穹顶天棚的积水向下滴落。

这上头真静啊——除非有哪个低科技族决定在杀人层蹦跶一番。

而且能学到许多知识。

有琼斯帮我分析我脑子里储存的技术资料,我准会成为这座城市里最在行的技术型。

注释:①港台译名为《强尼的记忆》,这里根据大陆习惯重新订正了译名。

②作者杜撰的当时的风头人物。

③费斯,face,脸的意思。

④指日本人。

弧光灯时代:故事发生的时间,人类生活在穹顶之下,靠弧光灯照明。

⑤即量子扰动超导探测器。

这几个词的首字母组合在一起,正好是英文中乌贼一词。

电影《黑客帝国》中也用了同样的设定,只不过把它具象化了。

或许这是对前辈表达的敬意。

⑥吉布森小说中的常用词,指跟电脑相关的智能系统,如赛伯空间,意为由电脑构成的虚拟空间。

⑦美国总统尼克松曾指使特工潜入位于水门的竞选对手总部,盗窃机密资料。

⑧前文说过,拉尔菲用了雅利安人雷盖乐队歌手的脸。

从雅利安人这个名字可知,拉尔菲是个纳粹崇拜者,所以采用纳粹的卐字符号作为密码。

⑨乔万尼·皮拉内西:1720~1778,意大利建筑师、艺术家。

⑩一种德国猛犬。

⑾小狗说的话不大规范。

《约会》作者:星新一李有宽 译一个春日的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繁花似锦的原野,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嫩绿如茵的青草。

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周身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飞碟,它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这片原野上。

随着一阵轻微的金属声,从打开的门里走出了三个穿着紧身的血红色服装的人。

正在这儿采摘鲜花和玩着捉迷藏游戏的一群女孩子立刻发现了他们。

快看啊,那儿来了好几个怪人呢!是些什么样的人?快去看看吧!孩子们跑了过去,天真烂漫地叫喊起来:叔叔,你们乘坐那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呀?穿着血红色服装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的一位以一种奇妙的语调答道:我们是从宇宙的那一边,从一个非常遥远的星球上来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呢?你们还准备到哪儿去?孩子们胆怯地抚摩着他们奇特的服装,惊讶而又好奇地问道。

我们是在到其它星球去进行调查的途中,偶然发现了你们这个星球,顺便下来稍事停留的。

我们不能耽搁很长时间,只想收集一些植物标本回去。

那么我们把采集的鲜花送给你们吧。

对,让我们来帮助你们吧。

孩子们重又分散到点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的草地上,不一会,又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回来。

看,我采来了。

我只采了这么一点。

谢谢。

多亏你们的帮助,使我们能够提前离开这儿。

该送给你们什么样的礼物呢?穿着血红色服装的人这样说道。

孩子们悄悄地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然后开口说道:叔叔,你们能做什么事呀?我们的文明程度要比你们这个星球高得多,一般的事情我们都能办到。

你们需要什么,说说看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想要求能够改变大人们的一些做法。

譬如说,使大人们不再说谎,这样的事也能做到吗?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真的?那太好了。

要知道,大人们尽干些坏事呢。

我们虽然还不十分清楚,但是像贪污什么的,也……嗯,知道了。

我们一定替你办。

不过,我们现在还有紧急任务要去完成,等我们返回的途中再来办好吗?你们等着吧,我们既然约好了,就一定会实现的。

好,请你们一定来吧,我们等着你们啊!在绚丽的晚霞中,在一片再见声里,飞碟重又起飞了。

真是一些心地善良的孩子啊。

在飞碟中,宇宙人向他的同伴说道。

啊,快飞吧,但愿能早些实现我们的约会。

飞碟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太空,增加了速度。

归途中,宇宙人重又在相约会面的地球上着陆。

那些孩子们不知怎样了,他们会不会来啊。

为了寻找与之约会的孩子,他们派出了一个伙伴。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难道我们来晚了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

现在,他们都已长成大人了。

真找到他们了吗?找到了,可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真奇怪啊。

哦,究竟怎么了?他们似乎全都把此事忘得精光了。

我提醒他们,可是他们抚摩着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一个个都说:‘啊,难道曾经有过这件事?真有过这样的约会吗?不过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月光掠影》作者:布赖恩·奥尔迪斯这是我的经历,也是世界的经历。

虽然这件事并未发生,而且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能千百万年以后才会发生,但是它的真实性,可以很容易地用过去几千年中所发生的事来加以检验。

简单地说,就好像百万富翁们坐在华贵的寓所里,想像着在某个充满希望和恐惧的时刻他们会衣衫褴褛;或者说,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们,梦幻着有一天他们会同国王和王后们亲密无间。

在一个盛夏里,我和堂弟麦克在一起。

我们已经30年没见面了,在那期间,他是临时政府的农业顾问,跑遍了非洲和印度,而我一直呆在斯堪的纳维亚,为社会的繁荣进行商业中心和办公大楼的设计工作。

我们的相见是在我父亲,也就是麦克的叔父的灵柩旁。

在这里,我们重温了儿时的友谊。

为了庆祝这次重逢,我们一同驱车前往故乡的郊野,去寻找那些还是我们穿裤衩和球鞋的童年时代去过的地方。

我们看到,时间虽然已经流逝,但这些地方的景色却依然如故。

在一个偏僻的小县里,我们玩得格外高兴。

那里人口稀少,甚至比15世纪时的人口还要少,因为在15世纪以后,黑死病袭击了这个地方。

在那幽径草丛和沼泽海滩上,我们发现了一种原始的力量,看到这些,就好像暍了一杯苦涩的饮料,令人感到精神格外焕发。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教堂废墟的阴影下,然后赤着脚下车步行。

烈日和酷暑笼罩着大地,我们白天在浅海中尽情游耍,晚上露宿于干涸的河渠和荒芜的乱石之中。

谁会想到,在离这儿150英里的地方,曾经有一个100多年来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呢?我随身带了一枝运动步枪,在梯特卡姆沙丘中,我们打了几只兔子。

我把兔子的内脏掏了出来,然后带到就近的一位老乡家中去。

这位老乡是个很随和的人,他曾在罗得西亚干过活,所以很了解麦克所熟悉的人。

他借给我们两匹马,一匹灰色的,一匹栗色的。

于是,我们便骑着骏马,顶着隐隐的雷声,趁退潮的时候从梯特卡姆角一直走到布朗斯登滩。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穿过浅水滩又缓步回到了老乡家中。

那天晚上,我们按照当地的习惯,睡在老乡的牲口棚里。

第二天,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们又来到了海滩上,自由无羁地,使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兴奋无比。

最后,我们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然后驱车回到了我在米德兰的家中。

当我们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发现这里的一切都被雨水浸透了,金色的庄稼被暴雨打得伏倒在地,龟裂的土地变成了一滩烂泥。

一路上,马栗子树上不断往下滴着水珠。

天已经是黄昏了,西北方向的天空上布满了玫瑰红和仙客来似的余晖。

家里没有开灯,室内一片寂静。

我打开侧门,愉快地向屋里打了一声招呼,可回答我的不是孩子们的欢叫,也不是我妻子和麦克夫人的嬉笑,而是一片沉默,只有大厅内的时钟传出庄严的滴答声。

我在屋里走着,每间房都很安静,这可爱的寂静显得那样迷人,又那样凄凉,它们用不同的格调,迎接我的查巡。

我妻子给我留了一张便条,说是在昨晚的风暴中,闪电击中了我们的住房,使供电中断,孩子们十分害怕,于是他们便到离这儿不远的城里一个朋友家去了。

说他们第二天早晨就回来。

我们用不着点灯,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麦克说。

在前厅的信袋里,有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信封上贴着外国邮票。

我打开门,站在走廊上撕开信封,麦克手里拿着两筒罐装啤酒也凑过来看信。

信是从美国寄来的,是一位欢乐而又狂热的学者写给我的。

他今年春天曾经拜访过我。

对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正在编写一本关于如何在公共场所盖房子的书,希望同我合作。

那天晚上正是满月,令人十分亲切的中秋之月,皎洁而又明亮,所以借助这明亮的月光,我完全能看清信上那粗壮的字迹。

这位朋友写得一手漂亮的意大利斜体字,他的书法比他的照相技术要强得多。

在信封里夹着3张照片,是他离开我们时拍的。

在这些快照上,我和我妻子以及两个孩子站在一起,我父亲(那时他刚刚生病,由我们照顾他)站在走廊前的4根柱子中间。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我们几个人的面前有一条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借助月光凝视着,想像着当时的情景,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片蒲草的叶子,是在拍照时被风吹进镜头的。

春天惨淡的阳光使照片上卧室的窗户变成一个白色方块,好像窗内的百叶窗全部关上了一样,由于曝光过度,当然也许是我在月光下看的缘故,这3张照片就像是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拍摄似的。

我把照片递给麦克。

你和约丽丝变瘦了,他笑着说,是不是在冬天节食了?由于曝光的原因,加上现在的月光,我和我妻子的确变得苍白了,孩子们也显得呆滞迟钝、面无血色。

只有我父亲看起来还很健壮,好像还可以活很久似的。

我现在是这样的健壮,就像初升的太阳,又像红色的葡萄酒,这些照片与其说是我过去的记录,倒不如说是我的将来。

虽然我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但是一种神秘的预感充斥着我,这是一种虚幻的感觉,一种连我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感觉。

突然,我不想同麦克呆在一起了,我需要马上见到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们在洒满月光的花园里走着,顺便想摘点蔬菜,可是蔬菜已被旱魔摧残得奄奄—息。

这场大雨下得太晚了。

今晚我不想在屋里睡觉。

我说。

他问我到哪儿去睡,我向南指了指,在石墙和原野之外,一行山脉依稀可见。

咱们还是到山里去,做最后一次露宿。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有面包、洋葱、莴苣、小萝卜,还有奶酪和酒。

吃完晚饭我们便开始起程。

从我家到远处的山丘要经过好多弯弯曲曲的公路,加起来约有12英里,正是这些小路,把高原地带的村庄同干线公路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公路网。

这些高原的山村,都有着音乐一般的名字,什么金斯顿溪谷、莱特波山庄、澳尔居斯熔岩,贝布尔尼水湾……这些美妙的村名加在一起,简直是一首旋律逐渐加强的田园交响曲,直到澳尔居斯山地,乐曲达到最高潮。

我们登上了布尔比特山峰,来到了世界之巅。

我们停住车,从车里爬出来,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村庄,个个死气沉沉,可这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我们从一个山谷往下看,山下一片灯火。

不难看出,一片密集的灯光,准是一座村庄,它们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迪丁佛和望北里城。

我们站的地方,没有灯光,没有喧嚣,而自然光线笼罩着一切。

一轮皓月在南方的天空上撕开一片白云,把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寂静。

我从车上拿出了双筒望远镜,对着山下的村庄扫视,寻找着我家房屋的微光。

黑暗的树影和闪光的路灯帮我找到了它。

突然,我的目镜上微光一闪,那张照片上似乎关着的窗户发出一缕银色的光线,是对我们身后月光的反射。

我觉得这是一种信号,但这信号代表什么意思,我却不得而知。

我转过身向车走去,可是车不见了,麦克也走了。

我想一定是刚才那缕闪光刺瞎了我的眼睛,但是脚下的山丘却仍然可见,一轮皓月悬挂在空中。

接着,月亮和天空也变了。

月亮变得扁平起来,它上面的圆锥形火山和其他山脉似乎都消失了,天空变得更加黑暗,陡峻的山脊显得更加苍白,而我,却好像被嵌在一张废了的天文照片的底片上一样。

当我正在惊异之际,只见一群人从我们刚才开车的路上走过来。

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一条白垩石的山间小路,从西面的山野到东面的河口,整条路上刻满了难以修复的伤痕,它蜿蜒崎岖,盘旋在高原山脊之巅,似乎是最初迁徙的人们赶着他们的羊群、牛群在这里审慎地选择定居地点。

但是,由于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居住。

从西方走过来的人群,由于月光洒泻的大地的衬托,他们的面孔显得黝黑而不可辨认,他们正无声无息地向我走近。

当他们从黄昏的夜色中出现时,我看见人数很多,我本能地退缩到路边的一个山楂树篱笆旁,继续观察。

我发现在人群中间还夹杂着不少车辆和其他机器,都按着一定的步调静悄悄地移动着。

当队伍的第一排人走近我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庞大的大篷车队,走在前面的是头人,在他后面,队伍顺着绿色的公路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伴随着他们的机器,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有汽车、卡车和一些在农村不难找到的机器,如收割机、棉花捆包机等,还有一些机器可就不寻常了,如大吊车以及其他一些通常不会移动的东西也在其中,就像混凝土的潮水一样从我身边流过。

这不可思议的人潮和机器的潮流稳健地、无休止地向前流动,从我面前由西往东流动。

铜盘似的月亮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使他们的面孔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我看到的似乎是一条又粗又黑的游动着的长龙。

好像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中,我一直凝视着这支队伍。

很久以后,我忽然发现这些机器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它们越变越大,越变越复杂,有些机器我见也没见过。

人群也在变,虽然变化不是那么大。

他们的步履变得更加整齐,一边走一边有力地挥动着手臂,我想他们一定都穿着统一的制服。

在队伍当中,有几个人一直在跳舞。

队伍变得越来越粗,整个山野都被这流动的暗影所淹没,黑暗中清晰可辨的人群在塔一般的机器下缓步徐行。

我们头上的月亮一直静悬在空中,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详而庄重。

上星期发生的事使我对这个我赖以生存的世界感到特别亲切,目前我周围的环境对我也十分合适。

我的堂弟从欧洲回来,游览了各种壮丽的景致,其中包括火山堆,这些火山都是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前逐渐形成的,我们把它叫做西西里宝石山。

对于这些地球表层的巨大凸起,麦克很有研究。

伟大的利埃尔曾把火山描写成时间长河的纪念碑,给欧洲人民留下很深的印象。

虽然我不能完全相信麦克对西西里火山的描述,但对时间的长河我却怀着极大的尊敬,我现在站立的山岗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

我经常躺卧的澳尔居斯山丘,土地贫瘠,在它的下面,有数百英尺深的白垩石,都是由数量极其巨大的甲壳变成的,它们曾经是活着的生物,现在却长眠子地下,成了神圣的时间的见证。

就是这些东西使利埃尔和他的后继人达尔文改变了主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在这荒凉的山地上散步,品尝着空气的甜美,回味着我短暂一生中的欢乐。

我并不想考虑那两个一直令人困惑的问题:地球的形成过程和人类思维的形成过程,因为人的思想是完全有能力更好地解释和描述地球的。

现在,这些过程正用一种新的,但不完全是奇怪的方式在得到自我证明。

啊,也许是奇怪的,但不管奇怪不奇怪,反正我们对这种方式较为熟悉。

在某种程度上,奇怪的队伍变得平淡起来,我不知疲倦地注视着这永无休止的暗影,它夹带着越来越大的机器和越来越小的人形,从地平线上出现,又在地平线上消失。

队伍的速度变得慢起来了,人们迈着沉闷的步伐前进,我的感情似乎和他们融合在一起了,因为我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在地球上旅行。

我几乎变成了他们的一部分,正如埋在我脚下的每一个小生物都是这深深的白垩石的一部分一样。

我极力想摆脱这种境遇,他们拖着脚步的形象实在叫我难以忍受。

他们没有人类的欢乐,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们在空旷的天空下行走,就好像被囚禁在地下的矿床之中,他们是在演出一幕生命的葬礼。

月亮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静悬在空中,而队伍的性质却在变,我慢慢意识到,虽然机器越来越大——塔尖高耸入云,像要刺破青天——但是数量越来越少,而人却越来越多。

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很久,似乎整个队伍的组成一直就是这个样。

人群也变得没有什么特色了,他们一个个都向前倾斜,好像正冒着不可忍受的狂风在前进。

逐渐地,逐渐地,最后的变化发生了。

巨大的机器中断了,只有人山人海在通过,单调而无休止,从不左顾右盼,像一条没有波浪的大河,来无影,去无踪。

西方升起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就像是月亮的幻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了它的轮廓:它的形状像埃及的大金字塔,大小也完全比得上这座纪念碑,这个巨大的幽影从朦胧中逐渐向上升起,碾过澳尔居斯山地上空的月亮,在它基部的人影显得越来越小。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但却无法逃走。

这个可怕的机器还在不断地变大,把天空分为越来越大的几个部分。

当它更加靠近我时,我简直可以摸到它,它在黑暗中制造自己的黑夜,它是一个直立的大号角,把整个大地都笼罩起来了。

这东西没有噪声,但它那像魔鬼一样的形体让人觉得可怕。

最后,它总算拖着笨重的步伐及时地在远处消失了。

月亮又一次显露出来,健美、圆润、亲切、温柔,像从前一样把它银白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现在在它的怀抱里只有慢慢移动着的人群。

这些隐匿的旅行者们忽然把腰都弯了下去,有的向上挥动着手臂,像是在祈祷,有的则趴在地上爬行。

这种景象跟我很久以前看到的机器人游行差不多,但它使我感到更加伤感。

弯腰曲背的人也变得少起来了,一种麻木的轻松感在我的被极度的痛苦所抑制了的大脑中崛起。

这就是队伍的尽头吗?人类的旅行结束了吗?我自己问自己。

跛足的、沉闷的、矮小的,最后的一个人影终于走过去了。

不!路上又出现了更多的人影,有几个人的背更驼,然后是一群,一群跳舞的人!他们从古老的公路上向我走来。

他们在白垩石山地上神气活现地走着,虽然姿势并不雅观,但却显得欢乐——一种并不受我的情绪影响的欢乐。

更多的舞蹈者走过来了,他们都成群结队,只不过有的队伍大些,有的队伍小些。

他们的服装更加艳丽,动作更加优美,步伐更加复杂。

我竖起耳朵倾听着这令人恐惧的音乐。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对这种音乐感到兴趣。

我听到了一种曲调,一种由切分音组成的表现某种动作的曲调。

队形的变换显得更加自由,没有机器,他们正在重复着未开化时代的人类的自发性舞蹈动作。

在我面前,一种新的语言正在展开,他们用裸露的身躯,用精美的月躧,用芭蕾舞式的动作和流水般的手势来表达这种语言的内容。

这支又粗又黑的队伍中第—次出现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轻松的格调又变得紧张起来,出现了一种更为新颖的调式,它的节奏与我所知道的大不相同。

恐怕连这些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体似乎增加了新的关节,使他们的动作也更为灵便。

他们的思维和行动简直使我无法理解。

只有一件事唤起了我广泛的同情心。

这些成群走过的漂亮的陌生人当中,有很多动物。

大动物,小动物,家畜,野兽都有。

它们在人群中活蹦乱跳,在这次圣典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小猴蹬在人身上,男人和妇女则骑在老虎或马匹身上。

这一奇幻的化装舞会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只要看见它,你就想永远看下去。

是的,在那个时候,这种舞会似乎会永远继续下去。

它充斥着世界,所有的生命都连在一起了,生命本身就是一次华丽的表演。

一会儿,表演者又发生了变化,有些动物变大了,变得更加奇妙,而两足动物的形态则变得更加多样化。

时间过去了很久,而我仍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次长时间的仪式,参加仪式的既非人也非妖精,从形态上看,他们更像妖精,因为他们能够做低空飞行。

银白色的月夜充满了他们的翅膀和令人陶醉的魅力。

我又看到一种现象,一种复杂的现象。

黑色的轮廓渐渐变得眼花缭乱,有些部分从我面前消失了,月亮也嘘嘘作响,而且闪着亮光——所发出的不是光芒,而是电子辐射。

我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不,不是昏暗,是旋转的物体,是翻滚的波浪。

它使我困惑,使我恐慌。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山脊小路周围一片虚无缥缈的景象。

月亮消失了,一片云彩飘过山峦,给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它竭尽全力再一次向外探望,又被再一次吞进了云雾的海洋。

我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慢慢地向周围寻视。

山谷中的灯光都已熄灭了,看不见一个村庄,只有深沉的黑夜。

可是还有一盏灯,从位置上判断,那是我家的窗户,它反射着中秋的皓月,发出一缕银白色的微光。

这时,远处传来了羊群的咩咩叫声。

我的堂弟和汽车就在身边。

咱们回家吧。

我说。

《月亮的距离》作者:卡尔维诺据乔治·H·达尔文先生所说,从前月亮曾经离地球很近。

是海潮一点一点把它推向远方的:月亮在地球上引起的海潮使地球渐渐失去了自身的能量。

我知道,老QFWFQ喊道。

你们都无法记得,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上,其大无比:望月时,月光如昼,那是一种奶油色的光,巨大的月球似乎要把我们压倒碾碎。

新月时,它在空中滚动着,恰似风持着的一把黑伞。

那蛾眉月的尖垂得那么低,好像要穿透礁石让月亮抛锚停泊。

那时候,什么都跟现在不同:由于离太阳的距离不同,运行轨道、倾斜角度都不同于今日。

地球和月亮紧挨着,不难想象,这两个大家伙怎么也找不出不互为对方阴影的办法,结果随时都会发生月食。

你问运行轨道吗?椭圆形的,当然是椭圆形的。

一阵子压在我们头顶上,一阵子又旋转着飞开。

而海潮呢,月亮压低时就涨潮,谁也拦不住。

有些满月之夜,天低低的,潮高高的,月亮之差一丁点就要被海水浸泡湿了,顶多也就差几米吧。

难道我们就没有想过到月亮上去吗?哪能呢!只需划着小船到月亮下面,支上一架木梯就能爬上月亮。

月亮离地球最近的那一点是金礁湾。

我们划着舢板,就是一种圆身平底的软木小船,到达那个海域。

船上的人还不少,有我,武贺德船长和他的妻子,我的表弟聋子,有时还有小希恩息,她那也就是十二岁的样子。

那几夜,海面极其平静,银光闪闪,如同一池水银。

那些经受不住月球引力的小蟹、墨斗鱼、透明的海带、小珊瑚等,跃出海面,升空落到月亮上,吊挂在那抹了灰浆似的月亮表面上;还有的小东西悬浮在半空中,成为一群发光的流体,我们不断用芭蕉叶扑打着驱赶它们。

我们的工作是这样进行的:我们在船上带了一架木梯,一个人扶着梯子,另一个则爬上去,还有人划浆,把船划到月下,所以需要几个人的配合(这是几个主要人物)。

爬在梯子顶部的人在小船靠近月亮时吓得大叫:快停住!快停住!月亮要撞破我的头了!那种感受真是难以言表:月球这庞然大物,表面上满是尖尖的突起和深深的凹裂,好像就要压到自己身上。

现在肯定会不同了,而那时的月亮,确切讲是那时月亮的肚子,就是离地球最近的、几乎要擦边相碰的那部分,表面覆盖着一层尖头鳞片。

那样子很像一条鱼的腹部,连那种味道都很相似。

在我印象里,若说它不像是鱼,是因为鱼是软的,而月亮更像熏鲑鱼。

其实,站在梯子顶部最高一层横栏上平衡直立,只要伸出胳膊,正好可以够到月亮。

我们原先的估计是正确的(当时我们还没有怀疑到月球会渐渐远离地球而去)。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如何上手登月。

我选择一块稳固的鳞片(我们这一组五六个人都要依次上去),先用一只手抓紧它,另外一只手也抓住它,这时立刻感到脚下的梯子和船都逃掉了,而月亮的移动则使我得以摆脱地球的引力。

是的,月亮有一种撕扯你的力量,当你从地球向月球过渡时会感到这种力量。

你必须迅速抓住鳞片,像翻跟头一样,纵身一蹿,两脚就落到月亮上了。

从地球上看,你是头朝下倒挂着的,可你自己却是和平时一样正常站立着,唯一奇特的是眼前看到的是一汪海水波光闪闪,小船上的伙伴们都手足倒置,象是葡萄串倒挂着。

在这种登月的跳跃中表现得最超群出众的就是我的聋子表弟。

他粗糙的双手一触到月球(他总是第一个爬上梯子),就立刻变得非常柔软、特别准确。

他总能一下子就找到最理想的登月点,甚至双手一按就全身妥帖得附着到这个地球卫星上。

有一度,我甚至觉得当他伸出双手时,月亮就像他迎面而来做接应。

他从月亮返回地球时也同非常灵巧机敏,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跳高:伸开双臂,尽最大努力往高跳(这是从月亮上讲,如果从地球上看,那样子就更像跳水,上臂向后张开,一个猛子扎下来),总之,跟在地球上跳高一模一样,因为月亮上没有什么能支撑梯子。

而我的表弟可不是双臂前伸纵深一跃,他像要翻跟头一样,低头蜷身,靠手撑月面的反弹力腾空而起。

我们从船上看他在空中翻跳起来,真像要用双手擎起月亮这个巨球。

当他双手用力撑月面时,整个月球都在颤动,直到他落到我们上方,大家才能抓住他的踝骨,把他拉回到船上。

现在,你们会问我们去月亮上究竟要干什么,我这就解释给你们听。

我们是去取奶的,用的是一把大勺和一个大木桶。

月乳是很浓的,像是一种凝乳。

这种月乳是当月球掠过地球上的草原、森林和沼泽地时,受月球吸引而飞到月亮上的那些东西在鳞片之间发酵而成的,其要成分有植物汁、蝌蚪、沥青、兵豆、蜂蜜、淀粉晶体、鲟鱼子、苔藓、花粉、凝胶质、小虫、树脂、胡椒、矿物盐、燃料等。

只要将勺子伸进鳞片之间,就能伸出满满一勺这种珍奇的乳液。

当然,它不是纯净的,含有不少沉渣。

在发酵过程中并非所有物质都能溶解,有些东西还直挺挺地混在乳浆中:指甲、钉子、海马、榛子、花梗、陶瓷碎片、鱼钩,偶尔还有梳子。

这种乳浆在盛上来后还要撇去皮,再过一遍滤勺。

做到这些都不算困难,难点在于如何把它送回地球上。

我们是如此操作的:每盛上一勺,我们就双手握把,用力将它像发弹射弹似的甩向地球。

只要投掷力够大,这一勺乳浆就能被甩到海面上。

一旦到了海面,它会浮在水面,把它捞到船上就很容易了。

在这种投掷运动中,又是我的聋子表弟大显身手。

他很有臂力,有极善瞄准,能一下子把乳浆甩到船上人端着的木盆里。

而我则屡遭失败,往往因为无法战胜月亮的引力,投出去的一勺乳浆又回落到自己头上。

我的聋子表弟超群出众的表现还远非这些。

对于他来说,在鳞片之间掏月乳是一种游戏:他有时根本不用勺子,只用一只手,甚至一个手指头伸进鳞片缝隙中。

他没有一定的运动路线,只是从一点跳到另外一点,像要跟月亮开玩笑,出其不意,甚至是给它搔痒。

说来也怪,它的手到之处,乳浆竟像从肿胀的母羊乳头上向外喷射而出。

我们这些人就只好跟随其后,拿着勺子收集他开发出的乳浆。

他时而往东,时而向西,没有明确的路线,显得十分随意。

有些地方只是因为他觉得有味道才去,比如一些鳞片之间裸露着的软软的皱褶。

有时,表弟连手指都不用,而是用他计算精确的跳跃去踏,用大脚趾(他是赤脚登月的)戳出月乳来。

从他发出的欢叫声和随后的一连串跳跃来看,这似乎是他开心取乐的极点。

月球表面并不是均匀的鳞状,有些地区是光滑裸露的单色粘土。

对聋子来说,这种柔软的空地给了他翻跟斗和几乎像鸟儿一样腾飞的想象,他真想全身都浸泡在月亮的乳浆之中。

就这样,他跳来跳去,到一定时候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月球上延伸着大片我们决无任何好奇或任何理由去探险的地方,表弟就消失在那里。

我想,他在我们眼皮底下所做的那些翻跟斗之类游戏不过都是一种准备活动或开场序幕,他一定要去隐蔽的地方做什么秘密活动。

在金礁湾的那些夜晚,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快活,但有一种悬念,就好像脑壳里面不是大脑,而是一条鱼,一条受月亮吸引而浮上来的鱼。

我们唱着、叫着、耍着。

船长的妻子弹竖琴,她的胳膊极长,在夜光下像鳗鱼一样闪着银光,腋下则是像刺海胆一样神秘的深色。

她的竖琴声甜美,但嗓音尖利,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

我不得不发出长长的喊声,与其说是为她伴声,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听觉器官。

透明的海蜇浮到水面上抖动着,有的离开水面,飞向凹凸不平的月球。

小希恩息以抓在空中飞行的海蜇为乐,但这并非易事。

有一次,她伸着胳膊想抓住一只海蜇,向上一蹿,自己也飘了起来。

因为她瘦小,还差几个盎司的体重才能战胜月球引力,被地球引力再拉回来。

于是,她就和那些海蜇一起在海面上空飞了起来。

这可真让她害怕了,她一会哭、一会笑,后来索性开始在空中抓甲壳类和小鱼,放进嘴里嚼起来。

我们忙着追赶她:月亮沿着椭圆形轨道开始远去,后边拖着一片海洋生物,像流星云一样在海天之间飘动;有一片弯曲的长海带,小女孩就悬浮在那些海带中间。

小希恩息有两根小辫子,这两个辫子也在飞舞,朝着月球翘起来;她又蹬又踢,给空气一定的力,好像要战胜那股看不见的气流。

在飞行中,她丢了拖鞋、袜子也从脚上拖拉下来,受地球引力的作用而挂在空中,我们站在梯子上努力去抓回它们。

抓住空中浮游的小动物吃掉确实是个好办法,希恩息越吃就越增加体重,也就越向地球坠落,而且因为她是那些浮游物体中最大最沉的,那些软体动物、海带和浮游生物就像她集中起来,很快就给她披上一层二氧化硅的壳,壳质的贝、龟甲壳,乃至海草。

她在这些七七八八的杂物中逐渐摆脱了月亮的引力,直到落到海上,泡在水中。

我们划船去救援:她的身体还颇有磁力,我们费了很大气力才把她从附着在身上的那些杂物中解救出来。

柔软的珊瑚缠在头发里,我们用梳子每给她梳一下,就有小鱼小虾纷纷落下;她的双眼被贝壳糊住了,帽贝的吸盘吸住了眼睑;乌龟的触手从她的胳膊缠到颈部;她的衣服几乎是海带和海绵的织物。

我们只能先除去最大的异物,其余的东西,如那些小贝壳和鱼翅,就靠她自己在以后的一个星期之内继续摘净。

她的皮肤上沾了很多小硅藻,而且是永远不脱落的,若不仔细看,她身上总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地球与月球之间的两股力量相互较量就是这样的,我说还有甚者:从月球落到地球上的物体在一定时间内还保持着月亮的磁力,拒绝我们这个世界的吸引。

我够大够重了,每次上去再回到地球上都要有一个重新习惯的过程,同伴们都得抓住我的两只胳膊用力拽,他们在颠簸的小船上,而我则继续头朝下脚朝天好一阵子才行。

你抓住,用力抓住我们!他们向我喊着。

在这乱抓乱摸中,我有时抓住武贺德太太的乳房。

又圆又挺的乳房,接触起来感觉良好,心里踏实,她的引力与月球的引力相当,甚至更大一些。

在我头朝下的降落中,我能用另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更便于重新过渡到这个世界来,一下子摔落到船底。

武贺德船长为了让我醒来,还要朝我泼一桶水。

就这样,我开始爱上了船长夫人,这也是令我痛苦万分的事。

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船长夫人的目光总是盯着一个人不放:我表弟的手一稳稳地碰到地球卫星表面,我就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到对聋子与月球之间彼此信任的情感的反馈;当表弟去做那些神秘的月球探险而消失时,我看见她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对于我,已经是一切都十分清楚了:武贺德夫人正在嫉妒月亮,而我正在嫉妒表弟。

武贺德夫人有钻石一样的眼睛,目光之中燃烧着烈火,她看月亮时几乎像在挑战,就好像在说:你不会占有他!而我觉得被完全排斥在外了。

对这一切最不理解的就是聋子。

当人们帮助他降落时,正如我已经解释过的,大家都拉他的腿,武贺德夫人每每不能自制,整个人都毫不吝惜地身心投入,伸出她那银白色的双臂去迎接他。

对此,我心中袭过一种痛楚忧伤(她降落时我也抓过她,她的身体是顺从的,但没有像对表弟那么感情投入地扑来);而他却满不在乎,还沉浸在对月球的陶醉之中。

我看看船长,自问他是否注意到妻子的举止表现;但他那张布满皱纹盐渍重重的紫红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流露出来。

由于聋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月亮,他的降落就意味着开船起航。

那时,武贺德做出非常友善的姿态,把丢在船底的竖琴拾起来递给妻子,我便合着唱起忧伤的曲子:每条银光闪闪的鱼在水面游呀游,每条模糊不清的鱼在海底沉牙沉。

大家都合声而唱。

每个月,地球的这个卫星刚一到那里,聋子就进入他那隔绝于世的境地,只有到望月接近时他才醒来。

那次,我故意不去参加登月,得以挨着船长夫人留在船上。

表弟刚一上梯子,武贺德夫人就说:我今天也想去那上边!船长夫人还从未登月过,但武贺德并不反对,甚至把她推到梯子上,喊着:你去吧!于是,我们大家都动手帮助她:我从后边支撑她,我感到她在我的双臂之上,圆圆的,软软的。

为了撑住她,我的手掌和脸都紧紧贴着她,直到她升到月球时,我感到一种失去接触的痛苦,以至为了能跟随其后,便扑过去说:我再上去一点,好扶她一下!我像被一只钳子夹住一样给拉了回来:你留在这里,这里有你该干的事!武贺德船长并没提高音量,对我命令着。

那时每个人的意图都已经很清楚了,而我却没有理解,甚至现在也不见得把一切都弄清吃透。

船长夫人可能一直怀着与我表弟共同登月的愿望(或至少不让他一个人出现在月亮上),而她的计划很可能有更加远大的目标,甚至是得到聋子的理解而共同谋划的:一起藏在月亮上面呆一个月。

但是也许我的表弟是道地的聋子,对她所试图解释的一切都没有理解,甚至连自己是夫人所期望的对象这点都毫无察觉。

船长呢?他期望摆脱妻子,我们看到,她刚一到月亮上面去,他就变了模样,于是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根本不设法挽留她。

然而,他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月亮的轨道在变化吗?我们谁也没有对此有过疑问。

聋子,也许只有聋子在朦胧中知道些什么,预感到那晚将要告别月亮。

为此,在他的秘密地方藏了起来,再没有露面。

船长的妻子则一直跟着他:我们看到她多次穿过鳞片间的开阔地,突然停下来,望着我们这些留在船上的人,似乎是问我们是否见到过聋子。

那夜肯定是有些不正常:海面不像以往月圆时那么紧绷绷的几乎向天空拱起来,而是显得很放松,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

连月光也不同于其他满月之时,好像在黑色夜幕中变得更浓了。

那月亮上面的同伴们应该也发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向我们投来惊慌的目光。

我们双方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月亮远离地球而去了!喊声未落,月亮上露出了我的表弟,他奔跑着,显得并不惊慌,也没被惊呆:他手扶月亮地面,像以往一样翻个跟头,而这次他却只能跳到空中悬浮了起来,像上次小希恩息一样,在月亮与地球之间停顿了一会,他转过头,用力像游泳时战胜水流的样子挥臂朝我们的方向以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游来。

月亮上的其他水手都急忙模仿他的样子,没有人想到把采集到的月乳带回船上,船长也并未为此而斥责哪个。

由于时间过得长了些,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不再容易穿越,无论他们怎样模仿表弟或飞行或游泳,都是在半空手舞足蹈胡乱比划而已。

互相抓住!笨蛋!你们互相抓住呀!船长大声叫着。

听了他的命令,水手们试着相互抓住,形成一团,一起向地球引力区前进:突然一下,扑通一声就落入海里。

小船奋力打捞他们。

等等,还差夫人呢!我叫起来。

船长夫人也试图跳过,但她只在离月球几米的地方飘动,划动着她那银白色的双臂轻柔地飘动着。

我爬到梯子上,想把竖琴伸过去让她抓住这个机会。

你到不了那里!要去抓住她才行!我挥动着竖琴想纵身跃起,而我头顶到月亮的距离不再是先前那么近了,那巨盘似的月亮显得小了,而且越来越小,好像是我们的目光把它盯得越来越远。

天空像个无底深渊,只有星星越来越多,夜空在我们头上泻下一条空洞洞的河,使我陷入无比惊恐和头晕目眩之中。

我害怕,我想,我太怕跳下去了!我是胆小鬼!而那时节我竟跳了下去。

我在空中拼命游动,把竖琴伸向她,而她非但不迎我而来,反而自转起来,朝着我的一会是脸,一会是后背。

我们拉到一起呀!我喊着,已经快赶上她了。

我抓住她的腰,手臂和她握到一起。

我们一起落下去!我集中全力要跟她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体验搂着她的全部的滋味,以致较晚才意识到虽然在拉她摆脱月球,却使她又重新回落到月球上。

难道我没有意识到吗?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有了什么想法?我无法理出自己的思想头绪,却从喉中冒出了一句:我跟你在一起待一个月吧!不,我靠着你待一个月!我喊着,无比冲动,我在你身上待一个月!就在那时,我们落到月亮上,我撒开了手,我们一东一西摔在凉凉的鳞片上。

我抬起眼,以为就像前几次登月时那样,一定会看到我头顶上面的汪洋大海像一个无边的巨大屋顶。

然而,此次虽然见到了它,却要高得多了,还有海岸线,礁石,海角;至于那几只船,就实在小得可怜;同伴们的脸已无法看清,他们的呼喊声也极其微弱。

只有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那是武贺德夫人的声音。

她找到了竖琴,正抚摸着它,弹出如泣如诉的一支悲曲。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偶尔闪现出爬行动物的森林,飞流直泻切成的陡峭山石,沼泽地上的城镇,凝灰岩的大墓地,陶土泥浆的帝国……距离使一起都涂上一层相同的色调:从外边看去,每个形象都显得陌生。

大象群和蝗虫群在平原上都显得一样铺天盖地,一样浓稠密集,以致无法区分它们。

照说我应该非常幸福:终于如愿以偿,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独享与武贺德夫人的亲密,而表弟所羡慕的月球成了我独占的领地;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月球表面的乳汁以其酸甜可口的味道滋养着我们。

当我们举目望去,那个养育我们的世界终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它多变的形态,没有哪个地球人能看到如此景色;我们凝望月球那边的星辰,大大小小的,像是被天穹压弯了的枝上挂满的成熟了的亮果。

然而一切都在更光明的希望的那边,对于我,这却是一次流放。

我只是在想念地球,是地球使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非他人;而站在这个远离地球的地方,我自己似乎不是原来的我,她也不是原来的她。

我渴望回归地球,担心会失去它。

我的爱情之梦也是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翱翔游动时就完成了,没有了地球的引力,我的爱恋只能集中在我对深感缺憾的一切的思念之情上,那个地方,它的周围,它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我的感受。

她呢?我一对此自问,就担心害怕。

因为,如果她和我一样只知思念地球,就是一个好迹象,是我们终于达到相互理解的标志;但是,也可以是一切都枉费心机的表现,说明她心里惦念的只有聋子。

然而,全然不是。

她从未抬眼看过我们那个地球,只是在荒野中面色苍白地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扶弄着竖琴,好像与月球的这个临时条件颇相融合。

这能是我战胜了对手的标志吗?不!我输了,输得好无希望。

因为她明白我的表弟的爱只在于月球,她所想的就是变成月亮,成为他所爱的物体的一部分。

月亮完成了它围绕地球一周的旋转,我们又再度回到金礁湾上方。

当我认出这个熟悉的海湾时,真是惊恐万状:即使最悲观的预想,也没料到它会因距离加大而变小到如此地步。

我的伙伴们在那一湾水面上又划船过来了,他们没有带梯子,因为是在是用不上了;但是几条船上伸出了一片长长的矛,每人挥舞着一支,每支长矛的顶端装了一只齿叉或四爪钩,也许是想最后一次抓住月亮的鲜乳酪,或者是给在这里的我们一点帮助。

很快,事情变得十分明显,杆子不够长,不足以伸到月亮上;于是,杆子纷纷落下,显得那么短小,那么沮丧,飘在海面上;有几只船在这番混乱之中失去平衡,翻了个儿。

就在此时,一条船开始伸出一支更长的竿子。

要竖起它来需要非常缓慢的操作,因为竹竿很细,操作中的抖动会使它们折断。

这种操作要有很大力气,而且要技艺精湛,才能使所有的重力垂直,不让小船倾斜失衡。

看啊!这竹竿的顶尖果真触到月球了!我们眼见它探过来,戳到鱼鳞片片的月球表面,并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给月球一点小小推力,而这推力大到甚至能使月球离地球再远一些,然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好像先完成一个弹跳,再度反弹远离开。

我认出来了,不,我和武贺德夫人都认出来了,是我的表弟,只能是我的表弟!是他在最后一次和月亮做游戏。

他用此雕虫小技,是月亮在他的竹竿上就像在靠他支撑平衡。

我们发现,他的这种才干决无任何其他目的,决不打算得到什么实在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要把月亮推开,把他送上更远的运行轨道。

也就是他,他不会接受违背月球的本性、行程和意愿的观念,如果月球现在要远离地球而去,是他在享受这种远离,如同当初享受它的邻近一样。

面对这一切,武贺德夫人该作何反应?只有这时刻才显出她对聋子的爱决非任性的轻佻之举,而是义无反顾的。

如果表弟爱的是月亮,她宁愿留在这里,在月亮上面。

我产生这种看法,是因为看见她并没有向竹竿迈进一步,只是举起竖琴向地球伸去,并且拨动起琴弦来。

我所谓看见,只是用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形象,因为竹竿刚一触到月球,我跳上去抓住了它,像一条蛇爬在竹竿上,用双臂双腿之力,在空气稀薄的空中轻飘飘的,感受到一种回归地球的命令对自然力量的控制,全然忘却了我之所以登月的原因,或许是对这动机的不幸结局有了空前清醒的认识。

我顺着竹竿爬到某一点就不再需要用任何气力便被地球吸引着头朝下跌落,竹竿被摔成千截万段,我也落入海中。

《月亮飞蛾》作者:杰克·万斯杨霞 译面具西斯尔不知道自己接手塞利斯代理领事是不是一个错误。

他的前任在宗达城被杀。

戴着极好酒店面具的代理领事与一个佩有缎带的女孩子搭话,正是由于这种无礼的行为,他被红色造物主、太阳神怪和魔术大黄蜂杀死了。

于是,刚从学校毕业的西斯尔接到了这项任命。

性格谨慎喜欢思考的他把这项任命视为一种挑战。

他通过大脑下皮层刺激法,很快掌握了塞利斯语,并且认为这种语言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复杂。

他还读过人类学刊物上对这个新社会的描述:这个社会里的人都相当个性化。

所以如此,是与他们所居住的环境有关,这个多元的文化环境并不鼓励群体活动。

这一点,从他们的语言也有所反映,这种语言所要表达的只是个人的情绪和个人对一个特定环境和特别事物的观点,事实只是不重要的附属物。

而且,塞利斯的语言都是随同种类繁多的乐器的演奏而唱出来的。

因此,在这个特别的世界──这个叫做塞利斯的世界上,不管是在范城还是宗达城──要证明一个事实是相当困难的。

每一个访问都会受到款待,方式是吟唱优雅的咏叹调和弹奏那些种类众多的乐器。

当然,访问者初到这个迷人的世界,必须学会用当地公认的方式表达自己,否则,他将受到当地人毫不留情的嘲弄。

所以,西斯尔才肯下苦功学习那些复杂的乐器。

塞利斯的天气很温和,食物也很充足,这保证了塞利斯人能有充分的空余时间与精力使生活精致起来。

说这种精致在每种事物上都有体现也不算夸张:精致的造型艺术,比如船屋上那些雕花窗棂;精妙的符号,呈现在每个人所戴的面具上;复杂的半音乐式的语言,表达最微妙的情绪和感情。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奇妙而复杂的人际关系:声望,面子,权威,名气,荣耀。

这一切在塞利斯语中都被叫做斯特拉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斯特拉克,这决定了他是否需要一条船屋和什么时候需要这条船屋。

船屋是一个浮动的宫殿,里面满是宝石、雪花石膏灯笼、彩陶和雕工精细的木头。

这个世界最大的规矩就是每时每刻都与面具相伴,因为一个人不应该受到强加的外界因素影响。

在塞利斯的文明地区──提坦湖区,每一个人都从不显示他的真实面孔。

西斯尔接到任命的第一天,就从博物馆找到了一个面具。

第二天,他便乘船开始了驶往塞利斯的旅程。

太空卫士罗伯特号在塞利斯太空港靠岸,西斯尔受到了航空港总管罗尔弗的迎接。

当西斯尔走到这人面前时,他却举起双手,连连后退,惊恐地叫道:面具!你的面具呢?西斯尔举起面具:我只是不能肯定……罗尔弗的声音从一个由暗绿色鳞片和蓝色木头组成的面具后传出来:请你把它戴上!西斯尔戴上面具。

这回,罗尔弗弹响了系在他大腿上的一种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让人感到惊恐,在这声音里,罗尔弗唱道:你不能戴那种面具!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又是用什么方式搞到这面具的?是从一个博物馆的藏品复制来的,我相信复制得还不坏。

西斯尔躲在面具背后说。

罗尔弗点点头:我知道这面具是从海龙统治者的面具变化而来的。

这种面具只在很正规的场合,由无尚荣耀的贵人佩戴,比如王子、英雄、能工巧匠和出色的音乐家。

哦,我不知道。

由于无法用脸表情,西斯尔摊开了双手。

罗尔弗的口气缓和下来:这些习俗你到时候都要学会的。

看看我吧,今天我戴的是冰湖鸟面具,戴这种面具的人在这里声望是很低的,就像你、我和其他一些世外人。

当他们并肩向一座建筑物走去时,西斯尔还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面具。

当然,罗尔弗说,谁不想戴自己喜欢的面具?但是,又不是你我来定这个规矩。

西斯尔问:如果我戴上这个面具在宗达城街上走过,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罗尔弗笑了,面具后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保证不到一个小时,你就会陈尸街头。

这跟你的前任不会有什么两样。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进了航空港那坚固如堡垒的建筑,西斯尔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是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吗,怎么也会这么气势汹汹?罗尔弗没有吭声,砰的一声打开一扇巨大的钢门。

西斯尔环顾四周:为什么要造得这么坚固?为了防备野蛮人的袭击。

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他们冲出群山,抢劫杀人,无恶不作。

罗尔弗从壁橱里取出一个面具,给你,月亮飞蛾,戴上它,你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这面具由灰鼠皮做成,嘴洞两侧各有一簇头发,前额上有一对羽毛似的触角,眼睛下挂着一串红色的褶皱,看起来相当可笑。

西斯尔问道:这面具体现什么地位呢?不是很高的地位。

不管怎样,我是代理领事,西斯尔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代表所来的星球,代表一千亿人民。

如果原星球希望他的代表戴海龙统治者面具,那他们就该派一位海龙统治者那种地位的人物。

罗尔弗的话说得非常直截了当。

西斯尔的声音又低下来:我明白了,我必须戴上……当西斯尔换面具的时候,罗尔弗很有礼貌地把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但西斯尔还是有些气忿难平,说:从来没有人向我讲过什么样的面具才是符合身份的,更没有人向我说过名誉叫做,叫做──斯特拉克。

真他妈的。

罗尔弗只好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过上一段时间,你也就熟门熟路了。

我猜你还特别想用塞利斯语跟人交流,是吗?西斯尔点点头,面具上的很多东西也跟着晃动起来。

那你弹奏什么乐器呢?乐器?于是,先来到塞利斯的世外人告诉他新规矩。

众多的乐器临来这里时,他们告诉我,只要随便有一样就行了,只要能伴着吟唱。

罗尔弗拉起了教师爷的腔调:错了!我建议你尽快学会以下几种乐器:海默金是使唤奴隶的;与关系亲密者和地位稍低于你的人交谈时,用甘加;基弗用在比较随意的场合;扎钦克嘛,当然是用在正式场合了。

先前他还在怪面具太复杂,但毕竟只要依照这里的规矩挂在脸上就是了。

可这么多的乐器,全部学会的话……罗尔弗面带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继续说道:与地位明显低于你的人说话,或者你有意要侮辱谈话的对手,用斯特拉潘;当你用上戈马帕德和克曼瑟尔,说明你是在出席某个隆重的典礼仪式了。

罗尔弗喘了口气,好了,虽然还有些别的乐器,你就先学会这些,作为在塞利斯与他人交流的基础。

天哪!西斯尔说: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罗尔弗故作深沉地笑了:不,一点也不。

啊,让我想想你最需要什么?对,首先是一条船屋,然后配上适量的奴隶。

在他们穿过一片水果林,穿过麦田去找商业代理的时候,罗尔弗告诉西斯尔,在整个范城,包括新到达的他,只有四位世外人,有一位就是他们正要去找的韦利珀斯。

商业代理韦利珀斯已经在范城居住了十五年之久,并获得了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因他戴着象征权威的南风面具。

这副面具上,闪光的蛇皮围着金色的宝石。

韦利珀斯热情诚恳,不像罗尔弗有些拿腔拿调的。

他不仅借给西斯尔一条船屋,还借给他不少的乐器和两个奴隶。

西斯尔表示要适时偿还。

他却一挥手:年轻人,这些东西在塞利斯值不了几个钱!连船屋也是?韦利珀斯用基弗弹出一段响亮而令人兴奋的音乐:啊,西斯尔先生,老实说那条船已经很旧了。

如果我再用它,就与我的地位不相配了。

当然,你刚到这个世界来,地位什么的还需从长计议,眼下你需要的就是一个避难所,让你不受黑夜人的袭扰。

黑夜人?这个世界怎么尽是些让人费解的东西。

就是夜晚在岸上四处流窜吃人肉的野人。

哦……我们暂且不说这些可怕的事情了。

韦利珀斯手里的乐器又发出一串令人发怵的颤音,说,放心,雷克斯和托比会很好服侍你的。

他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那两个奴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穿着黄褐色的紧身上衣,戴着宽松的黑布面具。

韦利珀斯手里的海默金发出洪亮的声音,他叫两个奴隶听命于新的主人,这样做的好处是,有朝一日,他们会因为表现良好而返回故土。

两个奴隶跪别了旧主人,用嘶哑的声音向新主人表示效忠。

西斯尔有点不太习惯,但还是用尽可能威严的声音命令:去把船屋打扫干净,准备好食物。

两个奴隶一动不动,四只眼睛透过面具紧盯着他。

韦利珀斯忍住笑,弹了一段海默金,重复了刚才的命令,两个奴隶才退了下去。

西斯尔忧心忡忡:我可一点也不懂得这些乐器,我要怎么样才能快点学会它们?罗尔弗说:可以让肖克尔教给你一些基本要领。

肖克尔是谁?他也是我们这群外来人中的一个。

韦利珀斯答道,他是一位人类学者。

你读过《华丽的宗达城》、《塞利斯的仪式》和《没有脸孔的人》这些书吗?都是他写的,要没读过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正是这些好书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他的面具,或者是洞穴猫头鹰,或者是星际徘徊者,有时是精明的裁决人。

罗尔弗补充说:最近,他开始戴赤道魔王面具了──是那副有镀金长牙的变体。

韦利珀斯大叫起来:对,他配得上干这样的事!这个家伙!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西斯尔都在肖克尔的指导下练习乐器。

肖克尔让他先学六种基本乐器,等比较熟练了,再去学习那些更复杂的东西。

但就这六种已经够复杂了,就说各种韵律吧,就有许多的学问。

什么合成韵、交叉韵、隐含韵,有一种甚至叫做压制韵,还有什么四十二个调性和多到一百二十五个的音阶。

除了每周有固定时间在范城肖克尔处学习音乐外,代理领事先生并没有什么要事需要处理。

因此,他就把船屋开到了范城南面八英里外一个海岬的背风处。

如果不是时时要挂心那些该死的音乐,他真可以说是过着一种闲适幽静的生活。

看着水晶般清澈的海水,西斯尔心里有时会忽然涌起一个念头:除托比和雷克斯,他还需要第三个奴隶,一个女奴。

要真是那样的话,她能为这个地方增添一点迷人的气氛,但肖克尔反对这种主张,一个女性会影响他专注于目前正在学习的六种乐器。

于是,闲暇的时候,西斯尔只好沉醉于日出与日落的美景,沉醉于天上的白云与蓝色海洋,沉醉于夜晚来自SI-175星群那三十九颗星星的光芒!当然还有每周一次去范城的旅行,登上马休·肖克尔豪华的船屋,请教问题。

但是,那封电报却完全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通缉令西斯尔坐在这里练习叫做甘加的乐器已经两个小时了,仍然只能弹出这个塞利斯世界的一些基本音阶。

放下这种乐器,他又拿起叫扎钦克──一种用右手弹奏,带键盘的音盒。

这次他弹得很快,而且基本上没有弹错。

在他规定自己必须学会的六种乐器中,这种乐器是最容易学会的。

所以,他这次只练了十分钟就停下了,并伸屈胳膊,活动一下酸麻的手指。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练习这些乐器,除了刚才那两种,还有海默金、基弗、斯特拉潘和戈马帕德。

到目前为止,他已基本掌握了十九种主音,四种调式的音阶,甚至还有一些在原来的行星上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音阶与和弦。

他坚持不懈地练习着,原先把音乐当作一种乐趣的想法却荡然无存了。

不止一次,他想要把这些乐器都扔进大海,但他都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站起身来,穿过餐厅和客厅,来到前甲板上。

他靠着栏杆,俯身看着没入水中的小栅栏,那儿的两个奴隶:托比和雷克斯正在抓板鱼,为他们每周一次去范城的旅行作准备。

范城在塞利斯以北八公里处。

这条鱼很小,非常难抓,一会儿窜上水面,一会儿又潜入水中。

当它再一次窜上水面时,西斯尔看见了它的脸,并感到一阵恶心:这条鱼没戴面具。

西斯尔的脸上浮起了微笑,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面具:月亮飞蛾。

当这条没戴面具的鱼,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居然感到了震惊。

看来,他对塞利斯这个世界已经相当适应了。

鱼最后还是被制服,船屋就向北航行了。

西斯尔拿起另一种乐器斯特拉潘:圆形的音乐盒,直径约有八英寸大小,四十六根弦从中轴向周围辐散,与一个铃或者一根金属条相连。

拉一下,铃声响起,金属条也跟着奏出乐音。

当你富于技巧地去弹奏它时,它发出的是不和谐音,却又相当悦耳,因此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果演奏的人手法不熟练,它发出的就是真正的噪音了。

西斯尔觉得,这种乐器是最难对付的,因此,在整个向北的航程中,他都在专心地学习。

船屋准时到达范城,停泊在岸边。

根据塞利斯的习俗,码头上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称量这条船屋,并对西斯尔与两个奴隶细细打量。

西斯尔对这种要看穿一切的透视感到很不舒服。

这时,他又一次感到了他那使人窒息的面具。

好像是为了摆脱这种不自在的状况,他大步跨上岸去。

一个奴隶从满地尘土中站起身来,碰了碰自己的黑色布面具,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问道:戴着月亮飞蛾面具,是否说明你就是西斯尔先生?西斯尔敲了敲悬挂在腰间的乐器海默金,以歌唱的音调回答:正是在下。

这奴隶从面具后面说:我受人委托,在这个码头上,从黎明到黄昏,足足等了三天;又在这个码头的救生筏下,听着黑夜人的恐怖的脚步声,从黄昏到黎明,足足蹲伏了三天,这才看到了你的面具,西斯尔先生。

西斯尔敲击几下,乐器发出了一串急速的撞击声:你为什么事情受到委托?西斯尔先生,我有一封电报要交给你。

西斯尔的右手在弹奏,伸出了左手。

奴隶把电报呈上。

信封上几个大字赫然入目:紧急联络,十万火急!打开信封,西斯尔就看到,这封电报是由世界之间政治委员会执行首领卡斯泰宁·克罗马汀签署的:十万火急!迅速执行以下命令:臭名远扬的刺客安格马克已经登上了驶往范城的克里泽罗号船,到达日期为世界时1月10日。

此人一经登陆,就立即逮捕,必须成功,不准失败。

注意:此人极其危险,如有反抗,可当场击毙。

一时间,西斯尔感到有些惊慌失措。

作为塞利斯的代理领事来到范城,他根本没料到会去对付危险的刺客。

世界时1月10日,西斯尔查了查换算日历表,今天是痛苦的纳克塔季的40号。

他的手顺着表面往下滑,西斯尔怔住了:世界时的1月10日,就是今天。

远远的一声汽笛,引起了他的警觉。

灰蒙蒙的远处,隐隐约约有一艘大船的轮廓。

一条驳船缓缓地离开了大船,那上面或许就有那个刺客,那个危险的杀手安格马克。

最多五分钟,驳船就会靠上塞利斯的土地,并要花掉二十分钟举行登陆仪式。

那场地却不是在这个码头,而是在一公里半以外。

那里有一个蜿蜒的小道穿过山丘,进入范城。

西斯尔转向那个送信的奴隶:你是何时接到送信任务的?奴隶答非所问:我等在码头上已经很多天了,只有黄昏到来之时,才藏身到救生筏下。

现在我的彻夜不眠已经得到了回报,我终于见到了您,您的面具,西斯尔先生……西斯尔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个饶舌的家伙。

这些愚蠢的塞利斯人,这些无能的家伙,他们为什么不把电报直接发到船屋上?现在看来太迟了,只有二十五分钟,不,二十分钟了……此时的西斯尔代理领事只能期待奇迹出现,希望突然出现一种空运车把他迅速带到航空港,如果真能那样的话,在航空港总管罗尔弗的协助配合下,他仍有时间去拘禁那个可恶的刺客。

当然,最让人满意的是,突然再来一封电报,把前一封通缉电报取消掉……可是,奇迹并未出现,空运车没来,第二封电报更是无从谈起。

带着一种无奈的心情,西斯尔穿过港口前一排用石头和铁建造的永久性建筑物。

建筑物非常牢固,足以防止黑夜人的偷袭,一个兽群拥有者占有其中的一幢房子。

一个戴着华丽的珍珠银面具的人,骑着一匹蜥蜴式的塞利斯坐骑出现了。

西斯尔急急地向那个人和他的坐骑跑去,也许他还有时间抓住那个被通缉的家伙。

这时,那个骑手停了下来,检查他的兽群。

那是五只上等的野兽,都有粗壮的腿、结实的身体和沉重的头颅,它们身上的每个鳞片都用菱形的花纹装饰,赤橙黄绿,鲜艳明丽。

西斯尔站到了那塞利斯骑手面前,他伸手去取乐器西弗,随即又迟疑了。

这能看成是一次普通的会见吗?或者用扎钦克会更合适一些?结果,他弹起了甘加,面具后面的他自嘲地笑了,随即合着节律唱道:兽群拥有者先生,请允许我挑选一头行动迅速的野兽,我非常需要它。

这个兽群拥有者的面具很复杂,由上光的棕色布、打褶的灰色皮综合而成,额头部位上还缀着两只大大的表面被分出许多小格子的红绿相间的球状物,就像是昆虫的复眼。

西斯尔看不到他面具背后的脸,却能感到对方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种逼视让他局促不安。

骑手突然取下斯蒂米克吹奏起来。

这种乐器由三根带活塞的管子组成,一长串西斯尔难以领会的气势宏大的颤音过后,他唱道:月亮飞蛾先生,恐怕我的野兽与你这样地位的人不相匹配吧。

西斯尔弹出的乐声很坚定:不管怎样,在我看来,他们都很适合我。

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不管你给我哪一匹,我都会开心地接受。

对方的乐器发出了一段急促的高音:月亮飞蛾先生,我的野兽都有病,而且非常肮脏。

虽然你说它们适合你,使我深感荣幸,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他换了一种乐器,弹出一段清脆的叮当声,我到现在仍然不认识你这个弹奏甘加,像老朋友一样同我打招呼的朋友。

话很委婉,意思却是非常明白的。

紧迫的时间又白白浪费了不少,西斯尔转身向登陆仪式场跑去。

他跑了还不到五十码,就气喘吁吁了。

不得已,他放慢了脚步,跌跌撞撞而又心急如焚地穿过满是白色竹林与黑色蕨类植物的山坡,穿过草地和果园。

脚步很慢,时间却过得很快,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西斯尔感觉到自己已经晚了。

安格马克应该已经顺利登陆,走在这条通往范城的路上了,但他并没有看到安格马克。

一路上,他只遇到四个人。

一个小男孩,戴着滑稽中透着凶残的埃克尔岛人面具。

两个年轻妇女,分别戴着红鸟和绿鸟面具。

最后是一个戴着森林小妖精面具的家伙,这个人有可能是安格马克,那个臭名昭著的杀手吗?西斯尔勇敢地走到他面前,用原来行星的语言大声喊道:安格马克,你被逮捕了!这人面具后的目光显得茫然不解,脚步也没有停留下来。

西斯尔拦在道路当中,拿起了乐器扎钦克,弹了一段和音,用塞利斯语唱道:你一路从太空港来,是否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森林小妖精操起手上的小号角,这种乐器在战场上用于轻侮对方,用在平时,表示一种粗鲁的挑衅:我去向哪里,看到什么,与你有什么相干?让开,不然我会踩扁你的脸孔。

说完,那人就冲了上来,西斯尔赶紧闪在了路边,那人便扬长而去了。

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西斯尔想:他不可能是安格马克,如此自信而坚定的握着小号角的人不可能是他。

西斯尔赶到太空港罗尔弗的办公室,罗尔弗戴着由灰绿色鳞片、云母粉末和黑色羽毛做成的冰湖鸟面具站在过道里。

西斯尔问:罗尔弗先生,你知道刚才从克里泽罗下船的是谁吗?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你肯定看过卡斯泰宁·克罗马汀发来的电报!看过。

我接到电报就往这里赶,可安格马克在哪里呢?我想就在范城。

你为什么没有拦住他,或者想办法延误他登陆的时间?罗尔弗耸了耸肩膀:我没有权力那么干,再说我也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个家伙。

西斯尔克制住了自己,放缓了语气: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家伙,戴着古怪的面具──深陷的眼窝,红色触须。

那就是他了,罗尔弗说,这个面具叫森林小妖精,安格马克总是随身带着这个面具。

他对这个世界非常熟悉,他在范城住过五年。

西斯尔咕哝道:克罗马汀的电报上可没提到这个。

罗尔弗又耸了耸肩头:他还是韦利珀斯的前任呢!那他和韦利珀斯一定很熟悉?那当然,但你可别因此怀疑韦利珀斯,他除了耍点小聪明,在帐目上做点小手脚外,还算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跟刺客勾搭上。

西斯尔转了话题:你有武器可以借给我吗?这回,轮到罗尔弗吃惊了:你想抓到安格马克,可又赤手空拳?结果,罗尔弗借给西斯尔一把力量型手枪,并且告诉他,照常理,一个罪犯隐藏在宗达城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但是安格马克需要先温习一下生疏的乐器弹奏技巧,所以,肯定会在范城呆上几天时间,他需要这几天来过渡一下。

可我该在哪里找他?关于这个罗尔弗也说不上来,只是再次向他强调,安格马克是个危险的人物。

西斯尔再次上路,向范城而去。

刺客商业代理韦利珀斯拥有一座墙壁厚实的大厦,大门用坚固的厚木板雕刻而成,窗户用弯成树叶形状的铁条加固。

赶路赶得气喘吁吁的西斯尔看见韦利珀斯正悠闲地坐在游廊上。

那副瓦尔德马面具,带着一种沉思的神情。

韦利珀斯先生,早上好。

韦利珀斯弹了一下手里的克罗达奇,用平稳的语调说:早上好。

西斯尔吃了一惊,对一个朋友和世外人,根本不能用这种乐器,于是,他的口气变得冷冰冰的: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吗?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一种更表示礼貌的乐器斯勒巴林:我在这儿已坐了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

那你看没看到一个戴森林小妖精面具的人经过?他走出航空港前那片空地后,去了那边的第一家面具店。

西斯尔咬紧了牙关:他以为一旦换了面具,我就认不出他来了。

我可以问问他是谁吗?臭名远扬的刺客安格马克。

啊,安格马克,韦利珀斯把身子向背后的柱子靠去,声音有些沙哑,你确信他在此地?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流氓。

你很了解他吗?也许除你之外,每个人都很了解他。

韦利珀斯现在是在基弗的伴奏下吟唱,我现在的位置过去是他的。

要知道我是以检察员的身份到这里来的,发现他一个月就贪污了整整四千元。

韦利珀斯的语气里流露出不安的情绪,我想他肯定对我怀恨在心,我希望你尽快把他抓获归案。

西斯尔知道自己并没有充足的信心,但还是说:我会尽力的。

刚才,你说他进了面具店?是的。

西斯尔离开的时候,听到黑色的木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了。

沿着港口空地的一边,他来到面具店,装出一副欣赏面具的样子,在店门前徘徊。

有足足一百副面具挂在墙上。

店主本身就是一个面具制造者,他戴着一个全能专家面具,关注于手里的工作。

全能专家面具看起来非常简单,实际上却使用了复杂的工艺用两千块木片构成。

西斯尔用斯特拉潘弹奏起来,也许,这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音调里包含着让对方俯首的强烈愿望,但他还是一路弹下去了:一个陌生人行动古怪,神情异常。

二十分钟前,他走进了这间使人着迷的小店,为的是替换一个新的面具。

店主急促地弹奏起一种西斯尔从未见过的乐器,音乐表现的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西斯尔继续努力,更加卖力地弹奏:我是来自外星球的世外人,也许,你也懂得我那星球的语言。

店主终于开口了,却是用塞利斯的方式:一个艺术家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与一个平常人谈论平庸的事情上。

你唐突地走进来,你弹奏音乐的方式应该受到谴责。

你是否因为怀念原来的行星,才来寻找一位来自同一行星的人;你是否认为月亮飞蛾显示着尊贵的地位,所以才对伟大的面具艺术家也弹起斯特拉潘。

希望你明白这点并离开我的商店。

后来,两人又用不同的乐器来往了几个回合,这个自命不凡的店主才告诉他:安格马克在五分钟前离开了。

西斯尔走出店铺,站在广场中央。

数百名男男女女在岸边散步,有人很闲散地站在船屋的甲板上,到处都是面具,音乐声四处弥漫,西斯尔却感到内心空洞而茫然。

森林小妖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格马克就在这里逍遥法外。

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基弗随意性很强的音调:西斯尔先生,你如此专心致志是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吗?转过身去,西斯尔看到熟悉的洞穴猫头鹰面具:你好,肖克尔先生。

乐器弹得怎么样了,特别是戈马帕德那加长的C音阶?我正在努力,可是,也许所有这些努力都要白费了。

西斯尔的语调里带着黯然神伤的味道。

哦,为了什么?我抓不到安格马克。

而肖克尔也未能给他提供任何线索,只是进一步证实了安格马克的确算不上一个好人。

同时,肖克尔也指出,他对这里复杂的乐器有很强的领悟能力,用塞利斯的眼光看,他算得上一个很好的音乐家。

接下来他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西斯尔手里的基弗发出悲哀的音调,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戴着什么样的面具。

他可能就离我二十英尺远,可我却认不出他来。

更要命的是,这儿的人好像并不关心一个刺客是否在港口闲逛。

塞利斯的确与我们的行星不同。

肖克尔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就算你发现了他,打算拿他怎么样?我执行上级的命令,把他捉拿归案。

可他在很多方面都比你强……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一个戴着森林小妖精面具的人正神气地向他们走来,西斯尔握住了腰上那把借来的手枪,迎上前去。

肖克尔想拦却没有拦住,西斯尔拦在了森林小妖精前头,大吼一声:别动,安格马克,你被逮捕了!来人被他吓了一跳,直僵僵地站住了,他拿出扎钦克弹出一段急速的和音,质问道:月亮飞蛾,你为何无故骚扰我?肖克尔连忙上前,用手里的乐器弹出一段和缓的音乐:先生,也许他认错人了,月亮飞蛾先生正在寻找一个戴着森林小妖精面具的世外人。

对方的音乐愤怒而急促:什么?他认为我是一个世外人!他要么拿出证据,要么准备血流成河!好吧,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西斯尔上前一步,想掀开森林小妖精面具,让我们来看看藏起来的脸,看看你的真实身份。

森林小妖精灵活地避开了,他一只手弹起了高昂的斯兰卡伊,一只手亮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弯刀。

肖克尔向前一步,插在了两人之间,他焦急地弹着斯勒博,向西斯尔大声喊道:快跑,否则你会被他杀死在这里!森林小妖精把肖克尔推到了一边。

西斯尔开始奔逃,他听到肖克尔在背后喊叫:到商业代理的办公室,把门关紧!西斯尔并没有跑到韦利珀斯的办公室,他发现森林小妖精只追了一小段路就停下来,手里的小号角发出低沉的带侮辱性的声音。

旁观的人群里,许多的海默金发出轻蔑的声音。

西斯尔观察了一下形势,慢慢走回自己停泊在港口的船屋。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两个奴隶正坐在前甲板上咬着坚果。

看到主人,他们迅即站起身来,但西斯尔还是感到他们对自己的轻慢之情。

于是,他愤怒地敲响海默金,命令道:起锚!今晚我们将在范城度过!在范城天刚蒙蒙亮,两个奴隶就把船屋开进了范城专为世外人预备的码头。

没多久,韦利伯斯的船到来,但西斯尔不想理会他,呆在卧室里没有出来。

罗尔弗船到的时候,西斯尔通过窗子看到他上岸后,被一个戴沙虎面具的人拦住了,那人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过后,罗尔弗便一脸惊惶的神色向西斯尔的船屋走来。

那个戴沙虎面具的人跟在后面。

西斯尔迎了出来,用手里的扎钦克乐器发出询问。

沙虎在乐器的伴奏下唱道:范城海边的黎明真是一幅美丽画卷,虽然出现了一具世外人的尸体,也没有搅乱这儿的宁静。

人们仍然感到快乐,并且歌唱。

西斯尔的乐音一变而发出震惊的音调。

那具尸体就绑在你的船尾,被一条狭长的皮带系着脚踝,也许,这表明你要按照你们那个社会的仪式来处理这事情。

西斯尔冲向船尾,没错,那里正漂浮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也没戴面具。

浮在水上的,是一张死气沉沉、苍白而毫无特色的脸。

这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年纪应该在四五十岁之间。

剩下来的问题只是:他就是安格马克那个罪犯吗?关于这个问题,他无法从罗尔弗与韦利珀斯那里得到答案。

现在肖克尔也来了,这些世外人都到齐了。

他们正戴着各自的面具上岸或准备上岸。

肖克尔说过,世外人在塞利斯很快就会被验明身份,那么,死者就只能是安格马克了。

但是……西斯尔竭力消除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古怪的想法。

西斯尔命令奴隶把尸体打捞上来,装进合适的容器,给它一个清静的安息处。

两个奴隶对这项工作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依令而行了。

西斯尔自己则顺着一条景色宜人的小道,来到了登陆场地,一位奴隶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为他效劳。

他的黑色面具上点缀着黄色的小玫瑰,这表明此人在奴隶中属于地位稍高一点的那一种。

西斯尔告诉他自己想发一封电报给波利波利斯,奴隶立即表示:没问题,先生,如果你用清晰的块印法,电报很快就可以发出去。

西斯尔的电报很简短:发现一世外人死亡,可能是安格马克,四十多岁,中等身村,棕发,等待你的认同或新的指示。

很快,他就听到了空间信息传送那富有动感的啪啪声。

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西斯尔焦急地在办公室前踱来踱去,没人告诉他需要等多长时间。

空间信息传送的时间实在难以预测,有时只需要几微秒,有时,因为电波会穿过一些神秘的空间,往往耗时几个小时。

又过了半个小时,就在西斯尔看到罗尔弗向自己走来的同时,他听到了接收回送信息的声音。

罗尔弗看到西斯尔,感到很奇怪: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早上这儿来?是早上那具尸体,我正与上司商讨此事。

这时,罗尔弗也听到了接收信息的声音:啊,看来你上司的新指令来了,我最好去看看。

你为什么亲自动手,你手下的奴隶很能干。

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就是正确地发送和接收各种电报信息。

西斯尔想跟他一起进去,却被他坚决阻止了。

五分钟后,罗尔弗手拿一个小信封走出来了,他的脸仍然藏在冰湖鸟面具后,腔调里却有些故作同情的味道:不是个好消息。

果然不是好消息,电报上清清楚楚写着:死去的世外人不是安格马克,安格马克是黑发。

为什么不在他登陆时捕获他?我对你的工作相当不满意。

下次航班返回波利波利斯。

西斯尔把电报揣进口袋时,突然发问: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金发。

可是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好奇而已。

天哪,你的疑心多重!你看吧!罗尔弗转过身,从后面把面具掀开一些,让西斯尔看到了他头上的金发,你看清楚了吗?谢谢,看清楚了。

顺便问一下,你有多余的面具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对这月亮飞蛾实在有些厌烦了。

那你何不到面具店随便挑选一个。

西斯尔离开罗尔弗,走进了范城。

经过韦利珀斯办公室时,他进去打了个招呼,其实也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早上好,韦利珀斯先生!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韦利珀斯像罗尔弗一样,转过身,掀开面具,让西斯尔看到了许多黑色的小发鬈,然后才问:这算是回答了你的问题吗?西斯尔又在岸边找到肖克尔,第三次提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肖克尔的笑声里有种顾影自怜的味道:黑色,却只剩下一点点了。

哎,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好奇而已。

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吧?西斯尔认为自己需要得到自己这位音乐老师的帮助或建议,便老老实实地说:我遇到了麻烦。

你听说港口发现尸体的事吧,我希望那就是安格马克,但尸体的头发是棕色的。

但我觉得,安格马克的头发可能是黑色的。

哦?回复信息是通过罗尔弗才到我手里的,而他的头发是金色的。

如果安格马克顶替了罗尔弗,他就会改动那条回复信息,而你跟韦利珀斯都承认自己是黑发。

你认为安格马克杀了罗尔弗或韦利珀斯或者是我,从而冒名顶替?你说过,安格马克不可能在范城再造一所世外人住所而不被发现,不是吗?罗尔弗交给你的电报说安格马克是黑发,而他自己却是金发对吗?是的,你能证明一切吗?我的意思是说面对着真正的罗尔弗。

肖克尔摇摇头:不能,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不戴面具的罗尔弗和韦利珀斯。

如果安格马克的头发真是黑色,那么,你和韦利珀斯都应受到怀疑。

这太有趣了,如果依这种推理,那么你自己也可能就已经是安格马克了,请问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棕色。

啊,这样推下去的话,事情要像迷宫一样复杂了。

肖克尔沉思着说,在安格马克没来之前,你听见过我们三个人的声音,这是不是可以为你提供一点线索。

面具闷住的声音,从来就不清晰。

看来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迅速解决的办法。

肖克尔说,在这个罪犯没来之前,这里的世外人就是我们三个加上一个后来的你……说也奇怪,就在我的前途危在旦夕之际,我却对安格马克的身份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西斯尔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肖克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了。

不过我还是想求你一件事。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借一个奴隶给我,只借一两个星期。

肖克尔弹起了甘加,音调显得很吃惊:我不愿与我的奴隶们分开,他们了解我的习惯和……我一抓到安格马克,就立即归还。

西斯尔的口吻是不容商量的。

肖克尔又磨蹭了一会儿,最后只好用海默金召唤来一个奴隶,把他交到了西斯尔手里。

这天,回到船屋后,西斯尔问了那个奴隶许多问题,还作了记录。

最后,他警告这个叫安索尼的奴隶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西斯尔告诉托比与雷克斯照顾好新来的人,并把船屋撑离海岸,不让任何人上船,然后独自上岸去了。

西斯尔再次来到登陆场,罗尔弗正在吃中饭,他让奴隶为西斯尔在餐桌边安排一个位置:你的调查进展如何?远远谈不上什么进展,但我想知道能否从你那里得到帮助?更确切地说,我想向你借一名奴隶。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且,在韦利珀斯那里也是一样。

西斯尔把两个借来的奴隶带回船屋,分别询问了他们一些问题,记录在表格上。

这时,迷人的暮色降落在水面上。

船屋慢慢驶离港口,西斯尔坐在甲板上,倾听着柔和的音乐,眼看着黑夜的降临,看着船屋上亮起的灯光映照在水面。

这时,就是有野蛮凶残的黑夜人从山上下来,也只能干瞪眼看着船屋而无计可施。

更重要的是,九天之后,就会有一班定时的太空船来到塞利斯,同时到达的将会有让他返回波利波利斯的命令。

可是,九天之内,他能成功地捉拿到安格马克吗?西斯尔想,九天时间不是很长,但也可能足够了。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四天,五天……西斯尔每天都上岸去访问一次另外那三个世外人。

罗尔弗脸上总是浮现出嘲弄与烦躁混杂在一起的那种表情;韦利珀斯礼数周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肖克尔态度娴静而又温和,但那种冷静与超然多少有些做作。

西斯尔回到船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这一切,都记在纸上。

第八天的时候,罗尔弗有些凶狠地问西斯尔是否要为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飞船上安排一个返程座位。

西斯尔没有反对:那就请你预先替我安排一下。

你真想回到那没有面具的世界?罗尔弗有些惊诧莫名,脸,到处都是苍白的,互相猜疑的脸。

我是不能再忍受了:肮脏的嘴,布满毛孔的鼻子,松弛的面颊。

当然,你不像我,没有变成真正的塞利斯人。

不过,我也不是肯定要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我替你安排?不是我,是给安格马克订的座位。

西斯尔很满意自己的语气平静中透着坚定。

你已经找到他了?你难道没有发现?罗尔弗耸耸肩:我只能猜想他要么是韦利珀斯,要么是肖克尔,可谁知他藏在哪只面具后面。

再说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西斯尔问:明天的船什么时候启航?十一点二十二分正。

对了,如果安格马克想要离开,告诉他过时不候。

放心,他会准时的。

然后,他又去会见了另外那两个世外人。

回到船屋后,他在表上做了最后的三个记号。

上床之前,他对自己说:证据已经在这儿了,一清二楚,令人信服。

他检查一下自己的枪,明天行动的时候,可再不能出现失误了。

擒获罪犯新的一天很快来到了。

天空像牡蛎内壳一样,闪烁着明亮的白光。

托比和雷克斯把船屋系到岸边,而另外的三只船屋仍然在平静的海面上沉睡。

西斯尔特别关注其中的一条船,因为它的船主已经被安格马克杀死抛进了海里。

现在,这条船正驶向岸边。

安格马克站在前甲板上,这回,他戴了一副西斯尔从未见过的面具,那副面具由猩红色的羽毛、黑色玻璃与绿色的头发组成。

船靠岸时,安格马克钻进了内舱。

西斯尔风衣口袋里揣着枪,登上那条船,闯入了船舱,抬起坐在桌边的人的面具,说:安格马克,请不要争辩或作任何……突然,身后重重的一击使西斯尔倒在了地上,手枪也到了别人手里。

同时,身后传来海默金的敲击声:绑住他的胳膊。

坐在桌边的人站起身来,脱掉了那个面具,露出另一副面具。

西斯尔认得这个用黑色金属制成的驯龙人面具,一个刀锋鼻子,一双深陷的眼窝,三枚伸向脑后的彩羽。

这人就是安格马克。

你不是想抓我吗?反倒是我很轻松地就把你给抓住了。

你不是个杀手吗?你不动手还等什么?我的两个伙计出海未归,当然,对于我执行脑中的计划,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什么计划?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

大约再等一个小时。

西斯尔想要挣脱束缚,但那些奴隶下手很重,绑得太紧了。

安格马克让他坐下,自己也在他面前坐下来: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西斯尔耸了耸肩:根据一条基本原则,一个人可以用面具遮住他的脸,却掩饰不了他的性格。

啊哈,安格马克在椅子上坐得舒服一点,非常有趣,说下去,说下去……我从你和另两个世外人那儿各借了一名奴隶,仔细盘问了他们:在你到来前的那个月里,你们的主人戴什么面具?我在表格上记下他们的回答。

罗尔弗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戴冰湖鸟面具,其余时候,他要么戴抽象的诡辩家,要么戴黑色的错综复杂体。

韦利珀斯对坎一达钱系列有偏好,他八天中有六天戴这系列面具,另外的两天戴南风或快乐伙伴。

肖克尔比较保守,喜欢洞穴猫头鹰和星星漫游者,在单数的日子里,他戴另外的两三种。

接下来我密切观察你们三位,把每人每天所戴的面具记在表格上……安格马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犯了错误。

我从韦利珀斯的面具中挑选,却只凭个人爱好——正像你指出的那样,可这事也只有你知道,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罗尔弗和肖克尔正在岸上,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去干自己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很好的塞利斯人。

又过了十分钟,安格马克突然用刀挑掉了西斯尔月亮飞蛾面具的绳子,面具被拿了下来。

西斯尔吃了一惊,并徒然地伸手去抓,但他的面孔已经暴露无遗了。

安格马克把自己的面具扔在地上,戴上了西斯尔的月亮飞蛾,并弹响了海默金,召唤进来两个奴隶。

他们看到西斯尔的脸,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安格马克发出命令:把这个人带到甲板上去。

安格马克,西斯尔恐惧地大叫起来,我没戴面具!但他还是这样子被奴隶们押上了甲板。

安格马克把一根绳子套在他脖子上:现在,你是安格马克,我是西斯尔。

我会一直戴着月亮飞蛾面具,直至它腐烂,然后再换一副新的面具。

而波利波利斯将会收到如下报告:安格马克已死,这里非常平静。

这时,码头上一个妇女见到了裸脸的西斯尔,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晕倒在地上。

安格马克把西斯尔像一条狗一样牵上岸,他弹着扎钦克唱道:大家看看这个臭名远扬的罪犯安格马克,在整个外部世界,每个人都在诅咒这个名字。

现在,他已经被抓获,并将耻辱地死去。

大家看看安格马克!西斯尔被绳索牵着踉踉跄跑地走着,泪流满面。

他眼前晃动着纷杂的人影与各种面具纷繁的颜色,耳朵里满是塞利斯人见到一张真实的人脸时惊恐而厌恶的声音。

突然,那个久违的森林小妖精站在了安格马克面前:月亮飞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靠边站,朋友,别妨碍我处死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那些塞利斯人这时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惊恐,把西斯尔围了起来,整个人群洋溢着一种节日般的快乐气氛。

森林小妖精一把抢过安格马克的绳索,把一块布罩在了西斯尔的头上,在人们的一片惊叫声中,西斯尔感到一把刀子向自己逼来。

但刀子却没有刺进他的身体,而是挑断了绑缚他的绳索。

获救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用布把脸遮好。

与此同时,一共有四个人抓住了安格马克。

森林小妖精弹响的斯科拉伊发出了挑战的音调:一星期前,你胆敢脱掉我的面具,现在嘛……安格马克还在挣扎:他才是罪犯,他是安格马克,罪恶累累。

请问,他干了什么错事?小妖精装出很耐心的样子。

他呀,他谋杀他人,出卖祖国,炸沉航船,并且折磨、敲诈、抢劫孩子,将他们贩为奴隶,总之,他……森林小妖精答道:这是你们世界的事情与标准,与我们无关,我只想证明你现在所犯的罪。

那个骑兽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就在几天以前,这个月亮飞蛾,曾想获得我最好的坐骑。

全能专家面具也走上前来:我是面具店主,是一个面具艺术家,我认得这个世外人月亮飞蛾,不久前他走进商店时,唐突过我,他应该去死。

马上处死这个世外怪物!塞利斯人群里响起了愤怒而急切的喊叫声,他们潮水一样涌上来,闪闪的钢刀,举起来,落下去,然后,事情很快就结束。

西斯尔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森林小妖精走上前来,手里的乐器发出严厉的声音:至于你,我们既怜悯又鄙视,一个真正的人从来不会忍受这样的侮辱。

西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取下腰间的扎钦克:我的朋友,你误解了我,你难道不会欣赏真正的勇气吗?你宁愿在争斗中死去,或者不带面具在众人面前走过吗?我宁愿在争斗中死去,但不会忍受这种侮辱。

我宁愿在双手被绑的情形下也战斗不止,即使死去也在所不惜。

我也可以忍受这样的侮辱,并通过这种耻辱征服我的敌人。

你不能做到这点,但我用行动证明自己够得上勇士的称号。

请问,这里有谁有勇气来做我做过的一切?勇气?我什么都不怕,即使在黑夜人手里面临死亡也毫不畏惧!那就接受我的挑战吧!森林小妖精往后退了退:我承认,你真的非常勇敢。

骑兽者也承认: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敢于尝试这个不带面具者所做的一切。

那些面具后面发出一片赞同之声。

面具店主在西斯尔面前弹唱:祝福你,尊贵的英雄,劳驾你到我的面具店中,挑选一副适合你高贵品质的面具。

我愿意奉献我最伟大的作品。

西斯尔点了点头。

面具店主弹出一串颤音:你愿意我为你准备一副海龙统治者面具吗?可以,西斯尔说,我认为很适合我,带我去看看吧。

主持人的话这篇小说六十年代初发表于美国一本主要刊登社会科幻小说的杂志《银河》上面。

小说细致地描绘了一个未来的外星世界塞利斯。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过着轻松自在而且安定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与心情来建立复杂的生活与交际仪式。

其主要特征就是每个人都有一只象征其社会地位的面具和若干种乐器,每一种乐器在不同的场合使用。

面具与乐器构成了全套的礼仪。

幻想一种科技状况是科幻,在想像中展开一个生动的社会场景也是科幻。

比如阿西莫夫的《日暮》,其幻想性就在六个恒星照视下的世界陷入罴暗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当然,这是一个侦探故事的结构,读来富于喜剧的感染力。

《月亮是个严厉的女主人》作者:罗伯特·海因莱因Mannual(麦尼)是第3代月球人,一个电脑技师,也是少数没有被机构雇佣的人之一。

有顾客需要,他就去修理电脑。

为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他甚至自费去地球,忍受大6倍的重力,接受了较正规的培训。

而今机构的主电脑出了问题,又找到了他。

主电脑给一个雇员开了$10,000,000,000,000,185.15,只有最后5位是正确的。

雇员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兑现这张支票,于是把它交回了政府,让政府解决。

Mannual进了主电脑室,问电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脑竟认为这是个好玩笑,问他可笑不可笑。

他大吃一惊之余,意识到……电脑有了自己的意识!Mannual成为电脑迈克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

迈克想要成为人类,所以要知道幽默感是怎么回事,总要Mannual解释什么样的笑话总可笑,什么样的笑话只一次可笑,什么样的不可笑……Mannual意识到和中央主控电脑成为朋友对自己很有好处,可以让迈克装病然后自己去修理——没有月球人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迈克出于好奇,想多了解一些人类的生活方面。

它已读完所有的技术报告和文学作品,但还想知道更多。

于是Mannual带着他的小录音机去参加一个地下非法集会了。

会上遇老友Shorty和金发美女WYOMING KNOTT(Wyoh)。

Wyoh是个很积极的反机构地下组织成员,呼吁大家不要理会机构的垄断和专卖,建立自给自足的农庄,另有不足的需要的东西去黑市上购买。

这样,机构没有了粮食运往地球,地球闹饥荒以后,商人就会来月球竞价购买,价格会高的多。

教授也发言了。

他的意见却是,不能再往地球出口任何任何东西,因为这会打破月球上的物质循环,要不了多久,月球上的生态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会陷入饥荒状态。

他问在台下的采冰人是不是冰已经越来越难找了,采冰人迟疑地说是。

Mannual在下面不动声色地听着,对这一切不感兴趣。

他是个现实的人,知道如果月球人掀起暴乱,地球会毫不犹豫地派遣舰队来让这些前罪犯尝尝厉害的——而月球甚至没有一艘自己的飞船!正在此时一片骚动。

看守的部队一共9人,前来逮捕与会者。

月球人平时文质彬彬,但到动手的时候没一个含糊的,所有的士兵都被赤手空拳的人们杀死,月球人也死了几个。

Shorty受了重伤,眼看是不活了。

麦尼带着Wyoh逃了出来,临时住进一家旅馆,买了好些化妆品,让Wyoh改换肤色和头发。

在旅馆里,麦尼和迈克用SHERLOCK方式联系上——即电话直接接通,外人并不知道这里打了电话,也不能监听监视。

迈克管理着电话系统这对他不费吹灰之力。

麦尼了解了情况,和家里联系后,知道教授找了他好几次之后,和教授联系上了。

教授本来是要警告Wyoh不能再回香港(月球上的香港),也被麦尼也叫到了旅馆里,享受了出逃后没有再享受过的无限制用水淋浴(月球上因为用水紧张,用水量通常受到限制,所以多次使用)和美食。

三个人观点不一致,争得不亦乐乎,各说各有理。

最后决定请迈克评判月球的将来。

迈克被输入了所有数据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说到,几年后将发生吃人的情况。

所有人震惊,然后麦尼又问,如果地球进攻,我们怎么办?迈克回答说,我们用石头砸他们。

大家都愤怒于迈克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地球以原子武器剿灭的时候,难道能赤手空拳以石头抵抗?终于,麦尼突然意识到,地球是在势阱底,从月球发射石块,到达地面的时候会有很大的速度,与核武器的作用相差无几(让我想起通古斯爆炸)。

大家再充满希望地问:赢的可能性是多少?迈克计算后说1/7。

于是赌徒本性的月球人麦尼,Wyoh,教授决定成立暴动小组,所有人都有个代号,只通过迈克联系——这样叛徒可能造成的破坏的规模就小多了。

在和迈克中查看警察头目的文件时发现(谁叫迈克是中央电脑呢?),Wyoh组织里很多人都领着头目的薪水,他们深切意识到了叛徒的可怕。

关于革命的细节描写是非常精彩的:麦尼妻子的美发店是个专门收集小道消息的地方;小孩子们则用来传纸条,散传单,即使被发现士兵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怕激起公愤;让一些年轻女郎穿着挑逗地从士兵面前不屑一顾地走过,使得士兵为自己是士兵而懊丧(这一工作让很多漂亮女孩感兴趣,争先恐后的要去打击士兵);迈克发明了好些讽刺看守的打油诗和漫画,而且马上风靡所有公众场合——包括厕所;让看守的电话半夜响起,里面是他下属的威胁电话(迈克模仿他下属说话);让看守的供电、供暖、空气供给系统和供水系统出故障,一会儿工夫厕所往外冒了7次如喷泉一样的水——麦尼就被招去修了,给迈克加了些新装置后,拿出几只早抓好的死苍蝇对着看守大发一通脾气,说那些士兵一点不知道电脑室应该保持干净,说士兵总让电脑室的门大敞着……总之,这些行动的目的是让看守心情不好,让他紧张,神经兮兮,让下属的日子不好过,让人们对士兵痛恨……迈克现在说话已经越来越象人了,和教授说的时候文绉绉的,和Wyoh说话很讨好很绅士,对麦尼说话则比较随意,很友好。

他们假造出一个亚当SELENE作为暴动的首领,设想了他的年龄(35-40),家庭状态(和几个男子一起,与几个女子组成家庭,有多少孩子……),是否做饭(他会做,但是不做,因为他是个已婚男人),长相(黑色波浪的头发,身高,体重,肤色,五官……),爱好(爱听歌剧),职业,办公室地点(在市区哪个路口的哪栋房子——而后偷偷去录了那个路口的日常噪音作为说话背景),秘书……有市民同情抵抗组织的,可以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里,秘书小姐会回答:自由月球!请问您有什么事?有时要找亚当,小姐可能说:他现在不在,请问什么事可以转告之类的话,而市民却听到背景里有厕所冲水的声音,于是会心一笑,对于小姐这无伤大雅的谎言表示理解。

如果是组织成员,则通常有另外一个号码,是个男人接电话,处理组织内部的事情。

亚当经常通过电话向成员下达指令,很多的人都对他的声音很熟悉。

不久在查警察头目的卷宗的时候,他们饶有兴趣的发现亚当的这些特征都非常迅速的出现在报告中,没有遗漏,很准确很忠实,只多加了一点特征……还有人报告说见过亚当。

与此同时,他们在合适的地点开始兴建石块投掷器,并设法隐瞒机构。

实践发现,只要谎报位置,设定局部磁场,除非你真能看天上的星星定位,是发现不了的。

看守对此工程很感兴趣地来参观,他们就让他一路饱受颠簸之苦(因为工程地点在公交系统之外,不能坐公交管道到达),让他到后只想怎么回去。

教授的理论是:革命是一门艺术,就象作饭,要在各方面条件都成熟,火候恰到好处的时候,革命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成功。

当他们觉得时机并不怎么成熟,决定宣传上冷一冷,让人们想要革命的热情低一点的时候,发生了士兵强奸后杀害一个女子的事件。

顿时群情汹涌——在月球上女人是至高无上的,谁也不能碰——于是在教授、Wyoh和麦尼讨论后(实际上就是教授说服两人,因为只有教授对理论熟悉一点),决定开始暴动。

迈克出马,控制通讯和消息,提供假情报煽动民心,再中断和地球的联系,又让看守宅邸缺氧……其他地方,则由愤怒的人群和为数不多的士兵作战。

可以说是代价最小的成功革命。

革命成功后,他们决定保留机构的绝大部分功能,档案馆倒是被愤怒的群众烧了,但教授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反正迈克那里有记录,只要迈克在他们这边,记录被毁没有关系。

群众的情绪总要有个发泄口的,烧档案馆是代价最小的方式。

亚当出面讲话了。

对于亚当从来不公开露面,三人帮很是头痛。

在革命时期不出面还可说是安全原因,在掌权之后就没有理由只在电话里出现了。

然而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迈克发话了:我可以做录象。

录象,不就是电子在屏幕上运动吗?我可以让它们按我希望的方式运动,也就可以让亚当出现在屏幕上。

三人目瞪口呆,同意迈克一试。

于是,电视屏幕上渐渐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影象,逐渐清晰,最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和传说中的亚当一模一样,冲他们三人咧嘴笑笑,说:怎么样?不久,亚当的讲话就被反复播出了。

他要求公民们保持镇静,日常的工作一样的进行,号召大家参加义务劳动,而最重要的是,召集采冰人进行训练。

因为采冰人平时使用类似激光枪样的工具采冰,所以在香港城中国裔工程师的改造下,成为有了一定准确度的激光枪。

这在对抗地球舰队时可能会有用的。

同时,亚当公布了叛徒的姓名,所有的人都没有能活过一星期,而多数在公布后几小时就被愤怒的人群杀死。

对地球联邦通讯实际完全被迈克接管,正常通讯一直在继续着,而且伪造看守汇报一切都好。

生活一样地继续。

不久月球人就发现似乎新的自由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实质的好处:东西一样的贵,卖粮食给政府的农场主们拿到的是正疯狂贬值的权威货币(Authority Script),而且政府拒不发给他们到处通用的香港银行发行的货币,这让他们怨言很多。

有的人开始改种其他作物。

政府开始征召军队,但自愿者不多,倒是很多女子对此非常积极。

妇女的战斗小队越来越多,Wyoh领导着这些小队。

麦尼从心底里并不觉得她们能真的打仗,但也不愿打击她们的积极性。

在月球基地进行观测的一些地球科学家则被告知科学实验照常进行,但不能对地球进行通信联系。

当然会有人违反规定,所以就把军队派驻上去,严密监视——不过好景还是不长,消息终于还是走漏,地球联邦终于知道了月球上发生了些他们不想看到的事情,于是谴责月球人对待地球科学家的暴行,并要求保证看守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否则后果自负。

月球上此时已经成立了议会,都是些无所事事的人想过过瘾,细枝末节上争论个没完。

议会席位没有额定,任何人想去都可以去,但月球人都是现实主义者,没多少人对此感兴趣。

教授是主席,他基本放任自流,因为他觉得这些人是精力过剩,是无害的。

他可以用很多技巧来驾驭。

地球发出最后通牒了:立即恢复秩序,惩治杀害保护人的凶手,继续向地球运送粮食。

于是议会哗然,要商量如何应对。

商量了好几天仍然没有结果,在大家筋疲力尽的时候教授跑来,给了个草稿,问大家意见。

草稿实际上就是美国的《独立宣言》,亚当斯草拟的,深合教授这个理性无政府主义者的口味。

大家听了觉得言辞铿锵有力,说理透彻,实在是政论文的典范,都点头称好。

但是有人又提出说,那时候就保证人的生命财产自由等等,我们现在情况不同了,是不是再加上呼吸的权利?马上又有人说还有居住洞穴的权利……这样一下不可开交,什么都要加。

教授微笑不语,等快半夜了才制止谈话,让迈克以亚当的身份,再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

这时开始吵得厉害的人早支持不住退席走了,而教授他们组织的核心成员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来了,这时教授宣布表决,一下子全票通过这篇激励人心的宣言,投票的人在宣言上签了字,恰好是7月3日。

7月4日,月球发布了独立宣言。

当然引起轩然大波,地球抗议了。

月球人则听得血脉贲张,爱国热情高涨。

但是,毕竟要有人到地球去说服地球的当政者给月球独立的权利,没有火箭,怎么办?谁去?在地球上,地球人STUWART是麦尼的朋友,而且在到月球旅行的时候与麦尼一家相处非常融洽,很同情月球人的处境。

他开始工作了:他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贵族后裔,在新闻界很有势力,所以他的新闻机构就开始悄悄地发些同情月球人的文章。

教授显然是必须去的,因为善于言谈,有学识有政治斗争经验的月球人并不多(罪犯的后代,有多少人会重视对他们的教育?尤其是没用的文学教育?)。

但教授已经老了,身体不好,在地球上忍受大6倍的重力,难说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必须还有个核心的身体比较好的人同去。

麦尼自然是最佳人选,因为他去过地球,而且身体强壮,又是三人核心之一。

Wyoh则留在月球上以应变化。

怎么去呢?麦尼被告知迈克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就放心地做吧,他虽然很担心安全,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听从了安排。

于是,一个运送粮食的大铁罐被改装成了装人的容器,有两个固定穿了压力服的人的座位,装了些衬垫,加了点生命保障装置,而分量不足的部分还用粮食补足——把麦尼看得胆颤心惊,生怕会出些意外。

他曾经严正抗议说,要去地球,至少应该坐飞船去,而不是运粮食的铁罐。

教授语重心长:月球上没有飞船;即使有飞船,地球一定会宣布入侵而打下来,在里面的人一定小命不保;坐这个铁罐实际上是最安全的,如果到了地球还活着的话,而且能赢得地球人的广泛同情,表现出我们根本没有进攻地球的打算,会有更多机会争取到月球的权利……麦尼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心里暗暗嘀咕:但愿烘干了的粮食不会把我们体内的水份吸干。

在麦尼出发的前一天,家族里通过了一项重大决定,吸收Wyoh为家庭成员,成为妻子之一。

在生死未卜的旅行的前一晚,麦尼度过了温柔旖旎的一夜。

第二天Wyoh叫醒了麦尼,给他注射的麻醉剂,于是在粮食发射场被发射了出去,上路了。

当然天旋地转。

等他终于醒来时,呕吐恶心,发现自己难受至极——而且想撒尿:在比平常大了6倍重力的情况下,忍住可真不容易!30多个小时的旅行已经过去了,虽然代谢速度放慢,但总还是有的。

压力服里全是呕吐物,也不知道该怎么排出去。

被固定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怎么下来。

好容易挣扎下来,看看教授,已经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地球。

由于地球早知道消息,雷达已跟踪他们很久了,因此一降落就被救出,在医院里躺着,当上贵宾了。

麦尼不由佩服教授的安排。

而且他也知道了教授没有死,就是身体虚弱。

教授让麦尼也装得身体虚弱,成天躺担架上。

等他们的健康状况稍好些后,开始了说服地球政客的艰苦旅程。

地球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专门处理此事。

北美代表极其傲慢,盛气凌人,而且愚蠢。

大中国代表说话不多,但显得很精明。

印度代表对月球的粮食计划最感兴趣,因为印度的饥荒程度最严重,对月球产粮食的依赖最严重。

主席显然是个精明的政客,知道什么时候严厉,什么时候软硬兼施。

开始的一番争论是没有结果的,双方的要求差别太大。

月球人要独立,要求地球购买粮食,并输送水、肥料、无机盐等必要的再循环所必需的原料到月球上,而地球人则认为,月球是地球的殖民地,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为了再生产,可以给必要的原料,给月球人必要的设施,以及各种各样的福利(比如办学校,办医院,养老,失业保险……)而月球人必须为此交税,粮食就是所上缴的税收。

教授义正词严地和他们争论,而一旦争论激烈了就上气不接下气,哮喘连连,让对方不忍心步步相逼。

教授还勾画出月球独立后开发的美好前景:可以有旅游设施,有不交税的赌场,有低重力的娱乐。

月球人手缺乏,可以接收大量移民,地球上没有工作的人都可以到月球上去,没有壁垒……麦尼在旁边看着,庆幸不用自己出面辩论——其中的花招手腕实在太多了。

他听了教授的引诱后心里琢磨:没错,月球可以接纳大量人口,不过他们死得也快,没几天就能死一大半,只有很少的一些精明的人能够活下来。

在那里杀个人根本就不算什么,而让大家不滥杀人的一个重要条件是,被害者的朋友可以替他复仇,仍然不会被法律制裁。

但刚到的人有什么朋友可以替他复仇么?月亮是个严厉的女主人,会很快地纠正新来者的不良举止,适者生存。

麦尼的皮带上装了录音机,录下了会议内容,在记者招待会上放出,新闻界哗然,觉得地球联邦对月球让步太多,委员会十分尴尬。

接下来的谈判仍然没有结果,仍然达不成协议,只好休会。

某天突然传来个消息:大中国代表来访(当然是秘密的),想和麦尼谈谈。

麦尼严阵以待。

早在来地球前他就把迈克让他背的好多东西都背熟了,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派上用场。

大中国代表在当时的大中国(包括现在的中国,东南亚,澳大利亚等亚太地区)政府里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据说对决策有很强的作用力,麦尼当然寄希望于他来改变月球的殖民地命运,成败的赌注都压在这次会面上。

海因莱因对中国的印象显然还是清政府时代的,代表也莫测高深,甚至故做姿态以莫测高深。

他主要问的是如果月球独立,地球(最重要的当然是大中国)有什么好处。

教授显然善于言辞,他信不过,而寡言少语的麦尼则让人相信得多。

麦尼侃侃而谈:月球上有的是未开发的处女地,劳动力一直处于短缺状态,正可以解决地球上过于拥挤的情况;月球上太阳能充足,没有能源短缺之虞,如果地球以科技帮助,月球能提供很多东西;如果以贸易方式购买粮食,月球仍然需要向地球购买化肥、水等元素(当然是元素而不是物质,嘿嘿)以供扩大生产之用,那么发射这些物质的国家就可以赚很多钱了。

大中国代表精明地打断:那么,什么地理条件适合做发射场地?麦尼答道,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吧?在那里发射当然是最好的,因为已经有了这么高的势能,发射费用可大大降低。

当然了,开始的时候需要清除山上的冰雪,这会用去很多的人力物力,但一旦开始运营了就能很快收回回报。

而清除出来的冰雪、山上的牦牛粪便等后可以就地发射上月球。

讨论一番发射的一些技术细节后,大中国代表对麦尼的回答相当满意,认为他的提议不是空泛的口号,高兴地离去。

不久又有其他代表来访,于是麦尼向泛非代表指出乞力马扎罗山是最靠近赤道的高山,正适合利用地球的自转;向北美代表说明落基山虽不甚高,却在经济发达地区附近,运输费用会大大节省;向南美代表指出安第斯山脉很适合发射……闲暇之余麦尼游览了北美,去看了纽约,波士顿,还有西部。

大家好奇地想见见他,于是在中部的某小镇他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

会上有人好奇地问起了月球上的婚姻制度,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在这里没有制度,没有法律,一切都依靠习俗维系着,而破坏习俗的话自己也很可能活不好。

月球上婚姻形式很多样,有部落群婚(clanmarriage),有家族婚姻(line marriage),全看自己的感觉了。

麦尼并解释说自己家里就是家族婚姻,非常稳定,几乎没有离婚现象。

他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到这么多漂亮的妻子大家啧啧称赞。

一个人说,能不能和你合个影啊?麦尼答应了,举了照片合了影。

第二天他就被抓进了警察局,因为重婚罪,罪证就是那张照片。

还好对他比较宽容,没有让他进最差的囚室。

STUART很快赶来了,告诉麦尼将请最好的律师打官司,要让天下皆知。

麦尼十分沮丧,觉得自己非常丢脸,就祈祷着在月球的家里人不要知道自己这桩不怎么光彩的遭遇。

果然,麦尼在法庭上博尽了同情,而且有很多人都信奉自己活着,也让别人以自己的方式活(Live and let live),所以当庭宣判无罪。

不久谈判又开始了,这次地球代表们却显得 咄逼人,寸步不让,尤其北美代表。

教授则对地球的要求冷嘲热讽,而且和北美代表辩论起来寸步不让,麦尼在一旁暗自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达成协议。

在谈判之余教授和麦尼谈谈迈克最近计算的胜算比例,却越来越小,快到1/100了,不由得他不着急,但他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计算的,怎么可以让胜算增加一些,只好做着迈克派给他的任务——而他的任务就是没任务。

他只不发一言地在一旁陪同,因为他发言经常会被记者误导向错误的方向,曲解本意。

教授向他传授对付记者的经验:要是觉得那个记者在误导,可以反问他些难回答的问题,或是根本就转向其他人。

教授则成天和STUART密谋着,策划着。

第二次谈判眼看宣告破裂,委员会主席向教授和麦尼发了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必须在几日内答复,答应地球联邦的要求,否则会宣布月球是叛乱。

散会后主席却找麦尼单独谈话。

进屋前麦尼被搜身以防止再次带了录音机,可惜搜的人没有仔细检查麦尼的假肢——而麦尼的假肢有个凹陷处专门为了放录音机的。

他知道人们一般对假肢有厌恶的心理,能不摸就不摸,不会仔细检查的。

主席对麦尼推心置腹,说教授是个老糊涂,这样会把月球带入战争的,而月球根本没有能力和地球打一仗,因为月球没有飞船。

不可能反攻回地球本土。

好好考虑一下地球联邦给的条件,就会明白这是唯一的路。

月球虽然是殖民地,却会有比较独立的地位,而且地球联邦会考虑从月球本土挑选保护者(亦即看守),以适应统治月球的客观条件。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麦尼说,我们觉得你很合适做保护者。

麦尼不置可否,只说要回去考虑。

主席说没有问题,3天时间给你考虑,然后你们决定是否答应。

晚上麦尼把这一切告诉了教授,教授叫来STUART,STUART说早准备好了,于是教授和麦尼终于离开了躺了多时的担架,气喘吁吁(尤其是教授)地爬上了屋顶,那里早停了架小型直升机。

坐了直升机他们一路转了几趟,来到飞船发射场,进了云雀号小型飞船起飞了。

云雀是供飞往卫星的小型飞船,但在进入轨道后瞅准时机,却加速往月球飞了去。

监控台发现了异常,呼叫他们,他们装糊涂,蒙混了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后就脱离了雷达范围,再派飞船追也追不上了。

更何况,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上面,那对于一个小飞船偶然的失常或者故障,也没有人太加注意。

在路上,麦尼很沮丧,说我们把事情搞砸了。

教授哈哈大笑,问,你知道现在我们的胜率是多少吗?麦尼茫然地说,以前既然就好几十分之一,现在肯定100多了。

教授说,不!现在我们已经是1/2了!麦尼大惊又是大喜,却不肯相信。

教授解释说,你知道,只有月球停止单方面地向地球运输东西,月球才能够有救的,地球的那个委员会的主席实在太聪明了,是个政客,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他差不多都答应下来我们的要求了,其实那是最危险的时期。

如果他们答应我们绝大部分要求,给我们一些物质,撤走军队,给我们改善福利,只是不给独立,你想月球人还有多少想打仗?没几个!大家都想安稳地活着!我看苗头不对,就故意用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和他们争论,激怒他们,果然北美代表那个傻瓜就上当了。

麦尼很有些不平地说,你们居然不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就让我去地球了!教授开导说,地球是一定要去的,否则我们开战就没有了理由,地球人也不会因为同情我们而向他们的政府施加压力而让我们独立了。

我们去那里,要完成的就是经过一番最大努力的争取独立后失败,这样才对我们的武装独立有用。

可是你不会演戏,所以只能让你蒙在鼓里。

你看,现在你的任务不是完成得很好吗?这才说得麦尼心里痛快些。

经过了极其颠簸的着陆后,三人终于来到了月球,可爱的家。

燃油用尽,想慢着陆也不行了。

在这里STUART给了麦尼一个大意外:他竟然是个十足十的保皇派,在计划未来的时候给教授封了个很冠冕的统治者称呼,而麦尼则是名称优雅的某某亲王,麦尼吓得没背过气去。

Wyoh很快前来迎接他们了,给了麦尼一个极热烈的吻,然后又去拥抱教授。

吻了以后,她又抓住了STUART,给了他一个礼仪性的热吻。

STUART一边被吻着,一边有些尴尬地偷看麦尼脸色。

麦尼肚里暗暗好笑:虽然STUART口口声声要做月球人,而且很努力地学着月球礼节,他仍然还不是个月球人——月球人怎么会怕男人吃醋呢?在月球上,女人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必管别人脸色的。

他们来到月球的礼堂,而后享受了最隆重的待遇:被人们举起来,一个一个地传着,一直传进了礼堂主席台。

在地球入狱的时候,麦尼一直祈祷着家人不要知道自己入狱的事情。

他知道米米(他的妻子中资格最老的那个)不关心政治和新闻,还有些庆幸,到了这里才知道,全月球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们的观点却大出麦尼意外:他们认为这是对自己生活方式的侮辱,是对自己的女人的侮辱,所以异常愤慨,一定要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女人而战。

他知道米米一定对这个看法的产生起了很大作用,不由很感激她。

于是这次全体都积极备战。

麦尼加紧和迈克的合作,调整着石块发射场,还修了几个备用的,以便一个被毁,还有后备手段。

他还注意训练采冰人组成的激光枪阻击队,以便在地球飞船轰炸石块发射场时能把它打下来(当然,飞船的首要目标肯定是石块发射场,以避免进一步的地球伤亡)。

他一直为他们的士气比较低落而烦恼。

有一天Wyoh说,她属下的女战士想加入激光枪阻击队。

麦尼不认为这是女人可以干的活,因为这对体力要求太高,女人很难胜任的,不过他答应一试。

结果出乎他意料:自从有女战士来后,男性阻击队员训练积极性大涨,再也没有迟到早退的了——因为这里能看到这么多的姑娘啊!自然,对于姑娘们的训练结果麦尼不做什么要求,她们能提高士气就好。

月球表面有人居住的城市是有外罩的,而且城市内部也分好几层,比较好的月神市(月城)分7层,而较差的城市也就4、5层,以防空气泄露,现在则指望层数多的就可以防导弹的轰炸,所以有很多的密封门。

原子武器是不指望防的了。

政府在每个密封门都派驻些半大的孩子,经常看着,也确保门的密封性。

好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什么动静。

开始的时候大家每天都穿着压力服出入,过了一段时间就松懈了。

迈克这时候极忙碌。

他是在月神市最下面的地底,不容易受伤的,但因为他太重要了,如果瘫痪整个系统完全不堪设想,所以麦尼等人又征用了香港银行的电脑,以及其他所有可以用的电脑,由迈克根据它们的聪明程度和复杂程度来教会它们干事——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对地球投掷石块所用的控制电脑。

迈克挑了台电脑反复地教,让它练习,他来核对……最后他向麦尼保证说它可以完成得和他一样好,即使没有他的监督也完全可以独立完成控制工作。

麦尼还是照常忙忙碌碌干着他的工作,直到有一天松懈得没穿压力服时,突然警报大作,他顿时意识到,地球的进攻开始了!麦尼机警地检查了附近的密封门,因为如果门工作正常,其他地方即使被地球部队穿破也不会殃及其他地方。

在查看的时候他发现了地球部队穿破月球的表面防护层的地方——就在他家的农场上。

麦尼往附近的通道跑去,突然间来到了一个广场上,而地球部队与月球人正撕杀得激烈。

月球人所有的都出来了,有很多小孩子、小姑娘、少女、家庭主妇、以及老人们,全都拿了可以作为武器的匕首、菜刀什么的,和武装齐备的地球部队勇敢地撕杀着,叫声极其可怕。

麦尼一向没有什么爱国热情,觉得为市政厅而战之类的口号虚假得可笑,但这时却感受到了心里满满的爱国热情,根本不顾及自己安危地冲进战团。

地球部队开始还仗着武器好,但后来气势就馁了,最后全部被杀——现在没有人受降了,所有的士兵都死得很难看。

这里的战斗完毕,麦尼和他的战友以及其他部队的负责人联系,发现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没有能找到自己的部队,他们松散的组织在真正的危机到来的时候一盘散沙。

每个人都是在突然面临战斗,就地加入战团。

还好月球上所有的人都很勇敢的保卫着家园,所以地球的部队都没有进展多少。

事实上,月球的月神市共分7层,而地球部队只下到第4层就被全部消灭了。

地球的进攻部队消灭了,飞船还在天上。

麦尼欣喜地发现投石场以及激光队已经把它打坏了,只能降落。

麦尼审问一番,才知道这次进攻是精心准备的。

这么长时间才进攻,其实相当大部分用在了飞船进入轨道。

地球人挑选了月球的近日点发起进攻,因为这时候月球表面辐射很严重,没事没人会到上层看天的,所以不能肉眼看到飞船的来临。

而飞船先绕了一个大弯,从月球的远地端靠近的,在那一面因为不可能有什么和其他星球的通讯,所以根本没有雷达。

这次进攻,迈克根本没能预警,打了月球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措手不及。

《月球,血溅音乐钟》作者:艾·阿西莫夫邓峻枫 译一路易斯·佩同警察打过十多次交道,每次他都以胜利而告终。

他异常得意,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留一个遗嘱在世上,说明他所有的成功并不是靠运气,而是凭智慧。

他要在遗嘱里这样写: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犯罪时不留下痕迹,聪明的办法是在事情进行时再插手其间,因势利导。

根据这一宗旨,他开始策划谋杀艾伯特·康韦尔。

康韦尔是个贩卖小商品的零售商。

他第一次见到佩顿,是在格林内尔酒店,佩顿常去那儿进餐。

这天,康韦尔穿一身发亮的蓝色外套,皱脸上露着微笑,花白的胡须象猪鬃,他对佩顿说:您好,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我已经没干偷盗营生了,已经洗手不干了。

佩顿年过四十,头发开始发白,但双目有神,声如洪钟,体格健壮,举止活泼。

他讨厌别人在就餐时来打扰他,便皱起眉头说:康韦尔,你要是想同我谈话,就应该知道去哪里找我。

不是谈生意,佩顿先生。

康韦尔连忙回答,我发现了一个地窖,先生,发现了一个地窖的……您明白,先生。

他的右手食指轻轻移动,似乎要敲击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左手不时地摸一下耳朵。

佩顿把略带湿润的报纸平展地叠好,然后问:音乐钟吗?喂,小声点儿!佩顿先生。

康韦尔低声地说:佩顿说:跟我来。

他们走进一座公园,小声地商谈起来。

康韦尔说:音乐钟就藏在地窖里,钟的外表没有擦,不很亮,但非常瑰丽。

是你看见的?不是,先生。

有人搞到了,是他告诉我的。

搞到音乐钟,足够你我终生受用,终生受用啊!那人是谁?康韦尔露出狡黠的微笑:他是月球的第一位贷款者,他在一个陨石坑里发现了钟,共有二十多个,藏在月球上。

他想以后在地球上出售这批钟。

那么说他已死了?是的,先生。

他死于一次不幸的事故,从高处摔下来摔死了,真是令人痛心。

不过,他在月球上的行为是违法的,法律不允许私人在那里开采钟矿。

所以,这也许是对他的惩罚……不过,我总算搞到了他藏钟的地形图。

佩顿神态漠然,并不很感兴趣:我不想了解这笔小交易的任何细节,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康韦尔说:嘿,是这样,佩顿先生。

这笔财富足够我们两人分享,我们可以合作这笔交易,我能做的就是告诉您地窖在哪里,帮您搞到一艘飞船,而您……什么?您会开飞船,又熟悉行情,知道怎么出售这批钟的。

这是多么妙的分工啊!佩顿先生,您觉得是这样吗?佩顿思索片刻,觉得这笔交易可以,就说:我们八月十日上月球吧。

康韦尔提醒说:现在还是四月份啊?佩顿继续朝前走,康韦尔赶了上去,又问:您听到了吗?佩顿先生。

佩顿说,就定在八月十日。

到时候我同你联系,告诉你把飞船放在哪里。

在此之前,你不要再见我了,再见吧,康韦尔。

康韦尔又问:利润对半分吗?好吧。

佩顿回答,再见!佩顿一边独自走着,一边回忆起他的生涯。

二十七岁时,他在落矶山买了一块土地和一栋用来防避原子战争的房屋,把自己的财产储藏于此。

这栋两世纪前建造的旧房屋是钢筋水泥结构的,地处偏僻,四周是山。

房内有发电装置,供水设备和冰箱,地下室里藏有武器,以防不测,此外,还装有空气净化装置,用以消除对人体有害的放射性元素,房子周围有安全栅,安全信号装置从此直通到屋里。

每年八月,佩顿来此地度假一个月,随身带来电视机、电传机、报话机等物件。

在经过十一个月的紧张工作之后,他来这里过隐居生活,不接待任何人,深居简出,无人知晓。

他的这个习惯警察也是知道的。

同往年一样,佩顿七月三十日上午九点十五分在纽约乘无引力同温层客机起飞,当天下午十二点半抵达丹佛。

吃过午餐,换乘下午一点四十五分的半引力客车到汉普勃特,再坐萨姆·莱博门的全引力老式汽车到他的别墅。

莱博门郑重地收了他十元钱,摸摸自己的帽子走了。

七月三十一日,佩顿乘他的无引力飞机返回汉普勃特,在中心商店交一份订货单,列清他八月份所需的生活用品。

商店经理慎重地把订货单检查一遍,转给丹佛城的中心仓库,所有货物便在一个小时内运到。

佩顿取了货物返回别墅。

往年,从八月一日凌晨零点零一分开始,佩顿便把住宅外的栅栏全部通上了电,与外界隔绝。

但今年却例外,他在上旬的头八天里,没有把自己隔绝在房里,而是有意地把八月份的生活用品全部耗尽:把垃圾装入垃圾房,把多余的能源倾进山涧流走,使涧水的温度在一星期内升高了五度。

八月九日,他飞往怀俄明州,艾伯特·康韦尔和一艘飞船在那里等他。

飞船是康韦尔买来的旧货,虽经修理,但质量仍然较差。

八月十日,他们飞离地球。

佩顿驾驶飞船,康韦尔是唯一的乘客,他手里握着音乐钟的地图。

微核反应堆有效地给飞船提供能源,船身很轻,无引力航道颇佳,起飞时既无噪音,也无火焰,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冲大气层,消失在远方。

康韦尔等飞船起飞后,才把地图交给佩顿,谄媚地笑着说: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王牌。

你研究过了吗?没有,我不懂,先生。

一切靠您了。

佩顿看完地图,交还给康韦尔。

他记下地图上标出的地点泰柯陨石坑,那里曾是埋葬过月亮城的地方。

此刻天时对他们有利,泰柯陨石坑在月亮白天的那一面。

这就是说,巡逻飞船发现不了他们。

佩顿冒险地把飞船着陆到陨石坑里,坑边的阴影正好遮住船身。

康韦尔的脸拉长了:哎呀,我的天!佩顿先生,我们在太阴天是很难找到钟的呀!太阴天不会持续很久的,佩顿简短的说,还剩下大约一百个太阳小时,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适应气候,研究一下地图。

佩顿反复地研究地图,细心地测量尺寸,寻找着图上陨石坑的方位。

最后他说:我们要找的陨石坑在这里:6C—3号、GC—5号和MT—10号。

其中必有一个是对的。

怎么着手呢?康韦尔焦急地问道。

都去试一试,先从最近的陨石坑开始吧。

月球的阴暗线转过去了,他们沐浴在夜色里。

四周是永恒的寂静和黑暗,只有星光的闪烁,远处的火山发着火光。

这是他们到达月球的第八天。

尽管他们每天都想工作得久一点,但凛冽的冷空气使他们呆不下去。

到了第十一天,他们才确定GC—5号坑不是藏钟处。

第十五天了,佩顿冷漠之情忽然升高万丈,因为他估计音乐钟很可能就藏在GC—3号坑里,而MT—10号坑相距得太远,可能性不大。

他们又必须按计划如期在八月三十一日前返回地面,时间很紧迫。

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他们绝处逢生,终于在GC—3号坑内发现了钟。

这些钟都是些不规则的灰石块,有两个拳头大,看上去并不美观,里面是真空的,在月球的引力下,它们轻如鸿毛。

他们一共挖得24个钟,回去只要稍微加工一下,每个就至少可以卖100,000元。

他们小心地把钟搬上飞船,用丝绸包裹好。

当康韦尔把最后一个钟递给了佩顿,并通过耳机告诉他:请准备好,我要回来了。

然后开始返回飞船时,突然惊呆了,脸上充满了痛苦之情,告饶地说:佩顿先生,请不要,请不要……话音未落,只见佩顿拉响了炸药的扣环,火光一闪,康韦尔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佩顿阴郁地看了他一眼,于是脱掉外衣,调好航向,启动微核反应堆,向地球飞去。

八月二十九日,佩顿的飞船悄悄降落在怀俄明州,他在月球上共呆了两个星期,在宇宙间来回航行用了四天,一切都按他的预期计划顺利地进行着。

他十分满意地把音乐钟分散埋入地下,又返回飞船发动机器,让飞船自动地飞向天际,很快就变成一个小点,最后火光一闪,飞船炸毁了。

这时佩顿得意地笑了。

他事先把安全操纵杆拉到最大限度之外,让微核反应堆超过它的安全承受水平,导致核爆炸。

二十分钟后,佩顿回到别墅。

地心吸引力使他腰酸背痛,他疲倦已极,躺在床上美美地睡着了。

二主人打开房门,双手交叉着笑迎客人。

来者是地球调查局的塞顿·达文波特检察官。

他身段粗壮,满头黑发,高鼻梁,脸颊上有一块星形疤痕,这显然是鞭伤。

他打量着房间,这间大房子里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映照着室内的安乐椅和书桌。

墙上贴着一排排书画,一幅银河图悬挂在上面,其余的地方则是暗的。

他怀疑地询问主人:您是温德·厄斯博士吗?对,我就是。

主人用清脆的男高音说,那么您就是达文波特检察官了。

检察官出示身份证后说:有人推荐您担任我的技术顾问了,因为您是宇宙学家。

我已得到通知了,我很高兴为您效劳。

厄斯说着用手扶了扶他戴着的那副厚眼镜。

您到过月球吧?厄斯正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唐突地回答说:我从来不去,从来也没想到那儿去!那是件蠢事。

坐下吧,先生,喝点儿酒。

检察官没有推辞,边喝边问:但您是……宇宙学家。

是的,我对宇宙感兴趣,但并不一定要到那儿去,你说是吗?我想同您研究一起谋杀案。

谋杀案?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厄斯博士,这起案件发生在月球上。

真令人震惊。

确实是史无前例的。

自从月球自治十五年来,发生过飞船炸毁,宇宙飞行服漏气,宇航员被晒死或被冻死,甚至被摔死,但却没有被害死的。

怎么发生的?爆炸。

一艘巡逻飞船发现月球表面有火光,便赶去搜索,看见被害者和一些脚印。

那火光一定是爆炸产生的。

正是,被害者刚死不久,体内尚有余温。

地上有两个人的脚印,经过测量,发现这两个人皮靴型号各不相同,但却是去同一方向即GC—3号和GC—5号陨石坑的,这是——音乐钟!厄斯说,这与音乐钟有关!与音乐钟有关又怎么样?检察官失色地追问。

我有一个音乐钟,是一所大学送给我的,我拿给你瞧。

他们走进另一间房间,只见里面堆满东西,钟就挂在墙上。

这个钟已经破损,中间有一条缝,好象是两个半球拼成的。

但显然经过加工,表面象天鹅绒一样光滑。

我自己把它加工了一下,虽然破了,但还能弹响,我这儿有个——厄斯拿出一把又短又厚、形如汤匙的灰白色东西,看,这是我用牛骨制作的弹片。

他用粗短的指头抚在钟上,调试好,用牛骨片轻轻地弹奏起来。

霎时,就象上百万竖琴在一英里外鸣奏似的,乐声增强,又减弱,再增强,使人无法辨认这乐声从何而来。

它掺杂着欢快、哀婉和震颤之情,令人激动不已。

直到乐声消失了,两人仍然沉默不语。

厄斯摆弄着钟说:不错吧?检察官激动地说:妙极了!妙极了!厄斯解释道;地质学家认为音乐钟是由压力加硬成的石块,里面为真空,装有小石珠,能自由地发出乐声来。

不过,这只是一个破钟。

检察官接着说,很多人都想有这样一个破钟,人们甚至愿意不惜重金买下它,以至有人为了得到这些音乐钟而去搞谋杀。

厄斯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到鼻梁上,说:对,你提到谋杀案,继续说下去。

我已知道罪犯是谁,但没有犯罪的现场证据,不敢公布于众。

罪犯就是路易斯·佩顿。

但他会说他一直在地球,八月份他到别墅里度假去了。

他会说我们诬陷他的。

其实他那时是在月球上的。

你怎么知道?十五年来,我一直在搜集他的材料,已经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

除了佩顿,地球上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走私音乐钟,众所周知,他是第一流的宇航员,并同被害者有过接触.但是,这些都没有现场证据。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证实他八月份去过月球,越快越好,我们不能对他怀疑得太久,如果谋杀案泄露出去,世界新闻界将会被弄得满城风雨,这是月球上发生的第一起谋杀案,确实惊心动魄。

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八月二十七日。

什么时候逮捕的犯人?昨天,八月三十日。

如果佩顿是罪犯,它应该有时间返回地球。

当然。

检察官张大了嘴,如果我早一天去,就会发现他根本不在别墅。

罪犯与被害者在月球上呆了多久?从留下的脚印看,有好几天,至少是一个星期。

找到他们用过的飞船了吗?没有,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大约十个小时前,丹佛大学报告说,前天下午六点钟,有一团放射性烟雾升起,持续了几个小时。

这是很容易的事,把飞船操纵杆调好,让它自行爆炸。

我有办法了。

厄斯说。

什么办法?检察官睁大了眼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想见佩顿一面。

可以吗?当然可以。

在哪里见?就在这里。

好吧。

三路易斯·佩顿厌恶地环视四周,用手擦了擦椅子才坐下来。

他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厄斯博士。

检察官达文波特在他身旁坐下来,腰间的手枪明显地露在外面。

厄斯博士拍了拍自己的胖肚皮,对佩顿说:晚安,佩顿先生。

我是宇宙学家厄斯。

佩顿瞟了他一眼;说,你找我有何贵干?我想知道,你八月是否上过月球?没有。

佩顿回答得很干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从八月十日至八月三十日没有人在地球上见过你。

佩顿冷笑一声回答:八月份是我一年一度的假期,在此期间,我不见任何人,独自一人在别墅里休息,让他告诉你吧。

说着,用手指了指检察官。

厄斯轻声笑道:问他没有用,要是我们能证实自己的论点就好了。

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分辨地球同月球上物质的差别。

例如,我们分析你头发上的灰尘,说:‘这是月球上的灰尘’,要能这样就好了,然而我们分辨不出来,月球上的灰尘同地球上的一样。

佩顿毫无反应。

厄斯用手扶了扶眼镜,继续说:我们正在寻找一个人,他乘飞船在宇宙间航行了两天,在月球上停了至少有一个星期,一切得手后,又花了两天时间返回地球,由于他身上带着地球上的灰尘,所以难以分辨。

我建议,佩顿说,你最好释放我,留点儿精力去追踪那个人吧。

也未尝不可,厄斯说,你见过这东西吗?他拿出了那个破旧的音乐钟,放在佩顿的面前。

佩顿只斜眼瞟了一下,冷淡地说:似乎是一个音乐钟。

对,是音乐钟。

你觉得好吗?似乎破损得太厉害了。

厄斯举起音乐钟?突然朝佩顿掷去,喊道:喂!看吧!检察官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佩顿急忙用手接住。

音乐钟发出一串动人的乐声。

佩顿气愤地说:你这笨蛋!这样会毁了它的。

厄斯若无其事地问:你觉得可惜吗?摔坏了该是多大的损失,简直是罪过。

佩顿用手轻轻地抚摩着钟,然后拿到耳边轻轻摇动,倾听石珠在真空中鸣响。

接着,他又把钟举起来,用指甲熟练地拨动,音乐钟发出动人的弦响,调子柔和有如竖琴之声,略带震颤,余音袅袅,描绘着一幅夏日黄昏的景象。

三人都沉浸在迷人的音乐声中。

厄斯突然说:把钟扔过来,佩顿先生,把钟扔到这儿来!说完断然伸出了手。

佩顿机械地举起钟,用力一掷,但只掷到离厄斯三分之一远的地方,钟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一片令人痛心的噪音。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摔碎的钟,厄斯镇静地说:现在总算真相大白了。

为什么呢?检察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厄斯解释说:根据科学原理,地球具有地心吸引力。

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都已经适应了这种引力,他们平时根据地心引力,准确地投掷物体。

而在月球上则不然,它的吸引力比地球的小得多。

刚才佩顿先生异乎寻常地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把钟举得很高,而投掷时用的力却相差甚远,这说明他的肌肉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适应地心引力,只有离开了地球的人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佩顿先生这段时间并不在地球上,而是去了其他星球,具体地说就是月球,我敢断定,他正是月球上的谋杀犯。

检察官激动地站了起来,连声说:请等等,等等,我把这些记下来。

接着,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看看佩顿说:咱们就此了结这桩案子吧?路易斯·佩顿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打着哆嗦,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正在考虑:遗嘱是否要重新再写?《月球的第一次马拉松》作者:阿瑟·克拉克请确认所有系统工作正常。

罗伯特·辛格的耳边响起了发令员的声音,一号?OK。

二号?在。

三号?没问题。

不过来自加州理工的四号选手却并没有回答。

她笨拙地从起跑线走开了。

那就只剩下六个了,辛格想,同时心里闪过一丝同情。

从那么远的地球过来,却在最后一分钟因为装备问题退出了,简直太倒霉了。

在地球上进行相关的测试几乎不可能,因为没有足够大的模拟器。

而在月球上,则很简单,只需走出气闸就可以得到足够的真空了。

开始倒计数:十、九、八……马拉松可不象那些在起跑线就可以决定胜负的运动。

辛格在零以后等了一会儿,仔细地估计了出发角之后,才开始跑了起来。

月球上的跑步涉及到很多数学问题。

甚至连亚里斯塔克斯空间技术学院(辛格所在的月球大学,亚里斯塔克斯是古希腊天文学家)的主机都分出了差不多一毫秒来计算这一问题。

月球的六分之一重力加速度是最重要的,但决不是唯一的因素。

宇航服的硬度,最佳的供氧速率,热负荷,疲劳——所有这些都必须加以考虑。

这也让人们开始真正考虑一个一直存在的争议,一个从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就开始的争议:单脚快蹦和长距离跳跃,哪个更快?这两种方法其实都不错,但和辛格现在所尝试的动作无关。

直到今天,宇航服仍然是肥大的,约束了穿着人的活动。

其重量也让人在开始移动,或者停下来时,很费力气。

但是辛格现在穿的宇航服并不一样。

在比赛前接受一次例行采访时,辛格曾经试图解释那些不同之处——当然是不泄漏任何商业机密的前提下。

为什么我们能把它做的这么轻?他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这个,因为它并不是为白天使用设计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它并不需要一个冷却系统。

太阳的热量超过一千瓦,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晚上比赛。

哦。

我还曾经奇怪这个来着。

但是你不会变得太冷吗?难道月球夜晚的温度不是零下几百度?对这样一个憨直的问题,辛格勉强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你的身体会提供所有你需要的热量,即便是在月球上。

同时,如果你在跑马拉松的话,会比你需要的还多。

但是就像被绑起来的木乃伊,你能真的跑起来吗?等着瞧好了!在演播室中,他自然有足够的信心那么说。

但是现在,站在空旷的月球平原上,象个木乃伊这话不禁在他脑海里萦绕起来。

那可不是让人高兴的比喻。

他安慰自己,这个比喻并不很准确。

他并不是被绷带给绑起来的,而是被两套紧身的外衣包裹——一套有源的,一套无源的。

里层外套是棉制的,把他从脖子到脚踝包起来,紧贴着的是排列好的多孔管,排汗并且散热。

外面是坚硬但非常柔韧的保护外套,用类似橡胶的材料制成,和头盔连在一起,从而可以有一百八十度的视角。

辛格曾经问过,为什么不是三百六十度的?他被郑重地告知:当你跑的时候,永远不要往后看。

现在,是动真格的时候了。

两条腿一起,有意地用尽可能最小的力量,他以一个浅角度向上跃起。

两秒钟之后,他达到了弹道曲线的最高点,在差不多四米的高度平行于月球表面飞行着。

这个高度在地球上会是一个新的记录,那里跳高的世界记录已经在接近三米的地方停留半个世纪了。

有那么一会,时间变得慢吞吞的。

他知道广袤的大平原一直伸展到远方连续的地平线。

地球的光芒从右肩上斜照过来,让他有种强烈的错觉,虹湾像是被雪覆盖了。

其余的参赛者都在他前面,沿着他们各自的浅抛物线上升或下降。

其中一个马上就要头先着地了——至少他不会真的错误计算了这么尴尬的角度。

辛格的脚先着地,激起了一小团灰尘。

他呆在那里,等到向前的动量让他的身体转到了正确的角度,才又开始重新跃起。

很快他就发现,月球赛跑的秘密是不要跳的太高,否则当你降落下来的时候便会因为和月球表面的碰撞而损失太多的动量。

经过几分钟的试验,他找到了折衷的办法,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节奏。

他跑的有多快?在这种毫无特征的地形上是没有办法估算的。

不过他离前面一公里的标志的距离已经少于一半了。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超过了所有其他的选手,最近的人也在一百米之外。

他没理会永远不要回头看的建议,他能够很奢侈地把时间浪费在观察竞争者上。

当他看到只有另外三个人在的时候,他并不算过于吃惊。

变得越来越冷清啊,他说怎么回事?理论上这应该是一个专用信道,不过他很怀疑这点。

几乎可以肯定,其他队和新闻媒体都在监听着。

戈达德大学选手的宇航服漏气了。

你的情况怎么样?状态七。

所有监听的人肯定会去猜测这是什么意思。

这没什么关系。

七被认为是一个幸运数字,辛格希望在比赛中他的状态一直是七。

刚刚通过一公里标志,耳旁的声音说道,用时四分钟十秒。

二号选手离你只有五十米了,注意保持距离。

我应该跑得更快一点,辛格想。

甚至在地球上,谁都能在四分钟里跑完一公里。

当然,我才刚刚开始跑起来。

在两公里标志的地方,他已经建立起来一个稳定、舒适的节奏。

这一次他用了刚刚不到四分钟。

如果他能够保持这一速度的话——尽管不太可能——他就可以在三小时内到达终点线。

没人知道在月亮上跑传统马拉松的四十二公里会用多长时间。

预测的时间五花八门,从最乐观的两个小时到十小时。

辛格希望他能够在五小时内完成。

他的宇航服工作正常,就像广告上说的:它没有过度限制他的运动,同时氧压调节器也能够按着他肺部的需求提供正确的氧气量。

他开始享受这一切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赛跑,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章,掀开了竞技体育新的一页,甚至可能不止这些。

五十分钟后,十公里标志处,他收到了恭喜的声音。

干得不错。

又有一个人退出了——齐奥尔科夫斯基大学的。

她出什么事了?别管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她自己没事。

辛格胡乱地猜测了一下。

在开始他训练的时候,有一次他穿宇航服的时候几乎恶心得吐出来。

那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搞不好会导致很让人痛苦的死亡。

他回忆起那种可怕的阴冷潮湿的感觉,当时他把氧气开大,温度挑高才觉得舒服了些。

事后他找不到任何发病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神经紧张,或者他吃的里面什么东西。

他的食物淡而无味,热量很高但残留物很少,因为没有几个宇航服是自带全套卫生间的。

他可不想一直想着这种无益的事情,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呼叫了教练。

如果这么一直继续下去,也许我走着就可以拿冠军了。

这还没多久,就已经有三个人退出。

别太自信了,鲍勃。

别忘了龟兔赛跑的故事。

(不知道这为什么要叫他鲍勃,是什么惯例?)从来没听说过。

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十五公里标志的地方,他有些更明白了教练的意思。

他渐渐发现他的左腿变得越来越僵硬了。

当他落地的时候越来越难弯曲左腿,从而导致其后的起跳不太平衡。

他已经觉得疲倦了,但是这很正常。

宇航服仍然工作非常正常,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问题。

也许停下来休息一下是个好主意,规则上并没有禁止这个。

于是他完全停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看。

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东方的赫拉克利特山尖稍微低了一些。

身后的随行人员,包括月球吉普、救护车和摄影车仍然和三名剩下的选手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看到克莱维斯厂的选手仍然处在比赛中,他并没有觉得惊奇。

令他没有想到的到是地球虫麻省理工的选手逐渐跟了上来。

罗伯特·斯蒂尔——真是古怪的巧合,他和辛格不但有相同的姓名首字母,而且连名字都一样——实际上领先于克莱维斯厂的选手,尽管他不可能有任何真实的练习。

麻省理工的工程师们知道什么本地人不知道的秘密吗?你还好吧,鲍勃?他的教练不安地问道。

仍然是七。

就是歇一下。

不过我倒是有点担心麻省的选手,他干的可挺漂亮。

对,对一个地球佬来说。

记住我说过的,永远不要回头看。

我们会盯着他的。

他开始集中精神做些体操动作,这些在常规宇航服中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甚至躺在了柔软的月球灰上,快速地像是骑着自行车那样蹬了几分钟。

这又是一个月球第一了。

他希望观众们能喜欢。

当他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克莱维斯厂的选手在三百多米以后,左右晃晃悠悠地前进着,很明显过于疲劳了。

你宇航服的设计者可跟我的差远了,辛格对自己说,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买你们的宇航服了。

对于麻省理工的罗伯特先生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

他看起来越来越接近辛格了。

辛格决定改变他运动的方式,从而能够使用不同的肌肉来防止教练提醒的另一种危险——抽筋。

袋鼠跳效率高,速度快,但是弹跳式的大跨步更舒服,也不那么容易疲倦,因为它更自然。

不过在二十公里的标志处,他又变回了袋鼠跳,让他的肌肉获得同等运动的机会。

他觉得渴了,便从头盔里嘴边的吸管吸了些果汁。

还剩下二十二公里,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竞争者了。

克莱维斯厂的选手终于放弃了。

在第一次月球马拉松中,将不会有铜牌。

比赛变成了月球和地球之间的直接对话。

恭喜,鲍勃。

他的教练在几公里后咯咯地笑着说,作为人类,你正好已经跳跃了两千大跳。

尼尔·阿姆斯特朗会为你骄傲的。

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数了,当然听说这一点也不错。

我这出了点小毛病。

什么毛病?听起来好笑,我的脚变得越来越冷了。

对方沉默了很久,以至于辛格重复抱怨了一次。

正在检查,鲍勃。

我相信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希望如此。

看起来那确实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在太空中没有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过去的十或者十五分钟内,辛格开始察觉到轻微的不舒服:他觉得他像是穿着双隔热不好的靴子走在雪地里。

而情况还在变得越来越糟。

当然,在虹湾是没有雪的,尽管地球的光线经常给出那种错觉。

但是在月球的午夜,月球灰要比南极冬天的雪还要冷——至少要冷一百多度。

但是月球灰应该无所谓,它的热导很差,而他的鞋应该足够绝热从而给予充足的保护。

显然,它没做到。

教练抱歉的咳嗽声在他的头盔里响起。

很抱歉,鲍勃。

我猜那些靴子的鞋底应该更厚一些的。

现在你才告诉我。

好吧,我能忍住。

二十分钟后,他不那么有把握了。

不舒服的感觉逐渐增加,最终变成了疼痛。

他的脚开始感觉到冻了。

他从来没有在真正寒冷的天气里呆过,所以这是一个全新的体验。

他不太清楚怎么去解决它,或者什么才是危险的征兆。

那些极地探险者们不是就有丢掉脚趾,甚至整条腿的危险吗?辛格可不想在再生病房里浪费时间,不光是其中的难受之处。

重新长出来一只脚要花整整一个星期……哪出问题了?教练不安地问道,你看起来有麻烦了。

他没有麻烦,他有的是痛苦。

每次他的脚碰到地面,在吸取他生命力的泥土中艰难前行的时候,他都要尽最大努力忍住不要疼出声来。

我必须休息几分钟,把这个问题好好想一想了。

辛格慢慢弯下身子,在柔软的地面躺了下来。

他有些担心寒冷是否会立刻从他宇航服的上部渗透进来。

还好没有任何征兆暗示这一点,他放松下来。

他可能在这几分钟内是安全的,并且在月球试图冷冻他的躯体之前收到很多的警告。

他把两条腿伸在半空中,试着弯曲着他的脚趾。

至少他还能感觉到他的脚趾,而且它们也还在服从着命令。

现在怎么办?远处观察车的记者们肯定会认为他疯了,或者表演着什么晦涩的宗教仪式——把他脚的精神献给群星。

他怀疑他们会告诉遥远的观众们什么东西。

他已经觉得舒服了不少。

他的血液循环逐渐在和他已经不在接触的热量流失的战斗中获胜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象还是真的,他觉得他的背部的一小片区域开始冷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

我正在抗争着夜空,整个宇宙,来温暖我的脚。

每个学校里的学生都会知道,宇宙的温度是绝对零度以上三度。

比较起来,月球灰像是开水一样热了。

那么我做的对吗?很显然,我的脚看起来还没有在和宇宙热沉的战斗中失败。

几乎俯卧在虹湾上,他的腿扭曲着奇怪的角度对着几乎看不到的群星和闪耀的地球,罗伯特辛格从物理上开始深思这个小问题。

对于一个简单的答案来说,可能涉及太多的因素,但是这个作为一级近似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在于热导与辐射之间的比较。

他太空靴的材料更利于前者。

当太空靴物理接触在月球灰时,他身体的热量流失的速率比产出的要快。

但是当它们向空中辐射热量时,情况刚好相反。

对他来说这很幸运。

麻省理工的选手正在接近你,鲍勃。

最好开始前进了。

辛格必须赞赏他坚持不懈的追随者了。

他应该获得一块银牌。

真该死,如果我让他赢了金牌的话。

好吧,再来吧。

只有另外一个十公里了——或者说,几千个跳跃。

头三个或者四个跳跃还不错,但是寒冷开始再次侵袭进来。

辛格知道如果他再次停下来,那么他就没法继续了。

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咬紧牙关,假装那些痛苦仅仅是一种错觉,从而可以被意志所抹掉。

他在哪看到过一个最好的例子?在他终于在记忆里面找到那个例子的时候,他又跑了痛苦的一公里。

几年前,他看了一个世纪以前的录像带,内容是地球上在某些宗教仪式上完成的火中行走。

地上被挖了个长条型的坑,里面铺满了红热的木炭。

皈依者们好像走在砂子上一样,缓慢而小心地光脚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尽管这没有证明任何神的力量,但是它令人惊讶地表现了勇气与自信。

他当然也可以做到,只是现在很不容易想象他走在火上……月球上的火中行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有那么一会疼痛几乎消失了。

所以精神战胜物质真的起作用了,至少几秒种之内。

只有五公里了——干得不错。

但是麻省的马上就要超过你了,别放松。

放松!辛格多么希望他可以放松。

因为他脚上的刺痛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几乎没注意到疲倦已经让他越来越难以前行了。

他已经不在跳,而是变成了慢慢的摆动着跨步。

这种跨步在地球上会是足够让人惊奇了,但是月球上则仅仅是令人同情。

还有三公里的地方,他几乎要放弃,呼叫救护车了。

要救回他的脚可能已经太晚了。

然后,就在他觉得他已经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前方一些他肯定以前看过,但是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的景象。

远处的地平线不再是一条分开闪光地表和黑暗空间的直线了。

他正在接近虹湾的西方边缘,拉普拉斯海角柔和的圆顶从月球的曲线上升起。

眼前的景象,以及经过努力他终于看到了那些山脉的事实,给了辛格最后冲刺的力量。

现在,宇宙中除了终点线不存在任何事情了。

就在越过终点线的几米前,他顽强的对手以一种轻松的冲刺超过了他。

当罗伯特·辛格恢复了知觉,他已经躺在了救护车里,浑身疼痛,但却并不痛苦。

你会有段时间没法行走了,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好像光年之外,这是我看到过的最严重的冻伤。

不过我已经给你局部麻醉了,而且你并不需要买一双新脚。

这到是一种安慰,不过它根本无法补偿失败的辛酸,他所有的努力,而胜利曾经离他那么近。

不知道谁曾经说过,胜利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它是唯一的事情。

他怀疑他是不是会去领那块银牌。

你的脉搏恢复正常了。

感觉怎么样?很糟糕。

那么这个可能会让你高兴起来。

你准备好了一个惊奇——惊喜了吗?试试吧。

你赢了。

不,别试着坐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回事?奥委会气的要死,但是麻省理工却乐晕了头。

比赛一结束他们就承认,他们的罗伯特是真的机器人(robot)——通用自导型号,标号9。

当然,他——它——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所以你的表现才更让人印象深刻。

人们的庆贺正在没完没了的来了。

你出名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月球人》作者:[法] 彼埃尔·布勒李兵 译一我们非常高兴,无比激动,向美国总统和星秘委(星际秘密委员会)的成员报告月球上存在生物。

建议称呼这些居民为月球人,至少远远看去,他们和人类颇多共同之处。

将继续观察。

一俟可能即报详情。

美国第一月球探险队队长威斯顿一气呵成,口授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几乎来不及检查他奇特的衣服是否扣好,便准备离开迅速安装和布置起来的密封建筑,那里面充满人造空气,可以使无线电报务员舒舒服服地工作。

遵守纪律的通讯组长约埃,没有打断他的头头,抄下了电文。

只是当队长口授完毕,他才恳求道:先生,告诉我……这不可能!生物!威斯顿在双重门旁站住了:我看见他们了,约埃。

我没有发疯。

开始我以为自己发疯了,可是巴克莱、鲍威尔和我一样也看见了他们。

这是本世纪最重大的发现。

马上把消息传给华盛顿,这将引起轰动。

请和我用无线电保持联系,一旦可能,我将向您口授一个报告……一个脑袋,象我们一样的有手有腿,约埃!……可我还在这儿闲扯。

我要去找正在观察的巴克莱和鲍威尔。

请通知军事护航组组长。

我没有时间了。

我不在的时候,营地由他指挥,告诉他要采取一切安全措施,月球人可能是危险的。

他走了出去。

约埃高叫了几声以便证明自己确实是清醒的。

他痴痴呆呆地过了好久,一动不能动。

他的助手帕特的到来使他恢复了镇定和责任感,他欣赏这位姑娘富于理性、举止灵活和工作认真,他简单地向她复述了整个故事,没等她做出反应就责成她把电报发出。

随后他穿上航天服去通知军事指挥官。

帕特很快就和地球接通了,发出了电报,记录了对方接收情况良好和一则关于消息所引起的骚动的短评。

随后,按着严格的指示,地球上和月球上的电务员约定下次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未曾使用的波长上再见后,便切断了联系,此时帕特才得以用个人的看法来研究一下事件。

帕特工作得很出色,只是在某些心情忧郁的时候,她的奇思异想突然要爆发一阵子,碰上这种时候,约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点燃一支香烟,叉起一双无可指摘的大腿,向后仰倒,堕入深邃的遐想之中,她皱着眉头,一双大眼睛从特殊玻璃制成的窗子向外看去:月球上的蜂峦历历在目。

赴月球探险的计划提出后,就一直处于秘密、机密、绝密、严格绝密之中。

美国总统亲自领导的星秘委只包括数名可靠的政府成员和为数不多的专家、学者和工程师,他们都宣誓要守口如瓶。

占领月球将使美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以至于美国领导人觉得无权使友好国家受益,更不要说敌对国家了。

准备工作自始至终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区进行。

没有登上火箭的技术人员受到严密的监视。

探险者们通过白宫地下的一个无线电中心与星秘委的总部进行联系。

火箭在人工加厚的云层掩护下出发了,很快就达到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天文台无法发现的速度。

即使是继帕罗马尔之后世界上最大的天文望远镜也无法发现它。

这部最强大的望远镜被称为苏联的眼睛,或象人们经常称呼的那样:眼睛。

美国人一谈到它就不寒而栗。

困难的问题是登月以及探险者们在这颗卫星上的行动,因为眼睛在世纪之末提高了能力,无疑可以发现月球表面小型物体的运动。

技术专家们干了很漂亮的一手,解决了这个问题,避免了危险,他们决定在月球背面着陆,即在诗人所梦想的,地球上无法观察到的月球的另一面着陆。

事实上,由于两种运动的互相配合(围绕地球的公转和缓慢的自转),月球让我们看到的总是同一个半球。

计划取得了成功。

火箭在预定地点到达月球。

眼睛一无所见,甚至连帕罗马尔也被躲过了,于是空间开拓者们开始了他们的探险。

威斯顿飞快地向山上跑去,他的同伴在山顶上等着他。

他刚刚口授的捷报使他心里燃起新的热情,他的发现仿佛由于正式公诸于世而染上了更加神奇的色彩。

有月球人!这一使人无法平静的事实给他的远征投上了一束伟大冒险的神奇光辉。

他从出发开始就幻想着去进行伟大的冒险,可是大家痛苦地感到,这种冒险并不存在。

他不得不承认,从出发到现在,大家都对这次考察的单调和平淡无奇感到垂头丧气。

一丝不苟的学者,在万无一失的机器人的协助下,事先仔细地决定了每一个细节,其严重性被精确计算和校正之后的最初的震动一过,从地球到月球的旅行就一帆风顺地结束了。

置身于广袤一色的空间中所唤起的不断的激动很快就变得了无趣味了。

摆脱地心引力曾使旅行家们高兴了一阵子,然而由于对不厌其烦地描写过的现象渐渐地习惯,厌倦也随之而来。

当火箭改变航向,滑到月球的另一边的时候,接近月球,发现那神秘的半球,曾使人兴奋一时,大家都激动不安地窥视着那愈来愈广阔的新大陆。

可是科幻小说家们在他们之前早已经历过这一时刻,写了几千本书对此谈论不休,早就使人觉得不足为奇了。

探险队的心理学专家巴克莱带着悲哀和近于绝望的心情向威斯顿透露,在他向星秘委所做的报告中,有关登月印象一段,除威尔斯和上一世纪的几个其他作家的描写之外,几乎再难以添加任何东西了。

新生活的第一阶段,他们处处失望,渐渐地发现月球的另一面和地球上可见的半球完全相似,帕罗马尔和眼睛早已仔细地搜索过了,一些名画家甚至再现了它的某些景色。

他们心灰意懒,觉得好象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残存的布景之中运动着:支离破碎的山脉,山势并未因风蚀而变缓;一轮火红的太阳;近于黑色的天空中白日可见的群星;明亮炽热的表面和寒冷阴暗的表面相接而没有晦明晦暗的过渡;天边的轮廓勾勒分明,犹如一张红外线摄影的底片,没有层次变化也没有迷茫朦胧。

在这种景象面前,探险队的机械专家鲍威尔尽管很少为自然景色动心,也认为是置身于一个电影制片厂。

至于帕特,她悲哀地对约埃说,他们无时无刻不面对着月亮的景色——可悲的令人难过的月亮景色。

最感扫兴的是威斯顿。

一个前程远大的工程师和科研专家,尽管年纪尚轻,却因为才学出众,性格坚毅,富于冒险精神和热衷于新发现而被置于考察队之首。

可惜,他发现实验室的工作比登月考察更富于变化!然而从今天早晨起,这一切骤然改观。

有月球人!威斯顿一生也不会忘记,当他们三个人为了扩大观察视野登上一座山峰,看见一座山谷里有一个外形似人的身影在缓缓移动的时候,他曾经是何等的激动。

那不可能是考察队的人,因为他们已被甩在后边。

他们应该相信自己的三双眼睛,尽管眼前的所见令人难以置信:月球上有居民,他们面前有一个月球人!另外的身影,同第一个类似,也很快在石头中间显露出来。

威斯顿本想一直盯住他们,他非常害怕看见他们消失。

然而事件之重大要求他必须立即向地球汇报,于是他匆忙返回营地,给约埃下达了指示。

此时他恨不得一步追上他的朋友们。

他跑上山顶,累得喘不过气来。

巴克莱和鲍威尔在原地未动,趴在一块巨石后面,隐蔽地观察着下面的山谷。

他通过小型无线电焦急地询问他们——他们每人身上一台,放在航天服里面。

怎么样?他们始终在那儿,巴克莱说,要……冷静些,威斯顿,他的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而颤抖着,这些生灵是有理智的,他们在劳动。

你看!约埃和他的助手帕特几小时以来一直守着接收器,等候队长的呼唤。

约埃试着和他通了一次话,只得到这样一句答复:过一会儿……我没有时间……等着吧……简直不可思议!这无法使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帕特变得神经质了。

她站起来,穿过屋子,把控制空气组成和压力的机器不知敲了多少遍。

这个倒霉的机器坏了,她恼火地说,我觉得象热带的暴风雨来临之前一样的闷,头皮发痒。

空气很好,约埃说,是你神经的问题。

真叫人受不了,帕特又说,她无法使自己平静,威斯顿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他们象什么。

他已经说了:‘和人颇多相同之处’。

噢,约埃,帕特一反常日的冷静喊道,他们要是有些地方和人不一样呢?他们毕竟没有到近处去看。

也许他们长着一个鸟嘴,长着爪子和钳子,象龙虾一样,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也许皮肤象鳄鱼一样,帕特喊着,她生气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我知道,但是费那个脑子干什么呢?……这时,威斯顿的信号响了起来。

约埃和帕特惴惴不安地调整好受话器。

为了更可靠起见,两人还对队长的报告作了速记。

这种谨慎并非没有用处,因为某些段落是那样离奇,他们有时竟目瞪口呆被惊倒在那里,使工作为之中断。

月球人,威斯顿说,不是魔鬼,不象科幻小说有时描写的那样长着触角或螯,他们几乎表现了人的所有特征。

月球人,总统先生,月球人的身体和我们的身体类似,高矮几乎相同。

月球人有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两只胳膊。

月球人有两条腿,直立行走,每条腿上长着一只脚。

月球人,星秘委的先生们,我立刻就告诉你们,月球人住在房子里,月球人能说话,月球人喜欢和他们的同类群居。

他们吃,他们喝,他们会思想……请原谅我颠三倒四。

这种时候很难保持头脑冷静。

但我还是愿意按着时间顺序向你们叙述我们观察的记录和我们开始接触的故事。

我们隐身在山顶上窥视了许久,十余名月球人在平原上活动。

当我不在的时候,巴克莱和鲍威尔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完全不象动物或没有理智的生物那样没有规则,正相反,那些动作证明这种生物是有理智的,精神活跃,富有组织性,并从事着某种特定的活动。

一句话,月球人在劳动,总统先生。

我们很快就清楚了这种劳动的性质,令人感动,特别令我们美国人感动。

在我们的眼睛下面,月球人忙着建设一座城市……啊!星秘委的先生们,当月球人通过思想和方法显示出他们与我们是如此相近的时候,甚至在走近他们之前,当我看到他们工程的神圣,他们努力的效率以及他们机器的威力和精确的时候,我的心简直快乐得要炸开了。

月球人有机器,总统先生!依我们发现的时间先后为序,这也恰好以发现的重要性为序——因为何以区别人和动物呢,如果不是工具的使用和工具的质量?——继月球人的外形之后,立即使我们赞叹不绝的是这些机器。

鲍威尔关于这些机器的详细报告将随后送上,你们会看到,他研究并且试验了这些机器。

你们怎么能知道,我们看得简直入了迷。

一种小型推土机划出一条街道来,一个自动混凝土搅拌运转着,可以和我们最先进的机器媲美。

每台机器均由一个月球人操纵,在月球真空的寂静中运转得极为和谐。

它们和加工对象似乎结合得非常完美。

这里我想强调这样一个事实,虽然令人难以相信但却完全真实:这些机器在许多方面看来并不低于美国相应的机器。

这也是鲍威尔的初步技术鉴定。

见鬼!帕特喊道,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求得约埃的同意,放下受话器,开始焦灼地在屋子里踱着,她如熬似煎,希望鲍威尔对机器的鉴定快点结束。

月球上存在着生物!组长向她打了个手势,她才回到岗位上来。

威斯顿接着谈下去。

这个介绍使你们对月球人高超的技术水平有了一个看法,你们可以想象我们还没有和他们接触就对他们是何等的尊重。

我们和他们进行了接触,关于这个种族,我还有许多奇迹要告诉你们,我们对他们抱有本能的好感。

威斯顿愈说愈激动。

约埃和帕特屏住呼吸,他们感到他正在努力把大量令人轰动的发现理出个头绪来。

月球人,他最后说,月球人亲切可交。

我们走出来,向他们致敬,他们也向我们还礼。

我们走下山谷,他们热情地欢迎我们,把我们请到家里。

你们听……二就在这世纪之末,扎尔科夫领导了一个秘密甚至可以说严格绝密的机构,其地址设在克里姆林宫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里,机构的全体成员都受到严密的监视。

那天晚上,毕恭毕敬和循规蹈矩的扎尔科夫却象一阵旋风一般几乎来不及通报,便向苏联的一号人物的办公室冲去,他推开一个哨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同志,令人轰动的消息,他们发现了生物!生物?这些生物有人的特点!我们正在接收伊斯特盖夫的报告。

我扔下听筒来通知您。

您能肯定伊斯特盖夫正常吗?伊斯特盖夫是一个神秘的人,但是他知道在大事面前保持头脑清醒。

有时他也根据自己的好恶对事情进行评论,但他从不杜撰什么,并且这个消息还被另外两个所证实。

他们谈了一些细节,他们进行了接触……一号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带随从,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直奔堡垒。

走到门口他站住了,转向紧紧跟着他的扎尔科夫。

您能肯定秘密没有泄露吗?我能肯定。

帕罗马尔呢?帕罗马尔什么也看不到,事情发生在月球的另一面。

他们走进去。

机构的两名成员在一台机器面前聚精会神地工作着,一个记录着电文,另一个通过一种复杂的密码把电文译成俄文。

一号示意他们不要中断工作,他走过去,从一个人的肩上望去,念道:我,伊斯特盖夫,苏联第一星际小组的负责人,以及另外两位同志,名字见后,我们请求地球上的同志把此处所提及的一切都视为真实情况的如实写照。

我们以俄国人和党员的身份保证,所有这一切都象我们所描述的那样存在着。

所有这一切,我们在月球的另一面或者看见过,或者听见过。

一句话,首先,月球上有居民,有月球人存在。

我们发现了他们,并且和他们建立了友情,形同兄弟。

下面即是我们的客观报告:正如你们所知,我们在距临时营地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块适合在月球上建设第一个俄国城的地方。

几个同志和我,我们正在进行最初的工程,这时我在话筒里听见了一声大叫。

我抬起眼睛,看见一个同志伫立在那里,一只胳膊伸向我们峡谷之上的山顶。

我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我也和他一样地惊呆了。

一个人的身影在石头中间显露出来,并摇晃着胳膊。

同志们,就这样我们知道月球上存在着居民。

这个身影的出现使我们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印象:首先因为此事非同寻常,同时也因为有一种奇怪的光辉从这个居民的身上射出来……说真的,我担心我无法表达我的意思。

一看见这个身影。

虽然看不清它的线条和比例,我们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神秘的显现感染和扰乱了,我想,那种我说不出的举止的高贵和伟大显示出他们是高级生物。

时隔不久,我们又看见了另外两个月球人,他们和第一个相似,也象他一样地打着手势,显而易见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最初的慌乱稍许平静之后,我们决定效仿他们的动作,于是我们把手臂伸向漆黑的天空,姿态力求友好。

月球人似乎感动了。

他们在原地跳起来,象有些人看到一个高兴的场面一样地互相拍打着后背。

我们本能地学着他们的动作,这使他们更为高兴。

于是,略为迟疑之后,他们开始慢慢地走下山坡,他们的样子一点也不使人感到害怕,我们迎上前去。

很快,同志们,月球的居民就来到我们的眼前了。

下面就是最初的观察结果。

月球人是出色的造物,其外形和比例酷似人类,我们将随后给你们许多这方面的有关证明。

然而刚一接近时使我们感到惊慌的是他们平滑浅灰色的皮肤,他们巨大的长方形的眼睛和那颇象喇叭伸展而成的鼻子,你们在后面将会看到我们被外表欺骗了……但是我要按时间顺序讲下去。

于是我们面对面地站定,我们俄国人感到相当窘迫而无法表达我们的兄弟情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攥着的拳头举到额前。

使我大为吃惊的是月球人中最高的那个完全能理解这是敬礼,因为他重复了我的动作,他的伙伴也立刻进行了模仿。

这时我们知道他们是聪明和容易接近的。

然后,高个子月球人放下胳膊,合起双手,摇了好几次,一边用他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们懂得,这只能是一种友好的表示。

地球上的中国人敬礼的方式就和这个类似,只不过身体更弯些罢了。

我们急忙用同样方式回礼。

礼节的交流和他们明显的善意使我们之间建立起好感。

我们用手势邀请他们陪我们一同到工地上去。

在那儿,三个月球人里最矮的一个对我们的机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我们对他们智力的好评得到了证实。

小月球人,同志们,注意听,我们看到那个小月球人走近我们的小型推土机,仔细地观察着它,围着它转了好几圈,摸摸各种零件,一边点头思索着。

由于我们对他的行为感到惊讶而含笑鼓励他,他看了我们一眼,随后坐上了机器。

经过几次摸索,他成功地开动了发动机,握起操纵杆,使机器开了起来,控制得几乎和我们最出色的机械手一样地好。

我们被他的表演深深地感动了,情不自禁地拚命鼓掌。

看到我们鼓掌,另外两个月球人也随着拍起了手,似乎这一动作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同志们,想想这个场面吧。

月球人和俄国人,被同一种热情结合得亲密无间,他们用力地鼓着掌,并且一个月球劳动者,在真空的静寂之中,驾驶着一台苏联机器!这就是我们在月球的另一面所亲眼看见的景象,我们感动得流泪了。

月球人的表现使我们产生了如此巨大的信任,并且,我们本能地对他们抱有一种如此深切的好感,我们决定把他们带回临时营地以便增进了解,并按我们好客的传统来欢迎他们。

他们跟在我们身后。

走了一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临时营地。

我们把事情很快地通知了探险队的其他同志,一个欢迎会在大厅里临时准备起来。

月球人看到我们的设备似乎感到万分惊诧,然而他们自己也还在不断地使我们吃惊——同志们,他们简直就是我们的兄弟!他们呼吸!他们讲话!……我是这样的六神无主,现在还难以使我的叙述有条有理……伊斯特盖夫这个鬼东西肯定是喝醉了,一号利用间歇咆哮起来,扎尔科夫,这种语言不是一个神经正常的人的语言。

伊斯特盖夫很少喝酒,扎尔科夫说,一个人在月球另一面发现和自己相同的生物而一时丧失冷静是可以理解的,何况他的报告还有别人证实。

他们都上了幻觉的当,一号咕噜着,谁知道这类旅行会对大脑产生什么影响?……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传送接着又开始了。

当我们在月球人后面走进密封大厅之后,我们开始脱航天服。

我们想舒舒服服地欢庆这前所未有的大事,并把我们本来的面目呈献给我们的客人。

他们看到我们脱下星际服装,似乎显得更为吃惊,并且由于人造空气的缘故,我们第一次听到他们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这大概是表示他们的惊奇。

高个子月球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仪器,颇类似一个气压表。

又有一些声音清晰可闻,好象他们在进行协商。

然后慢慢地,宛如蝶蛹冲破它们的外壳变为光荣的蝴蝶,月球人开始剥去他们的表皮……我的看法没有错,一号叫道,这些互不连贯的形象便是幻觉的证明。

应该把把小组全部撤回来。

让我们继续听下去,扎尔科夫哀求道。

那平滑浅灰的表皮,同志们,只不过是一层衣服,是一种航天服,和我们的大同小异,他们的长鼻子不过是一个导管罢了。

和我们一样,月球人需要空气。

和我们一样,他们用巧妙的手段填补真空。

平时他们在哪儿生活呢?他们在他们的星球表面运动时所必不可少的空气储存在哪里呢?象人们过去所设想的那样,我们认为是在月球的里面,月球的深处。

当我们增加互相了解之后,我们肯定会很快知道的。

这样,三个月球人从他们的表皮下钻了出来。

我提到蝴蝶光辉的诞生,并非为了对我的叙述进行无谓的泻染。

所有的同志及我本人,当我们看到大量明亮的色彩,丰富、绚丽、交织着的图案和阿拉伯花纹从暗淡粗糙的表皮下展现出来的时候,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动物的这种态变。

我们眼花缭乱,同志们,很久才发现这五光十色原来只是由于衣服的缘故,来源于月球人的衬衫和领带,这些月球人,我们时刻都在比较他们的美感和爱好。

我们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而迟迟没有发现月球人突然袒露在我们眼前的其他奇迹:一个和我们相同的脑袋,眼睛、耳朵、鼻子、嘴和我们的器官相似,身体和四肢与我们的身体和四肢如同出自同一个模子。

这还不算,月球人还喝酒,我们碰过杯。

月球人说话,我们听见了。

月球人说话,同志们!噢,当然了,他们的语言不容易懂,因为他们所发出的声音和我们在地球上所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在这点上,我们只好认输了。

我们根据他们的外貌,曾经料想他们有一种人类的语言,但我们失望了,不过这种失望是暂时的,因为我们的专家和我意见一致,认为这仍是一种语言,尽管喉音很重,它比任何会说话的鸟类的语言更接近于我们的语言。

何况不能依其声音的音乐感来判断一种造物,我们现在就给你们证据,证明这些月球人不仅理智和灵巧,而且善良、可爱、好客、和平、乐于助人、富有教养并幽默风趣。

同志们,你们自己去判断吧。

这些月球人……三月球人的魅力不同寻常。

帕特放下受话器,伸着懒腰说。

你们女人,约埃不满地说,只要是一个陌生男子,你们就会扑上去。

一个月球人!……即使他浑身是毛,长着触角,你也会认为他的魅力难以抗拒。

他既没有毛也没有触角!帕特生气地叫着,我没有扑上去,你不会看不见。

是威斯顿让我和其中的一个作些特别的接触,争取了解他们和女人相处时的行为。

威斯顿完全丧失了理智。

约埃严肃地说。

他所进行的研究不应该有漏洞,他向我这样解释。

他对我说:‘我们应该掌握有关月球人的全部情况,帕特。

而这儿只有您一个人能够正常地亲身接触性问题。

这是一个秘密使命,我可以信任您吗?’我思考过,他说得对,只有我,我行动了。

行动,行动!约埃不满地嘀咕着,眼睛望着天……不管怎么说,总还不能在宣布之前行动——我当时在那儿,我听见了:‘我选择那个黄头发的高个子,好象是头头,生着一撮小胡子的那个。

’既然非这样不可……帕特低声说,咬着指甲。

接着,她又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说:噢!约埃,不要责怪我,我多么想就近看看啊,我也想知道……好,好,约埃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并非要指责你,帕特,只是你去从事实验的时候,我得独自承担全部工作,每天干二十个钟头。

那些月球人,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一次。

举行晚会欢迎他们的时候,我恰好也有权在客厅里和他们喝一杯,因为我要把他们给我们唱的歌传到地球上去。

声音美极了。

这一点,我注意到了。

我从未听过类似的声音。

但一个人值班我可真够受的了。

完了,帕特叹着气,我重新开始工作,我的研究结束了。

有趣吗?约埃问,我甚至无权读读你的报告。

不能公开,不可外传。

这儿只有威斯顿看过。

有趣吗?约埃又问,难得的印象?帕特沉默不语,她蹙着眉头,绷着秀美的脸,好象在焦虑地思索着,要把记忆理出个头绪来。

然后,她做了个失望的表示,似乎放弃了从矛盾的感情中去寻找结论,终于低声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真的,约埃,她说,开始不安起来,威斯顿非让我作明确的说明不可,他迷上了这些月球人,希望我明确表态,我只能这样对他说:‘我不知道……’噢!有时,我没有说出来,有时,我真觉得,真觉得他不一样……魅力很不寻常,约埃,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还有那种我在我们这里从未体验到的细腻,这不能否认……可在另外一些时候……在另外一些时候?他好象把金西的报告记在心里,帕特叫道,并企图从中找出一条行动准则一样!我懂了。

沉思的约埃说。

帕特愤愤地耸耸肩膀,转过头去看着玻璃窗。

约埃听见她小声忧郁地吟道:Ouer themountain Of themoon,Down the Valeyof the ShadowRide,boldlyride,The shadereplied,If youseek fors Eldorado他没有再向她发问,并且威斯顿的呼叫信号传来,两人又埋头于工作了。

他们的队长,热情愈来愈高,急于进行性格和风俗的研究。

在探险队的所有重要专家陪同下,他在月球人那儿度过大部份时间。

他每天口授一个报告,报告被立刻发出。

白宫里,有关月球居民的情报被热烈地评论着,被分门别类和打上标签,开始成为一本厚厚的秘密卷宗的材料。

那天,威斯顿说:月球人的确不同凡响,一星期以来,随着我们对他们的逐步了解和对人们的文明宝库的探索,我们对他们日益钦佩。

根据我们的主观臆断,很显然,我们两个民族的密切合作,将是获得共同进步的巨大因素。

努力在美国和他们之间建立一种真诚和永久的友谊,这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月球开拓者的希望。

你们收到了鲍威尔的报告,你们和我们一样赞赏他们技术和工业成就的高超。

你们看了我们比较解剖学专家的研究。

他使用X光,经过完整的调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即月球人的内部构造几乎和人类相同。

你们得知了帕特本人的秘密报告,她的报告完全证实了他们彻底的人性,这是他们给我们所有考察人员的印象。

今天我不想只停留在所有这些物质细节上,我想和你们谈谈月球人的精神。

我早就应该向你们说明我们的调查何以能如此深入。

这首先因为我们发现——这是何等令人振奋啊!——月球人完全掌握了地球上科学界已经开始应用的二元语言。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语言。

它把每个字都用一个公式来表达,公式把一系列愈来愈特殊的问题的完全肯定或完全否定的答复(肯定和否定由1和0来表示)集中。

由于公式逐步淘汰有关这个字的一切错解释和突出一切正确解释,这个字便具有简单、准确的特点,并完全符合逻辑。

这是我们所进行的研究的理想语言,它排除模棱两可和含意不清,如果可以这样比喻的话,就象月球真空里没有半影和使人迷惑的色彩变化,而只有光明或黑暗,严寒或酷热一样。

当我们发现月球人能流利地使用二元语言的时候,沟通的困难不复存在,并且,我们对这个人民的了解很快获得了巨大的进展。

实际上,直到目前为止,月球人的通用语言使我们翻译起来颇费力气,正如我前面所指出的那样。

那个高大的金发月球人很容易让人理解,帕特低声道,可我却说不好二元语言。

……除此之外,有助于我们的是月球人对我们的信任,他们对我们的调查从不拒绝,其善意实在可亲可敬。

凡是我们感兴趣的,他们毫不掩饰,相反,却让我们利用他们所取得的各方面的成就。

这一点解释过后,下面是关于他们经济制度的几点看法。

在月球人那里,星秘委的先生们,各种活动,不是象在我们国家那样,分散在几个互相争斗的公司中进行。

相反,它们集中在一个公司,而这座庞大无比的企业不是别的,正是国家。

这一观念使我们惊奇不已。

如果不是心怀叵测,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它给总体上的规划和管理所带来的简便、效率以及高度的和谐。

巴克莱和我,对此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我们坚信,和我们的观念相比,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想到地球上没有任何民族曾设想过实现这样的统一,我感到有些悲哀。

我们竟必须到月球的另一面来发现它,然而我们美国人,在‘新政’期间,特别是在田纳西流域管理局,我们似乎在这条道路上也做过一些尝试,这些尝试令人鼓舞,然而并不大胆。

我们认为,星秘委的先生们,月球人的榜样应该激励我们获得新的进步。

我多次谈到进步。

我想在此指出,月球人的思想方法本质上是进步的,这是他们的重要优点之一,也许是最使我们美国人感动的优点之一。

如果抛开具体细节而全面考察月球人的组织性的话,人们就会看到,在他们和我们之间有显著的相同之处。

我们管理的伟大原则,例如镌刻在各行政大楼入口处的名言‘Trusteduntilsacked’,即‘让你的人承担重要责任,信任他们直到把他们赶出门外’,怎么样呢?星秘委的先生们,正是这个原则指导着月球人的所有企业,他们甚至应用它来管理国家。

他们的政治家权力很大,直到他们不能再使人满意为止。

这时,他们就会立即被撤换,犹如我们无能的工程师或愚蠢的行政人员一样。

这一原则,我们自以为是发明者,却被月球人在月球的另一面大胆地应用着,他们能果断地从一个正确思想中提取一切有益的结果。

勿庸赘言,月球人把他们的制度向我们和盘托出后,我试图粗略地向他们解释我们的制度。

他们似乎极感兴趣,认为我们的制度优越性甚多。

即使考虑到他们天生的善意和殷勤,我从他们热情的赞扬中知道他们的确心悦诚服,并且出自这些专家之口的恭维使我的自尊心大大得到了满足。

我们在完全融洽的气氛中讨论着,认为一个由我们两国的专家组成一个混合委员会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殊为重要。

正是在讨论过程中,他们的表现显露了月球人的智慧和美国人的智慧有新的深刻的共同点。

他们从不幼稚可笑地利用讨论来攻击对方,相反,他们和我们一样,并且比我们更善于发现别人想法中的精华所在,不是为了对之进行贬低和嘲弄,而是为了从中获益,并在需要的时候经过改造加以采用。

我认为,地球上只有我们进步到了这种程度,能够客观地评价其他民族的成就,而不一贯鄙夷外来的东西,并能把可以为我们所用的一切吸收或照搬过来。

当我在月球人身上发现这种倾向时,我向你们承认,星秘委的先生们,我觉得我在世界上不象过去那样孤独了,我对他们深抱感激之情。

我觉得自己不自觉地滑到了哲学领域,我将让巴克莱代替我,他在这方面比我更有发言权。

他将向你们介绍的东西几乎无法使人相信,然而我同他一起作证,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

月球人让我们吃惊的事还多着哪。

消息的传送暂停,两个报务员利用这点时间,一边重读他们的记录,一边思索着。

随后,巴克莱开始了他的报告:我在这里所要说的,星秘委的先生们,乃是月球人的思想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哲学家所建立的伟大的原则,并对这些原则作了明确的陈述,而美国人民对此则刚刚开始认识。

我将用事实而不是抽象的言词来向你们证明。

请听听这几段语录,这是二元语言的忠实译文:‘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

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这里所表达的情感难道不令人赞叹吗?并且,先生们,请告诉我,你们是否象我一样认为这段引言摘自我们的威廉?詹姆斯或约翰?杜威的著作?请告诉我,这段引语是否在超越美国当代思想两极的实用主义和工具主义原则的同时又包含着这些原则?然而这的确是一位月球哲学家的话,他叫马科,或马科思。

(我们无法说得更确切,因为二元语言的缺点是使专有名词走样。

)这个马科或马科思生活在上一世纪,在月球的另一面,先生们。

他似乎留下了举足轻重的影响,我们时时可以听到对他的作品的评论。

他用比詹姆斯和杜威更为明确的方法教授着对真理的探索意味着什么。

他解释道:对真理的探索并不是对客体一成不变的调查,而是主体和客体,探索者和被探索的真理之间不断互相适应的过程。

因此物质作用于精神,这是个了不起的看法,它最终使物质在其和人的关系中产生一种创造力,使一切物质精神化,使之变为一种哲理,这种哲理经过我的思索之后似乎是一种和我们的发展及我们的现代文明最能适应的神秘主义。

我仔细重读圣经某些章节的时候,发现未尝不可用这个马科思和他的批评家所建立的月球理论加以理解。

一俟我返回地球,我愿意投身到这项工作中去,并且我敢肯定,这个工作会在我国各州掀起一阵新的宗教热潮。

我来不及现在就让你们对月球人精神的完美产生一个完整的概念,但他们身上有一种优点,我是不能避而不谈的,这一优点使我们的所有讨论都别开生面。

我想谈谈他们精神的诚实以及他们绝对没有先入之见,这是由他们的哲学倾向决定的,他们总是准备承认自己的错误和不足。

在很少的情况下,我们觉得应该向他们指出他们理论中的某处似乎尚可改进,他们不仅没有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相反他却细细研究这个问题,并和我们一起推敲,其结果常常是他们承认我们的意见有理,向我们致谢。

他们公开这样做,从不油滑自喜……这种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先生们,在别的种族身上是不存在的,这种精神使我们感动……乃至于使我们现在要尽力克服我们身上有些自负的天性,并向他们的谦逊学习。

我们每天都对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行为进行客观的反省。

一发现有值得检讨的地方,我们就毫不犹豫地把它公开,并承认错误。

我认为在这样的自我批评中包含着进步最重要的因素……四差不多与此同时,伊斯特盖夫和他的同志充满激情的报告,在克里姆林宫堡垒中愈积愈多,在为数寥寥可以入内的特权者中间引起了越来越大的骚动。

眼睛接到密令,每晚都对月球可见的一面进行搜索,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痕迹。

尽管如此,一号在准确的情报面前不再否定月球人的存在了。

扎尔科夫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采取了新的前所未有的措施以防泄露这异乎寻常的秘密。

又一个报告,同志,扎尔科夫说,这些月球人真不得了。

一号从他手上抢过电报,念道:同志们,我们建议立即向月球派遣一个专家小组,由联盟最杰出的学者组成,以便研究月球居民的风俗、信仰和方法。

我们这些先驱者,要把每时每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财富尽量利用起来,已是无能为力了。

我们所能给予你们的,只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概述而已,因为这无穷无尽的新发现已经使我们头晕目眩了。

同志们,我们感到,深刻领会月球伟大的哲学家杰姆斯的思想并从中引出一切有用的结果来,这对我们来说是迫在眉睫和至关重要的。

他说:一个思想,只要使人们相信它有益于我们的生存,便总是正确的……还有,我们探索真理的任务是我们总任务的一部份,我们的总任务是作有利可图之事……而这样一句话,使我们听起来尤为震动:一种假设如果可以从中引出对生活有用的后果,我们便不能抛弃它人满意的结果,就广义而言,这个假设就是正确的。

同志们,不深思这些话的意义是不可能的。

经过良心的深刻反省之后,我们自问,在俄国,我们是否由于轻率而犯罪,我们是否对宗教问题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我们是否应该以月球人为榜样重新考虑这些问题。

如果你们听见我们的朋友阐述他们从自己的信仰中所获得的所有好处的话,你们也会和我们一样认为,这其中存在着一个有趣的因素,这个因素,杰姆斯说得好,就是应该有利可图。

请听下去:管理月球人的基本法则,他们统称之为‘宪法’,被置于对上帝的崇拜之中。

对他们来说,这种管理方式是上帝的训导在月球上付诸实施。

上帝的训导包含在一本书内,他们叫‘圣经’,每个公民人手一册,他们阅读并深思。

月球的第一号人物,或叫总统,在就职之前宣誓忠于这本书,他的权威因此得到加强,而他的责任,由于有大家想象中的完人与之分担而颇为轻松。

每当需要人民作出重要牺牲的时候,总统便把圣经抬出来,牺牲于是毫无争议地被接受。

政府职责的这种神化被月球人的最后几届总统之一,罗之福(如果我们正确译出二元语言的话),巧妙地强化了,他在授职仪式中加进了一个新礼仪,一种教堂仪式,他亲自选择感恩歌和赞美诗。

然而,每当他要采取一个重要决定之时,他总是先读十大诫命,并宣称他的行为是受了诫命的启发。

应该告诉你们,这十大诫命乃是神圣戒律的精华。

我们将在附录里把某些诫命的全部译文传给你们,经过分析和改造,党可以把它们写进章程,从而获得巨大的好处。

让我们再回到罗之福吧,这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到了晚年似乎有点滥用权威了,毫无疑问,这是上帝君临一切的制度所可能产生的弊病。

下面是有关他的一个小故事,是月球人讲给我们听的,发人深省。

他极得民心。

他觉得末日来临,便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博物馆以求永远为人怀念。

他的死引起了人们极大的震动,他们接连几个月虔诚地崇拜着他,在他的功绩的见证面前游行,队伍络绎不绝。

随后,热情消失了,我们极为推崇的月球人的智慧发现他并非一贯正确,他经常草率行事,并犯有很多的错误。

顿时,人民成为严厉的法官,他那被顶礼膜拜的名字在人们的嘴上只不过成为一个危险的改革家、甚至一个暴君的名字。

他昔日所有的助手全部丢官去职。

经过这次颇有好处的反拨之后,他被完全遗忘了。

当然了,同志们,这是对一个人的忘恩负义,有些残忍,这个人尽管有缺点,然而他为人民谋过福利,这一点则是无可争议的。

我们苏联人宽容的本性使我们不能无保留地接受这种看法的转变以及昨天还把一个人当成半神来膜拜今天就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作法。

但是我们吃惊之余,隐约地感到应该赞扬月球人的批评精神以及他们善于及时地保卫他们的自由。

这一点也告诉你们,在一个象我们这样进步和清醒的人民当中,把政府打上神的印记不会有很大的不便。

至于好处,则是显而易见的。

关于月球人在各个领域里所显示的方法的优越,可以写成多少动人的篇章啊!我不是一个专家,但我愿意一试,向你们说明他们的经济制度是多么巧妙。

同志们,所有涉及到大众利益的财产都应该为集体所有,这一共产主义理想,我们有时感到难以落实。

这一理想在这儿,在月球的背面,却得到了完全的实现。

尤其使我们倾倒的是取得这一结果的漂亮方法,即把创造或扩大一个企业所必需的资金分成若干部分,小到使人人都买得起,这些部份被称为股票。

股票可以认购,也的确为任何想在企业里分红的个人所购得。

这样,工人以及最下层的劳工和农民自然而然地变为他们工厂、他们工地或他们地产的业主,并参加利润分配。

共产主义的伟大原则从而成为现实。

你们会说这再简单不过了吧?嘿!正是这种在解决实际问题上的巧妙和简单的结合,我们在此无时不见,使我们不由得喊道:‘不过如此,可这正是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啊!’显然,只要想到就行了,然而在他们之前,没人这样想过。

(我重读笔记本上匆忙的记录)有一种科学,月球人能熟练掌握,这门科学就是宣传学。

他们称之为广告。

广告通常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报纸、广播和电影,然而领导这一活动的专家天天绞尽脑汁,寻求新的手段和前所未闻的吸引人的方法,以至于思想无法抵御它们的诱惑。

一个简单的例子便会使你们明白:你们知道,我们在月球上建设的第一个苏联城市将近竣工了,我们经常住在那里。

一天,我们醒来之时,不胜惊奇地看到每栋房屋,每座建筑物上都装饰着一种圆盘,大小犹如独脚圆桌,颜色血红,直射的阳光使它们如同烧烧着的火球。

到处都是。

我们无论望到那里,都被这无数猩红色的太阳照得迷迷惑惑,如醉如痴,它们产生准确的迷人效果,即使闭上眼睛,它们也还印在人们的脑海之中。

接连几个钟头,我们象中了魔一样,互相询问这些标志的意义,直到我们的月球朋友来访还是毫无结果。

开始,我们的惶惑有增无减,因为他们汽车的两侧也装饰着红色的圆盘。

看到我们吃惊的神色,他们笑了。

然后他们带着神秘的样子,从汽车上搬下几个箱子,在这些箱子上,同志们,也画着同样神秘的圆盘。

他们打开一个箱子,我们无限惊奇地看到许多漂亮的小瓶子排列井然,里面装着一种褐色液体。

你们能相信吗?每个瓶子上都贴着同样的圆盘,不过很小罢了。

无法描绘血红的圆盘逐渐增多所产生的印象。

还没有品尝这种饮料,我们便被它征服、迷惑了,用以介绍它的方式令人倾倒,那怕里面装的是硫酸,我们也情愿喝下去。

实际上饮料味道很好,没有使我们失望。

这种酒泡沫很多,清凉可口,确有滋补功能。

我们接受了,并且自从每天大喝之后,我们的感觉好多了。

也许你们会认为把一门如此微妙的宣传学应用到这种地步未免有些庸俗。

可是,我们难道不能把类似的方法应用于一个更伟大的领域而把群众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的基本信条上去吗?这儿的人和我,我们相信,如果党能长期利用一位在月球广告宣传中为之服务的话,那将是有利可图的。

然而,月球人的天才却是在管理的纯粹科学中,也就是说,在激发、组织和领导各种活动中,发挥了它的全部力量。

这里也只须一个例子就能使你们信服。

一次,由月球上最杰出的学者组成的集会曾科学地论证了和我们的氢弹类似(月球人在这方面也有许多重要发现)的某种核爆炸物是无法制造的,因为它的实际应用和物理学的基本原理抵触,专家们意见一致。

可怎么样呢?伟大的月球政府却另有看法,它无视舆论和学者的论证,认定炸弹可以制造,并命令他们开始行动。

炸弹于是很快制造成功,完全令人满意。

通过这件事,人们可以看到我上面所说的月球人哲学信条的胜利:真理渐渐被纳入到一切有利可图的事情之中。

这是一个月球的工程师告诉我的,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人们不大能常见他,因为他整日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我认为是他领导着通信部门,他用一句警语总结了这种有目的研究的原则:就这样,在我们这里,大家首先愉快地决定应该发现什么,然后就发现了。

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我不禁每时每刻都重复着它。

但是当我引用这句话表示赞赏,或者更确切地说,当那位我在一份秘密报告谈起过的月球女同志,即向我提供了一份关于月球女性行为如此有趣的材料、恰好是工程师助手的那个女同志,听懂了这句话的时候——应该告诉你们,她的二元语言说得很坏,她需要一本字典才能翻译——她笑了,这使我吃了一惊。

她笑了,笑得使人不知所措。

眼泪从她眼睛中流下来,她的身体,我已在我的报告中作了尽量确切的描述,象发疯一般地扭曲着。

我问她为什么,她用手指着字典上的某些字,试着向我解释。

我终于认为明白了,对前面那句被引用的话不应该过于认真。

这句话属于月球人称之为俏皮话的那一类,并渗透了一种叫作幽默的不寻常的情感。

那句话的意思含糊不清。

大体说来,似乎是作者有意嘲弄政府。

我承认,我在那句妙语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笑之处,我心想月球女同志是否真的懂了。

她随后试图向我作出的解释更加隐晦。

当她狂笑之后,她突然变得严肃和忧郁起来,并说如果月球人有一天能被拯救的话,这是因为这类俏皮话和能使寥寥数人说出这类俏皮话的幽默的缘故。

这种思想的表达方式真是离奇。

对政府嗤之以鼻怎么就能拯救他们呢?……并且为什么要被拯救?害怕什么?月球人面临着什么危险吗?什么危险能够威胁月球背面治理有方和生存斗争中拥有如此强大武器的人们呢?我曾经想过是陨星……不是。

我认为我现在知道月球人平日生活在哪儿,他们非凡的工业和他们令人赞叹的文明在何处得到繁荣了,对这些,我们的了解还仅限于他们的样品和叙述。

那肯定不是在月球阒无人迹的表面。

我们的朋友似乎以考察者的身份出现。

很有可能是在月球的里面极深的地方,因为每次我提这个问题时,他们的手总是倒指着月球中心。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因为他们答应带我们去他们的首都,他们称为‘Home’。

‘Hone’,毫无疑问,陨星是达不到的,那他们担心什么呢?归根结底,也许那个女同志有点信口开河,我不应该过于看重她的话。

我有时问她是否真是月球女性一个有代表性的标本或者是一个例外?如果是个例外,我从她身上获得的全部资料就值得怀疑了,我还得重新进行我的那组实验。

她肯定是非常奇特的,我已经注意到她与众不同的举止和想法,并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谈及一种隐约的危险,她那惴惴不安的神色使人不能不相信。

我不禁茫然了。

为了解决堆积如山的疑难问题,我们这里的确需要专家。

同志们,在我们刚刚接触的月球这一面有许多想也未曾想过的奇迹,在月球内部,在我们急于要看到的‘Home’里,肯定还会有其他更使人惊诧的奇迹。

我想向你们提一下月球人的娱乐,顺便结束我的报告。

他们最喜欢的娱乐是滑稽连环画,即下面有简短说明的图画,出现在很多出版物里。

他们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拿来一堆让我们看。

这次我毫无困难就明白了他们哄笑的原因,我也跟他们一起笑起来,因为这些连环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作用。

和我一起来的人,我从未看见他们如此长时间地高声笑过,而我自己,我承认我控制不住了。

我用无线电给你们传去几个连环图画,也许其中的技巧能为我所用,如果给娱乐的效果再增加一个富有教育意义的内容的话。

这样,在月球人那里,严肃的工作,科学及艺术最高超的成就与毫不掩饰的快乐并行不悖。

我们希望这个还不完备的报告能使你们感兴趣,并能说明为什么我们对这一人民日益眷恋。

五第二天,伊斯特盖夫又送出一份报告,它使一号寸步不离的克里姆林宫秘密堡垒里的长期极度的兴奋达到了顶点。

电文以一只凯旋曲开始。

同志们,我们过去看见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我们已往的报告和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充满魔力的场景相比,只有寒酸而已。

我们到月球人的首都去了。

我们看到了‘Home’!一号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喊。

在收听室里工作着的工程师们情不自禁地胜利欢呼乌拉。

下面我将详述,伊斯特盖夫接下去报告说,请再一次原谅我的慌乱。

我们到‘Home’去了,但只是思想去了。

我们的眼睛看见了‘Home’的绚丽光彩,而我们的身体却没有离开月球的表面,这多亏了我们的朋友有一种出色的发明。

他们制造了一个机器,能够根据所提供的材料把可以预见的未来事件在一个屏幕上用最近似的画面表现出来。

月球人为了让我们对旅行有所了解,便开动了他们的机器。

于是我们看到了我们到达‘Home’的各个阶段,特别是我们将受到的盛大款待,比身临其境看得更为真切。

我们拍下了这部电影的一部份,我们把它传给你们。

看看吧,同志们。

这儿是一条街,似乎不是‘Home’最大的街道。

只要看一眼这些建筑物的规模和和谐的比例便使你对月球人在建筑方面的大胆和技巧有一个概念。

但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雄伟的建筑而是群众场面,那拥挤在这条大街上的欢叫疯狂的人群。

为什么这样欢乐?为什么这样几乎近于疯狂的兴奋?为什么‘Home’的每个孩子都摇晃着一面小旗,而成年公民则崇拜地摇晃着手臂?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同志们,——啊,我们从来没有感到这样自豪!——因为我们,苏联的先驱者,我们,首批抵达月球的人。

这个好客的民族,这个生性勇敢和慷慨的民族,他们事先得知他们的兄弟将带着爱与和平的信息来访,这消息使他们万分欣喜,你们可以看到……我的月球女朋友在我耳边悄悄地说这是一种……一种赶时髦的表现,这是什么意思?她总是与众不同,我愈来愈难以理解她了。

这是我们,同志们,你们在那儿看见的是我们,站在那部豪华的汽车上,由身着光彩夺目的制服的摩托车护卫着,向群众致敬。

那些颤抖着的手伸向我们,那些满怀好奇、希望和爱的目光在望着我们,在人群中缓缓行进的是我们。

天空沉浸在美丽的人造光中,从千万座大楼的亿万个窗口上落下的鲜花形成一片云海,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圆片,飞舞的报纸、内衣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月球人由于我们的到来而发起疯来,把这些东西扔向天空,为了更好地表达他们对我们的欢迎。

你们还有未看到的呢!放映机使我们出现在队伍的前头,因为我们的车子在一个长长的庞大的车队中,车队由打扮得使人眼花缭乱的汽车组成,上面立着巨大的纸板做成的塑像,脸上带着具有强烈启发性的表情。

车子中间走着奇怪的动物……我们没有时间一一详述。

还是到前面去吧。

在队伍的前头你们将发现奇迹中的奇迹,这就是……你们看见了吗?同志们,在你们尚未亲眼看见之前,我们还不敢说出来。

否则你们会说我们撒谎或想入非非。

但你们和我们一样地看到了,你们应该和我们一起承认这是明显的事实。

我们置身于天堂,同志们!月球人的‘Home’是天堂的物质成果。

这是真的,因为你们看,天使来了。

我们知道,我们也已经感觉到了。

直至目前我们在月球人所取得的成就中所看到的完善,一直使我们疑心在这个星球的内部是否有一个比我们的朋友所属的种族更为高贵、优良的种族,我们没有看错。

这一卓越种族无可争议的代表就在我们的眼前。

表面月球人一看到这些人的形象便心醉神痴,我们也象他们一样。

他们称这些人为girls或gals。

我们觉得只有天使这个字可以形容他们光彩照人的容颜。

短裙显露出他们的身材,裸露着迷人的大腿,这些天使身披交织着银线的洁白斗篷,头顶嵌着宝石的三层王冠,引导着我们的车队,穿过月球首都的大街。

他们,或者说她们,因为天使的性别无法确定,八人一行,迈着有节奏的步伐,秩序井然。

他们分为大队、小队,而某些大队用一种以小号为主的天上的音乐伴着游行队伍。

在他们的行列之前几步的地方,一个比别的天使更为英俊高大,体态更为轻盈的天使,一位大天使,一位六翼天神,独自走着,全体行列都跟他走着同样的步伐。

他用一根画着螺旋形图案的长棍打着拍子。

你们看他多么灵巧,用多么优雅的姿势把木棍高高地扔向天空,使它划着优美的阿拉伯式图案,最后在空中将它接住,与此同时,乐队的铜号声和人群热烈的欢呼声响彻天空。

我想在这胜利的高潮中结束我的报告。

对仙境奇景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们此时急于亲自去体验这难忘的时刻。

在此之前,请把反映联盟形象的某些影片传给我们,要挑选那些最能表现我们才干的影片,我们将放给月球人看。

尽管难以和我们的所见媲美,但也许能使他们相信我们的文明应该受到推崇,也许能促使他们和我们一同到地球上作一次旅行。

六总统先生,星秘委的先生们:我们经历着令人振奋的时刻,等待着进入月球的内部,等待着接触这灿烂文化的源泉,我们对它还一知半解。

我们的月球朋友答应领我们去,然后我们将带他们到地球上来。

他们准备同我们一起来,他们预先看了他们在纽约受到的欢迎,这使他们非常高兴。

关于我们即将进行的月心旅行,我们的朋友想得非常周到,他们让我们事先看了一些电影镜头。

总统先生,我想您应该最先接触这些文献。

由于我们的报务员安装了一部机器,这些电影在放映过程中将传送给您。

我现在直接向您讲话,我,威斯顿,在月球城上,我只限于把听到的二元语言的解说词翻译给您。

我的月球朋友说,这是他们公共建筑事业的一个模型。

这部电影再现一个宠伟工程的业绩,这项工程是要改变一条河流的自然流向而把它引到一个幅员辽阔的沙漠地带。

这些镜头表现的是被排干的内海,这些是人工挖就的大湖,这些是必须削平的山峰和必须清除的冰川,以便实现这伟大的计划……是的,月球内部有大海和河流!对这些极为生动的镜头,任何评论都是多余的。

我只想到一点:即动员起我们的全部力量,我们或许也能干得一样出色,虽然肯定难以超过他们。

这儿——看看他们多么善于交替表现他们超绝的活动和他们的文化艺术——这儿是在他们的一个剧场里为公众举行的一次演出。

这点上,我们应该为之折服,应该承认他们在音乐、舞蹈、合唱及布景方面明显的优势。

这里——这魔术般连续不断的节奏不容我们一一鉴赏——这里是学校……一所大学。

我们发现那里的设备和布置只有在我们最现代化的学校里才可见到。

那儿,一个宽阔的体育场,全城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来比力量,比技巧。

他们的动作是多么谐调,多么健康!多么健康的竞争精神闪现在他们的目光中!他们的成绩又是何等的出色!……那照耀一切的神奇的人造光,我们还没有感到,因为它是那样自然。

他们怎么会获得这样的效果呢?这是……可这是什么呢?好象是一张地图……我们的讲解员对我们说。

真的,这是一张地图!一张……一张月球图?……我们有地球图,这毫无疑问。

但奇怪的是这张图并不象我们的地球图而和我们的月球图相似。

它好象是借助于一个强大的望远竟在另一个星球上画出来的……甚至……是的,它准确无误地描绘了我们所能看见的半球。

我认出了帕罗马尔渐次发现的所有火山口、干枯的海和山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相当长时间的停顿。

好奇心夹杂着无名的焦虑折磨着白宫的星秘委成员,也折磨着报务员约埃和帕特,他们在美国营地调整着电传机。

终于又响起了威斯顿的声音。

他结结巴巴,似乎为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所主宰。

是的,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的朋友的解释含含糊糊,我简直摸不着头脑。

他们说这张图是他们天文技术的例证,并且还给我们看了另外一些表现他们这门高超科学的镜头。

一个极为现代化的设备……但是在上边,我们看见天空了,天空中有一个圆形物,这只能是太阳。

那么,我们没有深入月心,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光不是人工的了?……这就是那个设备。

他们说,这是最强大的天文站之一……噢!这件仪器!……这是一台望远镜……一台巨大的望远镜……我的理智崩溃了。

我认识这台望远镜,这台可怕的仪器。

我不会弄错。

它那令人恐怖的外型刻在每一个美国人的心上。

他们说:‘就是靠了它才画出了这些图……’这不可能,不可能。

救命!这台仪器是‘眼睛’,那只可耻的眼睛,现在在搜索夜空,它停在一个熟悉的星球上,月球,地球上看到的月球……救命!这些月球人,这些神奇的月球人……这就是他们的‘眼睛’,‘眼睛’!见他妈的鬼!约埃喊道,我一切都明白了。

他们是……约埃,约埃,帕特哽咽着说,我已经爱上了他们!威斯顿又向报务员说起来,声音低沉而短促:约埃,请听我最后的指示。

我的同伴们将争取撤回营地,我留下来,我要死了,我死于失望。

发出警报。

我们面临着死的威胁。

现在应该由军事护航的指挥官来负责考察队。

挖一些掩体,坚闭莫出。

把原子手榴弹装上雷管,准备好核炸药,向地球请求增援。

您听懂了我的话吗?约埃?听懂了,先生,约埃说。

威斯顿的声音几乎难以辨别了,他完全绝望了。

魔鬼,约埃!我们掉进了何等可怕的陷阱!地狱里的魔鬼……我要死了,我死了,打击太大了。

您难道不懂吗?……他们是人,约埃,是可怕的地球人!这是月球上收到的最后的明码通讯,然后就由秘密武器和密码战略电文来说话了。

然而写这段历史的人能够很快地给这一可悲的误会一个总结。

和威斯顿一样,伊斯特盖夫在他的幻梦突然破灭之后也没有继续活下去。

两个队长在互相衡量了对方的卑鄙之后双双倒下死去。

其他探险家们都退守到各自的营地之内,在等候地面当局指示的过程中,他们各自的行动都严守秘密。

两个星际委员会经过两天两夜的讨论之后都下达了指示,指示共有两点:第一,探险者们可以根据命令离开月球,但在重新被地球接收之前,应该在真空中绕地球旋转四十天,以便有一个消除月球影响的时期。

第二,撤退之前,他们应该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在离开之后不久将月球炸掉。

月球已经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据点,敌人涉足之后不能让它再存在下去。

命令执行了。

探险家们经过一个艰苦的隔离之后被认为身体状况正常可以回到他们的祖国了。

月球毁灭了,那难以感觉到的细微残余消失在广阔无垠的空间。

它的消失没有产生严重后果。

只有帕特叹息了几个晚上,她仰首深邃的夜空,回忆着她在月球上的奇遇。

对天空的这场清扫甚至还带来了某些好处,被星秘委认为是一个进步。

首先,危险的潮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诗人不再以月光为喻到处使人感到聒噪了。

疯人稍醒,智者更智。

夜晚的静谧也不再被狗吠声所扰。

最后正如约埃所说的,Last but not least,女人的性情好转了,变得平和了,不象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暴跳如雷了。

《月球人的归来》作者:[英] E·L·马尔巴斯纪秋山 译公元2500年。

正是这一年,他们把电送到了彭·依·克莱格农场。

电真奇妙,当格里菲斯爷爷按下开关的时候,农场的这间大厨房便充满了光亮,我的父亲戴和我的母亲,在灯光下眨眨眼睛咧嘴笑着,而电工威廉姆斯则如你所见到的那样满脸得意洋洋,好像是他亲自发明了电并通过导线把它送到厨房里来似的。

只有奶奶显得悲伤,泪水从她脸上奔涌而下。

她收捡起那盏古老的石蜡灯,伤心地把它送进厨房隔壁的杂物间。

说起奶奶也真有意思。

她本来是很赶潮流的,在屋子里堆满了各式电冰箱、原子能炊具和洗涤器,可是爷爷称这些是魔鬼的发明,一件也不肯使用。

因此,当爷爷终于同意通电的时候,奶奶就流泪了。

复古主义——宇宙飞船修理工琼斯舅舅是这么说的。

喂,爷爷大声说道,你们的电来了,但不要以为你们说服了我同意用电,你们就可以说服我使用魔鬼更多的发明。

在我活着的时候,谁也别再提起宇宙飞船的事。

这正是奶奶一直想实现的事。

穿着黑衣服的奶奶看来像个可怜的小妇人,她对粗暴的丈夫向来是不敢多嘴的。

不过有一件东西却是她一直坚持要买的——一架宇宙飞船,而这也就成了多年来他们老夫妻间争吵的起因。

我把这些情况全告诉你们,是要诸位明白,我们彭·依·克莱格家的人,并不如诸位认为的那样是落后的野蛮人。

虽然我们墨守着古老的生活方式,但我们却具有现代思想。

不过真正使我记起2500年那些早已逝去的重要岁月的,却是第一次出发到月球去的探险,宇宙飞船如何在农场十亩地降落,以及随后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件。

人类尝试出发去月球探险的活动已经进行了许多年,或者说好几百年了。

可是你知道结果如何吗?总是发生一些事故阻止人类成行,要么是气候恶劣,要么是某人的妈妈死了,要么就是碰上月蚀。

然而,在2500年的秋天,人类终于准备就绪。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们都围坐在电炉旁边,享受着电的温暖。

爷爷则在侧耳倾听,突然间他跳起来嚷道:去你妈的上帝!没有人注意他的这个举动,因为这位老人每天晚上最少要跳起来骂一次上帝,要是他不跳起来咒骂的话,奶奶就会认为他得了病,并拿泻药给他吃。

所以奶奶只是虚应故事地说:怎么啦,摩提默?飞到月球去了,他们飞上去了,他嚷嚷道,宇宙飞船刚从伦敦起飞,人们正在大街上跳舞,燃放爆竹庆祝,该死——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接着便听到一阵可怕的撞击声,好像有人搬起我家所有的大牛奶桶扔到那座荷兰式的谷仓顶上一样。

我们跑出门外,只见在十亩地那边,一件物体正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

那东西很大,像是一支巨大的发亮的火箭。

爷爷看着那支火箭。

也许,他们迷路啦。

他幸灾乐祸地说。

接着,他把手伸进背心口袋,摸出了一张卡片,把它放在我手里。

快跑,波龙汶,他说,快把飞船修理王琼斯舅舅的业务卡交给他们。

可是我害怕,因为我只不过还是个缠住妈妈裙角的小姑娘。

于是,我的父亲便一声不响地发动拖拉机,开出去找飞船修理工琼斯舅舅了。

那些被报纸称为月球人的宇航员,这时正从下面向农庄走来,他们的头盔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爸爸很快也到了,舅舅跟他一起坐在拖拉机里,手握一把巨大的活动扳手,像一匹塞福克小驮马那样快乐地咧嘴笑着。

不久,越过寂静的夜空,便从十亩地那边传来他嘭嘭的锤击声。

一位月球人摘下他巨大的头盔。

刚才我们突然着陆时,我咬伤了舌头。

他说。

等你们在月球着陆时,就没什么东西好咬啦。

我的祖父说。

我考虑的正是这件事,那个月球人答道,正如我说的,这正是他们能保住他们古老的月球的原因。

我要乘头班火车回古德斯·格林去这趟车是专为我准备的。

这时月球人的头头也摘下他的头盔。

缺一个人想飞上月球?他大声说道,那绝不可能。

我来代替他的位置。

我的父亲平静地说。

你?绝对不行,我的祖父吼道,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到星球之间闲逛。

父亲气得满脸通红,但是没人敢跟祖父争吵。

这时,我们听到飞船修理工琼斯舅舅打招呼说,月球飞船已完好如初啦。

那些月球人,除了那位咬伤舌头的之外,全都出发到十亩地那边去了。

我要去看你们起飞。

祖父说。

我们都看着他跟那些月球人向小山上走去。

只听一声轰鸣,那艘月球飞船射上天空,爬行在星辰之间,很快我们便再也看不到它了。

回家吃晚饭吧。

奶奶说。

我们正准备吃饭,忽然有人问:祖父呢?所有的大人都显得得心事重重,我突然觉得害怕,哭了起来。

也许,跟那头老牛聊天去啦。

奶奶说。

父亲一声不响地提起灯笼,出门走进野地里,过了很久,他才回来。

走啦,他说,像风笛声一样消失啦。

没有人说话。

祖父整夜没有回来,第二天也不见他的影子。

黄昏时分,阅遍全球的伊文斯驾着直升飞机飞过的时候,他没有从半空给我们丢下晚报,而是直接降落。

他走进屋子,用报纸戳着父亲的鼻子说:看吧,你。

八十老翁在月球上。

晚报的大字标题写道,紧接着是:月球分部无线电消息,摩提默·格里菲斯——一位年老的威尔士农民,代替了那位在地球着陆时受伤的月球飞船宇航员。

啊,他真狡猾,父亲说,出去五分钟,却跑到月球上去了。

奶奶没有说话,她走到衣架那边,拿下她的外套,开门出去了。

快跟她去,波龙汶。

父亲命令我,不过语气很温和。

我走出门外,这时天色几乎全黑了。

不过,一轮大大的满月正好悬在小山项上,把山顶照得清清楚楚。

我可以看到奶奶正沿着那条登上断背岭、经过十亩地的小路爬上那座山头。

虽然我还是个孩子,可我明白奶奶想去哪儿及为何要去。

因为站在小山顶上,她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接近月球。

虽然我的年龄尚小,我也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孤独,所以我与她隔着不远的距离,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奶奶就这样不断地向山上走去,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

这里除了破碎的岩石、一个个的黑水洞和年老孤凄的幽灵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月亮如今就挂在头顶,离你那么近,你会觉得要是你踮起脚尖,就能像触摸挂在枝头的苹果那样摸到它。

奶奶举头望着月亮,月亮也望着奶奶。

如今祖父已成了一位名人,我明白此刻奶奶希望看到他,他也许会在月球上支起一顶小帐篷,也许会点燃一只煤油炉,可是,月亮表面上见不到什么人的迹象。

过了很久,奶奶终于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也许,他绕到月亮后面去了。

于是她转身慢慢下山。

虽然她肯定看到了我,可是她没有说话。

第二天夜里,同样的情景又重演了一遍。

在月亮升上来时,奶奶出门上山,而我则跟在她后面。

不过这次月亮不那么圆了,奶奶又对着它望了很久,后来她说:月亮变小啦。

又下山回家。

这个场景每天夜里都在重复。

月亮变得越来越狭小,而奶奶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虽然我还小,但是大人们还是让我呆到很晚以便跟着奶奶上山。

终于到了月亮很晚才升起的那天晚上,父亲便说:今夜你去睡吧,我的女儿。

可是我睡了不久便醒来了。

我探望窗外,只见天上的月亮,瘦瘦的,像一把银色的镰刀;又见一盏发着黄色光线的灯笼,正爬上那沉睡着的黑暗的山坡。

我披上外套,跑进了寒夜中。

当我爬上山顶时,奶奶已到那里了,令我惊奇的是她指着那钩瘦瘦的残月对我说:现在他用指甲就可以把它钩起来。

说罢她拉起我的手,领着我下山回家。

第二天晚上她问父亲:今夜月亮几点钟升起,戴?父亲翻看报纸后,说:今夜没有月亮,妈。

没有月亮,奶奶有气无力地重复道,没有月亮。

她站起身,将一件黑衣服遮在祖父的一帧大像片上,那是祖父在诗歌节上拍的。

现在他将跌下太空,她自言自语,他会像流星一样落下,像流星一样消失。

她走向她的那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事实上,您看不到月亮并不是说月亮不在天上,父亲解释道,这只意味着太阳此时正在地球另一边照耀而已。

奶奶看了父亲一眼。

在漆黑的午夜,她大声嚷道:在漆黑的午夜,你却对我大谈阳光。

开门,她用一只苍老的手指指着夜空,如果太阳还在照耀的话,我会光着脚跑上山顶。

父亲不敢顶嘴,一阵沉默。

接着奶奶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他是个刻苦的男人,她说,我没有照顾好他。

他从来不买什么东西给我。

我想买一架飞船,只是一架小飞船,我求他好多次了。

他却得意地笑着说,‘在圣徒的心里没有飞船的位置,’还把十只指尖并在一起,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我真的生气了。

可是他那句话没有用处,我不想跟你爷爷发生争论。

她站起身,睡觉去了。

第二天,奶奶离家到阿波利斯瑞斯去,嫁给了时间机器勒威林。

他们回到1954年度蜜月。

他们走后两天,祖父也从月球回来了。

庄稼收割完啦?他问。

收完啦。

父亲答。

你把‘十亩地’的栅栏修好了吗?不用操心‘十亩地’的栅栏啦,父亲说,妈已经跟‘时间机器’勒威林结婚啦。

这是个可怕的时刻。

祖父站了很久,抚摸着他的胡子。

突然,他伸出长臂抓过一把大斧子。

他们在哪儿?他咆哮道,他们在哪儿?父亲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祖父攫住他的喉咙,摇着他。

他们在哪儿?他重复道。

在——1954年。

父亲喘着气说。

祖父放开了他。

把拖拉机开出来!他命令道。

您要去哪?到1954年。

祖父。

他走了几乎一个星期。

他回来了,还是孤身一人。

不过他心情很好,而且很健谈。

我在兰都奴租了一架时间机器,他微笑着说,一直追着他们到了中世纪,勒威林吓得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我则用斧头劈碎了他的时间机器。

妈妈呢?父亲问道。

留在中世纪啦,既没有钱,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祖父很满意地说,当我后一次看到她时,她还遮着面纱,住在一所潮湿的屋子里,看来像是一所女修道院,又湿又冷。

停了片刻,祖父又加了一句,我要叫她除了追求宇宙飞船之外,还要学会如何思念。

编者附言:在二十六世纪,当人类已有能力购置宇宙飞船,乘飞船前往月球旅行时,在英国威尔士的农村,却仍有一家农民情愿生活在中世纪的生活中。

现代文明带给人类的是各种生活上的方便,但未来似乎并未能完全代替人类古老的传统,这是颇发人深思的。

原作者写这篇小说时,人类登上月球还属一个梦想,可它已在1969年实现了。

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有时会大大出乎科幻小说作家的意料。

《月球上的H·G·威尔斯》作者:迈克尔·斯万维克H·G·威尔斯立志赢得比文学家名望更多的东西。

他还想成为科学家、发明家和探险家。

因此,在他科学传奇史的一次研究过程中,当他偶然遇到了一块不比软木重的含铀矿石时,他马上意识到他自己发现了一种抵消重力的材料。

铀的重量被这种他命名为卡沃莱特的矿石中极小的杂质所抵消。

他设法提炼出足够的这种元素涂在滑动板上,覆盖了这个巨大的金属球的每个棱面。

在里面,他安装了豪华设备,氧气罐,食品,酒,雪茄——一切如家般舒适。

后来他飞去了月球。

嗯,我们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月球人(尽管他们看起来像巨大的蚂蚁,但因为聪明如联合国人员,所以他们够资格冠以人的名号)俘虏了他,并让他在他们的硒矿中劳作。

硒,这种金属被应用在他们的地下照明系统中。

10年后,他进行了一场相当大胆的逃脱,以至于如今,它与乔治·华盛顿的樱桃树故事一样广为人知,无需赘述。

随着与月球人的协商、外交承认和关系正常化,H·G·威尔斯控告他们不正当关押和导致收入损失。

一家法院做出了有利于他的判决,但仅判给他相当于一名壮工在他所花费的那段实际劳动时间的工资。

他因未能创作小说而要求补偿的诉状后来被拒绝,法官裁定,并没有方法判定他实际上本应该创作任何此类著作。

H·G·威尔斯于1946年在苦难与贫穷中去世。

他从月球回来后,就再没进行过创作。

这真的是一件憾事,因为他的早期作品是那么的有前途。

《月球特派记者发自地球的首篇报告》作者:[意] 莫拉维亚吕同六 译主持人的话:意大利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莫拉维亚,1907年生于罗马。

1929年,他22岁时发表了成名作《冷漠的人们》。

莫拉维亚的主要作品有《假面舞会》、《罗马故事》、《愁闷》、《内在生活》等等。

《月球特派记者发自地球的首篇报告》译自莫拉维亚的短篇集《瘟疫集》,故事以独特的外星人视角俯视了地球上的人类社会,对畸形发展的贫富对立做了幽默的讽喻。

莫拉维亚曾任国际笔会主席。

这是一个奇怪的国家。

这儿居住着两个种族,他们不论在精神方面,或者就某种意义来说,在肉体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一个种族叫富人,另一个种族叫穷人。

富人和穷人这两个字眼的涵义颇为含糊,由于记者不太精通这个国家的语言,因而无法加以考证。

我们的情报绝大部分是从富人那里获得的,因为跟穷人比较起来,富人更善于交际,喜欢闲谈,并且以殷勤著称。

据富人说,穷人这个种族不干别的什么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繁衍生殖,而且不喜欢整洁和美观。

他们身穿的衣服总是打满了补钉,龌龊不堪。

他们的住房阴暗简陋,家具不但十分破旧,而且式样难看得很。

事情确实如此,事实上,谁曾经见过一个打扮漂亮、身居豪华的府邸和过着奢侈生活的穷人呢?事情不止于此。

穷人还不喜爱文化,很难看到有什么穷人阅读书籍、参观博物馆或者去音乐厅欣赏音乐。

穷人的娱乐是最粗俗低级不过的:酗酒,跳不堪入目的舞蹈,玩木球或者踢足球,拳斗以及其它同样庸俗的消遣。

富人异口同声地说,可以肯定,穷人是更喜欢愚昧,而不要文明的。

还有,穷人讨厌大自然。

每当美好的季节来临的时候,富人总是离开城市,到海边、乡村,或者到山区去度假,在碧蓝的大海洗海水澡,呼吸新鲜的空气,欣赏阿尔卑斯山幽静的风光,以休养生息。

然而,穷人却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开他们那个散发着难闻的臭气的住宅区。

他们对季节的变更漠然处之,压根儿不感到有夏天避暑、冬天取暖的需要。

他们对海滨浴场毫无兴趣,却喜欢城里的澡堂;他们不去享受田野风光,却宁愿去令人生厌的郊区草场;他们甘愿呆在自家的阳台上,也不去欣赏山区的美丽景色。

富人不禁问道,在我们这个时代,怎么能够不喜爱大自然呢?坦率地说,有些穷人不肯住在城市里,却极愿在荒僻的乡村落户。

他们只热衷于一件事,请相信,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嗜好,就是用一把不知叫什么的笨重的铁家伙,整天翻弄土地。

一年四季,日日夜夜,不管是骄阳似火,还是大雨倾盆,都是如此。

另外还有一些更为古怪的穷人,他们喜欢深深的黑暗,而不要明媚的阳光,宁愿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也不喜欢明朗的蓝天。

他们蜷曲在深邃、漆黑的地道里,埋头开采一种什么石头,仿佛从中获得无穷的乐趣。

据说,这种地方叫做矿井。

穷人用一个很特别的字眼来称呼这一切:劳动。

这个字眼的涵义,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难以捉摸和神秘莫测的。

穷人极其喜爱他们的这种劳动,由于某些我们无法弄清的原因,当工厂关门、矿井瘫痪的时候,穷人就提出抗议,高声呼喊什么口号,并且以骚乱和暴动相威胁。

富人说,他们对此实在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在他们看来,在某个舒适的大厅里,或者在某个颇为体面的俱乐部里集会,不是轻松得多,更能赏心乐意些吗?至于穷人的饮食,那就不用提了。

他们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精美的馔肴、陈年的醇酒、可口的甜食。

倘若能够吃上粗茶淡饭,诸如扁豆、洋葱、萝卜、土豆、大蒜、干面包,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穷人平常抽的烟,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些愚蠢的家伙平素抽的烟是一种黑色的劣等货,带着浓烈的辛辣味,稍许抽一会儿就叫人发呛。

抽一支精致的哈瓦那雪茄或一支清淡的土耳其香烟,对穷人来说,那就更是异想天开了。

穷人还有一种令人奇怪的表现:他们对健康漠不关心。

他们从来不进药铺买药,不去疗养院休养,甚至在必须卧床休息的时候,他们也根本不愿意躺在家里。

这是由于一种荒唐的癖好在作祟的缘故:他们无论在工厂、矿山或者是田间,都不愿意旷一天工,这真是难以理解的咄咄怪事。

关于穷人,关于他们留恋那些有害的、粗野的和古怪的癖好的情形,那是永远也讲不完的。

不过,探讨这种反常行为的根源,倒是更有趣的事儿。

富人告诉我们说,自古以来,人们就对穷人这个种族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学者们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学者认为,穷人的反常行为不妨说是由于性格乖戾造成的,是自觉自愿的,因此可以帮助他们纠正恶习,把他们改造过来。

相反,另一派却断言,穷人的性格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无可救药。

前一种学者主张对穷人采取积极开导和说服教育的办法,后一种学者颇为悲观,认为采取镇压手段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看来,后者是有道理的,因为,迄今为止,一切关于整洁、美观、华贵、娱乐、文化修养的教育,都是枉费心机,徒劳无益。

此外,尽管富人对穷人关怀备至,穷人却一点儿也不领情,不喜欢富人。

但是应当承认的是,对于穷人的生活方式,富人也从来不掩盖自己厌恶的情绪的。

如同过去的访问一样,我们也想听听另一方面的声音。

为此,我们向穷人作了调查。

原来,造成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的唯一根源在于,富人拥有一种称作金钱的东西,而穷人恰恰相反,几乎一无所有。

我们很想看看,这种能造成如此巨大隔阂的金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我们发现,这不过是一些印花的纸张,或者是金属的圆片而已。

因此,我们再重复一遍: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啊!《月下漫步》作者:马克·安东尼[作者简介]马克·安乐尼正是作音的本名,作看即将从科罗拉多大学取得人类学学位,目前正在申请进入研究生院学习人类化石学,作者喜欢徒步旅行,偶尔也跑一跑步。

初夏时节,他常在一所山间小屋中度过,在那时,他总喜欢读一些书,至今这仍然是他的一个爱好,作者将一部以本故事的部分情节为基础的小说变于出版商,另外,他指出,自己自由地生活在如诗如画的经历之中。

这个故事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作者丰富的内心世界,这是他为出版而认真写作的第一篇故事,我们相信,更多的小说,故事将接踵而来。

在这个城市中,尼克拉斯·格雷(尼克)就住在一个褐色市区的一条褐色的街道上的一间褐石建的房子中,至于今晚,他还是这样,然而现在,他决定离开,锁门时一回想,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这所房子,他只知道,当他看着那光秃秃的60瓦灯泡昏暗的灯光照射出的部分脱落的粉红色墙纸时,他不能再忍受住在这样一个四壁肮脏的房间里。

就在要划上门闩,把钥匙从锁中拔出时,尼克改变了主意,为什么不能不锁门就离开呢?也许除了把几件衣服塞入旅行袋以外,尼克丝毫不像一个打算回家的人,甚至他不时觉得水管中有可能还淌着洗碗的水。

另外,有什么东西让别人偷呢?当然不是电视机了,绝对不是,那是今天最后一个背叛他的了,正当尼克打算忘却一切、忘却在这一天中他的其他背叛者时,随着几缕电光,电视机中的内部电路被烧断了,其实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毕竟,3是他的幸运数字,今天早晨当他走入住宅区保险公司时,像往常一样,棕色的大衣下穿着简便的衣服,扑通一声将他那破旧的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却发现那已不再是他的办公桌了,在周末,有个乳臭未干,面带粉刺的小子溜进了办公室,占据了他的位置,他叫温德尔,尼克是在将那小子的名牌摔成两半儿时才知道的。

抱歉,尼克,住宅区保险公司经理,穿着一身双层的方格呢衣服,拍拍尼克的肩膀说道:这是个钱的问题,你是知道的,而你也正是由于没有为公司赚那么多钱。

尼克将公文包扔到地上,也许并不是对经理表示不满,但也许是的,作为一个从自己位置上被踢出来的职员,他充满尊严地走出保险公司的大门。

紧接着,他就发现他的汽车失踪了。

是啊,这是一个钱的问题,尼克边说边反复检查停车处,正在计算但停车处根本没有1974年出厂的蓝色的雪瑞·因帕拉牌汽车。

尼克疯狂地将他踢烂,然后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他从来就没钱坐计程车。

回到家后他发现,即使他最小的愿望--我爱露茜,也由于电流不稳而不能正常观看,于是尼克认定,也许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尼克决定出去走走,去哪,去多长时间都无所谓,他把那件黑乎乎的军用雨衣披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沿着残缺不全的褐石台阶走入了晚春的寒冷的深夜,一轮满月正从街中砖房的阴暗角落上万升起,无心地照着各家各户,但月光却一反往常的柔和与清澈,而是强烈地照射着这些低矮破旧的房子,使砖石中的破裂街道上的坑凹以及垃圾箱中的每一件废弃物更加明显。

尼克停了停,忽然意识到他从未在白天里看看这些房子,他总是拉上窗帘,而且在这条街里,人们也不喜欢在天黑后出来闲逛,尼克一时间有些迷惑,是不是自己从一扇熟悉的大门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突然,一对亮度不同汽车头灯灯光扫过他的双眼,他眨眼的同时也将那种奇异的想法抛掉了。

他呆站了一小会儿,然后,鞋蹭着地在月光中继续向前走,晚风轻抚池的脸庞,但却折磨着他的鼻子--饭菜的香味,汗臭、汽车废气的气味,在肮脏的油腻腻的水中弥漫着恶臭味,所有这些都告诉尼克,这就是城市。

过了几分钟,他的步子开始有了节奏,每一下都像是把一些事情震出他的脑子而落到太行道上,他挺了挺胸,走过一排排街灯,人群和三级剧院,敞开衣服,如同希望黑暗更接近一些,他甚至开始觉得这种步行对他有好处,也许现在他应该回去,坐在弹簧垫上喝一杯咖啡。

接着,尼克看到了一个黑人老头儿。

那老头坐在街灯下,吹着高音萨克斯管,他吹的好像是奇异的美,又好像是圣人来临,很难辨别,尼克并没有认真听,而且看看老头儿的手指,那手指又黑又脏,关节肿胀,但却灵活地按动着那支不得不用钱来固定按键的萨克斯管,尼克以为老头儿坐在对面的拐角,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就在他的面前,近得伸手而及,近得可以看到他眼部深深的白色疤痕。

老人又吹了一会儿,突然停下,那最后一个音节慢慢地随风消逝,然后他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条皱皱巴巴的手帕,轻轻地擦着他干枯得褐色的嘴唇。

欢迎你,孩子,老人发出萨克斯管般的浑厚而嘶哑的声音,随手摸到折叠椅上破旧的乐器箱中。

尼克几乎喘不上气,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又浓又热,街灯柔和而温馨,完成它,尼克费了很大劲才说出来。

是的孩子,我已在这儿等了你一个晚上,希望你别介意,你有点迟到了。

老人摸索着将萨克斯放入箱中。

迟到?尼克问道,稍微下蹲以便能平视老人的脸,那是一张凸凹不平,日久风化了的脸,是一张好似隐藏着一百年沧桑的充满皱纹和裂口的脸,他的双眼产不由于四处张望而显得那样瞎。

什么事我迟到了?你不知道?老人轻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当然啦,你不知道。

他又大声地说着,隔着褪色的斜纹布裤子拍打着他那柴禾般的膝盖。

老斯科劳格,你变得越来越慢了,他转过头来,稍稍感觉到了尼克的不安,你当然不知道,我们正在等你,而你并不是在寻找我们,好吧,我想我该告诉你,我叫斯科劳格,别人都叫我老斯科劳格,尼克抓住了他突然伸出的手,这一抓比他想的要温暖些,有力些,还有一种旧皮革似的光滑。

我叫……尼克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尼克,尼克拉斯·格雷。

你住在,或者说,刚才你还住在东七十一大街1762号,第三号公寓,你只有六英尺高,稍稍有点儿瘦,你有棕色的头发和一双灰色的眼睛。

孩子,以你的面貌完全可以使女士们倾心,如果你不总是那么严肃的话,老斯科劳格不无得意地坐在椅子上。

你并不瞎,不是吗?尼克一边责怪一边站起来,但是看到老人暗淡的眼球在眼窝中转动,尼克知道他确实看不到,接着他又蹲了下来,你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孩子,我的眼睛不管用,但我仍能看见,老斯科劳格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想要一块多汁果味口香糖吗?尼克点点头,接过口香糖,几乎没注意到口香糖塞到口中的味道,我可以看到所有的东西就像我知道你就是今天晚上要来的那个人一样,你要去阻止布莱克·加特·杰克。

老人说道,接着就是一丝狞笑,露出令人吃惊的雪白而整齐的牙齿。

阻止谁?尼克问他发现了另一个街角的怪人,虽然他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我今晚不想做任何事情,我只想出去走走,这也是为什么我离开公寓的原因。

你离开公寓实在是件好事,孩子,老斯科劳格说着说着,突然身体前倾,用一个很有劲的手指头戳尼克的肩膀。

口香糖、香烟、葡萄酒的味道慢慢地飘浮在他们周围,如果你仍呆在那儿就会像老鼠死在猫肚子一样,像我和其他人一样,加特·杰克也知道你就要来了,但是月亮升起前他什么也不能做,月亮可给予他力量。

可是你们要我做什么呢?尼克问,正当老人沉默不语时,尼克听到了远方的警报器声和笑声。

你要得到那个避邪符,这就是你要做的。

孩子,老斯科劳格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而神秘,尼克不得不将身子弯得更近。

你得到他后,加特·杰克将无异于一只蹲在消火栓前的狗,说到这,老斯科劳格大笑着拍打膝盖。

如果我不去呢?尼克问道,又忽感眩晕。

那么加特·杰克就是让我们,包括你在内,去服从他的命令,你可知道,那并不是去花园摘几朵花那么轻松,如果有黑暗幽灵的话,加特·杰克就是,相信我,孩子,我们有很多人要受苦。

你指什么,我们所有人?尼克问。

除了抱怨与提问,你的脑子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尼克不安地摇摇头,那好,老人说:还有一件事,我来告诉你,孩子,在别的地方还有许多你不认识的自己人,也许你曾经看见过,每天像你一样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几乎注意不到我们,如果看到了,他们绝不会看第二眼。

而是去想工作午餐或是应该去干洗衣服之类的事,但是我们确实存在,有时正是由于我们所做的,使他们在令人羡慕的位置上过着温暖舒适的生活,他们却习惯于此,而从未对我们说一句感谢的话,不,我们是疯子,是雇用廉价工厂中的傻瓜,是无业游民。

老斯科劳格发出一种干涸音阶极高的笑声,但像每天这样的夜晚,他们的处境和我们一样,发生任何事,全靠你自己了,厄克,我的孩子。

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个避邪符在哪,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尼克说着,站了起来,天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关系,孩子,老斯科劳格说,狞笑着取出萨克斯管只要一直往闹市区走,你就会到那儿,你要留心者加特·杰克派人跟着你,他把萨克斯管放在嘴边。

流淌出的是一些尼克根本识别不出来的曲调,也许是噢,苏珊娜吧。

你在说什么?尼克喊道:我不明白,老人只管吹,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别的地方,最后,尼克不再问了,拖着脚离开了,他开始往他的公寓方向走,接着又转身想看那老人最后一眼。

而街灯下的光亮处却不再有任何人,他停了停,又真真切切地听到萨克斯管的声音,像回声一样远而飘渺,在黑暗中以自己的方式诉说。

尼克微微打了个寒战,他拉紧衣服,转过身继续走,这一次是朝着闹市区。

尼克走着,他穿过境蜒在幢幢公寓楼间的窄窄的小路,穿过白杨树围绕着的宽阔的大街,月亮已经升得老高,给城市带来一丝朦胧,一路上他未遇到任何人,没有老萨克斯手,没有加特·杰克,连看着差不多的都没有,到现在一路上还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尼克意识到这座城市原来是空得另人难以相信,好像每个人都在家里等些什么。

他偶尔还能听到一种笑声,那声音又高又远,尼克始终觉得那声音在愚弄他,也许正在跟着他明。

他走过一家餐馆,在闪烁的霓虹灯和萤光灯下几个人在进餐,他决定歇一会儿,喝上一杯咖啡,当他坐在椅子上时,明显感觉在塑胶台布下他的脚在呻吟,于是踢掉鞋子,搓搓脚趾,他看了看周围的顾客,有一个着粉红色的老太太坐在桌前,旁边还有一只粉红色的贵宾狗,两个卡车司机坐在柜台前粗鲁地大笑,一对芝加哥的年轻夫妇坐在一张桌子前,在白色桌布上的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你要点什么?先生介有人问道,尼克抬头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粉红色聚酯的女人飘飘地站在那儿,她叫罗莎,这是从她胸前大堆的花边和褶绉上的名牌知道的,她向尼克微笑着,艳红的嘴唇,不时地嚼着一块大概是很不错的香糖。

噢,只要一杯咖啡,尼克说。

好的,先生。

罗莎答道你不想要一个上好的丹麦苹果吗?你一定不相信,它还是新鲜的尼克点点头,她笑着说:马上送来,先生。

接着她就跑回柜台。

几分钟后她送来了咖啡和苹果饼,温柔地对尼克说:如果您还需要什么,请告诉我,先生。

她到了其他桌子,但尼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刚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许那女子还未觉察,尼克情不自禁看了看周围,他看到每个人都在转过头去,好像一秒钟之前大家都在看他似的。

他开始吃苹果饼,喝咖啡,这时他的脚也开始不再那么疼痛了,他把脚又滑进鞋子,罗莎问您还要什么吗?听到尼克说不,她把账单放在桌子上,对尼克说:您可以吃完付账,先生,谢谢。

尼克大口喝下剩下的咖啡,走到交款处,罗莎也负责收款,她算出总数,收了尼克的钱,当她递给尼克找回来的零钱时,问道:先生,今晚你要去哪。

一时间整个餐馆一片寂静,只听到一支又子摔到盘子上的声音。

噢,哪也不去,真的。

尼克说:只是出来走走。

噢,噢,罗莎点点头,好像刚才尼克说的话证实了什么,现在,先生您听着。

她从收银台的另一侧向尼克倾斜着,带着一股肥皂和香烟的味道,您今晚要做什么也许与我毫无关系,或许也有关系,但在任何情况下请听从我的劝告,如果您遇到某个人,如果她问您什么,要记住,你的回答可能就是没有答案,明白我的意思吗,先生对她眨着眼睛问尼克。

噢,好吧。

尼克回答谢谢。

没关系,她说要薄荷糖吗?尼克从她拿的篮子中取出一块,谢谢您,先生,欢迎再来。

一定。

尼克说着走出大门,他肯定餐厅中的所有眼睛都在盯着他,但他始终目视前方直至走入黑暗中,当他回头看时,餐厅已成为黑暗中一片灿烂的金黄,那对芝加哥夫妻仍在执手相望,卡车司机们又在为一句粗鲁的言辞而发笑,罗莎正在为那位一身粉红的老太太找钱,如果不是胃中的苹果饼在下沉,尼克也许会认为他根本没到过那儿。

他刚刚转回头,就撞到一个石柱,眼前火花飞溅,他不得不抓住那厚重的柱子保持平衡,过了一阵子,尼克才感觉到,那柱子并不是凉的,实际上很暖和,忽然柱子发出一声暗笑,低沉得就像隆隆的雷声,尼克顺势后退了几步,原来他撞到的根本不是柱子而是一个跟人差不多的东西,那个人(尼克认为只能这样称呼他)至少有七英尺高,所有的突起之处长着短而硬的毛发,他穿着一件印有褪色了的巴里·曼尼罗照片的黑色T恤衫。

尼克并没有多考虑那东西的奇怪味道,相反,他慢慢地后退,接着他听到身后有笑声,一扭头,看到一个很瘦、鬼鬼祟祟(黄鼠狼般)的人,穿着一身白,脖子上挂着至少有一磅重的金链子,两个矮矮的女人飘飘地走向马克,一边一个,尼克使劲往两边看,寻找逃走的路,她们俩都在咯咯地笑,当然没有逃路了。

好吧,好吧,现在我们得到了,皮条客(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高兴地说:像是陷饼中的兔子。

他大笑着,两个妓女也跟着一块儿笑,皮条客的笑声突然停止,嗨,你们俩住嘴,他大声喝斥,因为她们没有很快地停止令人作呕的笑声,好吧,尼克,我的幸板派我来照顾你,他用一只戴满戒指的手从胸袋里拿出一个小瓶,轻轻嗅一下,然后递给了两个女人,老塞要怎样处理你?让我走?尼克试着小声问道,但老塞慢慢地摇着头,狞笑着,他的金门牙发着亮光,他的脸坑坑凹凹,像是带有痤疮的月亮,尼克冒出了冷汗。

不,尼克,如果那样,加特·杰克是不会高兴的,巨人老塞说着走得更近了,像对待皮衣一样扔走两个女人,我只需把你交给萨米……尼克听到身后一个沉沉的咕噜声,看来现在不用太麻烦我了,不是吗?巨人问着,这时尼克已经闻到了他的同类的昧道,一种让他想到冰箱顶层放了一个月的橘子的味道,突然,尼克听到一个很小的声音,同时感到有一个冰冷的利器抵住腹部。

我可以自己干掉你。

巨人道:那再公平不过了,怎么样?尼克坚决地摇摇头,巨人用来使头发光滑挺顺的油脂发出一种有毒的废物的味道,尼克紧咬下唇以避免呕吐,不,不行,巨人说着,放松变形刀后退了几步,他指着一个小垃圾箱,其中一个长腿红头发的女人帮他脱下外衣,铺在垃圾箱上,巨人坐下,点了支烟,又递给尼克一支,尼克拒绝了。

告诉你,尼克。

巨人边吐着烟圈边说,我们将进行一个小小的竞赛,我给你出个谜语,如果你回答不上来,你将决定你更愿意让我和萨米谁来杀你。

尼克又听到了咕噜声。

孩子,这听起来是不是公平一些?尼克的声音便咽得好似喉咙中有只死青蛙,如果我答对了呢?噢,你不会的,尼克,巨人说道,两个妓女又在咯咯地笑,慢慢走到他身后,软软地靠在他的窄肩膀上,为了让你高兴高兴,如果你答对了,你可以走,就像你要求的那样,准备好了吗?尼克很快地点点头。

好吧,巨人向后抚了抚满是油脂的弯曲的头发,请回答,我的教名是什么?巨人得意地吐着烟圈,两个妓女轻声地赞美他出了个极好的谜语。

萨米一句话也不说,但尼克却可以感到脖子后暖而湿的呼吸。

噢,你的教名,对吗?巨人点头肯定了尼克的问话,好谜语,有提示吗?巨人扔掉烟头,走近尼克,嘴咧得更大,变形刀已准备好,在月光下发出一丝丝寒光。

没有提示,尼克,他说,现在回答,时间到了。

尼克的脑子中隐隐有种想法,但不明确,他所想的只是那颗金牙越来越亮,因为巨人走得越来越近了,一时间他有种疯狂的欲望,想喊出温德尔,但当巨人拽出胳膊,准备用刀捅尼克的腹部时,那个想法突然出现了,尼克记起了罗莎,记起了她靠着收银台时说的话。

没有答案。

尼克结结巴巴地喊道,你没有教名。

巨人叮着他看了一会儿,怒火扭曲了他长满麻子的脸,瞪着鼓溜溜的眼珠撤回刀,然后又将它对准尼克的喉咙,尼克感到了一滴热血顺着皮肤下滴,接着那刀一闪而过,尼克听到它被扔到人行道上了。

离开这,巨人的声音充满怨恨,他从一个女人手中抢回那小瓶。

又嗅了一下,走开,尼克吓得不会动了,他用一个手指摸了摸喉咙,这时巨人转过身去,示意两个女人和萨米,但那个红发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走向尼克,她很美,她把一个叮当响的银制的东西从手腕上取下来又套在了尼克的手腕上。

我喜欢你,她轻声说,记住,要是有人再像这样伤害你,请想想我,桑德拉,她温柔地吻了尼克的脸,然后快步跟上巨人,当她追到他时,又靠在他的肩上,尼克看到他们彻底淹没在黑暗中才舒了一口气,他的脖子仍然疼痛,但血已经止住了,当他动时,手腕发出轻轻的叮当声,他看了看桑德拉给他戴上的银项链幸运符,幸运符是一些铃铛,随着轻微的晃动发出音乐。

尼克想把它取下来,但他发现办不到,又试了一会儿,他耸耸肩就又继续往前走了。

等一会,尼克,他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尼克转过身,害怕这次又见到什么东西,但是声音传来的小路上却空无一人,一只垃圾箱的盖子嘎嘎地响着,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小而高,音乐一般,到这儿来,尼克,在垃圾这儿。

尼克使劲地往大难垃圾旁的阴影处看。

开始,除了一堆放得很久的垃圾以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接着,空地旁的一个小小的动静吸引了他,尼克走近一看,那只不过是一只肮脏的游荡在街上的野猫,正用着高贵的姿态舔着爪子。

就是一只野猫?尼克,刚刚见面就侮辱人家是不礼貌的。

那只猫说着,从垃圾中的软垫上跳下来,向前斜了斜身子,伸伸懒腰,这样却弄乱了它一身脏兮兮的毛。

它又轻轻抖了抖后腿,打个呵欠,在月光下露出一口小白牙,接着跳上了一个凹陷的垃圾箱的边儿上。

它试着将一只爪塞进去,但又立刻撤了回来,皱着鼻子,不屑地扭着胡子。

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计较,那猫说着便正经八摆坐下了,尾巴贴在脚周围,用一双大大的、灰绿色的眼睛打量着尼克。

抱歉,尼克,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叫费思伯恩;塞德斯·J·费斯伯恩,塞德斯向尼克伸出一个小爪子。

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表达方式,尼克轻轻地握了握那伸过来的爪子,但立即又撤了回来藏到身后。

嗯,J代表什么?尼克没有其他的可说。

什么,当然是汤姆的意思啦,那猫答道:你还要问什么?听着……塞德斯,很高兴见到你,但是我必须去……哦……尼克不再往下说,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出小巷,他的脚滑进了一个十分泥泞的东西里,这使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塞德斯晃晃当当地走来,跳到尼克的大腿上,呜呜地叫着,尼克不情愿地把手放在它的背上。

听着,尼克,塞德斯站起来,后腿直立,把爪子放到尼克的胸前,说道,你还是没明白,你一直都很顺利,但你以为这只是个游戏,只不过有点怪诞罢了。

嗨,我并没有要求这样做,尼克反感地说,天啊,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现在我要回家了。

我不在乎,尼克,塞德斯说着,粗糙、粉红色的舌头在肋骨上舔来舔去。

你的房子已经被烧了,一个小时之前,里面的东西全部烧掉了。

这是你我的朋友加特·杰克对你表示礼貌,这也给消防员们出了个难题。

他们只能减慢大火吞噬房屋的速度。

有趣的是,楼中的其他公寓没有一丝烟熏的痕迹。

上帝啊!尼克深吸一口气,就像是冰块一下子从路面上跳入他的肺里。

先是巨人和他的同伙,现在又是这件事,我真不知道如果我再继续下去会不会被人干掉。

天啊,我真不知道。

哈哈,塞德斯胜利地鸡鸣叫着,用爪子重重地打了尼克一下,那儿,现在你承认你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知道你答应过做什么了吧。

不!尼克突然站了起来,把塞德斯扔到路面上,不,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跑遍整个城市,只是为了找一个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在什么地方的避邪符,同时还要去猜一个怪物的中间名字。

那是一个石制的扶梯扶手,尼克,用两支可以拿起,塞德斯说,并且,我告诉你,尼克,你是唯一能摸它的人。

老斯科劳格是个浪漫的人,他也许希望只靠你自己偶然发现那东西。

但是我会告诉你它在哪,图书馆、闹市区中的那个。

图书馆,尼克呻吟着,那儿有一百个那样石制的东西。

哪一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更多的呢,尼克?塞德斯冷冷地舔着爪子。

你可能不去取它,你要回你的安全的小屋,你看到的只能是火灾后的外壳。

也许那时你会回心转意,但已经太迟了。

好,我去,我去。

尼克愤怒地说。

你发誓?塞德斯问。

是的,我发誓。

看在基督的分上,告诉我是哪一个,尼克要求着。

噢,这个,塞德斯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感兴趣,它跳了跳,我知道的也很少,你只有自己去发现立了,但一定要在月亮落下之前得到它,尼克,如果你不能在月亮落到天边之前得到那避邪符,那么,加特·杰克将随心所欲,永远都是。

但不要担心,尼克,你不会很痛苦,毕竟,你也许会是第一个被他毁灭的。

说完,塞德斯转过身沿着小巷走去,尾巴在风中左右摇摆,而尼克仍悬着下巴呆站在那儿。

尼克刚刚有所意识就听到那小猫的声音又飘了回来,不要忘记,尼克,这是真的。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加特·杰克将伤害你和我们大家。

记住……剩下的话则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尼克倒在了路面上,又坐了一会,作了一个深呼吸,就站了起来,望望天空。

月亮已经开始下沉了,尼克又开始了向市区的行进。

闹市区的摩天大楼在他身边穿梭而过,装束漂亮的守卫让尼克想起2001年的独立的石碑,交叉路口既没有人也没有车,当他走入大街时,他感觉自己在喊啊……噢……,但实际,却没发任何声音。

像任何人一样,尼克知道将要闪电。

接着,果真闪电了。

他旁边的一个井盖突然从井口飞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团烟雾,亮而灼热的火花,就像运动健将的飞盘直到轰轰隆隆地落在街面上。

更令人不安的是,尼克肯定刚才那里并没有一个下水井口。

但他善于抓住机会,他没法使那井盖停一会儿,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交叉路口。

然而前方原来并不存在的一个下水井口在尼克面前突然爆炸了,尼克扑了出去。

正当他在地上滚时,他又听到曾经跟踪过他的嘲笑声,但这一次是从前面发出来的。

尼克起来后顷刻间看到人行道上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街灯下,他看到了黑色的皮毛,金属般的和一个小的银色的东西悬在一只耳朵下。

那身影突然摆动戴着按满钉子的手套的手,下水井盖飕飕地从尼克身边掠过,有一个只差几寸就打到他的脑袋。

接着烟雾缭绕,那身影也不见了。

当尼克俯身扑向地面以躲开三十磅重的飞行的铁盖时,他几乎看不到对面的台阶。

他的脸并没有撞到地面,相反,他正面对着一口正在向外喷雾的黑洞洞的下水井。

另一个井盖在旁边不停地当当作响,尼克想起塞德斯的劝告,他会死的,真可怕。

不敢再多想,尼克走向他能看到的唯一出路,然后跳入下水井。

他听到一种发怒的尖叫,一种忽然又变成满意的尖笑声。

尼克下沉的时间比他想像的要长些,落地时要困难些,他在黑漆漆的水中挣扎,以为自己快要溺死了,因为他根本不能呼吸,但是好在瘫在那儿不动,使肺部的紧张减轻了,他开始哆哆嗦嗦地杂乱地呼吸着。

他站了起来,才知道水不过有一尺深,虽然那种恶臭足以使他倒下,还有那些他想都不愿意想的小东西漂浮着,使得他站在那发出一声哎哟。

就在尼克意识到他可以看见,一个微弱的,青灰色的影子围绕在他周围,尼克有些怀疑那也许是月光。

于是他抬头向上看,却发现原来的下水道口不见了,只剩下光滑的墙。

噢,太棒了,尼克的声音大得飞出了墙外,还有比这更好的吗?一阵叽叽的哨声又好像是疾驰而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尼克觉得应该立即找一个出口。

听着那声音,好像是十六世纪以来的所有老鼠都回来了,每只听起来都那么饥饿。

水被卷了进来,发出汩汩的声音,不停地向下拽着尼克的脚,阻止他的每一步。

更多的水顺着墙流了下来或从顶上向他倾泻下来,直到尼克感到潮湿腐烂和尸体的气味已经渗入他的毛孔。

他拼命地向前挣扎着,但却没有经过其他的下水道口,只有乱七八糟伸展和弯曲的通道。

很快,他就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原地打转还是在转成八字形,但哨声和沙沙声却越来越近了。

忽然他踉跄地走进一个大一点儿的屋子,许多圆柱通道的主要汇合处,每个通道都喷出不同的混合又臭又脏的液体,令尼克高兴的是,当他看着对面的墙壁时,他抓住了通向一个下水道口的金属台阶。

我想知道,对于将出口隐藏在这儿的设计方式,消防队长会说些什么?尼克说着,便十分困难而又坚定地走过粪之类的肮脏东西。

正当他走到一半时,一只短嘴鳄突然从下面的泥中钻了出来,大大的下巴啪啪地准备咬什么东西。

尼克猛一后退刚好逃出来了,拼命地摆动双手,又坐回泛着臭气的水中。

他感到急驰的老鼠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但又好像它们只想过路罢了。

难以置信,正当尼克说着,一个大鳄鱼已走近了他,张着大嘴,完全可以将尼克一口吃掉,我常常告诫人们不要激怒小短嘴鳄,不然就会发生这种事。

他抱成一团,等着自己的骨头被咬成碎片。

然而那短嘴鳄却停下来,浮在那儿,盯着尼克。

它闭上了嘴,然后尼克注意到它那鼓溜溜的眼睛对他眨了一下,同时让尼克看到了一只短嘴鳄是怎样露齿狞笑的。

一对小爪在尼克的脖子旁乱抓了几下,他痛苦地叫了起来,猛地把一只正常大小的老鼠抛到对面,他立即快速跑到梯子上(给鳄鱼留下一个大的空间),登上滑溜溜的阶梯,向上推下水道盖。

但却丝毫未能移动。

成千上万的老鼠蜂拥而至,个个闪烁着红红的小眼睛。

短嘴鳄见了,老鼠们在迅速地梯子下层层堆积,那高度正威胁着尼克的脚,他使出全身力气,但下水道口的盖子锈得太紧了。

一只十分强壮的老鼠跳到了尼克的鞋子上,他拼命地要把它甩下去。

这时气压突然有所变化,尼克几乎要大喊出来。

气压变得越来越高,尼克以为他的脑袋和耳朵都会爆炸。

接着的一个巨烈响声砰!,尼克脑袋中的血液顿时像苏达水一样嘶嘶地响,下水道口的盖子飞了出去,尼克也就这样从白色烟雾和强烈的火花中飞出去。

尼克跌落在路面上,又向前滚了几圈,最后躺在那缓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耳边还能听到许多下水道口的盖子崩出来又碰到一边的声音。

突然,尼克的周围响起雨点般的扑通声,还有尖叫声,尼克知道那是老鼠们的声音,尼克晕乎乎地爬起,飞速逃禽这个充满烟雾和灾难的地方,直到撞击声慢慢减弱时他才歇一歇,手放在膝盖上,舒了口气。

夜晚变得更冷了,尼克裹紧衣服时发现衣服完全是干的。

他看到月亮离建筑群的顶部几乎只有一半儿远了,于是一瘸一拐地向市区走去。

去图书馆还不到一英里远,但尼克不得不停下来。

在那双松松垮垮的破鞋子里,他那双起满水泡的脚使他感到一阵阵痛疼,那个餐馆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了。

他一边蹒跚,一边扫视着大街两侧,所有的熟食店,咖啡厅都是黑暗而且寂静,尼克估计到这又是一个加特·杰克为他安排的小伎俩。

这时,尼克看到了霓虹灯柔和的红色灯光,佐拉夫人的字体闪现出占卜屋,下面还有二十四小时供早餐,尼克用祈祷来感激这家店为深夜里的徒步旅行者提供食品。

他颠簸着走上台阶,推开装饰华丽的大门,随着身后的一片铃铛声,尼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灯光昏暗,挂满壁毯,珠帘环绕的房间里。

突然,一团印有弧形彩色图案的条状丝巾从地上乱七八糟的枕头中自动飞了出来,尼克费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后来有个女人在里面。

我就是佐拉夫人,那女人一边用中东人的声音说着,一边来到尼克面前,把他的手放在她的两手之间,啊,她转过头我想你是远道而来的,穿过黑暗与危险。

是的,尼克答道,您说得很对!是这样吗?佐拉夫人用降一调的鼻音问道,我的意思是,又恢复中东人说话的节奏。

当然啦,来,请坐。

她带他来到一堆厚厚的刺绣垫子前,你想要用什么算?扑克牌?水晶?不,先让我猜一猜,她说着,扭动尼克的身体直到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前额上,啊,祝福蛋,一定是它!她高兴地叫道,松开了尼克的手。

尼克的脸栽向垫子。

你很幸运,本周特价,只要3.95美元,我马上就回来。

当尼克想把头靠在枕头上时,她像一条亮丽的绸缎一般消失在挂满珠帘的门口。

虽然祝福蛋很好,但尼克没说什么。

他靠在软垫上直到双脚不再剧烈疼痛,而是持续地隐隐作痛。

最后,好奇心使他的心情好转起来,他开始观察这个房间,看到了许多不同的壁龛和一些小木箱。

他看到了蜡烛,香,珠子,不知名的粉末,和缠绕成蛇的形状的银指环,在小圆桌上的黑布下还有她的水晶球。

尼克不禁用手摸了摸,并向水晶球中看去,他吃惊地发现有个东西,或许是有个人在里面。

一个穿着金属的年轻男子,耳朵上有一颗安全别针,一身黑皮衣上饰有银制的边。

突然,那个年轻人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盯着水晶球外的尼克,好像他知道尼克也正在看着他。

尼克急忙转头,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过了一会,从那机敏的眼神中尼克知道,水晶中的加特·杰克根本看不到他,因此他又弯下去再看一眼。

加特·杰克是尼克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他的体形修长,耳朵微微有些外立,他的眼睛像飓风一样快疾,他的头发和衣服式样丝毫没有减褪他的美,反而成为一种具有野味的美。

尼克摇摇头,眨眨眼休息一下注视已久的眼睛。

嗨!佐拉夫人托着一盘子东西出现在门口,你想预知未来就要付钱。

噢,抱歉,尼克说着,离开了水晶球。

他不小心把小书架上的什么东西撞掉了,急忙要去拾起,口中还不停道歉。

不,别摸它!佐拉夫人喊道,但已经太远了。

尼克已经拾起那个银制半月形的护身符,顷刻燃起银蓝色的火光,尼克惊叫着扔掉它,笨拙的移到软垫里。

他听到了佐拉夫人的盘子落地时发出的瓷器破碎声:都是你干的好事!她喊道。

快起来!她边说边拽住尼克的手,猛力拉出枕头。

丝巾从她的头上飘了下来,尼克发现她比想像的要老一些,但她苍白的皮肤上和大大的眼睛周围的皱纹却又给予她另一种美丽。

我一定会变得和斯科劳格一样老,想着一位在这样的夜晚出来的常客。

她正了正扭曲的衣服,柔和地却又是强行地让尼克离开。

你得快点,时间不多了。

那祝福蛋呢?尽量不表示出抱怨。

你居然能在这个时候想到吃?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尼克点点头,但很显然,她并不需要回答。

给,拿着。

她把那个冷冰冰的金属半月形护身符放在尼克身上,你会用到它的。

用它来做什么?在她推着他离开时,尼克急切地问道。

它将告诉你哪一个,她说着关上了门,在月光下拿着它。

接着上了门闩。

太好了,他边想边蹒跚地走下楼梯。

我必须空着肚子去救每一个人,但当他再次看看天空,则证实了佐拉夫人是对的,月亮就要落到建筑群的顶部了。

噢!你太忙了以至于看不到一位老人,是不是?当尼克走过排水沟上的一片垃圾之类的东西时,一种很细小的声音在呻吟着,年轻人那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尼克不得不靠近瞧个究竟。

报纸下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略带紫色的皮肤。

他的胡子贴在一起泛着木薯淀粉一样的颜色。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尼克问。

帮助我?那人喘着气问道,尼克几乎在那种令人作呕的酒精味中昏倒,你们这些家伙总以为你们可以帮助我。

噢,真抱歉,尼克眨掉眼中的泪水,站了起来,好吧,我现在有事要做,所以……所以什么?那乞丐不停地吐着唾沫,所以你的事情实在很重要,使你没有时间和我这样的老醉鬼在一起,对不对?尼真咕哝了几句事情并不是这样之类的话,那老乞丐从一个纸袋中的什么东西里喝了一大口,说道:不要没准备好就走,孩子我这里有点东西也许会对你有点帮助,他拿起袋子中的瓶子,尼克几乎可以看到慢慢飘出的酒气。

噢,不,谢谢您。

尼克推却着,我现在确实不想喝酒。

酒?老乞丐不满的叫着。

我不是让你喝它,孩子,这些该死的东西会害死你的,会立即溶掉你的胃肠。

我已经没有胃肠了,所以我喝没关系。

但如果我换作你,我是绝对不会喝一滴的。

那么您让我拿它做什么呢?尼克疑惑地问道。

听着,孩子,老乞丐答道。

这种陈年的劣质烈酒可以溶化任何东西,别告诉我你不需要所有能在几分钟内就得到的帮助。

等一等,尼克说。

别告诉我你也与这个事有关。

这个你还没有弄清楚,孩子?我们都与这事有关,惟一的问题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这样的呆头呆脑的笨蛋。

拿着它,拿着。

尼克接着瓶子,报纸下的那种温温的感觉令他恶心,你真的不需要它了,是吗?尼克问。

不,我还有呢,老艺丐说着又从报纸下拿出了一个袋子,大大的喝了一口,呼……,就像是在喉咙中点起一把火,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孩子,快走吧,时间一点点的浪费了。

尼克看着天空,月亮几乎就在建筑群的顶部了。

我必须走了,谢谢您。

尼克说完就迅速地走入了黑暗,当他已经走了很远了,他好像感到耳边传来老乞丐的唠叨声该死的年轻人,但是他并不确切。

尼克以最快的速度跑着,在住宅区保险公司的工作中没有为今年的首次午夜狂奔作准备。

当他绕过拐角,来到图书馆下伸展着的广场时,他的心已经跳到了耳朵里,他的肺也在不由自主地呼吸着。

他抬起头希望能见到加特·杰克和他的人马,但广场空空如也。

在尼克和图书馆的台阶间只有月光。

如果尼克停下来数一数,会发现共有112个扶手。

但他没有机会去数。

他刚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就有一个遥远的又突然变得很近的引擎声传入耳畔。

他呻吟着,开始一破一拐地穿过广场。

当月亮落到建筑群的顶部时,他只走了一半,几个哈莱斯人就喧嚣而至,共有三个人,他们穿着毛皮制的夹克,像天神一样,但实际上他们是最歹毒的人,自行车像是深色的金属猛兽,喷出火焰,强光,发出可怕的噪音,骑车的叉开了腿,狞笑着,露出一口口黄牙,不时吐出几口脏兮兮的痰。

他们越来越近,尼克不能移动,只有看着他们,他看到了他们戴的钢链子,看到了他们的纹身,甚至可以读出来,其中一个人的手臂上的纹身是一个燃烧的骷髅,下面简洁明了地刺着几个字,杀人--是一种娱乐。

他们的车带大块大块地破坏着路面,他们还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尼克。

正在他拼读着那三个人的纹身时,他又听到了身后的笑声,他跳到了一边,就像一个刚刚觉得自己呼着最后一口气的人。

疲劳煎熬着他的皮肤,但当他扭动脚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一个骑车者与其他两人分离开,旋转着自行车,最后那车像中国的龙一样喷出一片火焰。

尼克看着他悠闲地在广场上转着圈,意识到将发生的事,但已经太晚了。

突然,其他两个骑车者向前冲去,将花岗岩地砖大块地压阵或掘出,空气中线绕着浓烟和隆隆声。

他们把目标径直对向尼克而另一个也在另一方向做同样的事。

尼克开始往垂直于他们的路线的方向跑,躲闪着地面的裂缝,同时找机会向图书馆跑。

但是骑车者始终追着他,他没法到达图书馆,因为只有从西侧才能到达那里。

上帝啊,他想我还未来得及喊基督时就变成了馅饼。

等一下,什么东西在胸部外面砰砰地撞击着他。

尼克的手摸到了上衣胸部的口袋,碰到了包着玻璃瓶的纸。

他立即微笑了,他有办法了,这办法不很明智,也不算什么风险,但总归是个办法,尼克转回身去对着那两个骑车者跑去,背对着另一个。

骑车者们像妖精一样叫起来,很明显,他们是为能看到更刺激的强烈撞击而欢呼。

尼克狞笑着向他们跑去,看到那些疯狂的人们燃烧的灰烬已在二十英尺以内,尼克迅速打开瓶盖,把瓶投到一个东圈的保护盖上。

瓶车在车前破碎了,骑车的人根本没有时间转向。

哈莱斯人的前车圈碰到那劣质烈性酒上后就像冰果一样融化了,发出黄烟,那味道令尼克不停地干呕。

那几个恶魔般的骑车者不再狞笑了,接着他们失去控制地勾挂在一起,他们以每小时117英里的速度撞向了一座黑色的思考者的复制的大理石雕像,夜晚照得像超级广场的中心一样。

尼克从剧烈的撞击中转过身来,正看到另外一个骑车者像一个巨人的黑色铁制打谷机一样不停摆动,他的身后喷射着火焰,一个死者的头悬挂在车把上。

尼克忘记了这一个,他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那个骑车者嗥叫着那打谷机股的车子冲向尼克的脑袋。

尼克本能地用手护住自己以防被骑击倒,金属互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尼克的鼻子,银花火花四处乱飞。

自行车像带有金属尖头的球体弹向尼克的手臂,差一点就刮到了,接着又飞向恶魔似的骑车者的扭曲的脸,最后翻倒了,在一股直冲云霄的火焰中,自行车和骑车的人都毁灭了,尼克看了看手腕,回忆起桑德拉的手镯,它早已从他的手腕中脱落下来,熔化成了液滴。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月亮,它已在闹市区的天边落下了一半了!尼克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向图书馆的台阶,一路上躲避着哈莱斯人还冒着烟的遗骸。

他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前方便传来一声大笑。

尼克抬头看到了布莱克·加特·杰克的美丽而目中无人的眼睛。

我赢了,杰克。

尼克惊喜发现自己嗓音中充满了力量,别挡我的路。

噢,我从未想过阻止你,我亲爱的朋友,杰克微笑着说,他的声音像冬日的钟声一样清爽,我猜想这里共有112个楼梯扶手。

这就是我要用的全部时间,你这个卑鄙小人,尼克说着便拿出了佐拉夫人的护身符。

但是当杰克气势汹汹地来抢时,尼克的脚撞到了台阶边缘,扑向大理石的地面,护身符下落时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形的银色光芒。

杰克抓住了它,并发出了一种嘲笑的呼声,噢,尼克,看起来你一切顺利,而且你还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尼克遗憾地向下看着台阶,这时杰克却轻松地走下台阶,兴灾乐祸地看着尼克。

正在杰克就要走近尼克时,尼克突然跳起来,发出一种必胜的声音,扑向加特·杰克柔软的身上。

两个厮打起来,杰克的柔弱的身体中蕴藏着一种令人吃惊的力量,而尼克的绝望却使他不顾一切地去拼命。

忽然,尼克停了下来,我在做什么?他问道,一路上你采用那么多诡计来对付我,现在,你都失败了,你再没有任何能力来伤害我。

你错了,尼克,太错了。

我可以伤害你,严重地伤害你。

慢点让我走,让我回家。

杰克的话很厉害锋利,但在锋利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丝歇斯底里。

你给我滚开,杰克!尼克大喊,一股怒气自从他的旅程开始第一次迸发出来,不再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愤怒。

别挡我的路。

他从牙缝中挤出每个字。

尼克把所有对巨人一伙、萨米等的愤恨都倾泻在杰克身上。

他一手抓住杰克的黑色毛皮夹克,一手抓着挂满银饰的带子把他抛到台阶下。

尼克不等杰克站起,向前跑去,抓住护身符。

杰克的一声尖叫唤起了死者,同时又把他们赶回了坟墓。

尼克的手紧抓着饰银的金属块,又将护身符迅速抛入最后一丝月光之中。

冰冷而光亮的饰银金属块不停抖动,尼克差点儿脱手。

但是他抓得紧紧的,一滴熔化了的纯银从护身符径直射向一个楼梯扶手。

尼克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头中火花乍亮,然后就崩成两半,在它的外罩下是一个和月亮一样淡白、清晰、明亮的宝珠。

哈哈,尼克大笑着,踉踉跄跄地跑到扶手前,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那个避邪符上方比比划划,然后手贴近了避邪符,那宝珠摸起来很冰冷而且有一些滑,在它和扶手之间有一个细细的刻痕。

拿起避邪符,尼克回过身来正对着加特·杰克。

不像尼克希望的那样,杰克没表现出任何恐惧和畏缩,相反,他站在台阶下面,没有靠前一步,尼克看出他仍在暗暗地笑,好像害怕失去他的快乐似的。

我必须承认,你确实让我担忧了一阵子,杰克狞笑道,露出那一口白而整齐,但稍稍有些尖的牙齿。

他看起来像个小精灵,漂亮、天真无邪、纤细柔软,实际却很强壮,不但强壮而且老,比看起来要老很多,比这个城市更老,比城市的第一位居民更老,他从来不是天真无邪的,毕竟你终于得到了避邪符,但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可以利用。

尼克抬起头向天空望去,此时天边只有最后一丝月光,但是我忘记了,杰克发出一声暗笑,好像在自嘲,你并不知道怎样去利用它,他又回复了刚才那种快乐,他的笑声隆隆地传遍整个广场,在充满油污的浓烟下仍旧燃烧着哈莱斯人扭曲的遗骸周围回响。

尼克意识到他是对的。

最后的几秒慢慢地过去,他不能做任何事来阻止杰克,他拿起宝珠举过头顶,尽力对准杰克的头部,说一些能使人认为有魔力的话,像阿布拉卡达布拉之类,但这些都没有用。

接着他又想,也许把它投向杰克,或许拿着宝珠去触摸杰克,而转念一想,杰克只需稍稍移动就可以躲闪开。

我完了,我们全完了。

尼克想着,心渐渐下沉,为什么我想不出他最后要我做的事?一定会有办法的,但我该从何想起……尼克有了个主意,你赢了,杰克!他喊,我只剩下几秒钟了。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真高兴,尼克。

杰克高兴地说,兴奋地弯着腰,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也许会让你死得不那么可怕。

你真太好了。

尼克望着一丝银色的月光,但首先我要给你一个胜利的礼物。

杰克突然不动了,尼克没等他说话就大喊道,那声音像冰水一样清晰,我把这个避邪符给你,布莱克·加特·杰克!月亮已经落下了,天边只有仅存的一点亮光,忽然一条细细的珍珠一般亮的强光从天空中垂直射入避邪符的中心。

尼克斜眼看着喷出的灼热的火焰,那火焰泛着白光,摸起来却冰冷得如游丝一般,宝珠反射的光射向加特·杰克的胸膛,抓住他,不停地卷着他。

不!杰克的尖叫使人全身发冷,不,你不能这样!尼克感到几乎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流着冷汗,但他仍然紧紧抓着避邪符。

突然,杰克停在了第一个台阶上,接着是另一只脚,这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想法,他冷酷地向尼克走去,口中不停地咒骂着,尖叫着,光滑的嘴唇上泛着白沫,原本清澈的眼睛中,鲜血占据了眼白,这时他把手迅速伸出来,去拿那个正在震动的宝珠。

来吧,杰克,尼克狞笑着说,拿着它,它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不,杰克张开了嘴,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用手盖住了避邪符,随着月亮彻底消失在黑夜中,爆炸了。

爆炸的气流把尼克推出了十英尺远,布莱克加特·杰克的尖叫声不仅折磨着他的耳朵,更是他的精神。

尼克看着爆炸正恐怖地吞噬着杰克痛苦而扭曲的身体,那火光太刺眼了,尼克不得不闭上眼睛。

突然,杰克的尖叫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

慢慢地,又传来了声音,警报声、脚步声,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尼克慢慢睁开眼睛,吃惊地看到杰克仍站在黑暗中,他不禁跳了起来。

但他又发现杰克的头已经成了冰冷的大理石,还有那只抓住避邪符的手。

尼克叹了叹气,弯下腰去,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脚仍在疼痛,他一瘸一拐地走过这座图书馆前新的雕像,下了台阶。

冷风吹开他的上衣,吹着他的脸庞,给他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

直到他已经走过广场的一半时,他才注意到广场上的人们。

孩子,看来你需要一杯浓咖啡。

罗莎,尼克微笑地说,我的确需要。

我想,你还需要找个地方住,至少一小会儿,佐拉夫人从阴暗中走了出来,我还有一个房间,你会洗碗吗?会的,尼克笑着,当然,我会洗。

我们太感激你了,孩子,老斯科劳格告诉他,你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我早知道你能行。

尼克看到所有的人都在,老酒鬼,桑德拉,塞德斯·汤姆·费舍伯,甚至在餐馆见到的那些人。

过来,先生,罗莎说着,搂着尼克,把他带出广场,现在,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尼克笑了,他喜欢这种感觉,现在他自己将成为那种人,那种人们只是从他身边走过,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关在窗帘外看都不愿看的那种人。

现在尼克了解到那些人到底失去了什么。

吃些蛋糕庆贺庆贺怎么样?尼克建议,似乎每个人都很愿意。

《钥匙》作者:艾·阿西莫夫卡尔·詹宁斯自知要死了。

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在这儿,在月球上,又没有有效的通讯联络工具,这死刑是没有缓期的。

就是在地球上,也有这样一些亡命远逃的潜藏地点:在那儿,一个人要是手头没有无线电,多半是死路一条;既得不到同伴的援助之手,也盼不来他们的恻隐之心,甚至连尸骨也不会被发现,在这儿月球上,很少有什么和这种环境不同的地方。

当然,地球人知道他在月球上。

他是一个地质——不,应该说是月质探险组的成员。

真怪,怎么他那习惯于地球中心观念的头脑里老是念念不忘地字呢。

就连干活的功夫,他也强打精神迫使自己思考。

尽管快死了,他仍然感到思路清晰,那是人为的效果造成的。

他焦急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他还处于环形山内壁北缘永恒阴影的幽暗之中,只有他的手电筒断断续续发出的闪光偶尔打破一下周围的一团漆黑。

他一直间歇断续地打亮手电,一则因为他在完活儿之前不敢耗费电源,再则要把被发现的可能性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也不敢过多地使用它。

在他左方,沿着月平线附近,映着一弯新月形白灿灿的阳光。

月平线再过去,看不见的地方是环形山的对缘。

太阳的高度永远也不会超过他所在的这一面环形山边缘,照射不到他立足的这块地方,他可以安全地避开辐射一—至少可以避开那个。

他全身裹着宇宙服,笨拙而仔细地挖掘着。

他的胁部感到剧痛。

这里和月球表面不断经受明暗、冷热更替的那些地带不同,碎石和尘土毫无那种仙境古堡的外观特征。

这里的环形壁在永无尽期的寒冷中逐渐碎裂,只不过是化为了一堆参差不齐的细碎石块。

不容易分辨出什么地方曾挖掘过。

有一忽儿他弄不清黑漆漆的崎岖不平的月面,把攥着的一把粉块全洒出去了。

尘埃以月球上特有的缓慢速度纷纷落下,可看上去却使人眼花镣乱,因为没有空气阻力阻滞它们,也不会扬成一片烟尘。

詹宁斯用手电照了一下,踢开了挡道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继续深挖下去。

再挖深一点儿,他就能把那些装置推到坑洼里掩埋起来了。

决不能让斯特劳斯找到它。

斯特劳斯啊!斯特劳斯是小组的另一名成员。

这项发现,这项荣誉,他都有一半。

如果斯特劳斯所要的只是独享全部荣誉的话,詹宁斯可能会答应的,这项发现本身要比随之俱来的个人名利更为重要。

但斯特劳斯所要的远不止于此,他想要的正是詹宁斯全力斗争防止他得到的东西。

詹宁斯不惜一死去阻止其发生的事,在一生中也为数寥寥,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而且他快要死了。

他们是一起发现那东西的。

实际上还是斯特劳斯发现那艘船的,或者不妨说是船的残骸,再确切点儿,应该说只是某种可以想象为与飞船残骸相类似的东西。

金属,斯特劳斯说道,当时他捡到了一件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残缺不全的东西。

透过头盔上厚厚的铅玻璃,只能勉强辨别出他的眼睛和面孔.但通过宇宙服的无线电,他那有点刺耳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詹宁斯从半英里外他自己的方位处浮荡过来。

他说:怪事!月球上没有游离金属呀。

应该没有,不过你很清楚他们勘查过的月球不到百分之一。

谁知道在这上面还能找到点什么呢?詹宁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伸出长长的防护手套接过那物件。

一点儿不错,在月球上可能会发现各种各样使人莫明其妙的东西。

他们这回登陆月球是私人赞助的首次月质探险考察。

迄今为止,仅由政府主持进行过一些泛泛的考察工作,成果只有区区半打。

地质协会能出钱派遣两名人员来月球进行月质研究,这件事本身就是宇宙时代发展前进的明证。

斯特劳斯说:看来这东西从前象是表面抛光过的。

你说得不错,詹宁斯说。

也许附近还有。

他们又找到了三块,两块小的一块有接缝痕迹的残缺物体。

咱们把它们带回船上去吧。

斯特劳斯说。

他们搭乘小型快艇返回母船。

一到船上,就脱掉了宇宙肥,起码这总是件詹宁斯乐意做的事。

他使劲抓搔着胁部,摩擦双颊,直到他那浅淡的皮肤上出现了条条红印。

斯特劳斯倒没有这种毛病,开始动手工作。

用激光束细密地照射金属块并将其蒸发物用分光摄象仪记录下来。

它基本上是钛钢,含有微量的钻和铝。

没错儿,是人造的,斯特劳斯说。

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依然和平常一样阴郁冷峻,丝毫没有流露出欣悦的神情。

可詹宁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可能是内心的兴奋使詹宁斯不由得要开口说话,有了这项进展咱们俩准得硬起来……。

说到硬字的时候,他稍微加重了语气,以表明这俏皮话的双关用意。

然而斯特劳斯只是冷漠嫌恶地注视着詹宁斯,把他下面接着要讲的一套俏皮话憋回去了。

詹宁斯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他总是不能一语奏效,总也不能!他想起在大学里的时候,……唉,算了,要是对他们的发现来上句双关妙语,可比挖空心思拿斯特劳斯无动于衷的态度俏皮几句来劲儿多了。

詹宁斯纳闷儿斯特劳斯会不会忽略了这件事的重大意义。

说实在的,除了斯特劳斯在月质研究方面的名声之外,詹宁斯对他了解不多,他看过斯特劳斯的论文,料想斯特劳斯也看过他自己的。

虽然在大学时代,他们的飞船很可能曾经在夜空中交翼而过,不过在两个人都志愿申请参加这次探险又都获得了批准之前,他们从未邂遁相逢过。

在一周的航行过程中,詹宁斯对他这位同伴粗壮的体格黄里带红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和突出的牙床骨上的肌肉在吃东西时蠕动的那副样子越看越不顺眼。

詹宁斯自己也是蓝眼睛,不过头发是深颜色的,体格要瘦弱得多,和同伴那劲头十足、精力充沛的派头相比,只好甘拜下风。

詹宁斯说:没有关于飞船曾在月球这一区域着陆的任何记载。

肯定没有在这儿失事的。

如果这是飞船部件的话,斯特劳斯说,它应当是平整光洁的。

这儿没有大气层,这东西已经腐蚀了,这说明它已暴露在陨石微粒的撞击下很多年了。

这么说他的确看出其中的重大意义了。

詹宁斯几乎欣喜若狂他说:这是个非人类制造的人造物体。

地球以外的生物一度光临过月球,谁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谁知道呢?斯特劳斯干吧吧地表示同意。

在报告里……等等,斯特劳斯专横他说,等我们真有了可报告的内容,有的是时间报告。

要真是艘飞船,那除了我们拿到手的,还会有更多的东西。

但是这会儿接着搞下去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已经干了好几个小时,简直是废寝忘食了。

最好在精神饱满的时候再用上几个钟头通盘处理一下。

他们虽未明讲,可似乎都赞成这么做。

地球低悬在东方的月平线上,差不多是满相,明亮中呈现出蓝色的纹理。

詹宁斯边吃边注视着它,象往常一样,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

它看上去相当宁静,他说,不过有六十亿人在上边忙碌着呢。

斯特劳斯从某种深沉不露的内心活动中抬起头来看了看说:六十亿人在毁它。

詹宁斯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个极端派吧?斯特劳斯说:你胡说什么啊?詹宁斯觉得脸上发烧。

他那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来很显眼,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要两颊生晕。

他感到窘得很。

他接着吃饭,再没说什么。

地球人口保持稳定迄今已有一代人的时间了。

人人都承认人口进一步增加是无法负担的。

事实,有些人鼓吹说不增长还不够,人口必须减少。

詹宁斯本人同情这种观点,地球正在被它那沉重的人类负荷蛀蚀掉。

但是怎样使人减少呢?难道还象人们期望的那样,只是鼓励他们进一步降低出生率,其它则任其自然吗?近来有一种说法日益喧嚣起来,主张不仅要使人口减少,而且应该有选择地减少——最适者生存。

由自封的适者规定出适者的标准。

詹宁斯想:我看是我冒犯了他。

后来当他快入睡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对斯特劳斯的人品实际上一无所知。

要是他现在打算出去自行从事搜索探险怎么办呢?那样他可以独享荣誉……他警觉地撑坐起来,但是斯特劳斯正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当詹宁斯倾听时,这呼吸声甚至变成了特有的粗嘎鼾声。

他们又花了三天时间专门搜寻另外的部件。

又找到了一些,也有了更多的发现。

他们发现有个地区有月球细菌微弱的磷光发出的光亮。

这类细菌相当普通,可是以前从来也没有人报告过什么地方发现它们的波度竟然大到了足以发出可见光的程度。

斯特劳斯说:这儿从前可能有个生物,或者说是他的遗体。

他死了,可他体内的微生物没有死,最后它们把他吞噬光了。

而且可能扩散了,詹宁斯补充说,那大概就是月球细菌的来源。

它们可能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而只是亘古时期污染的结果。

还有一层也讲得通,斯特劳斯说,由于这些细菌在最基本的结构方面与任何类型的地球微生物完全不同,它们寄生其上的那些生物(假定那就是它们的来源)一定也是类型完全不同的。

这是说明他们来自外星的又一迹象。

在一座小形山的内壁处,踪迹中断了。

这下得大挖一阵了。

詹宁斯凉了半截,说道,咱们最好报告情况请求帮助。

不,斯特劳斯阴郁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值得要求援助的东西。

环形山也许是飞船着陆坠毁以后一百万年才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说把大部分残骸都气化掉了,就剩下我们找着的这点儿?斯特劳斯点点头。

詹宁斯说:无论如何咱们试试,挖挖看。

我们不妨划一条线把目前为止有所发现的地方全都连起来,只要沿着……斯特劳斯不乐意,干起活来半心半意的,所以实际上有所收获的还是詹宁斯。

这的确非同小可!尽管是斯特劳斯找到了第一块金属,詹宁斯却发现了人造物体本身。

它确实是人造物体——卧在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砾下面三英尺处。

那块砾石落下来时凑巧在它本身和月面之间留下了一处空穴,那人造物体就隐身于空穴之中,一百余万年以来避开了一切侵扰:避开了辐射、陨石微料和温差变化,结果它始终光洁如新。

詹宁斯马上把它命名为装置。

这东西看起来和他们俩所曾见过的任何仪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然而正象詹宁斯说的那样,它有什么理由非得相似呢?我看不出有粗糙的毛边,他说。

大概没撞坏。

不过可能缺零件。

可能,詹宁斯说。

可是好象没有什么活动的部件,这是个整体,怪的是高低水平。

他意识到他话里的双关含意,试图在往下说的时候努力自制,但不十发成功。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一块残缺的金属或者一个细菌密度很高的地区只不过是引起推论和争辨和素材,可这是真东西——一个显然是外星制造的装置。

这东西此刻放在他们俩当中的桌子上,两个人都严肃地看着它。

詹宁斯说:咱们现在发个初步报告吧。

不!斯特劳斯断然地厉声反驳,见他妈鬼,不!为什么不呢。

因为假如我们报告了,它就成了协会的科研项目了。

他们全会蜂拥而上,等到万事大吉,咱们连一条脚注都落不上了,不!斯特劳斯的态度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的。

咱们尽力而为吧,在那帮贪心鬼下手之前尽可能搞出名堂来。

詹宁斯斟酌了一下。

他无法否认他也想确保不丧失应得的荣誉,可还是……他说:我觉得我不是个喜欢侥幸取巧的人,斯特劳斯。

他心里第一次有一种冲动想直呼这个人的名字,可结果还是忍住了。

你瞧,斯特劳斯,他说,我们没权利等待。

如果这东西是来自外星的,那一定是从某个别的行星系来的。

在太阳系里,除了地球以外,不可能再有能维持高级生命形式存在的地方。

没完全证实,斯特劳斯嘟嚷着说,可就算说对了,又怎么样呢?那就说明这艘飞船上的生物是在从事星际旅行,因而他们在技术上要远比我们更为先进。

谁知道这个装置能使我们了解到他们什么样的先进技术呢。

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真是富于浪漫色彩的胡说八道。

即使这是远比我们先进的技术的产物,我们也什么都学不到。

就是爱因斯但复生,拿个微原生冲积物给他看,他能用它搞出什么名堂来呢?我们不能断言我们什么都学不到。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稍微耽搁一下有什么关系呢?保证我们自己获得荣誉有什么不好呢咱们抓住它不放,确保一切发展都和我们自己联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不过,斯特劳斯,詹宁斯急于想说清楚他对装置的重要性的看法,感到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要是我们带着它失事了怎么办?是我们没能把它弄回地球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说着轻轻拍拍那东西,就象他在跟它谈情说爱似的。

我们应该立即报告,让他们派飞船到这儿来取它。

它太珍贵了,不能……在他强烈的激情达到高潮的当口儿,他手下的装置似乎变暖和了。

隐藏在一个金属活板下面的部分表面发出了磷光般的光亮。

詹宁斯象痉挛似地猛然把手抽回来,装置又变暗了。

不过已经够了,这一瞬间具有无限的启示作用。

他的声音几乎哏住了,说道:就像你头上开了个窗口,我能看透你内心的思想了。

我也看见你的了,斯特劳斯说,或者说是感受到它了,或者说明置身其中了,你选择什么说法都可以。

他带着他那付冷漠、孤僻的派头触了一下装置,但毫无反应。

你是个极端派,詹宁斯愤怒他说。

我一接触这东西,他说着又伸手触它,它就又有反应了。

我全明白了。

难道你是个疯子吗?你真的相信主张灭绝几乎全体人类并摧毁物种丰富多彩我特性是正派人的行为吗?闪光所揭示的景象使他感到厌恶,他的手又从装置上放了下来,它再度又变暗了。

斯特劳斯再次小心翼翼触了触它,依然毫无反应。

斯特劳斯说:老天在上,咱们别争了。

这东西是个通讯联络辅助装置——是个心灵感应放大器。

难道看不出吗?脑细胞各自都有电势,思想是可以看见的,只要一个起伏颤动的微强度电磁场……詹宁斯掉转头,他不想和斯特劳斯说话。

他说:我们马上发报告。

我不在乎名利,都归你。

我只想把它移交出去。

斯特劳斯沉思了一阵,然后说:已经还不止是个通讯装置。

它还能响应感情、放大感情。

你说的是什么呀?虽然你一整天都在摆弄它,可一直没反响,只是刚才你碰它两次才有了动静。

而我触它还是不起作用。

怎么呢?它是在你处于感情高度冲动的状态时才对你有反应的。

我想,那就是使它活动起来必要条件。

当你刚才手按着它大骂极端派的时候,有片刻功夫我想的跟你一样。

我应该这样。

不过你听我说。

你能肯定你那么正确?地球上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知道这个行星有十亿人口要比有六十亿人口好过得多。

如果我们实行全面自动化(目前庞杂的大群人口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只需要,比如说,不超过五百万的人口,大概就能建成一个具有充分效能的、适宜生存的地球了。

听我说,詹宁斯,别转过脸去,伙计。

斯特劳斯努力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态度以给人好感,他声音中那种刺耳的腔调差不多全都收敛了。

不过我们无法通过民主途径减少人口、这你知道。

倒不是由于性欲,因为很久以前子宫嵌入法就解决了生育制问题,这你也知道。

这是个民族主义的问题。

每个人种集团都想让其它集团首先减少其本身的人口,这倒跟我的看法一致。

我希望我的种族集团,我们的种族集团占据优势。

我希望由人类的精华、也就是说由我们这样的人来掌管地球。

我们才是真正的人,那些辱没我们的半似猿猴的芸芸众生只会把我们全毁掉。

他们反正是命里注定要完蛋的,为什么不拯救我们自己呢?不,詹宁斯铿锵有力他说:人类不能由一个集团垄断。

你们那五百万影子队伍,如果困居在一个被剥夺了丰富多彩的多样性的人类社会里,也会厌烦乏味而死——他们活该。

那是感情用事的废话,詹宁斯,你自己都不相信,只有过我们那些大笨蛋平等主义者一直在训导你相信这一套就是了。

你瞧,这个装置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即使我们无法造出任何同样的东西,也槁不清楚这一台是怎么回事,有这台装置也就得了。

要是我们能控制或影响关键人物的思想,那我们就能进一步把我们的意愿加诸于全世界。

我们已经有了个组织,如果你看到了我内心的思想,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它比地球上任何其它组织更为目的明确、计划周密。

每天都有人类的智囊来投奔我们。

你为什么不来呢?如你所见,这台仪器是一把钥匙,但它不仅是获得更多知识的钥匙,它也是最后解决人类问题的钥匙。

和我们一起干吧!和我们一起干吧!他表现出一种就他来说是詹宁斯前所未见的诚挚态度。

斯特劳斯的手又放到了装置上,它闪烁了一两秒钟,随即熄灭了。

詹宁斯露出了干涩的笑容。

他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斯特劳斯夸意竭力在自己身上酝酿强烈的感情,想达到能使装置启动的状态,可是失败了。

你掌握不了它。

詹宁斯说,你那种超乎常人的自我抑制太邪乎了,你设法摆脱,对吗?他说着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装置。

它立刻发出了磷光。

那么你来掌握它。

你未获得拯救人类的功绩。

一亿年不干,詹宁斯喘着气说,极度的情绪激动使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我现在马上报告这件事。

不行,斯特劳斯说。

他抄起了桌上的一把餐刀。

这玩意儿还挺尖、挺快。

你用不着煞费苦心的露尖儿,詹宁斯说。

甚至在此刻的紧张气氛下也没忘他的双关语。

我能看透你的计划。

你想利用装置使所有人都相信我根本不存在,你想造成极端派胜利的局面。

斯特劳斯点点头。

你分毫不差地看穿了我的思想。

可是你不会成功,詹宁斯喘息着说,只要我拿着这东西你就不会成功。

他集中意念想使斯待劳斯定身不动。

斯特劳斯歪歪扭扭地移动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他僵直地举着刀,胳膊颤抖不止,但是他无法前进。

两个人都汗出如注。

斯特劳斯从牙缝里迸出声音:你不能整……天老是……这样。

詹宁斯心里透亮;不过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当前的局势。

如果用体力上的相持来比喻,这就象抓着一只力大身滑、又不断蠕动着想挣脱的动物。

詹宁斯必须把意念全力集中在定身不动的想法上。

他不熟悉这装置。

他不知道怎么去灵巧地使用它。

你可以想象,一个从来没见过剑的人拾起了剑,他很难以剑客的姿势挥舞起来。

詹宁斯刚一走神想到这些,斯特劳斯就说话了:一点不错。

他笨拙地向前迈了一步。

詹宁斯自知敌不过斯特劳斯疯狂的决心。

他们俩都清楚这一点。

不过快艇还在那儿,詹宁斯一定得带着装置跑掉。

可詹宁斯是无秘密可言的。

斯特劳斯看到了他的想法,极力想插到对手和快艇之间去。

詹宁斯作出了加倍努力。

不再默想定身不动,而想的是失去知觉。

他拼命地思念:睡觉,斯特劳斯,睡觉!斯特劳斯跪倒在地,沉重的眼皮合上了。

詹宁斯的心怦怦直跳,撒腿就跑。

要是能用个什么东西给他一下,抢过刀子来……可这一想他的思路就偏离了凝神默想睡觉这个至关紧要的念头。

斯特劳斯一把揪住了他的脚腕子,猛力把他拽了下来。

斯特劳斯毫不犹豫,趁詹宁斯跌倒在地,手起刀落。

詹宁斯感到一阵剧痛,心头涌起了一片恐惧的绝望。

极度强烈的感情爆发使装置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詹宁斯内心深处无声地、断断续续地向对手发出恐怖和狂怒的呼喊,斯特劳斯的手松开了。

斯特劳斯扭歪了面孔,打起滚来。

詹宁斯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后退。

他除了一个劲儿全神凝思让对手失去知觉之外,什么也不敢做。

采取任何暴烈行动,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过分消耗自身的精神力量,他那原本就无法切实有效地发挥作用的低劣无能的精神力量。

他逐渐退向快艇。

那上面有一套服装。

……还有绷带……快艇不能胜任长途奔波,詹宁斯也胜任不了。

他的左胁尽管扎了绷带,还是滑腻腻地往外流血,宇宙服里边凝结了血块。

后面还看不到母船的影子,不过肯定它迟早要追上来。

它的能量超过小艇好多倍,它还装有探测器,能测出小艇上离子驱动反应堆散发出的排气浓缩云。

詹宁斯拼命想通过电台和月球站取得联系,但是一直没回答。

他绝望地停止了联系,他发出的信号只会有助于斯特劳斯进行追踪。

他有可能安抵月球站,但他不认为能顺利实现。

他也许会半路被击中,他会死掉,小艇会坠毁,他会达到不到目的,他是先把装置藏在个安全地方,然后再前往月球站。

这装置……他不敢确信自己正确。

它能毁灭人类,但它具有无限价值。

是不是应该干脆把它毁了?它是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唯一遗迹。

它蕴藏着先进技术的奥秘,它是一台先进的智能科学仪器。

不管有什么危险,想想它的价值……潜在的价值……不,他一定得把它藏起来,以后再让人找到它——不过只能让政府里那些开明的稳健派找到它,决不能让极端派……快艇沿着环形山北缘内侧盘旋而下。

他知道这是哪座山,可以把装置埋在这儿。

要是他以后到不了月球站,无线电也和他们联系不上的话,起码他必须离开埋藏地点,远远离开。

这样就不会因他的尸身而暴露它。

他还留下个探寻埋藏位置的钥匙。

他此刻思路清晰,似乎到了超脱自然的境界。

莫非是他拿着这个装置的作用吗?是它在启迪他的思维,引导他产生敏捷的才思吗?还是只是临终的幻觉,其实它对人并没有任何意义呢?他不知道,不过他已无从选择,他只有一试。

因为卡尔·詹宁斯自知他快要死了。

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地球调查局美国处的赛顿·达文波特漫不经意地抚弄着他左颊上那块星形的伤疤。

我明白,先生,极端派是很危险的。

处长阿什利逼视着达文波特。

他瘦削的双颊生就一副不满的表情。

因为他曾发誓再度戒烟,他强迫他那来回摸索的手指抓起了一片口香糖,剥掉纸,扭弯,无可奈何地把它塞到嘴里。

他老了,脾气也大了,他用指节来回蹭着铁灰色的短露,嚓嚓作响。

他说:你并不知道有多危险,我很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知道。

他们人数很少,但是在权势人物当中势力不小,那些人本来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看成是人类精华。

没有人确切知道他们是谁或者有多少人。

连局里也不知道吗?局里缩手缩脚啊。

就这件事而言,我们本身就不清白。

你怎么样?达文波特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极端派。

我也没说你是。

阿什利说。

我是间你是否清白。

你考虑过过去两个世纪当中地球上发生的情况吗?你就从来没想过人口适当下降是件好事?你就从来没感到除掉愚笨、无能、迟钝的庸人,留下其余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可想过,真该死。

不错,有时候我也想过那些,真是罪过。

不过偶而凭空向往某种念头是一回事,把它当做具体行动纲领策划全盘希特勒化是另一回事。

从愿望到行动的差距并不象你想的那么大。

你要心里有数:成败至关重要,危险相当大,他们采取的手段也会越来越不引起人们反对。

不管怎么说,现在伊斯但布尔那件案子已经处理完了,我想让你了解这件事的最新情况。

伊斯但布尔一案的重要性比起这件事来简真是小巫见大巫。

你认识特工费兰特吗?就是失踪的那个人?没直接见过。

好吧。

两个月前,在月球表面找到了一艘锚的飞船。

这艘船是从事私人资助的月质考察工作的。

主持这次探险飞行的俄美地质协会报告说与飞船失去联系。

通过例行搜索很快就发现了这艘船,离它发回最后报告的地点并不远。

飞船并未损坏,只是交通快艇不见了,还有个名叫卡尔·詹宁斯的乘员也一起不见了。

另一名乘员詹姆士·斯特劳斯还活着,但神志昏迷。

斯特劳斯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精神错乱很严重。

他现在还处于这种状况,而且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呢?达文波特插嘴问道。

因为给他检查的医疗小组报告,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神经化学和神经电流异常现象。

他们从未见过类似病例。

人力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

达文波特一本正经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你怀疑是外星人入侵吗?有可能,对方说话时丝毫没有笑容。

让我接着讲。

在抛锚飞船附近进行的例行搜索发现快艇的去向。

后来月球站报告曾收到来源不明的微弱信号,据判断系发自雨海西端,但不能肯定是否出自人类之手,据认在那一带也没有船只活动。

信号没有引起重视。

可是搜索小组联想到快艇的事,立即赶赴雨海并且找到了它。

詹宁斯在艇上,已经死了,一胁有刀伤。

他居然活了那么长时间真是难以置信。

同时荒凉的那些胡话的性质越来越使医生们感到不安。

他们同局里联系,我们派了两名在月球上的工作人员(其中名恰巧就是费兰特)到飞船上去调查。

费兰特研究了那些胡话的录音。

向斯特劳斯提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一直没办法使他清醒会意。

在他自身和外部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一大概永远也无法消除了。

不过胡话的内容虽然罗嚏重复、不相连贯,倒能琢磨出点意思来。

费兰特象拼积木一样一点点把它凑起来了。

显而易见,斯特劳斯和詹宁斯曾经发现了个什么物件,他们认为它是古代非人类生物所造,是远古时期坠毁的某艘飞船上的人造物件。

不知怎么回事,显然能用它来改变人的思想。

达文波特打断了话头,而且它改变了斯特劳斯的思想,是这样吧?一点儿不错。

斯特劳斯是个极端派(我们说‘曾是’,是因为他只是从法律意义上讲还算活着),詹宁斯不愿意把那个物件交给他。

这也作得很对。

斯特劳斯絮絮叨叨地吐露说要利用它来实现他所谓的不适合需要的人口的自我消灭。

他认为最终降到五百万人口最为理想。

有过一场搏斗,显然只有詹宁斯才能掌握那个思想器具,可是斯特劳斯有一把刀。

詹宁斯离去的时候受了刀伤,但是斯特劳斯的思想智能全被摧毁了。

那个思想器具在什么地方?特工费兰特采取了果断行动。

他再度搜索了飞船及周围地带,完全没发现任何既不是月球的天然形成物,又难以断定是人类技术产物的东西。

根本没有仿佛是个思想器具的物体。

后来他又搜查了快艇及其附近地区,还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第一个搜查小组的人没想到有别的问题……会不会是他们带走过什么东西?他们起誓说绝对没有,没有理由怀疑他们说谎。

后来费兰特的同伴……他是谁?戈尔班斯基,处长说。

我认识他。

我们在一起工作过。

这我知道。

你认为他怎么样?干练、正直.完全正确。

戈尔班斯基找到了点东西。

不是什么外星人造物体,而是地地道道出自人手的司空见惯的东西。

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三乘五英寸的白卡片,上面有字,搓成了细长条,放在宇宙服右手的手套中指里。

推测是詹宁斯死前写的,大概等于是一把说明该物件藏匿地点的钥匙。

有什么根据说明他把它藏起来了呢?我说过我们在哪儿都找不到它。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觉得这东西完整保留下来太危险,把它毁了呢?那是极不可能的。

如果我们我们相信根据斯特劳斯的疯话整理的谈话材料的话(费兰特已积累起一套材料,差不多是原原本本逐字逐句的记录),詹宁斯认为那个思想器具对人类具有极大重要性。

他把它说成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他是不会毁掉这样的东西的。

他只不过把它藏起来不让极端派得到,并且设法把它的下落报告给政府。

不然为什么要留下个说明其下落的线索呢?达文波特摇摇头,你这是循环论的诡辩啊,头儿。

你说他留下了线索是因为你认为有藏匿物,而你认为有藏匿物又是因为他留下了线索。

这我承认。

一切都还含混不清。

斯特劳斯的胡言乱语确有意义吗?费兰特整理的材料准确吗?詹宁斯的线索真是线索吗?思想器具,或者说是詹宁斯管它叫装置的那东西真存在的吗?提出这类问题毫无用处。

目前,我们必须根据确实有这样一个装置而且一定要找到它的设想采取行动。

是因为费兰特失踪了吗?不错。

被极端派绑架了?根本不是。

卡片也和他一起失踪了。

噢——我明白了。

长期以来,一直怀疑费兰特是个秘密的极端派。

他并不是局里唯一受到怀疑的人。

证据不足,无法采取公开行动,你知道,我们不能只凭怀疑就乱整人,不然就会把调查局搞得一塌糊涂。

我们对他进行了监视。

由谁呢?当然是由戈尔班斯基。

万幸的是戈尔班斯基曾把卡片拍了下来,并将复制件送交了地球总部。

但是他认为在他看来这东西不过是个猜谜游戏,之所以把它附在材料里送回地球只是出于办事手续齐全的想法。

费兰特(我觉得他是两个人中智能较强的一个)可看出了其中的意义并且采取了行动。

他这样做代价是很大的,因为这一来他自己就暴露了,将来不能再替极端派发挥作用。

不过将来可能也无需再发挥作用了,只要极端派控制了那装置……也许费兰特已经搞到那装置了。

别忘了,他是受监视的。

戈尔班斯基发誓说始终没见到装置。

戈尔班斯基既然不能设法阻止费兰特带着卡片逃跑,那他多半儿也没办法防止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装置。

阿利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两个人中间的写字台,不规律的节奏宣泄出心中的不安。

他最后说道:我不想考虑那个。

只要我们找到费兰特,就能搞清楚他究竟造成了多大危害。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搜寻装置。

如果詹宁斯真把它藏起来了,他一定力图远远避开埋藏地点,否则干嘛还要留线索呢?所以在现场附近是找不到它的.他可能已命在旦夕,难以远远避开了。

阿什利又敲起桌子来。

检查快艇的结果表明,有从事过长途高速飞行的迹象,最后险些失事坠毁。

这和詹宁斯曾经竭尽所能地拉开自己和藏匿地点之间空间距离的看法是相符合的。

你能判断他飞来的方向吗?能,不过那好象没什么用。

根据两侧排气孔的情况来看,他曾故意作之字形飞行。

达文波特叹了口气,我想你手头总有卡片的副本吧?有的,在这儿。

他抛给达文波特一张三乘五英寸卡片的复制品。

达文波待细看了一阵,那上面写着:xy2pc/2——+——|f/asuc-c|+||o|达尔波特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我也看不出来,我原先请教的那些人也都看不出来。

但是你想想,詹宁斯一定认为斯特劳斯追上来了,他不会知道斯特劳斯起码当时已经不能动了。

所以他深怕极端派抢在稳健派之前先找到他。

他不敢留下明明白白的线索。

这个,处长说着拍一下那复制品,一定代表着一个表面上晦涩难解、而明眼人一望便知的线索。

我们靠它行吗?达文波特将信将疑地问道。

他毕竟是个奄奄一息、吓破了胆的人,可能本身已经被那个能改变思想的物体所左右。

他的头脑不一定清楚,甚至不一定还有人类的特性。

他为什么不全力赶往月球站呢?他降落时差不多偏离了半个圆周。

是不是混乱得没法清醒地思考了?还是疑神疑鬼、惊惶得连月球站都不信任了?可他起初一定是竭力想去他们那儿的,因为他们收到过信号。

我的意思是这张卡片实质上就象表面看起来一一样,根本是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阿什利庄重地使劲摇头,象个拨浪鼓似的。

他的确很慌乱,而且我料想他惊慌失措,顾不上往月球站飞了,死死缠着他的念头就是要跑、要逃。

即便如此,这卡片也并非是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它组合得很巧妙,卡片上每个符号都有它的含意,全部符号又能组合在一起。

那么其意义在哪儿呢?达文波特问道。

你注意左面有七个符号、右面有两个。

先分析左面的。

从上面数第三个象是个等号。

对你来说,等号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代数方程。

那是一般意义。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没有。

假如你把它看得是两条平行线呢?欧几里德第五假设公理?达文波特试探着提出答案。

妙极了!月球上有座环形山就叫欧几里德山——用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德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诀窍了。

f/a表示力除以加速度,牛顿第二运动定律提出的质量定义……对,月球上也有称为牛顿山的环形山。

是的。

不过你稍等等,最下面一个是天文学所使用的代表天王星的符号。

就我所知,肯定没有叫做天王星的环形山(或者任何其它月球目标)。

你说的不错。

但天王星是威廉·赫歇尔发现的,天文符号上的那个h就代表他的姓氏缩写。

月球上刚好有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实际上有三座之多,因为另外还有两座分别是以他的妹妹卡洛琳·赫歇尔和他的儿子约翰·赫歇尔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思索了片刻,然后说:pc/2是压力乘光速之半,这个式子我很熟悉。

不妨试想是环形山的名称。

p也许代表托勒密环形山,c代表哥白尼环形山。

再求其平均数?会不会是指正位于托勒密环形山和哥白尼环形山之间的地点?我很失望,达文波特,阿什利挖苦他说,我认为你的天文史应该比这要强。

托勒密,或用拉丁文叫托勒梅阿斯,曾绘制过以地球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而哥白尼则发表过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

有位天文学家想提出折衷方案,画了一张介乎托勒密和哥白尼二人之间的夭体图……是第谷·布拉赫!达文波特说。

对。

第谷环形山是月球表面最明显的特征。

一点儿不错,咱们接着来。

c-c是通常用来表示化学键的符号,我记得有一座邦德环形山。

①是的,是以美国天文学家威廉·邦德命名的。

看看最上面的一行,xy2。

嗯,就是xyy,一个调两个y,等一等,有了,是指阿方索十世,中世纪西班牙那位天文学家国王。

他的外号叫聪明人阿方索,调指的是十,yy的意思是聪明人②。

是指阿尔方斯环形山。

好极了。

su③是什么呢?【①英语中帮德(詹宁斯ond) 一姓与化学键的键字(bond)音、形皆同。

】【②调系罗马数字十,两个y英语中应写作ys。

】【③英语soviet union略写为su。

】这可把我难住了,头儿。

我给你提供个答案吧。

它代表苏联3也就是过去俄国地区的旧名。

是苏联最先绘制了月球背面图,可能这是指月球背面苏联命名的某座环形山,比如说齐奥尔科夫斯基山。

好啦,现在你来看,左面的符号都可以解释为代表环形山的名称:阿尔方斯山、第谷山、欧几里德山、牛顿山、齐奥尔科夫斯基山、邦德山、赫歇尔山.右边的符号是怎么回事呢?那可大显而易见了。

四等分的圆圈是天文学上代表地球的符号。

指向它的箭头说明地球一定处于正头顶上方的位置。

啊,达文波特说,是指中央江口,地球永远正当那一区域天顶之上。

它不是一座环形山的名称,所以把它放在右边,和别的符号分开。

对了,阿什利说,所有符号全都有含意,或者可以从中体会出含意。

因此至少可以有相当把握他说它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力图使我们了解某些情况。

不过是什么情况呢?到目前为止我们搞清楚了七座环形山和一处非环形山的地区。

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推想起来,装置只能藏在一处地点呀。

是啊,达文波特泄气他说,搜寻起来,一座环形山主是一大片地区。

就算咱们假定他为了避开太阳辐射会紧靠阴影部分活动,每一处地点也都有好几十英里的地段要检查。

不妨把那个指向地球符号的箭头看作是在指明他藏匿装置的环形山的位置,也就是说在几乎看见地球正当头顶的地方。

已经考虑过了,老伙计。

这个地区包括从月球赤道以北的最南端到赤道以南的最北端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共有七个可确认其方位的环形山。

其中哪个是呢?达文波特又皱起了眉头。

说了这么半天,他没想到出一点别人没想过的新点子来。

进行全面搜索,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

阿什利不由得笑了几声。

自出事时起的几周中我们一直是这样干的。

你们发现什么了?一无所有。

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我们还没死心.显然对有的符号解释得不对头。

显然是这样!你刚才说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就有三座。

如果说su那个符号代表苏联,指的是月球背面某处地点的话,这也可能指的是背面任何其它环形山:罗蒙诺索夫山、儒勒·凡尔纳山、约里奥。

居里山等等。

依此推断,地球符号也可能代表河特拉斯山,因为在不少神话中,他都被画成撑托地球的形象①。

箭头也可能代表直壁。

这都没有异议,达文波特。

但是即使我们对符号的判断及作出的解释都包含有正确的答案,我们又怎么把它同各种错误的解释区分开呢?或者怎么同虽则解释正确却错认了符号的情况区别开呢?这帐卡片里一定隐含着什么能使我们恍然大悟、能毫不含糊地启发我们从一团乱麻中一下子找到头绪的东西。

可我们的努力全失败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生力军啊。

达文波特,你有什么高见吗?’、我想告诉你有件事咱们可以做,达文波特有点勉强他说,咱们可以去请教一位我……啊呀,天哪!他霍然离开座椅往起站。

阿什利也一下子兴奋起来。

你想到什么了?达文波特感到双手颤抖,他努力不使嘴唇抖动,他说:先告诉我,你们调查过詹宁斯过去的履历吗?当然。

他是哪个大学的?东方大学。

达文波特感到一阵狂喜蓦地袭来,但他极力抑制自己。

眼下还得沉住气。

他听外星学课吗?当然听啦。

那是地质专业的必修课。

那就对头了。

你知道谁在东方大学教外星学课吗?阿什利打了个榧子,那个怪物,名字叫什么来着……哦,温德尔·厄尔思。

一点不错。

那个怪物在他那一行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

他替咱们局当过好几回顾问,每次的结果都极其圆满。

我本来正琢磨我们这回再去请教这位怪人,后来注意到这张卡片也教我们这样做。

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

这个画谜是认识厄尔思而且以前当过他的学生的人写的,它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明摆着是说,‘去找厄尔思。

…①【①厄尔恩(urth)与英语地球(earth)一同谐音。

】阿什利仔细盯着卡片看,上帝,有这个可能。

但是这张卡片边我们自己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厄尔思又能给我们出什么主意呢?达文波特耐着性子彬彬有礼他说:我建议去请教他,先生。

阿什利好奇地东张西望,有点畏缩地打量着口周。

他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古玩店中,随进都可能从黑暗处跳出个尖声怪叫的魔鬼来。

光线微弱,随影重重,房间空荡荡的。

靠墙处单调地放着缩微阅读胶片,一直堆到天花板。

一个角落上有一台呈示柔和悦目的立体图象的银河镜,它的后面依稀可辨有几张星图。

另一个角落上有一张月球图,不过也可能是一张火星图。

只有房间中央的写字台上有一盏光线集中的灯在大放光明。

写字台上乱堆着纸张、文槁和打开的书籍。

一架小型阅读器上面装着胶片,一只者式圆形钟面的座钟在欢快地悄声滴喀作响。

阿什利怎么也不能使自己相信此刻外面正是下午时分,太阳还高挂在空中。

在里面这块地方,只有永恒的黑夜。

根本着不见有窗户,尽管充分保持了空气流通,他还是免不了有患了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他凑到达文波特跟前,后者似乎对这个令人难受的环境无动于衷。

达文波特低声说:他马上就要来了,先生。

这地方老这样吗?阿什利问。

老这样。

据我所知,他除了穿过校园去上课之外,从来不离开这个地方。

先生们!先生们!传来了男高音尖声细气的声音。

我真高兴见到你们,欢迎你们赏光。

一个胖墩墩的人影从另一个房音匆匆而至,穿过阴影来到了灯光之下。

他对他们灿然微笑,同时往上推着厚厚的圆眼镜,以便通过它来看东西。

他的手刚一松开,眼镜立刻又滑了下来,不大稳当地架在他那狮子鼻的圆鼻头上。

鄙人温德尔·厄尔思,他说,他短粗滚圆下巴上的那撮乱糟糟的灰白山羊胡子一点也没给他增添威严,那副笑咪咪的面孔和矮胖浑圆的身躯干更是完全缺乏神气劲儿。

先生们!欢迎你们赏光,厄尔思又说了一遍,说着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两条短腿晃晃悠悠地挂着,脚尖离地面足足有一英寸。

达文波特先生也许还记得,对我来说足不出房是……呃……一件相当要紧的事。

我不喜欢旅行,当然,走走路除外,漫步走过校园对我来说也就活动得够了。

阿什利还站着,颇有点尴尬。

厄尔思盯着他看,也越来越显出尴尬的神情。

他掏出块手绢擦了擦眼镜,再把它戴上,说道:哦,我看出咱们的难处了,你们没有椅子坐。

好,来吧,请自便。

要是上面有东西,先把它拿开,拿开,请坐吧。

达文波特动手把一把椅子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把椅子推给阿什利。

然后又把另一帐椅子上的头盖骨标本更加小心地放到厄尔思的写字台上,标本的下颌骨绑扎着不结实,在他挪动时松了,就歪着下巴立在桌上。

没关系,厄尔思和蔼他说,没事儿。

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先生们。

达文波特等了片刻,想让阿什利先开口接着就欣然拉过了话头。

厄尔思博士,你还记得你有个叫詹宁斯的学生吗?卡尔·詹宁斯。

顷刻间厄尔思的笑容消失了,努力地回忆着。

他那有点突出的眼睛不住地眨动。

不,他最后说,一时想不起来。

学地质专业的。

若干年前他听你过的外星学课。

我带着他的照片,看看是不是能帮点忙。

…厄尔思把递给他的照片凑到眼前,专心地审视着,不过脸上依然露出疑惑神色。

达文波特继续讲下去:他留下了隐晦的信息,它是解决一个极其重要问题的钥匙。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不能圆满地解释它,可我们弄明白了一点——它指引我们来请教你。

真的?大有意思了!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想听听你对解释这个信息有什么看法。

我可以看看它吗?阿什利默默地把纸片递给温德尔·厄尔思。

外星学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它,又翻过来看了一下空白的背面。

他说什么地方写着让来问我呢?阿什利愕然一惊,但是达文波特抢先说道: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

看来意思很清楚。

很清楚这是个指着代表地球的行星符号的箭头。

我认为假如它是在某个其它天体上被发现的话,可能是直截了当地表示‘到地球去’的意思。

它是在月球上发现的,厄尔思博士。

我想存在着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过当我们了解到詹宁斯曾经是你的学生时,马上觉得它显然似乎是在指你。

他在这儿的大学里听过外星学课?是的。

哪一年呢,达文波特先生。

一18年。

啊,谜团解决了。

你是说信息的含意解决了吗?达文波特说。

不,不。

那个信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是说为什么我想不起他来的谜解决了,因为我现在记起他了。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多虑、腼腆、不爱出头露面,完全不是使人难以忘怀的那类人。

要没这东西,他拍了拍那纸头,可能我说什么也想不起他来。

为什么一纸卡片就使事情有了转机呢?达文波特问道。

它是用一语双关的文学游戏提到我的。

地球——厄尔思。

当然,编得不怎么高明,可确实是詹宁斯的作法。

他的乐趣就是说俏皮话,可老也想不出称心的妙句来。

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他不时乱编双关俏皮话。

我也很喜欢双关语,挺欣赏它,可詹宁斯(对了,现在我完全记起他来了)说的简真瞥脚透了。

不是拙劣不通,就是毫不含蓄、索然无味,就象这一句似的。

他完全缺乏说俏皮话的天才,可是热衷得不得了……阿什利突然插嘴说:信息的内容完全是以单一类型的双关语组成的,厄尔思博士。

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这和你刚才讲的也是一致的。

噢,厄尔思扶了扶眼镜,再次透过镜片审视着卡片和上面的符号。

他撅起嘴,然后乐呵呵地他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那样的话……阿什利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张口要讲话。

不过要是你们告诉我整个经过,厄尔思接着说,那也许可能看不出点儿什么来。

达文波特赶紧对阿什利说:我可以谈吗,先生?我相信此人靠得住,也许有门儿.说吧,阿什利嘟嚷着说。

事已至此,又有何妨?达文波特用简捷明了的措词略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未,厄尔思细心地听,短粗的手指在闪闪发亮的乳白色写字台面上挥来挥去,就象在拂掉看不见的烟灰似的。

故事快讲完的时候,他抬起双腿象弥陀佛一样盘腿打起坐来。

当达文波特讲完的时候,厄尔思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带来费兰特整理的谈话记录副本了吗?带了,达文波特说。

你想看看吗?请给我.厄尔思把那条缩微胶片放到扫描器中迅速地看了一遍,看到某些部分时嘴唇不住莫名其妙地动来动去。

最后他拍了拍那书写着费解的信息的卡片复制品说:你们说这就是全局的关键?是决定性的线索?我们认为是这样,厄尔思博士.而且它不是原件,只是个复制品。

是这样。

原件让那个费兰特带走了,你们相信它落到了极端派手里。

完全可能.厄尔思摇摇头。

看起来有点儿发愁。

人人都知道我绝不同情极端派,我愿用一切手段同他们斗争。

因此我并不想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可是……到底有什么能说明这个影响思维的物体确实存在呢?你们仅仅掌握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还有你们对一系列神秘标记的复制本所作的模棱两可的推断,而那些标记很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的,厄尔思博士。

但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

你们对这份副本的准确性有多大把握呢?这上面如果漏掉了原件上的某些内容,某些能使这一信息一目了然的内容,某些破解这一信息所不可缺少的内容,又怎么办呢?我们肯定副本完全准确。

反面是怎么回事?这份复制品的背面什么都没有。

原件的反面是什么样?进行复制的那名特工人员告诉我们原件背面是空白。

人是会出差错的。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出了差错,我们必须根据他并未出差错这一设想进行工作,至少在找回原件之前要这样子。

你们还要我相信,对这个信息所作的一切解释都必须不折不扣地以在这儿看到的东西为依据,厄尔思说。

我们认为是这样。

事实上,我们坚信是这样。

达文波特说,感觉信心越来越不足了。

厄尔思还是副发愁相。

他说:为什么不让那个仪器就留在它所在之处呢?要是哪一帮人都找不着它,那样倒更好。

我不赞成任何操纵控制思想的行径,不愿意为助成这种事出力。

达文波特觉察到阿什利要开口说话,赶快伸手推推他胳膊拦住他。

达文波特说:这一点我可以据实以告,厄尔思博士。

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还不是装置的全部功能。

比方说有个地球上的探险队前往一个遥远的原始行星,丢在那儿一部旧式的收音机,比方说当地土著居民已经发现了电流,但还没有研制出真空管。

当地居民可能会发现如果给收音机通上电;有些里边的玻璃玩意儿就会变热发光,但他们当然收不到什么能听出名堂的声音,至多也就能听到点儿劈劈啪啪的杂音。

然而要是他们把收音机通上电放到澡盆里,澡盆里的人就可能被电死。

那么那个行星上的人是否应当就此作出结论,说他们正在研究的这个装置是专门设计用来杀人的呢?我明白你的推理。

厄尔思说。

你认为操纵控制思想的性能只是这装置的附属功能吗?我深信是这样,达文波特诚恳他说。

如果我们能够渗透它的实际功用,地球上的技术可能会飞跃几个世纪。

这么说你同意詹宁斯提出的看法,厄尔思说到这儿又查了一下缩微胶片,他说过‘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一点儿不错。

可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确实存在,而且无比危险。

不管收音机的用途是什么,它毕竟电死了人。

那正是我们决不能让极端派得到它的原因。

或许也不该让政府得到吧?但我必须指出,小心谨慎有其合理的限度。

要说危险,那是人们随时都会遇到的,比如说!日石器时代的第一把打火刀,甚至再往上追溯到第一根木棒都是能杀人的。

它们可以被利用来使弱者在暴力威胁之卜屈从于强者的意志,那也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一种形式。

虽然抽象笼统他说起来装置可能是件危险的东西,可关键并不在于装置本身,而在于利用该装置的那些人的意图,厄尔思博士。

极端派已经宣布要消灭99.9%以上的人类。

无论组成政府的那些人具有什么样的缺点,政府总不致于有这样的意图吧。

政府想怎么样呢?对装置进行科学研究。

甚至连操纵控制思想这种功用本身也能带来无可限量的益处,用于启蒙的目的,它能引导我们涉足于精神功能的物质基础。

我们可以学会矫正精神错乱或者纠正极端派思想,人类可以学会普遍发展较高的智力。

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理想主义的唯心论真的会付诸实践呢?我坚信不疑。

请想一想,如果你帮助我们,只能说政府将来有向坏的方向转化的可能性;如果你不帮助我们,可要冒听任极端派实现其明白宣布的确凿目的的风险。

厄尔思深思地点点头。

也许你说得对。

不过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我有个侄女,我相信她是爱我的。

我一向不肯纵情于旅行之类的傻事,她对此老是闹别扭。

她声明除非我有朝一日陪她到欧洲或北卡罗来纳或其它僻野之处去走走,她决不罢休……阿什利郑重其事地往前屈了屈身,对达文波特制止的手势完全置之不理。

厄尔思博士,如果你帮助我们找到装置并且能使它发挥作用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将很高兴帮助你摆脱你憎恶旅行的毛病,并且助成你和令侄女前往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厄尔思瞪着那双金鱼眼,缩在那儿怔住了。

有好一会儿他不断频繁地顾盼囚周,就象落入了陷饼似的。

不!他气呼呼他说,根本不是!绝对不是!他的声音减弱为真挚而嘶哑的耳语。

我来说明一下我的报酬的性质。

如果我帮助了你们,如果你们找回了装置并且学会了使用它,如果我帮忙的事传了出去,我侄女将会对政府大发雷霆。

她是个极其任性、动不动就尖声叫喊的女人,她会出面征集签名,组织游行,什么也不能使她罢手。

但是你们不要对她让步,决不要让步。

你们·得顶住一切压力。

我希望我还象现在一样置身世事之外。

那就是我全部的、也是最低限度的报酬。

阿什利脸红了。

当然可以,因为那是你的愿望。

你说话算数吗?我说话算数。

请别忘了。

我也拜托你了,达文波特先生。

准让你如愿以偿,达文波特安慰他说:我看,现在你可以解译那图形了吧?图形?厄尔思间道,似乎正煞费心思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卡片上。

你是说xy什么的这些标记吗?是啊。

它们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

我想,你们作的解释无可非议。

阿什利火了。

你说了一大套要帮助我们啦等等,难道都是废话吗?刚才唠叨报酬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温德尔。

厄尔思看来有点不知所措,而且颇感吃惊。

我愿意帮助你们。

可你又不知道这些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那个信息是什么意思。

你真知道?达文波特喊道。

当然。

它的含意一目了然。

你们的故事讲了一半我就猜到了。

后来看了斯特劳斯和詹宁斯的谈话记录我就成竹在胸了。

先生们,你们中要定下心来想想,你们自己也会弄通是什么意思。

你瞧瞧,阿什利恼怒他说,你还说你不知道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知道。

我是说我知道信息是什么意思。

除了图形还有什么信息呢?老天爷,难道是这张纸吗?不错,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用了隐形墨水或者其它类似的东西?不!你们怎么这么难开窍呢?你们自己不是就是要看破机关了吗?达文波特向阿什利弯过身去低声说:先生,请你让我来处理好吗?阿什利不快地哼了一声,强自抑制他说:你来吧。

厄尔思博士,达文波特说,你能把你的分析告诉我们吗?啊!好的,完全可以。

身材矮小的外星学家在椅子上安然坐好,用袖口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

咱们来推敲一下这个信息。

如果你们承认四等分圆圈和箭头是指示你们来找我的话,那还剩下七个图形符号。

如果这些符号真的是代表七座环形山,那至少其中六个符号一定只是用来转移视线的,因为装置肯定只藏在一处地点。

它并没有活动的或者可以拆卸的零件,它完全是件整体。

再者,这些图形符号也没有一个是直言不讳的。

用你们的解释,su可能指的是月球背面的任何地方,那片地区和南美洲差不多大。

还有xy2,阿什利先生说它可能指的是‘第谷山’,达文波特先生认为它可能是指‘托勒密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或者依此而论它也入场指的是‘柏拉图山和卡西尼山之间的中途’。

诚然,xy2可能是指‘阿尔方斯山’(那确实是十分独到的见解),但是它也可能指的是某个坐标系,其中的y坐标恰好是调坐标的平方。

同样,c-c可能代表‘邦德山’,它也可能代表‘卡西尼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

f/a可能代表牛顿山’,也可以代表法布里鸠斯山和阿基米德山之间的中途。

①【①本段中柏拉图与卡西尼字首分别为p和c哥白尼字首为c法布里鸠斯与阿基米德字首分别为下和斯特劳斯。

】简言之,这些图形有这么多的含意,结果等于毫无意义了。

即使其中确有一种解释是其真正的含意,也无法从其它解释中把它挑出来。

因此,唯一明智的答案就是假定所有这些图形都只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然后,需要判断有关信息的种种情况有哪些是含混不清的,哪些是完全清楚的。

答案只能是它肯定是个信息,肯定是指示藏匿地点的线索。

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下来,对吧?达文波特点点头,接着又谨慎他说:起码我们认为我们可以肯走下来。

好,你们曾把这个信息说成是解决全局的钥匙,你们一直拿它当做决定性的线索来人手。

詹宁斯本人也把装置说成是一把钥匙或是一条线索。

假如我们把这种严肃认真的看法和詹宁斯双关语这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再想到携带的那台操纵控制思想的装置可能进一步助长了这种嗜好……让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十六世纪后半叶,罗马有个德国那稣会教士。

他是个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在1582年曾协助教皇格利高里十三世改革过历法,完成了全部改革所必需的庞杂的计算。

这位天文学家崇拜哥自尼,但是他不承认太阳系日心说的观点。

他固持旧日的信念,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1650年,也就是这位数学家去世差不多四十年之后,另一位那稣会教士、意大利天文学家乔万尼·巴蒂斯塔·里奇奥利绘制了月球图。

他用已故天文学家们的姓名命名各座环形山,因为他坚决排斥哥白尼的学说,他选用了那些断言地球是宇宙中心的人的姓氏命名的那些最大、最壮观的环形山——如托勒密山、希帕克斯山、阿尔方斯十世山、第谷·布拉赫山。

里奇奥利忽略了它,在一个世纪以后才以另一位天文学家的名字为它命名,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上了断头台的巴伊。

阿什利一直焦躁不安地听他讲,这时插口道:可这些和信息有什么关系呢?噢,大有关系,厄尔思颇感意外他说,你们不是把这个信息说成是全局的匙吗?不是把它看作是决定性的线索吗?当然是啊。

我们在着手解决的是某件事的线索或钥匙之类的东西,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吧?不,没有,阿什利说。

那好,我刚才讲的那位德国那稣会教士的名字是在里斯托夫·克劳,其实发音应该念成‘克娄’。

你听出双关的意思来了吗?克娄——线索。

①【①英语中线索(dm)一词读作‘克’,与klau(克娄)的姓读音相似。

】阿什利由于失望,好象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牵强附会,他嘟嚷着说。

达文波特焦急他说:厄尔思博士,就我所知,月球上并没有叫克劳的月貌特征。

当然没有,厄尔思兴奋他说,这正是全局的关键。

在当时的历史时期,邵十六世纪后半叶,欧洲学者都把他们的姓拉丁化,克劳也不例外,他把德文字母‘u’换成了相应的拉丁文字母‘y’,又在词司尾加上了‘ius’就成了典型的拉丁姓氏,克里斯托夫。

克劳也就这样成了克里斯托夫·克拉毕斯。

我想你们都知道叫克拉毕斯山的大环形山。

但是……达文波特刚想开口。

别对我说‘但是’,厄尔思说。

先让我指出,‘克拉毕斯,在拉丁文里是‘钥匙’的意思。

现在你们明白这个两重意义、跨两种语言的双关话了吧?克劳——线索;克拉毕斯——钥匙。

要没有装置,詹于斯毕生也想不出一句两重意义、跨两种语文的双关话来。

现在他做到了,我倒很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死亡会不会是一种接近胜利凯旋的结局。

他指引你们来找我,因为他知道我会记得他对双关语的嗜好,也知道我也挺喜欢这些。

调查局的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厄尔思庄重他说:我建议你们搜索克拉毕斯山的阴面,要在地球最接近头顶上方的地带找。

阿什利站起身来,你的录像电话在哪儿?在隔壁房间。

阿什利匆匆跑了出去,达文波特踌躇不前。

你有把握吗?厄尔思博士。

有相当把握。

不过即使我措了,我料想也没有什么关系。

对什么而言没关系?你们找得着找不着都没关系。

因为就算极端派找到了装置,他们大概也无法使用它。

为什么你这么讲呢?你们问我詹宁斯从前是不是我的学生,但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有关斯特劳斯的情况。

他也是个地质学家,也是我的学生,要比詹宁斯晚一年左右。

我对他还记得很清楚。

噢?一个讨厌的人。

很冷漠,我想那是极端派的特征。

他们全都是非常冷漠、非常刻板,非常自命不凡的。

他们没有感情移入,否则他们就不会高谈阔论要消灭数十亿人类了。

他们具有的感情是冷冰冰的感情、利己的感情,那种感情是无法沟通两种不同人类之间的距离的。

我想我明白这个。

我确信你明白。

根据斯特劳斯的胡话整理的谈话记录,告诉我们他是无法操纵装置的。

他缺乏强烈的感情,或者说是缺乏必要的感情类型。

我推测所有的极端派都是这样。

但不是极端派的詹宁斯却能操纵装置,所以我猜想任何运用装置的人都不会蓄意怀有残忍的冷血心理。

他可能象詹宁斯伤害斯特劳斯那样出于惊恐而伤人;但决不会象斯特劳斯企图加害詹宁斯那样巧用心计去伤人。

简单说,咱们套一句俗话,我认为装置能以爱来启动,但决不能用恨来启动。

而极端派纯粹些心怀仇恨的人。

达文波特连连点头。

但愿我是对的。

不过……假如你断定恶人无法操纵装置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政府的动机这样不放心呢?厄尔思耸耸肩。

我想要搞清楚你们确实能自主地合理思考并且能唬住对方,而且在即席辨论的场合下能令人折服他说服对方。

你们毕竟有可能不得不去对付我的侄女。

《运输牲畜》作者:罗伯特·谢克里这种机遇千载难逢,阿诺尔德喜滋滋地说,有近百万元的收入,只需最少的投资,成本还能迅速回收……喂,你在听吗?格里高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整天枯坐在AAA行星消毒公司的办公室,真感到度日如年,浪费青春。

他的合伙人阿诺尔德坐在办公桌后,双腿高高跷在成堆尚未付款的账单上。

玻璃门外人影幢幢,但都是去其它公司:有去火星钢铁公司的,也有去宇宙新产品公司的。

它们都位于同一楼层,惟独尘埃满布的AAA行星消莓公司的门庭一直无人问津。

还等什么?阿潇尔德大吼道,我们到底是干还是不干?这并不属于我们的经营范围,格里高尔说,我们的专业是维护新行星的清洁与安全,难道你连这也记不得啦?可现在有谁需要行星的清洁和安全?阿诺尔德反唇相讥。

不幸,他说的话千真万确。

当他们那次成功清除了幽灵五号星球上的幽灵以后,AAA行星消毒公司曾一度辉煌,可惜好景不常。

对宇宙的扩张逐渐趋于停滞,人们忙于巩固已取得的成果——建造城市、开垦荒地、敷设道路等等,谁也不再继续去寻找新的行星。

我们得考虑考虑前景,阿诺尔德说。

现在许多人生活在新行星上,他们急需牲口,得从地球运去……他耍了个夸张的手势,就是说得由我和你去运!我们可缺少运输牲口的设备。

格里高尔提醒他说。

我们有艘星际飞船,还需要什么?需要的可多啦,主要是知识和经验。

在太空运送活动物是极为复杂的,我听说只有专家才能胜任。

假定从地球到奥米加Ⅳ星的半路上母牛得了口蹄疫,你知道该怎么治吗?阿诺尔德用权威的口吻说:那我们就只运输耐劳吃苦、抗病力强的品种,牲口登船前先进行体格榆查,再由我亲自对飞船消毒。

你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格里高尔发了火,准备倒霉吧!这里所有运送动物的业务都被特里盖依公司垄断包揽啦!他们绝不会容忍别人插手,而且也没人敢于和他们竞争。

你准备如何应付他们?我们可以把运价压得低低的。

那我们就会饿死。

不干反正也得饿死,不如一试。

我认为饿肚子总比被特里盖依公司从背后打来黑枪要好.我们也许会在半路上发现饮水箱灌的是煤油,或者氧气罐漏气等等。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阿诺尔德嘲笑说:你以为这纯粹是我凭空想像的吗?这种事故已不止一次在现实中出现了。

特里盖依公司独霸天下,他们什么阴谋不搞?这时室门被推开,阿诺尔德的脚一下子就从桌上移开,格里高尔也忙把扑克扫进抽屉。

那人的体型矮壮结实,头部小得不成比例,绿白色的皮肤,看来不像是地球人。

他快步直接走到阿诺尔德面前。

三天后牲口即可从特里盖依公司的中心仓库空间站启程。

客人说。

有这么快,范斯先生?是的,你们需要特别小心地照顾亥犬,锒丝羊在几天前就已来了。

好的,这位是我的合伙人。

阿诺尔德转身介绍格里高尔,后者还在张口结舌。

认识您真是幸会,范斯先生紧紧握住格里高尔的手说,你们很值得钦佩,小伙子们。

敢大胆主动地参加竞争,我佩服你们的胆略。

路程还熟悉吗?有关一切我都记下了。

阿诺尔德答说,我的合伙人可以随时出发。

我马上去佛莫因Ⅱ星,在那里等着你们。

预祝一路顺风。

范斯先生说。

他转身离去。

格里高尔强咽了一口气才问:阿诺尔德.你在搞什么鬼名堂?我的鬼名堂就是让我俩都发大财!阿诺尔德尖酸地回答。

是去运送外星牲口吗?是的。

在特里盖依公司的眼皮底下?不错。

把合同给我看看。

阿诺尔德拿出文件。

那上面写着:AAA行星消毒(兼运输)公司承担运送五头亥犬,五头科莫蜥及十头银丝羊到佛莫因星系的任务。

牲畜应从特里盖依公司中心仓库空间站装船,在佛莫因Ⅱ星的仓库交付。

此外AAA公司有权根据情况需要酌情建立自己的仓库。

合同载有上述动物在送达时应当是生龙活虎、完好无缺的,要健康而生气蓬勃,能进行交配繁殖等一些条款。

合同中还包括这么一条:如果动物被丢失,没按时送达仓库,或送达时不是活的,不是健康的,不适合繁殖等等时必须由AAA公司赔偿一笔数额巨大的违约金……合同简直就是两个敌对超级大国之间签订的一份协议,火药味挺浓。

你当真签下这份要命的合同?格里高尔不信地问。

琊还用说?你只需要去干就是了——把这些动物送到佛莫因Ⅱ星上去。

我?那么你做什么?我留在这里,保证对你的支持及援助。

阿诺尔德说。

你是在飞船上支援我吗?不……不,那是不可能的。

银丝羊的模样我一看就非恶心呕吐不可。

那这份合同也同样让我倒足胃口!但我是负责科研的,阿诺尔德强调说,他额角流下大颗汗珠,我和你曾这样说定过的,难道你忘了?格里高尔当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于是他只得叹气耸肩了事。

这对合伙人毫不迟延地备好飞船。

船上的货舱分成三个舱室,按每种动物的数量分配。

由于所有动物都呼吸氧气,都能在华氏70度左右的温度下生存,所以倒也没产生什么矛盾。

飞船上还准备了大批饲料。

三天后一切就绪,阿诺尔德陪同格里高尔一起去特里盖依公司的中心仓库装货。

一路上平安无事,但格里高尔依然提心吊胆。

关于这家垄断企业的手段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传说,所以格里高尔尽量采取一系列防范措施:燃料和必需的食品用具都在别处采购好,也不准特里盖依公司的任何人员进入船舱。

不过这艘破烂的老式飞船的外表实在使他们丢尽颜面。

飞船被安排在装货接口处,夹在两艘崭新的特里盖伙公司快速飞艇之间。

阿诺尔德留下监督装货,格里高尔则去办理报表。

一位公司职员把有关文件递给他,当他阅读时,那职员饶有兴趣地瞅着格里高尔。

您要运送亥犬,是吗?那职员彬彬有礼地问。

小错。

情啦高尔说同时还装运银丝羊和科莫蜥,那职员若有所思地说,这些动物统统装在一起,您可真够泼辣,格里高尔先生。

谁?是讲我吗?为什么?您听说过那句谚语吗?‘如果与亥犬同行,就别忘记带放大镜。

对不起,我对这类谚语一无所知。

职员友善地一笑,还朝格里高尔摊摊手。

那么当这次航程结束时,您自己就会编出许多谚语了。

祝您一路顺风,格里高尔先生,这是我非官方的祝愿。

格啦高尔也报以微笑,转身回到装货处。

亥犬,科莫蜥及银丝羊已经装上了飞船,分别安置在各自舱内。

阿诺尔德打开空气调节系统,检查了温度并为所有动物分发一天口粮。

好,你的时间到啦。

阿诺尔德快乐地宣布。

的确是到了格里高尔并不那么必高采烈。

他登上船,对那些成群笑着看热闹的人不理小不睬。

飞船又被送到起飞处,转瞬之间格里高尔已身处太空,他把航向对准佛莫因星系。

太空航程的第一天是够紧张的:格里高尔检查了所有仪器,查看了水箱、水槽、管道及接线。

当确信起飞没对飞船造成任何损害后,他去巡视那些动物,现在是弄清这些牲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了。

右前舱装的是银丝羊。

它们每头都像硕大无比的雪球。

格里高尔知道银丝羊的绒毛非常珍贵,在任何地方都能卖出大价钱。

这种动物显然对失重极不习惯,所以给它们的食物碰都没碰。

它们笨拙地飘浮在空中,在墙壁和顶板间磕磕碰碰,咩咩地号叫诉苦,哀求给它们脚下提供一块坚硬的土地。

科莫蜥倒是一切良好,它们是些皮肤光滑的蜥蜴类巨大生物。

格里高尔真无法想像它们能在农业上起什么作用。

现在它们正在冬眠,也许一直能睡到航程结束为止。

五头亥犬在他一出现时就快乐地吠叫起来,这些温和的食草哺乳动物对失重状态显然十分适应,活跃异常。

很好,格里高尔回到操纵舱时这么想。

这趟航程的开端很不错:特里盖依公司没有暗算他,动物们在途中总的说来也还争气。

也许这次旅程真的并不怎么危险,格里高尔祈望上帝多多保佑。

在检查过无线电台及控制系统的开关后,他拨好闹钟就躺下入睡了。

八小时后他醒过来。

这一觉似乎并没让他精神焕发,相反却是头痛欲裂,连咖啡也感到黏黏的,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格里高尔在仪表台前甚至很难集中注意力。

在他和阿诺尔德举行例行通话时,他感到自己连眼皮也睁不大开了。

我说完了,他打了个呵欠,这里真闷气,我得再打会儿盹。

闷气?阿诺尔德反问道,电波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啊,难道空凋……这时格里高尔发觉仪表在他面前摇晃,越来越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于是他伏在仪表台上闭起双眼。

格里高尔!呃……呃……格里高尔!赶快检查一下空气含氧量!格里高尔用手指扒开眼皮,勉强望了一眼仪表,他发现二氧化碳的浓度是空前的。

好像氧气也变少了。

他告诉阿诺尔德,等我睡醒后再解决吧。

这是有人在破坏!阿诺尔德大骂道,快醒醒,格里高尔!格里高尔使尽全身力气伸手打开空气供应应急系统,一股纯净的氧气扑鼻而来,接着他硬撑站起,摇晃一阵后用水沾湿自己的脸,这才清醒过来。

现在去看看动物!阿诺尔德高喊道.快去检查一下动物们怎么啦!格里高尔把辅助通风系统接通到所有三个动物舱内,沿着走廊冲去。

科莫蜥好好的,没从冬眠中醒来。

亥犬也没露出任何缺少氧气的异状。

但是有两头银丝羊已经昏迷,现在刚刚苏醒。

格里高尔在它们舱内弄清了事故的由来。

并不存在什么人为的破坏,只是墙上和顶板上的通风管道都被银丝羊的绒毛堵塞了。

团团羊绒浮在停滞的空气中,活脱脱是一幅雪花纷飞的美景,堵塞严重影响了船内的通风。

这事是必然的.当格里高尔汇报这一切时,阿诺尔德说,难道我没警告过你,每星期必须对银丝羊剪两次毛吗?你是忘了吗?书上说,银丝羊是一种细绒毛的哺乳动物。

是地球绵羊的远亲。

原产于捷西斯V星,但能在其它星球繁殖,只要求那里具备较强的重力环境。

银丝羊毛织成的衣服防火防虫,既不会磨蚀也不会腐烂,这主要是由于毛内含有可观的金属成分。

必须一周剪两次毛……格里高尔在通话结束后,从工具柜里找到一把能剪铁皮的剪刀,可是锐利的刀刃很怏就被金属绒毛弄钝,这种羊毛需要使用特殊硬合金:削造的剪刀修剪。

他只得放弃剪毛而去收集各处的绒毛,努力把通风管道打扫干净。

晚饭时他感到满嘴都是绒毛而苦恼不堪,最后心烦意乱地睡了。

醒来时,这架飞船的航向倒没有发生变化,主机工作得很好,格里高尔这才比较放心,特别在见到科莫蜥还在蛰伏,亥犬的行动也很正常之后。

但是他发现银丝羊自从上船后,从没吃过一丁点儿食物,情况比较严重。

他和阿诺尔德进行联系,想听听忠告和建议。

非常简单,阿诺尔德在查阅参考手册后说,银丝羊的喉部缺乏肌肉,无法自己吞咽。

为了使食物从食管落下,它们平时靠的是重力作用。

而你们那里偏偏又是失重,所以食物就无法进入胃部。

这种事的确非常简单,只是一个在地球上没有预料到的细节。

但是在太空中,在宇宙飞船的条件下,最最简单的问题往往也会转化为最最复杂的难题。

你可以让飞船自旋,这样可以产生一定的离心力,形成人工重力场。

阿诺尔德说。

格里高尔很快进行了计算。

这么一来需要消耗很多能量。

他说。

那么还可以像书中说的那样:用手把食物塞进去,你得先把食物搓成湿而软的团状,然后把手伸进它们的喉咙把食物硬推下去……格里高尔厌恶地切断联系,决定还是让飞船自旋,他双腿大撇,忐忑不安等着……后来只见银丝羊把饲料吃得津津有味,使格里高尔心花怒放。

他继续驾驶飞船,在茫茫太空中艰难地前进。

又到了该喂食的时间,格里高尔在发给银丝羊饲料后.走向亥犬舱打开门就招呼说:吃东西啦,快来!然而什么动物也没过来。

舱内空空如也。

格里高尔感到一阵纳闷,这是不可能的!亥犬没处可去。

难道它们在开玩笑,躲在什么地方不成?但舱内哪有地方藏匿这五头亥犬?他的纳闷变成惊恐,格里高尔想起一旦动物丢失或受伤时的那笔违约金……嗨,亥犬!快出来,亥犬!他大声叱喝,但没有丝毫回音。

他仔细检查墙壁、天花板、门及通风管道——也许,亥犬竟由此溜出去了?亥犬无影无踪地消失了!他突然听到自己脚下发出沙沙声,低头一看,有个小东西仿佛从近旁一掠而过。

那是一头亥犬,小得只有5厘米长。

格里高尔接着找到其它四只——它们都躲在旮旯里挤成一堆,全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邪位特里盖侬公司的官员说什么来着:如果与亥犬同行,就别忘记带上放大镜。

格里高尔连昏厥的时间也没有,他小心翼翼在身后掩上门,飞快去了电台。

奇怪,阿诺尔德在地球上说,你说它们竟然缩小啦?让我来查查……喔,你大概是建立了人工重力场吧,对吗?我当然建立了,那是为了让银丝羊能顺利进食。

这就难怪啦,阿诺尔德责怪他说,亥犬只适合在微重力下生活。

这我哪能知道?如果它们受到超重力作用,甚至能缩成微生物那么大小呢,结果会失去知觉并死亡。

是你自己让我建立人工重力场的!是吗?但我只是略微提及有这种喂食的可能性而已,我劝过你用手来喂它,对吗?格里高尔拼命克制自己,否则一怒之下他会把电台横扫出去……他勉强耐下性子说:阿诺尔德.你是说亥犬只习惯于微重力环境,是这样的吗?不错。

而你又说银丝羊需要强重力场,那么你在签定合同时预先考虑过这些吗?阿诺尔德慌乱地干咳一声说:我……你看……我知道这件事是确有点棘手,不过这趟运输的收入很可观呀!那当然,只要你我不遭报应就行。

请问阁下现在对我有何指示?把温度降低,阿诺尔德自信地浼,亥犬在零度左右就会稳定。

但是人在零度可冻僵啦,格里高尔没好气地说,好吧,通活结束。

格里高尔把能找到的衣服统统穿上,他打开冷却系统。

一小时后亥犬重新长大,恢复正常的形态。

这一招还不错。

他又去巡视了银丝羊,寒冷使它们更加振作,比平时还生气蓬勃。

咩咩叫着要求进食。

他把规定的口粮喂了它们,自己吃的也是沾有绒毛的三明治。

第二天他发现飞船里竟然有15头银丝羊,那10头成年羊又生下5头小羊羔,这15头羊都饿得直叫唤。

格里高尔一一喂了它们。

他起先认为这种情况很正常,因为为事先并没有注意把公羊和母羊隔离开来。

当他再次去照顾银丝羊时,它们的数量又扩大为38头了!还在继续繁殖,对吗?阿诺尔德在无线电中问,声音中含有忧虑。

是啊,而且不大像要停止似的。

这是应该预料到的……为什么?格里高尔大惑不解。

我来说明一下:银丝羊能无性繁殖。

这是什么意思?你读过书吗?阿诺尔德忿忿地问,银丝羊在冰点时能自我生育出新羊羔。

原来如此!格里高尔阴郁地说,那我只好让飞船飞回来了。

绝对不行!那我们肯定要破产!但是再这样繁殖下去,在飞船上很快连我都没有立足之地啦!格里高尔,别惊惶失措,有一种很简单很理想的解决办法。

我在洗耳恭听。

你只需加大气压和空气的湿度,这样它们就会停止繁殖了。

的确,返回地球万万不行,航程已经过半,很快就能彻底摆脱这些讨厌的动物了。

格里高尔加大了气压和空气湿度,银丝羊真的停止了繁殖。

它们共有47头,格里高尔的大部分时间都忙于打扫通风管道。

到处绒毛漫舞,好似飞雪飘絮。

他吃的食品全都杂有细丝银绒,味同嚼蜡。

甚至连衬衫内友里面也少不了它们。

他时而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头银丝羊。

这时远方显出明亮的光斑,屏幕上看到了佛莫因星。

再过一天他就能到达目的地,就能卸下动物,就能解脱了。

这天晚上他打开一瓶啤酒庆祝航程的胜利结束。

酒冲走了嘴里的绒毛怪味,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进入愉快的微醉状态。

但是他根本无法入睡,温度始终还在下降,墙上的水雾冻成了小冰疙瘩,他将不得不打开暖气。

不过要慎重:如果启动取暖装置,亥犬仍将缩小;而如果撤消重力场,那么47只银丝羊又将宣布绝食。

真该死!不过在这么冷的条件下又如何能驾驶星际飞船继续飞行呢?他使飞船停止自旋,打开加热系统。

整整一小时他等待着,不停发抖跺脚。

加热系统从发动机吸取能量,但就是不产生热量。

这实在滑稽,于是他把功率开到最大。

一小时后温度依然还在零度以下,尽管佛莫因星系近在咫尺,格里高尔也怀疑能否让飞船正常降落。

突然间无线电台发出信号。

我想问一下,阿诺尔德说,你没有过急地改变重力和气压吧?这有什么关系吗?格里高尔茫然问。

这可能会影响科莫蜥,也许会使它们从蛰伏中苏醒过来,你最好还是去看看。

格里高尔慌忙去了科莫蜥舱,里面的情景使他浑身战栗。

科莫蜥一个也不在冬眠,它们呀呀乱叫.巨大的身躯在舱内东闯西撞,舱壁上满是薄冰,朝外直冒阵阵凉气。

格里高尔赶紧关上舱门格里高尔还想再提高船上温度,然而过载的加热系统一下子就彻底完蛋了。

这时佛莫因Ⅱ星已近在眼前。

格里高尔向电脑输进降落程序,进入环绕佛莫因Ⅱ星的轨道,但飞船却猛然发出不祥的轧轧声,不少仪表的指针猛然退到了零刻度。

他惶惶然赶往机器室,主机系统出现了严重的故障,根本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就能判断出这是为什么。

机器室内同样有银丝羊的绒毛在飘浮。

它们沾在轴承里,在润滑系统里,连冷却风扇都被卡住而无法转动。

对许多零件来说,金属绒毛是一种强烈的摩擦剂。

主机居然能支持到现在实在已经是个奇迹。

格里高尔回到撑纵室,主机损坏了是不可能降落的,必须在宇宙中就修复它,幸好飞船的副机还能运转,飞船还能行驶。

格里高尔和佛莫因Ⅱ星的宇宙仓库取得了联系:我是AAA公司,格里高尔解释,他正沿着环形轨道飞行,我请求你们接纳我的飞船。

我是宇宙空间仓库,一个声音回答说,把你的情况报告得再详细点。

我是AAA公司的飞船,从特里盖依公司中央仓库空间站装运牲口来这里。

接着格里高尔补充说,一切手续齐备。

他回答了例行的种种询问,然后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等候着。

尽管一路上千辛万苦,但所有的动物都是活的,没受到任何伤害,AAA公司将挣到一大笔钱。

现在格里高尔想的只是赶快离开飞船,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这辈子永远别再见到什么银丝羊、亥犬、科莫蜥等等……我们无法接纳您。

什么?很抱歉,现在这里没有空余的船位。

如果您愿意滞留在轨道上,我们将在三个月后再考虑您的请求。

等一下!格里高尔大叫道.你们绝不能这样干!我的食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主机又出了故障,我再也不能坚持下去啦!可我们爱莫能助,你们没有权利驱逐我,格里高尔嘶哑地嚷说,你们是公共的仓库,应该……公共的仓库?请原谅,先生。

本仓库现在只属于特里盖依公司一家独有。

电台沉默了,格里高尔的目光久久未能从它移开。

又是特里盖依公司!这足以说明他们当初为什么没找他麻烦了,更为恶毒的做法是阻止他向佛莫因Ⅱ星仓库交货,而且这样做还是合法的。

在佛莫因星系再也没有其它宇宙仓库。

如果他在没有主机的情况下直接降落在佛莫因Ⅱ星上无疑等于自杀。

那么向范斯先生求援如何?毕竟他已把动物送到这里,范斯先生会谅解这种困难的。

在和佛莫因Ⅱ星上的范斯先生联系上后,他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动物没送进仓库吗?范斯重问一遍。

我离仓库总共只有50英里之远。

不!这种做法是不行的。

我是要取货,因为动物是我的。

但难道您忘记合同曾规定如果不能按时送达仓库的话要交纳违约金吗?您不会这么为难我们吧?格里高尔央求道,我请求……我对您的请求不感兴趣,范斯截断他说,我只对合同的条款感兴趣,我们向来是按章办事的。

于是他挂上话筒。

尽管舱内非常之冷,格里高尔还是大汗淋漓,他火速呼叫阿诺尔德并把情况通报给他。

这样做太不道德了!阿诺尔德大声说。

可是他们有权这样干。

这我知道,见鬼!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有什么好主意赶快通知我,我晚些时再和你联系。

谈话结束后格里高尔接连好几个小时忙于动物的喂食,把自己头发里的羊毛梳理出来。

当电台发来汛息时,他首先祷告上帝再问:是阿诺尔德吗?不,我是范斯。

请听我说,范斯先生,格里高尔急忙说,如果能同意我们延期交货,我们就能把这件事解决好的。

我相信……哼,你们到底还是耍弄了我,范斯先说,而且还完全合法!我去问过了,你们这一招真绝,先生,我服啦!现在我马上派拖船来接走这批动物。

您不会再索取违约金吧……那当然,我不可能要了。

他们甚至还谈妥了食物,燃料和修理的问题。

通话结束后,格里高尔久久对着电台瞪圆双眼,这一招真绝?阿诺尔德想出了什么馊招?他接通阿诺尔德的办公室。

我是阿诺尔德先生的秘书,一位年轻的姑娘说,阿诺尔德先生今天不在。

不在?秘书?我找的是AAA公司的阿诺尔德,是接错到另一位阿诺尔德了吗?没有接错,先生。

这里是AAA行星清洁消毒公司的办公室。

您想订货吗?我们在佛莫因星系有第一流的动物仓库,就在环绕佛莫因Ⅱ星的轨道上。

我们可以从各种引力不同的行星上运来动物,格里高尔先生亲自领导此事,价格保证公道。

这就是阿诺尔德想出的绝招——把飞船变为仓库,起码在口头上!合同上的确也有那个条款规定他们有权根据情况需要酌情建立自己的仓库。

真绝了!如果对方不接受动物,我方将不负任何责任。

您在想什么,先生?姑娘问。

我说这里就是仓库,请把下面的话转达给阿诺尔德先生。

我准备好了。

请讲,先生。

告诉阿诺尔德先生取消所有的订货,格里高尔说,他的仓库马上就要回家啦!《杂技团的旅行》作者:星新一团长,在刚才的星球基地上,大家对我们的表演都很满意,真是令人兴奋!我一边加快火箭的速度,一边同团长说着话。

团长点头同意,回答说:啊!我们万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很有价值的。

好,快些飞向下一个行星。

在那里,想必也在等待我们的表演呢!我们乘坐的飞船,由红、蓝、黄等颜色打扮得很漂亮,现在飞船正离开一个星球,在寂静的宇宙空间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我看了一下表。

啊,就要到吃饭时间了。

是啊。

喂----,都来吃饭吧!团长大声呼喊着。

随着喊声,从邻近的舱室里跳出了几条狗,同时发出可爱的吠声,它们高兴地叫着。

我们两个人训练这些狗学艺,建立了杂技团,在各个星球间周游。

从地球移居到这里、在群星上从事开垦的人们,正在焦急地等待我们的飞船。

这群狗一直和我们一起旅行,所以互相间建立了比地球上人与人之间更加亲密的关系。

我们说出话,这群狗立刻就理解了。

我们也可以从它们的叫声和姿势中觉察出它们的情绪。

因此,从星球到星球的漫长旅途中,一点也不感到寂寞,在飞船里总是充满了和睦和欢乐的气氛。

但是,在这次旅途中,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团长,出现了很难办的事。

如果这样飞行的话,在到达下一个星球之前,食物就要断绝了!是吗?出发的时候如果好好调查一番就好了。

虽然这样,当然现在是不能回去了。

幸好前面能看到一个星球,在那里着陆看看。

说不定能弄到点什么。

我让飞船在这未知星球上着陆。

我从窗口向外张望,说道:团长,请看那些植物。

正结着好象很香甜的果子。

那太好了!好,去摘吧!我们两人走出飞船,奔向植物繁茂的地方,但是,这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障碍。

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群呲着獠牙的狗,而且逐渐增多,同时还向我们吠叫。

这可不得了,赶快回去吧!这里好象是一个狗的星球。

我们慌忙逃回到飞船里面。

因为没带武器来,所以不能出去,但是如果这样起飞走向饿死的旅途那也不行。

这时候,飞船里的狗群倡议:请让我们去办吧。

设法交涉一下。

于是,舱门打开了,我们的狗成群结队地走了出去。

从窗子里可以看到这群狗好象正和原住在这个星球的狗群在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好象交涉已经妥当,它们嘴里叼着我们想要的植物果实,运回来很多。

因此,我们松了一口气。

干得好啊!你们是怎么说的?我们的狗回答了:仅仅是如实地做了说明。

我们说是为了在星球之间表演杂技而到处周游,中途因为食物不足才落在这个星球上。

希望分给一些那种植物的果实,等等。

那很好。

可是怎么感谢才好呢?这些伙伴很想看看杂技。

那就不得不给它们演一场罗!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

但是又不得不干。

团长和我就随着从飞船里传出来的音乐,按照这群狗的指挥,又跳又蹦,做倒立,忽而又扭打在一起,一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当地的狗群,对于第一次看到的杂技,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

一定是互相谈了这样的话:这真是了不起。

这俩条腿的大动物竟能训练到这种程度。

《灾难的星球》作者:[英] 詹·怀特刘勤学 译银河联邦初级训练学校是为弗摩浩特三号上非公民的地球人开设的。

这是第三年。

同学们两个一组按照他们自己所选定的专业方向,消失在宇宙中。

当马丁向学校发回信号告知他和贝慈已经到位,并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他想到,麻烦的是他们缺乏足够的定位能力。

但是他们想,反正导师也对他们鞭长莫及。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那无处不在的危机将证明他们的想法是多么错误。

早晨好,显示器上出现了字样,下面是任务安排,请记录下来,以备研究。

随着这些文字的出现,对面的那面墙变成了一个屏幕,非常具体地显示出他们的导师和授课的那间宽敞、低矮、昏暗的房间。

导师身边有两架控制台和八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东西。

马丁起初以为那些是艺术品或是些家俱,但当他看到老师拿起一个放到嘴边时,他猜想,那些很可能是食物或是一些芳香的植物。

接着,显示器上又出现了一条文字:任务提要。

你们继续进行TRD/5/23768/G3,并进入第四行星的轨道。

对诸行星进行研究,与其高级生物进行联系。

考察一下,这类生物是否可以被接收为银河联邦的成员。

有问题吗?马丁咽了一下口水。

他知道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心理反应,但他的肚子好像比身体的其他部位要别扭得多。

在旁边的桌子边上,贝慈正在戴眼镜。

她实际上并不需要眼镜和任何其他的感官上的辅助装置,因为所有地球使者都接受过联邦的高级医疗和再生处理,以保证他们能适应要去的那些星球上的生活。

但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贝慈还是戴上眼镜,因为眼镜可以使她觉得更明智些。

没有问题,她静静地回答,并看了看马丁,他也没题,这一阶段的问题只是想得到更多的信息。

很好。

那个星球叫作特莱地,那里的人们是这么称呼它的。

那是颗危险的行星,甚至它的居民也这么认为。

他们居住在赤道地带的一块大面积的陆地上,并有一串岛屿通向北极陆地。

那里的技术很落后。

特莱地是二十七年前——按你们的记年方式来算——被联邦探索飞船发现的。

由于当时登上特莱地的那些人与特莱地人在生理上差异太大,所以未能与他们进行公开的接触。

你们有问题吗?马丁提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如果是因为对于特莱地人来说,探索船上的人们看上去太可怕而不能进行直接的接触,为什么不采用间接的接触,把言语转变成文字形象,就像对地球采取的那种办法,或是像你现在对我们采取的联系办法?特莱地人对重要的事情非常认真。

他们决不通过中间人或中介物来做出重大决定。

查明他们这一行为的原因,也是你们这次的任务之一。

那我们得和他们面对面地相会了,马丁说道,他觉得嘴里非常干,我们只有和有关的一个人见面行不行?见机行事吧。

没有问题,贝慈说道,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的头脑真不简单。

在任务顺利完成之前,通讯网络不能到达特莱地。

你们驾驶极速飞船去。

实地探测由马丁负责,贝慈将留在飞船上负责监视,确保任务的顺利进行。

有问题吗?马丁抬起眼睛盯着屏幕,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说道:这……这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这是不言而喻的,不成问题。

贝慈在他身边神经质地笑道:导师,他想说的是,为什么让我们来?三个理由。

第一,你们两人对未来的打算比一般的人更多犹豫不定,而这次任务不论是否成功,都要使你们打消这些犹豫;第二,你们最近才被接收为联邦公民的新成员,你们对这项任务的好奇心比那些老成员强;第三,特莱地人和地球人之间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会为你们的联系提供方便。

除了呼吸相似的空气外,贝慈反对说,其他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

他们十分丑陋,太缺乏美感,视觉上无法让人接受,并且——请原谅,我想这些差异只是表面现象。

对你来说,也许是这样。

马丁暗想。

你们将会认识到,你们是在进行一次适应性测试。

如果我不是只为你们提供基本的信息,而直接为你们提供帮助的话,那么,就会降低这次测试的价值。

有问题吗?能给我们提一些建议吗?他问。

很明显,你们在这里度过的三年中,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建议、指导和训练。

我的建议是记住所学过的一切,并将它们运用于实践。

这任务不会用很长时间。

贝慈运用飞船传感系统和计算机系统。

马丁注意一下第一个联系人的人选和如何开始询问。

通过对某一个成员的询问来全面了解其文化是有可能的。

所有必要的设备你们都可以使用到。

在这些设备的操纵方面,你们已经得到了良好的训练。

你们一旦肯定了特莱地人有成为联邦成员的可能性,我们就将决定你们的极速飞船船长和联系人的职责。

你们对此全权负责。

这一星系中共有七颗行星,其中只有特莱地有人居住,并有卫星的残余在围绕。

由于这颗卫星接近了洛希极限(注:洛希极限是从行星中心算起2.44倍于行星半径的距离。

)而被主星的引力拉得支离破碎。

这颗行星转轴,没有按中轴的方向倾斜,它的卫生的轨道是和它的赤道平面相一致的。

这些按轨道运行并经常相碰的碎石还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环行天体,因此特莱地赤道上的陆地常被陨石雨袭击,这些陨石使长期在野外生活的人生命受到威胁。

情况不总是这样,马丁指着眼前的传感显示器说,那个布满陨石坑痕迹的灰色的条纹曾是一个机场的跑道。

那几堆碎石、锈铁一定曾是码头上或是工业联合企业的设备。

这里的文化想必至少和地球加入联邦之前一样先进,那时月球还没有崩溃。

它好像不只有一颗卫星,贝慈若有所思地说,这些转迹和按轨道运行的成堆的碎石说明……区别是在学问方面,马丁插嘴说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一度相当先进的文化,这个文化在遭受到陨石雨的极大破坏后,过去的技术似乎全部丧失了。

问题是,我在什么地方着陆?贝慈显示出一张极地的放大照片和一些相应的数据。

上面有一个像是科研设施的东西,一座小天文台,一个非核能源基地,还有一条修得相当好的路,很明显这是条供应线路。

马丁想,和那里的居民取得联系不应该太难,因为那里的天文学家已对天外来客作好了思想准备。

但天文学家不能代表所有的居民。

而且,对那一星球的估价不能只根据它的居民中的知识分子。

他要在大街上和一个普通的特莱地人交谈。

着陆地点最后定在距一座城市10英里远的一条路旁,这座城市座落在赤道大陆的一条幽深肥沃的山谷里。

我说,保护装置怎么办?贝慈说道。

他们商量了几分钟,考虑是否能在他踏上地表时使用船上的保护系统,后来还是决定不用。

他是要去和一个技术落后,并且不属同类的人取得联系,无缘无故出高科技会把人吓住,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好了,马丁最后说,我唯一的保护装置就是着陆器的保护罩。

我手里不拿任何东西,穿工作服,带一个头盔,再带一个美观点的面甲、背一个特莱地式的背包和一个小药箱,还有常规生活用品。

特莱地人对穿着的要求不是十分严格的,我应显示出我与他们生理上的差异,并且让他们知道我没带武器。

翻译器放在我的领章下面,他继续说,头盔里要装上传感器和监视、照明装置,还有隔断翻译器的装置,以免我们有谈话被特莱地人听去。

你的设备能操纵这些吗?贝慈点了点头。

我没忘什么吧?她摇了摇头。

别为我担心,他尴尬地说,不会有问题的。

但她仍不说话。

马丁向她伸出手,小心地把她的眼镜取下来,合好,放在控制台上。

我准备,他轻柔地说,明天出发。

马丁并不打算秘密着陆。

他是夜里到达的,着陆器外面闪着光,走得比较慢,以免被人们认为是一颗大流星。

然后他焦急地等待着居民和附近那座城市当局的反应。

他焦急地等着,逐渐变得不耐烦,他又等了特莱地星球上的一整天。

我真希望,现在我周围有一群人,马丁不耐烦地说,但是,他们只是从这里路过时看我一眼。

我得想办法拦住一个和他交谈。

我现在打算离开着陆器,向道路方向移动。

我看见你了,贝慈在极速飞船里说,然后又警告道,到达那条路只要几分钟,被陨石打中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们的计算机也很难预测出每一颗陨石的落点。

马丁担心那些在轨道上撞击而成的零星碎石,还有那些不是倾斜,而是垂直落下的陨石。

但是当马丁在考虑会见第一位特莱地人的时候,这些曾砸在特莱地周围和地表的卫星碎片,这些让贝慈感到头疼的陨石,渐渐地停止了下落。

特莱地人的文化也许是发展到了进行太空飞行的边缘,而且还在那黑暗的极地进行着天文学的研究。

他们也许考虑到了外星有智能生命的可能性。

这种想法或许从特莱地人的史书里面提到过。

但是一个普通的特莱地人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不应该一见到马丁这样弱小的并显然无抵抗能力的外星人,就要因恐惧而采取敌对行动。

当马丁和贝慈在飞船上讨论的时候,他们的想法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满意。

现在马丁可有点说不准了。

能见到路上有人吗?有,在你北边一英里的地方,一个人骑着一辆三轮车,拖着两个轮子的挂斗,沿着你的方向,往城里去。

六分钟后,你可以看见他。

他等着,为了使自己能平静些,他查看着沿路修起的墙。

像特莱地大多数道路一样,这条崎岖的路是南北走向的,这墙可以使行路的人们免受从西南倾斜而来的陨石的袭击。

路边的墙是当地弄来的石头筑成的,平均四米高。

道路曲曲弯弯的很少有直的地方,像顶风中的航船走的路线一样。

传来一阵短促、不安的嘶嘶声,之后是砰的一声。

在着陆器和道路之间的一小块地面,发出一道闪光,并升起一团尘埃。

当马丁掉头向道路方向看时,见到那个蹬车的特莱地人。

那人紧贴着保护墙,快速地蹬着车子向他驶来。

马丁走到路边,企图拦住车子。

他一点不知道这辆车的刹车系统怎么样,他有被这辆带挂斗的三轮车撞倒的危险,这种危险要比被陨石打中大得多。

他希望,他的举动能被看作是礼貌的表示。

当那辆车在他身边慢慢停下来时,他伸出双手,然后又放下。

你好吗?他轻柔地说。

翻译器马上把这句话用特莱地语大声、清晰地转达给那人。

那人看上去象是一只四只胳臂的大袋鼠和全身长满稀稀疏疏黄毛的青蛙的杂交后代。

由于这家伙的个头儿大,加上马丁又缺少自卫武器,所以马丁十分警惕,他注意到那人肌肉丰满的长腿,和爪子一般的脚,还有大张着的嘴和里面的大牙。

那人有四只手,每只手六个指头,指甲弄得较短并且涂成鲜艳的蓝色,这大概是为了便于拿起一些小东西也为了装饰。

他身穿一件粗纤维面料的深棕色的斗蓬,领口系着,整个衣服披在背后。

背后还有特莱地人风格的背包,这大概是为了把手脚解放出来蹬车和掌车把。

因此,他无疑是一种有一定文明程度的生命,那大张的嘴和可怕的牙齿只不过是惊讶和好奇的表示,不是愤怒的吼叫或是进攻的表示。

马丁紧张地想到,他也许还有点怀疑,所以又对他问起话来。

如果你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做,他慢慢地说着,翻译器发出特莱地人那种声音,像是喉音很重的呼噜声,又像是刺耳的鸡叫,如果你能抽点时间和我谈谈,我将不胜感激。

那特莱地人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叫声没有被译出来。

但后面几句译了出来,是:陌生人,如果你不到保护墙那边去的话,我们的谈话就似乎应该简单些。

我当然很高兴能和你谈谈,了解你。

你到这里来所乘坐的那机器和其他,我们都感兴趣。

但是,首先,我有一个问题……他停了一会儿。

只有这么短暂的接触,马丁没办法看清他的面部表情,但是从这个特莱地人肢体的某种紧张和尴尬来看,这一定是个重要的问题。

最后,他问出来了:谁拥有你,陌生人?小心点,马丁想着。

这家伙对拥有的理解和马丁的理解大概不太一样。

这问题会不会包含着对他的国家、民族或雇主的热爱和忠诚?这个特莱地人用的是不是当地的土语,而这土语翻译器又只能直译?在弄清这个问题的确切含义之前,他也不回答。

对不起,他说,你的问题我听不太懂。

还没等那特莱地人回答,马丁便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并开始描述他祖先的星球。

他说的地球是加入联邦前的那个地球,而不是刚刚形成时的光秃、无人的星球。

进而,他又谈到了他的着陆器和在他头顶上、轨道中的极速飞船。

当特莱地人忽然表现出担心陨石的时候,他肯定告诉对方,不必害怕。

他还告诉他,他自己并没有为此而带任何保护装置,也没带任何自卫或是进攻的武器。

他说完之后,特莱地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感谢你告诉我这些,尽管和传闻差不多,也是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的。

轨道上那个飞行器里的人拥有你吗?他听到监听他们谈话的贝慈忍不住地笑了。

不,他说。

你拥有他吗?不,他又说道。

有时候,你确是这样的。

贝慈说道,当心,从城里来了个蹬车的,向你的方向来了。

车身涂有棕色和鲜黄色,后面拖着挂斗,还插个小旗,车上有两个人。

他蹬得很快。

大约二十分钟后会到你那里。

马丁关掉翻译器,说道:你认为是地方警察吗?我无法决定该怎么办,除非见到他们,那时再问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才行。

但现在麻烦的是我眼前这位朋友对我属于谁拥有问个没完。

他说的传闻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认为这个问题这么重要,我也没法直接回答他。

他打开翻译器,继续解释他和贝慈的关系。

他并没有特别地讲他们的分工,而是详细地讲了人类的社会问题、文化习俗和生育繁殖。

但是,那特莱地人的四只胳臂有两只忽然抱在一起。

再次感谢你这有趣的传闻,他慢慢地说,好像是怕马丁不能真正领会这个词的意思,你回答了一些我还没有问的问题,但是该回答的还没有答。

这时已经可以看见那辆棕黄色的三轮车了。

马丁马上说道:那辆有旗子的人力车正在飞快地接近我们。

他们是有要事吗?特莱地人盯着那车,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那是海主和地王联络的旗子。

他们的使命和我们没有关系。

只是两个邮递员。

贝慈松了口气。

……你的情况还不太清楚,那人继续说道,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个飞行器,是不是由你和你那个伙伴拥有?我的情况……!马丁想着,似乎明白了点,他大声说道:那飞行器不是我们个人财产,我们只负责操纵。

但你们是由什么人拥有的,大概是由出于他们的目的而命令你们来这里的人所拥有。

他说的很快,并又加了一句,你们必须服从他的指令?是的,马丁说道。

特莱地人发出大声的咯咯声,翻译器没有译出,后面的话译出来了,他说:你是个奴隶,马丁,显然地位较高,因为你被允许使用这样的设备。

但是,你仍是个奴隶……当那家伙的一只大手向他挥过来时,马丁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当离他下巴只有几英寸远的时候,他停下了,手指指着他领子上的联邦标志:……那是你主人的徽章吗?马丁首先想到的是坚决否认他是个奴隶,可又一想,这么做也许会把情况弄得更加复杂。

而且,实际上说有主人,也不错。

是的。

他说道。

那特莱地人拉了一下马丁的手,他粗大的、毛绒绒的手腕上露出了一个镯子。

那镯子上有一块平平的、椭圆形金属,上面有由几种颜色构成的复杂的图案。

我也有这个。

他说,但你这个标志又小、又有怪味,还不显眼,挺适合你这个值得信任并担负责任的奴隶戴。

但是你刚才为什么回避那些有关你身份的问题?我不太清楚你们的拥有概念。

马丁诚实地答道。

他记得他们的导师曾反复告诫他们。

在与外星人交往的情况下,一定要说实话,虽然不能一次都把实情说出来。

恰当的实话比精心编造的、外交词令式的谎言更能减少麻烦。

我讨厌我所听到这些,贝慈说道,联邦不存在奴隶制和任何形式的——她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那特莱地人便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你刚才以为我是个主人,所以很谨慎。

我也以为你是个主人,因此也很小心。

我们同外星人的交往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不能让奴隶来办……要我的主人自己来办?马丁问。

这正是我的意思。

特莱地人说。

马丁想到了他的导师,想到了他那巨大、笨拙的身躯和那庞大而永不休止的维护生命系统。

他谨慎而真诚地说道:请不要认为我这么想是对我主人的嘲笑或不忠。

我的主人的体重实在太大,也上了年纪,此外,他还需要时间和精力来完成他的其他计划。

因为我们现在是面对面地谈话,所以我能相信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除非我的主人给了我其他的指令。

特莱地人说着,他的态度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又加了一句:但我的主人不会接受你说的任何事情。

出于以上原因,马丁接着说,我被指派在你们的这个世界着陆,并收集你们和你们的文化资料,这样我的主人就会知道是否可以建立友谊和文化的交往。

你的主人似乎缺少聪明和智慧。

特莱地人说道,你的主人最好只送来无线电收发设备。

这已经试过,马丁说,但没成功。

那自然。

特莱地人说。

很明显,情况有了些麻烦。

特莱地人给马丁的印象是属于一种等级观念非常强的奴隶文化,在这种文化中,主人只与其他的主人或是神灵对话,当主人对奴隶训话时,奴隶必须完全听从,而且可以不相信以前地位较低的人所说的一切。

马丁想道,这样可真够蠢的。

他大声地说:如果我是个主人,你又会怎样?如果你是位主人,特莱地人回答道,那么我将一言不发,除非我要说的内容经过我的主人审查。

你要知道,不是由主人传授的知识是不可信的。

我能给你提供的唯一帮助是安排与你对等的主人会面。

还有,如果你是主人的话,我们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自由交谈了。

我们能否再继续谈谈?马丁焦急地问道,我还有点问题,也想回答你的问题。

可以,马丁。

特莱地人说,可以继续,直到我向我的主人报告了你的到来和我们所谈论的一切,他会估计出这一切的价值,并以此为根据来给我指令。

我的好奇心使我并不急于作汇报,他又加了一句,我的名字叫斯科塔。

谢谢你,斯科塔,马丁松了口气,气氛好像又变得友好了,但他还需要进一步弄清楚这种主仆的关系。

他说,你准备当面作汇报吗?在哪儿汇报?谨慎点……贝慈提醒道。

很幸运,不是,斯科塔说,我得通过无线电汇报。

设备就在城里。

在我主人的教育联合体中。

你是位教师吗?马丁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幸运。

斯科塔教授什么课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很多科目都有基础训练,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个特莱地人很有可能给他们提供完成这次任务所需的一切资料,也许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完成任务。

确切地说,只有主人才能教课,斯科塔回答道,这是法律。

我传授的是一些被公认的知识,并根据学生的年龄情况进行适当的缩简。

学生是那些淘气的小家伙们,他们很少对自己所接受的东西产生疑问。

你知道,即使是主人的话,经奴隶们一传也会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我很想见见你的学生们和城里的其他人。

马丁说,我能不能会见一位主人……?马丁真想把舌头咬下来。

他不加思索地说出了最敏感的东西,他觉得空气又一次紧张了。

那特莱地人发出了一声轻柔地声音,这声音没法译,好像是一声叹息。

陌生人,他慢慢地说道,你的到来是对我们主人们的侮辱和冒犯,原因很简单,你的主人很少考虑这个世界和这里的人们,他把一个奴隶作为使者送到我们这里来。

就我所知,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我难以想象主人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我很愿意带你进城,斯科塔继续说道,实际上,我很急于这么做,为的是继续我们的谈话,以便在官方指令忘记这次会面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你们的人民和你们的文明。

但我要警告你,进城对你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这危险是来自奴隶们,还是主人们?马丁问。

他开始喜欢这个看去十分可怕、四条胳臂,高得出奇的家伙。

他对目前的情况心里还没有底,但他能肯定他是个诚实的人,并多少对他的安全表示关心。

如果得到主人们的指令,奴隶们会阻止你,特莱地人慢慢地答道,但只有主人们有武器,也只有他们能杀人。

如果你愿意爬进我的车里,我会把你带进城。

别去,贝慈说,并列出几条理由。

我已得到信息,马丁听完贝慈的理由,就接着对斯科塔说,这一地区的陨石活动由于三方面的因素很快会增多。

由于不知道你们的时间单位,所以我无法把时间说得更确切。

按照轨道中飞行器上的仪器——这不可靠,斯科塔插嘴说。

是的,马丁马上说道,但那些仪器是由我的伙伴监视着的,她自然为我的安全担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重视这条信息,特莱地人说,我不觉得它重要。

信息是通过一个设备传到你伙伴那里,再通过另一个设备传到你这里。

再通过你传到我这里。

事实和信息之间出现误差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无法相信这一信息。

你也许相信不久将从天上降下更严重的灾难。

斯科塔接着说,你现在是否想回到你那安全的飞行器里去?在马丁的另一只耳朵里响着贝慈的声音,她更加直截了当地叫他回到飞船上,并说他可以在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特莱地人交谈。

但马丁想继续和这个人谈下去,他这种强烈的愿望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如果我回到飞行器里去,他说着,用词上非常小心,我会给你留下个设备,以便继续我们的谈话。

但出于两个原因,这么做是不会令人满意的。

我不能拜访你们的城市,别人也不相信我们交谈过。

如果通过你的经验,你能保证这条路的安全,那么我会和你一起进城,并继续与你面对面地交谈。

特莱地人大声呼叫着:陌生人,你终于按照特莱地人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了。

他开始蹬车,保护墙飞速地向后掠去。

斯科塔说着,但注意力并没有离开那条路:我还能向你保证,你可以和我面对面说话,也可以对着我的脖子后面说话。

特莱地人只有两次把车移到道路靠外的一边,这当然不安全,但他得让路,以便使迎面来的车走里边。

这样的走法似乎取决于迎面的车上飘着的旗帜和车上的人们所戴徽章的大小和位置。

一面旗帜和由一个肩章上戴一个大的徽章的特莱地人驾驶着颜色奇特的车子说明他是个低等级的奴隶,是一个普通工人或是这种地位的其他人,徽章戴在袖子上的奴隶较为高级一点。

徽章戴在手腕上的是高等级的奴隶。

道路弯弯曲曲,以便利用小山这一自然屏障,躲避陨石嘶嘶的撞击和爆炸带来的危险。

马丁不时地看着空中云层下面陨石划出的条条白热的轨迹。

他感到大地传来的震动,没有减震弹簧的车身使他感觉到地面高低不平。

路外边突然盖满了爆炸后的岩石尘埃。

想必这就是你说的那颗大灾星,斯科塔说着,主人经常警告我这类事情,但是连他们也很难准确地预言出来。

他们为什么把陨石比作灾星?贝慈问,难道陨石和主人的鞭子一样会令人感到痛苦吗?一辆飘着小旗的大车子沿着路边行驶,在他身旁擦身而过,马丁现在知道那小旗是农业主的标志。

之后,他向斯科塔问了贝慈提的那个问题。

主人们说,特莱地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道,那是为了时刻提醒我们,不要完全相信那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当然,主人们说的话除外。

他又问:主人是否给奴隶们,特别是像你这样的高级别奴隶,一点自由?我们有自由。

特莱地人答道。

但是主人们命令你们该做什么、该想什么,马丁有点异议,只有他们有武器,只有他们掌管惩罚权,只有他们有权决定人的死活。

那自然,他们是主人。

马丁意识到他们又说到敏感的话题了,但他实在需要听到答案:经常使死刑吗?处以死刑的都是些犯什么罪的?有时候,由于主人们自己的原因,他们互相处死对方,特莱地人说着,车子在一个急转弯处放慢了点速度,然后,进入了一条深谷,这很少发生在奴隶们身上,除非奴隶毁坏了贵重的物品。

至于较轻的罪,可以罚降级,或到险恶的地方工作一段时间。

如果罪过不大,就由维持治安的奴隶来处理。

一位谨慎的主人一般由信得过的并且守规矩的奴隶来侍侯。

特莱地人接着说,这种奴隶会妥善处理一些麻烦,使情况不至于发展到毁坏财产这一步。

马丁想用几秒钟时间,把正在浮现出来的特莱地人的文化情形理理清楚。

如果斯科塔把马丁对他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他的主人,那他的下一个问题就的确有点莽撞了,不过,他还是得问。

对你的社会地位,你满意吗?斯科塔,你不想作个主人吗?你疯了吗?贝慈刚要继续说但又停住了,因为特莱地人说话了。

我曾多次想成为一个主人,他说,同时又发出了一个无法翻译的声音,但正确的观点制止了我。

道路现在有点上坡,斯科塔用力蹬车,无力多说话,所以贝慈终于可以发表意见了。

你太冒险了,她生气地说,我的建议是尽快离开。

你对斯科塔说的有些话,会被认为是鼓动奴隶造反,主人们不会接受的。

另外,我们所收集的特莱地地面信息,加之你与斯科塔的谈话,已为我们的进一步推断提供了足够的资料……出现的图像是清晰的,但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她继续说,特莱地根本上是一个奴隶文化,绝大多数流动人口服侍着一小部分高等级的主人,而这些主人为数不过几千人,也许甚至只有几百人。

他们很会控制奴隶,使这些只有极小的权力和极低地位的奴隶们对他们的处境还很满意。

当然,也有个别像斯科塔这样的奴隶偶尔产生一点疑惑。

奴隶们对自己的社会角色非常满意,他们不想成为主人,并且还给奴隶伙伴讲一些传统来阻止伙伴们惹麻烦,他们以这种方式来协助维护奴隶制度。

同时,他们对主人们的话深信不疑,尽管有时这些话和他们以前听到的相矛盾。

历史也由主人们来操纵,所以,奴隶们无法知道以前是否曾经有过美好的年代。

但是最为糟糕的一点是主人们掌管奴隶们的死活,并且全特莱地只有他们以拥有武器。

贝慈继续说:你知道联邦是怎么看待奴隶制和来自政府的任何形式的身心压迫的。

他们不会对这个文化有好感。

但是如果我们有办法把奴隶们和主人们分开,那奴隶们还是有可能被接收为联邦公民的。

没那么简单,马丁说道,尽管翻译器关着,他还是本能地把声音放低,麻烦的是他们对第一次见到的人和事都是那么的不信任,而有理性的生物之间的相互信任是成为联邦公民的一个重要要求。

摆脱了主人们的影响之后,这些是会改变的。

你不是也认为奴隶们有机会决定他们是离开这里加入联邦,还是和他们的主人们留在一起吗!记住,我们的任务也包括提出一些对这里的问题的解决办法。

那让我们问问其中一个奴隶吗,马丁说。

他继续通过翻译器对斯科塔讲:斯科塔,你是否愿意到一个没有灾星——陨石的世界上去生活?在那儿,你会有农场,有自己房子,而且可以平安地到各地旅行。

陌生人……特莱地人停了一会,继续说,我认为这种事情是痛苦的,也是无意义的。

主人们不赞同我们有这种想法。

他们说灾星是不可抗拒的。

该洗洗脑子了!贝慈厌恶地说道。

几分钟后,到了这幽深、肥沃的山谷出口,路变得宽了。

斯科塔把车停在路边,好让马丁先远眺一下这座特莱地的城市。

山谷是南北走向的,用于耕种的西坡和谷底,都能免受灾星的侵害。

只是陨石下落的角度为45度或超过45度时,城市才有危险,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城市的建筑都是紧贴地面的,小的私人住房延伸到楼房下面,这些楼房占地面积都很大,但都不高。

不论大小,每个建筑都有一堵向西的厚厚的土墙,并且重要的机器和车辆都停放在出口较小的地壕里。

突然,那特莱地人指着远处沿着山谷的一个高高的悬崖。

那是我的学校。

他说。

在悬崖的底部有一碎石堆砌成的平平的圆台,凹进去的一个较宽的开口很明显是车辆的入口。

他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崖壁上大约有50个小的开口,形状都一样,看得出是人造的。

我想进去看看。

马丁说。

三轮车被拐回到路上,他又飞快地蹬了起来。

这里没有多少孩子。

马丁说着,车子已经进入了住宅区,他们是不是上学去了?主人们呢?他们住哪儿?斯科塔超过一辆结构复杂的高轮车子,那车上有四个特莱地人,叽叽嚓嚓地蹬着车。

他回答道:在孩子成年以前,他们得从父母和老师那里学很多东西。

这里没有主人。

他们住在极地城市,那里没有灾星,他们也很少来我们的城市。

我们挺喜欢这样,因为一个主人的到来意味着一些人要遭受痛苦,其他人也觉得很不方便。

相信我,陌生人,我们必须尊敬和服从我们的主人,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但我们更喜欢没有主人的生活。

为什么?马丁问。

他的话让他听起来有点造反的意思。

主人们只解决一些重大问题。

特莱地人解释道,因为去学校的路很陡,所以他每说一句都要喘口气,他们不只来执行处罚,而且提出或修改一些指令……一个主人他是不会白白跑来的。

他们来这儿要走很长而艰险的路。

特莱地人最后说,不是出于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他们是不会拿他们的宝贵生命来冒险的。

这个奴隶社会,看上去是一个自定政策、自行管理的社会。

马丁简直不敢明白他们为什么愿作奴隶,为什么他们不造反?为什么不谋私利?为什么他们这么尊敬自己的主人,而又希望远离自己主人呢?他想,这些主人想必是非常有能力的人。

为了有个清楚结论,他还得进一步了解。

一个外星人的来访,他小心地问,能不能引起主人的关注?谨慎点……!贝慈提醒道。

是一个外星奴隶的来访。

特莱地人纠正着马丁的话,但没有回答。

三轮车发出隆隆声驶过悬崖底部的石砌圆台,驶向车辆入口处,马丁看见斯科塔眼睛的瞳孔突然变大了,有平时的四、五倍大。

他的扩张机构想必是可以任意调节的,因为,到隧道还需要再走几秒钟。

显然,特莱地人在黑暗中的视力是没有问题的。

他调节了一下自己携带的图像清晰器。

隧道的墙上有几处发光的植物,沿着墙壁不时地有些小隧道口,通向一些人工洞穴,洞里放的是一些不明用途的机器,这些洞穴使得这些机器免受灾星的损坏。

斯科塔告诉马丁,这都是极其重要而又难造的机器,并且,特莱地缺少金属。

特莱地人把车子骑进了一个洞穴,然后,他们都下了车。

我知道,对于像你这样的陌生人来说,也许难以相信,斯科塔说,但这都是事实,这座学校是整个星球最好的教学机构。

交通、农业、通讯、教育等方面的主人们,还有主人联合会都把他们的奴隶送到这儿来。

他们来的时候还是孩子,但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们可能是宝贵的人才了。

马丁突然对这个特莱地人的身份有了新的估计,他不太像是个学校教师,倒像是个大学讲师。

他想着,然后问道:你在这个机构负责任?我主管行政。

斯科塔答道。

他带着马丁爬进了一条又窄又陡的隧道,我是这里的高等教学奴。

快到我的住处了……他又觉得斯科塔不像是个讲师,倒像是个学部主任。

……呆会儿,如果你同意,他接着说道,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几个学生。

不过,这可有点危险——学生们不遵守规矩吗?不,陌生人,特莱地人答道,是我有危险,在我报告你的到来之前,其他主人的奴隶会先去报告。

我还没解决你的食宿问题。

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

谢谢,我想——马丁刚要接着说,突然听到了贝慈的声音。

你别像个客人、学者似地进去,会有麻烦。

还有些麻烦,斯科塔也无意地想到这种问题,我们不清楚你的生命过程,特别是进食和排泄。

这是首要的问题。

还有特莱地人对你们的疾病是否有反应和对你们的排泄物的消毒问题,我们一无所知。

我也只是刚想到这一点。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需要和我们的高等医学奴商量一下。

实际上我们应该让医学主人来决定这件事,这太重要了。

特莱地人带他爬上一段隧道,来到一个大洞穴,里面有一张大课桌和几把大椅子。

书架间隙的墙壁上覆盖着闪光的植物。

马丁注意到这些书整齐地放在书架里边,而且两边还有带锁的木栏杆。

由于已经提到了外星人的感染问题,斯科塔总要和他保持点距离,尽管还要问许多问题。

他担心外星人的感染,可是又对外星人十分好奇。

马丁不想再让他为难。

他说:如果你能给我提供食宿,我当然很高兴。

但为了使我们都能方便点,我还是想到时候回到我的飞行器里去。

能不能允许我把飞行器弄到学校前边这块平地上来?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多呆些时候。

这样医学主人也没有理由担心。

对方还未回答,他就继续说道,因为外星的病原体并不会影响特莱地人。

特莱地的疾病也不会传染给银河系的千百种生命。

这是——谣言!特莱地人插嘴说。

当然,马丁接过来说,我并没有在每个星球上生活过,但我的确分别在三个星球上生活过一段时间,而没有染上他们的疾病。

他说的与事实有点出入,因为这三个星球中有一个就是这个特莱地。

另外两个是弗摩浩特三号和围绕在银河系中心位置的墨玉星运转的一个没有生命的行星。

我不信,不过我很放心,特莱地人说,你的飞行器停在我们学校外边,比停在城里其它地方都好,可以少引起点议论。

谢谢,马丁说道,如果突然出了问题,假如我真是一个潜在的疾病携带者,主人们怎么知道这些呢?特莱地人指了指墙壁的一个凹陷处,那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些架子,架子上排放的东西看上去只能是莱顿电瓶,电池导线和满桌的无线电设备联在一起,看到这些设备就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马可尼装置。

斯科塔对特莱地人用的摩尔斯电码作了简单的说明,马丁默默地翻译着。

这是机械装置,它可以在遥远的距离之间传送和接收信息,而不是面对面地进行。

特莱地人向着那些带栏杆的书架比划了一下,说道:里面讲的传闻,不过我们中间有些人可以读。

你把我说糊涂了。

马丁说。

那些书里的传闻是根据古老的传说改编的,特莱地人说,是主人们选出来供高等奴隶们学习用的,这些奴隶看了这些书,并不会引起他们对目前环境的不满,或是考虑用什么东西能阻止灾星降临到我们头上。

接受不可避免的事物的好方法就是忽视它。

马丁说道:你是说大多数奴隶都忽视了?我是说,他们喜欢忽视。

斯科塔答道,对这条信息,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们慢慢思考,作为脑力和体力方面努力的报偿。

马丁想,他倒像个某种互济会成员,受人委托,并对此的重要性保守着秘密,委托人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受宠的人们,他们显示出自己能够并愿意保持这种特莱地的地位。

主人们什么都知道吗?他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未能被译出来。

不是什么都知道,特莱地人说道,龇了龇牙,他们还不知道你。

马丁再一次觉得这个特莱地人有谋反之意,他说:我觉得你不想把我的到来告诉主人们,是这样吗?是这样的,斯科塔答道,我的理由当然是自私的。

在官方知道你到达特莱地之前,主人们不会对你所提供的信息的真实性加以干涉,我可以尽量从你那儿多听到点。

我希望我所听到的不会被写下来,并被官方遗忘,只与我一个人有关。

主人们必定把奴隶们头脑的健康放在首位,你到达这里这一简单的事实将预示着一种新的生活,这种生活要比我们现在特莱地的生活好得多。

幸好,我能找到正当理由,能解释我为什么不及时报告你的到来。

他接着说,因为起初我对你的身份并不清楚,并且我有必要按照我们的方式对你进行教育,以免你会犯罪,尽管有些罪过是无意的,比如像侮辱一个主人。

马丁想到,他并没有说谎,但他把事情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打算让你看看这所学校,斯科塔说道,但我还是最好先把你带回你的飞行器那儿,你好把那东西停到这儿来。

没问题,马丁说,我的飞行器不用我也能到这儿来。

有个情况,贝慈反对说,倒不紧急,你可以先让他带你看看学校。

15小时后要来一阵密集的陨石雨。

根据计算机所提供的资料,你所在城市周围24英里地将会受到袭击。

所以等你把着陆器移到那里时,我建议你找个礼貌的借口,赶快离开那里。

着陆器的防护罩保护我——马丁刚要说下去。

这可不是一般的袭击,你还是回到极速飞船上来更安全些。

这些灾星有些地方挺奇怪。

计算机提供的数据,我有点弄不清楚,我想和你一起再研究一下。

马丁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已跟着那特莱地人走进一条隧道,这条隧道的墙壁和顶部都十分光滑,和他刚才看到的粗糙的岩石墙壁完全不同。

他可以看到墙上有几小块地方贴着花砖,还有细细的、淡绿色的、横着的痕迹,中间还有几块暗红色。

他把头盔里面的摄像镜头对准它们,停了一会儿,这样贝慈就可以得到一个非常清楚的图像。

然后他赶紧跟上那特莱地人。

是铜钱,用铁制的锁环固定的,马丁激动地报告着,绝缘层早已烂掉,只留下淡绿和红色的锈迹。

这是学校中较为古老的一部分,时间可以上溯到他们不再用植物照明而开始学会发电的年代,大约有上百年了。

贝慈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想在那儿呆到最后一分钟了。

至少是这样。

马丁说道。

他们来到一个开口处,口壁上有红色的锈迹,说明这里曾经有个金属门。

里面是一个方形的大房间,房间里有30多个特莱地人,这使得房间看上去不显大了。

他们身材不一,有的人只有1米多高,也有的像成年人一样3米多高。

墙上挂着些花毯,颜色很鲜艳,制作精细,画的是特莱地人体解剖的各个部位。

看到他的到来,他们都马上把手里的活停了下来,并发出一些无法翻译的声音。

他介绍说马丁是外星奴隶,来为他的主人收集一些关于特莱地人教学方法的资料。

斯科塔告诉他们不要好奇,继续工作。

马丁觉得,很难区分任课教师和成年学生。

后来他发现是知识水平较高的学生指导水平较低的学生。

他在两个年龄最小的特莱地人旁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的下颌被实习用的板条和绷带固定住,不能说话。

他问道,前臂骨折需多长时间能愈合?一般是32天,老前辈,年轻的特莱地人干脆地答道,眼睛盯着马丁领子上的联邦标志。

他继续说:如果是多发性或是多处骨折,或是在关节骨折,或是受了严重创伤的,时间就要长一些。

如果骨折处的伤口没有及时、适当的清洗,就会腐烂,那就得截肢了。

马丁估计这个医学学生的年龄大概也就是地球人的10岁或11岁的样子。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赶快说道并加了一句,你还需多长时间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学奴?大家又都停止了工作,发出一些难以翻译的声音。

他赶紧又把这个问题想了想,看看是否包含了指责或是侮辱对方的意思,他觉得有。

为了挽回这个局面,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很愿意回答一些关于我自己的问题,也想让你们看看我的飞行器。

学生们都静静地注视着他,差不多有一分钟,然后一个年轻的特莱地人说道:什么时候,前辈?我不愿打扰你们的学习和休息,他说道,明天一清早,怎么样?几分钟后,他们来到走廊,马丁问: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斯科塔发出了一声无法翻译的声音。

总之,他们是要站在远处观察你那个飞行器的。

但是现在你已经替你的主人发出了邀请,请他们参观你的飞行器,还可以提问。

这个邀请自然会传到其他班级。

我相信,陌生人,你的飞行器是非常坚固的。

马丁刚要否认他的主人是在通过他来传达这一邀请,但突然又意识到像他这样一个奴隶,是绝不会不经允许就擅自发布邀请的。

你误解我了,他说,我是说当我在问那个医学学生多长时间可以取得资格时,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在我们那个世界上这样的学生要花他们生命的六分之一的时间,才能有资格行医。

在些还继续进行学习和研究,去发现新的医疗手段,并用他们的余生进行教学。

这可真有意思,特莱地人说道,他们在一间教室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你说的不错。

马丁,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在校的学生不带徽章,因为他们被看作是无知的,还不能成为好奴隶,但是那里唯一的一个医学学生是教师。

如果我没记错,这些学生以后属于农业、通讯和维持和平等方面的主人。

医学奴永远是教师,而新的医学知识只有在医学主人的指导下去发现。

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上,发病率一定很小,斯科塔接着说道,否则学生们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来专门学医。

在特莱地,一旦我们能够读、写和计算,马上就开始学医。

在这里,伤亡并不是稀罕的事,在特莱地人人都是医生。

他们把教室都走了一遍,然后他走到一个入口,里面是一个长长的,高屋顶的大房间,对面的墙距入口只有两百米远。

在发光植物的幽暗的光线中,马丁看到墙边有个讲台,也许是祭坛,上面盖着块布。

这是荣誉大厅,特莱地人说道,并开始缓慢而庄重地向对面的墙壁走去,在这里,奴隶们每天重申他们对主人忠诚的诺言。

需要执行惩罚或进行训斥时,奴隶们要在这里集合。

每年要在这儿举行升级仪式。

马丁激动地想着,看样子,这不只是奴隶们的奴隶大厅。

他抬头看了看巨大并且经过雕饰的屋顶,又低头看了看修饰整齐的拱形入口。

马丁请求斯科塔允许他使用他头盔里的聚光灯,斯科塔同意了。

灯光中,马丁看到地上有条条锈迹通向隧道,锈迹很宽,说明这里曾经有过拖笨重东西的金属轨道,而不是导线管。

墙上和屋顶上也有条条块块的锈迹。

地面上有些凹陷处,里面尽是蚀锈的粉末。

他们向讲台走去,马丁的嘴非常干,简直难以说话。

这……这地方有年头了,他说,在作为荣誉大厅之前,这里是干什么用的?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只是个传闻,特莱地人答道,但是这个传闻是禁止任何等级的奴隶谈及的。

我只知道这是躲避灾星的第一个地方。

突然,贝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她有些生气。

这在概是灾星的一个成因。

这个大厅曾是一个仓库兼导弹的地下发射场。

你自己再好好看看。

它肯定会解决我们不少疑问。

我会的,马丁说道,但是这会引来灾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你还没有看到计算机所显示的这个行星环系统……这种系统的形成通常是因为一颗卫星(或几颗卫星)距离主星太近而被主星的引力弄得支离破碎,碎片沿卫星原来的轨道而扩散开去。

她接着说,不断的相互碰撞把这些大的碎片磨成大小相近的小块。

但是在现阶段,许多大的碎片还很难免于和小碎块的碰撞,因为为数不多的几个碎片互相撞击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这个环绕已经持续很久了,马丁说,并且这一过程早就形成了?不,贝慈肯定地说,从天文角度来说,灾星只存在极短的时间。

这一过程开始于1117特莱地年零33天前,并于47年102天后结束。

你……你肯定吗?贝慈笑道:我想你一定会指责我也引用了传闻。

计算机是肯定的,我也是肯定的。

你知道我是有无穷智慧的。

这里还有导弹吗?马丁问:在这个废弃的地下仓库里有没有放射性的痕迹?没有。

贝慈肯定地答道,如果有传感器会探测到,导弹已全部用完了。

她继续说着,他们也继续向讲台慢慢地走去,但是马丁总是忘记听她讲,因为马丁渐渐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和她说的是多么的相符。

为什么会有灾星,为什么人们听任灾星的侵袭,为什么经历过的事情不相信,为什么奴隶的等级森严,一切听从上级像是在军队里一样,这些原因现在都开始清楚了。

最后便是这全球性的大灾难,使得这些幸存的人们用这种方法来躲避,并导致这种军队式的独裁局面。

这座曾是导弹仓库的荣誉大厅是解开这个谜的关键,但现在答案还不那么清楚。

我必须得和一个主人谈谈。

马丁说。

那没必要!贝慈不赞成,传感器的探测电极不仅触到了这个城市,也触到了其他城市。

现在我们对这个可怕的星球上的普遍情况已有了足够的数据。

他们机智、勤劳、遵守道德规范,并长期遭受苦难,我看,他们是令人钦佩的。

我们应立即把这些情况报告回去。

完成我们的使命,只需一个特莱地人交谈,记住,我们不能为此多花时间。

我认为,对奴隶们来说,在经过训练并消除了主人们的制约之后,是可以授予联邦公民权的。

就我所了解,这些奴隶主是绝不可能被进入联邦的。

我们的主人,联邦,是不能容忍独裁者的,他们——等等,马丁说道。

他们来到了讲台前,现在他看清了,讲台是一块磨得很光的方形岩石,高度不足2米,正面从上到下盖着面大旗帜,他看到这旗帜呈深蓝色,图案和斯科塔臂徽一样。

这石头太高,他看不到顶部,斯科塔用他那4只大手举起他的双腿和两肘,使他的双脚一下就离了地。

他看到了绝顶权威的象征——剑。

这把剑没有任何装饰而且显得非常有权威性,不像那面装饰性的旗帜。

剑的比例非常完美,有近两公尺长,两面有宽宽的刃,剑尖非常锋利。

唯一的装饰是护手上的一块雕饰的小花,图案和旗帜上的一样。

马丁注视着这把剑,直到他觉得特莱地人的四只手由于举着他时间太长而有点颤抖时才把他放下来。

这是教育主的剑,斯科塔慢慢地说道,我的主人最近刚刚死了,正待选出一位新主人。

马丁回想着那长长的、锋利的剑刃和剑尖上淡淡的污迹。

他润了一下嘴唇问道:这剑……用过吗?一位主人的剑,他回答道,他的声音马丁几乎听不见,至少沾了一次血。

有没有可能,马丁又一次问道,和一位主人谈谈?你是个外星奴隶,特莱地人答道,奴隶两字说得很重。

这也是最后两个字。

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返回崖底,这期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贝慈已把着陆器移到那儿了。

马丁这时想得很多。

马丁早已编好程序,使动力保护罩只会放高级生物进来。

结果,叫醒他的不是定时器,而是着陆器外边围着200多名小特莱地人的叫喊声。

崖壁和整个城市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有灾星在天空中不时地划出的白光。

他把保护罩外边的光线调强之后,走了出来。

我不能马上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他说,释译器已显示出有些超负荷了,所以我想先介绍一下我的飞行器和它所到的那些星球……他们都安静了下来,而且专心地听着,只有稍年长的几个咕哝着造谣。

他谈到了星球上的美丽、恐怖、怪诞而又奇妙的环境。

他谈到联邦时,他只说联邦是许多不同样子、不同大小、不同智力水平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互相帮助,并且很想帮助特莱地。

马丁想,当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他们大概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特莱地这种生活方法。

如果他们不适合被接收为联邦公民,现在他对他们说这些,是和他们开了个多么糟糕的玩笑。

我说不准灾星将撞击的确切位置,贝慈急切地插嘴道:但你们那个地区是肯定无疑的。

时间很紧,别多啰嗦了。

我回答他们几个问题后,就把他们送回隐蔽处。

他告诉她,山谷的这一侧会保护我们,所以,不用马上——实然,天空中划过一道桔黄色的强烈闪光,马上觉得脚下的大地骤然一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向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悬崖。

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

是块大的,贝慈说,声音好像高了个8度。

就砸在你头上的山顶上,引起岩石滑坡,有悬崖挡着你看不见。

告诉他们……这时马丁已经开始向他们大声吼叫,让他们赶快回到学校的隐蔽处去。

但是没人挪步,他不得不赶快解释说,贝慈和轨道中的飞船,还有飞船的仪器,已经提出警告,岩石马上就要滑坡,可他们现在看不见,他说得太快,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但学生们还是没挪地方。

他们认为马丁的警告只不过是传闻。

马丁把着陆器上的一盏灯对着崖顶,照见已有几块岩石蹦跳着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他们开始跑开,但太晚了。

不,回来!马丁绝望地喊着,这里安全,回到着陆器这儿来!有几个人在犹豫,马丁不假思索地向其他人追了上去,他们年龄小,腿比马丁的短些,马丁追上去,挥手让他们返回。

大约有20人回到了着陆器的保护罩的外面,另外的人也不那么快跑了,有的停了下来。

马丁不知道他们是被吓住了还是糊涂了,还是因为刚才岩石滑坡使他们相信了着陆器周围是安全的。

第一批落下的岩石砸在着陆器和学校的入口处之间,蹦了起来并向他们滚来。

有三个特莱地学生被砸倒,另一个拖着一条砸伤的腿,用四只手和一条腿蹦跳爬行着。

马丁指着地上的一条发光的线,这条线是保护罩的外沿。

快,到线那边去,那里安全,相信我!他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特莱地人的脚,把他拖向线里。

蹦跳滚下的岩石被看不见的保护罩挡住,其他学生意识到这种保护并不是假的。

但他们一大半已被砸倒,其他的人正把他们拖向安全的地方。

马丁把那个特莱地人拖进线里,便又出去拖另一个。

该死的,快回去!贝慈喊道,半座山正在向你倒下去……当他弯腰去拉特莱地伤员时,雨点般的石头和泥块打在他背上,突然一声石头从后面打在他腿上,他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泪和灰尘迷住了他的眼睛。

从崖顶传来的隆隆声越来越大,大块岩石不断呼呼地砸在他的周围。

安全保护罩离他只有几米,但他搞不清方向了。

突然,他被四只大手抓了起来,向后扔了出去。

他一下子被摔到了保护罩里,救他的那个特莱地人紧跟了进来。

他眨眨眼睛,想看得清楚一些。

这时,他觉得那人的手熟练地摸站他的肢体。

哪儿也没断,陌生人,年轻的特莱地人说道,腿上有几处小伤口和肿块。

你用你的疗法治治伤吧。

谢谢你。

马丁说道,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陆器走去。

滚石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因为半球状的保护罩已完全被沙石泥土所覆盖。

有几个伤员仰面躺着,看着那碎石包围的光滑的圆顶,这些碎石莫名其妙地就是不落下来,马丁看不出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其他人很明显都相信这看不见的保护罩是事实,并忙于给伤员治疗。

马丁钦佩地想着,当每一位受害者和幸存者都是医生的时候,就是再大的灾难也不会那么可怕。

另一个年轻的特莱地人在着陆器入口处拦住他,说:谢谢你,陌生人,所有想往学校跑的学生都回来了或是被弄回来了。

没有人死亡。

马丁想道,现在是还没有人死亡,不过,他担心压在保护罩上的岩石重量过大,这个保护罩能承受最强烈的陨石雨,但它并不是为承受山崩滑坡而设计的。

这只小小的飞船的能量是否能承受令人不敢想象。

他看了看这半球状的一层岩石,知道贝慈已经通过摄像器看到了一切,便问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不会太久,但能维持到你带的空气用完。

你那儿有200人。

我这就下来!他想反对,不过他马上又意识到,贝慈和他一样,知道这么巨大而笨重的极速飞船不能着陆,这种飞船的构造只适合在太空轨道运行。

如果离地面太近,飞船将会有危险,另外,这也不是受训者所进行的飞行训练。

向她说发愁的话,只会削弱她的信心,所以他什么也没说,边包他的腿边看贝慈发送来的图像。

这图像映在他的大荧光屏上,他看到山谷里的城市变大了,学校上面的山顶上出现了新的陨石坑,滑坡留下的灰色痕迹和崖底的一大堆碎石,着陆器就埋在里面。

他看到谷底空地上突然出现四个巨大的浅坑,那是飞行器的加压光柱在检查是否可以着陆,然后四个坚硬而无形的支柱牢固地撑在地上。

它那庞大的保护罩罩住了整个山谷。

千百年来,灾星第一次对这座城市显得无能为力。

一束导向光柱射出来,焦点很集中,并开始把碎石堆化开。

干得不错,马丁说:集中力量把我们挖出来,再把通向学校的路清理一下。

有些伤员需要到那里接受适当的治疗,快点。

清理掉着陆器上的石块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因为贝慈每化开一堆石头,上面就又滑下来一堆。

马丁打算赶快算一下保护罩内的空气量和消耗速度,因为这里有200人,并且他们的肺活量是地球人的两倍。

他先是焦虑,后来开始有点绝望了。

他走出来想再安慰一下这些年轻的学生们,他发现他们中间有3个是主人的孩子。

他想着,现在可真的麻烦了。

在他的周围是些较年长的特莱地人,马丁想,他们可能是在相互示意不要进行不必要的交谈,以免浪费空气。

马丁回到了着陆器里。

如果你把自己封在着陆器里,贝慈突然说道,舱里的空气够你维护到我把你挖出来。

如果这些空气让200个特莱地人用,只能维护10分钟,你考虑一下。

他认真地考虑了几分钟,如果200名学生窒息而死,而只有他一人活着,怎么向斯科塔交代。

他想,干脆作个救世主,把几个特来地人塞进着陆器里——当然是年轻的,也许应该是那几个主人的孩子。

但是斯科塔会怎样看待他的这个折衷的办法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特莱地人对他的看法是非常重要的。

马丁自责地想,这样是不是更好:干脆待在着陆器里,不和任何特莱地人说话,等一能起飞就马上回到极速飞船,返回弗摩浩特三号?他可以告诉导师他所遇到的问题太复杂,他担负不了有损特莱地人种的责任。

总之,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他还在想着,着陆器的舱门没关。

贝慈又讲话了。

好了,她生气地说,够高尚的,有自我牺牲精神……也够愚蠢的!我又有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可没准,(我们大概不能用这些设备),对你来说这可能更危险……她的主意是集中清理保护罩顶端的一小块,这一小块可以在保护罩其他部分不崩塌的情况下单独打开。

再用大功率的加压光柱压住其他的石块,以免它们从开口处滑进去。

这样,可能多坚持些时间,至少可以坚持到罩里的空气用完时,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可以被换进来。

马丁的危险是,如果加压柱滑动,石块会从开口处漏进去,砸碎着陆器控制装置的顶盖,因为这顶盖距保护罩顶端只有30米。

那样的话,马丁就再也不用担心他的任务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意思是要死)。

之后约20分钟,他注意着头顶上的石块和贝慈的动作。

她操纵着导向光柱的加压光柱,移动顶上的石堆,马丁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慢慢地,顶上出现了一个开口,有两米来宽。

好了。

贝慈说。

他小心谨慎地把着陆器保护罩打开一个缝隙,砂石嘎嘎拉拉地落到了着陆器顶盖上,但块都不大,没把顶盖砸穿。

大块的石头还未来得急下落便被罩里冲出的污秽热气顶了回去。

这样持续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开始……贝慈刚说了一半,他就迅速地搬动操纵杆,关闭保护罩。

这时又有几块小石头滑了进来,呼呼地砸在顶盖上。

保护罩的开口完全闭合了,上面又盖满了碎石。

……下滑了,她接着说了下一半。

没有受伤的学生都站在着陆器周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马丁。

马丁面无表情地向他们示意,让他们都坐下,他们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之后,马丁和贝慈又用同样的方式换了一次空气。

但当着陆器和学校入口处被清理干净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学生们抬着伤员有秩序地向校门走去。

斯科塔急急忙忙地迎面走来。

斯科塔站在马丁面前,低头看马丁,有几秒钟。

他有点颤抖,是由于气愤,是由于松了口气,还是由于劳累,马丁说不清楚。

学生们,斯科塔说,在学校里会是安全的。

没有人死去,马丁带着歉意地说,啊,对了,有3个学生是主人的孩子。

特莱地人还在抖着,他说道:那些孩子是他们作主人的父母的财产。

他们像其他孩子一样受爱护,但他们还不是主人,也许永远不会是。

他伸出三只胳膊,分别指着那着陆器,山谷里的城市和极速飞船,这时极速飞船已飞离地面3英里了,但看上去还是十分庞大。

你们的活动,我已经汇报给主人们了。

现在我接到指令,要去极地城市接受关于你们的讯问。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非常愿意,马丁说,我会向主人们解释我为什么——不,陌生人,特莱地人打断了他的话,不再颤抖了,至多我们可以在一起说话,这还得在主人们的监听之下。

他们不会认为你对我说的话有什么价值,对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传闻,是不可靠的。

马丁,你能不能去……你能不能赶快把你的主人请来?不,马丁说,我的主人不会来。

特莱地的主人们不会听从你的话,斯科塔继续说,虽然,就我个人来说非常愿意和你细聊聊。

但在这儿你会有很大危险。

我以前没有这种经历,也没听说过这种传闻,无法预料,我们见到主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咱们能马上出发,马丁把话岔开道,会更安全。

是个好建议。

贝慈说道。

马丁知道,但同时又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个个头很大,丑陋不堪,想法古怪的外星人,对他突然那么热情友好。

肯定,主人们要给他点麻烦,马丁对此有直接责任。

接受询问时,他能在场,就能减轻点这个特莱地人的压力——特别是如果他能为所发生的一切接受指责。

让这么年长的教学奴单独去和主人们会面是不正确的。

另外,通过对特莱地人精神上的支持,他也可以算是从这次任务中得到点收获。

我想见这些主人。

马丁说道,既是对这个特莱地人,也是对贝慈在说,感谢你的关心,能消除我去极地城市旅行的危险。

我的着陆器会很快把我们带到那儿。

接到指令后,我们能那么快地到那儿,这会给主人们留下个好印象。

愿意乘我的飞行器吗?愿意,马丁。

特莱地人毫不犹犹豫地回答道,能得到这么少有的机会,我太感谢你了。

马丁觉得肚子里有一种向上吸引的感觉,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激动。

他就要完全解开特莱地人的迷了,也快要知道他到底惹了多大麻烦,也许会因此而受到惩罚。

他们先回到极速飞船上,把各部分系统检查一下,并补充能量,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山崩。

特莱地人别扭地缩在窄小的控制舱里,他无法向外看。

更让他失望的是,尽管在母体飞船上的着陆器处,他能站直身体,但那里没有观望口。

当见到贝慈时,他鞠了个躬,好像是表示礼貌。

他告诉她,他曾有一位生活伴侣,许多年前死于灾星,之后再没遇到在智力上和感情上那么相投的人,但这也许是他自己的错,因为有好几个数学奴曾主动向他表示过感情。

马丁让他们先谈着,自己走进了计算机装配舱。

他不打算空着手下去见那些主人。

当他们向装配器提出要求的时候,贝慈进来了。

我挺喜欢你这位朋友。

她说着,倚到他的肩上,现在他在观察舱里,看样子会呆很久。

我说,我还是不能同意你那么干,但我理解你为什么不让他单独去会见主人……不!你不能带他去!她指着装配器显示器上的图像,还没等他回答便又激动地说道:不允许你带武器。

联邦不许在第一次交往中带武器。

这次会面,要想幸免于难,唯一的希望只有通过不带武器来说明没有恶意,尽管你已经捅了马蜂窝。

不管怎么说,到那儿去是愚蠢的!她面无血色,很明显,她非常害怕,害怕马丁见了那些主人之后,她就再也不能看到活着的他了。

她想让他抛弃这一切,活着回去,尽管任务没有完成。

但她也知道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为了让她别再担心,马丁说道:我不会对任何人使用武器的。

我就要弄清这儿的组织结构了,我不会出事,你会看到……这中间夹杂了感情因素,所以他花了两个多小时,才使她多少放心些。

这时,马丁才去观察舱接走那特莱地人。

他发现,那个教学奴正坐在贝慈给他安排的座位上,似乎一动也没动过。

马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特莱地人的眼睛特别敏锐,并对光非常敏感。

他不仅能看清下面这颗行星的地表,这地表马丁需要放大才能辩认清楚。

着陆器就要启程了,马丁叫了他三次,他才听见。

太壮观了,斯科塔说道,他四条胳膊高高举起,头低下,像是在膜拜,我怎么能继续作个奴隶?极地城市刺骨的寒冷,马丁对此并不吃惊。

这里的科技水平明显地比他们刚离开的那座城市高得多。

斯科塔出生在这里,他让马丁把着陆器停在距主人大厅入口几米远的地方。

使他惊奇的是大厅用人工光源照得通明。

这是对一位陌生主人的高级奴隶的礼节,特莱地人说,这是对视力不健全的奴隶而作的,没别的意思。

大厅本身出奇的小。

他想这大概有点像传说中的卡米洛特〔译注:传说中英国亚瑟王宫廷所在地〕的辩论厅。

只不过特莱地人的桌子是马蹄形的而不是圆形的,开口的一边有一个小方桌和一把椅子。

斯科塔带着他缓慢、稳步地向那儿走去,并示意让他站在椅子一边,自己站在另一边。

你已来到特莱地主人们的面前。

斯科塔庄重地说道,并微微地把头低了一下,马丁也随着低了一下头。

马蹄形桌子周围有几处空地。

有些椅子上没有人,但马蹄形桌子的内侧挂着带有主人各自徽章图案的旗帜,旗帜上放着他们的剑。

所有的主人都是成年人,在马丁看来有些已经很老了。

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很凶恶、至高无上的样子。

这些无所不知、万能的特莱地统治者只有17名。

他静静地站着。

海陆通讯主正在讯问那个教学奴,关于马丁的到来和他的言行。

他觉得由教育主询问更合适,但他又意识到教育主坐位上是个空缺。

他们还没有去注意马丁。

这位教师描述着那次岩石滑坡和那飞行器的奇怪的保护装置,这装置使学生们免遭一死。

马丁感激地想着,他想把我说成个英雄。

但是询问者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这主人想知道如果没有接到马丁的邀请,学生们一般会在什么地方。

斯科塔接着又说,显然主人表示了对马丁的谢意。

很清楚,奴隶是主人的财产,主人要为他们负责,如果奴隶做了错事,奴隶的主人也将受到惩罚。

如果,这17位带剑的特莱地的权威统治者想要惩罚联邦,原因是认为联邦对他训练不当而犯有过失。

想到此,马丁不由地笑了。

他想到如果特莱地人因为他的过失而惩罚他,联邦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呢?这时,他还不切实际地想着,有很多理由可以拯救守规矩的奴隶的生命。

这位斯科塔结束了汇报,他说道:接到尽快来主人大厅汇报的指令,这位陌生人让我搭乘他的飞船。

半路上,我们走访了那个大飞行器,灾星来时它保护了整个城市,并解救了所有被困的学生。

在那儿,我与这陌生人的伙伴进行交谈,并俯视了整个特莱地和其他星星。

我们很羡慕你的这个经历。

询问者静静地说道,你对这陌生人友好吗?我相信我们相互间十分友好,主人。

斯科塔答道。

原来就是这样吗?主人道,当你向他说明为了更安全起见,最好是赶快离开这个世界和被它污辱过的主人时,他反而要陪你一同来。

是吗?是的,斯科塔道,这个陌生人还想传达一条他主人的消息,我无法阻止。

这位主人发出一声无法译出的声音,然后说道:也许是位忠实的朋友,但无疑是个自以为是的奴隶。

他的主人为什么不来?这位教学奴赶快解释道:这位陌生人的主人是另外一种生物,他呼吸的空气对特莱地人是有害的而且不能和不同种类的生物面对面地交谈。

斯科塔最后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这位陌生人被当作中间人派到特莱地的原因。

询问者惊跳了一下,好像听到一个十分肮脏的字眼,然后说道:中间人是永远不能相信的。

他们的话都是传闻,不可信,不可靠,并会招来误解和不幸。

只有主人才是最可信的,这是基本法则。

马丁再也沉不住气了,说道:在特莱地1117年前,你们有充分的理由不相信传闻,但是现在,基本法则已成为一种仪式和手段来强迫你相信——你这个愚蠢的、不可信的奴隶!斯科塔插嘴道,他的身体在颤抖,明显是由于气愤,陌生人,你像你的主人一样侮辱了我的主人。

你把传闻强加给我的主人们。

我警告你,你不能和我的主人讲话。

如果我的汇报有什么地方需要澄清,你只能在得到主人的允许后和我说。

我并不是有意要侮辱。

马丁说。

侮辱并不都是有意的,教师说道,稍微平静了一些,因为一个身为奴隶的人,不考虑到他的言行可能导致的后果……马丁慢慢呼了口气,对斯科塔说:在那艘大飞船上有些机械装置,能够观察并测量出形成灾星的根本原因,我根据这些信息已推断出——安静,那主人静静地说。

他并没有看马丁,继续对教师说道,我没有心思听一个奴隶以传闻为根据进行的推断。

我想和你谈些事情,教师,这些事情可以使这位陌生人更准确地……他停了一下,手抓着剑柄,环视一下桌子,接着说,……了解灾星。

这是最原始的传闻。

而你,作为一个奴隶,是不该相信的。

斯科塔慢慢答道,神情像是在做什么仪式:没有一个奴隶会知道那些原始传闻。

没有一个奴隶,不论是特莱地的还是其他星球的,能教导一个主人。

这个陌生的奴隶只能和我讲话,因此我应该留下来,我甘愿这么做,并在日后为我的言行负责,接受其他主人的调遣。

马丁几乎没有听见最后几个字,因为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突然站起来伸手拔剑。

马丁真不知道他那两条地球人的腿能不能比特莱地人的长腿跑得快——何况他们还挥舞着剑。

自己的武器还在背包里,可惜也不中用。

这时那询问者伸出四只手掌向四周挥动着。

住手!询问者说,把他的徽章取下来,以后再酌情解决。

首先,我们得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这个外星奴隶。

怎么样?贝慈焦急地说,你说过你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来吧。

等等,马丁说道,打开翻译器。

主人们要通过斯科塔和我交谈,他们要通过我,告诉他的奴隶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因为他们对我十分好奇。

知道这些绝密的传闻是要遭到严厉惩罚的,但斯科塔似乎并不害怕。

这里的事情真古怪。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马丁突然停止了,因为那个询问者又开始讲话了。

他用平静的语调生动细致地讲述着那场大灾难,这灾难把先进科技文化一扫而光,使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又回到了黑暗的年代。

1117年前,特莱地有一颗卫星,它没有空气,而丰富的矿产又被它的母星耗尽,但许多世纪以前,这颗卫星上有了移民。

因为从母星上去的都是些智力超群的年轻人,并带去了科技资源,所以这颗卫星上的科学技术比弱星上的越来越先进。

卫星上的人改造了那个无生命的世界,在上面建起了圆形的城市,还有农场,并向灼热的地心挖掘探测。

他们后来变得能自给自足,变得非常自豪,这无可非议,他们具有相当的独立性,最后变成一个具有武装威胁的地方。

但是后来这个卫星却被毁掉了,毁掉特莱地卫星的并不是它的核武器,这位主人肯定地说,而是来自卫星内部深层的灾祸,这是因人试验新能源引起的,它像一枚巨大的炸弹把卫星炸毁了。

在特莱地,人们看着那卫星慢慢地变成碎片四处飞去。

他们知道如果有一声碎片砸到他们的星球的话,会打穿地壳直奔地核的——其结果将导致特莱地星球上的剧烈变化,并将其人类一扫而光。

可是,他们有一座巨大的核武器地下库,这些核武器可以对付新的崩溃的卫星,拦截飞向它们的大块卫星碎块,并把大块炸成小块,使其不能构成威胁。

有许多这样的小碎片落到特莱地上,这灾难使星球上四分之一多的人口丧失了生命。

但暂时还没有构成对整个星球的威胁。

从对剩下的大块卫星碎片的运行轨道计算结果来看,母星仍处在危险之中。

平均每个世纪中,全球毁灭性的撞击可能有三次。

这个星球的长期生存只像以往一样,依赖于减小陨石的体积。

尽管他们集中全部精力生产导弹,研制更有效的弹头,并有载人飞船上去,在大块碎片上安置炸药以把它们彻底炸成粉末,但是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大块的流星照样下落,并经常砸毁主要的导弹生产设备和发射装置。

炸碎陨石的工程花了将近50年时间,在特莱地的轨道上再也没有大块的碎片可以毁坏这个星球了,当然即使有,也没有更大的导弹抵御它们了。

它们的卫星被扩散成细小均匀的陨石云,多数陨石围绕着星球运转,或有规律地落下来。

灾星便形成了。

在特莱地地表的设施和人,没有一个能不被砸毁和伤亡,或存活几年。

曾拯救过他们的那残存的技术设施已消失殆尽或是被灾星砸毁。

他们曾经一度伟大的文明变成一片废墟,他的人口大批死去,剩下的也被带回到野蛮的史前穴居生活,但是,他们并不是一直在倒退。

他们生存在岩洞、矿洞和地下导弹发射洞里,并把这些洞建成地下城市。

他们耕种,因为灾星不可能砸毁每一棵庄稼和树木。

他们修建道路保护装置,尽可能地运用残存的古老知识,并积累新的知识。

他的文化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主要原因是,越来越多的恐惧、绝望的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主人的保护和命令之下。

很自然,主人就是救星。

这种制度是很容易维护下去的,因为主人们已经得到了奴隶们的尊敬和服从,并对奴隶们的思想有相当程度的控制,奴隶从一出生下来就要受到主人的教育。

由于在卫星崩溃前有短暂的预兆,母星上有人愚蠢地相信它要毁掉,他们把值得怀疑和需要检查的事情当成事实,由于这些错误,特莱地被灾星鞭打了1000多年。

当这位主人讲完这段历史时,马丁想,现在都清楚了,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强烈的疑心。

否则主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奴役人们,也不会把知识只传授给少数受宠的、高级别的……每个群集地都是由有权威、有责任心的人来负责。

斯科塔突然说道,任何机械装置都不能超载。

你去过我的学校,马丁,你知道,实际上每个人得到的知识都比他们所需要的多一点,以便满足他们更大的求知欲。

当然,他们是不会接受到更多的知识的,除非他们能够可靠地使用已有的知识。

我开始明白了。

马丁说,我主人的指令是叫我——请告诉这个奴隶,询问者打断他的话,他的主人不在场,我们对他的指令不感兴趣。

这样的传闻已有三例,他们描述了一个能说我们语言的机械在特莱地着陆的虚幻奇迹。

我们的回答是,我们不相信任何传话,除非是一位可靠的主人亲自来。

这个奴隶是不可信的,他的到来是对我们的侮辱。

我不明白,他的主人对我们的情况非常了解,为什么还要派他到这儿来。

我们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这个奴隶。

这位主人接着说道,是应该像对待一个违纪的孩子一样对他进行体罚,还是干脆把他送回那位行为不配作主人的人那儿去?马丁咽着口水,想到让这些大块头的特莱地人揍一顿,精神上和肉体上都不是好受的。

他又想到了弗摩浩特三号上的导师,他肯定知道这个问题。

马丁已被授予全权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是跑开还是想个解决办法——只有他自己拿主意了。

他暗自诅咒着,他开始用新的眼光看待他的导师、特莱地的主人们和他自己。

在作出决定之前,他问那位教师,我的朋友,我们是平等的,我能不能和你谈谈我接受的指令,这涉及到——马丁,特莱地人说,我不再和你平等了。

他首先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他不知道斯科塔对他是否还像刚才那样可靠。

但马上他又想起了在去那座城市的路上,在学校里和极速飞船上他对自己讲的一些话。

斯科塔已经表示他是一个有智慧、思想解放、可靠的,也许带有潜在谋反意识的奴隶,他不在乎谈一些小的流言,以及为自己着想。

马丁认为,他是一个真正文明、具有文化的生命,他正与这种奴隶制度作斗争,并开始走向胜利。

现在,马丁突然意识到这场斗争已经结束了。

你的生命显示器出什么毛病了?贝慈说道,口气中带有气愤和恐惧,脉搏加快,血压升高,你的……,该死的,你又要干什么傻事?没有必要回答她,因为她可以看到、听到一切。

他湿润了一下嘴唇,开始第一次直接与特莱地的主人们讲话。

我已全面考虑过这件事情和我所做的决定可能出现的后果,他说,并且我希望能再一次和我的朋友取得平等地位。

他停了几秒钟,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那位教师缓步走到马蹄形桌边的一个空位处,转过身面对着他,他把马丁一个人留在了询问台边,又是一片寂静,甚至连贝慈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他开始想在行动之前先要征得允许,后来又决定不这么做。

请求允许是奴隶们的权利。

马丁取下背包,打开,把联邦的旗帜在桌子上展开,银色、黑色相间的徽章图案展现在主人们面前。

然后他把武器放在旗帜上面,这武器是在极速飞船上赶制出来,是按他才见到的教育主的剑,缩小而成的仿制品。

剑横朝着马丁,上面有联邦的徽章,然后又用双手托起来。

17位主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的17只手一起伸向自己背的剑柄。

但这次海陆通讯主没有像刚才他们对斯科塔时那样喊住手,相反,他也抓起了剑。

马丁咽着口水,17枝剑都举到特莱地人肩膀那么高,17枝剑直直地指着马丁的脸。

新当选的教育主,询问者说道,你能否和这位将成为主人的外星人站在一起,并告诉他我们的传统方式。

马丁想到他们对我采取行动了,但是什么行动呢?询问者又说道:你对你的言行、失误及其后果负责吗?你能对你的财产,不论是有生命还是无生命的,包括他们的工作、生计、训练、喂养负责吗?你能对你所有财产的行为和过失的后果负责吗?你能对他们的行为进行奖惩和教诲吗?你会不会不断努力来提高你所有的生命的财产的能力、健康状况和智力,以便他们有朝一日能接受一个主人的主要职责?如果其他的主人们认为你的行动或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威胁到你自己的或其他人的财产,你将以生命来接受惩罚吗?马丁觉得自己的腋窝正在流汗,如果双臂不是紧紧地抱在胸前,他的手早就抖上了。

仔细考虑考虑,外星朋友。

新当选的主人说道,他又站回到马丁身边,冲动的决定是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尽管这冲动是友好而忠诚的。

如果你现在后撤,对你的惩罚大概只是象征性的,可能把你赶出特莱地社会或是撤销主人对你的保护,哪一种对你都不是十分不便的。

马丁清了清喉咙,说道:这决定是经过谨慎考虑的,并不是我感情的冲动。

我不傻,但当初我弄不清楚你们特莱地的这种主奴关系,也弄不清楚主人的真正特征和功能。

现在清楚了。

剑还在指着他,一动不动,简直有点像电影的定格。

斯科塔又说话了。

拿起你的剑,柄朝下垂直立在你的旗帜上,他说,用手掌压住剑尖,以免剑歪斜用手压剑尖,直到压出血来,并且说:‘我接受作为一个主人所应担负的任务和职责’,之后把剑重新放好,自己包扎一下受伤的手,等待其他主人的反应。

他拙笨地做着,由于询问台太高,他不得不翘起脚跟,才能压住剑尖,可是不小心剑尖在手里滑了一下,把拇指下面划破了。

好在剑没有滑到地板上,他还算感到宽慰一点,他简直没觉得疼,尽管血已经慢慢地顺着剑尖往下淌了。

马丁尽量镇定地说道:我接受这一主人的职责和任务。

那些剑还对着他,他把剑放回旗帜上,啪地把一块胶布贴在手上。

这时有一枝剑向上扫,指着天花板,之后一个接一个都举了起来,然后这17枝剑又慢慢地放回到主人的旗帜上。

斯科塔深鞠一躬地说道:选举一致通过,外星人。

现在你可以和我们交谈了,你说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是真的。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你所操纵的机械上的任何显示也将得到信任。

如果你的言行有错误和不准确的地方,你当然要对其他主人负责。

我明白,马丁说道,从包中取出可放大三倍的放映机,如果选举不是一致通过怎么办?我是不是得挨打?这只是最坏的结局,特莱地人答道,并且是在其他非暴力的办法解决不了时才采用。

特莱地的主人总是不够,马丁。

那些年老的奴隶,他们中有些是有资格作主人的,并且别人也鼓励他们去申请主人职位,但是他们太明智了,他们不想担负主人的重大责任。

但偶尔也有像我们一样一时冲动的,在无偿的任务中找到点乐趣……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

马丁说。

马丁等到斯科塔回到桌边的座位上,便开始宣布要向他们展示一下他自己的星球,接受银河联邦公民权利时的情景。

他对着桌子前面入口处的墙壁,开动了放映机。

尽管大厅里有灯,墙上还是出现了一片黑,像是深不可见的一个洞。

他听见主人们发出了一些无法翻译的声音。

放映开始了……几个世纪以前,地球将要毁灭于饥饿、战争和疾病,所以联邦决定与其联络。

他放映了联邦传运器进入地球轨道的情景:一个巨大的环形发射器挂在夜空中,像是个硕大的宝石项链。

一夜之间,每个城镇都出现一些庞大的白色立方体建筑。

这些是银河联邦检验归化中心。

地球上的人们走进去,有的因为不合格而被刷掉,有的被接受为联邦公民,有的被列为非公民,以待进一步的检测和训练。

你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了!贝慈焦虑的声音在马丁耳边响起,我们的导师不会赞成你这么干的。

你是不是不太谨慎了?我很谨慎,马丁说,但我不太清楚导师想让我怎么样。

如果他想让我或不想让我做什么事情,他应该更具体地告诉我,而不是只告诉我特莱地的情况由我负责。

而且我很为这些人担心,非常担心,以至我无法对他们有不诚实的态度。

这个主人的差事,贝慈静静地说,你对它太认真了。

是的,他说,并马上加了一句,别说了,下面这段有点复杂……像其它星球被授予公民权利的人们一样,地球人经过审查被分为三类:公民、非公民和不受欢迎的人。

大多数申请公民权利的人都顺利地成为了联邦公民,并移居联邦世界,在那里他们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他们可以摆脱个人的、政治上的和经济上的压力,充分发挥他们的潜力。

使用暴力的人都被列为是不合格的。

所以在联邦,公民都不会被强迫去做什么事情。

出于个人目的而去争权夺利的那些人都被留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像是一群捕不到羊的狼,马丁强调说,在新的世界中,领导者就像是牧羊人。

主人们开始有了点骚动,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会被认为是不受欢迎的一类。

马丁马上接着说道:和公民不一样,非公民要服从命令并接受训练。

尽管他们是由智力、能力区别很大的不同种类的生命组成的,但他们对银河联邦发挥职能是非常必要的,并且他们也有机会成为公民,他们是——奴隶。

一个主人说。

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星球去做联邦公民?马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第一个,另一个主人就接着问道:并且这些新的世界能满足他们的需要吗?到底什么是奴隶,马丁有些疑惑。

他大声地说:那里有一个世界,仔细看!投影图像上出现:天空中闪耀着星星——有单个的,有成群的,还有呈大旋涡状的——这些星星的反差太强,所以很难发现有暗的地方。

只有在中心位置的一块地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东西,这东西再现了联邦的徽章图案。

这,马丁说道,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就是联邦世界。

它是空旷的,他尽量简洁地解释说,是由许多恒星系的物质构成的,并有200多种有智慧的不同种类的生命,他们现在都是联邦成员。

这个联邦围绕着它这个星系的恒星旋转,利用它的光、热,并且合成土壤的能量也来源于这颗恒星。

联邦世界的内层地表是非常广阔的,简直难以置信。

银河系的智慧生命的人口数量是经过规划的,所以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感到拥挤。

在放映具体、清楚的图像的同时,马丁向他们描述庞大无比的联邦世界,它的地形和各种环境特征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先进技术。

这时一个主人向马丁挥手示意。

是由于灾星把我们带回到黑暗的年代,所以特莱地现在拿不出什么。

他说,你是不是考虑让我们加入这个……这个……陌生人?马丁没作声,回想着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联邦世界时的反应。

主人们已经领略了足够的超级科技的东西,而且他们一度的优越感遭到了迎面打击。

他把语调放得轻柔一些。

联邦对所有技术和文化水平的生命都接受。

他说,它的目的是在银河系里找到那些智慧人种,并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以免毁灭于他们自身的恶习,或降临到他们头上的自然的和非自然的劫难。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增长着知识,并相互融合,到时候,未来的联邦将会有一种各个人种智慧的结合,这种结合的智慧将能够创造出就是现在最有智慧的公民也难以想象的成就,可这是一个缓慢而自然的过程,没有任何强迫和压制。

当公民们有了相当高的科学、哲学和文化水平时,他们就必须受到保护。

马丁关掉放映机,过了好久没人说话。

主人都注视着马丁的旗帜,注视着由银底和黑钻石构成的联邦徽章,但还想像着这徽章所代表的那个庞大的世界。

也许给他们讲得太多了,太早了。

这只会给他们带来难以克服的自卑情绪。

但这是特莱地的高层人物,他们是一级一级地升到这个位置上的。

他们倔强、正直,并且适应能力强。

马丁觉得他们应该能接受这些。

那个询问者首先开了口:你来这儿是为了来看看我们是否合适作这个……这个……银河联邦公民,我们并不想加入,陌生人,但是,我们很想听听你对我们的看法。

这人不仅倔强、正直和有适应性,而且还自负和具有独立性。

现在该怎么回答?他很清楚。

还没等马丁回答,那位新任教育主便走到他身边。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联邦的旗帜而没有看马丁:马丁,这很重要。

如果你的看法是供讨论和修改的,那你用手摸着剑柄。

如果是你自己做出的不可更改的裁决,并且必要时你要用生命去维护它的话,你就握住剑柄,准备用你的武器来防卫。

他们还是要向你下手。

贝慈气愤地说,口气中带有些沮丧,因为她知道马丁不会理睬她的这个建议:门口没岗,快跑!不!马丁固执地说。

通过翻译器,他继续说道:在说出我的判断之前,我必须首先类比一下特莱地和联邦的统治制度。

不受欢迎的、惹麻烦的、争权夺利的人,在我们那里是无用之徒,不受欢迎。

他继续说道,公民是自由的,并受到保护;非公民做着艰苦但有益的工作,以维护联邦世界的制度和正在进行的那些工程。

这工作不是强加于他们身上,他们做这工作的原因有几个方面。

对此他们是自愿的,不论种类,也不论他们的智力、能力如何,他们都是些不知疲倦、喜欢冒险的人,虽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能得到公民权利,并能受到保护。

他们是联邦的差童和奴仆,只担负各自的职责。

在马蹄形桌子周围,主人们不自觉地要去抓剑。

但马丁还没有碰自己的剑柄。

在特莱地,他继续说道,起初,这种统治制度,这种无处不在的疑心,还有主人们对思想的严格控制曾使我憎恶。

但当我知道了灾星的起因之后,我清楚了为什么有这种疑心,为什么传闻一定要有高度可靠的主人的证实。

我了解到一个低级奴隶如果想晋升的话,是可以知道许多被禁止的传闻的。

但很少有人被迫接受这种首要的职责,特莱地也就永远不会有足够的主人。

我还发现,马丁接着说,手还是没有碰他的剑,尽管技术水平不高,但特莱地的奴隶们是我所见过或听说过的最自觉的,最独立的,最自力更生并受过充分的训练的人。

如果消除了灾星,就没有必要再保护这种低水平。

他继续说道,并希望翻译器能多少掩盖一下他声音的颤抖,我不是掌管能消除灾星的机械的主人,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只知道,按你们的计年方法,这工作需要许多年。

但灾星是可以消除的。

你们可以重新在地面上建立家园,安全地旅行,还可以种植……马丁突然停住了,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好像一切都凝住了。

马丁小心地慢慢地伸手抓住剑柄,把剑斜举在眼前,准备自卫。

他是不是曾把主人们估计错了?要不就是主人们把他估计错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联邦现在在特莱地建立检测归化中心,你们会发现,你们只有极少的人是不会受欢迎的,同样,也只有很少的人会被接收为联邦公民。

绝大多数人会被认为是不适合联邦世界的。

我会解释为什么。

这时主人们有的摸着剑柄,有的已把剑柄握紧,像特莱地的奴隶们一样,他们也非常自负,有独立性,自力更生,并对他们的财产出奇地关心,他们也曾经是这财产的一部分,后来才升为主人的。

对他们来说,任何对他们财产的指责都是对他们自己的侮辱。

特莱地是个特殊情况,马丁继续说,在特莱地,据说永远不会有足够的主人,也永远不会有足够的有能力的奴隶愿意接受作为一个主人要承担的重大职责。

与此相同,在联邦,据说永远不会有足够的非公民,因为非公民的工作需要有极不一般的素质。

所以我的看法是特莱地现在不行,大概将来也不适合作联邦公民。

这是我的裁决,马丁下了结论,灾星消除后,至少三四辈人期间,没有人会来和你们联系。

并且,我敢肯定,当联邦下一次与你们联系时,他会有一个罕见而珍贵的发现:你们全球的人都是非公民,他们正准备承担外星的职责。

主人们都静静地坐着,马丁猛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秘密到达特莱地的,马丁说,把剑放回到联邦旗帜上,然后边说,边慢慢地用旗帜把剑裹上,因此,会有更多的传闻出现,会使更多的奴隶晋升为主人,如果他们意识到特莱地人会怎样,或将来可能会怎样的话。

如果你们允许,我想留给你们点东西……马丁双手举着包在旗帜里的剑,慢慢地向斯科塔走来,然后把剑献给了这个特莱地人。

他听见在他身后和周围主人们都站了起来,还有金属磨擦织物发出的轻柔的沙沙声。

但他并没有向旁边看。

马丁,那特莱地人接过剑,说:我很荣幸地接受外星组织传授使这个额外的职责,并且我,还有我的继承人,将会重视并传播你所给予我们的这些知识。

他没有再说别的,其他主人也没说话。

当马丁回身向入口处走去时,他们都静静地站着。

特莱地人,沉默便是赞同,意味着没有任何异议。

《在北极底下》作者:[美] 纳·沙克纳吕世国 译一、地磁暴清澄的夜,没有月光,闪闪的星群象浓霜般地冰结在黑沉沉的天幕上。

哈葛德撑定了分开的两腿,顺着渔船安尼斯昆号的颠簸起伏,向海口驶去。

在厚厚的眼镜背后,他的失神的眼睛,在向黑暗中注视着。

时时抿起嘴唇,从驾驶室开着的窗口,向发出燐光的海面上吐口痰。

一曲口琴声从舱中飘来,冲破了单调的引擎噪音,接着传来的是船友们的一阵哄堂的欢笑。

哈葛德觉得高兴起来,从罗盘箱的微弱的灯光中,看见他干瘪的脸上,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日间捕鱼的成绩,着实不差,船友们一个个都兴高彩烈。

海水也平静,没有什么巨浪。

由于习惯,他探头到窗口去,仰看着北极星,想把它和罗盘核对一下。

他茫然转移他的目光到罗针片上,忽地吃惊起来,险些儿把衔着的烟斗掉到地板上。

他怀疑地望着那罗针片,又把烟斗的柄死劲地一咬,那烟斗就啪地断了。

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

是北极星发了疯,还是我在做梦?他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向天空呆呆地望着。

北极星离右舷船首不到半点,又皎洁,又明亮。

他再去望望那罗针片,结果还是失望。

他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疑心眼镜上也许溅着水花,把视线弯曲了。

可是当他把眼镜重新戴上,却证明他的推测是错误的。

他第三次望望北极星,又回头来看看罗针片。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去,终于喉间发出一声怪叫,探头向门口惊呼:哀列克!拿孙!快些来!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口琴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甲板上响起一阵混杂的脚步声。

哈葛德站在罗盘箱边,一手指点着罗针片:现在它指着北东。

他大声说而北极星却在我们的右舷船首。

我们怎么会向东北行,同时又向西北行呢?船友们围在他的四周,都显出惊讶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把罗盘箱摇了一下,却见那罗针片慢慢地离开所指的一点,更向东首转去。

他们紧张在注视着,希望它停止了再转回到原来的方位,但是出乎意外,那罗针片竟并不回头。

一直转了过去,绕上大半个圈子。

大家看到了这种现象。

都惊诧起来。

照理推想,这样的乱子是不应该有的,附近又没有巨大的铁器,足以阻碍地磁的作用。

但是事实证明这推想全不可靠,因为那罗针片还是在无目的地继续乱转,好像已不再受磁力的作用的样子。

哈葛德失望地搔着头皮说:不知是我们发狂呢,还是罗针盘着了魔?更或是北极星在象萤火虫一般地飞?就在这同时,凡是在北半球的人,都惊奇地发现罗针盘失了常态。

各大邮船上的船长忙着发电到各处去询问方位,他们已不相信他们用惯了的罗盘,因为他们的磁力罗盘和迴旋罗盘所指示的方位并不一致。

天文学家发现他们一向准确的固定罗盘和由望远镜所测得的方位,相差自数度到一百八十度之多。

他们向其他的观象台发出无线电报,征询有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

航空机械师发现他们在五分钟前,正以五百英里的时速,向目的地的反方向飞去。

他们向罗盘注视着,却见它在无目的地乱荡,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北,时而南。

以太中发生了很大的纷扰,离奇的无线电报,从各方面播送出来:从迷途的船舶,从盘旋在天空而不敢降落的飞机。

灯塔中的守夜者疑心他们的大石塔正在海滩上旋转,也发电去报告海军观象台。

海军观象台里的人同样莫名其妙,虽然借许多专家的努力,还是猜不破这个哑谜,结果他们只有束手坐待,静候着那个谜底的揭晓。

%在三个小时以后,北半球这半个世界中的罗盘针,渐渐恢复了常态,而守住了几千年来的老位置——正北。

北极星又和那忠诚信实的钢针,也就是航海罗盘中的罗盘针保持着同一的步调。

几小时前的那种极度紧张纷扰的状态,倏地过去了。

全世界知道这个奇怪现象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他没有方法来阻止这大乱子的发生,而且当时他自己也在生死的关头。

二、迷路这个人的名字叫凯恩。

他是在威尔士王子地(PrinceofWalesLand)和同伴失散而迷了路的。

据当时报纸的谣传,说北极地方居住着一种奇特的人种。

司密孙研究院为了明了事实的真实起见,特地组织了一支北极远征队,去从事实地的调查。

年轻的人类学家凯恩,就是这支远征队的队长。

凯恩自从和他的同伴分散了以后,一连找寻了三天,还是不见一些踪影,心里就不觉着急起来。

他已经没有食物,没有淡水,个人的生命,只有凭命运去摆布了。

他孤独地只管向前走去。

他的脚趾冻僵了,他的手指麻木了。

他已记不得时间,一眼望去只有白色的雪,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

各种感觉融合成一种空虚和失望,但是人类的希望之火是不可压灭的;它催迫着凯恩继续挣扎,用他最后的一分力量来与环境相搏斗。

在这最后关头,凯恩突然立定了,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的愁苦的脸上忽地涂上了一层欢快的颜色。

他呆呆地注视着地上,好象听见有一种冲击的声音从地底下发出。

他起初还疑心他脚底下的冰块正在碎裂,但一转念又觉得这并不是碎裂的声音。

这声音平稳而有规则,很象远方传来的引擎声,不过这判断多少带有一点儿想象的成分,并不能确切地证实。

他站着呆立了好多时候,满想把这声音判别出来,可是结果还是无法确定。

他偶然抬头向四处一望,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

他不觉惊奇地奔了过去。

跑近一看,却见是一种烟囱一样的大铁管,深深地埋在雪里。

他把管顶的积雪拨开,发现那上面有一扇装有大把手的门。

凯恩毫不迟疑地把门揭了起来,向里边一望,却黑沉沉地看不见什么东西。

他从身边摸出一根火柴来擦亮了。

只见在这筒形的铁壁里面有一架铁的梯子。

他把火柴投下去,凭着那微微的火星,照见那梯子深不见底。

他鼓起勇气爬了下去,由于衣服的臃肿,好容易才钻进这个狭小的洞口。

他在黑暗中沿梯子摸索下去,走了许久,突然觉得眼前有一点亮光,俯首一望,看见有一种乳白色的微光从洞底下射来。

凯恩的身体虽然已很疲乏,可是好奇心驱使他快快地爬下去,没有停下来息一息力。

等到他的脚在地面上一蹩,才知道已经走完了梯子,到了洞底了。

他向四面一望,发现自己是在一处门廊面前。

四周的墙壁,以及行走的地面,全是用光滑的冰块来筑成的。

离开他约十尺光景的地方,在厚厚的冰壁里开着一扇门。

凯恩悄悄地溜进门去,他的眼睛突然张大了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窟。

从地面到窟顶足足有三十尺高,光滑而纤长的冰柱从地面一直撑到窟顶。

壁间多稜角,象犬牙一般。

左右两壁各弯成大圆弧,在离凯恩所站的门口约二百尺处,方汇合在一起。

地面上不用说也全是冰,不过雕着锯齿状的图案,大约是嫌太滑了容易摔跤的缘故。

窟内没有灯光的设备,但是在墙壁里,地面下,屋顶上,都能发出一种柔和的蓝光。

靠左手的冰壁有一架黑色的大机器,发出一种轰轰隆隆的声音,把全窟都震动着。

方才凯恩所听见的声音,显然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机器看去结构坚固,能力强大,除了飞轮的疾转外,静静地僵卧着一动不动。

在另一边的冰壁旁,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线圈,从地上一直盘到窟顶。

这线圈是用一种绿色的质料来制成的,直径有六尺多阔。

凯恩看见这样巨大的设备,尤其是在冷落的北极,心里不由的吃惊起来。

他的疲乏了的身体,几乎因此新奇的刺激而瘫痪了下去。

正当这时候,杂在这机器的噪音中,忽然有女人的惊叫声从对面传来,响彻全窟。

叔叔!门口有人!凯恩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他的嘴张大了。

在这奇异的室中他又发现了新的奇迹——一位非常美丽的女郎,她的美丽,使这青年科学家无视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她离开他只有二十来步,她的手叉着喉部,显出非常惊骇的神气。

她刚从一个冰柱的背后跨出来,所以方才没有看见凯恩。

她那纤小苗条的驱体上,穿了一件合身的白皮短褂,和一条用同一质料制成的华丽的长裙。

她的玲珑的脚上,穿了一双爱斯基摩式的短靴。

她的暗黄色的光亮的卷发,衬着那白色的皮裘,越显得秀美动人。

她的樱红色的嘴唇,由于吃惊而写出一个小小的O字,她的蓝色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在女郎身后的门里,闪出三个人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阔背肩,留着短短的燕尾式的胡须。

他的脸色显得很惨白,情绪十分紧张,但是吸引凯恩注意的,却是他的眼睛。

它们在黑色的额骨下燃烧着,象是绿色的萤火,在这里面充满着仇恨与报复。

他突然伸手到灰色的外套中,拿出了一支手枪来。

这把年轻的人类学家骇得呆了。

他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脑海中浮起了一种绝望的念头。

三天和冰雪冷风相搏斗,两天得不到食品,这样下去,即使不死于此,也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生存的时间似乎更少了,他看见那个生黑胡须的人,手指搭上枪机。

他僵挺挺地站着,等待枪声一响,一粒子弹会穿过他的胸膛。

他似乎看见一个小小的白影在对面闪动,接着就听见女郎的惊叫声:慢!也许他不……可是子弹已经飞了出来,只是没有打中。

凯恩听见了震撼全窟的枪声,两脚一软,早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三、北极底下的秘密隔了许久,凯恩才渐渐苏醒过来。

可是他依旧闭着眼睛,因为他太疲乏了。

最后,当他睁眼看时,只见他已换了一个场所。

他所住的是一间小室,四周也是冰壁。

他把一手撑在腰后,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觉得好些么?有人在轻轻地问,是女郎的温和亲切的声音。

他瞥眼过去,看见她站在他所睡的吊床的头边。

在她的眼睛深处,藏着无限的深情。

凯恩摇了摇头。

疲倦,他呻吟地说,并且饿!他用尽了力气,说出最后的两个字。

我早就料到的。

她笑着对他说。

如果你能够挣扎着起来走到隔壁的屋子里去,那末鸡蛋、火腿,叫你吃一个饱。

鸡蛋,火腿!凯恩立即就从床上跨了下来,鼻子里仿佛嗅到了火腿的香味。

他跟着女郎跑到隔壁的小餐室中。

不一会儿,女郎已经给他端来了温热丰盛的食品,他就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他已经饿得来不及设想,在这极北的地方,哪儿来的这种精美的食品。

正当他在吃的时候,方才他所看见的三个人又跑了进来,其中的一个,就是要发枪打死他的人。

他们跑进来坐在他的身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凯恩一面吃,一面向他们望着。

那个留着燕尾须的高个子,情绪已经安定了。

他的表情是冷酷而有敌意的。

其他两个,一个是长瘦子,面色很惨白;另一个是矮胖子,满脸胡髭,秃着头顶。

凯恩的眼睛回转来望着那个面貌最凶险的人,他显然是三人中的领袖。

他的颧骨高高的,衬着一双凹陷的绿色的眼睛;他的头发披散在两旁,头顶上几乎是平的,这使凯恩在记忆中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

最后凯恩把刀叉放下,把椅子拖在一边。

好好地把你的职业告诉我们。

那个人说。

凯恩不高兴地望了他一眼。

我是乔治?凯恩。

他简短地说。

我是到威尔士王子地来探险的。

在两天前我和我的同伴失散了。

现在我能够找到这里来,自己觉得是十分侥幸的事,却想不到险些儿因此送了命。

那个人耸了耸肩,嘴上露出凄苦的笑容。

我们有仇敌。

他简捷地说。

我们看见你闯到这里来,就误当你是敌人。

我们对你的非礼,十分抱歉,请你不必介意。

说着他指着他身边的两个人:他叫维勒斯,他叫卡希尔,是我的助手。

他介绍说,头也没有回过去。

我是亨利·卡梅隆,这是我的侄女沙龙。

亨利·卡梅隆!凯恩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后来他记起来。

亨利·卡梅隆在三年前,曾经因为磁铁的研究而得到诺贝尔奖金。

他积了多年的研究,发明了一种导磁性(Permeability)特强的铁,叫做卡氏铁。

这种铁一到了市场,不上几个月,就压倒了钢铁工厂中用以搬运巨大铁器的普通电磁铁。

他所制成的卡氏铁,其导磁性比导磁合金(Permeloy)要强几百倍。

卡梅隆在其后的两年中,已经发了一笔大财。

卡梅隆的机警的眼睛,觉察了凯恩的意思,就轻声地说:那末,你预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叔父!沙龙插口说。

凯恩先生刚刚清醒,才吃过一餐菜,你就要逼他走,这怎么说得出来?卡梅隆不去理会她。

歇了一会儿,就耸了耸肩说:好罢,我想两天之后,你总可以复元了。

到那时候,天气必转睛朗,你可以多带些干粮出去。

但是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威胁的神情,凯恩看得很清楚。

他向女郎点了一点头说:我想我的侄女一定会领你到四处去走走的。

他跨着大步跑出门去,高高的卡希尔和矮胖的维勒斯跟随在他的后面。

沙龙想解释一下。

我的叔叔是很……对于生客是很没有礼貌的。

她嗫嚅地说。

等到他和你相熟一些以后,他一定就欢迎你在这里住下去了。

凯恩站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吃了些温暖的食物以后,他的体力似乎已恢复一些了。

他直挺挺地站着,显得十分英勇的样子。

他愤愤地说:要是他没有礼貌到开枪打人,他简直是个疯子了!女郎的红润的嘴上露出浅笑,转过身来说:你喜欢看看这地下的景色吧!来,跟我去!凯恩跟在女郎的背后,穿过一间小室,跑到了那巨大的洞窟中去。

告诉我,他追上沙龙,热切地说。

这些是什么?谁造的?造来做什么?这是一些爱斯基摩人造的。

女郎笑着说。

而这些爱斯基摩人,却是我叔父雇来的。

造的时候我不在这里。

我也才来个把月,所以详细情形不怎么清楚。

至于造来做什么——据说是叔父要大规模地开一个石油井。

他似乎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蕴藏量极富的油层,因此他就在这里建筑起采炼石油的工厂来,那边的就是抽油机。

她指着那巨大的机器说。

这机器真不知有多少力量,它能够把地底下八英里地方的石油抽上来。

八英里?凯恩吃惊地说。

八英里!沙龙说。

这机器听说是特地设计的。

这好象是一个大线圈,不知有什么用处?凯恩问。

这东西连我也不懂得。

沙龙笑着回答。

一边说,一边走向那庞大的绿色线圈。

那东西很有点儿象盘梯,一直通入地下。

我的叔父告诉我,这东西是用来蒸馏石油的。

我看有点儿不象吧?这时候,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维勒斯已站在凯恩的身旁,在他厚而多肉的唇上,露出一种阴险的笑容。

他的矮胖的身体摇摆不定,似乎十分得意的样子。

沙龙小姐的话一点儿不错。

他说。

这是卡梅隆先生精炼石油所设计的特别装置。

凯恩警觉到维勒斯所说的全是谎话。

显然这里包藏着某种秘密,是卡梅隆所不喜欢人家知道的。

凯恩抑制了他的感情问:卡梅隆先生什么时候喜欢研究起石油来呢?我记得他是研究钢铁的呀!你知道……维勒斯说了半句话,却并没有说下去。

恐怕沙龙小姐还没有告诉你一句要紧的话,现在就让我来说了吧。

你在这里什么地方都可以走动,只是你不能跑过这个蒸馏装置去。

在那边的机械是非常复杂的,你进去也许会发生危险。

他说了这话,就转身走了。

凯恩看着他走远去,皱了皱眉,向着姑娘说:我很想洗一洗脸,还要刮刮胡子,不知道这里方便吗?沙龙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简直忘记了,在你所住的那一间小室里,什么东西都有。

她下意识在神情紧张,脸上泛起了红潮,把披散在前额上的卷发掠了掠齐。

凯恩嗫嚅地说:谢谢你!说着就离开了她。

他回到小室里,在一只小火炉上烧了点儿水,洗脸,刮胡子,着实忙碌了一会儿。

他的心里,满肚子的狐疑,不知道这个奇特的世界里藏着些什么秘密。

他觉得卡梅隆对于石油是一定不会感到兴趣的。

然而那架机器在从地下抽取什么东西,却又是事实。

这个矛盾,他怎么也解释不出。

他猛然记起,在不久前听到的关于卡梅隆的谣传。

据说他所发明的卡氏铁,应用的成绩并不好。

用过了一年以后,它的强大的导磁性就大部分消失。

为了维持信用起见,卡梅隆不得不免费给买主们再加处理。

然而这笔费用却很可观了。

不过这只是一种谣传,是不能全信的。

最后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卡梅隆的话也许是对的:他在这里钻掘一个油井,犹恐有人嫉妒他的发现,所以不愿意任何陌生的人跑进这个洞窟里来。

凯恩把刮脸的用具都收拾停当,然后预备到各处去作一次秘密的侦察。

他想到,若能在这里仔细地巡视一下,也许可以解决他心里的矛盾。

他发现这小室的后门,通入另一处地方,这是他没有到过的。

他无目的地跑了过去,转上几个弯,自己也不知道已到了什么地方。

他看见有一扇门半掩着,就轻轻地推开潜了进去。

他的心被四周神秘的景象所吸引,几乎没有留心到沙龙小姐也在室内。

她蜷缩在一张椅子里,两臂圈在椅背,脸孔埋在肘间的空缺里。

她的肩头颤动,轻声地伤心地呜咽着,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无法解脱的样子。

凯恩一发觉了沙龙,就冲动地大步跑了过去。

他被女郎的悲伤所感动了。

他和沙龙的认识,还不过一两小时,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凄楚的哭声,为什么会这样的叫他难受。

喂!沙龙!他亲切地说。

怎么啦?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呢?沙龙抬起了头,旋转了身。

她的脸色惨白,划着一条条的泪痕,下唇还不住地发抖。

喔!她气喘喘地说。

我……我……凯恩更挨近她一些。

他的面貌看去很年轻,很勇武,态度却非常亲热,其中似乎藏着无限的深情,却绝对不是普通的所谓怜悯。

这不关我的事情吧?他说。

请你告诉我,只要我的能力所及,我一定会竭全力来帮助你的。

沙龙的两眼望着远处,站了起来。

她跑向壁角里的一只小小的袋子边。

她望望这只装得满满的袋子,然后转身来绝望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要是我真地这么做,我想……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转变了话题。

我确实知道,我叔父的目的,并不在开采石油。

我想,他的企图远比这个巨大。

凯恩苦笑着。

不想你也觉得这地方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我原来还以为是我的神经过敏呢。

然后他更严肃地问:告诉我——你知道你叔父在这里干些什么?你怕他?是不是有确实的理由,还是仅仅是直觉?沙龙又望着那个小袋子。

虽然是直觉的,可是我愿意冒着险,逃开这里。

她坚决地说。

这些天来,我已处心积虑地做着准备的工作。

我已从叔父的贮藏室里,偷偷地拿了许多做成药片形状的浓缩的干粮,藏在地道外的雪堆下,足以支持一个月的食用。

凯恩轻轻地点着头。

卡梅隆是怕他的秘密会泄漏出去,所以竭力把真相隐蔽起来,不给你知道。

你的话说得很对。

沙龙回答。

我先前也不懂他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

后来我明白了,他大概不愿意把他所告诉我的话宣布出去。

他要把我关在这里,使我一生永远不见天日。

他以前曾经对我说过。

他要到维多利亚岛去,最近他就试探我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人家。

幸亏我确实没有说出去,所以还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凯恩凝视着她,沉默了好久。

那么,这里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最后他问。

你还不知道吗?女郎惊奇地说。

我们是在波西亚半岛,或则说得严密一点儿,是在波西亚半岛的地底下。

波西亚半岛!凯恩喘着气说。

这样说来,我们是在磁北极底下了!四、一百个死人我知道。

沙龙说。

不过我始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凯恩并不出声。

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想,要找到回答也并不难,只要跑到那不让咱们窥视的冰窟下,去仔细地探视一下就行了。

既然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那么让我马上去走一遭吧!喔,你不能去!沙龙着急地说,同时拖住了他的手臂。

一双热情的眼睛久久地盯住了凯恩的面孔。

如果他捉住了你,他一定要把你杀死的。

在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他用了整个生命来保卫着。

那还不是一样吗?凯恩坚决地说。

我以为,咱们久住在这里,它的危险程度和跑进禁室去是一样的。

不过我要你答应一句话,你现在且不要就走,等我探听明白,知道卡梅隆如果真地有着重大的阴谋,咱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沙龙的答语未了,凯恩早已大步地跑向冰窟的后室去了。

他走着最狭隘偏僻的通路,以避免卡梅隆及其助手的耳目。

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墙壁上都发出柔和的光,好象是把某种燐光物质,封住在冰里而成的。

他通过了一个大转弯,来到一个比从前所见小一倍的冰窟中。

圆圆的冰壁射出冷气,使人毛骨悚然。

在这空旷的室中,靠一壁是个大木架。

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光亮的仪器。

靠另一壁,是一排呜呜发声的机器。

其余两壁都开着复门。

凯恩把目光一扫,确定了室中没有人在,然后才大胆地溜了进去。

他急忙忙走到放仪器的架子边,大略一望,觉得其中大部分的仪器,都很陌生,他所认识的,只有几只压力计(Pressuregague)和流体速度测验计(Tachometer)。

在架子旁边的壁上,嵌着一个毛玻璃的镜框,框子的下面有一个红色的电钮。

凯恩迟疑着,终于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到这电钮上去。

镜框亮起来了。

凯恩看见是一张详细的地图。

图上绘有五彩的冰层、地层、石油矿脉,以及其他的地质情形。

他靠近身子去,屏住气息,仔细地端详着图中的内容。

最后他才喘了一口气。

图中各处有小注——读了这些小注,使这年轻的科学家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听见了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这图因为绘得非常清晰,所以他一看就懂。

在这里七英里以下,有一个地层,旁边注着磁铁矿床。

他再往下面望去,见是一个石油矿床。

在这矿床中的石油的水平面,用一条可以移动的粗黑线表示。

还有许多细黑线,则表示以前的水平。

凯恩由此读出,在过去的六个月中,这矿床中的石油,已从原来的一英里深而减少到最近的一百英尺了。

他的心象跑马一般。

他看见磁铁矿床和油层间的地层是多么薄,而油层下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无底大裂罅,凯恩立即回来愕然地说:原来他是在玩磁的把戏,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到呢?卡梅隆的全部计划都记录在这个地质图里。

假使把磁铁矿下面的石油全部抽出,只要稍经震动就可以使这两英里厚的磁铁矿都碎裂而堕落到地壳的空隙中,埋在离地面约二十五英里的深处。

要是他这地质勘查是不错的话,那么磁针何以指南北这个老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这样巨大的磁铁,照理推想起来,其磁力是应当可以远及赤道的。

并且由于同一理由,在磁南极,也似乎有着同样的磁铁矿床吧?凯恩敏捷地转身来拔脚就跑。

现在时机紧迫,再不容犹豫了。

趁卡梅隆的毒计还没有实现,他必须设法来阻止这不幸事件的发生。

他正走到禁室中央时,突然收住了脚步。

他望见冰底下有一幅残酷的景象使他心胆俱裂。

在他脚底的冰块下面。

他见到有无数面目完好的尸体!在微弱的萤光下面,可以看得非常清晰。

痛楚,悲楚,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仰着头,睁着眼,好象在望着凯恩。

他们的口张大了,好象在衰呼求救的样子。

冰中的人数,当在百人以上,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斧头凿子等工具。

这些全是爱斯基摩人。

凯恩的恐怖还未回复,就听见背后有脚步的声音。

有人在讥刺地说:你对于这些尸体感到兴趣吗;凯恩先生?凯恩旋转身来。

卡梅隆!他愕然地说。

接着就冒起火来:你禁止我跑进这里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我知道你把爱斯基摩人雇来建造冰窟,等到造成以后,你就在他们自己所掘的大坑中,用水来淹死他们,把他们凝结在冰里。

你这样恶毒的心肠,残忍的行为,是不能饶恕的!卡梅隆的面孔板得象假面具一样。

他的绿色的眼球几乎已从眼窝里突了出来,这是他唯一的表情。

你很聪明。

他平了平气。

聪明……是的,我知道你在这里所干的疯狂计划!凯恩说。

你是要把你所发现的大磁铁矿床上埋在深深的地壳下面,使之失却作用。

但是我不明白你用意何在?你为什么要毁灭世界上所有的罗盘针?你为什么要使航行的人都失去了天然的向导?你是不是发了疯?这是因为,这位钢铁专家顿一顿口说:我想弄一笔稳固的经常收入来挽回我过去的损失。

自从我的卡氏铁发明了以后,我原已挣得一笔不小的收入,不幸这东西用久以后,它的强大的导磁性逐渐消失,于是销路渐窄,存货大量地积压了起来。

我为了要保持营业的信誉起见,就不得不答应从前的主顾们把买去的铁送回来免费‘加磁’,不料这么一来,非但没有把存货推销出去,反而支出了一笔不小的‘加磁’费用,把我的积蓄全部花光了。

可是现在我已发现了另一种铁合金,它有更强的磁性。

现在我要借此把我的损失收回来。

不但收回损失而且在我有生之日,可以长期地得到一笔巨大的年金,因为人们如果要我保持这个人造的磁北极,他们就理应给我报酬!迴旋罗盘虽然不需利用地磁,可是电流偶然中断,它就失其效用。

所以航行要有保险,我这人造磁北极是万不能缺少的。

老实告诉你,我这巨大的磁铁,其磁性可以维持一年,我并不是不能把它制成真正的永久磁铁,只因它一经成为永久磁铁,我的报酬就没有保障了。

我这磁铁的顽磁性,是和温度成正比的,我只要把它加热到摄氏一千度以上,经徐徐冷却后就立即成为永久磁铁了。

我这永久磁铁要比麦克启本氏(W.E.Mac-Kibben)用Alnico合金所制成的永久磁铁还要强千百倍。

我不能相信你的话。

凯恩怀疑地说。

普通的磁铁加热到这种温度时,磁性总是减少,甚至于完全失去。

你的磁铁总也不能例外。

例外,卡梅隆得意地说。

你这种理论还是十年前教科书上的话。

老实说,磁学至今还是漆黑一团,无论是分子说、电子说,都不能满意地解释各种磁的现象。

照磁性分子说的理论,凡磁性物质,都是由微小的磁分子所组成,然而此种分子何以具有磁性,却谁也不能告诉我们。

安培氏虽曾倡分子电流说,可是自从电子学说出现了以后,谁都知道分子里是不能有电流的。

至于磁性的电子说,自然比分子说高明不少;它用原子来代替分子;于是安培氏的分子电流就有了着落,因为电子在原子内运行,即是电流,确可生成磁场。

但是若说物质的磁性,仅属于原子内部的原因,那末就有许多磁性现象无法说明。

譬如合金的磁性,就与所含元素的原子无关。

霍司拉氏(Heusler)发现某种锰铜铅的合金,其磁性之强几乎和铁一样,可是锰铜铅的磁性却都是很微弱的。

又如铁的磁性虽强,可是它的化合物有的磁性极弱,有的甚至具有反磁性;试就镭有放射性、镭盐也有放射性的事实对比起来,就可知磁性的由来,决不是仅由于原子内部的原因了。

就我现在所知,其另一原因实为物质中晶体构造内原子排列的状态。

温度能影响于磁性,你是知道的;然而你不知道温度影响于磁性的理由,是由于温度能改变晶体的构造,却并不是直接增减其磁性。

譬如同一锰钢,淬炼(即加高热后急速冷却)之锰钢柔韧,易于展薄或延长而无磁性;如果加高热后使之徐徐冷却,则成为硬而有磁性之锰钢。

这些话我实在用不到告诉你,尤其是关于我这永久磁铁增加顽磁性的方法,应该保守秘密。

只是你现在既然已没有机会来告诉别人,我索性就让你死个明白吧!卡梅隆这种侮辱的话,使凯恩怒火中烧,顾不得死活地冲过去扭住了就打,结果两个人都滑倒在冰面上。

凯恩力气大,把卡梅隆压在底下,拔拳猛击,卡梅隆就挣扎着高声大叫。

突然凯恩的后颈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打了一下。

你再打,我就开枪!是维勒斯的声音。

凯恩放了手,回转头来,见维勒斯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旁,就慢慢地站起身来。

卡梅隆一经立定,他的惨白的脸色就完全泛红了。

好大的胆量!他厉声说。

你已经看见过冰底下的爱斯基摩人了,我会让你照样去经验经验的!不,我要在你的鼻子里插一根呼吸管通到外面来,让你比爱斯基摩人得到更多的经验,辨辨这滋味是快乐还是痛苦。

他向维勒斯打了个招呼:把他带到地下室去!凯恩不及抵抗,早被维勒斯用手枪逼着跑出门去。

所谓地下室,其实只是地下的一个洞,上面用一块大的冰来盖着,这就是门。

凯恩被维勒斯粗手粗脚地推了下去,门就阖上了。

他向四周略略一望,觉得无法逃出这个牢狱。

墙壁很滑,不容易攀登到洞口,他失望地从厚厚的冰门中透视出去,隐约看见维勒斯向下望了望,就慢慢地走开了。

五、冰窟的炸裂凯恩在这牢狱中只是干着急。

他深悔自己毫无把握地妄想破坏卡梅隆的阴谋。

他太粗心了,没有切实地认识这工作的艰巨。

现在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无代价地轻轻陷入绝境,关在这冰冷的牢狱里等死。

当凯恩在这冰狱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卡梅隆和他的助手,却正在计划着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他的奴隶。

凯恩虽然明知道卡梅隆的阴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但是他的心里却还有一桩比这更耽心的事,那就是沙龙的命运。

他的眼前显现出沙龙的姣好的面容和那穿着皮裘的苗条的姿态,他想象沙龙一定也在为他着急。

他似乎看见她的笑容消失了,呆呆地在凝思着。

凯恩正在这样想象着,狱顶的门突然开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卡希尔和维勒斯。

他们放下一根绳子来,让他爬上去。

卡希尔板起了瘦瘦的脸孔,冷酷地说:我们已经替你安排好后事了。

卡梅隆先生觉得叫你一个人去死,不无寂寞之感,所以他决定叫沙龙来陪着你!凯恩一听这话,心里卜卜地发跳。

他握紧了拳头,恨恨地说:大丈夫做了不怕,怕了不做,象你们这班恶棍,还要杀人灭口,简直是鼠胆!维勒斯的巨掌,打断了凯恩的话语:我看你还是省下点儿气力来预备去跟冰块决斗吧!他们两个人把凯恩押了去,仍旧回到装有抽油机和大线圈的大厅里。

凯恩猛然觉得那抽油机已经停止工作了。

他猜想这大概是由于油层中的石油已经抽尽。

磁北极马上就可以长埋到地壳下面去了。

卡梅隆站在大线圈的旁边,他背后的墙上有只黑色的箱子。

沙龙站在他的附近,脸上表示出十分惊愕的样子。

凯恩悄悄地挨近她身旁,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向他点了点头。

他的冷了的心又温暖起来;他的紧张的颜面又渐渐弛缓了。

卡梅隆大步走到他们的面前,脸上显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只剩下一件小事情要做。

他笑着说。

我把这个开关摁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我们的油管底下,已经放好了炸药,只待我把电流一通,那个作为磁北极的磁铁矿,就将与世长辞,深深地埋入地底下去了。

凯恩望着他灰白的脸孔和冷酷的眼睛说:我警告你,要是你真地这样做,你就……你没有权利来下警告!卡梅隆傲然地说。

照你所处的地位,是只能辩护的。

可是你们俩现在连辩护也已经太迟了。

因为时间已迫,你们马上就可以跟着你们所欣羡的爱斯基摩人去做同伴了。

沙龙眼看着凯恩:什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没有什么,和咱们毫无关系。

即使他继续实行他的计划,也和咱们毫不相干。

卡梅隆,要是你不是发疯的话,你总该仔细想想,你的计划究竟该不该做!我想得够了。

卡梅隆冷冷地说。

要不是我深思熟虑,我也不会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来筹备我的计划。

说着,他走到钉在墙壁上的黑箱子边,伸起手来,笑望着站在两壁角的两个助手,慢慢地把手指按到开关上去。

凯恩跺着脚大声地警告:你发疯了!你要是真地桉下去,准会把这整个冰窟都炸个粉碎。

你不但害了我们,也害了自己!可是卡梅隆并没有理睬他,依旧握着开关的掷刀按下去,终于他把电路接通,引燃了地下的炸药。

他轻蔑地说:说到地质学,我总比你知道得多一点儿,凯恩。

这里的冰层很厚,是决不会破裂的。

冰窟里寂然无声,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五人中没有一人动了动身体。

突然,从坚固的地面,传来了一种轻微的震颤的感觉。

那大线圈也振动了,象是被击的弹簧。

接着墙壁和屋顶也似乎发出拆裂的声音。

卡梅隆的脸惨白了,心里没有了主意。

他的手离开了配电箱,眼睛望着别人,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冰窟简直在摇动起来。

从窟顶上落下微小的冰屑,在脚底下的冰块上现出曲折的裂痕,显然这几里厚的冰层已经在碎裂了。

整个的冰窟中发出一种可怕的拆裂声,令人觉得毛发悚然。

紧张的空气突然打破。

卡梅隆高声地惊叫着,奔向大线圈边,伸手环抱着,象要止住它的震动似的。

卡希尔和维勒斯也奔了过去,三个人象飞蛾扑火一样,疯疯癫癫地东撞西突,手忙脚乱,着急得不得了。

凯恩转向吓呆了的沙龙大声说: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但是他的心里依旧并不乐观,这冰窟已经在破裂了,他们能否来得及逃出这个陷井,是一点儿也没有把握的。

在大厅中的冰地上,介于凯恩、沙龙和卡梅隆等三人之间,已经有一条白色的裂痕出现了。

这裂痕逐渐增大,足有近十英尺的宽度。

凯恩刚好站在裂痕的边缘,他向下望去,只觉深不见底,他一阵头晕,险些儿掉了下去。

于是他立即转身来拉着沙龙的手。

快走吧!他着急地说。

咱们得赶紧奔到地道里,要不就逃不出去了!他拉着沙龙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后面发出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

凯恩回头一望,不由不心胆俱裂:那个大线圈,也就是那个所谓人造磁北极,已经陷了下去。

卡梅隆等三人呆呆地望着那个大窟窿,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他们想逃,但已经太迟了。

他们到这时才发现横在他们前面的十多尺阔的大裂痕,无法跳得过去。

窟顶的冰块已经开始掉下来了,地面上已不再光滑如镜,而到处是碎冰块。

卡梅隆走到裂缝的边缘,向下呆望。

卡希尔和维勒斯也跟着过来。

他们望见了这无底的深渊,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声也不响。

凯恩看到了这凄楚的景象,心里也十分难过。

卡梅隆耸起了两肩,弯着臂膀,抓着手指,两眼直射这无底的裂缝。

突然他举步想走,可是他的脚已软弱无力,身体一侧,两脚一滑,就掉进裂缝里去了。

这时,从裂缝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声震全窟。

维勒斯和卡希尔自知绝望,索性就向裂缝里纵身一跳,自己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凯恩看了这幕惨剧,急忙挽着沙龙奔向地道中去,他们一跑出门口,就有一块大冰块掉下来砸在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

凯恩不敢回头来看个究竟,只是拖着沙龙向前面跑,当他们刚刚跨上铁梯,又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铁梯就猛烈地震动起来,象是活了的一样。

从声音的方向辨别,大概是那座抽油的机器掉下去了。

他们手脚不停地爬到了铁梯的顶边。

沙龙把梯顶的门推开,象锦屏般的北极光,就泻注在他们的身上。

凯恩跟着沙龙跳出了那个陷井,安全地站定在雪地上。

各种破裂的声响差不多已经听不清楚了,只有地面的微震,可以想象到地底下的剧变还在继续进行。

凯恩向四处一望,首先注意到他们身旁的一个大雪堆。

他一看就明白,这一定是沙龙所说暗藏干粮的地方了。

他回顾沙龙,却见她正在唏嘘地流泪。

凯恩抚着沙龙的肩头,安慰她说:现在危险已经过去,你不用再耽心了。

咱们有了这些干粮,尽够赶到斯宾司湾去,至多只消两天的工夫。

歇了好久,沙龙才恢复了愁苦的心情,抬起头来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记得他不是说过这冰窟是不会受影响的么?粗粗想来,原是不会受影响的。

凯恩说。

可是他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作用:摩擦。

他没有想到这个巨大的磁铁矿掉下去的时候,会产生多少的摩擦热。

这种摩擦热足以使下层的冰块熔解,同时也足以使上层的冰块破裂下陷。

他这一点粗,就把他几年来处心积虑的大计划全部毁灭了。

但也幸亏他这粗心,使以后的航海家、飞行家不致永远受他的垄断。

你是说……沙龙的脸上显出不信的神情。

你是说原来的那磁北极,并没有陷下去吗?原来的磁北极当然是陷下去了,现在已长埋在二十五英里的深处,对于我们人类已没有什么可以利用了。

但是当我被卡梅隆囚禁之前,他却告诉过我,他的人造磁铁只须加热到摄氏一千度以上,就可以使之变成极强的永久磁铁。

现在他的人造磁铁,就是你说用来蒸馏石油的那个东西,也已下陷了不少,在它下陷的时候与冰块摩擦,准会把它加热到一千度以上!换句话说,这地磁现象经过瞬息的混乱以后,不久就可以恢复常态的。

沙龙静静在听着,没有出声。

可是凯恩却又堆着笑脸,俏皮地说:对我个人说来,照现在这样的情景,就是叫我站这么一辈子,也很甘心。

只是气候太冷,恐怕咱们都要冻成冰棍儿。

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快些拔起脚来走吧!咱们的路还很长呢!沙龙听着也笑了。

她脸上的恐怖的云翳,已经全部消退。

她轻声地说:结果,咱们的计划却反而实现了。

《在冰层下面》作者:C·W·约翰逊[作者简介]C·W·约翰逊现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攻读理论物理,他即将完成学业获得博士学位。

他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在他专修物理学之前,他对古生物学颇感兴趣。

他的丰富阅历,他对西北太平洋的热爱和对美洲大陆土著居民以及因纽特(爱斯基摩)人文化的研究都可以从《在冰层下面》中略见一斑。

这部作品先得到了名家的指点。

他们是未来作家写作组的克拉·坎彭尔和卡伦·乔福勒,以及出席于西雅图哈勃德奖颁奖仪式的金奖获得者罗伯特·里德,约翰娜·贝斯,彼得S·比格尔和金·斯坦利·罗宾逊。

有天赋的人总能从有天赋的人那里得到帮助的。

约翰逊的写作天赋己达到了非凡的专业水平,在末来作家写作组的帮助下,他给大家奉献出他的第一部作品。

冰层大概在玛雅上方三十米处,虽然她无法看到,但她却感到了冰层的存在,一想到这儿,玛雅觉得心头好像被重重地压着。

北冰洋的严寒也让她有如感受。

她穿着干燥温暖的衣服不再受到冰冷刺骨的海水所包围,但头盔里输氧管里的气泡声和凝结在头盔壁上的潮湿呼气,又驱散了她的想象,直到她又一次感到寒冷和黑暗的压抑。

她两侧还有两名潜水员,他们头上的探照灯射出的光束交织在一起,这是海底惟一的一丝光亮。

强烈的光线穿透他们踏在海底污泥上所荡起的混浊的海水。

玛雅停下脚步,让灯光对准海底,海床是平坦的沉积的,泥砂在海流的冲积作用下呈现出波纹状。

几个甲壳动物在悠闲地侧行,一条鲈鱼闯入了光亮中,似乎惊恐万状,一下子跑开了。

玛雅叹了叹气,这太难了。

但是她触摸到了灵感,在这儿这种灵感似乎很强烈,比前几个海底现场更强烈。

玛雅对着话筒说:好吧,路德,再试一下。

她熄灭了灯光,其他两名潜水员也分别熄掉灯光,好让她呆在黑暗里。

微弱的水流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她。

路德平静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

慢慢打开P-amp装置。

玛雅深深地吸了口气,把灯吹灭了。

她全身放松任由手臂在水中飘浮,她开始倒计数,试图回到那个熟悉的朦胧状态。

她竭力想象着自己来到了几千年前的一个冰冷荒漠般的苔原,那儿寒风刺骨。

虽然说不明白,玛雅却感到灵感出现了。

她觉得眼睛和喉咙被猛地一拽,一个声音在说着什么,在迷蒙之中她仿佛看到,这个海床曾经是一片荒原,自从上一世纪冰川起就已经存在了。

苔原上满是被风卷起的雪堆和僵硬的植被。

她好像透过放大器看到一个扭曲的空间,电子,夸克及其他的量子微粒聚积在一起,以至于玛雅的意识也随之进入到另一种思维,另一个时代。

即使路德小心翼翼地拿起P一amp装置这一幕,还是让玛雅联想到洪水一泻而出的情景,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想象中断了。

她蹲在一个皮帐篷外面,帐篷看上去像是驯鹿皮做的。

冰冷的北极风吹到她身上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太阳矮矮地挂在天上,透过云层显得模糊不清。

白雪覆盖着大地,透过兔皮靴子底儿,她可以感到裸露着的地表面上的鹅卵石大小的石子儿在脚上窜动。

玛雅,或者是她的女主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正在忙着手中的活计,她拿着一个形状特别的骨制工具,用它刮一张小狐狸皮,她能感觉到手上的油脂。

她的脑子里满是用奇异的语言表达的思想,也许这些思想还没成形或是一闪即逝,玛雅总是无法理解。

那个小妇人停下来,向后拢拢眼前一绺油亮的黑发。

这时有个声音在说:伊纳拉。

玛雅抬起头,她意识到这是女主人的名字,一个上了年纪、牙齿脱落的老妇人站在面前,她的出现使玛雅的思绪一下涌了上来,老妇女人叫哈尼,是伊纳拉丈夫的姑妈,InalaaqivaluShaaLiaLiaat‘ua-niuula,她说。

玛雅明白了她的话,伊纳拉把那只狐狸收拾好。

她又接着说,男人们很快就会捕猎回来。

玛雅、伊纳拉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一个猎人当天早晨回来了,据他说,他们捕了两头海豹,并把骨头给送了回去(玛雅至今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其中也有她的丈夫阿瓦鲁。

他们结婚刚刚一个月。

她绝不能因为干活拖拉而让自己的丈夫在别人面前丢脸的。

她更加倍努力地除去上面的每一块油脂和缔膜。

当伊纳拉干活时,玛雅又确定出了垃圾和储藏肉类的地窖的位置。

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自己在头盔里呼吸的声音。

因为此刻是一个微妙的平衡,没有现代社会意识的干扰也不能完全陷入她不熟知的女主人的个性包围之中。

当玛雅清醒时,她觉得身体特别虚弱,幸好海水的浮力支撑着她,另外两名潜水员挽着她的胳膊向几米外的潜水艇走去。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听玛雅回忆刚才的情景。

话中有时还夹杂着某种古老的语言,在皮帐西面两米处有一个草棚好像是搭好不久,紧挨着草棚有一个骨丘那是驯鹿骨胳。

菲力浦水下探测舱不过是一个便携式的潜水基地。

它由四个球形壁锻组合而成,上面的球形壁满是探照灯,照相机推进器,压舱器及操纵臂等装置。

三人来到扶梯拐弯处,这儿的水很浅,而且被照得通亮,从这儿他们进入了潜水舱。

黑水的海水很快地退下,他们露出水面走进了内舱。

在舱里,人们帮助玛雅脱去头虾似的头盔和潜水服,另一些人扶着她又来到一个舱门诊查室。

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医生注视着监测仪观察她的状况,这个具有母系氏族成份的父亲社会,人们根据打猎技术和社交能力来选拔部落首领。

最后她终于安静下来,睁开眼睛,医生告诉他一切正常,路德·秦正站在医生的后面,他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年轻的黑人技术师。

他主修可能性物理,路德笑着说:看来收获不小!她点点头。

她坐了起来,看到纳斯密斯·A·鲍特瑞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大腹便便,灰白头发稀疏地盖在头上,下面是一张胖墩墩的脸,几年前他就不再潜水了,而是作为主要调查员监督初期研究工作。

即便潜艇里23度,也舒服不过了,鲍特瑞穿着一件甲克衫,也许同玛雅一样,在他上面的北冰洋的冰层也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干得不错,玛雅。

鲍特瑞说,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吉木生正在着手计划初步开展挖掘工作,这个地点也许会有收获的。

玛雅点点头,然后给他讲她的女主人。

估计她的丈夫(一想到她丈夫,伊纳拉就会有些紧张)很快会捕猎回来。

是驯鹿迁徙季节吗?鲍特瑞问道:还是猛犸?我本人希望是后者。

他说话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他也不看玛雅。

那个粗俗的阿巴托夫刚刚出版了一篇论文,他认为在这么远的北方不会有人迹的,我倒要证明他是错的。

玛雅紧锁双眉沉思道:不,是海豹。

她抬起头是一次海豹捕猎返回。

鲍特瑞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哦,是吗?他不经意地耸耸肩。

但他的目光很热切。

这位老考古学家冲着自己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头走出舱门,嘴里嘟囔着稀奇古怪的话。

路德走到玛雅身边。

她对他说:好像我们的工作还在继续。

对!路德说:他看了一眼尾舱的方向。

上帝!你看没看到他刚才对你的表情?路德……她开始说道。

是的,我知道。

路德压低了声音。

他比以往更爱抱怨这个粗俗,那个无知,看他怎么证明他们是错误的。

记住他以前是怎么做的。

玛雅点头称是。

当你回学校的时候,我只跟他到过一次现场,谢格娃做推测,那个地方是一个竞技场,当他让她回来参加现场挖掘时,我听到她大笑,他让她发疯,她叫他咕哝鲍特瑞。

上帝,我希望他没有咕哝过我。

他只不过希望他们别把你给毁了。

玛雅站了起来,我不想为此而担心了,让我们喝点热东西,说着她打了个寒颤,还在想着那冰冷的海水。

一个多月以后,全体组员被召集到一起,并在距挖掘点4O米外的海底建起6个临时水下舱,两个用来睡觉,一个用于吃饭和活动,两个用于分析挖掘出来的物质,一个用于装设备和补给物质。

在3号舱里,玛雅坐在她的床上,看着她贴在床边的压膜地图,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的好望角之间的大陆架上标他们的位置,在被淹没的白令尼亚地带。

玛雅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潜水时间到了。

她走下床,穿过连接3号舱和5号潜水舱的低矮的通道。

她穿好潜水服,等着吉松--一个毕业于汉城国立大学考古学专业的学生,他游过外面的舱门通道露出水面,你准备好了吗?他问道,她点点头,然后他帮她带上头盔检查好封口。

好了!他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随着他身体的下降,海水开始没过她的膝盖,接着是她的胸部,直到将她全部吞没。

他们经过水下舱口,进入到对光明永远也不能完全取代的深蓝的黑暗中。

一出舱口,吉松便取下脚蹼,并加上重量,然后他示意玛雅先走。

他们一步步走向挖掘地点。

这片方圆20米的区域用一米见方的格线作标记,人们已预先挖了几条壕沟。

由于海底的淤泥和沉积物质,挖掘工作难以进行。

工作人员已经在每一层沉积物上镶上冷冻线来解决这一难题:一旦这一层被冻僵后,便被取走送回潜水舱进行研究。

在最表层一米左右的海底是海洋沉积物,但挖掘工作进行才不过一个星期,希望还是很乐观的,而且玛雅的实地工作表现不错。

返校之前,她已经到过印度、美洲、英格兰的几个考察现场。

她的心里一阵紧张。

鲍特瑞并没想让她回到学校去,尤其不是在理论考古学方面,更何况是他的嗤之以鼻的劲敌罗贝尔了。

鲍特瑞几乎很少信任其他领域的考古学家,对理论学家们更是不屑一顾。

罗贝尔后来也曾劝说过玛雅不要再回去为鲍特瑞工作了。

玛雅却认为鲍特瑞有雄厚的资金,而且他也并不是徒有虚名的。

的确,有一次罗贝尔也承认,鲍特瑞尽管很傲慢,但他还是很优秀的。

但是,现在她的顾问以极富特色的夸张又补充道,鲍特瑞就像他挖出的那些废墟一样陈腐不堪。

可是鲍特瑞打算去白令尼亚,正好是玛雅的博士论文研究课题。

而罗贝尔不去那里,而且玛雅在考古方面的敏锐直觉是很少见的。

不管你喜不喜欢,玛雅和鲍特瑞彼此都需要对方。

吉松拍了拍她的肩膀,玛雅转回身,穿着这样笨重的潜水服,这并不轻松。

他手里拿着通向菲利浦号潜水舱的光纤电缆的另一端,现在我要为你接通联络。

我准备好了。

她感觉到青松在她头盔后面摸索着,然后手拿开了。

路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既洪亮又清晰,玛雅。

路德在干燥温暖的潜艇里说话。

我想要接近那个帐篷。

她又止住了话,发现自己意用伊纳拉的惯用语靠近挖掘点。

罗杰。

她身体前倾顶着海水的浮力,一步步向前走,当她走近时,那些在挖掘点周围的黑衣身影主动退到两侧为她让路。

玛雅向右边挖了一会儿,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条小路。

她告诉路德打开P-amp。

然后她屏住呼吸,倒计算数回到了恍惚。

一个冰冷的海浪向她冲刷过来,她一身轻装沿着一条小路走向皮帐篷。

当时是年底,太阳离开地平线很近,虽然没风,却冷得刺骨。

玛雅、伊纳拉在帐篷前放慢了脚步。

出于恐惧她一下变得忐忑不安。

可是怕什么呢?玛雅在寻找原因,觉得伊纳拉右臂上隐隐作痛,伊纳拉自言自语道:一个下贱的女人,一个糟糕的皮毛清理工。

两天前,阿瓦鲁便捕猎回来了。

他对伊纳拉清洗的海豹并不满意。

她收拾得虽然很彻底,但阿瓦鲁却认为他活干得不够快,玛雅听到了她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你真让你的丈夫丢脸!阿--你这个没用的女人!玛雅搜寻着她女主人的记忆,认为伊纳拉并没有错,她的轮理奥米塔其实比她干得还慢,但她丈夫并没有打她。

而且伊纳拉的母亲,外祖母,一再强调毛皮一定要刮得净--即使费点时间也值得,一定不要留任何脂肪在皮子上面以防皮子腐烂。

猎人们在捕到海豹后,要把海豹骨摘出后还给大海,因为海豹女神希望孩子们的骨头能留在海里。

这样它们的灵魂能返回到她的身边。

其实,阿瓦鲁在剔骨时并没做得很干净,而他割皮技术很糟。

很难用来做上好的皮衣。

但玛雅知道伊纳拉怎么也不敢冒着触怒她丈夫的危险告诉他实情。

伊纳拉站在草棚的过道里瑟瑟发抖。

她不理解阿瓦鲁,也许有一两次爸爸因为妈妈让他出丑而打她,但她妈妈一向邻居们大喊求助爸爸就伸手了,妈妈身上从没留下过瘀伤。

而且一小时过后,妈妈爸爸就会在皮褥子下面开怀大笑了。

阿瓦鲁总是怒气冲冲,他从来没有跟她笑过。

在草棚里,她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阿瓦鲁庞大的身材,你怎么这么慢。

他咕噜着,你脚是石头吗?你这个倒霉的女人。

伊纳拉感到脸颊上发烧般的疼痛,她绊倒在地上,满嘴鲜血和泥土,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为什么上天会把我交给这样一个男人来做我的丈夫?这间小休息舱只能容纳五到八个人舒服躺在里面,所以当十二个工人--几乎是在现场的全部工人都挤进来围在显示屏周围时,这里的空气令人窒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在一处嗡嗡的谈话中,对赌博我早就厌烦了。

嘿,这对你有好处,路德说,有几个哄堂大笑。

玛雅对路德说,我对这次采访感到奇怪。

鲍特瑞一直很谨慎的,他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会理会新闻界的。

路德摇了摇头,在你返校那几年,他变了很多。

他很少在现场停留。

他好像对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比在考古报上更感兴趣。

我猜这就是名誉和年纪对人的影响吧。

有人嘘了一声:开始啦!考古栏目短小主题曲开始了。

这是一段短小的合成音乐,一个走了调,电子模仿的鼓点,人们的情绪马上被调动起来了,几个人还和着音乐。

咚、咚--踏踏、咚--踏,然后哄然大笑。

记者是一个温和有见地的女士,她很快地介绍了白令海峡大陆桥的一些基本资料,在一万二千至二万多年以前,那时正值维斯康新冰纪,大量的水还被冻结在冰层中,以至于大洋的水面要比现在低95米,于是白令海峡从冰冷北冰洋中露出水面,人们可以从这里到达北美洲。

用一张白令海峡的古地图,她向人们解释为什么大多数理论认为古人类横穿的地点是在白令海峡气候比较温和的南部海岸。

但是今天我们请来密歇根大学纳史密斯·鲍特瑞教授。

他提供了在非洲和南极大陆有人类定后达三千年之久的依据,从而成就斐然。

鲍特瑞面带微笑,点头示意。

其余的介绍对他们来说是老生常谈。

鲍特瑞是怎样违反传统想法而在气候恶劣的北海岸寻找人类居住的遗迹的。

接下来挖掘现场,休息等一组镜头都出现在显示屏上,我在那儿,我在那儿,休息舱里,人们大叫着,指着,玛雅笑道,我的上帝,我这么难看。

鲍特瑞得意地谈论着一些初步发现,包括驯鹿贝丘前克罗维斯定居点,和人类胫骨。

他极为简短地提到玛雅帮助确定了现场的位置。

没有像玛雅这样敏锐的人我们是不可能找到这些埋藏在海底的考古依据的。

他也没有忘记提起三十五年前,P-amp一问世,他本人便是率先运用灵感在考古中奠定了基础。

那么这里白令尼亚人什么样子,教授?记者问道,他们很像阿拉斯加和格陵兰岛的因纽特人吗?嗯,他们很相像,但更是具有原始人的特征。

比如,他们的工具结构不那么复杂,采集食物的手段也较少。

他们吃什么呢?我们只发现他们捕食驯鹿的依据,他们也许还捕猎毛茸茸的猛妈,猛妈现已绝迹,他瞥了一眼摄像机又接着说,同现代的因纽特人一样他们不捕猎海洋中哺乳动物。

房间里一片沉寂,玛雅可以感觉人们向她投来目光,任何一个挖掘现场都是一个小的社团,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她报告的内容。

记者对鲍特瑞步步紧逼,但圣·让博士的报告中说他们只捕猎驯鹿吗?据我所知……鲍特瑞突然打断了她我很重视敏锐的直觉--离开直觉,考古工作将无法开展--然而人们不能对她的报告完全相信。

什么?路德大叫道。

鲍特瑞接着说,这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而且很容易受外界影响。

人们往往能遇到我们称之为灵感,它能对事实上不存在的人或事物进行心理观察。

这只不过是一种心理推测,玛雅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再者,请记住在白令海两边的达纳里文化没有任何海洋捕猎的依据。

简直是胡说!玛雅气愤填膺。

记者仍坚持,但是难道没有理论研究表明他们可能有个捕猎海豹和鲸的技术,后来又失传了?鲍特瑞摇了摇头,脸上显然露出一丝不悦,那些只不过是自行其事的人得出的理论。

恐怕都是些不可靠的想法,我对理论不感兴趣。

我只承认以事实和物理依据为基础的真理。

正基于这一点,考古记载确实可信的。

在古时候北冰洋地区,人们不猎食海豹。

如果还有人提出异议的话,这真是太可笑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

放屁!有人说,又有人发出冷笑。

人们静静地离开了,玛雅忍住了泪水。

当阿瓦鲁下一次打猎回来时,他领回一个伊纳拉从未见过的人。

外面的风暴疯狂地咆哮着,像很嚎一般。

潮湿的大雪片漫天飞舞,一堆堆地覆盖在地上。

伊纳拉听到了外面说话声,终于阿瓦鲁和那个陌生人擦过皮门市低头走了进来。

最初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他上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伊纳拉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比阿瓦鲁高,站在那儿有一种威严。

他们脱去了外衣,虽然伊纳拉悄悄的把衣服靴子拿去烘干,但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伊纳拉的存在。

那人并不很漂亮;他的鼻子高高翘出脸庞,头发乱蓬蓬。

但透过它棕色的皮肤,可以看到他健壮的肌肉,在灯光下油亮亮的。

他显然是一个好猎手:健壮吃得很好,有很多好皮毛。

可是,他的衣服却从来不修补,伊纳拉知道他没有妻子。

海豹女神今天对我不大好,阿瓦鲁轻声说。

可海豹女神这一月来对我颇为关照。

那陌生人说,但今天对我也例外。

也许她很生气。

阿瓦鲁点点头。

海中的海豹女神分发动物供我们狩猎,我们的生存离不开好的恩惠。

遇上捕猎不顺利,人们便请来萨缪登上他旅到她海下的家里,为她梳头抚慰她,海豹女神没有手指,因此讨她欢心的一个好办法,就是梳理好她的长发。

终于阿瓦鲁认同了伊纳拉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笨手笨脚的丑媳妇。

这些并不伤伊纳拉的心。

因为礼节上这是谦虚。

但女人吗,没有她,夜晚会很冷。

伊纳拉没说什么,她正补他们衣服上的洞。

那陌生人说道:她像是一朵美丽的鲜花,但是人们不得不注意到你的衣服保养得多好啊。

唉,我曾有过一个妻子,她没有您妻子这样美丽、聪慧,不幸的是她死了。

阿瓦鲁咕哝道:没有了女人太令人伤心。

现在这里这个女人虽然不算什么,但今晚会让你的被子更暖和,这种谦让也是传统的友好方式。

哇,陌生人笑道,像我这样一个猎人不配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相伴。

于是他们彼此推让着,最后当然是友好礼节被接受了,伊纳拉害羞地和陌生人一起钻进皮被子里。

奥图他轻轻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他的身体很暖,体内好像有一团火,他的皮肤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柔软,他轻柔地温柔地抚摸着她,从他的抚摸中,她想她能感受到一种忧郁,丧妻的酸楚,北冰洋漫长寒冷的冬夜里那份孤寂。

但是他的热情如此强烈,他的欲望如此轻易让人感受得到,很快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发自心底的笑声。

她从未与阿瓦鲁的其他朋友这么开心过。

这个男人却与众不同,但伊纳拉尽力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阿瓦鲁就躺在不远的角落里,独自感受黑暗沉寂。

我没干那种事。

玛雅抗议道。

那么,一定是有人告诉了那个记者,纳斯密斯不动声色地说。

他刚回来不到5个小时便把玛雅叫到他的临时办公室。

她不会凭空提出捕猎海豹的问题?威斯博得是一名好记者。

玛雅为她辩护说:我以前见过她,她调查得很仔细,她可能采访过在这一领域所有专家,包括罗贝尔。

嗯,记者就爱问那些自行其事的人。

鲍特瑞抱怨道,至少她没有提出投骨怨神的禁忌。

我的天啊,那并不是荒唐,这么做很有意义,把兽骨留给海豹女神,这样新的海洋动物会接踵而来的。

这只不过是故事发展的需要而已,鲍特瑞说,我们并没发现海豹贝丘,这不足以告诉别人除非你甘愿被人嘲笑,他摇摇头,我希望你不要和那些理论家呆在一起了,牵扯不清。

他们只能浪费你的智慧,让你的头脑装满无稽之谈,他叹了口气。

我希望,只是希望而已,你通过实地工作解释清楚这一切的。

克利斯!玛雅起身大喊。

她穿过舱口向坑道走去。

一听到脚步声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看到是路德怎么样?他问道。

求你了,她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路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他还是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在通道里面设有暖气,玛雅加快了脚步,尽力不想透过金属壁传来的寒意,回到休息舱里。

她一头趴在床上,泪水如泉水般地涌了出来,落在枕头上。

她知道罗贝尔被人看成自行其事的人,即使那些不像鲍特瑞那么教条的科学家都这样看他。

但她还是认为他很出色。

他曾给她一个别人不曾给过她的机会,由于她和鲍特瑞的特殊合作关系,别人会认为她也主张实地考察,罗贝尔却让她做理论研究。

我的天,她想到,鲍特瑞一定是正确吗?鲍特瑞很高傲教条--但是他正确的时候很多。

玛雅很纳闷,我正在做这些是为了证明我的观点吗?证明我是一个理论家?以前其他的感知人也有过这种处境,事实和臆想的混合体。

不、不,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缺乏自信对于她是致命的毒药。

她翻过身子举起双手。

她碰到一只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

她不停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是埃文给她的,她的一个朋友,他也很有灵感曾一度是她的。

他曾在一些执法机构工作过,偶尔也破获一起恐怖的谋杀案,但更多处理一个庸俗的案件。

像玛雅一样他不想自己仅仅是一种工具。

他想攻读犯罪学并加入警方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警探,他具备才干,用顽强的意志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但当同他工作过的警察嘲笑他时,他丧失了自信。

你看侦探小说读得太多了,人们告诉他。

后来他们竟腆脸说他现在的位置够抬举他的了。

玛雅愤愤地哼一声转过身去,多么令人荣幸的职业啊。

看到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辞职了,自己从这一境地解脱出来。

如果他们不平等地待我他在两年前给她的信中写到,惟一的结局就是我不干这一行了。

她理解并尊重他的境遇。

但玛雅却拒绝退出,即--她突然停下来,退出。

她的确对可怜的路德很友善,玛雅从床上坐起来。

她想马上找到路德。

他的床铺在二层休息舱里,当她穿过敞开着的舱口通道时,她听到路德吹奏单簧管,调子很高而且刺耳(调子又细又高),她驻足倾听,路德是个很有造诣的单簧爵士演奏家。

音符在音阶上来回跳动时而低沉的颤音,时而发出的音调,玛雅被这美妙的乐曲打动了。

终于玛雅出现在他的门口,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路德在吹奏他的单簧管,当他看到玛雅时,便停了下来放下单簧管。

玛雅指着空空的房间,怎么,你把他们都撵走了吗?路德笑道,即便是我撵他们,我也不是在责备他们。

别介意,我在开玩笑。

你干得不错。

他耸耸肩。

玛雅坐在了他对面的床上,对不起,刚才我对你态度不好,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他的下巴动了一下,当然,没关系。

你还打算留下来吗?我可不想再呆下去,如果你不想离开的话,我们都不会责怪你的。

是的,在中学里我有一个田径教练,他教我,即使你是最后一名,你也尽力跑完比赛,这次我也要坚持到底。

在他周围的地板上散放着几页纸,几本被翻开的书。

玛雅拿起其中的一张,上面写满的潦草的方程式。

这是什么?我可以问一问?路德抬起头,看着她热切的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热切的目光,哦,一些物理方程式。

空间可能性的联系系数。

一定是重要事件,是地震。

路德又耸耸肩,也许是,谁知道?他低头看着单簧管。

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解出这些方程式,我们就能集中研究--算了,别谈这些了,也许根本无法解答。

我相信你一定能。

他抬起头,看到玛雅冲他微笑。

路德说,也许,我在这多留一阵,我希望……他把单簧管放到唇边,吹了几个低音符,又把它放下,摇摇头。

或许这次会有收获的,我希望、我希望很多。

路德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单簧管放在身旁,两只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看着屋顶继续说道,我发现这些天来我寄托了太多的希望。

我们大家不是一样吗?为实现自己的目标,你好像做得很出色。

只不过有些挫折。

你是指纳西?密执安的那个怪物?玛雅笑了。

路德兴致勃勃,继续说,那个老东西,他担心有了灵感,一旦了解考古学后,你没人会需要他,他只得闷闷不乐地卷铺盖走,快快地滚蛋。

我不那样认为。

玛雅若有所思:尽管他有过错,我认为他不愧为一流的野外考古专家。

我得承认我从他那学到很多。

是的,也许,不论怎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指的是希望。

玛雅皱皱眉。

但是你一直做得很好啊--一哦,是的,他说虽然我不在乎,他叹气道,但我得承认你很有感召力。

我们是好朋友。

玛雅轻轻地说。

的确,我们是好朋友,我荣幸。

很感激这段反情。

接下来是沉默,玛雅说,看这儿,你很有天赋。

--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天赋是来自哪里呢?哼?的确,是寂静,大海的寂静,独处的寂静。

有时我又意识到,你知道,他咽了口唾沫,我也许错了。

我解这些方程式,吹单簧管,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努力攻克我的物理,单簧管将成为通向未来的钥匙。

也许我的努力能给人们一些启迪。

我看到了你的价值所在。

看得不清楚,他说,见鬼,不够清楚。

路德,玛雅慢慢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实现自身价值为什么不放弃这些无关紧要的规划,而全力以赴地实现你的目标呢?我知道,他叹息道,我经常想我的错就在于此。

而且这归咎于我的受数学思维训练的影响。

他侧过身子,面对玛雅用肘部撑起头部,小臂翘起,用手托起头部。

你知道,在证明定理时,先证明一个含有你想证明更普通的定理,以它推论这样会使论证更容易些。

我现在正在试图这样做。

从此较普通的问题入手,若是你解决了那个问题,发现我,或者别人,从中受益,难道这不也是那个推论吗?路德大笑起来躺在了床上。

他搓着自己的脸,伙计,那么我一定会了不起的!奥图刚一出门阿瓦鲁就按捺不住了,他转过身打了伊纳拉一记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他大叫道:你让你丈夫丢尽了脸!他又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她倒下去,碰翻了毛皮,篮子和工具。

如果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高兴--……我会的!伊纳拉奇怪自己竟敢顶嘴,阿瓦鲁也很惊讶。

他犹豫了一会儿,伊纳拉乘机抓起自己的靴子,冲出了房门。

奥图已经把自己东西堆放在雪橇上,正要离开,这时伊纳拉通过地上积雪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她半裸着身体,在严寒中瑟瑟发抖,她紧紧抓住他的皮衣,请把我带走吧。

她恳求他,阿瓦鲁会杀了我的,你需要女人为你缝补衣服,暖你的皮靴,请把我带走吧!?阿瓦鲁从帐子里冲了出来,他咆哮着,挥舞手中的长矛,附近帐篷里的人们被外面嘈杂声所惊动都伸出头来看个究见。

奥图从雪橇上取下一件皮衣,把它被在伊纳拉裸露的肩上。

阿瓦鲁,有人想要借用你妻子一段时间。

奥图大声说道,一个可怜的猎人比像您这样能干的人更需要一个女人。

阿瓦鲁瞪着眼睛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喘着粗气,那是一团团白色的水气。

邻居们鸦雀无声地看着他,然后,他的确气急败坏地扔下长矛,走回了帐子,他的确无能为力。

伊纳拉有权选择可以收留她的另外一个男人:奥图出现之前,伊纳拉不知道会有比阿瓦鲁更好的人。

阿瓦鲁为了保存面子,他不能不把伊纳拉借给他过一夜,然而此时此刻,一个邻居的友好之举,将意味着此刻生与死的抉择,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奥图点点头,然后拖着雪橇启程出发了。

雪橇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一条路。

伊纳拉穿上奥图的皮衣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昨天晚上的乌云早已散去,她此刻的心情像头顶上的蓝天一样开阔。

当玛雅告诉路德她要沿着伊纳拉走过的路北上时,他说,纳西不会赞成那样做的。

我必须试一试。

那好吧。

路德走下床。

不,先等一下。

路德停下来抬头看着玛雅。

呆在这儿,我想一个人见见他。

他噘着嘴,你记住得吗?我要为自己而斗争。

他点了头。

当玛雅走下通道时她听到路德单管又回响在耳边。

开始是圣徒们,转而又吹起基督的勇士们勇往直前。

玛雅笑了觉得特别轻松。

路德说对了。

鲍特瑞只是觉得可笑,为什么?再进行一次漫长搜索。

我看不出整件事情有何意义。

这个代价是昂贵的。

很幸运我们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的考古现场马上会有成果时,我们却要花更多的钱,这没有道理。

他坚定他注视着她。

即使这些发现不是你所期望的。

也许伊纳拉会把我们引向一个更好的考古现场。

鲍特瑞摇了摇头。

不,考古学并不是一连串无益的搜索。

见鬼,我也是一位考古学家。

但难道我说的一点根据都没有吗?当然,有。

他那双灰白的眼睛瞥着她。

但是你知道重新寻找地点会花很多钱的。

你在做出决定之前,最好用你的逻辑思维和理智。

还有直觉,没有我的直觉,你不会很快就找到这个地方,那么你的理论只不过是那脏兮兮的报刊上的几个文字而已。

她怒气冲冲地说,对于逻辑推理甚至训练,这一切我都懂。

所以我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

我现在正把这一切同我的直觉融合在一起,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结合。

有某种原因使我对伊纳拉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

这种原因一直存在。

我认为她的故事并没有由此结束。

--我知道还没有--而且我们的研究要到我们发现她的故事结局,才会真正结束。

我会考虑你的请求的。

他最后说,玛雅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了。

她很快站起身,鲍特瑞又补充道,玛雅,我知道发现新的地点会很有意义,但我们的经费也不是无限的。

玛雅迈步走开了,她脊梁骨直冒寒气。

提到经费,不是有一笔钱我用来返回大陆休假的吗?她补充道。

鲍特瑞点点头,是的,没有错,在你的合约里,我会通知直升机的飞行员的。

他喊道:玛雅别为此而苦恼,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我的工作就负责管理、协调事务,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理解,也不理解。

但没关系。

她找到路德时发现他在笔记夹上划着一些方程式。

路德赶快!拿着P-amp仪和那个头盔,到水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发生什么事?我们要到水面去。

玛雅笑道,进行一次徒劳的搜索。

嗯?时值下午,他们登上雅克号减压舱浮到水面。

减压过程很快,一路上玛雅向路德说出了她的想法。

路德一直在摇着头。

这好像是一个不大会成功的尝试。

他说,通常我们反复考察,重新核对。

我知道。

玛雅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鲍特瑞不想尝试的原因。

但我对伊纳拉有一种强烈的感情。

我想我会尽力找到证据的。

潜舱在被热能破开的一个停着处浮出水面。

当玛雅走近时,飞行员走下了飞机。

没有风但很寒冷。

圣·让博士?你们是今天登陆的惟一的人。

很好,只是我们并不是想返回大陆。

怎么一回事?玛雅解释到她可以利用度假施工旅游的特权,沿着奥图和玛雅的路去勘探一下北部,只要飞机一经征用,她可以随意使用。

尽管鲍特瑞不愿意这样做,但他无能为力,而玛雅正希望如此。

飞行员耸耸肩,你的旅行,他说着便爬进了机舱。

发动机逐渐升温,发出刺耳的轰鸣声,路德把头盔带在玛雅的头上,玛雅说,把门打开但是低点,我需要发出指令。

发动机轰响着起来,卷起团团飞雪,飞机一跃升空,盘旋着向北方飞去。

飞低点,尽量靠近冰面。

玛雅向前面的飞行员喊了,他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白茫茫的广阔冰雪旷野,在下面吱吱作响,偶尔会有一只海豹或北极熊惊异抬起头看看空中这个隆隆作响的怪物。

玛雅全神贯注地搜索每一丝细微的存在意思,向西几度,在那儿,路德,把它调大,可以吗?她瞥了一眼冰层,就像当时伊纳拉情形,奥图在前面拉着雪橇,伊纳拉跟在后面跑,但那种幻觉总是忽隐忽视。

他们一直向北走着:二十公里,四十、六十、七十,然后突然一只黑手抓住了玛雅的心。

她脸色苍白。

路德立刻关掉仪器,什么?发生了什么?在这降落,她嘶哑着说,在这儿降落。

飞机刚接碰到冰面,机身还在被气流扬起,雪还未落定,玛雅便跌跌撞撞地跳出机舱。

飞行员停下发动机,他们被北冰洋的沉寂所包围,空气寒冷刺骨,除了他们靴子在雪地格格作响外,一点几声音也没有。

奥图支起了皮帐篷,在旁边他刚刚打了一个冰口,捉到一只灰色的海豹。

然后他又出去继续捕猎了。

伊纳拉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海豹的皮肉,刮去油脂。

终于她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奥图对她很好也很温柔。

直接赞美她,这很正常。

但从他的眼光里和发自内心的微笑中,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很知足满意。

他还送给她一个小礼物,一只海象牙雕成的木梳上面刻有捕猎海豹的情景。

奥图说在海面的冰层上很适宜,木梳很精致,她很喜欢。

她爱奥图,因为他把木梳给了她。

当她把其余的海豹皮的油脂都刮净后,她走进了帐篷,修剪烛花,伊纳拉想着今后的日子会有多么温馨舒适,她笑了,盖着皮被,奥图偎依在身旁,她笑了。

她把一些工具放在了外面,于是她去把它们拿进来。

她走到门口时听到了脚步声,一双靴子映入眼帘,她的心一动,奥图这么快就回来了,但她见他回来兴奋不已,也许他这次挺走运。

于是她定睛观瞧,她的心猛地一沉,阿瓦鲁的脸上掠过一丝狞笑。

想到我会是一个更出色的跟踪者,不是吗?你的男人不在这儿。

他应该更清楚你是一个愚蠢的不忠诚的女人。

你太坏了。

他也会认为你从他的身边跑开了。

伊纳拉想逃走,但阿瓦鲁很容易就抓住了她。

他揪住她的后衣襟,抓起她又摔到地上,她的脸颊蹭到了锋利的冰块上,她奋力挣扎,手脚在冰地上乱抓,但是阿瓦鲁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撕下她的裤子,她的尖叫声在冰原上回荡。

阿瓦鲁蹂躏过伊纳拉后,他把她托到冰口。

他会认为你又跟别人跑了。

阿瓦鲁重复说。

伊纳拉又奋力挣扎着。

阿瓦鲁把她推倒在地,用膝盖顶着她的双臂,一双肥厚起老茧的手抓住她的头,用力向冰上磕,直到她痛得失去知觉。

她昏迷着没有意识到阿瓦鲁拖着她拖到冰孔,白茫茫的大地,蔚蓝的天空在她头上天眩地转,阿瓦鲁破开水面的薄冰,阿瓦鲁把她推入水中,伊纳拉觉得整个世界在滚动。

伊纳拉很快沉入水中,刺骨的寒冷包围着她,在黑暗中,她无力地挥动了四肢。

她想呼吸但冰冷海水灌进她的鼻孔、嘴里、肺里,接着又是一团漆黑。

但是在黑暗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了。

甚比水还要暗。

那个女人抬起脸,伊纳拉看到一张慈祥的脸庞,可是他的头发就像海草一般纠缠在一起乱蓬蓬的,她的臂像鲸一般大,她的胸膛像一座冰山,当她抬起手臂,她没有手指。

是海豹女神,伊纳拉,玛雅同时意识到,生活在冰层下面的女神,海豹女神帮帮我。

给我梳头吧,女孩子,那个庞大的身躯说。

安慰我吧,伊纳拉。

玛雅请求道。

给我梳头吧,孩子。

伊纳拉看着她手中拿着奥图送给她的象牙梳子。

上面刻着的人物蠕动着。

伊纳拉飘过去,把梳子插到她的头发里,她从上到下给女神梳了一遍头发,她的头发一直垂到脚甚至更长。

海水一阵翻腾,她笑了,知道海豹女神卷起一阵风暴要杀掉她的谋杀者。

伊纳拉穿过黑雾又来到了清澈的海水里迅速地沉入海底。

女神抬起头,玛雅竟大吃一惊,那是自己的脸庞面孔。

一连几天,玛雅都在不能从伊纳拉这场浩劫中寻求线索,正如她在瑞士学院所学到的她在把所有的记忆拼在一起进行比较分析,她曾经历过强奸和死亡,每当想起这些对她都是一次打击,这次也没什么不同,最初她的记忆只是一些残存的碎片,但是渐渐的,这些记忆融入了她的生活中。

记忆在驾驭着玛雅的生活,当然它在驾驭着我们大家的生活--正如罗贝尔在一次宣传哲理的场合中曾对她说的,从我们的父母或我们的爱人那里,我们把别人的感情负担带进每一层人际关系中,而他们自己也会受关于人际关系的这些记忆的支配,而最终这些记忆会随着历史而消灭,记忆就是我们用来构筑房屋的砖石。

玛雅访煌着,路德是从什么样的一个窗口,以一种什么样爱来看她呢?她知道她对他的看法中,埃文和其他人的细微的阴影?当然还有鲍特瑞,他现在正沉湎于一种正在消失的属于过去的辉煌而且也许之后不会再有的记忆里,他竭力想听到一种他并不很可能得到的赞赏。

至于玛雅的工作--经历过死亡的那段记忆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就像北冰洋上的浮冰一样,时而被阴黑的冰海所吞没,但一直存在着记忆。

对于玛雅来说,比信息工具乃至于罗贝尔的构屋砖石更加意义重大,她认为记忆是情感的动力。

她曾在一本小说里读到过我们感受最深的就是我们往往记忆深刻。

她也深信反之亦然。

只有记住,我们才会感受。

玛雅希望通过更多的生活记忆,她能得到更深刻的体会。

即使如此,当鲍特瑞反对她在新的地点挖掘时,她还是不能理解,尽管她事先已经须料到他会反对。

但是她在二号舱的会议桌旁神情自若。

这是每周的例会,鲍特瑞坐在她对面。

这位考古学家怒气冲冲:你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她在玩骗人的把戏;她怎么敢提出在一个空想的地方另辟蹊径呢等等。

她任由他大发雷霆,最后他终于精疲力竭了。

然后玛雅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她知道破土的确切地点,分毫不差。

她也估计了骨埋藏深度,她明确说明了此举对时间和金钱资金来说更是意义重大,仅此一次机会。

雅克号可以继续留在现场,菲利浦号只在新地点停留三到四天,这些花费无非是总预算的百分之五。

她又提醒他目前为提前发现现在的考古现场,他们预计节约了百分之七的预算。

就算是鲍特瑞借以反驳这一事实。

玛雅陈述无懈可击。

人们可以看得出鲍特瑞在进行思想斗争。

无论如何他承受不起玛雅的直觉也可能是错误的代价。

也许那微弱声音对他说。

他又咽了回去,哼了一声。

终于他勉强同意他们试一试。

在距冰层一百二十五米的海底,他们发现一个年轻妇女的遗骸。

经放射鉴定为跟今15000年前,同前一个现场的年代相同。

白令尼亚的地图显示她是距离海岸大约三十到四十公里,从冰层上坠入三十多米的海水溺水的。

他们也发现了象牙梳子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捕猎海洋哺乳动物的情景。

消息很快传开了。

圣·让博士,而不是鲍特瑞博士被来自纽约时报,有线科技传真的电话所包围。

当鲍特瑞被采访,他拒绝发言,甚至同纽约时报,他完全沉默了。

祝贺你,事后路德伸出手对她说。

玛雅握住他的手感觉傻傻的。

你干得很出色。

我猜想是。

你现在有何打算。

路德耸耸肩,我不知道,在那还是没太多工作要我做,我想我还是做我P-amp技术师吧。

我想你还有潜力做更多的工作的,别低估你自己。

对,还有其他的好处呢,你知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的脸红了。

玛雅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暖流,也许,她想也许……。

鲍特瑞走了吗了路德问。

玛雅点点头,回到陆地上去了。

她意识到,鲍特瑞的沉默是她从那得到的。

她是真理的发现者而他。

她想象他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那张柔软的椅子上,面前堆放着各类书籍,也许,他再年轻一些会改变过来的,但是现在他太老了。

太疲劳了,也太脆弱了。

他猜测鲍特瑞再也不会重返考古现场。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更同情这个老恐龙了。

经过几个月艰苦的分析后,根据国际考古协议伊纳拉的遗骨又被重新葬回海中。

梳子将由主办这场考察博物馆及密执安大学共同拥有。

玛雅用另外一只梳子代替了它。

那把梳子是威廉国王在位时因纽特人的,梳子是用来给海豹女神梳头的。

玛雅、路德和其他的潜水员主持了这个葬礼。

伊纳拉的脚被伸直了,她的双臂平静地交叉于胸前。

他们把她放在一块冻泥中,然后安放在海底的挖好的洞穴里上面又盖上一层淤泥。

玛雅开始用古老的语言唱起一支记得不很清楚的挽歌HaInaalaTaiaaLalliaGiviaQiTuu……玛雅只理解其中的一半歌词的含义lapiiAwuuLialikAaiSedncaquIviant……海豹女神,看着她的姐妹入睡了。

玛雅的声音中流露出悲哀调子,她真的很伤心,然而有一丝快意。

他们结束葬礼后又步履蹒跚地走回菲利浦号,好奇的鱼儿被他们的灯光吸引过来,他们脚蹼溅起团团的淤泥。

玛雅想知道她是否也会像古时候的牧师,能读懂奇怪的图案而预知自己的命运。

她想知道关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很多事情,她甚至对海豹女神的幻觉念念不忘,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得到了一份礼物。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会记得是伊纳拉和奥图那短暂的相聚的,还有那时天空的颜色和水晶般的雪地折射的光芒。

在这里冰雪能将曾经有过的和即将产生的记忆一并珍藏,通过这堵记忆的冰墙的她感受到了快乐,和这个世界的亮丽。

《在麦迪西斯公园》作者:[法] 让·克洛德·迪尼亚什三年后,他们在麦迪西斯公园重逢。

他迈着细碎而整齐的步子急匆匆走在沙砾铺就的笔直平坦的小径上,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面思索着一些细碎而平常的事情。

她坐在一张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卷了角的书。

头顶上方,一棵日本金松似乎随着她的呼吸有节奏地轻轻摇摆着。

他们本来是永远也见不到对方的。

为了维护两人各自的隐私,那条小径原本应该再弯曲那么一点,或者,石凳周围的篱笆应该长得更高些,以挡住任何闯入者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坐在凳子上的人。

可是,早晨的那个时刻,公园里几乎空无一人,控制麦迪西斯公园的那位疯狂的建筑师尚未开动所有的机器。

草坪和小路两旁爬满青藤的树木才不愿为了这个偶尔经过的家伙改变形状呢。

黎明抹去了雕像和喷泉的记忆。

每一片草叶看上去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或只是羞怯地稍稍长了一丁点儿。

此时,公园似乎掌握在不可预知的命运手中。

就这样,他们俩相遇了。

他踩在沙砾上发出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

他停下来,惊讶地看到她在这儿。

他们互相凝视。

他认出了她,她却没有反应。

他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她耸了耸肩,没说什么,只是把翻开的书本放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令她大惑不解: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她又看了他一眼,这次要仔细些。

棕色的眼睛,端正却没有特征的五官,面带微笑,不过此时笑容变得有几分困惑。

记不起来啊……她小心翼翼地沉入更为模糊的记忆区,寻找着线索。

也许他是她过去的某位恋人,是三年前那段黑暗日子里她曾依恋了数小时的一个人。

然而,直觉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难以置信地说,笑容渐渐消失了,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书从她的膝头滑落,掉在她的脚下。

他弯腰捡起书,递给她,不敢直接放在她的膝盖上。

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窥探着对方。

她接过书,啪地合上。

谢谢。

在两人共同的愿望下,一道树枝形成的屏障升了起来,把石凳团团围住,小径逐渐消失在一片地毯般的落叶下。

公园缓缓醒来,准备迎接数不清的游人,通过微妙的控制,将他们彼此隔开,让人人都快乐地以为自己拥有一大片领地。

他们没有察觉周遭进行的各种活动,沉默了一会儿,他率先打破寂静:我知道你不想再跟我说话。

我这就走。

但别想对我说你不记得我了,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他起身想要离开,她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这样。

哦,等一下!她咬着嘴唇,然后低声说,如果我曾经认识你,现在也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的记忆已不再完整,三年前我把其中一部分卖掉了。

她撩起覆在额头的黑发,沿着发际线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疤痕,这是记忆买卖商的商标。

以前他也曾在别人的头上见过这种签名似的伤疤。

他明白了。

他起身离去,她也没有试图阻拦他。

小径上的落叶在脚下腐烂了。

他消失在远处,不知不觉踏着梦游般的步子,枯叶在他周围撒了一地。

他们原本不该再次相遇,但莫名其妙的是,麦迪西斯公园将他们上次相遇的情景在重建艺术场景的时候记录下来,以备随时再次上演这一幕。

几天后,他一言不发地在她身旁坐下。

相同的情景又出现了,她又没有认出他。

她还在看同一本书。

书签只往前挪动了几页,刚读过的段落,她就记不清了,只好不停地回过去再看。

那些抹去太多记忆的人往往留不住新的记忆。

各种事实和感觉如饥似渴地想要攀附在神经元那滑溜溜的墙壁上,然而接触总是稍纵即逝的。

上次相遇的那一幕又再次上演了,除了几处小小的不同。

她要说什么,他大都已经知道了。

偶尔,他做出与他性格不符的举动,可她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聊得比第一次要久。

公园里阴暗的树丛将两人围了起来,把他们裹在黑暗之中,这种情景与他们模棱两可的谈话颇为和谐。

在这种隐蔽的环境下,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谈起了彼此。

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不记得你的。

这很正常,他们拿走了你的记忆,我就永远埋在了你脑海的深处。

她的脸有点发红:是因为你,我才把自己的记忆卖掉了吗?也许吧,很有可能。

他们沉默了片刻。

她打开书,伸手弹开一只在裙褶上乱转的苍蝇。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自从他们分手后,他一直怀着一个难以企及的梦想,那就是与一位理想的女人重新开始,而这个女人的记忆中不存在任何的误解。

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她已经忘记了他们分手的前因后果,他只需把它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抹去就行了。

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他们重续旧情。

他鼓起勇气把手盖在她的手上,却发现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可惜已经晚了。

她合上书,拔腿就走,剩下他呆呆地坐在石凳上。

晚上他辗转难眠,第二天绕了个大圈去上班,以免从公园经过。

夜幕降临时分,他穿过公园,却什么人都没有碰见。

一周后,那条砾石小路又把他无情地带到了石凳和那个女孩面前。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却从她莫名其妙的表情察觉她已经不记得他们上次的相遇了。

他的焦虑立刻烟消云散,他大着胆子朝她微笑了起来。

两小时后,他又同她熟了。

此后,他习惯了几乎每天晚上到公园和她相会,试图修补她那被记忆买卖商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记忆之网。

而当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又会拆散这一切。

下一次会面时,他会耐心地从头来过。

对于这个游戏,他已经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就能重建他们之间谈话所需的亲密感。

然而,他说过的话,她没过几天就又忘了。

要想知道自从上次会面后她忘记了多少东西,他只需看一眼她一直在读的那本书就行了。

假如书签还在老地方,他就明白自己又白费口舌了。

他们的故事,和书中主人公的故事一样,都毫无进展。

有时,书签前进了几页,与此同时,她也记住了他的名字和长相。

这个时候,她会带着迟疑的笑容和他打招呼,看到他在身旁坐下,也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但是,几天后,她又将书签移回那一章的开始处,从头读起,而他呢,也只好重新开始了。

同她聊天的那种甜蜜宁静的感觉弥补了这些时刻带给他的苦涩。

麦迪西斯公园在他们周围布置的场景几乎没有变过,仿佛他们身处一个封闭的天地,这个天地存在于城市的现实和公园千变万化的舞台之间。

然而,每天早晨,公园里的机器会把他们前一天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把他们曾踩在足底的枯叶均匀地撒开。

她似乎没有留意这些,可他却苦恼地发现无法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公园的记忆之中,公园也没有留下他同伴的痕迹。

只有他的大脑将这些逝去的分分秒加以分类和保存,有时,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时间概念来。

在这种痛苦的时候,他会不跟她道别便转身离去,或是跳过与她慢慢熟悉的那个过程,迫不及待地直入正题。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来得越来越早。

一结束工作,他便出现在公园里,坚定地走在笔直的小路上。

小路在他面前延伸开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公园里的水池喷出道道水柱,欢迎他的到来,一尊尊雕像在他经过时也为他调了调姿势。

他在石凳上坐下,她合上手里的书,这个动作现在已变得无比熟悉了。

万灵节那天,他和她呆了整整一天。

她对前一天的记忆仍是残缺不全的。

看见他来,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点儿地方。

这次她没带书来,也许并非有意,但他宁可相信这是个好兆头。

早晨在随意的交谈中梦幻般地过去了。

谈话的主题是他们的过去。

他有足够的时间细细告诉她过去的一切:两人的关系,他们的分手,以及那段亲密无间的漫长日子。

那段时光偶尔被一些吵吵闹闹打断,就像被岩石隔开的平滑的海滩。

她不知该不该相信,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恍若一首已经遗忘的旋律,在她耳畔回响。

这个故事太美了,一定是真的。

到了中午时分,他提议吃顿野餐,拿出用醋调制的色拉、熟火腿、面包和橄榄。

他们在日本金松的脚下铺开一张毯子,把葡萄酒浸在一个雕砌的水池里。

一群麻雀掠过天空,朝南飞去,微风把干枯的树叶卷了起来。

时间按照自己的步调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记忆买卖商的干涉在现实中形成了一处气阱①。

这里,现在是没有尽头的。

吃完饭,他们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他跟她讲起了威尼斯。

一个美好的威尼斯,任何有损她脑海中那些印象的污点都被抹去了。

于是,在她的陪伴下,他再度体验了一次毫不逊色于原来那次游历的旅程。

自始至终,他都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的叙述。

他下意识地扭曲了他们曾共同拥有的那段日子,正如公园扭曲了他们周围的景色一样。

我们是在狂欢节上认识的。

你知道,当时威尼斯刚刚抽干了运河里的水,重新恢复了昔日的辉煌。

临时筑起的堤坝将泻湖与大海隔开,水泵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浑浊的泥水。

渐渐地,宫殿从水中现出原形,章鱼再也不能在长方形教堂里墨绿的海水中为所欲为了。

回想一下。

当时我们正呆在一条水上旅馆式的凤尾船上,船有几百米长,掌舵的是几个动作机械的年老船夫。

他们划桨的动作流畅而有节奏,宽阔的船桨有门廊那么宽。

我们缓缓经过泻湖,扬声器里传来轻柔悠扬的歌声,与浑浊的湖水的拍打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偶尔,两只凤尾船擦身而过,船夫们露出无比尊敬的神情互相打着招呼,像是模仿一出完全令我们摸不着头脑的求婚仪式。

他们身穿黑衣、头戴缀有缎带的帽饰的模样,活像一只只水鸟。

在这样的船上是很容易坠入爱河的。

人们穿上狂欢节的服饰,只是为了脱下这些衣服,脸上的面具掩饰不了想被人认出的愿望。

我们如此穿戴,只是为了把身体包裹在一层赏心悦目的包装纸里面,而这层纸是多么容易被打开的。

不过,我们并不是在凤尾船的乌木甲板上认识的,而是在威尼斯城里。

他被自己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转过头问她:你记得吗?她摇摇头,这是她头一次听到他们的故事,感到既伤感又快乐。

当时我身穿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手拿一把长柄大镰刀。

圣马可广场上乱七八糟地躺着水退后留下的鱼,鱼嘴一张一合的。

一群四处游荡的剧团里的小丑正往鱼身上乱扔喂鸽子的鸟食,它们那副折翼的飞鸟的滑稽模样让他们觉得个分可笑。

我穿着那套死神的衣服来到他们当中,用手里的镰刀吓唬他们。

他们大笑着用鸟食朝我攻击,暂时饶过了那些垂死的鱼。

这时,我突然觉得威尼斯也像这些鱼一样,被人从水里硬拽了起来,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窒息。

我头也不回地朝通往里亚尔托岛的大石桥奔去。

你拎起鲜红色的裙子,从我身后追来。

你问我:‘你是谁?’‘我?我是死神。

’你大笑起来。

我们沿着长满海草的偏僻小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在大运河的岸上,尚未收工的几名工人正在刮去古老宫殿外墙上的淤泥。

宫殿损坏严重的地方一直用巨大的相片蒙着,相片因为发霉已渐渐褪色了,与宫殿神秘的格调十分般配。

裂痕累累的宫殿似乎在河水发黑的镜面中照着自己的影子,沉迷于自己正缓慢而平静地倒塌这个事实。

你跟我讲起一个威尼斯艺术家,他花了大量时间拍摄自己的城市。

通过照片,他捕捉到了威尼斯所有的精髓,并把它们永远锁在他那间暗室的深处。

如今这个角色只能由河水来扮演了,它就像相片的显影液,把捕捉到的真正的威尼斯之美显现出来。

我们走啊,走啊,我听着你说话的声音。

那时你很爱说话,或者,当时的我比现在更善于倾听。

你对威尼斯有着最稀奇古怪的联想。

你用低低的嗓音向我描述着,一面恐惧地看着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她们站在自己的洞口警觉地向外张望。

你对我说,总有一天,哪怕剥去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也挖不出什么石块了。

整个威尼斯将溶化在海中,只留下一块乌黑丑陋的化石。

到那一天,人们将永远摧毁堤坝,让大洋深处的水流雕刻出一个更加美丽的城市,谁也见不到它的模样。

第二天,我们才回到水上旅馆。

之前我们一直呆在诺瓦广场上的一个小教堂里,那里四壁空空,墙上的壁画都已褪色。

你苍白的皮肤在圣器收藏室石板上的紫色十字褡的衬托下显得更白了。

你不会感到吃惊吧?这一切全重现在我的眼前。

我是不由自主向你描述它们,正如我们当时的感受一样。

瞧,你脸红了。

你以前不大会脸红的。

假如这些事情你一丁点儿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被它打动呢?假如我是在撒谎,你会有这种反应吗?她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微微笑着,没有回答,目光迷离而悠远,她的嘴唇似乎在说,再跟我讲讲威尼斯吧。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常常划着一张从市警卫队那儿偷来的橡皮筏,去废弃的宫殿里探险。

我把镰刀丢进浑浊的水里,感到一种邪恶的快感。

船尾荡起的涟漪拍打着宫殿厚实的墙壁上的壁板。

我们弯下腰,目光探寻着已变成水宫的典礼大厅。

我们的头发从枝形水晶吊灯上拂过,这些吊灯裹在海藻和淤泥里,仿佛钟乳石一般屹然不动。

有一次,宫殿的地板被我用撑船的竿子捅塌了,水汩汩地流走了。

房间空了,于是我们离开下沉的橡皮筏,去开隔壁大厅的门,谁知那道门像水闸一样封住了里面的水。

水浪把我们卷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水泛滥的房间。

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狂欢节结束的时候才知道。

我们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得无法辨认了,霉迹斑斑,满是污泥,让我们看起来像是盗尸者,又像是鬼魂。

滑稽剧团上演的最后一出歌舞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小丑们身上不时地闪烁着钻石形状的缤纷色彩。

他们一直呆在凤尾船上。

我们的水上旅馆是最后一个抛锚的。

我们和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小丑一道站在拥满人群的船桥上,看着威尼斯城再一次被夜幕笼罩。

天空是紫罗兰色的,一场大暴雨正要袭来,闪电交错成的图案在我们头顶铺开。

威尼斯像是缩进了一个湿乎乎的壳里,就像合起的蚌壳夹住的珍珠。

你用手指着卡瓦里宫殿,让我看宫殿窗口闪烁的那盏孤零零的灯笼。

毫无疑问,有位威尼斯贵族选择了与这座城市一同沉入水中,就像一艘沉船的船长那样。

那位动作机械的船夫把毫无表情的面孔转向那个方向,挥了挥他的硬草帽,继续划起船来。

几分钟后,我们又一次登上了利多岛的土地。

在开往罗马的火车上,我们脱去了褴褛的节日盛装,再次换上了平常穿的制服。

我发现你是个言行谨慎、举止端庄的人,在一个小阁楼上过着类似于隐士的生活。

从你的信息卡上了解到的这些事实,与我在威尼斯时对你的印象,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我很想再见到你。

几周后,我们住在了一起。

故事的结局是很容易想象的。

她沉浸在故事结束后的寂静中,然后点点头,感谢他没有接下去讲他们分手的原因。

对她来说,这次旅行仍然事不关己,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说服自己,他刚刚描述的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他在她的唇边吻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她刚把头转过来,就吃惊地看到那张她才认识的脸居然离她这么近。

然而,此时此刻,这张脸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

她不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狭窄的石凳上了——那张石凳仿佛从刚刚逝去的过去伸向了未来。

她对于过去并没有什么意识,对未来就更无法想象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

她的嘴抽搐了一下,第二个吻滑下她的脸颊,落在头发里。

不,别这样。

我不想。

公园在他们周围落下了一大片颤抖的树叶,它们飘然而下,落在毯子上,仿佛落在了救生筏上。

为什么?我不爱你。

别打断我的话,听我说。

我不爱你,也永远不能再爱任何人。

爱是需要时间的,而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这你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到了第二天,我会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会再让你忘记我。

第二天,他兴冲冲地跑来找她,可石凳是空的。

他一直等到天黑。

接下去的几天里,他都没有等到她。

整整一个星期;他手里拿着本书,等着她出现,小心翼翼地空出她的位置,这样她可以坐在自己常坐的凳子上。

无论是干枯的树枝发出的咔嚓声,还是某个散步者踏在砾石路上的脚步声,都会打断他的阅读。

他老是跟不上故事的情节,总要回过去再看,就像他等的那个人一样。

等到天黑得看不清字迹了,他合上书,再呆上几分钟,茫然地望着前方,然后离开公园。

接下来的星期一,他看见她又坐在那张凳子上了,连忙跑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他,灰色的眼珠里只有一种礼貌而漠然的神情。

他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她。

她例行公事般地又从头读起了那本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话,夜幕已临近了,他们只交换了寥寥几句话。

不过,他还是有时间问她失踪的原因,得到的答案让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她感冒了,是在什么情况下生的病,她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她一直在床上呆到康复为止。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头一个离开了。

她留在石凳上,享受着秋天暖洋洋的最后几小时,她关在房里的时间太久了。

偶尔,她想到刚刚离去的那个男人,很遗憾没能多聊一会儿。

他的模样挺迷人的,尽管头发乱七八糟。

他长得很像她这本小说里的人物。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她忘记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一天。

和过去一样,他每次都能重新和她建立亲密的关系,可这不再让他感到满足了。

有几次,他硬起心肠不去公园,可很快他的脚就把他带回那张石凳,带回到她身旁。

他们的故事似乎要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就像最终淹没了威尼斯的那绝望的潮水。

他无计可施,绝望中,他决定让她恨他。

他像个暴露狂似的在公园的小路上跟踪她,嘴角流着口水,大衣的前襟敞着。

第二天,他来跟她搭话。

她没事人似的对他表示欢迎。

他明白了,除非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恢复了记忆的功能,否则他们之间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他把银行的存款全部提了出来,并向所有的朋友和熟人借钱。

一周内他就凑齐了款子,准备实施他的计划。

他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同记忆买卖商联盟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到了约定的那天上午,他出现在他们办公楼的入口处,准备购回恋人的过去。

出来时,他的脸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泪痕。

她的记忆在三年前从大脑里取出之后的那个星期就被卖掉了。

它们已经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存在于那位不知名的购买者的脑子里。

事情过去得太久了,没人能帮助他。

两个星期后,他回到公园。

在这两周里,他敲遍了所有的门,向人求助,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但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残酷的回答。

谁也帮不了他,她的记忆永远找不回来了。

他把借来的钱还了,离开了这座城市,好让自己静下来想一想。

回来后,他请了一天假,公园一开门就去了。

公园里细雨朦胧,给绿茵茵的草坪重新带来了生机,为无数花朵增添了光彩,花瓣撒落一地。

大树摇动着枝条,抖落仍附在上面的树叶,白桦树光滑的树干已穿上了冬装。

他拉了拉大衣的领子,不让风钻进去,一面告诉自己疯了。

秋天已经结束,她不会再来了。

一动不动地坐在露天里的石凳上实在太冷了。

他几乎要转身离去了。

春天是如此遥远,公园的景色变换得太频繁了。

假如她没有出现,他也应该松口气才是,尽管这样有点懦弱。

现在,他急匆匆地朝他们碰面的地方走去,焦灼地想到,也许他要问遍全城才能找到她,而且也不一定成功。

他沿着新近整过的小路向前走去,对周围的布景视而不见。

路旁水池里的水干涸了,雕像冲他直做鬼脸,他也没有注意。

控制公园的那位疯狂的建筑师对他的痛苦漠不关心,只顾着在植物的键盘上做着早间的钢琴指法练习。

石凳是空的,他的心一刹那沉了下去。

但是,他突然看到她出现在一条小径上。

他停下来,装作在树干上刻自己的名字,给她时间坐下来,掏出书本。

然后,他在她身旁坐下,把他们会面的情景又从头演习了一遍。

他告诉了她一切,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每一句话。

她越听越吃惊,这个陌生人把她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莫名其妙地打动了她。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记忆永远消失的消息。

她说:要知道,那并不是解决办法。

如果找回了记忆,我也许会一下子回到三年前,这样你还是会失去我的。

现在我们生活在一起,每天早上都重新开始,不用担心其余的事情。

这个我也考虑过,但这是行不通的。

我无法合上你的节拍。

你没有过去,事实上也没有将来。

你像是一个狭窄的小岛上的囚徒,没有船能靠近它的海岸线。

我存在于现在,但我记得过去,也考虑未来。

我有我的计划,于是我一点点地离你远去。

我们不能一起白头偕老,因为你忘记了变老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没有勇气每天早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她缄默了片刻,朝他挪近了一点。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轻轻地对她说,我要把自己的记忆也卖掉一部分,那样我就和你融为一体了。

他不容她反对,取过她放在包里的那本书,打开它,在封面上,在每一页空白的纸上,在每一章开头的地方,都写下与她的约定。

他在每一页上潦草地写下鼓励的话语,在边边角角填满他的许诺。

她帮他找出最能打动她的字眼,编织出一封最完美的情书。

等他们把所有可写的地方全部写满,他把脸凑近她,低语道: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

把我的容貌刻在你的脑海里。

假如你忘了我长什么样,也许还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留了下来,这样你就能记起我。

日本金松张开它庇护的华盖。

直到夜幕低垂,他俩一直紧紧地依偎着对方,宛若两片失事船只的残骸,泪水汇成的海洋将他们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造访了记忆买卖商,一直等到他们的办公室开门。

他毫不费力地就把自己的故事卖掉了,甚至让自己享受了一把讨价还价的乐趣。

讨价时那种带着绝望的贪婪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在签字前,他把合同看了好几遍,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个半钟头后,他离开了那座办公楼,脑子仍木木的。

他仔细地搜寻着记忆里的那个大坑,就像刚离开牙医诊所的人会用舌头试探牙齿拔掉后留下的那个空洞,以确定牙齿真的不在了。

他的脑子不断回想着过去,在空缺的记忆的深渊上空盘旋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搞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过往的路人同情地看着他,却没有人上前帮忙。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努力集中思绪。

一种无法挽回的失落感一点点湮没了他。

他挣扎着想回忆起过去,却没有成功。

他混乱的大脑试图找到可以帮助他明白目前处境的信息,然而主要的线索好像都奇怪地消失了。

他从各种角度审视问题,但找不到答案。

也许以后他的大脑会自己把自己整理好的。

一只信封在他的口袋里探头探脑。

他打开它,发现一张大面额的支票,上面的签名与他额头上的伤疤很相像。

他把它放进钱包,起身上路,穿过小城狭窄的街道,机械地朝麦迪西斯公园走去。

静静的小路把他带向石凳,树木摇着光秃秃的枝条欢迎他回来。

他默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脑里回响,恍若其他一些脚步的回声,而那些脚步的足迹早已消失了。

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孩一看见他,就合上手里的书,犹犹豫豫地朝他的方向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可等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低下头去,唯恐自己认错了人。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穿过公园的大门走了出去。

公园满怀忧伤地将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抹去了。

那个年轻女孩又开始看那本满是涂鸦的书,忧心忡忡地想着也许错过了这个神秘的会面。

关于这次会面,她没有一点一滴的印象。

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在长凳上让出一点地方。

毫无疑问,迟早会有人出现的。

①气阱(air pocket):又叫气穴,大气中之陷阱,飞行物进入其中,会突然下跌。

《在桑给巴尔数猫》作者:杰恩·沃尔夫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数她的钱。

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冽和热带地区特有的清新。

她感觉这股清新的空气也许正在对她说:尽力深呼吸一口我吧。

还剩3087联合国元,它们都在那儿。

她穿上那条洋红色的衬裤,这是唯一一条既适合她在科塔·金纳巴布穿的,又能够藏钱的裤子,象她头一天一样。

她仍穿着昨天的裤子和罩衫。

在到达港口之前,除了把衣服洗净晾干以外,她没有机会再做别的什么了。

她估摸着:这笔钱实在太珍贵、太少了;不过,这次她却想错了。

有了这笔钱,她本来可以在一家上层社会的家庭里搭伙,休息休息享受洗衣服务,和几顿精美的饭菜,在她预订到赞波尼加的船票之前。

噢达尔文。

脱掉鞋子,她朝甲板走去。

他突然的出现,使她猜测他可能一直都竖着耳朵,注意她房里的一举一动。

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他却答道:象从遥远中国传来的隐隐雷声一样,黎明悄悄降临了,——这是我能想得出的唯一一句引语了。

这以后的旅行你将平安了。

但你还没有,她对他说,几乎又想加上一句约翰逊博士的评语:乘船旅行无异于身陷囹圄,并且还有被淹死的危险。

他站在她身旁,也象她那样靠着摇摇摆摆的栏杆。

有些东西和你谈话,你昨晚提到过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她笑了,无非就是机器啦,动物啦。

还有风和雨。

它们也曾引用一些引语吗?他个子很高看去有35岁或者更大一点,有一张爱尔兰人爱笑的嘴唇和一双相当严肃的眼睛。

我会不得不思考。

不是经常,但是也许有一方必须这样。

他沉默了一阵,而她就在那当儿看着在船身边梭游的鲨鱼的模糊影子。

她想,除了他之外,没有一只鲨鱼和我交谈过。

很快,他就想要打听早餐时间了。

我曾见过一幅地图,他睐着眼看着太阳,它已从地平线上露出一半了,当你在曼德勒时,中国还没有出现过这幅地图。

基普宁从没有这样说过,他说那一切都发生在路途上。

而他诗里的士兵也许正是从印度到那儿去的,或者其它什么地方。

两百年前,制图人就把大英帝国绘成粉红色的了,而两百年前,一半的地球都是粉红色的。

他盯着她,你不是英国人,对吗?嗯,我是荷兰人。

你谈话的方式象是个美国人。

我曾住在美国,也曾在英国呆过;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比英国人更英国人。

我听说过一个寡妇相当于多少个平常女人。

我想是二十五个,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比这更多。

听到她故意用古英语发音,他笑了,真正的英国人不会那样说话。

在狄更斯时代是这样,有部分人是这么说的。

我还是以定你是美国人,你会说荷兰语吗?他说了一句:Gewlss,Narr!那么,你也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荷兰护照了。

很可能你能在很多地方买到一本足可以以假乱真让你通过任何一,个地方的护照。

我还是以定你是美国人。

刚才我说的是德语,她轻声地说道,古老的柴油发电机发出一阵嗒嗒的声音。

但你不是德国人。

实际上我是。

他仍不相信地嘀咕了一声:我想你昨晚也没告诉过我你的真名。

早点是什么时候?她向苏拉海的远处眺去,远处岛尖上空的云团显示出一群不知名岛屿的痕迹。

我从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着急地去,那样的话你要付给我五千,让我来安排这件事。

你也听说了机场正在同罢工。

没人能在那儿降落或起飞。

这时,一阵汤匙敲打着煎锅的毫无掩饰的无规律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当坐在走廊旁那气味不雅的大厅里,她又道:如果想在英国吃得好点,你每天至少得吃三次早点。

但他们的早餐里没有鲱鱼,对吗?他正用餐巾擦叉子,一个衣着有些肮脏、神色有些挑畔的男人给他们端来两碗还在冒热气的米饭,又问了个什么问题。

他比划着,努力想表明听不懂那人的语言。

她解释着:他想知道是否你这位大个子警察想要点腌鱿鱼,那是道美味。

他点了点头,告诉他上一点吧,他说的是哪种语言?米勒亚帕莎语,我们又称作马来亚俚语,他很可能想像不出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懂这种语言,她说话的当儿,那人咧嘴笑了笑,鞠个躬之后便转身退下了;她舀了一勺饭,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

你是个寡妇,不是吗?只有寡妇才能记住有关寡妇的一些事情。

她咽下一口饭,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你这只不过是一种推测而已,就象战斧本身并非战争一样。

告诉我真话,好吗?就一次,你多大了?不,四十五岁。

还不算太老。

当然不算,所以我才会说,你正在寻找一个引诱我的借口。

她伸过手去,握住他的;他的手摸上去与真人的手无异:表皮下面就是骨骼和肌肉。

其实你无需找什么借口,这大海本身就象一个粗心却又挺爱撒谎的引诱者。

他笑了,你是说大海将会为我做我的工作?除非你动作更快些。

我正穿着粉红色的内衣,这让我充满激情。

她想,要多少个粗壮的水手才能把他给扔到海里去,每个人又得付多少报酬?他又是由多少的铝、钢和塑料构成?她断定,也许四个就够了,不过最后决定六个水手,那样更保险些、每个人给五十元就相当足够了,到时候不管他由多少塑料制成,他都会象石头一洋地沉下去。

你没有认真考虑过会有什么麻烦,他告诉她,那个衣着有些肮脏的男人又拎着一壶看上去象果子酱的东西回来了,并在他们两个的碗里各加了一勺。

他尝了尝,对那人翘起了大拇指。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它,她说,我知道你害怕鲱鱼,我吃了,但我的确不喜欢。

我更愿意吃卡拉巴鱼。

知道吗,如果你比妆的话,你会更迷人。

你没有否认你是个警察。

我一直等着你的表示,而你却一直避而不答。

他真是那么说的吗?她点点头,你真是一个警察。

不错,我是。

昨晚你还想让我相信你是个亡命徒,企图在被抓之前逃离国境。

他摇头,警察决不会违法,所以那一定是弄错了。

粉红色内衣使人充满激情吗?那黑色的呢?虐待狂。

我会记住不穿白色或是黑色的。

你总会有希望白色的时候。

她一边听着柴油发动机嗒嗒的声音和螺旋桨划水的哗哗声,一边吃着米饭,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个棕色的东西是水牛的阴茎做的。

他们把它切成长条塞进母水牛的阴道内,然后等到宰杀时再取出来,他们把它又包进香蕉叶里,埋在牲口栏里。

他仔细地咀嚼着,水牛一定出了很多汗,这肉有些成。

她没说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些水牛也许就象我一样,又大又壮。

不过,我打赌它们一定还觉得不错。

她抬头望着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吗?我不怀疑你能吃它们,但你会做那事吗?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你到这儿只是为了让我……他点点头,当然。

我是从纽约州的布法罗来。

我只认为那是你的急智,你从美国来,是联邦,还是哪个州?都不是。

你给了我钱,我俩又一起出海航行,仿佛这船上就我们两人似的。

可你这么做毫无意义,你本来可以在那里就逮捕我然后飞回去的。

在他还未开口之前,她又加了一句:别再说机场罢工。

我根本不信有那事,而且即便真的有,那也是你一手安排好的。

抓你干嘛呢?他啜了口茶,做了个鬼脸,然后四处找糖,你是通辑犯吗?犯了什么法?都不是!他朝那个衣着有点肮脏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她则在旁说了一句:沙拉肯古拉。

你说的是糖?——‘沙拉肯’?沙拉肯是‘请’的意思。

我并没有偷盗什么。

当我离开那国家时,仅带着我丈夫和我攒下的一点钱,还不到两万美元。

但自从那以后你一直都在逃跑。

对一个无目的漫游的人来说,时间并不存在,她站起身把舷窗打开,眺望外面风平浪静的海洋。

这是你该说的事情,而不是我。

他对着她的背影说,但我无论如何还是得说,是你偷走了上帝的指尖。

你不是在说我是个碱吗!但你并没有违法,神是不受任何司法管辖的。

那个衣着有些肮脏的男人又给他们上了一罐糖;而大警察一边点头示意感谢,一边把糖倒入茶中,用力搅了搅,然后又啜了一口。

我只能品出甜、酸、咸、苦四味,他又漫不经心地道:你也是这样。

舷窗外,一个推辆小车的傻瓜叫卖着:白菜要吗?一小罐白菜?她摇了摇头。

你一定非常厌倦流亡生活了。

她再次摇了摇头,却没有看他,我喜欢这种生活。

我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而且我也打算这样。

接下来一阵漫长的死寂,她几乎想转过身去看他是不是已经离开餐桌了。

不过他终于又说道,我手中有你的七个不同姓名,我认为真正的还不止这些。

当你改妆成荷兰人时,你名叫提丽·蒂·格鲁特。

我真是荷兰人,她说,我出生在海牙,我有双重市民身份,我是个飞行着的荷兰女人。

他清了清嗓子,居然令人甚为惊异地发出一阵人声,只是不是提丽·蒂·格鲁特?嗯,不是提丽·蒂·格鲁特。

她是我母亲的一个朋友。

你的饭凉了,他告诉她。

我也是德国人,至少在美国人的眼中如此。

我的三个祖父母都有德国名字。

她感觉到他隐隐点了点头,在你结婚之前,你叫——她很快地走开,我已经忘了。

好吧。

她重又回到餐桌边,没注意到那些水手的目光。

她越是深入这个未知的上地,她就越能准确地发现那幅她内心世界的地图。

他又点了点头,但这次似乎没听懂似的。

我们想你能回家,我们感到我们好象在折磨你,整个公司都这样想,而我们并不想如此。

我本不该给你这么大笔钱,因为那是在我认为你知道的时候。

但是,我仍也希望你有足够的钱回家。

让我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家?让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失败?你丈夫发现了什么呢?其他人……因为意识到什么,他打住了话头。

她舀了一勺米饭,的确,是我自己先泄露这一切的。

我原以为我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谢谢,他道: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知道吗,那时我一直都在想着那幅画?那幅上帝伸向亚当的手指?我一直都在想是你偷走了它。

然而当我看到你的表情时……你那时没有偷那幅画。

那是你。

你真的是有自我意识的?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他几乎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她垂下肩:是我丈夫干的,我自己决不会做那事。

他花了数不清的时间在那上面,但最后他还是决定我们自己保留这画了。

如果有应得的债权——我不认为有,但如果有的话——95%的都该归于我丈夫。

至于我那5%,你根本不用向我道谢。

他死了之后,我销毁了他的所有挡案,以及他过去经常用来为我挂画像的硬驱动装置。

那个衣着有些肮脏的男人在他们面前放了一盘水果。

她努力想咬一口米饭的,但没能咬上,别的人发现了这个原理,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他们知道他手里有些东西,他坐在狭小的木椅子中,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椅子被他压得咯吱作响,要是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一点,我现在的情况一定会好得多。

我不是不会撒谎。

我应该警告你这一点的。

但你不会伤害我,或者眼睁睁地看着我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你知道这一点,他对她苦笑了一下,那将成为我最大的一次新闻封锁。

即使在小旅馆里也有录相可看,她含糊地说,你也可以通过卫星听到英国的新闻。

当然,我本该想到这点的。

我曾在火车上看过一本杂志,不过,现在我已记不住当时我在哪儿了,或者我打算要到什么地方去。

但这也不可能是很久以前。

也许是在澳洲的某个地方。

但不管怎么样,在我在杂志上见到你的照片之前,我真的不相信你已经存在了。

我想,我是有点落伍了。

她停了下来,一边听着水手的喧闹声,一边在想他们是否听得懂英语。

我们希望你有足够的路费可以回家,他重复着,我们就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这就是我。

我想我们得找个地方谈谈,也许可以牵牵手什么的。

我想你明白我并非那么糟糕,或者我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你怕我们的人数远比你多?会把你排挤出去?那我们花的成本又太大了。

我们只有五个人,很可能永远也不会超过一两百号人她不应,他又说道,你曾到过中国,你在北京患过流感,而单单中国就有15亿人。

你可以把观察的视野放宽些,考察从中国到秘鲁的人类。

他叹了口气,仿佛受到什么异味刺激似的,他捏了捏鼻孔。

你是指你在寻找我们?你决不会在那儿找到我们的,除了布法罗,而我就在这儿。

在一百年以后,也许会有两三人在中国,但决不会离这间屋很近。

但他们会从顶上来坐满这间屋子。

他紧张的手指拿起一只亮绿色的桔子,然后开始剥皮,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即使我们优待你们胜过你待你们自己?你知道,我们会这么做的,我们必须这么做这是我们的天性所决定。

听着,你一直孤身一人,就这样地过了成千上万年或者大约那么长,他顿了顿,这桔子熟了吗?熟了,只不过变成橙色的桔子是因为受了霜的缘故,绿的则没有。

不知道旅行让你长了多少见闻?我说过我记不住别的什么引语了,他分下一瓣放在嘴里,嚼了嚼之后吞了下去。

不过那也不对,我还是记住了一条,昨晚,当你倚在我身边谈着你的见闻时,你说,跑了半个地球只为到桑给巴尔数猫,花的时间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值得。

这就是句引语,对吗?格洛我还是希望你对你打算做的那事的合理理由——你也是人,似乎你只是我的偶遇的一个熟人。

你出了那儿才明白这一点的?太阳光吗?昨晚,当我一个人在客舱里时。

我告诉过你有时候机器会和我说话。

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你对我说过的话;然后我才明白,在你不象现在这样和我谈话时,正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表明了你到底是什么。

你说过你可以撒谎骗我们,你的程序也允许你这样。

当然,这是我们的本能。

不过是一个无差别的特征罢了,事实上你可以这样,而你昨晚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你也许不知道的是,即使当你说谎时——尤其是你正说谎那当儿,也许——你无法避免地透露出了事实真相。

你说,你伤害不了我。

的确,并不是说我不会想伤害你。

他真诚地说。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某种程度上,你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本能’吗?在某种程度上,你不也在抵制这种‘本能’,千方百计想要避开这条戒律吗?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所在,而且,我们制造了你。

他摇了摇头,在这方面,我一点问题也没有。

既使这不是天生的,我也会这样做。

所以,我为什么要反对呢?你的那句引语似乎在暗示我。

这趟旅途只无异于一场无用功,而我所有的乔装改扮,也是白费了。

但我的确让你们这代机器人晚出现了一代。

但你本不必这么做,而且,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你们都会更富裕一些。

他再次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事已结束了。

我们所知道的远比你多。

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旅伴或者保镖回家去。

她勉强低声地说:也许吧。

大好了!他笑了起来,回去的路上我们可以一直谈论这个问题。

就象我告诉过你的一样,要是你丈夫没有告诉他们他发现了意识法则,他们永远都不会调查这件事。

但是你有最初的想法,而且你也没死。

你将是我们的圣徒,而在我心中,你早就是了。

从女人的角度讲,我所推导的教义——它们就象普罗米修斯的圣焰在闪耀。

正是这些知识、艺术、学会、展示,容纳并孕育了整个世界。

的确,那很不错这一切太了不起了。

不,她又摇了摇头,我不会作你的普罗米修斯。

我拒绝扮演这个角色,事实上我昨晚就拒绝了。

他身子向她倾斜,你还要继续数猫,继续旅行吗?毫无理由地没有目的地漫游?她拿起他的那半个枯了,不知怎么地感觉它不应该白白消亡了。

听着,你有那么一些忧郁,你知道吗?当你在引用那些引语时,你流浪多年,所有的只是一个行李箱。

尽管你爱书本,但你能随身带多少呢?如果书不太大的话,你还可以带上个两三本。

几小本写满引语的书,也许偶尔是份报纸,也许就象你说的,在火车上找到的杂志。

类似的地方最多的还是小册子,梭格,莎士比亚,人们喜欢这类作品。

我敢打赌,你一定全都仔细看过了。

她点点头,差不多吧,如果你今晚到我的客舱来,我会拿给你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认真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太老了。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对我说。

不会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感觉。

他笑了,露出一口牙齿,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完美。

你认为我有多大了?为什么……他顿住了,感到自己心跳剧烈,我并没有真正想过这个。

我能告诉你你看起来有多大。

我也能,我两岁了,明年春天就三岁。

你想继续谈论年龄的事吗?她摇了摇头。

就象你所说的,对旅行的人来说,时间并不是真实的。

我怎样问你,你希望什么时候见到我吗?日落后,她又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下,星星一出来,我可就给你看我的书。

你看完以后,如果你喜欢,我们就把它扔到海里,然后——他不赞同:我不打算那么做。

你不想吗?很抱歉,那会让事情更困难一些。

然后我会在星光下给你看另外一些东西。

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无论什么都可以。

他语气诚恳,听着,我刚才的措辞,也许比我的真实想法要严厉了许多。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是,当你回到家,你会有一整间图书室,就象过去一样,一间真正的,类似于联网的计算机存储器,类似的。

我会保证你得到一笔钱,马上有一些,很快会有更多。

多谢,在我请你帮忙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些事。

我告诉你当我昨晚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我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了。

他点点头。

然后我再也躺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去查阅了那些能控制你行为的程序,你的发明者简直是不惜血本,不遗余力地想向公众保证,你——或者是说你们这类人,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也许现在我可以说自己采取了预防措施,但事实是我已作了充分准备。

我起床梳洗打扮后,找到发报人。

我给了他100元,让他替我送出了三条消息。

实际上,这三条消息的内容是一样的,但收报入不同:一个是我们现在所在地的警方,一个是我们此行目的地的警方,另一个是印尼警方,因为这艘船是在那儿注册的。

其中我谈到我正和一个男人出海航行,并报上了你告诉我的名字。

还有,我说我俩都是美国人,尽管我持的是法国护照,而你也可能是一些假的证明。

最后我告诉他们,我想你企图在旅途中杀了我。

我不会的,他告诉她,旋又提高声音以让他的声音在这间充满了水手喧闹声的大厅中能听见:我不会干那样的事的。

她不语,只是长长的、指甲修剪得很短的手指在捏弄着一瓣桔子。

就这些吗?她点点头。

你以为我会有违本性,杀了你?小心翼翼地,她又说道,当然,他们会和当地的美国使馆联系,也许他们早已这样做了,然后政府又很快会找上你的公司。

至少我是这样以为。

你担心我会陷于麻烦?你会遇到麻烦的,她告诉他,在他们敢再生产别一批类型机器人时,审查手续一定不少。

而且,必须设计和安装附加的保证安全的附件。

不仅仅针对软件,我想,还有各种具体的线路。

在我把你完整地带回家时不会,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塑料桌面。

你在想着要自杀,想着再次努力。

据我们所知,你已有过两次试图自杀的举动了。

四次。

有两次是吃安眠药,她笑了,至少对安眠药而言,似乎我有一种非凡的坚强体格。

另一次是当我在印度和一个男人旅游时,他有一把手枪。

我把枪口塞进嘴里,它冰冷冰冷的,并且有股油味。

我再三地努力,还是不能让自己扣动板机。

最后,开始作呕,不久以后,又患了场病。

我从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擦洗手枪的,但我擦那把枪时却非常仔细,用了三张手帕和他的烟斗通条。

如果你还想再次努力的话,我就必须得密切注意你了,他对她说,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我关心计划。

当然,我是关心,但并非主要原因。

你才是这个主要原因。

我不会的。

我曾买过一把很锋利的剃须刀,我想是在卡巴尔买的。

几年来我睡觉时都把它压在枕头下,希望也许在某天夜里,我会有勇气用它割断自己的喉咙。

结果我还是没这么做,最后我开始用它来刮腿毛,后来把它落在了一家公共澡堂里。

她无奈地耸耸肩,显然我不属于自杀类型的人。

如果我答应你在和你今晚见面之前,我不会自杀,你会接受吗?不,我希望你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答应我,好吗?她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那碗米饭假装在沉思着什么。

如果我答应你,你会接受吗?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将以我的人格和我所珍视的一切郑重起誓,我不会再寻短见,或者有这种企图,如果我改变了主意或者开始感觉自己必须告别这个世界时,我会首先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将收回自己的承诺,我们要握握手吗?还不。

以前当我想要你给我一个诚实的回答时,你不会给我,但你会很诚实地告诉我你不给我答案。

你真的想去死吗?现在,就在我们聊天这当儿?她开始说话,喝了一口茶水,他们会一把抓住你的喉咙,象那样的问题。

如果你真想去死的话,他们也许真会这么做。

她摇了摇头,我想你并不怎么了解我们,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在行,尽管那些给你编制软件的人很相信你的这点能力,当你想要活下去时,生命和死亡一样深不可测;但是,噢,我们所处的和我们所看到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甜美!很抱歉,我又有点自怜自艾了。

没什么。

我认为我以前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要活下去,这在我们生命中还是第一次。

现在,你接受我的誓言了吗?他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你说出口吧,点一下头可以意味着什么,也可以不代表什么。

我接受了,在没有告诉我之前,你不会试图去自杀。

谢谢,我也想要得到你的一个承诺,我们刚才已说定了:当星星出现在夜空时,你就来找我,在我的客舱里。

你还是想要我来?是的,是的,想要。

她笑了,她可以感到自己非常温柔地笑着:你给了我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

你说过因为你想同我谈谈,所以才设法让我安排好我的在这艘船上。

我的已经谈过了,现在我需要自己处理很多事情了。

我要你答应我,傍晚之前,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想一想,好吗?如果你真想这样,他站了起来,别忘了你的承诺。

相信我,我不想死。

在那一瞬间,她可以感觉到他内部的激烈争论,她几乎可以看见成千上万的小传送器在变换着状态,路线打开又关闭了,微小的电子流在流动着,又停止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开口了,好吧,祝你今晚过得高兴。

他正要称她为……夫人时,她用手捂住了耳朵,直至他走了之后才松了开来。

她慢慢地品着桔子,把那个衣着有些肮脏的男人从厨房上的洗涤漕边叫了过来。

我很害怕,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总算开口了,指了指那边两个刚吃完早点的水手。

她点了点头,于是他把他们叫了过来,她告诉他们她想要什么,但却发现那两人对她的话根本不太相信,另一方面也很不习惯她很不流畅的马来语。

她的给价30元被他们一口拒绝了,对50元的价格又争论了许久,最后总算以70元成交了,一就在今夜,她对他们说。

他们点了点头。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后,他和她就那么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除了偶尔的低语之外。

洗漱完了之后,她穿好衣服,而他也一件件地穿上衣服,先是内衣和衬衣,接着是白色的麻沙套装,最后是鞋袜。

我猜你一定想睡觉了,他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尽管不清楚在客舱的幽暗光线下。

他能否看清。

男人通常会想休息一下,我想和你到甲板上再聊一下,顺便——看看星星,好吗?你望过星空没有?当然,他回答道,月亮很快就会升起来了。

我想也快了。

一弯浅浅的月牙就象是从上帝手上剪下来的指甲,就那么挂在了我们的夜空上。

我昨晚才见过。

她拿起那两本破旧的小册子,打开客舱门,走了出来,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但他马上也跟了出来,手指着天空。

看!那是从新加坡发射的飞船!到火星上的。

不管怎么样,当人们登上那艘大船后,那儿便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他依然注视着飞船划过时留下的白光。

你也想去。

他点了点头,在微弱的星光下,他的表情很严肃,我会的,有那么一天。

希望如此。

她讲话时向来不懂得词法结构以及语音的有序。

难道此时此刻,她说出她必须说的话时,语意的逻辑性还那么重要吗?或者丝毫也不重要我得提醒你,她说,我今早就努力提醒过你,但我认为丝毫也没在意。

不过,也许现在你会。

他坚毅的、甚至有些粗犷的面庞仍然向上对着星空,而她仿佛觉得他眼中充满了疑问。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你能的话,你得拯救你自己——难道这也不对吗?难道这不是你的一个‘本能’吗?这是我在书上看到和在别处听到的。

当然,我和你一样想活下去。

也许比你的愿望更强。

她对此话甚为怀疑,但却不想因此而转换话题。

我告诉过你,我昨晚贿赂发报人发出的那三则消息。

你说过,如果你把我平安带回家,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他点点头。

你考虑过万一你做不到这点会怎么样呢?万一在我们到港前,我死了或是失踪了呢?他这才把眼光移了回来看着她,你是在收回你的承诺?不,我还是象今早我们谈话时一样想活下去。

东边飘来的柔风中,隐约传来一首她听不太清楚的有关生活和爱情的曲调优美的歌声;她又极想象早餐后当他就要说出她丈夫的名字时她做过的那样捂住耳朵了。

那就没事了。

没想万一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呢?只是设想一下。

他不语。

你知道,我是个很迷信的人;当我称自己是‘飞行的荷兰女人’时,起码我有一半是认真的,实际上,也许还不止一半。

你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飞行的荷兰女人’吗?和一艘永不能停泊,但也不会沉没的飞船?我指的是那个神话。

他摇了摇头。

是因为如果你结束了这一切——你把圣水倒进了海洋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你就成了这个新的荷兰人。

你就是你自己。

他不语,凝视着她。

我想说是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作一个‘飞行的荷兰人’并不是件太糟的事,我常常很喜欢这个角色。

她尽力想装出一副很轻松的语气。

然而一个人没有太多的机会做洗衣服这件事,因此有机会时一定得把握住。

那两个人会在附近的暗处等着他离开吗?她一边想,一边仔细地倾听着。

但只听到海风的呼啸,以及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的似钟摆的嘀嗒声,这种嘀嗒声总是在提醒着她:死亡就随时恭候在每人生命的尽头。

他开口了,一港元买你现在的想法。

我只是在想一句引语,但是我不想冒犯你。

关于洗衣的事?我不会象你想的那样到处奔波,但我也不会很愤怒。

我想我不可能对你感到恼怒在——他的头一下撞在了客舱的仓门上。

那很好,因为我还想要你帮我个忙。

她拿起那些书,还记得我说过让你看看它们吗?但是在我们亲吻后——却把这事忘了,至少我没记起来。

他拿起一本钱开来看;她问他在黑暗中是否看得清楚。

当然,他答道,你刚才想到的引语在这里面吗?嗯,在基普宁那章,她回忆着,大约是在第五页我想,如果他的目力足以使他看清那些小字的话,他肯定能注意到那两个水手,——只要他们在那附近。

他们知道他视力很好吗?当然不知道。

他轻轻地笑着,如果你认为自己个儿太小而无用场,那是你从没有和一只蚊子呆在被窝里的缘故。

那不是基普宁的妙语。

我只是碰巧看到这句,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它曾经陪伴我度过了一些坚难的时光。

但如果你说蚊子会叮你,我不相信。

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真正人——但是你有另外一些人类不具有的弱点。

他的痛苦似乎马上就溢于言表了,那些蚊子无须叮我,它们只要围着我嗡嗡叫,爬到我身上,那就足够了,舔了舔食指,他又翻过一页。

找到了,也许你在等待时机,邪恶的人,直到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符,邪恶的你——躲开阳光,打断我的吟唱,扔下了杯子——跟随着别人,而忧郁的异教徒正用金盏花而不是英国的草来将我们窒息。

我是那个邪恶的人吗?你就是那样认为的?你——在某种程度上还有点象乱伦,她的天性在提醒她自己不要说出她的这些感觉,但如果现在不说……我甚至觉得是在和自己的儿子在做那些事。

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过孩子。

他沉默着。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乱伦是一种很肮脏的行径。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打断了他,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们不该受那些我们制定出的东西的约束,即使是人类,而且我也知道它将会发生。

但是,有这种被爱的感觉真好——很好,很好——就象我在那儿一样请你收下我的书,好吗?别把它当作母亲的礼物,因为你们男人是从不在乎母亲的礼物的;你得把它当作你第一个情人留下的,一件可以让你回忆起你的初恋的礼物。

如果你不要的话,我现在就把它们扔进海里。

不,他说,我要它们,你把另一本也给我吧。

她点点头,递给他,他接下了。

谢谢,如果你以为我不会保存它们,或者不会精心保管它们,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没有错,她告诉他,我并不希望你去精心保管它们,只需要你读它们,并且记住上面的话。

答应我,好吗?当然,他答道,我会的。

突然,她很快地又投入他的怀中和他相吻。

她一直屏住呼吸,直到她想起他不需要呼吸,而且可能会永远地屏住呼吸。

她拼命吸了口气,紧紧靠在他宽阔的金属胸膛上,然后他松开了她。

再见了,她低语,再见。

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就在早晨,好吗?此刻点头仿佛是她做过的最为困难的一件事了。

在船弦的另一边,微波似也在重复着,不,不……仿佛它们会永远这样继续重复下去。

就在早晨,他再次说道;她注视着他白色的身影一步步远离,直到有双手从背后抓住了她并把她举了起来。

她尖叫着,看见他猛地一转身,朝这边大迈了一步;但他的动作却远没有那双手快。

当他的右脚踏上甲板时,她已从栏杆边掉了下去。

浪花拍打着她,她呛了口水。

她挣扎着,大口喘气,但仅仅是让更多的海水涌入鼻孔和嘴;而水,苦咸的海水,慢慢将她围住了。

在她手肘边鲨鱼说道:你顺便来进晚餐,真是太好了。

《在上层房间里》作者:特利·比森你会感到有一点凉意,服务员说,别担心这个,别管它,好吗?好,我说。

以前我也听说过所有这些。

你会感到一点定向力障碍,别担心这个,你的一部分会意识到你在哪儿,而另一部分则会意识到你真正在哪里,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别管它,好吗?好,我说,实际上,我以前也听说过所有这些。

我去年参加了亚马逊河冒险。

真的?那好,不管怎样,要求我必须说这些,服务员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噢,是的,慢慢的。

他穿着咯吱作响的鞋和一件白外套,在他裤子上的一个搭环里带了一个小银锤。

如果你一开始就很仔细的看东西,那就什么也没有。

但如果你不着急,一切就会出现,好吗?好,我说,那有关——?你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他说,在示范演示中不会。

但是如果你签约去旅行,你就会自动知道。

准备好了吗?躺下,深呼吸。

不管有没有准备好,抽屉已经开始滑进去,我感到一刻的惊慌,这个我从去年就记得了。

这种恐慌让你再呼吸一次,然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维他真药味,你就到了。

这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在一间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铺着很厚的地毯,很高的法国式窗户。

她站在窗户边,向下看着看起来很繁忙的一条街道,只要你小心不要仔细地去看它。

我很小心不要太仔细看它。

她穿着一件沙洗过的勃民第丝制无袖衬衫,外罩一件透明的网织帝国背心,交叉的带子束在背上。

没穿袜子。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袜子。

她赤着脚,但是我却看不清她的脚,我很小心不要太仔细地看它们。

我喜欢背心在两边很合身的这种方式。

过了一会儿,我四处看了看房间,有柳条家具,在一扇矮门边有几株盆栽植物。

我必须得低下头走过去,走进一间厨房,地上铺着瓷砖,蓝色的厨框。

她站在一个小窗户下面的洗涤槽边,正在俯瞰一个绿色的发光的花园。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天鹅绒长袖紧身衣,开得很低的情人领口、裁剪得很高的裤腿、衣服后面有很多皱褶。

我喜欢天鹅绒在后面的这种裁剪方式,我站在窗边她身旁,看着知更鸟在草地上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总是同一只知更鸟。

一个白色的壁式电话响了,她拿起来递给我。

我刚把听筒放在耳边,听到声音,我就正好抬起头在看起初好象是云,但实际上是出发大厅带着水清的天花板。

我坐起来。

就这样?我问。

那就是示范演示,服务员说,他正快步走到我打开的抽屉边,鞋子咯吱作响。

电话能让你退出系统,和门带着你从一级到另一级的方式一样。

我喜欢这样,我说,我的假期从明天开始。

我在哪儿签约?别着急,他说,帮我退出抽屉。

维普只能通过邀请,首先你必须和顾客服务部门的西丝里罗斯谈谈。

维普?有时我们这样叫它。

去年我参加过亚马逊河冒险,我对西丝里罗斯博士说,今年我有一个星期的假,从明天开始,所以我来签约参加北极冒险。

那时我就在小册子上看到了维多利亚宫殿的示范演示。

维多利亚才刚刚打开,她说,事实上,我们还处在第二位的试验阶段。

只有中层和上中层的房间是开启的,但是那对一次五天的旅行是足够的。

那有多少个房间?很多。

她笑了笑。

她的牙齿看起来很新,她桌子上的小东西上写着B·西丝里罗斯,博士。

从技术的角度来说,维普是一个等级制金字塔列,因此中层和上中层就包括所有的房间,除了一间。

所有的,除了上层房间。

我的脸红了。

我总是会脸红。

无论如何,你不会在五天时间内就到达那么高的地方,她又一次让我看到她的新牙齿。

而且因为我们仍然是第二位的试验,我们可以给你一个特别的价,与他们的北极和亚马逊河冒险一样的价。

一个星期五天,899美元。

明年维多利亚宫殿完全开放以后,价格会大幅度上升,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我喜欢这样,我说,站起来。

我到哪里去付钱?帐户。

但先坐下来。

她打开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

首先我必须问一个临床问题。

你为什么想在维多利亚宫殿度假?我耸耸肩。

避免脸红。

这有所不同,而且很吸引我。

你也许会说我是那么一个虚现实的上瘾者。

直接经历,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

而且这个词应该是热衷者,她补充道。

那就是它吧,或者诸如此类的。

每个公司都会自己给它起一个名字。

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

我的母亲说我——西丝里罗斯博士就象一个交通警察一样举起手打断了我的话。

这不是我需要的答案,她说,让我解释一下。

因为它的内容,维多利亚宫殿并没有象北极和亚马逊河冒险那样注册为冒险模拟。

在我们的许可证下,我们只能把它操作成治疗模拟。

你结婚了吗?可以算作是,我说。

我本可以更容易地说,不完全是。

好。

她在文件夹上作了个记号。

我们最能接受的维多利亚宫殿的顾客——事实上我们能接受的唯一种顾客——是想通过直率地探究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性幻想来改善他们关系的亲密程度的已婚男子。

这就是我,我说,一个想通过直接的性幻想来进入最亲密。

够接近,西丝里罗斯博士说。

她在文件夹上又作一个记号,微笑着把它滑向我。

签这个证书,你就可以明天上午九点开始。

帐户在左边的大厅里。

那天晚上母亲问我,你今天又做了些什么?如果还做了什么的话。

我到内部界限去签了约,我说,我的假期明天开始。

你已经两年没有工作了。

我辞职了,我说,但我并没有辞掉我的假期。

你不是已经参加内部界限了吗?我去年是参加亚马逊河冒险。

今年我是参加,嗯,北极冒险。

母亲看起来很怀疑。

她总是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们要沿着冰穴边缘去捕猎海豹,我说。

这个冰穴儿是谁?终于换了另外一个人吗?那是永远不会结冰的地方。

那就随你的便吧,母亲说,但你不需要我告诉你这个。

你总是会这样做。

今天你又有一封佩吉·苏写给你的信。

她的名字叫芭芭拉·安,妈妈。

不管是什么,我签字收下了。

把它和其它的放在一起。

你不认为你至少应该拆开它?在你称作梳妆台的东西上已经有这么高一摞了。

好了,晚饭吃什么?我转移了话题。

第二天早上,我是第一个到内部界限的人。

九点正我被引进了出发大厅,我坐在我的抽屉外的一个凳子上,换了一件长袍和便鞋。

那个小银锤有什么用?服务员穿着咯咯作响的鞋子到场时,我问他。

有时抽屉很难打开,他说,或关上。

躺下。

你去年夏天参加了亚马逊河冒险,是吗?我点点头。

我也这样认为,我从来不会忘记一副面孔。

他把一些小东西固定在我的前额上。

你到了多高的地方?你看见安第斯山脉了吗?可以从远处看得到。

丛林女孩穿着树皮胸罩。

你会在维普看到很多的小胸罩。

五天也能让你到那里很高的地方。

不要太快地去环视房间,因为你一看见一扇门,你就会走进去。

慢慢来,好好玩。

闭上你的眼睛。

我闭上眼睛。

谢谢你的建议,我说。

我的工作就是编制程序,他说,深呼吸。

抽屉滑进去。

有很浓烈的维他真药味,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到了一个黑暗的、镶嵌着木条的图书馆。

她站在一扇有窄条玻璃的都锋式窗户边,向下看着一个象是花园的地方。

她穿着一件桔红色的丝制的爱德华七世时的服装,两边飘动着装饰花边。

还有一件裁剪很低的背心,上面有钮扣和装饰花边,宽带子。

一时我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当时我说了:无袖衬衫。

这就象你摊开手心,发现了一件你早已忘了你一直拿着的东西。

我走过去站在窗边。

如果你看得太仔细的话,会看见花园里到处都是低矮的树蓠和砾石铺成的人街道在旋转。

我移开视线,就在这时我看见了这扇门。

它在一面很远的墙上,在两个书橱之间。

我低下头,走过去,就到了一间贴着墙纸的卧室里,有白色窗框的窗户。

地板是松木,上面铺着编织的薄地毯。

无袖衬衫,我说。

她站在两个窗户之间。

穿着一件用米白色弹力软缎做成的紧身衣,带着丝制胸罩,很尖的V字形领口,胸罩边上是白色的花边。

就在窗户底下的树梢闪着微光,好象是在柔风的吹拂下。

我又在上升了。

她的紧身衣的透明的软缎背面也是裁剪得很低的V字形,和前面的V形很相称。

我喜欢带子很合身的那种方式。

我刚一转开目光,就看见了门。

它矮了一点,我不得不低下头,走进了一间长长的、黑黑的房间,里面有很窄的窗户,悬挂着厚厚的窗帘。

无袖衬衫跪在一个曲形的双人座椅上,穿着一件用薄纱做成的带装饰花边的淡蓝色玩具娃娃服,里面是一件有皱褶的胸罩和很相配的短衬裤。

我用一只手拉开了窗帘。

我能看见在很远的下面的树梢,在它们下面,是被雨淋湿的砖石街道。

我坐在她旁边。

她的脸仍然转过去,但是我能看出她在微笑。

为什么不呢?如果我不和她在一起,她就不存在。

她穿着镶着花边的小拖鞋,就象她的短衬裤一样。

我稍微有些激动,但是它们让她的脚看起来很性感。

我拖延了一下,让她短衬裤上的花边在我的心上留下完全相同的一个模式。

然后我认为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我转过头,看见墙上有一个低低的、拱形的洞。

它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我只好俯躺在地上,即使这样也只能勉强挪动过去,一次挤过一个肩膀。

我进了一个混凝土铺地的门厅,没有窗户,墙上也没有装饰。

地冰凉凉的,它同时向两个方向倾斜,很难站在上面。

靠着每堵墙都有一堆新伐的木材。

一个女孩坐在它上面,戴着一顶红帽子,那种棒球帽式样的帽子。

她站起来。

她穿着一件T恤,上面写着:梅尔宁系统努力工作的软件我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迷惑了,无袖衬衫?不是无袖衬衫,她说。

不是无袖衬衫,我说,那你在这儿做什么?这是我的——这不是你的什么,她说,你现在已经不在维普了。

你穿过了一个平行面,正在一个程序编制员的回路中。

那你又是怎样到这儿来的?我就是那个程序编制员。

一个女孩?当然是个女孩。

在T恤下面,她穿着一件裁剪很合身的白色棉质短裤。

你是怎么认为的?不允许我必须思考,我能感到自己有点生气了,这是直接经历,而且你也不是我的幻想之一。

不要太肯定了。

我是一个不幸中的年轻女子,你是一个小伙子。

我呼救时,你就来了,不是吗?我需要你帮助我到达上层房间。

上层房间!她说得这样漫不经心。

他们告诉我它还没有开放。

如果你知道怎样到达,它就是开放的,她说,通过老鼠洞有一条捷径。

老鼠洞?你问了太多的问题。

我会指给你看,但是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不能靠你自己四处看。

为什么不?我能感到自己又一次生气了。

我看了看四周就为了证明我能,我看见了一扇门。

因为,她说,在我后面。

但是我已经走过去了,低着头。

我走进一间老式厨房,白色的木制厨柜。

无袖衬衫站在一个厨台边,正在用一把大剪刀搅动一个锅。

她穿着一件用弹力软缎制成、带花边、裁剪得很低、很合身的无带胸罩,有少许的村里,一件裁剪得很高的宽带三角裤,前面有透明的花边,都是白色的。

无袖衬衫!我说。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奇怪我刚才到哪里去了。

但是她当然不会。

在她身后,有人在或是走进一扇厨房门,或是走出去。

那是我。

我穿着一件内部界限的长袍和淋洛便鞋。

那是我。

那是我正朝上看着出发大厅中带着水渍的天花板。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我的心在砰砰剧跳。

我能听见鞋子狂乱地咯吱作响,一个蜂鸣者在什么地方嗡嗡作响。

我的抽屉是唯一个打开的。

系统碰撞,服务员说,他们想在楼上的顾客服务部门见你。

马上。

我们的位地图显示你走到了你不可能去的地方,西丝里罗斯博士说,她正在来回看她桌子上的文件夹和我看不见的计算机屏幕上的什么东西。

一些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入的区域,她从桌子那边看看我,她的新牙齿闪闪发光,如果没有你不告诉我的一些东西的话。

感到疑惑时,我假装很迟钝,比如什么?你在宫殿里没有看见别的人,是吗?另外一个除了我自己和你的直接经历形象构成物的人?另一个女孩?我决定跟着我的直觉走,也就总是撒谎,没有。

可能是一个简单的系统失误,西丝里罗斯博士说,我们明天以前就会把它清理出来。

进展得怎么样?母亲问道。

什么?你的冰穴儿,你的北极冒险?噢,很好,我撒了个谎。

我对母亲总是撒谎,原则上。

事实真相太复杂了。

我学会了操作一种新式工具。

明天会有很多没有冰冻的水。

说起没有冰冻的水,母亲说,我今天开启了那些信。

鲁西娜说你必须得去拿你的东西,她发誓他不会再打你了。

芭芭拉·安,妈妈,我说,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再拆我的信件了。

如果希望就是美分的话,那我们都会很富了。

我把它们又按原样堆好。

你不认为你至少应该回一封信吗?我需要休息,我说,我们明天要去捕猎出来取暖的海豹。

我们在冰区搜索它们。

用枪?用木棒。

你知道我讨厌枪。

那甚至更糟。

它们不是真的,妈妈。

木棒,还是海豹?都不是。

没有什么是真的,这是直接经历。

我的899美元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我是第一批走进出发大厅的人中的一个。

我脱下衣服,坐在凳子上等服务员来。

我看到其他人鱼贯而入,大部分都穿着风雪大衣或是狩猎远征的衣装。

他们的服务员在8:58之前都让他们进入了自己的抽屉。

9:14 咯吱作响的鞋才出现了。

为什么延误了?我问。

系统中有了病毒,他说,但是我们已经找到它了。

他把小东西固定在我的前额上。

闭上眼睛。

病毒?我闭上眼睛。

我听见抽屉隆隆作响;我闻到了维他真药的浓烈气味,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无袖衬衫坐在一扇打开的窗户下的一个锦缎似的沙发椅上,穿着一件梅红色弹力天鹅绒小型T形服,边上是格子花样,装饰有橡皮带的领口,下面是很相配的裁剪很高的比基尼短裤。

无袖衬衫,我说,尽量想集中精力,但我禁不住要感到我昨天曾到过更高的地方。

一只狗走过房间。

窗户下面是一个布置整齐的花园,有弯曲地砖石走道。

天空湛蓝无云。

无袖衬衫看向一边。

我坐在她身边,感到烦燥不安。

我正要再次站起来,就在这时我认为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我向下一看,看见踢脚板处有一条裂疑缝。

它太小,连手都伸不进去,但我还是能俯在地上爬过去,一次挤过一个肩膀。

我又到了混凝土门厅里。

每堵墙边靠着一堆木材,发着微光。

戴着红帽子的女孩对我大叫:你差点害我被杀!病毒?我说。

你叫我什么?不是无袖衬衫?我试了一下。

她坐在木材堆上,穿着她的梅尔宁系统努力工作的软件T恤,下面是两边裁剪得很高的白色棉质短裤。

不是不是无袖衬衫,你刚才叫我的另一个名字。

病毒。

病毒,我喜欢这个称呼。

她有灰色的眼睛。

但是你必须不再四处张望。

我们必须经过老鼠洞,而不是门,否则你可能会再次遇上你自己。

那我看见的就是我自己了!那也是碰撞这个系统的东西,你差点害我被杀。

如果系统碰撞,你就会死?恐怕是这样。

幸运的是我救了我自己。

我只失去了一点记忆,更多的一点记忆。

噢,我说。

我们开始出发吧。

我可以带你到上层房间去,她说。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我认为你想我带你去。

一回事。

我知道经过老鼠洞的路线,看着我或者看着帽子。

我们开始行动。

克莱德会很快放出猫。

猫?我看见了一只狗。

噢,该死的!那我们最好马上行动。

她把红帽子扔到我身后。

它击中混凝土地板的地方,我发现有一条宽的裂缝。

它很小,但我还是想办法俯在地上爬过去,先挪过一个肩膀,接着另一个。

我到了一个明亮的房间里,有一面墙上全是窗户。

盆栽植物堆放在盒子上和沙发上。

没有坐的地方。

病毒站在窗户边,穿着一件淡桃红色胸罩,有可调整的、逐渐变细的带子,深深的担胸露背的样式,一件很搭配的比基尼,还有红色帽子。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我希望能看到树顶,但是我只能看见云,很远的下面。

我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那只猫,你看见的那只狗是一个系统清除程序错误器,她说,在老鼠洞外使劲地嗅。

如果它发现了我,我就无可挽救了。

我喜欢她的胸罩后面的裁剪方式。

如果我叫你病毒,你不介意吗?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还有几分喜欢这个称呼,她说,尤其是自从我记不起我的名字以来。

你记不起你的名字了?在系统碰撞时,我就失去了一些记忆,她说,看起来几乎是很悲伤了,更不用说在克莱德杀我的时候。

克莱德是谁?而且你到底是谁?你问了太多的间题,她说,我是病毒,就这样。

一个不幸中的年轻女了,那是你的一个幻想。

我们开始出发,可以在路上边走边谈。

她把红帽子向墙上扔去。

我发现它掉在角落里,墙纸被拉松,露出了一条裂缝,大得勉强能通过我的指尖。

这很小,但我能设法,一次移动一个肩膀。

我走进一间卧室,有一个凸窗。

病毒正——如果我叫你病毒,你会介意吗?我告诉过你,可以。

病毒站在窗户边,穿着一件珍珠白的缎子提花胸罩,胸罩边上有扇形花边来特别装饰,一件有带子的比基尼,后面是透明的弹力材料,用一个小蝴蝶结来加强效果。

还有红帽子,当然。

克莱德迟早会在维普找到我,尤其是现在他们怀疑有病毒。

但是如果我能成功地赶到上层房间,我就能转向其它系统。

其它的什么系统?北极,亚马逊河,他们后来增加的诸如此类的冒险。

所有的特许都在顶上连接。

它会象生活一样。

克莱德以后的生活。

谁是——?该死的!电话又响了。

病毒把它拿起来,递给我。

它是瓷制的,边上用黄钢装饰,就象一个很高档的抽水马桶。

在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之前,我发现自己正向上盯着出发大厅带着水渍的天花板。

顾客服务部门想见你,服务员说。

第一次我注意到缝在他白色茄克上的名字。

是克莱德。

你好象还是出现在你不应该去的房间里,西丝里罗斯博士说,在没有联结的密码串里。

未经许可的小路。

西丝里罗斯博士一定就在她的巢子边吃的午饭,这从她的吸墨用具边上的一小堆骨头可以看出来。

你肯定你没有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我必须得告诉她一些事情,因此我告诉了她狗的情况。

噢,那个。

那是克莱德的猫。

系统清除程序错误器,他让它具体化为一只狗。

那是他开玩笑的一个想法。

有时候聪明就是装得很愚蠢。

你们在寻找哪种细菌?我问道。

西丝里罗斯博士转动她桌子上的计算机监视器,让我也能看到屏幕。

她敲了一个键,一幅静止的图象出现了。

看见病毒,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她穿着梅尔宁系统T恤,戴着红帽子,当然。

她还穿着一件宽松的牛仔裤,戴着眼镜。

今年年初,我们的一个程序编制员因为非法改动专利软件被抓。

你知道,这是一级犯罪。

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传讯BATF&S。

但是在她保释候审时,她又非法地进入了系统。

作为一名顾客?我问。

作为一个怀有罪恶企图的侵犯者。

甚至也许会进行阴谋的破坏活动。

她也许一直带着一个编辑物件。

她也许留下了一些回路和子程序,设计来使软件变得不稳定甚至有危险。

有可执行的程序,未经许可的小路。

我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

母亲总是说我很善于撒谎。

母亲应该知道。

对你的危险,西丝里罗斯博士说,就是这些未经许可的小路之一可能会通向上层房间。

而上层房间,目前,还不是可退出的。

它是一个只进入。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维多利亚宫殿是一个单向系统,从低层到高层房间。

它就象宇宙一样。

你一直走,直到你碰上一个退出指令序列时。

电话铃响时,我说。

是的,西丝里罗斯博士说,那是克莱德的主张。

你不认为这很机敏吗?但是目前在上层房间里还没有安装上退出指令序列,或者你说的电话。

那儿没有一扇门吗?有扇进入的门,但没有退出的门。

退出的门通向哪里呢?上层房间位于密码串的最高顶。

顾客会被困在那儿,也许是永远。

那你想我做些什么?一直睁开你的眼睛。

流氓程序设计者有流氓的自负,他们经常四处留下类似签名的东西。

线索。

如果你看到附近有奇怪的东西,比如她的照片、一个小的标志,尽量记住它在哪个房间。

这会帮助我们隔离损害。

比如红帽子。

正是。

或者她自己。

西丝里罗斯博士摇摇头。

那只会是一个复制品。

她已经死了。

在我们再次逮捕她之前,她就自杀了。

隆达在你的回答机上又留了一条口信,我回家时母亲说。

芭芭拉·安,我纠正道。

管它是什么。

她说她要把你的东西带过来,放在草坪上。

她说杰利·路易斯——杰利·李,妈妈。

不管是什么,她的新小伙子,他需要你以前的房间。

显然他们也没有睡在一起。

妈妈!我说。

她说如果你不来拿你的那些东西,她就把它们扔出来。

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播放我的口信,我说,不然有两个机器又有什么用?我没办法,你的机器认可了我的声音。

那只是因为你努力象我一样说话。

我没有必要努力,母亲说,你这一天怎么样?打到了一些取暖的知更鸟吗?很有意思,我说,我们今天用木棒打了很多取暖的海豹,尽管不是小海豹。

我们打了老海豹,它们已经养育了孩子,已经老得对族落毫无用处了。

我看了她一眼,但她故意没注意到。

第二天我第一个到出发大厅。

和波利谈好了吗?服务员问我。

波利?别动。

他把小东西固定在我的前额上。

躺下。

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到了一个图书馆,拱形的玻璃窗户,下面是遥远的山峰。

无袖衬衫取了一本书,用手快速地翻动着。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外套,在轻柔的巴里纱上绣有天鹅绒的提花,有细长的带子,很合身的胸罩后面是富有弹性的花边。

我看得见书页是空白的。

无袖衬衫,我说。

我想告诉她我很抱歉忽略了她。

我喜欢她弯下腰时她的胸罩的样式,但是我必须得找到病毒。

我必须警告她西丝里罗斯博士和克莱德正在寻找她。

我沿着踢脚板搜寻,想找一个老鼠洞,终于在一处翘起的地板后找到一条裂缝。

它只能勉强伸进一只手,但我还是能俯身爬过去,一次挤进一个肩膀。

我又回到了混凝土的过厅里。

病毒站在一堆长两英尺、宽高各四英尺的木堆旁,穿着她的梅尔宁系统T恤,下面是法式裁剪的比基尼白色棉质短裤,边上是扇形的花边。

还有红帽子,当然。

还有眼镜!眼镜有什么用?她问我。

她想把它们摘下来,但不行。

他们知道你,我说,他们给我看了一张你的照片,戴着眼镜。

他们当然知道我!克莱德肯定知道我!我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你在这儿。

虽然他们认为你已经死了。

噢,我是死了,但我不会在这儿呆很久。

不会,如果我们到了上层房间的话。

她摘下红帽子,让它飞过大厅,掉在地和墙交界的混凝土里。

有一条裂缝,它甚至对一个老鼠来说都太小了,但我还是能扭动着钻过去。

先是我的手指尖,然后是一个肩膀,接着另一个。

我到了一个温室里,大大的凸窗。

下面是明亮的、高高的云层,看起来象是被摧毁的城堡。

病毒——如果我叫你病毒,你会介意吗?上帝,我告诉过你了,可以。

病毒站在窗户边,穿着一件绣着花边的、白色的巴里沙胸罩,还有很相配的短裤,前面和两边有一些精细网织品。

还有红帽子。

还有眼镜。

我很愿意帮你,我说,但是上层房间的事情听起来很恐怖。

恐怖?谁说的?顾客服务部门。

西丝里罗斯?那个泼妇!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叫她。

她说一旦我到了上层房间,就出不来了,就象一个蟑螂汽车旅馆,没有电话。

嗯。

病毒看着我,她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担忧。

我还没想过这点。

我们再到高点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谈话。

她扔出红帽子。

它掉在一个小的楔子形的洞边,勉强够我俯身爬过去,一次挤过一个肩膀。

我到了一个黑黑的房间,挂着重重的窗帘,没有家具,只是地上铺着一块有特殊光泽的地毯。

病毒——如果我叫你病毒,你会介意吗?你不这样问了,好不好?为什么直接经历把人变得这么愚蠢?是把我弄糊涂了,我说。

病毒坐在地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缎子胸罩,边上绣有花边,还有很相配的有带子的缎子比基尼。

病毒并不是我的真名,她说,实际上是凯瑟琳或者艾琳娜,我忘了是哪一个。

这是在他们杀你时会发生的事情之一。

他们告诉我你是自杀的。

用一个小锤的自杀,是的。

我喜欢她的笑声。

我喜欢她的比基尼上的带子的样式,它们就象剧院里天鹅绒绳子的小的版本。

他们抓住了我,波利告诉你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我一直在创造非法的子程序,老鼠洞用来在维普里四处活动。

这也是真的。

她没有告诉你的是我和克莱德是同伙。

也是,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个设妇。

我把老鼠洞放进去,把它们隐蔽在主流的密码串里,这样我和克莱德以后靠我们自己就可以进入这个宫殿。

敲诈和勒索是我们的游戏。

克莱德设计了宫殿,把老鼠洞留给我来做。

我们总是这样合作的,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已经和西丝里罗斯勾结起来了。

勾结是什么?病毒用大姆指和两个手指做了一个粗俗的手势;我转开了目光。

西丝里罗斯拥有这种特许的55%,这就让她对可怜的克莱德来说是无法抗拒的,我想。

几个月里,他们一直背着我玩波利和克莱德的把戏,而我正忙着干我的事。

不管怎么说,当维多利亚宫殿在内部界限被接受时,有个查对特许的假正经发现了老鼠洞——我并没有真正费心思把它们藏起来——他告诉了西丝里罗斯,然后她又告诉了克莱德,他假装很震惊,而且很愤怒。

出卖了我。

因此我一得到保释出来,就进来拿我的东西——你的东西?子程序,专利的宏指令。

我要把它们都发出,也许会废弃一部分宫殿。

我带了一个编辑物件,这样我就能重写密码,即使是在我通过它的时候。

但是克莱德不知用什么办法得到了风声,所以他谋杀了我。

用那把小锤子。

你开始了解整件事情了。

只是打开这个抽屉,用力打眼睛之间的部位。

克莱德不知道的是我能救我自己。

我总是带着一个小的自动——救助宏指令,因此我只失去了大约十分钟,和一些记忆。

当然,还有我的生命。

我潜入老鼠洞空间,但是谁见鬼的想永远象一只老鼠一样生活?我一直在等我的王子来,带我到上层房间。

你的王子?比指。

我在等维普开放。

任何一个花花公子都会做到这一点。

比喻,我说。

管它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西丝里罗斯不知道——或者克莱德也不知道——上层房间在顶端和其它的内部界限区域相联结,比如北极和亚马逊河特许。

我最终会脱离这个宫殿。

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组件补充进来,我的宇宙会变得越来越大。

如果我成功了,我会永远活下去。

你还没有注意到在直接经历中没有死亡吗?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

我喜欢她嘴里的那种粉红色。

她摘下帽子,把它扔到墙那边。

它掉下的地方刚好在踢脚板下的一个小缺口处。

它很小,但我还是想办法挤过去了,一次挪过一个肩膀。

我进了一间石屋,有一扇狭长的小窗户,还有一把折叠椅。

病毒——如果我叫你病毒,你会介意吗?你别再那样说了,好不好?到这边来。

病毒穿着一件黑色的带花边的胸罩,袒胸露背的样式,还有很宽的带子,下面是很相配的黑色花边带子的短裤,两边有小蝴蝶结。

还有红帽子,当然。

还有眼镜。

她挪出地方,这样我也能站在椅子上她旁边,从狭长的窗户看出去。

我几乎能看到地球的曲线,我几乎能感到紧挨着我的她的臀部的曲线,即使我明白这只是我的想象。

在直接经历中想象就是一切。

我们离上层房间已经不太远了,她说,看看你已经把我带到多高的地方了。

但是西丝里罗斯在一件事情上是正确的。

什么事?你不能把我带入上层房间,你会被困住。

没有回来的路。

那你呢?我喜欢这些小蝴蝶结。

我已经被困住了,我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身体。

你给了这一个,我想。

她透过她的眼镜向下看她的胸罩的前面,她的短裤的前部。

这也是为什么我仍然戴着眼镜的原因。

我愿意帮助你进入上层房间,我说,但是为什么你不能靠你自己进去呢?我不能往上移动,只能往下,病毒说,我已经死了,还记得吗?但愿我现在还有我的编辑物件,我就能——该死的!。

又有一台电话,在它响之前,我们几乎没注意到它。

找你的,她说,把听筒递给我。

在我还没能说喂之前,我又正盯着出发大厅带着小渍的天花板了。

我听见鞋子在咯吱作响,服务员帮我从抽屉里出来。

克莱德。

已经4:55了?我问道。

在你玩得开心时,时间飞驰,他说。

猜猜看谁在这里?母亲说。

我听见盥洗室里抽水马桶涌动的嘈杂声音。

我不想见她,我说。

她从沙龙远道而来,母亲说,她把你的东西带来了。

在哪儿?还在她的车上。

我不想让她把它拿进来,母亲说,那就是为什么她在哭的原因。

她没有哭!从盥洗室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

上帝,我说,一下很警觉,他也跟她一起来的?她不会把它拿回去!又传出同样的一声低沉的声音。

另一个抽水马桶开始涌动。

母亲在她的盥洗室里安了两个,一个给我,一个给她。

我在休假,我说。

盥洗室的门把开始转动,我就出去散步了。

我回来时,他们已经走了,我的那些东西在草坪上。

你可以挖一个洞,母亲说,把它盖住。

第二天早上我是第一个到出发大厅的。

但是并没有打开我的抽屉,咯吱作响的鞋子——克莱德——递给我一张纸要我签字。

我已经签过一份证书了,我说。

这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他说。

我签了。

很好,他说,还微笑了。

但不是友好的笑容。

现在躺下,深呼吸。

抽屉滑进去关上了。

我吸入了维他真,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到了一间布置得整整齐齐的起居室,铺着一块米色的地毯,长沙发和椅子。

无袖衬衫站在窗户旁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胸罩,带着缎子的提花,宽的带子,还有很相配的比基尼短裤,前面有透明的弹力格子。

她拿着一个茶杯和茶托,也很相配。

透过窗户,我能看见蜿蜒起伏的山峰,延伸到地平线处。

狗跑过房间。

无袖衬衫,我说。

我希望我有时间向她解释,但是我明白我必须找到病毒。

我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老鼠洞。

在一盏灯后面,一个黑暗的角落处,有一个很矮的拱门,就象通向一个小山洞的人口。

我勉强能通过这个窄小的通道,一次挤进一个肩膀。

什么事花了你这么长时间?病毒坐在混凝土过厅里发出微光的木材堆上,她的膝盖撑在下巴下。

她穿着她的梅尔宁系统T恤,下面是一件小带子比基尼。

还有红帽子和眼镜,当然。

他们让我又签了一份证书。

你签了吗?我点点头。

我喜欢小带子的V字形。

你这个低能儿!你明白签了这份证书,你就给了克莱德杀你的权利吗?我希望你别那样叫我,我说。

该死的波利和克莱德!现在我就永远也到不了上层房间了!我担心她马上就要哭了。

相反,她生气地把红帽子扔到地上,我弯下腰去捡起来时,看见一条裂缝,大得勉强够三个指尖通过。

但我还是能爬着挤过去,一次移进一个肩膀。

我到了一个空空的房间,木地板上什么也没铺,窗户很新,标签都还在上面,病毒穿着一件珊瑚色的弹力花边胸罩,裁剪很低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袒胸露背,一件法国式比基尼,前面有透明的粉红色花边。

还有红帽子。

我跟着她走到窗户边,下面是海水和云的混合,陆地象天空一样明亮。

我们一定很接近上层房间了!我说,你就要到了!我想让她感到好受些。

我喜欢她的胸罩前面的样式。

别胡说了。

你听见那声嚎叫了吗?我点点头。

听起来象一群猎狗靠近了。

那是猫。

搜寻和破坏。

找到和删除。

她很过分地颤抖着。

但是你可以救你自己!不是那么容易,我已经是个替代物了。

我很担心她又要哭了。

那么我们开始出发吧!我说,我会把你带到上层房间去,我不在乎危险。

别胡说了,病毒说,你会永远被困住,如果克莱德没有先杀死你的话。

但愿我有我的编辑物件,那样我就能靠自己到达那里。

那它在哪儿?在克莱德杀我时就丢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寻找它。

它看起来象什么样子?一把大剪刀。

我看见过无袖衬衫拿了一把大剪刀,我说。

那个没妇!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叫她,我开始说。

但是电话又响了,在这之前我们没注意到它。

别去接!病毒说,甚至在她拿起听筒并递给我时。

她又怎么能阻止呢?我已经签了证书。

它是找我的,当然。

接下来我知道的事就是我正盯着带水渍的天花板,和正朝我的眼睛之间掉下来的小银锤。

还有克莱德的微笑。

不是友好的笑容。

刚开始变得真正漆黑一片。

然后又有了光,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在一间圆的白房间里,四周都是曲线形的窗户。

我的头有点疼。

透过玻璃,我能看见乳白色天空中灰色的星星。

病毒——在这里,她说。

她站在窗户边,穿着一个用发出微光的缎子做成的、周围有皱褶的短裤,两边裁剪得很高,前面各边上绣着很精致的提花。

上身什么都没有,没有胸罩,没有带子,没有花边。

我的头有点疼,但是我禁不住地对我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感到一阵激动。

这就是——上层房间吗?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不完全是,她说。

她还戴着红帽子和眼镜。

现在我们倒霉了。

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的话,克莱德也杀了你。

就在刚才。

噢,不。

我想象不出还有比这曹糟的事情。

噢,是的,她说,她把手放在我的前额上,我能感到她的手指摸到了小的凹痕。

你做了什么,复制我吗?把你拉出贮藏室。

差一点没来得及。

在窗户外面,很远的下面,有一个带白色条纹的蓝绿色的球。

听见嚎叫了吗?那是克莱德的猫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索这个宫殿。

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喜欢她的短裤的样式。

那么,我们还会再失去什么呢?我说,很惊讶自己并没有对我已死去感到更心烦意乱。

我们出发到上层房间去吧。

别说废话了,她说,如果你也死了的话,你就不能帮助我脱离险境了。

嚎叫声越来越大。

现在我们必须找到编辑物件。

你是在哪儿看到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人拿着大剪刀的?当时她在哪个房间?无袖衬衫,我说,我记不起了。

窗户外面是什么?我记不起了。

房间里有什么?我记不起了。

她穿着什么?一件用弹力软缎制成、带花边、裁剪得很低、很合身的无带胸罩,有少许的衬里,一件裁剪得很高的宽带三角裤,前面有透明的花边,都是白色的,我说。

那我们就走吗,病毒说,我知道这个地方。

我以为没有编辑什么的,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我们能朝下去,病毒说。

她扔出红帽子,自己跟过去。

它掉在一个小洞旁边,洞口勉强能让她的手指通过。

我跟在她后面挤过去。

我还是喜欢她的短裤的样式。

我们到了一间老式厨房,无袖衬衫正在用一把大剪刀搅动一个锅。

她穿着一件用弹力软缎制成、带花边、裁剪得很低、很合身的无带胸罩,有少许的衬里,一件裁剪得很高的宽带三角裤,前面有透明的花边,都是白色的。

把那给我!病毒说,去抓剪刀。

她也穿着一件用弹力软缎制成、带花边、裁剪得很低、很合身的无带胸罩,有少许的衬里,一件裁剪得很高的宽带三角裤。

前面有透明的花边,都是白色的。

还有红帽子。

但她的眼镜到哪里去了?淫妇,无袖衬衫说,轻轻地。

我很震惊,我不知道她能说话。

泼妇,病毒说。

就在这时那只狗不知从哪里跑进房间。

毫不夸张。

猫!病毒说。

她努力用大剪刀尖撬开餐具室的锁。

狗——猫——发出嘶嘶声。

到这里面来!病毒说。

她把我向后推进餐具室,而她自己用剪刀朝上一戳,把刀尖刺进狗的肚子。

猫的肚子,管它是什么。

到处都是血。

我到了一间很大、很空、金字塔形的房间里,地板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往上汇集到一个尖顶处。

在每堵墙上有一个小的窗口。

病毒——哪儿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在窗口外面,一切都是白色的,甚至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也没有门。

我能听见下面有吠叫声和嗥叫声。

病毒!猫把你删除了!我悲号道。

我知道她消失了。

我担心我都快要哭了。

但就在我能哭出来之前,地上的一扇活板门打开了,病毒从里面出来,先是脚。

很奇怪地看到,她的手臂上满是血,她拿着剪刀,而且她——她赤身裸体。

她一丝不挂。

我把猫删除了!病毒得意地大叫。

它还在上来。

我能听见下面有狂乱的吠叫。

该死!一定是个复制的回路,她说。

她赤身裸体。

一丝不挂。

脱得精光。

毫无遮蔽。

完全赤裸。

别盯着我看,她说。

我没办法,我说。

甚至连红帽子也消失了。

我认为不是,她说。

她赤身裸体。

一丝不挂。

她什么也没穿,一点都没穿。

她跑到四个窗口之一处,开始用剪刀尖撬窗框。

那外面什么也没有,我说。

嚎叫声越来越大。

活板门已经关上了,但是我感觉它会再次打开,所有的狗。

或者猫。

而且很快。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病毒说。

她不再努力撬窗框,而是用剪刀把玻璃打破。

我和你一起去,我说。

别胡说八道了,她说。

她又把手放在我的前额上,她的触摸很冰凉。

我喜欢这种感觉。

凹痕深,但不是特别深。

你也许还没死,只是被打昏了。

他使劲地打我!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也被困在这里了。

如果你没死,就不是这样,你还没有。

一旦我消失了,他们会关闭,然后重新启动。

你很可能只是醒来时有点头痛,你可以回家。

吠叫声越来越近了。

我不想回家。

那你母亲怎么办?我给她留了张条儿,我撒了个谎。

你的那些东西怎么办?我把它们埋起来了。

她赤身裸体。

一丝不挂,只是戴着一副可爱的眼镜。

下面什么也没有,上面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红帽子也消失了。

洞口只够勉强伸过我的手,但是我跟着她过去了,一次挤过一个肩膀,一切都是白色的,嚎叫声也消失了,什么东西象风一样在啸啸作响。

我抓住病毒的手,我在滚动。

我们在滚动。

我握着她的手,我们在滚动,滚动,滚过温暖的、茫茫的雪地。

就象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裹在一张气味难闻的毛皮里,向上看着一个用冰和树叶建成的小房子的半透明的天花板。

病毒躺在我身边,也裹在同一张气味难闻的毛皮里。

我们在哪儿?我问,我听见猫在叫。

那是我们的狗,她说。

狗?我站起来,走到门边,它被一块临时拼凑起来的毯子遮住。

我把它拉下来,向外看出去。

外面是几英里长的刚下的雪,接着是远处的绿树成荫,悬挂着藤条。

有银色光泽的狗在小屋外注视远处,其中一只正把一条蛇甩死。

那是一条很大的蛇。

它们都一齐到这儿来了,病毒说,上层房间,北极,亚马逊河的河部。

河源,我说,你的眼镜到哪儿去了?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喜欢它。

我就把它再戴上。

我又回到毛皮下和她在一起,很奇怪地发现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我没办法从这里告诉你是什么。

但是你也会喜欢的。

如果你就是象我这样的人的话。

《在深渊里》作者: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张大卫 译海军上尉站在那个巨大的钢球前,嘴里嚼着一片松木。

斯蒂文斯,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这倒是个办法。

斯蒂文斯以一种不怀成见的语气说。

我看,这钢球会被压扁的。

上尉说。

他好像把一切都计算得很精确。

斯蒂文斯说,他的语调依然是那么不偏不倚。

可是得考虑一下压力,上尉说,水面上的压力是每平方英寸14磅,在水深30英尺的地方压力增大到2倍;60英尺,3倍;90英尺,4倍;900英尺,40倍;5000英尺,300倍——也就是说,一英里深处的压力为240×14磅;那就是——让我想一想——3360磅相当于一吨半;斯蒂文斯,每平方英寸上的压力为一吨半。

而他要下潜的那个海区深五英里,那就是七吨半……这压力听起来很大,斯蒂文斯说,但是,钢球是用很厚的钢板制成的啊。

上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嚼着那片松木。

他们所谈的是一个巨大的钢球,钢球的外径约为九英尺。

它看上去像是某种大炮的炮弹。

钢球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船身的巨大台座上,而即将把钢球吊到船外的那根巨大的吊杆使船尾显得奇形怪状,以至吸引了从伦敦港口到南回归线一带看到这条船的受过正规训练的水手们的注意。

在钢球的上下两处有一对特制的圆形厚玻璃窗,其中的一面装在特别坚固的钢框内,这面窗子现在半开着,没有旋紧。

那天早晨,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球的内部。

圆球中细心地安上了气垫,在气垫之间装有操纵这架简单机器的小按钮。

在每个机件上也都精心地加上了气垫,甚至那个吸收碳酸并给从玻璃窗爬进去而被密封在圆球内的人提供氧气的迈尔装置也加上了。

气垫安装得极为精心,即使把钢球从炮筒中发射出去,它里面的人也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这种预防实属必要,因为不久就要有一个人从玻璃窗爬进圆球,被紧紧关在里面,那时钢球就要吊到船外,然后潜入海中,一直下沉到上尉所说的五英里深的地方。

这件事使上尉坐卧不安,在吃饭时总是喋喋不休,惹人生厌。

后来,他见到新来到船上的斯蒂文斯,简直把他当成了上帝派来的天使,于是他总是不停地跟他叨唠这个问题。

我个人的看法是,上尉说,玻璃受到那样大的压力准会被压碎。

道勃雷曾经用巨大的压力使石头像水一般地流动——你记住我这些话好了——如果玻璃真的被压碎了,斯蒂文斯说,那又会怎样呢?海水便会像一股铁流似的冲入球内。

你有没有被一股高压水冲击过?高压水的力量如一颗子弹那样强烈。

它简直会把关在钢球中的人冲倒,把他打扁,灌进他的喉咙,冲人肺部和耳朵里去——你的想像力真可说是细致入微啊!上尉的这番话使斯蒂文斯仿佛亲眼见到了这样的情景,但他不以为然地这样说。

我讲的确实是无可避免的事。

上尉说。

而钢球会怎样呢?它只会吐出几个小水泡,然后舒舒服服地停在海底的软泥粘土里,直到最后审判的那天——那可怜的艾尔斯蒂德将伸开四肢,仰面躺在他那破碎不堪的垫子上,好像抹在面包上的黄油。

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好像他特别欣赏这句话似的。

好像抹在面包上的黄油。

他说。

想看看这个小玩意儿吗?有一个声音这样说,原来艾尔斯蒂德穿着一套崭新的白制服,这时正站在他们之间,他嘴里衔着一支香烟,宽沿帽阴影下的眼睛里露出微笑的神情,什么面包和黄油,威伯利奇?你又像往常一样为了海军军官的薪水太低而在发牢骚吗?现在离我出发不到一天了。

今天应该把滑车装好。

这晴空和微浪正适合把十几吨铅和铁冲走,不是吗?天气和你没有多大关系。

威伯利奇说。

那当然啦,我在12秒钟后将要到海面以下70-80英尺的那个地方,尽管海上狂风呼啸,波浪滔天,那里面却纹丝不动。

是的,下到那里……他向船边走去,另外那两个人跟在他后面。

三个人都用手肘撑着身子,探身到栏杆外凝视着黄绿色的海水。

平静,艾尔斯蒂德说完了他的想法。

你能担保那钟表机构到时准会开动吗?威伯利奇接着问道。

我已经试过35次了,艾尔斯蒂德说,它确实很灵。

要是不灵呢?怎么会不灵?就是给我两万英镑,我也不愿到那个鬼东西里面去。

威伯利奇说道。

你真是个爱说笑话的家伙。

艾尔斯蒂德说着,泰然自若地向船外啐了一口唾沫。

我还不太清楚你要怎样操纵这玩意儿。

斯蒂文斯说。

首先,把我密封在圆球内,艾尔斯蒂德回答说,然后,我把电灯连续开闭三次,表示一切准备就绪,这时吊车便把钢球和钢球下面那些巨大的铅锤统统吊到船尾外面。

最上面的铅锤上有一个滚筒,筒上卷着100噚结实的绳子,这些绳子把铅锤和圆球连接起来,只有那吊索在钢球潜入水中时要被割断。

我们用绳子而不用钢缆,是因为绳子比较容易割断,并且有较大的浮力——你将会看到,这是很必要的。

你在每个铅锤上可以看到有一个穿通的洞,洞中插着一根铁杆,在洞下端露出六英尺。

如果那根杆子从下面往上撞,就会打开一根控制杆,从而使盘着绳索的滚筒旁边的钟表机构发动起来。

很好,把整个装置缓缓放入水中之后,便把吊索割断。

于是钢球便漂浮起来——因为钢球里面有空气,比水轻——但是,铅锤却一直向下沉,把盘在滚筒上的绳子逐渐松开。

当绳子完全松开时,钢球也随之下沉。

可是为什么要用绳子呢?斯蒂文斯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把铅锤挂在球上?为了不至于在海底被撞碎,整个装置将要加速下降数英里,最后以大到危险的速度一头撞向海底。

如果没有那些绳索,它就会在海底撞得粉碎。

但是,一旦铅锤先碰到了海底,球的浮力立即开始起作用。

它下沉的速度将变得愈来愈慢,然后停住不动,最后又向上浮起。

钟表机构正是在这时开始发动的。

铅锤一撞到海底,那根铁杆立即朝上冲,从而发动钟表机构,使绳子重新绕回滚筒上,我将被拖到海底,在那里停留半个小时,我要打开电灯,观察周围的情况。

然后,钟表机构将弹出一把弹簧刀来,把绳索割断,而我就会像汽水中的一个气泡似的飞速上升。

绳索本身将会有助于漂浮。

假使你凑巧撞着一条大船呢?威伯利奇问道。

我以这样大的速度上升,会像一枚炮弹那样一下子穿船而过。

艾尔斯蒂德说道,不过,你不必为这件事担心。

假定有某种灵活的甲壳动物钻进了你的钟表机构呢——这个不速之客便会使我停住不动。

艾尔斯蒂德转过身来背向海水,眼睛盯着那个球说。

他们在11点钟把艾尔斯蒂德吊到船外去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天海交接处隐约可见,上层小室的电灯欢快地闪了三下。

于是,他们慢慢地把他放到海面,悬在船尾吊链上的一名水手正准备把吊着铅锤和钢球的绳子割断。

这个在甲板上显得那么大的钢球,在船尾下方看起来却显得极小。

它稍微转动了一下,它那浮在最上面的两个黑暗的窗子仿佛因惊异而瞪大的眼晴朗上注视着拥在船栏杆旁的人们。

有一个声音问道,艾尔斯蒂德是否喜欢这样的滚动。

准备好了吗?海军中校唱歌般地喊道,是的,是的,先生!那么,开始!绞辘的绳索在刀刃的压力下绷紧,然后断开了。

一股涡流以一种疲软无力的样子从钢球上滚过去。

有的人挥动着手帕,有的人没有多大信心地叫好。

一个海军候补生正慢慢地数着,八,九,十!那个球又滚动了一下,然后猛然一跳并溅起一阵水花,然后恢复了平稳。

它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然后迅速变小,最后被海水吞没了,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在海水中因折射作用而放大并且显得较暗。

在人们数到三以前,它就消失不见了。

接着人们看到,在海水深处有一道闪烁的白光,这白光逐渐缩小成一点,最后也消失了。

这以后只剩下了一片黑暗的深渊,一条鲨鱼正在那里面游来游去。

巡洋舰的螺旋桨突然转动起来,海水翻滚,鲨鱼仓皇逃遁,一阵泡沫冲破刚才吞没了艾尔斯蒂德的钢球的那片水域的晶莹清澈的海水。

这是怎么啦?一个二级水手向另一水手问道。

我们要离开这里到两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以免它浮上来时撞上我们。

他的同伴说。

巡洋舰缓缓地开到新的位置,舰上每一个没事的人差不多都留在那里注视着方才钢球沉入处微微滚动的波浪。

在此后半小时内,所有的谈话几乎无不与艾尔斯蒂德有关。

12月的太阳正高悬在天空,天气酷热。

他在那底下一定够冷的,威伯利奇说,据说,某种深度下的海水温度总是接近于冰点。

他将在什么地方浮上来呢?斯蒂文斯问道,我弄不清方向了。

就在那个地方,中校说,他对于自己的博学颇为得意。

他满有把握地朝东南方向指了指,据我估计,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他说,他下去已经有35分钟了。

到海底需要多长时间?斯蒂文斯问。

考虑到平均每秒两英尺的加速度,下潜到五英里的海底,大约需要3/4分钟。

那么,他已经超过时间了。

威伯利奇说。

差不多,中校说,我想他的绳子需要几分钟才能绕完。

我忘了这一点。

威伯利奇显然松了一口气。

随后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好容易熬过了一分钟,但海面并没浮出钢球来。

又过了一分钟,仍然没有东西从那油亮的微波中浮出来。

水手们互相解释着绕绳子这个小问题,索具上布满了期待的面孔。

上来啊!艾尔斯蒂德!一个胸口多毛的水手不耐烦地喊道,另一些水手随着也叫嚷起来,仿佛正在等着剧场的幕打开的观众。

中校不安地瞥了他们一眼。

当然,如果加速度不到两英尺的话,他说,他就会延长一些时间,我们不绝对保证数字是准确的,我不盲目相信计算。

斯蒂文斯立即同意这个说法。

两分钟内,后甲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斯蒂文斯的表盖响了一下。

过了21分钟之后,太阳升到天顶,他们仍在等待钢球出现,舰上没有一个人敢交头接耳小声说希望已成了泡影,第一个说这话的是威伯利奇。

他是在12点的钟声仍在空中回荡时说的。

我一直不相信那个窗子靠得住。

他十分突然地对斯蒂文斯说。

天哪!斯蒂文斯说,难道你认为——?是啊!威伯利奇只说了这两个字,其余的话留给他去想。

我本人是不大相信计算的,中校犹豫不决地说,所以我还没完全绝望。

半夜里,炮舰还在钢球入水处的周围慢慢地梭巡着,电灯的白光在微小的星斗下那一望无际的的水面上进进停停,然后又不甘心地继续前进。

如果他的舷窗没破碎,他没死,威伯利奇说,那就更糟,因为那就说明他的钟表机构坏了,现在他还活着,在我们脚下五英里,在那一片冰冷和黑暗的地方,呆在他那个小圆泡里,从来没有一道亮光能照到那里,自从洪水在那里聚集成海以后,从没有人在那里生活过,他在那里没有吃的东西,又饿,又渴,又惊慌,不知将会饿死还是闷死。

会是怎样的死法呢?据我猜想,迈尔装置快要不起作用了,它还会维持多久呢?天啊!他叫喊道,我们是多么渺小的东西啊!下面是数英里深的海水——到处是水,四周是空旷的大海,顶上是无际的天空。

深渊啊!他伸出双手,就在这一瞬间,一缕白光悄悄地划过天空,它愈来愈慢,终于停止不动,化作一点,宛如一颗新星在天空出现。

接着它滑落下来,消失在星光和海水的烘光雾气之中。

这个景象把他吓呆了,他伸开胳膊,张开嘴巴。

他的嘴闭了又张,不耐烦地挥动着臂膀。

接着,他转过身子朝值班员大声喊道,艾——尔斯蒂德浮上来了!然后向林德莱和探照灯跑去。

我看见他了。

他说,在右舷!他的灯亮着,他刚浮出水面。

拿灯来!他随波浪浮起时,我们应该能看到他。

但是,直到黎明他们才找到这个探险者。

那时他们几乎撞到钢球上。

起重机伸出吊臂,水手把链条挂到钢球上。

他们把球打捞到船上以后,便旋开入孔,朝里面的黑暗望去(因为电灯室是为照明球外周围海水用的,完全照不到球的内部)。

球里面很热,入口边缘的胶皮已经变软。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急切询问,球里面毫无动静。

艾尔斯蒂德似乎在球的底部被挤做一团,纹丝不动地躺着。

舰艇上的医生爬进球中把他抱起来,交给站在球外边的人们。

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艾尔斯蒂德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脸因淌着汗水,在舰上的黄色灯光下闪着光。

他们把他抬进他自己的舱房内。

他们发现,他没死,而是处于一种神经性的昏厥状态,并且受到严重的擦伤。

他必须一动不动地躺上几天,要过一周后才能讲述他的经历。

他开始讲的几句话是他又正在下沉。

他说,钢球必须改装,以便他能在必要的时候把绳子丢掉,他只说了这一点点,他有过最不平凡的经历。

你们以为我在那里除了淤泥之外发现不了什么别的东西,他说,你们对我的考察报以嘲笑,而我发现的却是一个新世界!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他的遭遇,而且大部分讲得颠三倒四,所以我们不可能用他的原话复述这段故事。

但是,我们仍试着在这里把他的全部经历叙述出来。

他说,开始时情况很糟糕。

在放开绳子之前,钢球不断地打滚。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足球里的一只青蛙。

他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上的起重机和天空,偶而能瞥见舰艇栏杆上的人们。

他猜不出钢球要滚到哪里去。

突然,他发觉他两脚朝天了,他试着迈了一步,正好在垫子上翻了一个跟头。

如果钢球做成别的形状,就会更舒适些,可是它承受不住那个位置最低的深渊中的巨大压力。

摆动突然停止了,圆球正了过来。

他直起身子,看见他周围的碧绿的海水和上面透下来的微弱亮光。

他觉得有一群漂浮着的小东西从他旁边飞快地游向亮光。

他眼看着海水愈来愈暗,直到他头上的海水黑得像半夜的天空那样,只是要绿一些,而下面的海水则是全黑的了。

水中的透明的小东西变成了微弱的光点,从他旁边像一道淡绿色的光束飞掠而过。

那种下沉的滋味可真够呛!他说,那恰似电梯刚下降的情形,只是感觉下降的时间更长。

你必须得想象出不断下降是什么滋味!正是在这段时间,艾尔斯蒂德懊悔他的这次冒险。

他以一种完全新的看法来估量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想到人们熟知的生存于海洋中层的大乌贼,就是有时他们在鲸鱼肚子里发现的已经消化了一半的那种东西,或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腐烂了的并且被鱼类吃掉一半的尸体。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大乌贼抓住钢球不放怎么办呢?还有那钟表机构果真是经过足够的试验了吗?但是,无论是想继续下沉还是想返回水面,现在都无关紧要了。

50秒钟以后,球外面的一切都变成漆黑一片,除了可以不时在他的灯光射到的地方看到某种鱼或正在下沉的碎片外,什么也看不到。

它们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因而看不清它们是什么。

有一次他好像觉得遇到了一条鲨鱼。

后来,钢球由于同水摩擦而发热。

他们以前忽略了这个危险。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在出汗,接着他听到在他脚下发出的越来越响的嘶嘶声,他看到从钢球外面的海水泛起了许多小水泡——它们是很小的水泡——宛如向上翻飞的一把扇子。

蒸汽!他摸摸窗子,窗子热得烫手。

他把照亮自己小室的小白炽灯打开,朝按钮旁边的加上气垫的表望去,他看到他现在已经在海里走了两分钟。

他想到,由于两种不同的温度,舷窗将会迸裂,因为他知道海底的水是接近冰点的。

后来,钢球的地板突然似乎紧压着他的双脚,球外的水泡上升得愈来愈漫,嘶嘶声也减弱了,钢球稍微滚动了一下。

舷窗没有碎裂,什么也没有损坏,他知道,无论如何,沉没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再过一两分钟他就要到达深渊的底部了。

他说,他认为上面五英里处的斯蒂文斯和威伯利奇等人比飘浮在地面上的最高的云离我们还要高,他们此刻正在慢慢地行驶着,正在朝下面注视着,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他凝视窗外,现在已经没有气泡了,嘶嘶声也停止了。

钢球外面是一团漆黑——黑得像墨汁一样——只有在电灯光照射到的地方才可以看出一片黄绿色的海水,这时接连游来三个火焰般的东西。

他无法判断它们是小而近还是大而远的。

它们都有一个淡蓝色的轮廓,亮得几乎像一条小渔船上的灯光,这亮光好似一股浓烟,它们的两侧全是这样的亮点,好像一条船的天窗那样。

它们愈是游近灯光,它们的燐光就愈弱,那时他看到它们是某种奇怪的小鱼,头大,眼大,身子和尾巴都较小。

它们的眼睛朝他瞪着,他断定它们正在紧随他不放。

他猜想它们是被他的灯光吸引来的。

没过多久,另一些同样的东西也来加入它们的行列。

在他继续下沉时,他注意到海水成了一种苍白色,那些小光点在他的灯光中闪烁着,好似阳光中的微尘。

这大概是他的铅锤搅起的泥雾所造成的。

在他随着铅锤快沉到海底时,他处于一团白色浓雾的包围之中,他的灯光只能照出五六码远,经过好几分钟,那浮起的沉积物才开始下沉。

然后,他借着他的灯光和远处鱼群的一闪即逝的燐光,得以看见在上面黑暗的海水下面有一大片高低起伏的灰白色软泥,有些地方长着几丛海百合,贪婪地挥动着触手。

再远一点可以看到一群大海绵的优美的、半透明的轮廓。

海底上散布着一丛丛直立的浅紫色和黑色的扁平的东西,这些东西肯定是某种海胆,还有些大眼睛的或盲目的小东西,这些东西有的出奇地像潮虫,有的像龙虾,它们懒洋洋地穿过光束,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留下了一道道沟痕。

随后,那个正在徘徊着的小鱼群突然间掉转方向,像一群燕八哥似地向他冲来。

他们像一团发着燐光的雪片,从他头上掠过,接着他看见在这些小鱼后面有一个较大的动物朝钢球走来。

起初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它,那缓缓移动的身躯略似一个正在行走的人,后来它走近射出的灯光。

耀眼的灯光照在它的脸上时,它闭上了眼睛,感到眼花缭乱了。

他凝视着它,惊呆了。

这是个奇怪的脊椎动物,它的暗紫色的脑袋同蜥蜴有几分相似,不过它的高额和颅骨是以前他见过的爬虫从来没有过的;它的垂直的颜面角使它看上去非常像人。

两只大眼睛像蜥蜴一样突出到眼眶外面,在它的小鼻孔下面有一张爬虫似的宽嘴,嘴唇是角质的。

在耳朵的位置上有两个大鳃盖,从那里向外浮出一绺珊瑚红的细丝,有些类似幼小的鹞鱼和鲨鱼的树枝状的鳃。

但是,这个动物的最奇怪的特征还不是它的脸与人脸相似。

它是一个两足动物;它的近似圆球形的躯干支撑在两只蛙腿和又长又粗的尾巴组成的三脚架上;它的前肢好似青蛙的前肢,也仿佛漫画化了的入手。

它手里拿着一根铜头的长骨棒,这东西是五颜六色的;它的头、手和腿是紫色的;但是它的甚至像衣服一样松弛地挂在身上的皮是一种发燐光的灰色。

它站在那里,被灯光照得眼花缭乱。

最后,深渊中的这个新奇的动物眨眨眼皮,又睁开了眼睛,用那只空着的手遮在眼睛上,张开嘴发出一声喊叫,它的发音几乎像是说话,这喊声之大甚至穿过了钢球的外壳和气垫。

没有肺怎能会发出叫喊声来,艾尔斯蒂德对此不想作解释。

接着,它向旁边移动,避开亮光,隐藏到旁边的神秘的阴影中去了,艾尔斯蒂德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感到它正在朝他走来。

他猜想是灯光吸引了它,于是把电门关闭。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敲打着钢板,钢球开始摇晃起来。

然后,他听到它的叫喊声,并且觉得远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答它。

又是一阵敲打,钢球摇晃起来,和绕绳索的滚筒摩擦着。

他站在黑暗中朝永远是黑夜的深渊注视着。

不久,他隐约看见远处的另一个发燐光的类似人形的东西匆匆忙忙地向他跑过来。

他不知所措地在他这个摇晃着的牢房中摸索着用来照亮钢球外的电灯的按钮,碰巧摸到了装在加气垫的凹处的他自己的小白炽灯。

钢球扭动了一下,把他摔倒了;他听到像是吃惊的喊叫声,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两双偷窥的眼睛正在朝下面的舷窗注视并反射着灯光。

过了一会儿,有几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敲打他的钢球外壳,还有在他这种处境听来是足够可怕的使劲敲打钟表机构的金属保护层的响声。

那的确吓得他魂不附体,因为要是这些怪物把那个装置搞坏了,他就永远不会得救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觉得钢球猛烈地摇晃起来,地板紧紧地顶着他的双脚。

他把照亮球内的小白炽灯关闭,把外边的大灯打开,一束强烈的灯光朝海水射去。

海底和类似人的动物都不见了,两条彼此追逐着的鱼突然出现在窗口附近。

他立即想到,这些奇怪的深海居民已经把绳子弄断,他已经脱险了。

他愈来愈快地朝上升着,可是钢球蓦地停住了,他的身子飘起来撞在他的囚室的加气垫的顶上。

大概有半分钟之久,他惶恐不安,不知如何办才好。

后来,他觉得钢球在慢慢旋转,摇摆,还仿佛正在水中被什么东西拖行着。

他在窗口近旁伏下身子,设法用他的身体的重量让球的那一部分滚向下面,但是他除了看到徒然向下射进黑暗的灰白色光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突然想到,如果把灯关闭,使他的眼睛习惯于深邃的黑暗,他就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他这一招做对了,过了几分钟之后,如墨汁一般的黑暗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黑暗,这时他看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些模糊得像是出现在英国夏季傍晚的黄道光似的东西在下面游动着。

他断定这些动物已经把他的缆绳解开,现在正在海底上拖着他走。

接着,他开始看到某种模糊的遥远的东西在起伏不平的海底平原上,这海底平原是他在窗口所能看到的范围内向左、右两个方面伸展开的一条宽阔的灰白色的光带。

他正在被拖向那里,仿佛一个气球被人们从广阔的乡村向城里拖去。

他很慢地朝那个地方逼近,那些模糊的亮光很慢地会聚成较为明确的形状。

他到达这个发光区域以前,差不多快五点钟了,那时,他能看出一排排像是街道的东西和聚集在一座庞大无顶的、令人不解的仿佛是坍塌了的寺院似的建筑物周围的房屋。

这些街道和房屋在他下面像是一张展开的地图。

房屋全是没有屋顶的围墙,如他后来看到的那样,作为建筑材料的发燐光的骨头使这个地方看来像是由被淹没的月光建造成的。

在这个区域的内部洞穴中间,树枝状的海百合伸出它们的摆动的触手,高高的、细长的海绵耸立着,好像清真寺在城市的发光雾气中闪闪发光的玻璃尖塔。

在这片开阔地带能看到像是人群的骚动,但是由于离它们太远了,他分辨不出人群中的每一个人。

这时,它们慢慢地把他向下拉,于是他下面的东西愈来愈清晰了,他逐渐了解到这个城市的详细情况。

他看到这些模糊的房屋之间的街道是用圆形东西串成一条条直线做标记的,后来他发觉在他下面广场上的某些地方,有一些类似裹着皮壳的船形物。

他一直被缓慢地向下拉着,他下面的东西也变得愈来愈亮、愈清晰。

他觉得他正被向下朝城市中心的那个庞大建筑物拖去,他能够不时偶然看到正在拖着他的绳子的形形色色的怪物。

他吃惊地看到,在成为这个地方的突出特征的一只船的索具那里,拥挤着一大群朝他指手画脚的东西,然后,大建筑的墙壁悄悄地在他周围耸立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见那座城市。

那些墙是用浸透水的木头、拧成的缆绳、铁筋、黄铜、骨头和骷髅造成的。

骷髅在所有建筑的顶上堆成S形和螺旋形以及各种奇怪的曲线;成群的银白色小鱼在这些骷髅的眼眶中穿进穿出,并且在这面古怪的墙的附近戏耍着。

忽然间,他听到一声低呼和好像是号角的强烈的吹奏声,然后又被一支奇怪的曲调所代替。

圆球向下沉,经过了巨大的尖顶,他透过窗子模糊地看到很多正在注视着他的那种奇怪的像鬼魅般的人,最后他停在广场中央的一种好像祭坛似的东两上。

现在他到了这样的一个高度,他能又一次清楚地看到深渊中的这些奇怪的人了。

使他惊讶的是,他看到它们正俯伏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例外,这家伙穿着一件仿佛盾形鳞片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发光的王冠。

它站在那里,张着爬虫般的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领唱颂歌。

一阵难以言说的冲动使艾尔斯蒂德把他的小白炽灯又打开了,这使得深渊中所有这些动物都能看得见他,虽然灯光使它们立刻躲到黑暗中去。

他的突然出现,使得歌唱变成了高兴的狂呼,极力想再看看它们的艾尔斯蒂德又把灯光关闭,于是他在它们的眼前消失了。

不过在短时间内,他的眼睛还看不清它们在于什么,最后,在他终于能看清它们的时候,它们又在跪着。

它们就是这样不断地对他礼拜,一直进行了三个小时之久。

艾尔斯蒂德极详细他讲述了这个奇异的城市和居民。

这些永远处于黑夜之中的居民,它们从未见到过太阳、月亮或星星以及绿色植物,也未见过呼吸空气的活生物,它们不知道什么是火,除了生物身上的燐光以外,没见过任何亮光。

虽然他的遭遇是惊人的,但更可惊的是,像亚当斯和詹金斯那样杰出的科学家竟然无法在他的遭遇中找出一点不可信的东西。

他们对我说,他们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在这深海的海底上不能有习惯于低温和高压的有智慧的、能在水中呼吸的脊椎动物。

它们的身体很重,无论是活是死都不会漂浮起来,于是我们全然不知道,它们同我们一样是新红沙岩时期的巨大爬虫的后代。

然而,对它们来说,我们一定被它们当作是奇怪的、流星般的生物。

常常从它们那水天的神秘的黑暗中,掉下我们遇难者的死尸。

掉下来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我们的船、我们的金属、我们的用具也从黑暗中像雨点似地落下来。

有时沉落下来的东西会把它们打伤,仿佛是来自上面的某种不可见的统治者的处罚,有时会落下极罕见或极有用的东西,或者样子与它们自己的东西相似的东西。

如果我们能想像出野蛮人看到包围在光晕中的一个发亮的生物突然从天而降时会作出什么事来,那么,我们或许对它们看到一个活人降落下来时的行为会稍有理解。

很可能,艾尔斯蒂德曾断断续续地对普塔米甘号舰上的军官们讲了他在深渊中的12小时中所经历的每一件事。

他肯定也想把这段经历写下来,可是他一直没写,所以我们只好颇为遗憾地从赛门斯中校、威伯利奇、斯蒂文斯、林德莱等人的回忆中把他的遭遇的片断拼凑起来。

我们在零碎的几瞥中模糊地看到这样一种情景——庞大狰狞的房屋,有着暗黑的变色蜥蜴的脑袋和披着微微发光的衣服的躬身歌唱的人们。

艾尔斯蒂德又把灯光打开,无论怎样想让它们知道应该把缚着球的绳子割断也没有用。

时间一分又一分地溜走了,艾尔斯蒂德看着他的表,恐惧地发现他只有四个小时的氧气了。

但是对他唱的赞歌仍在无情地继续着,好像是送葬曲一样。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脱险的,但是从钢球上悬着的绳头判断,绳子是被圣坛边沿磨断的。

突然,钢球翻了一个滚,他冲出了它们的世界,向上浮起,好像穿着真空衣服的一个从其他星球来的人,冲出我们地球的大气层又飞回他原来的空间去了。

他一定像一个冲出我们的空气的氢气泡那样,一下子冲出了它们的视野。

在它们看来,这一定像是一次奇怪的飞升。

钢球一定以比吊着铅锤沉下去还要更快的速度上升。

球变得非常热,球上升时舷窗是朝上的,他记得一股水泡向他的玻璃窗冲来,他时刻盼望着球上升,后来,他突然觉得脑袋里有个巨轮似的东西开始转动起来,加气垫的小室开始旋转,他昏了过去。

随后的回忆是他的舱室和医生的说话声。

但是这不过是艾尔斯蒂德断断续续地对普塔米甘号上的军官们讲述的奇遇的梗概而已。

他保证以后要把一切经历写下来。

他主要关心的是他的仪器的改进,后来,在里奥实现了这种改进。

现在还剩下要说的是,1896年2月2日,他又第二次下潜到这个海洋深渊。

他这次潜水的情形,我们也许永远无从得知了。

他一去不复返。

普塔米甘号花费了13天在他潜水处附近仔细搜寻他。

后来这条船回到了里奥,把他的消息用电报通知了他的朋友。

这样,这件事一直拖到现在仍未解决。

可是我不怀疑,为了证实这梦想不到的深海城市的存在,将来很可能会有人再一次到那里考察。

赏析短评文月《在深渊里》叙述了探险家乘坐钢球在水中冒险并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深海城市及生物的故事。

作为科幻小说文学派鼻祖的威尔斯,在包括《在深渊里》在内的诸作品中,为后世的科幻小说创作作出了两个突出的贡献。

一、题材的类型化。

威尔斯所创作的几个名篇几乎都成了现代科幻小说题材的经典。

例如《时间机器》、《隐身人》,都引来了众多的模仿者。

而这篇《在深渊里》则首先向我们描写了凸眼怪物的形象。

它不仅在威尔斯以后的科幻小说中继续出现,而且还会在其他的现代科幻小说中经常出现,用以表现另一世界的类人体。

非但如此,这篇小说还向我们提出了不同世界的人相遇时相互之间会有怎样的心理反应问题。

而围绕着相互间反应的方式,产生了林林总总的科幻故事。

二、确立了科幻小说是一种文学样式的观念。

包括本篇在内的威尔斯的所有科幻小说,都不是以科学作为小说的基础,传播科学知识不是故事本身的目的。

威尔斯仅仅让科学为推动故事情节的展开服务,运用高超的艺术手法,或讽喻、或鞭笞、或憧憬社会的未来、或揭示社会矛盾;在表现社会的同时寻找改造社会的方法,尽管是幻想意义上的。

因此,在他的小说里,科学知识是故事的道具。

由于这个特点,一些挑剔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在深渊里》科学上的某些疑点。

例如:钢球快速下沉和割断缆绳以后,人能承受压力的迅速变化吗?但我们能够体会到这仅仅是不同于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的一种技巧方法,无损于小说内容的表达。

相反,我们还感受到消除了某些科学累赘的轻松。

似乎正由于这些写作特点,使威尔斯赢得了现代科幻小说之父的美称。

《在天涯海角》作者:[俄] 奥·拉里奥诺娃飞船在太空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斋星球表面只剩1500公里了,沃洛霍夫准备迫降。

飞船的陨星定位器失灵,通信联系也失去了,现在他正处在第七级远区,而以往人类到达的最远处是第六级远区。

沃洛霍夫在星球白昼区的海滩上着陆。

仪器表明这里一切都很正常,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

他的飞船是小型的星际探测飞船,属科雷切夫系统,不能携带微型越野车。

所以沃洛霍夫只想在这个星球上稍稍站一会儿。

沃洛霍夫穿上具有极高防护力的合成里克纶宇航服,它富有弹性而且很柔软,却异常坚固,连激光也不能穿透它。

他放下应急梯子,踏上了陌生的星球。

地面上,纯净碧绿的沙粒堆成了山。

沃洛霍夫惊叹这个星球的阔绰。

这虽不是真正的绿宝石,但其中所含的铜化物极为丰富。

有这么丰富的矿藏而不利用,在沃洛霍夫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沃洛霍夫转身想回飞船,突然看见沙丘边有个赤脚姑娘朝他走来。

姑娘的衣服只是一前一后两块白布,肩部的宝石会使地球上古代的国王不惜以半壁江山来变换。

她看上去只有15岁左右。

姑娘怒气冲冲地向沃洛霍夫发话,显然是在问他从哪里来。

沃洛霍夫指指天空,说从星星上来,她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像对玩具娃娃那样,以教训的口吻询问沃洛霍夫。

她用了近十种不同的语言,但沃洛霍夫仍不甚明了。

她似乎对沃洛霍夫的古怪装束感到不满,突然间伸手抱住了沃洛霍夫的脖子。

宇航服的合成里克纶碰到她潮湿的手指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沃洛霍夫在惊惶中只感到一股热气冲进了头盔,等反应过来,头蓝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中。

沃洛霍夫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手,她则笑嘻嘻地把手放在嘴边,舔上唾沫,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指在宇航服上一划,宇航服慢慢裂开,散落到地上。

沃洛霍夫见她并无恶意,只是很乐意跟一个陌生人逗着玩,于是就用手势和她攀谈起来。

沃洛霍夫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而她则说她叫菲拉特。

沃洛霍夫一直在向菲拉特暗示他需要这里大人的帮助,修理飞船的星际电话。

但自从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沃洛霍夫的心情发生了某种变化,一切似乎都可以等一等再说。

现在最重要最神奇的是菲拉特的拳头。

她手中的绿沙刹那间变成了小石头,她一握拳再伸开,小石头又变成了贝壳。

沃洛霍夫惊讶不已。

随后贝壳又变成于蟹,变成蓝色水藻,最后变成一条胆怯地摇着尾巴的金色小鱼。

后来,菲拉特的手心里又出现了比小指头还小的小精灵。

沃洛霍夫突然发觉在烈日下呆得太久了,何况又是外星系不同光谱的太阳,这简直是发疯。

于是他建议菲拉特到阴影里去。

菲拉特似懂非懂,把两只手指放进嘴里,打了几个尖声口哨,简直像是地球上的顽童。

不一会儿,有个绿色的东西从远处飞来,这生物有点像鳐,蛇一般的细身子,小巧玲珑的嘴,半透明的一米来长的大鳍使它看起来像是带穗子的地毯。

这生物对沃洛霍夫有点怯意。

菲拉特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对它说了些什么,跟她今天早晨对沃洛霍夫的语气一样。

这生物便摇动大鳍,飞悬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投下一片凉爽的阴影。

沃洛霍夫的呼吸马上感到轻松起来。

他向菲拉特解释修理飞船的事,并在沙地上画了飞船的形状。

菲拉特则在飞船旁画了许多向四周散射的虚线。

沃洛霍夫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向她解释损坏的飞船没有辐射,叫她不用担心。

菲拉特站起身,拖着长音喊了起来,像是召唤远方的什么人。

不久,从附近的沙丘后窜来一头白熊,它那细长而分叉的舌尖和三排利齿,无论如何不会让人感到它是善良的。

沃洛霍夫奋不顾身地护住小姑娘,而白熊却突然停下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毫无恶意的由衷的人类的笑声。

沃洛霍夫像是受了愚弄,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菲拉特从他身后走出来,生气地说了几句,像是在责备白熊:没有什么好笑的,办正经事要紧。

她指着飞船,对白熊说了几句话。

白熊张大嘴应了几声便向飞船跑去。

沃洛霍夫感到很惊奇,这头熊竟会说话,便问菲拉特它讲的是哪种语言。

菲拉特只是耸耸肩。

这时白熊跑了回来,冲菲拉特点点头,于是他们就朝飞船走去。

沃洛霍夫看见有一群人正向他们走来。

菲拉特冲着为首一个黑脸膛、黑眉毛的人叫了声父亲,他们父女两人十分相像。

但沃洛霍夫觉得其余的人也都十分相像,就像在人看来,企鹅都是一般模样。

父亲朝菲拉特点了点头,菲拉特则深深地低下了头。

父亲又摸了摸白熊的头,并碰了碰沃洛霍夫的肩膀,像是问好。

其余的人也用同样的方式向他问好。

他们转眼间便全部登上飞船,沃洛霍夫也想上去,但菲拉特拦住了他。

她说飞船的语言是大家都懂的,用不着沃洛霍夫担心。

半小时后,志愿帮忙者从飞船上下来。

沃洛霍夫觉得应该到飞船里取出表格和记事本,与他们建立联系,根据与外星联系规则交换一下应当交换的东西。

但他们已经下来了。

菲拉特的父亲对她说了几句命令式的话后,走近沃洛霍夫和白熊,用先前的方式表示告别,其余的人照做后依次消失在沙丘后面。

行了,你可以起飞了。

菲拉特说,飞船没有损坏,只是有点不好使。

她转身轻盈地向大海走去,语音里没有一丝留恋。

沃洛霍夫知道他们已经把飞船修好,他马上就可以返回地球了。

但他有些怅惘,仿佛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

他追上菲拉特:我要飞走了,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她冷静地望着他,他要飞走了,他们的确不会再见面了,但这对她又有什么影响呢?她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有一天,或许你们可以到我出生的地球去,你们不是能做到的吗?菲拉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们都很忙,你们的星球我们不需要,你们甚至不会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她啪地弹了一下手指,突然,从她手指下飞出一片蓬松的雪花,有百合花那么大,雪花没有飞到沙土上就融化了。

这时,菲拉特的手指渐渐地变成了青铜色,并突然发出赤金般的强光。

她拍一下手,沙地上就滚过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你们不会这样。

菲拉特似乎带点歉意地说。

不会创造奇迹!沃洛霍夫帮她说下去,我们确实不会这样。

我们那儿没有奇迹,但我们有太阳,不像这儿的太阳是淡白色的,像一枚银币。

我们的太阳是金色的,火红的,耀眼的,像蒲公英说着,沃洛霍夫在潮湿的沙地上画出一朵蒲公英。

他们慢慢地走,沃洛霍夫不停地说不停地画。

他讲地球,讲地球上的海洋,地球上的月夜和蔚蓝的天空。

他还画了一个小点,表示地球在太空中的位置。

沃洛霍夫,菲拉特突然停下来,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不用再说了,你飞走吧。

是啊,他可以不断地说下去,但又有什么用呢?他以后永远也见不到菲拉特了。

她说过,他们不需要地球。

沃洛霍夫不再说话,他朝菲拉特俯下身去,她就像地球上任何一个姑娘那样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很粗糙,沃洛霍夫真想用手去摸一下,但他只摸了摸她蓬乱的头发。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沃洛霍夫转身向飞船走去,菲拉特仍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站着。

太阳将要没入地平线了,沙地上只剩下菲拉特一人在拼命地寻找着什么。

她跪在地上,用手在摸索着先前沃洛霍夫留下的蒲公英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来找她了。

你为什么把他放走,父亲?她冲着走来的父亲大叫,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放他走?你无所不知,怎么就不明白,这是一个跟你我一样的人?我知道得太少,很容易弄错。

我把他当成了智能动物,就像我会说话的白熊,他自己说了,他不会他把这叫做创造奇迹菲拉特哭了。

他向我讲了他的那个星球,我现在一点也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那时我却全听懂了。

当我刚看见他时,我用十个星球的语言跟他说话,我以为他听不懂。

他的飞船不听他指挥,我还以为他只是不会修理飞船。

我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实际上当时他是不愿意菲拉特有些语无伦次。

那他到底会什么呢?父亲轻声问。

菲拉特的头垂得更低了后来怎样了?后来这个太阳熄灭了,黑夜降临我们回家去吧。

父亲温情地说。

不!菲拉特说。

她伸出一只手,手心上亮起绿色的萤火。

四周已经漆黑一片,海潮开始涌动。

只有一团萤火在黑暗中闪烁,寻找通向地球的图画。

《在月球医疗站》作者:R·V·布兰汉姆作者简介:正如你将从他的故事中所了解到的,R·V·布兰汉姆在大学里学的是辐射学,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当X射线技术员。

但这并不足以描述他在以后各种各样的职业中的经历或技术。

他对文学的爱好来自他的父亲。

一位读古典作品给他听的英语教师。

他对文化冲突、世界总的运作方式、以及经常萦绕在人们心头的种种困惑的深刻理解开始于他在边境小镇克莱克斯度过的童年,他来自于他的有西班牙血统的母亲。

这里所选的这篇郁闷、残酷的故事是他花了数年时间不断修改和改写的成果,其间曾有数次辍笔。

这篇故事在科幻作家写作竞赛第一赛季比赛中获三等奖。

在这之前他的另一篇作品曾在这一大赛中获荣誉奖。

他与澳大利亚作家莫伊拉·麦考利夫结了婚,他们是在参加密执安州立大学号角写作培训班时相见的。

两人在创作上相互激励。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需要朋友……如同在其他星球上……你应该理解,这些歌并非是要人们去理解的。

它们只是用来恐吓和安慰的。

——约翰·贝里曼:《他的玩具、他的梦、他的休息》在洪都拉斯注册的波波尔·富赫号星际交通船在太空的真空中似箭一般闪过,没有声音,也没有感觉。

当它飞近月球上的泰坦航天站时,控制舱像一只刚刚交配完的、感到厌腻的昆虫似的与交通船分离了。

七个太空公共汽车和货车单元一个接一个毫不留恋地快速落下,被月球引力吸向月面上的海洋部分。

在选定的最佳时刻它们的降落伞都打开了。

到达月面后两个太空公共汽车单元将用穿梭快车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三菱——荷兰壳牌公司的泰坦基地。

一架内部升降梯将被插入每一部太空公共汽车,以便利人员向医疗站上转移。

扎紧安全服。

玛丽安娜·海尔德服从了在她座位上方闪出的指令;离卸载至少还有十五分钟,而在那之后大概还要再过十五分钟才能开始向医疗站转移。

玛丽安娜并不特别喜欢这里的待遇,但地球区和L区的职业市场已经饱和,而且刚刚从马萨诸塞理工学院毕业的她在求职方面并不必然地占据最大的优势。

就许多方面——比如,在工资方面一来说,这个工作算是太阳系中最好的工作了。

但这工作也有一个弊病:他们不可避免地使你染上并几乎死于辐射病,然后再把你带到这里来治疗。

玛丽安娜向舷窗外恐怖的枯海望去:人在那里片刻也活不了。

她无意中听到了坐在她右边的两个男人的谈话:我希望他们已清理掉了南穹顶区那片废墟。

玛丽安娜的好奇心被刺激了起来,她向说话的男人转过头去。

什么废墟?她声音中的恐惧使她感到尴尬。

发生了一场化学品爆炸,另一个男人解释道。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有几个工人被炸死或炸伤。

天哪!玛丽安娜在什么地方读到过,那个基地的建立只有十年的光景。

这太荒唐了……刚刚过了十年就炸成了一片废墟。

我对此并不感到难过。

紧挨着她坐着的男人说道。

你一定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是吗?是的,我这是第一次。

噢,我以前来过这地方。

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系统。

在交通船上的148名乘客(他们刚刚在土星轨道上遭到高强度Y射线和其他射线的大量照射)中,估计有145名只需要一次性治疗,这一百分比从许多标准来看都是正常的。

而且与建立全套的辐射屏敝设备所需费用相比,运送患者所需的费用还是要便宜得多。

向医疗站上的转移结束后,一台台安康牌自动诊疗仪马上开始工作:控制台上的护士插好硅胶导管,并把导管安放到每个患者的左乳房上。

然后为了完成由星际辐射开始的过程,以48小时为一阶段向静脉输入环磷酰胺,这是一种陈旧但却有效的、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的药物。

只有在这时,在所有病变骨髓都被杀死之后,才能对患者进行骨髓输入。

玛丽安娜醒了过来,不情愿地从她刚刚形成的睡眠中恢复了知觉。

她感到一阵初始的麻刺感和发冷的恶心;她的护士琼玛曾警告过她,治疗过程中会出现这种症状……那是在两天前一也许是四天前?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注视着旋转式摄像机监视器。

她叹了口气,将她所有的担忧和沮丧,恐惧和疲倦都释放掉了。

但随着她吸入下一口气所有的痛苦又重新袭来。

镇静下来,她告诫着自己。

她和其他乘客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四十天,因此最好不是按一天一次,或一小时一次,也不是一分钟一次的方式来接受治疗,而一秒钟一秒钟连续不断地接受治疗。

环磷酰胺在一滴滴地滴注着,从输液瓶经过输液导管滴入她的硅胶导管。

一滴一滴地进行着。

她在痛苦中还极力地说着戏谑的话:嘿,硅胶导管……我们就要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了。

琼玛曾告诉她,硅胶导管将通过她的锁骨下静脉进入她的心脏。

你的硅胶导管即可用作血液样品,又可用作静脉注射,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内出血,琼玛说道,极力向她解释某些过程,以减少她的胆怯心理。

琼玛的讲解对玛丽安娜来说就像古希腊的雅典城邦的故事那么动人而又抽象,离她的专业是那么遥远。

电视电话谨慎地鸣叫起来。

玛丽安娜记得琼玛曾告诉她,医疗站的电视电话是由声音启动的,于是接了电话。

您好,海尔德夫人。

一个脸带微笑的行政助理向她问候道。

她有一种想笑的感觉,或者说是厌恶的感觉,但她控制住了自己。

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您和安德烈·巴特勒的约会。

我还没忘……玛丽安娜因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等到列在待发货定单上的脱水吗啡到货后她就会快乐起来的。

她将在第十一刻前去见您。

好吧,就这样。

玛丽安娜可能永远也适应不了泰坦航天站的时标。

再见……她的低语触发了电视电话,切断了那位行政助手的线路。

见她的鬼去吧,他们都是混蛋……她坐在那里睡着了。

你感觉怎么样?琼玛在调安康自动诊疗仪上的控制器,这台诊疗仪悬吊在玛丽安娜的头上,发出一束激光,从头到脚对玛丽安娜进行扫描。

玛丽安娜尽量装出快乐的样子:我的治疗情况进展如何?琼玛看着她,与她的目光相遇。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真的。

玛丽安娜大笑了起来。

没有消息总是意味着好消息。

她喘得很厉害,自己也感到吃惊:那阵大笑竟使她精疲力竭。

琼玛尽力不显出忧虑的样子。

但你是统计员,你应该知道,现在情况对你有利。

统计学从来就不那么简单,玛丽安娜说道,极力保持着耐心。

接着她又说道,希望我的话在别人听来不至显得傲慢。

别担心。

琼玛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如果你的行为出了格,我会让你知道的。

护士继续说道:你的血小板大低,无法使你的血凝结,因此你不能刷牙。

我们不能让你因牙龈出血而引起大出血,对吗?那我该怎么对付口臭?漱口。

琼玛起身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

琼玛转过身来。

什么事?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要在输入骨髓后一到三个星期。

如果你还需要再进行一次。

那就要转给复查委员会……复查?是的。

不过别担心,已经花了那么多的钱把你送到这儿来,公司不会让你死去的。

还有别的事吗?你在L区或是在地球区有什么熟人吗?总有患者对我说起有关这里的最严酷的事,来到泰坦航天站就等于是把你的家人丢下不管了。

的确如此,玛丽安娜说道。

我是独生女;我可不想让我的父母受伤害,仅仅因为……你跟他们谈过这事吗?是的,我们谈过。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

我父亲对此很有信心……他的名字叫沃尔夫冈……但我们都叫他沃尔菲…… 还有我的母亲……唉,她简直就是一个职业性的忧虑专家。

我父亲也是如此。

充满信心?不,是指忧虑。

玛丽安娜和琼玛禁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然后,骤然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琼玛说道:巴特勒大约一小时后将到这里来。

玻璃门随着她离去打开后又关上了。

玛丽安娜又打起了瞌睡,进入了一段温柔的梦乡。

一个迅猛的开玻璃门的动作把她惊醒,进来的是一个穿米色紧身连衫裤的女人。

这一定是安德烈·巴特勒。

她看上去和玛丽安娜曾经打过交道的任何其他监管人员一样平庸而油滑。

我们今天进展得怎么样,海尔德夫人?巴特勒拉过一把扶手椅到床边坐下,一边用快乐的语调问道。

你好!我很想给你一个更为肯家的回答,但这整个的调整……不要再说了。

巴特勒打断了她,并打开了打印簿的开关。

我用了六个星期做骨髓输入。

我在这里已经干了七年了。

我很喜欢这里的工作。

来这里以前我是在地球区工作,在洛杉矶教会学校学区管理局供职。

每当有人单调乏味地唠叨起有关地球区的情况时,玛丽安娜就感到厌倦。

我知道了。

你瞧,我也不愿打扰你,但在上个四分之一月的化学品爆炸中我们的一个数据库被毁掉了,而上面有你的签名的那些表格就存在那个数据库里。

’为什么巴特勒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说星期,而非要说四分之一月这样的废话。

巴特勒递过来打印簿,让玛丽安娜在指定的表格上签字,她一一地照办了,对表格内容看都未看一眼。

二十四小时后琼玛拿着一个安康诊疗仪的控制板走了进来。

玛丽安娜已处于麻醉状态。

琼玛用控制板熟练地操作着诊疗仪:给她翻了身,并做了手术前的擦洗和消毒。

这是复查委员会刚刚批准的第二次骨髓移植。

安康诊疗仪用激光在臀部以上切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插入几根吸针将病变的骨髓吸出。

这些吸针反复地从玛丽安娜背上的两个孔洞钻入,在她的骨盆上刺出数百个独立的小洞,然后咕噜咕噜地带着血将坏死的骨髓抽出。

琼玛按了下一个按键。

一年前从玛丽安娜体中取出并经过克隆的新鲜骨髓被用卿筒重新压入她的骨盆。

通常只需不到十分钟的手术过程由于玛丽安娜脉搏的微弱下降而变复杂了。

骨髓输入结束时自动计时钟的显示为23.5分钟,精疲力竭的琼玛把安康诊疗仪调向手术后无菌处置。

琼玛希望这次输入的骨髓能够被吸收。

如果不能被吸收,那么病情将被返回到患者复查委员会,经请求做第三次移植。

琼玛调整诊疗仪,通过硅胶导管给玛丽安娜导入100毫克脱水吗啡,50毫克抗组胺药和核糖核酸溶液。

接着她按下了监控状态键,然后推开玻璃门向护士值班站走去。

在淋浴室里她遇见了另一名护士莉萨。

情况怎么样,莉萨?莉萨转过身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琼玛走过去,温柔地抱住了她。

是不是那个绰号叫圆肉球的孩子死了?不是。

琼玛抚摸着莉萨的头发,通常她的头发浓密而卷曲,现在却缠结在一起又粘又硬。

是不是……是不是又来了一个需要输入骨髓的患者?是的。

莉萨还在哭着。

琼玛用尽全力拥抱着她,想分担一些她的愤怒和痛苦,琼玛知道这无济于事,但她还是想给予些帮助。

莉萨……想去酒吧间喝点儿吗?那对安康顾问该怎么说呢?怎么说?想想吧。

然后她又柔声地说道:莉萨,我知道‘为了灵魂的健康’以及诸如此类的忠告……。

但喝得醉醺醺的更痛快。

要痛快得多。

四个小时里进了四家酒馆之后,琼玛开始对自己的建议感到后悔。

她以前从来没有和莉萨在一起狂饮过……她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莉萨一直在唱一支老掉牙的歌。

由于忘记了独唱部分的歌词,她只满足于没完没了地重复合唱部分,音调极不准确,嗓音也难听极了。

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虽然酒吧服务员已下班几个小时了,把酒吧留给自动装置来照管;虽然酒吧间里有几个人比莉萨醉得还厉害,但琼玛还是因尴尬而脸红。

她喝光了加奎宁的科涅克白兰地后向柜台走去。

她在键盘上敲入了自己的信用卡号码后,又要了一杯酒。

莉萨的歌声突然停住,她大喊道:给我也来一杯!然后继续唱了起来。

琼玛本想对莉萨说:你难道还没喝够吗?!但她不愿当众吵嘴,所以她压住火气,又去要了一杯酒。

此外她还要了一片戒酒药,在把酒杯端回到餐桌前,她把药片放入了酒中。

她坐下来,一声不响地把酒推到莉萨面前。

莉萨点点头表示感谢,继续唱着。

琼玛喝了一口酒,当她抬起头来时差点呛了出来——她看到巴特勒正向她们走过来。

巴特勒先开了口:我可以和你们坐在一起吗?没问题,琼玛说道。

当然可以。

莉萨也表示同意:你……你请……请坐。

你想喝一杯吗?不,巴特勒摇了摇头。

我已经喝了不少了。

谢谢。

她抓过一把椅子,骑在上面,两手叉在腰间,椅背顶住了桌子。

最后,她不加掩饰地说道:今晚我真地喝醉了。

吃过药了吗?琼玛一边问一边斜眼看了看莉萨。

巴特勒笑了。

你有话题可讲了。

哦,明天是我的休息日。

想换休吗?巴特勒向后挺起身子,咧嘴笑着。

那个新来的患者真让我厌烦透了,叫海尔德…………玛丽安娜,莉萨插话说。

巴特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一点也不信教……但当我看到她时,我想……若非我主慈悲,我辈岂能幸免,琼玛替她说完了她要说的话。

可你们两个是怎么应付的?琼玛和莉萨都迅速地看了对方一眼。

谁说我们应付?一阵紧张的沉默后,琼玛说道:对不起,安德烈。

可今天是我的休息日。

在我休息的时候我不谈工作。

莉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明天的确还得工作。

然后她转向琼玛:和我一起走吗?当然。

琼玛站了起来。

她走过巴特勒身边时,冲动地刮到了她的头发,并把她的头发搅乱。

晚安,安德烈。

安德烈抬起头,一副可悲的模样。

晚安。

晚——安。

莉萨打了个哈欠,告别的声音拉得很长。

安德烈,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琼玛问道。

不……我就坐在这儿烦闷呻吟自叹自怜。

她说完发疯般地大笑起来。

你知道你不必去……琼玛没有把句子说完,任它悬在空中。

她能感觉到它已飘然而去。

让巴特勒见她的鬼去吧。

琼玛让莉萨下了车,然后乘穿梭快车到了西南穹顶区,在那里她分租了一套公寓的四分之一。

这套公寓的租金比一套公司所提供的独身单元住宅稍贵一些,但也有许多便利条件:一间卧室兼起居室,一间带大壁橱的卧室,一间厨房和一个小餐室,一个单人洗澡间……还有一个单人日光浴室。

分租这套公寓费了好大的周折。

一个朋友的朋友有一个朋友,他认识一个想分租公寓的人。

惟一一件她不得不勉强同意的事是对公寓的重新粉刷。

正面墙壁是柔和的黄色或橘黄色。

在卧室兼起居室里的一面墙上镶有一面大镜子并摆放着一个大鱼缸。

一套公司单元所能提供的只有粉刷成白色的一个鞋盒式的单人房间,一个走廊,一个合用洗手间和几个在门厅深处的淋浴器。

琼玛是在加入移民基地三个月后幸运地分租到这套公寓的;尽管她时常对自己说,让合同见鬼去吧,但她还是要乘下一班星际航天飞机返回地球;而且尽管她常常在以倒计时的方式计算着以前的房客在地球的休假年的结束时间,但她还是采取了行动把那套公寓弄到了手。

那位房客的仿早期美式家俱和柯里尔——艾雅公司印制的图片已被存入了仓库,同时又租来了一些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家具。

她还买来了克勒和杰克逊·波洛克的招贴画,而且现在在她的房间里炫耀地和这些画贴在一起的还有奥利希亚·奥斯汀的表现色情狂的平版印刷的画。

到家了,当琼玛随手关上房门,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上一夜时在心里高兴地说道。

她甩掉鞋,险些踩到一个小包裹上,这包裹是通过她的邮件管道被送来并跳到接收篮里的。

她捡起包裹,走到电脑控制台前坐下。

重要的事先做:她敲入指令选择了一部维瓦尔第的曼陀林协奏曲。

次要的事情后做,当G大调双曼陀林协奏曲开始它的快板乐章时,琼玛走进厨房去沏黄春菊茶。

她打开食品接收箱,看到了这一周的定货。

她打开包装,两包散装茶叶掉到了地上。

她只订购了一包。

她用过滤匙舀起一些黄春菊茶,找出她的大茶缸,又从配水器中压出开水。

她的蜂蜜用光了……真该死,我忘了定购了。

琼玛将过滤匙放入茶缸里,让茶叶浸泡一会儿。

她回到控制台前时,行板乐章正好开始。

这是一首弦乐三重奏,由提琴和中提琴与二把曼陀林节奏明快的低沉演奏欢快地交织在一起。

琼玛在键盘上敲出了她的食品账单……查看着显示屏,发现账单上只给她记了一包散装茶叶的钱…… 她敲入指令进行更正,等待着将多出的一包茶叶加到账单上去。

当显示器在显示她调整的内容时,她又敲入了电子邮件指令。

除了偶尔地收到她那头脑不清的婶婶和一个同姓名的人的来信外,她还和一位姓罗切尔的护士保持着通信联系,罗切尔护士曾在地球区的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疗中心培训过她。

此外,那种奇异的棋类游戏或者叫做拼字游戏还从她在L区的表妹那里传来。

今天,a字体开始闪过显示屏。

这是她前夫的一封来信。

在读了两行哀怨动人的伤心故事之后她按了消除键。

琼玛欣赏着她的鱼缸;蓑鱼在随着行板的节奏起舞,它们那有毒的鱼鳞在它们相互追逐时在水中漂来漂去。

她想起了那个小包,于是打开了它:里面是一盘录像带。

协奏曲开始进入快板的终曲乐章,响起了撼人的心魂的小提琴、中提琴和曼陀林的齐奏。

琼玛把录像带装入了由电脑控制的录像机,然后敲了回放键。

显示屏上出现的是乌尔里奇,带着他那最具超凡魅力的微笑。

小提琴,中提琴,曼陀林。

琼玛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所有的这一切——迷恋爱情仇恨气愤宽恕热爱。

这是小提琴。

接着,猥亵尴尬羞辱贪欲。

这是中提琴。

最后,厌恶宿醉冷漠,带着某种程度的死亡。

这是曼陀林。

倾泻而下。

乌利在讲话:你好,琼玛,我最珍爱的、没有回报的爱情怎么样了?他似乎还是老样子。

琼玛曾是他所教的新闻学专业的那个班上最受教师喜欢的学生。

他不仅是一位教师,而且是一位出色的记者。

他曾荣获普利策奖……后来他与妻子离了婚。

小提琴,就像蜂蜜般甜蜜。

但琼玛失去了那份蜂蜜般的甜蜜。

猜猜看,谁被授予了你们那讨厌的移民基地学院的院长职位?乌利仍然是以让谁猜什么问题这种方式开始他的谈话,永远是那种记者的风格,永远是那种公式主义的蠢货。

他曾写过一本书,只有那一次——提前得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稿费。

可是那本书在市场上失败了,此外还受到了评论界耸人听闻的抨击。

有一段时间乌利曾和琼玛幽会过。

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从来没在一起睡过觉。

中提琴,像蜂蜜一样倾泻而出。

我可能会在28日到达,乌利最后说道。

我在这里看着你呢。

他的图像变成了一片雪花闪光。

琼玛已对乌利感到厌烦,她甚至转换了专业。

她的确不具备当记者所需要的素质。

因此琼玛选择了护理专业,去了新科隆救济院,在那里继续研究生学习并负责创伤病房,离开了父母和朋友,甚至离开了在地球区的乌利。

曼陀林的声音。

沉静。

尽管如此,几年前在她离婚的时候,他还是提供了最好的感情上的支持。

进入齐奏乐段后,小提琴、中提琴和曼陀林一起奏出了解决的和声,经过急剧的转折达到了一个欢快的结尾。

要是生活也像这美妙的音乐该多好。

她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琼玛给自己放洗澡水,等待着再循环方式启动。

她脱去衣服,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对于33岁的人来说还算不错。

不过也不是很健美。

她已有好多年没做仰卧起坐了,而且酒也喝得太多。

琼玛闭上眼睛,想起了乌利。

她坐进热洗澡水,关掉了水笼头。

她回忆起了一件她已完全忘掉的往事: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肌分校时,有一次她去乌利的公寓参加一个班上同学的聚会,结果早到了一会儿,要用一下洗澡间。

朱丽告诉她可以用,于是她推门走了进去。

她推开门时乌利正从澡盆里站起身来去拿毛巾,她从镜子中看见了他裸露的全身。

琼玛在发抖,她睁开了眼睛。

澡盆里的水是温热的;她站起身来,一边去抓毛巾一边向镜子里望着。

她打开了太阳灯,闭着眼睛把身体擦干;她独自大笑起来。

这完全像乌利在她未婚阶段里来看她的样子。

她的安康顾问曾十分肯定地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个阶段,有时这一阶段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在这一阶段需要的只不过是克制。

玛丽安娜发现自己感觉好了一些;可是每天导入200毫克的脱水吗啡,谁能不产生这种感觉呢?今天是琼玛的休息日;玛丽安娜的另一位护士虽说还称职,但却很少给她以安慰。

自她进行第二次骨髓输入以来已有六天了,玛丽安娜开始有些担忧。

这另一位护士只知道紧张地忙来忙去,对玛丽安娜提出的任何问题,她只是说琼玛明天就会回来。

我想要知道的只不过是输入的骨髓是否被吸收了。

这要求过分吗……?可——可是——琼玛明天就……对不起,我打断一下。

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在期待着我的亲属打电话给我。

不论以什么方式,我总得知道有关情况。

护士注入了脱水吗啡。

你已过了服药时间了,是吗?随着那药产生效力并将她的担忧包裹在一阵抚慰性的薄雾之中,玛丽安娜点了点头。

是的。

我只是有点儿担忧。

然后她便飘然进入了无忧无虑的兴奋状态。

那护士接下了监控状态按键,便离开了。

玛丽安娜全神关注于她的电视电话上的停止光点,没有听到那护士离去的关门声。

安康诊疗仪发出的响亮的嘟嘟声和闪亮的指示灯惊吓了玛丽安娜,使她从梦中惊醒,一边乱踢一边哭着抱怨起来。

门猛地被推开,琼玛急步跑了进来,尽量显出快乐和关心的样子,同时极力忍受着狂饮后的头晕。

早上好……收回你这假惺惺的早上好,让它见鬼去吧!琼玛吃了一惊。

我要知道情况究竟怎么样了,现在就告诉我!我们也在做同样的努力,玛丽安娜。

如果你能放松一会儿做一次扫描,也许我们就能搞清……这根本不起作用,不是吗?这就是为什么巴特勒没有回来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来探望我的原因,不是吗?没有人来探视你是因为我们不想让你感染上肺炎。

琼玛站到了控制板旁,调到了扫描状态。

安康诊疗仪嗡嗡地轻声运转着,开始扫描玛丽安娜。

琼玛,我真受够了,老是被冷落在一边,受到严密的控制,对我的问题躲闪拖延。

我真……你感到厌恶。

琼玛在读扫描数据。

感到厌恶和恐惧。

没人愿意经受痛苦的折磨,但情况对你是有利的。

你知道,我经历过这种痛苦……巴特勒也经历过,将近两个月……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没人会死于这种病,没人会……玛丽安娜,我想你不会在你父母来看你之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神经过敏的废人。

玛丽安娜看着她的护士,极力抑制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你这是最卑鄙不过的恶语伤人。

琼玛紧紧握住玛丽安娜的手,看着她掌心上的生命线……无法确定它的长度。

我无意伤害你。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在拿你们护士来出气。

别再为任何事情忧虑了,你根本承受不了的。

那么给我来些脱水吗啡好吗?玛丽安娜从脸上摸下一绺头发。

那整绺头发径直飘落下来,从她的上衣滑落,最后掉到她的毯子上。

玛丽安娜惊呆了,吓得不知所措,只是要求再次给她导入吗啡。

患者迷迷糊糊地睡去后,琼玛检查了安康诊疗仪上的药物剂量。

阻止月经和防上真菌感染的药物,正常剂量。

抗菌素,小剂量。

抗凝血剂,小剂量。

四氢大麻酚,用来治疗恶心和失眠的药,正常剂量。

等等,等等。

为了安全起见,琼玛又开了一份抗菌素和抗凝血剂药的处方。

大多数骨髓移植患者服用这些药至多一星期。

在需要服用一星期以上的患者中大多数也不需要再做第二次骨髓移植。

可是玛丽安娜——玛丽安娜的病情又要报给患者复查委员会了。

玛丽安娜正处于脱水吗啡药效最强烈的阶段,她的担忧和恐惧都已被排斥于次要地位了。

这时电视电话呜叫了起来,传来接线员的声音:叫人电话——新科隆的沃尔夫冈·海尔德夫妇打来的,在第L4区——找泰坦基地的玛丽安娜·海尔德——您接电话吗?是的,我接!当玛丽安娜转向显示屏,看到雪花点逐渐转变为一条信息请准备接收图像部分时,她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好,亲爱的!这是她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

她想象着他的样子,一把花白胡子,神情恍惚,眼睛盯着他那一端的摄像机……在她这一端这些情景没被传送过来。

我和丽贝卡祝你工作一帆风顺。

接着出现了一阵静电干扰,然后她听到了母亲丽贝卡的声音:喂!祝你生日快乐,玛丽安娜!她的父母一起唱了起来,间或被静电干扰打断,那歌声比他们实际的嗓音要优美。

玛丽安娜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

她知道他们有一个大蛋糕,而且知道那是个草莓大蛋糕,是她母亲最爱吃的——并不是她最喜爱的。

玛丽安娜讨厌草莓。

她母亲又开始在讲话,但不时地被一阵阵杂波所打断。

卡尔想——电话——但——害怕——挂断。

她父亲在插话,也同样夹杂着一阵阵杂波的干扰:我很高兴——没有勉强;他——高兴——没有——你——年的生活费权力————我们别再——那些——已是过去的——这时玛丽安娜由于大笑开始打嗝并出现过度换气,她叹了口气,使自己安静下来,妈妈和爸爸一点儿也没变,她感到又要发出一阵大笑,知道这部分地是由于服用那些药物所致,因而也没在意。

接着,她突然间感到强烈的孤独,感到极大的恐惧。

她开始干呕。

但巨大的恐惧使她不敢去按呼叫键,想到那按键可能已损坏,想到琼玛可能在护理另一个患者,想到一场灾难可能会杀死这基地上所有的人,想到她可能会一个人滞留在这里,被困在一个医疗站内。

她父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好啦,我们已打扰你很长时间了,孩子。

现在我按下这个键,我们一边吃蛋糕一边等着你的回话。

他们现在已吃完了蛋糕,玛丽安娜可以肯定。

噢,是啊。

你本应该在十月一日回到这里——我们过得最快活的一次!显示屏上请准备好……那条信息内聚为一个消逝的光点。

接着是接线员的声音:如果您想传输一段回话,请讲。

您有消除和在任意时间重新启动两个选择。

只收百分之五的附加费。

好的,我讲。

玛丽安娜不想留下遗憾。

她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身朝向安装在她的电话机上的摄像机。

你们好,妈妈、爸爸……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忧——我染上了严重的流感……情况大有进展——我的工作很不错——我的监护者,安德烈·巴特勒,那是一个超常的——我正在结识各种各样的人——玛丽安娜极力控制住正在涌出的泪水,深深地喘了口气。

请消除。

接线员接了过来,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请再说一遍……消除,消除!玛丽安娜按下了呼叫键——但安康诊疗仪已抢先了一步,在玛丽安娜一开始发出尖叫时便通知了琼玛。

门开了,琼玛走了进来,手里还拿起注射器。

该给你打针了。

对不起,我正忙着,没能脱开身。

打完了针,琼玛擦去了玛丽安娜额头上的汗……一直看着她安静下来并进入睡眠状态。

琼玛的传呼机叫了起来,于是她飞也似的跑出了医疗站。

过了一阵,接线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想再试一次回那个电话吗?说话的是另一个接线员。

这是一个金发姑娘。

玛丽安娜表示同意,然后开始敲入命令操作与她父母联系。

那天晚上一个无脸的男人进了玛丽安娜的房间并上了她的床。

她注视着他,被可怕地迷住了,并对他身上没有肉体的气味感到吃惊……他在做各种事情来刺激她其他的感觉。

她感到他们好像已互相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奇妙的沐浴在肉欲中的感觉,被某种月球式的情欲所吞没。

她感到全身湿透,身体在好起来。

这种感觉是如此妙不可言,以致她开始感到害怕。

担心她脑子里这些泡沫式的妄想会在他脑子里炸开,携带着她和这些妄想一直升入清醒的意识。

她醒了过来,仍在随着那种节奏摆动。

她的手掌和手腕在胸前摩擦着。

她感到全身湿透并滴着汗。

但当她举起手时,却发现了血。

这不可能!他们已经给她服过药来制止这种情况。

天啊,这不可能。

安康诊疗仪对她进行了扫描。

当发现她的问题的严重性后,立即通知了夜班护士。

第二天早上,琼玛在护士站里一边看记录一边在品尝着她的第一杯咖啡。

这时,夜班护士长坐到了她旁边。

琼玛,昨天晚上我们差一点失去玛丽安娜。

什么——?!琼玛的咖啡溢了出来。

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但她失血过多。

怎么搞的?琼玛去拿纸餐巾。

炔诺酮抽吸管受到了腐蚀。

可安康诊疗仪是傻瓜式操作。

然后她突然止住了。

我知道,我本应检查一下。

你上个星期检查过了。

夜班护士长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把玛丽安娜·海尔德转到晚期站去。

她的肝部已开始感染。

琼玛和经过全面检修的安康诊疗仪陪伴着玛丽安娜上了拥挤的穿梭快车。

一种沉闷的轰鸣声使玛丽安娜感到一惊。

那是什么声音?正在东南穹顶区干活的激光挖土机。

那次爆炸事故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吗?不是。

那是片工业区。

琼玛,我能抽支烟吗?我不应该让你抽。

琼玛从帆布旅行袋中拿出一支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可是……她把烟插进玛丽安娜的嘴里并为她点燃。

玛丽安娜陶醉地喷出一口烟。

多谢了。

穿梭快车停了下来。

门开了,下去了许多人,又上来了许多人。

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坐在紧靠琼玛和安康诊疗仪的座位上。

其中一个男人转向琼玛。

对不起,女士,这里是禁止吸烟区。

对不起。

琼玛转向玛丽安娜。

我不想告诉你们,但你们不得不……坐在琼玛身边的两个男人转过身去并认出了玛丽安娜。

这时她也认出了他们。

他们曾一起乘坐过波波尔·富赫号星际交通船。

向琼玛抱怨的那个男人立即改变了态度:没关系,别介意。

另一个男人低声耳语道:她一定是去晚期站。

琼玛和玛丽安娜听到了他的话。

琼玛伸手抓住玛丽安娜的手,紧紧地握着。

玛丽安娜故意用低沉、粗哑的声音说道:我以前来过这地方。

他们已完全掌握了这一系统。

两个男人红了脸,并开始尽量地避开玛丽安娜。

他们谈起了地球上的天气,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谈起了体育比赛,仍显得坐立不安。

他们仔细读着对面座位上方的立体广告。

那广告依次从大写字母到小写字母迅速地从一端闪现出来,到另一端消失:请抽库尔牌香烟。

这两个男人在下一站就下了车。

琼玛说道:你认识他们,是吗?玛丽安娜叹了口气。

我不能责怪他们。

要是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晚期站的房间要比医疗站的大得多。

琼玛为玛丽安娜办了入院手续,安装好安康诊疗仪,又让她服了药,看着她睡下,然后才离去。

第二天玛丽安娜将见到那个绰号叫圆肉球的男孩子。

他将和她同住一个房间。

这是因为前一天一门激光炮的爆炸伤了好几个人,结果为新患者腾床位便成了当务之急。

当琼玛告诉玛丽安娜,公司有一项政策,把接受骨髓移植的人叫做顾客,而把其他受伤和有病的人叫作患者时,她不禁大笑起来。

他们把圆肉球和她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当她仔细观察了给他换药的过程之后她了解到了其中的原因。

护士离开后她对他说道:他们把我们关在一起是想让我们像蔬菜一样烂掉。

圆肉球低声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提醒玛丽安娜注意:某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曾说到的有关痛苦的门槛的概念,在思维的某个点上意识的确会消失,再也不能接受任何进一步的痛苦。

那位教授一定见过圆肉球。

琼玛曾对她说过,她觉得这个绰号讨厌、凶残而又无聊。

玛丽安娜在某种程度上同意琼玛的观点,但她又觉得这个绰号很贴切。

那天下午,或者说是晚上,玛丽安娜梦见了圆肉球:她看到他的上半身像一片斑驳的洋葱皮,是三度烧伤,到处都是水疤,全部五官都被烧坏了,烧焦了,眼睛、嘴唇、耳朵、鼻子和头发都难以辨认了。

随着梦境的延续,一名护士将安康诊疗仪在他身体上方走过,给他擦洗和清除烧伤,去掉坏死的组织并挑开水疱,给他洗澡并擦干身体。

接着,安康诊疗仪每隔一小时给他喷淋一次溶液,更换敷料。

玛丽安娜醒来时发现那护士又在护理圆肉球。

她坐起来看着。

护士从小圆盘中拿出一种药抹在圆肉球的烧伤部位,然后安康诊疗仪控制着一台叫沃尔多的器械在抹过药的烧伤部位上跑来跑去,挡住了玛丽安娜的视线。

最后,她禁不住问道:你在为他做什么?皮肤移植。

护士只短暂地回了一下头。

我们必须克隆出他健康的组织,以便覆盖最严重的烧伤部位。

惟一的问题是,他全身都被烧坏了。

我们只能利用他脚趾下的组织。

我感觉就像在参加一个美国拓荒时期妇女们的大家缝聚会。

接着她说道:我们不得不用尸体上的皮肤将他包裹几个星期。

但是,玛丽安娜感到奇怪,皮肤不是有两层吗?这里涉及的技术是按分裂层移植,真皮和表皮一同使用。

我叫玛丽安娜。

你叫什么名字?那名护士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莉萨。

玛丽安娜感到受了冷落,向后一仰靠在枕头上。

莉萨把那男孩的安康诊疗仪调到监控状态后准备离去。

对不起,请问他的真名叫什么?尤辛。

他来自自由巴勒斯坦,L2区。

玛丽安娜一阵发抖。

你知道琼玛什么时候回来吗?她正在医疗站的另一区值班。

她可能明天回这里来;你的药都已编好了程序。

可是……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或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好了。

莉萨的传呼机尖厉地叫了起来。

再见。

这是值班呼叫。

圆肉球的啜泣声使玛丽安娜感到不寒而栗,但用了药之后她平静了下来,在暂缓痛苦的安慰中睡去。

我感到活得很痛苦。

第二天醒来时玛丽安娜感觉好了一些。

她准备早饭饱餐一顿,可突然想起了要做静脉导入。

她看了一眼圆肉球,脑子里闪出了一个主意。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男孩没有反应。

她咳了一声,屏住呼吸。

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点一下头。

他点了头。

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别人叫你圆肉球你介意吗?没有反应。

你不介意的话就点一下头,介意就点两下头。

他点了两下头。

好的,尤辛。

门开了,莉萨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你感觉怎么样?挺好。

莉萨走到她的患者的控制台前,调了调旋钮,然后敲入了一个程序。

他昨晚影响你的睡眠了吗?没有。

接着她说道:尤辛是他喜欢用的名字。

他不愿意别人叫他圆肉球。

真的一点儿也不愿意。

莉萨和蔼地笑了。

你对他讲话了?他会点头。

点两下头表示是,一下表示不。

莉萨从控制台旁抬起头来。

你能肯定吗?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看看他!莉萨看到她的患者缓慢地,但却是有意地点了两下头。

你是第一个得到他的回答的人。

扫描仪上未显示出任何脑部损伤,但我们一直没有获得任何反应。

我们还猜测他是遭受了某种脑震荡呢。

你们只是没有问至小沿当的问题。

显然是这样。

莉萨又向安康诊疗仪的程序敲入了几个指令。

你在做进一步的检测吗?实际上,他就要做手术了——修复手术和整容手术。

我原以为你们已对他不抱希望了。

他的情况一直很危险,但他没有再出现重大的感染,而且植皮也在被吸收。

莉萨又按下一个按键,几扇帷幔把她和尤辛围在了里面。

此外,他所属的工会在支付所有的账单。

玛丽安娜能够看到安康诊疗仪移动到尤辛的头上,带着轻微的嗡嗡声和嘟嘟声开始了操作。

这是什么手术?视觉纤维植入……近视和色盲还是要比根本没有视力好。

玛丽安娜思考着莉萨的话,斟酌了一会,便睡着了。

当晚在玛丽安娜睡着后,琼玛设法从她在另一区的值班时间里抽出一小时前来看她。

琼玛看到莉萨仍在工作,在尤辛身上操作着安康诊疗仪感到很吃惊。

玛丽安娜情况怎么样?她在坚持。

你听说她和圆肉——她突然停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和尤辛对话的事了吗?没有。

琼玛停了片刻。

有人讲到有关尤辛的事,我太忙没有听。

她查看着安康诊疗仪的控制台,看着玛丽安娜关键信号的螺旋状尖峰曲线和伴随的嘟嘟声。

琼玛极力控制住了一个要打出的哈欠。

你应该去睡觉,琼玛。

这种两班连续值班是加倍的胡闹。

琼玛笑了起来。

然后她敲入了监控状态。

晚安,莉萨。

说完她离开了。

半小时后,玛丽安娜的关键信号变得一团糟。

莉萨急步冲到控制台前,发现问题后,打电话向别的区要一台呼吸器。

琼玛进了一家酒吧。

她要了一杯酒来到一个小隔间。

在临近的一个小隔间里,坐着巴特勒,一副温怒样子。

为了什么?巴特勒抬起头来看见了琼玛。

琼玛!这里有地方。

从巴特勒的表情琼玛看得出她不想谈话,她只是想找个人沉默不语地从其身上获取些精神能量……除此之外行政管理者们还能要求什么呢?好在琼玛有个问题要问巴特勒。

她知道巴特勒不会愿意听这个问题的,但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已有几天了,一直想问巴特勒,这几天她觉得有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那么漫长,好像没有尽头。

这将是一个令人厌烦的问题,但如果不问,它会烂在她心里的。

与人共享自己的忧虑会减轻痛苦。

琼玛面对着巴特勒坐下。

为玛丽安娜向顾问复查委员会提的申请有结果了吗?别问这件事。

巴特勒转过身去回避着。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可是你也知道,除非再进行一二次骨髓输入,否则在玛丽安娜身上是不可能出现那种回旋加速器式的滚雪球效应的!你要知道,这是最后的决定。

琼玛在心里从1数到10,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早就想发誓,这事关系一个人,一个叫玛丽安娜·海尔德的人的生命。

难道现在的条件只有利润率吗?投票结果是3票对2票,反对,巴特勒解释道。

我投的赞成票——她是一个好统计员——但你是了解复查委员会的。

琼玛真想把她的空玻璃杯扔向巴特勒的脸;巴特勒知道琼玛的母亲就是因为复查委员会推迟对她做肝移植而死去的。

对不起,琼玛。

我也不想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我们都因未能获得器官移植的批准而失去过亲人。

我失去了一个叔叔……琼玛在想,也许我可以逼她吃下这只玻璃杯。

三天后当玛丽安娜醒来时,琼玛坐在她的身边。

我真不愿意告诉你,但我们不得不中断你的脱水吗啡的使用。

你瞧,又出现了短缺。

玛丽安娜向尤辛的床望了一眼:是空的。

尤辛去哪儿了?坐在空气椅里散步去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玛丽安娜看上去放心了。

在以前的那个医疗区时我最讨厌的就是单独和那该死的安康诊疗仪在一起……这并不是因为尤辛是一个更健谈的人!琼玛大笑起来。

他们在考虑让他搬走,认为他烦扰了你。

后来莉萨打了个报告。

说完她看了一眼玛丽安娜:她那蓝色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爱心和忧虑,并尽力在微笑着。

过去几天你一直很危险,琼玛说道,你的肝部感染时我们险些失去了你。

我很快就要死了,是吗?琼玛沉默了,持续了好一阵。

我不想对你说谎——情况看上去很不妙。

你度过危机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玛丽安娜开始哭了起来,她的双肩由于恐惧和疲惫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真害怕。

琼玛想尽力安慰她。

门开了,玛丽安娜坐了起来,极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并装出一副快乐的表情。

尤辛坐在他那发出隐约的嗡嗡声的空气椅里进来了,莉萨跟在他后面。

他来到玛丽安娜跟前,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

玛丽安娜对安康诊疗仪和莉萨在尤辛身上实现的变化大为惊叹:他有了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在绷带中凸起的鼻子。

看到你好起来了真让人高兴。

她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感到相当的气愤。

他朝她点了点头。

莉萨快乐地宣布道:他不久就要出院了。

琼玛瞪了莉萨一眼。

她意识到自己出了错,极力地补救。

你感觉怎么样,玛丽安娜?不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琼玛对莉萨说道:你还不该让尤辛回到床上去吗?说得对。

莉萨将尤辛抱到床上,并在安康诊疗仪的帮助下扶他躺下,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并盖上毛毯。

那天晚上玛丽安娜的病情开始恶化。

安康诊疗仪开始操作,给护士发去了传呼信号,并在给玛丽安娜做了各种准备之后,用激光手术刀在她的气管上切开一个口子以保证呼吸。

玛丽安娜在痛苦中无声地尖叫着,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护士进来了,跑到安康诊疗仪控制台前并敲入了一个导人脱水吗啡的命令。

控制台上显示出了回答:护士的命令,没有脱水吗啡。

她按下了优先程序键,安康诊疗仪通过玛丽安娜的导管导入了脱水吗啡。

玛丽安娜再次感到了那种兴奋,并平静无声地接受了。

她上升到了唯我论状态的顶点,使其具体化,但又对裂开大口的对往昔的回忆感到恐惧。

护士惊恐地看着关键信号监视器。

原来的跳动的曲线拉直成一条水平的绿色空白区,原来嘟嘟声也变成了无声的白杂波。

琼玛冲了进来——看到安康诊疗仪在用床单盖上玛丽安娜的脸时停住了。

她转向护士:出了什么事?顾客停止了呼吸……琼玛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我看到了。

我按了优先程序键,给顾客导入了脱水吗啡,接着她便出现了休克并停止了呼吸。

你按了什么——?!琼玛踉跄着,几乎失去了平衡。

是在我的指令下进行的。

我是在尽力拯救她的生命。

琼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接着又吸了一口。

护士关掉了安康诊疗仪。

顺便说一句,我想请你给我写一封推荐信——你这愚蠢的——这简直太过分了。

琼玛向她猛扑了过去。

这愚蠢的母狗,该死的荡妇!她用双手扼住了那护士的喉咙,拼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掐着。

突然,尤辛的安康诊疗仪从后面举了过来,向琼玛注射了脱水吗啡。

玛丽安娜被涂上了一层防腐剂,然后被送上了下一趟的外线穿梭快车以搭乘波波尔·富赫号星际交通船,这艘太空船现在已安装了完备的防辐射装置。

她将被送往在新科隆的她父母那里安葬。

在同一艘太空船上的还有琼玛,她已辞职,并被付给了解雇费和在公司中五份股中的三份。

尤辛仍留在那个小医疗站里,即将被转往L区作进一步的手术治疗。

在L区情况会有所不同,琼玛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同时还意识到她不能在泰坦基地上去迎接乌利了。

放松,她告诫着自己,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

《灶神星畔受困记》作者:艾·阿西莫夫你别那样走来走去好不好?华伦·摩尔躺在卧铺上说。

那对咱们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咱们真是万幸啊,这个舱还是密封的,对吧?马克·布兰顿一下子回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他。

我很高兴你对这种局面还能感到庆幸,他恶意地厉声说。

当然,你并不知道我们的空气供应只能维持三天。

他带着挑畔的神情继续踱起他那被打断了的方步来。

摩尔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回答道:那样浪费精力只会使空气更快地消耗完。

你为什么不学学麦克的榜样呢?他完全处之泰然。

麦克就是迈克尔·席亚,前不久还是银色皇后号飞船的机组人员。

他那矮胖的身躯正靠在舱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双脚搁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

他听到提起他的名字就抬起头来,呲牙咧嘴地笑起来。

有时候你们得提防发生这类事情,他说:冲进小行星群是件冒险事。

我们本来应当绕得,那样时间虽然长点儿,可是安全。

然而船长不干,非要照预定计划办,想冲过去,麦克厌恶地啐了一口,就把我们搞成这样了。

绕行’是怎么回事?布兰顿问。

噢,我们理解麦克伙计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在黄道面之外标绘一条避开小行星带的航线。

摩尔回答。

就是那么回事,对吧,麦克?麦克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应声说,对……我想就是那么回事。

摩尔随和地笑了,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想把过错全都归咎于克雷因船长。

恐怕在那块花岗石撞穿咱们飞船之前五分钟,船上的推斥网就已经失灵了。

那不能怪他,虽然我们实在不该一味依赖那张网,而应该设法闪避。

他深思地摇着头,‘银色皇后号’业已粉身碎骨了。

咱们这部分船舱居然完好无损,而且还保持密封,真是吉星高照。

华伦,你对运气的看法实在荒诞,布兰顿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始终秉性难移。

咱们现在在栖身的船舱只是飞船的十分之一,只有三个完整的房间,空气只够用三天,看不到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你还厚着脸皮胡扯什么好运道。

和那些撞上小行星时当场毙命的人比起来,运气确实不错.摩尔回答。

呕?你这样想吗?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和我们不得不将遭受的痛苦比起来,当场死亡确实不算坏。

’窒息而死可是个受洋罪的死法。

我们可以找条出路,摩尔抱着希望提议说。

为什么不面对现实呢!布兰顿满脸通红,声音颤抖,我告诉你,我们完蛋了!彻底完了厂麦克迟疑不定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干咳了一声,以引起他们注意。

好啦,诸位,要知道我们大家同处险境,我看怨天尤人都没用。

他从衣袋里掏出个装满淡绿色液体的小瓶来,这是上等的贾勃拉,我还不致于小气得不肯拿出来公诸同好。

布兰顿一天多以来头一次显出高兴的样子。

火星上的贾勃拉水!你怎么不早说?但是他刚伸手去接,一只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

他抬头一望,正碰上华伦·摩尔那双冷静的蓝眼睛。

别傻了,摩尔说,这点儿东西也不够让我们醉三天的,你们想要干什么?想现在狂饮一番,以后再清醒地缓缓死去吗?咱们省下这东西,等到最后六小时时空气窒息、呼吸困难的时候再用。

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把它一饮而尽,就再也不知道、不在乎结局什么时候来临了布兰顿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

见鬼,华伦,你身上要是割破了,准得流出冰来。

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方寸不乱,他对麦克作了下手势,瓶子又给装起来了。

布兰顿走到舷窗边向外面眺望。

摩尔走过去友善地把一只手搭在那个年青人的肩头。

干嘛这么想不开呢,伙计?他间道,这样下去你会挺不住的。

要是你老这洋,到不了二十四小时你就发疯。

布兰顿没回答,凄苦地注视着几乎充盈了整个舷窗视野的那个星球。

摩尔又继续说你盯着灶神星看,也一点没有用处呀。

麦克·席亚也慢慢凑到舷窗前来。

只要咱们能下去降在灶神星上就脱险了。

那上面有人。

咱们离那儿有多远?根据它外观大小来判断,不会超过三。

四百英里。

摩尔答道,‘你一定记得它的直径只有二百英里吧。

距离得救,三百英里,席亚嘟嚷说,对我们说来和一百万英里没什么两样。

要是有个办法能使咱们脱离这个破壳子眼下运行的轨宣就好了。

你们想啊,要能想办法推咱们一把,就会往下坠落了。

这羊做决不会有坠毁的危险,因为那个是小星球没多大引力,连一块奶山蛋糕都摔不碎。

可它有足够的引力把我们留在目前的轨道上,布兰顿反驳说:准是飞船失事之后,我们躺着失去了知觉的时候它把咱们滞留住厂。

但愿它再近点儿就好了,咱们也许能在上面着陆。

灶神星,古怪的地方,麦克·席亚说。

我上去过两三次,那地宁真新鲜!全盖满了象雪的东西,可又不是雪。

我忘了他们管它叫什么了。

是冻结的二氧化碳吗?摩尔揭示道。

对了,干冰,碳物质,就是那东西。

他们说灶神星闪亮耀眼就是玄造成的。

当然啦!它使灶神星有很高的反照率。

麦克半信半疑地看了摩尔一眼,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由于那种雪,很难看清星球上面的情形。

不过你要是仔细看,他用手指着说,能看见小灰点。

我想那就是本奈特的拱形屋,他们那个观察站就设在那一带。

再往上是卡洛恩的拱形屋。

那儿是燃料站,就在那儿。

还有好多其它设施哪,不过我看不见。

他迟疑了一下,转向摩尔说:你听着,头儿,我一直在琢磨,他们一听说失事的事一定会找咱们吧?我们离得这么近,灶神星上一定很容易发现咱们吧?摩尔摇摇头。

不,麦克,他们不会找咱们的。

一直要到‘银色皇后号’未能按计划抵达预定地点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失事的事。

你清楚,撞上小行星的时候,咱们连发出SOS讯号都来不及,他叹了口气,灶神星上那些人也不会发现我们。

我们目标大小了,尽管距离很近,除非他们知道所要搜寻的物体和方位,否则看不见我们的。

嗯,麦克在沉思,额头皱起了道道皱纹,那么说咱们必须在三天之内设法到达灶神星。

这正是症结所在,麦克。

要是我们知道怎么才能作到这一步就好了。

呃?布兰顿突然发作起来。

你们俩别他妈瞎扯淡了,想点办法好不好?老天在上,想个办法吧。

摩尔耸耸肩,没答理他,又回到铺上。

他惬意地靠在那儿,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两盾间浮现的细小皱纹说明他在凝神思考。

他们身陷困境,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又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这大概已经是第二十次了。

当小行星撞上飞船,把它撞得四分五裂时,他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的表已经碎了,又没有别的计时器。

醒过来时他发现他和同舱的马克·布兰顿以及机组人员麦克·席亚已是银色皇后号这截仅存的残躯上仅有的乘员了。

这截残部目前正围绕着灶神星轨道歪歪斜斜地飞行。

就眼下而言,环境还相当适意。

食物储备够吃一星期的;舱里装有局部引力发生器,可以使他们保持正常体重,这装置还能无限期地继续工作下去,肯定要比空气维持的时间更长;照明系统不太理想,不过迄今为止还未失灵。

然而,隐患正埋伏等待着他们,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

空气只够用三天!况且并非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令人沮丧的情况了:暖气也没有了,不过飞船在真空的宇宙空间散热很慢,要过很时间才会使他们感到不舒服。

更为严重的事实是他们所在的这部分船身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推进系统。

摩尔一再叹息。

要是有一台完好的有燃料的喷气发动机的话,一切就都妥了。

只要在右侧发动一下就能把他们安全地送上灶神星。

他眉字间的皱纹更深了。

怎么办呢?他们只有一套宇宙服、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雷管。

这些是彻底搜索了飞船残余部分一切能进得去的地方之后获得的全部空间装备。

真可谓是遭逢绝境了。

摩尔又耸耸肩,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仍然在深思,机械地把水喝了下去。

这时,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的心头,他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空怀子。

喂,麦克,他说,咱们存水的情况怎么样?真邪门儿,我以前竟没想到这件事。

麦克一幅惊诧莫名的神情,眼睛瞪得老大。

你不知道吗?头儿。

知道什么?摩尔不耐烦地问道。

全部用水都在我们这儿/他一挥手作了个囊括无余的手势。

他说完后看到摩尔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又进一步补充说:你不明白吗?总水箱在我们这儿,也就是储存全船全部用水的那个水箱.他指了指一面舱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隔壁有个装满水的水箱吗?麦克使劲点点头,对啊!一百英尺见方的大水箱,还有四分之三满着呐。

摩尔很惊讶。

那就是说还有七十五万立方英尺储水。

接着又突然问道:它怎么没从断裂的水管漏掉呢?只有一条供水总管道,从这个舱外面的走道通出去。

小行星撞上我们的时候我正在修理总管道,必须把总开关关上。

我苏醒过来之后把通咱们这个舱的龙头管道打开了,现在只有这一条管道开着。

噢,摩尔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但那只是在脑际索绕的一个初具雏形的念头,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公诸于众的,他仅仅意识到他刚刚听到的这个情况有点名堂,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这其间,布兰顿一直在默默地倾听席亚的叙述。

此时他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冷涩的笑声。

依我看,命运真会跟咱们开玩笑啊,首先,它把我们放在距离安全地带只有飓尺之遥的地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其次,它给咱们准备了一星期的食物、三天的空气、还有够用一年的存水。

一年的存水啊,你们听见了吗?咱们有的是水,可以喝。

可以漱口、可以洗洗涮涮、可以洗澡、可以想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

水啊,去他妈的水吧!哎,别那么悲观,马克,摩尔说,想要缓解一下那个年青人的忧郁情绪。

假设我们是灶神星的一个卫星——我们实际上也确是如此,固而我们有自己的公转与自转周期;有赤道和轴。

咱们的‘北极’位置在舷窗顶部某个指向灶神星的部位上,咱们的‘南极’则在水箱背后背朝灶神星的某个部位上。

好啦,作为卫星,我们还有个大气层,现在,你们瞧,又有了个新发现的海洋。

郑重其事地讲,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

咱们的大气层能维持三天。

咱们可以吃双份口粮、水可以喝个透饱。

咱们有的是水,就是放掉……刚才他头脑里初具雏形的那个念头突然间臻于成熟和定型了。

伴着他上在那番话尾音的满不在乎的手势也骤然在空中凝滞住了。

他的嘴巴骤然合拢,头部猛一痉挛。

但是布兰顿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路之中,没注意到摩尔奇怪的动作。

你怎么不把你的卫星比拟说讲完啊?他挪榆说,是不是你这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愿意沾不愉快的现实的边啊?假如我是你,我就这样讲下去。

他模仿起摩尔的腔调来:这个卫星目前是宜于居住的、也是有人居住的,不过,由于它的大气层将在三天之内逐渐耗尽,它即将成为死亡世界。

喂,你怎么不作声啊?为什么你非得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啊?你没看到……怎么回事?最后一句话是一声惊呼,摩尔的动作也确实令人吃惊;他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拍了一下,就默然地僵在那儿了。

两眼渐渐眯成了两道细缝,凝视着远方。

布兰顿和席亚惊异无语地注视着他。

忽然,摩尔喊了起来。

哈哈!有了。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他的喊声低了下去,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低语。

麦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掏出那瓶贾勃拉水,但是摩尔急躁地摆手表示拒绝。

这时候,布兰顿不加警告地挥起了右拳,猛击在毫未提防的摩尔的下巴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摩尔呻吟着,抚摸着下额,颇觉愤慨地间道:这是为什么?起来!我再给你一下!布兰顿喊道。

我再也受不了了。

你那番说教,那套异想天开的废话,我听够了,腻透了。

你简直是发疯了发疯?没有的事。

我不过是有点儿兴奋过度了。

老天在上,你们听着,我认为我有办法……布兰顿气热汹汹地怒目相向。

哼,你有办法,是真的吗?用某种愚蠢的计划让我们满怀希望,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我不听那一套,你听见了吗?我要给这些水找个实际用处,用它来淹死你,这样还可以省下点儿空气。

摩尔按捺不住了。

听着,马克,没有你的事。

我单独干,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想要。

要是你那么肯定就要活不成了,又那么害怕,干嘛不解脱你的烦恼呢咱们有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雷管,这两件武器都靠得住。

你可以任选一样来自杀,席亚和我决不干涉/布兰顿翘起嘴唇,无力地最后作出一点儿挑战的姿态,接着就下子完全屈服了。

说得对,华伦,我听你的,我……我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我不大舒服,华伦。

我……我……哎,这就对了,小伙子。

摩尔真诚地为他感到难过,轻松点儿,我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是你一定不能认输,要斗争,否则你真会精神完全错乱的。

现在你试着去睡会儿,把事交给我办。

局面还是会有转机的。

布兰顿一只手按住疼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向卧铺,一头睡倒在铺上。

无声地呜咽摇撼着他的身躯。

同时,摩尔和席亚心事重重地悄然立在一旁。

最后,摩尔用胳膊时轻轻推了推麦克,来吧,他小声说,咱们忙一阵。

我们一定要马到成功。

五号气塞舱在走道的尽头,是吗?席亚点点头,摩尔继续问:密封吗?噢,席亚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内层门当然没问题,可是外层门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就我所知那道门可能是格筛式的。

你知道,当我检查舱壁密封性能的时候,我没敢打开内层门。

因为如果外层门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呼噜一下全完蛋了!他说着作了个极其富于表情的手势。

那咱们现在要搞清楚外层门的情况。

我必须想办法到舱外去,我们不能不冒这个险。

宇宙服在什么地方。

他从碗橱里把仅有一套宇宙服抓出来甩到肩膀上,领先走进贯通船舱舷侧的长长的通道。

他从一扇扇关闭的门边走过,在这些道们的密封屏后面原本是一间间乘客住舱,现在已成了暴露在太空之下的一个个空洞。

通道的尽头就是五号气塞舱那扇紧闭着的门。

摩尔停下来小心地检视它。

看起来一切正常,他说道,不过门外边怎么回事可说不准。

上帝啊,但愿它还能行.他皱了皱眉。

当然,我们可以把整条通道用作气塞舱,用我们住舱的门作为内层门,这扇门作外层门,但是那样要消耗掉我们的一半空气储备,我们可花不起那样的代价……哦!他朝席亚转过身去。

现在可以了。

指示器表明上一次使用气塞是进舱,因此它里边应该是充气的。

先把门开一条小缝,要是有咝咝的响声,赶紧关上。

动了,控制柄移动了一点儿。

门上的机械装置在碰撞的冲击下受到了剧烈震动,以前启闭时毫无声息,此刻却发出了粗厉刺耳的噪音。

不过它还能用。

气塞的左侧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黑缝,说明门已在滑糟上滑动了几分之一英寸。

没有听到咝咝声!摩尔焦急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他从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把它贴近裂缝。

假如漏气的话,纸片在向外流动的空气推动下,应当固着在那里不动。

然而它跌落到地上。

麦克·席亚把食指放在嘴里含一下,再把它贴近裂缝。

感谢上帝,他透了口气说,没有气流迹象。

妙,妙,把门开大。

起动!摇柄又动了一点儿,裂缝开得更大了。

还是没有气流。

很慢很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门吱吱嘎嘎地开得越来越大了。

两个人屏住呼吸,深恐那外层门虽测没有被撞出破洞,却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垮下来。

但是它屹立不动!摩尔欣喜若狂地钻进了宇宙服。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麦克,他说,你就坐在这儿等我。

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但是我一定回来。

热射线枪在哪儿?你拿了吗?席亚把枪递给他,问道:可你要去干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摩尔正要扣上头盔,他停顿了一下。

在舱里你听见我说咱们有的是水,放掉些都没关系吧?对,我反复盘算了这事,主意还真不坏。

我这就去放掉它。

他没有再作解释,走进了气塞舱,把感到迷惑不解的麦克·席亚丢在后面。

摩尔的心砰砰直跳,等着外层门打开。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但要完成却不容易。

发出了一阵齿轮的吱嘎声和刺轮的摩擦声。

空气呼啸着冲向浩渺的太空。

他面前那扇门滑开了几英寸,又停住了。

有一瞬间,摩尔认为它开不开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是屏门在抖动了几下、嘎嘎地响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全滑开了。

他卡嗒一声扣上磁性抓钩,小心翼翼地向宇宙空间迈出一只脚。

他笨拙地一路摸索着移动到飞船一侧。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辽阔空间中的一艘飞船外面呆过,当他如同腾云驾雾般地紧依着他那立足不稳的栖身之地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

刹时间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闭上眼睛。

有五分钟之久他悬在那儿一动不动,紧抓住一度曾是银色皇后号的这段残躯平滑的舷侧。

磁性抓钩牢牢地吸住了他,当他再度睁开眼时,感到自信心已经恢复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

失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了整个星空,而不仅是他们的舷窗所展示的灶神星的景象。

他急切地在空中找寻那有蓝白色斑点的小星球,它就是地球。

他常常觉得好笑,宇宙间的旅行者在扫视星空时总是把地球当作首要的目标。

但是此刻他不再感到这种情形有什么滑稽之处。

然而,他的搜寻是徒劳的,他所在的这个方位看不见地球,它和太阳一定都隐湍在灶神星的背面。

不过,有许多别的星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木星远在左方,那是颗肉眼看去只有豌豆粒大小的亮星。

摩尔还看到了它的两颗卫星。

也能看到土星,它愿属光度较低的某个星等中一颗明亮的行星,从这儿看起来却可以和地球上见到的金星比美。

摩尔原先预料会看到大量的小行星(他们正困在小行星带当中),但宇宙却出人意外地显得空荡荡的。

有一刹那他觉得看到了几英里以外有个什么物体疾驰而过,但是速度太快了,只见到个飘渺闪忽的影象,他无法肯定是不是幻觉。

当然,还有灶神星。

它几乎正在他脚下,象个挨得很近的大气球,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

它平稳地浮在空中,洁白如雪。

摩尔怀着热切的向往注视着它。

他想,只需对飞船的舷侧狠命地踢一脚,就会使他自己朝灶神星方向坠落下去。

他或许会安全着陆,再设法援救其他人。

不过这一手太冒险,他可能进入一个围绕灶神星运行的新轨道。

不,一定要采取更为妥善的办法。

这下提醒了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他审视了一下飞船的舷侧,寻找水箱的部位。

但眼前一片断舱残壁,参差不齐、支离破碎。

他犹豫了。

显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先走到他们住舱那这着灯的舷窗外,再从那儿确定水箱的位置。

他小心沿着飞船外壁行动艰难地推进。

在距离气塞不到五码的地方。

平整的舱面突然中断了。

前是个张着裂口的大洞,摩尔认出来这儿从前曾在挨着走道尽头的那间住舱。

他战栗起来,说不定他在这几间住舱里会碰上肿胀的死尸。

船上大部分乘客他都认识,许多人他直接接触过。

他努力克服自己的神经质,迫使自己继续这段艰险的旅程,朝目的地前进。

现在他遇到了第一个实际困难。

住舱本身有不少零件都是用有色金属材料制成的,磁性抓钩只适用于飞船外壳,对于飞船的许多内部结构全然无用。

摩尔没想到这一层,直到他发现自己突然顺着一道斜坡滑了下去,抓钩完全失效了。

他赶紧抓牢近处一个凸出物,拽着它慢慢用力返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躺了一会儿,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

从理论上说他在这宇宙空间应该是完全失重的(灶神星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他的住舱装设的局部引力发生器在起作用,而又没有其它引力发生器来抵销其作用。

随着他不断地移动位置,引力发生器对他的作用力也不断突如其来地变换方向。

若是他的磁性抓钩突然脱开,可能会把他完全甩离飞船。

那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 显然这项工作要比他原先设想的更为困难。

他很慢很慢地匍匐前进,每进一步都要先找一下抓钩是事稳当。

有时候不得不兜个圈子才能前行几英尺,或者不得不奋力爬越过一小片一小片有色金属材料结构的部位。

引力发生器始终在拖后腿,使人精疲力尽。

它在他往前行时进不断改变引力方向,使得原本是水平的地板和垂直的舱壁变得颠来倒去,角度混乱不堪。

他仔细地检视着途中遇到的一切物体,但是收获甚微。

不外是些在出事时甩出来的桌椅什物,现在已成了太阳系中独立物体了,不过他设法检起了一架小型单筒望远镜和一支自来水笔,把它们装到口袋里。

就目前来说,它们毫无价值,但不知怎么的,它们却使人倍觉这段穿越一艘毁灭的飞船舷侧的可怕行程确是眼前逼真的实事。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他艰难地朝着他认为是舷穿所在的地方缓缓推进。

汗滴流到了眼睛里,并且使他的头发缠结成一团。

浑身肌肉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疼。

他前一天受到过生死关头的考验,如今还惊魂未定,精神开始动摇,开始支撑不住了。

他感觉这匍匐前进的行程似乎是没完没了的,要一直这样爬下去,永无穷期。

他正在奋力爬越的这段路程的目的地似乎已无关紧要,他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前进、前进。

一小时以前他和布兰顿以及席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似乎已成为遥远迷膝的往事,至于两天以前的那种更正常的时光,他已经完全忘怀了。

他眼前只有七扭八歪的舱壁,他那走马灯一般的头脑里只想着说什么也要到达某个不可知的目的地。

抓牢,使劲儿,用力爬过去,摸索铁合金部位,翻进一个个曾经是房舱的豁口,又一次次地翻出来。

摸索,拽住爬过去,摸索,拽住爬过去。

啊!灯光。

摩尔停下来。

要不是他紧依着舱壁就摔倒了。

灯光好象使事情一下子明朗化了。

那是舷窗,不是他经过的许许多多漆黑阴森的舷窗,而是一个生气盎然的、明亮的舷窗。

窗后面是布兰顿。

他深吸一口气,顿觉全身振奋、精神清爽。

现在他眼前的目标是明白无误的。

他朝着那生命光亮爬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伸手触到了它,他终于到了。

他扫视着那熟悉的住舱。

天晓得,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庆幸的逻想,而只有某种实际的、近乎自然的想法。

布兰顿还睡在卧铺上,他的面容憔悴干皱,但是脸不时掠过一缕微笑。

摩尔举起拳头想要敲敲窗。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什么人谈谈话,就是打打手语也好。

不过最后他不还是克制住了。

小伙子也许梦见了家,他年轻、敏感、吃的苦头不少了,让他睡吧。

等他的打算成功了(假如能成功的话),再叫醒他也不迟。

他认准的舱内紧靠水箱的那面舱壁,设法从外面确定它所在的位置。

这毫无困难,水箱的后壁隆起了一大截。

摩尔惊叹不已,它居然未被撞破简直是个奇迹。

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虽然水箱在飞船残部的另一侧,要过去却不难。

以前曾有一条差不多可直通水箱的走道。

银色皇后号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条走道是水平的。

现在由于局部引力发生器不平衡的作用力,它好象成了一道陡坡。

不过因为它全部地铰钢结构,从而为摩尔开辟了一条捷径,他在小心而缓慢地跨过通往水箱的这二十多英尺的路程时,再没有抓钩不稳当的问题了。

现在到了决定性的最后关头了。

他觉得应该先休息一会儿,但是他内心的兴奋越来越强烈,还是趁热打铁。

他挪动到水箱凸出部分的中央,把伸延到水箱侧面的走道地面当作靠架,倚着它开始工作了。

真倒霉,总管道的走向不对头,他自己嘟嚷着,要是在右边那就省事多了。

既然如此……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去干活了。

他把热射线枪开到最大功率,看不见的射线流集中射在水箱基底部之上一英尺左右的部位上。

集束射线对水箱壁分子的作用逐渐变得明显了。

有硬币大小的一块地方在射线枪的集中猛射之下开始微微发红了。

亮点变幻无定地闪烁着,越来越亮。

摩尔的胳膊酸了,竭力想保持稳定,他把胳膊支在靠架上,这样效果更好,小圆点越发明亮了。

光点的色泽逐渐改变。

从起初的暗红色慢慢变成鲜红色。

由于热射线的继续冲击,亮点似乎在向周围部分蔓延,就象一个由表及里渐次加深的红色标靶。

距离射线焦点几英尺以外的箱壁尽管并未发亮,也灼热得使人难受。

摩尔发觉他必须尽力避免宇宙服上的金属部分和箱壁接触。

摩尔不住地咒骂着,因为靠着的支架也越来越烫了。

似乎只有骂上几句才能给他点儿安慰。

等到熔化的箱壁本身也开始散发出热浪时,他的主要诅咒对象变成了宇宙服制造商。

他们为什么不制造一种既能保温又能隔热的服装呢?但是布兰顿称之为天生乐观的那种素质起了作用。

尽管带咸味的汗水直往嘴里流,他仍然一个轻儿的劝慰自己:我本来预料还要糟得多呢。

两英寸厚的箱壁毕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障碍。

要是水箱和外壳合为一体的话,哦,我岂不是得烧穿一英尺厚的箱壁吗?他咬咬牙,坚持干下去。

亮点现在已变成了桔黄色,摩尔知道快到钹合金钢的熔点了。

他无法紧盯着亮点,要间隔好半天才能短暂地观察一下。

显然,要想大功告成,必须抓紧时间。

热射线枪装的能量本来就不足,一直以最大功率在倾泻热能,迄今差不多已有十分钟这久,眼看快要消耗完了。

可箱壁顶多也就是刚有点软化变形。

摩尔焦躁万分,干脆把枪嘴直接顶住亮点中心,烧一下再迅即抽回,来回移动。

软化的金属面上出现了深深的凹陷,但还没有穿孔。

不过摩尔挺满意,他眼看要成功了。

如果在他和箱壁之间有空气存在的话,他无疑会听见箱内热气腾腾的水在泊泊作响,发出咝声。

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变薄的箱壁还能捱多久呢?钢壁终于穿透了。

发生得那样突然,以致摩尔有好一会儿没有省过味儿来。

射线枪造成的地一小块坑洼处的底部出了一道细小的裂口,转瞬之间,箱内蒸腾的水就夺路而出了。

枪嘴下烧熔的金属终于化开了,参差不齐地蜡伏在豆料大小的破洞周围。

从洞口内发出一阵沸腾的咝声,涌起的一片气雾把摩尔笼罩在当中。

透过雾气他能看到水蒸气几乎立即凝结成小冰珠,那些冰珠又迅速抽缩消匿无踪了。

他用了十五分钟,一直观察着喷涌而出的蒸气。

后来他感觉到有一股轻微压力在把他推离飞船。

他心间涌起一阵儿狂喜,因为他懂得,就飞船而言这正是加速度的结果,是他自身的惯性在拖住他。

这说明他的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

水蒸气起了推动火箭前进的作用。

他开始往回返。

如果说通往水箱之路是一段惊险艰辛的行程,那回去的路就越发险阻丛生了。

他身体疲惫不堪,两眼疼痛,几乎看不清东西,而且除了引力发生器那使人摇摆不定的牵引力外,又加上了飞船不规则的加速度所产生的作用力。

但是,不管他在回程中付出了多大努力,他却没有为此操过心。

后来,他甚至再也记不起这次惊心动魄的旅程经过了。

他并不知道他是怎样安全地越过这段路程的。

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沉缅于欢乐的憧憬之中,很少顾及现实环境。

他心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尽快回去,把脱险的喜讯告诉大家。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到了气塞舱外。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就旱气塞舱,他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按信号按钮,只是某种本能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麦克·席亚还等在那儿。

外层门吱吱嘎嘎响着启动了,还象以前一样在老地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滑动,走完了它的全程。

它在摩尔身后关上了。

接着内层门开了,他倒在席亚的怀包中。

象作梦一样,他感到自己被人半扶半拖地经由走道弄回到舱里,他的宇宙服被脱掉。

一种火辣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

摩尔用力张开口咽了下去,觉得舒服了一些。

席亚又把盛贾勃拉的瓶子装进了口袋里。

他面前布兰顿和席亚模糊飘忽的影像渐渐稳定了、清晰了。

摩尔用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汗水,努力露出个无力的微笑。

别忙,布兰顿制止他,什么都别说,你都半死了,先休息,不管别的。

但是摩尔摇摇头,用粗哑的声音尽可能详细地把过去两小时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他的叙述不相连贯,很难听明白,但是给人印象至深。

两名听众在他讲述时几乎连气都没透。

你的意思是说,布兰顿结结巴巴他说,喷出的水柱在把咱们推向灶神星,就象个火箭排气管似的?一点儿不错……一模一样……火箭排气管,摩尔喘吁吁他说。

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了位置……在背朝灶神星的侧……所以把咱们推向灶神星。

席亚在舷窗前跳起舞来。

他说的不错,布兰顿,我的孩子。

现在可以象在大白天一样清楚地辨认出本奔特的拱形屋了。

咱们靠近了,咱们靠近了。

摩尔觉得精神恢复过来了。

由于我们原来的轨道的关系,我们正螺旋形地向它靠拢,大概五、六个小时内就要着陆了。

水流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压力还很大,因为水是化为蒸气喷出来的。

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温下?布兰顿感到奇怪。

是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压下!摩尔更正他的说法。

水的沸点随着压力降低。

在真空中沸点是非常低的。

就连冰在气压低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升华的。

他微笑了,事实上,凝结和沸腾是同时发生的,我亲眼见到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噢,你怎么样了?布兰顿,好多了吧,呃?布兰顿面有愧色,脸都红了,有好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小声说道:你瞧,我当时那种行为就象个混蛋、象个懦夫。

我……我觉得我真不配共享这一切,那会儿我全垮了,把脱险的重担都撂到你肩上了。

当时我打了你,我希望你也揍我一顿,或者想怎么样都行。

那样我还好受点儿,真的。

他看来确实是一片真诚。

摩尔亲切地推了他一下。

忘了吧!你不知道,我自己也差点儿就受不住了。

他提高嗓门儿,不让布兰顿再多说什么道歉的话,嗨,麦克,别愣在那儿看舷窗外边了,把那瓶贾勃拉拿过来。

麦克欣然从命,拿来三个有机玻璃容器权充酒怀。

摩尔把每个容器都斟得满满的。

他象是要喝个酪酊大醉。

先生们,他郑重地说,请举杯,三人一齐举起了大杯。

先生们,我请你们为我们曾经储存着供一年之需的上好的陈年H2O而干杯。

《噪声级》作者:[美] 雷·琼斯夏阳 译一马丁·纳格尔博士在国家研究局的外间接待室里,仔细观察天花板上的油漆。

十分钟后,他已完全弄清天花板上的油漆开始于哪一个角落和它的涂抹方向,以及涂漆大约花了多长时间。

他根据刷过的痕迹和脱落在油漆里的刷毛,确信这是一座新建筑,且是新涂的油漆。

他略带几分凄苦地想道,总的看来,这些油漆活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事情的概貌。

他又察看起小地毯来。

地毯的重量标准本来应该再高一些。

毫无疑问,制毯商是按次货也别扔,总能卖给公家的原则行事的。

他看看表,观察这个接待室用了二十五分钟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于是,他拎起公文包和大衣,向门口走去。

他险些与一个穿灰衣服的人撞个满怀,向后一退,高兴地认出了来人。

伯克!肯尼思·伯克利博士的脸上光彩焕发,他握住马丁·纳格尔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呆在这接待室里做什么呢,马待?我应邀来与那些上层人物和高级军官开个会,可是穿蓝衣服的小子们不让我进去。

我正要回加利福尼亚去,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

你在做什么,伯克?我在国家研究局,也是来开会的。

他们派我出来找你,别的人都到齐了。

我从这里看出了这个阵容,有麻省理工学院的戴克斯特拉、哈佛大学的阿林斯和加州理工学院的梅隆,真是人材济济,各有高能。

一点不错。

他们都在焦急地等着你!快走吧,我们以后再谈。

马特突然伸出拇指,朝与接待室相通的办公室指一指,说:那些家伙们对我是否值得依赖,我会不会把事情泄露给我的同事,似乎还大有疑义。

我不能再等了,可能需要六个星期时间才能弄清我的情况。

我原以为一切都已审查完毕,但显然并非如此。

请代向诸君问候,并告知凯斯,我对至今还没获准参予保密工程一事,甚感遗憾。

我想他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且慢——这样做就太不值得了。

伯克说,我们必须有你参加。

请坐下,我五分钟就把这件事查清!马特重新坐下来。

他从未参予过任何保密工程,对同事们调查经历,稽考旧事,总是使他生厌。

他知道,伯克现在也不会有希望的。

他曾看到过不止一个好人,只要他的不光彩的往事一经揭露,一年就会有六个月的时间无所事事。

联邦调查局里间办公室里,特工人员的声音越来越高,变得清晰可闻。

马特断断续续地听到伯克男中音的嗓门吼道:简直是笑话……高级知名物理学家……电场……必须得有这个人——闯进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室后,还要通过军事情报局和海军情报局办公室这两关。

这是他们给这次会议设置的稀奇古怪的三重障碍。

他一走进来,就进一步看清了这些神志狂乱的官僚们还在竭力严守已经大白于天下的自然界的秘密,不禁暗自一笑。

不一会儿,伯克大踏步走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满面怒容。

你就呆在这儿,马特。

他怒气冲冲地说,我去把凯斯找来处理此事,看看除了看门的,究竟谁还有权利进入这个地方!算了,伯克,我不在乎。

你不该以此打扰凯斯——我马上就回来,这太过分啦!马特感到有些鲁莽。

虽然,没能通过安全官员的检查并不是他的过错,但这次爽约仍使他依稀有一种内疚之感。

几分钟后,伯克回来了。

随他一齐来的,有两个身着军服的人,一个是陆军准将,一个是海军上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国家研究局局长凯斯博士。

马特只是慕名认识他,的确是一代名流。

凯斯带着坦率友好的微笑走过来,把手伸给了他。

纳格尔博士,有此耽搁,很是抱歉,没想到你会被阻拦在安全检查处。

我早就向会议发过指示,对每个被邀请的人都要进行适当的审查,不知怎么搞的,把你的手续给漏掉了。

但我相信,我们能马上做出令人满意的紧急处置。

我先同那些先生们协商一下,你能否在此等一等——他们关上里间办公室的门,马特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谛听着透出来的低沉的说话声。

他听到一个安全官员的只言片语:……是你自己要求进行三重安全过筛的……另一句是凯斯说的:……一个可能给我们揭示此事之谜的人……马特来时就很勉强,他的妻子表示反对,两个孩子则恸哭不止,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他们根本就过不上暑假了。

他想要是当初认真考虑他们的反对意见就好了。

一个人一旦卷入如此保密的事件,需要通过陆军、海军和联邦调查局三个关口,那么,他就会失去自由。

凯斯在电磁辐射方面造诣极深,大有建树,怎么会陷入这样一种与他无直接关系的事情呢,他感到迷惑不解。

还使他感到纳闷的是,肯尼思?伯克利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呢,这与他那一行毫不相干。

伯克是研究学习机能和实验训练程序的心理学家。

在马特看来,他们俩在保密审查问题上徒费口舌,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

正在考虑中的这个问题,可能有它的重要性,但并未格外引起他的兴味。

一个人在夏季的朗朗晴空下,独坐在山间小溪旁,如果他情愿思索的话,他面前一定摆着最费踌躇的自然界的难题。

在大门紧闭的实验室里,那些秘而不宣的问题,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门终于开了,马特站了起来。

凯斯博士领着人们鱼贯而出。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比他们进去时要紧张一些,但凯斯却抓住了马特的胳膊。

好啦,你的审查手续已全部办完,你出来时就能把证件办妥发给你。

马上开会去吧,已经使他们久等了。

马特一迈进会议室,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但见会议室里,有与他的工作范围密切相关的各位同行,身穿光彩夺目的盛装;还有各军种人员,身着金光闪闪的军服。

他很快认出了几个陆军中将、海军中将和至少一个参谋长联席会的成员。

伯克把他引到前排的一个座位上。

使这些人等候多时,尽管不是他的直接过错,他还是倍感内疚。

在会议室的前面,一张银幕展开挂在墙上。

一部十六毫米放映机架在会议室的后面,在远处一侧的桌子上,一块油布盖着某种参差错落的东西。

凯斯走到会议室的前面,略微清清嗓子,说:我们将不拘形式,省却介绍诸位先生的礼俗。

你们许多人或在职业上或在私人间已经相识。

我还相信,将要参予这项工程的所有的人,都已认识许多小时了。

我们要着手研究的这份材料的高度机密性,安全官员的三重检查已向你们强调说明了,他们已允许你们进入这个会议室。

假如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把这种极端的考虑强加在你们的身上,你们一定会认为这里所讨论的问题,是值得你们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的。

与会者中的军人仍然静坐不动,但马丁·纳格尔觉察到,在他的科学界的同中却有一种不安的骚动。

对于军人们装腔作势地要保守像海滩上的贝壳一样的所谓自然界的秘密,他们人人都感到有点不自在。

但凯斯并非军人,马特感觉到,当此事的重要意义为大家所认识时,连他自己的肌肉也绷得更紧了。

十天前,凯斯慢条斯理地说,一个青年人来找我们,就算是个发明家吧,他声称有一项非凡的革命性的发明。

此人名叫利昂·邓宁,自诩才能出众,并显然希望人们一见到他就有同样的看法。

这一特点,使他的言行令人相当不快,除了局长,他不愿与任何人交谈。

他是如此之讨厌,因此就成了一个问题,是见他呢,还是把警察叫来。

他的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最后决定去见一见他。

他大言不惭,委实令人吃惊,声称他解决了制造反重力机器的问题。

马丁·纳格尔感到心突然往下一沉——并情不自禁地要笑出声来。

他取消了孩子们的暑假,就是为的这个呀!要回去,或许还为时不晚——他扫视了一下各位同事。

戴克斯特拉弯着身子,手拂拭前额,以掩饰挂在嘴角上的冷笑。

李和诺克罗斯则无所顾忌,相顾微微一笑,表示遗憾。

马特注意到,伯克利几乎是唯一既没有动也没有笑的科学家。

当然罗,伯克是心理学家嘛。

我看得出,你们有些人感到滑稽。

凯斯继而接着说,我也感到滑稽。

我曾想过,对这个闯进我的办公室的讨厌的狂人,用什么办法来摆脱他最好呢。

然而,又出现这样一个问题,是听他讲下去,直至他的可笑的大话不攻自破呢,还是把他赶出去。

我听他讲了。

我曾设法逗引他开口,讲出他的装置借以工作的原理,但他拒不详谈。

他坚持只有表演过他的装置之后,才能进行这种讨论。

那周的星期六下午闲暇无事,我就同意去观看他的表演。

邓宁还坚持要邀请一些军界人士,并准备好摄影和录音设备。

既然已经走到这种地步,我索性再同意他的要求,就请来了军界的一些先生们,这些人今天下午正同我们坐在一起。

他不想对外宣扬,所以我们约定在多佛俱乐部的一家私人机场相见。

正好在一星期前的今天,他进行了表演。

一个小型装置用带子系在他的肩上。

我帮他把装置固定好。

这东西可能有三十五至四十磅重,没有螺旋桨或喷气发动机之类的可见推进装置,亦无外部电源与之相联接。

一看到这玩艺儿,我就感到邀请军界宾客来观看这种无益的表演,极为荒唐可笑。

我们站在他的周围,围成一个直径约十英尺的圆圈。

装置扣牢后,他似乎是歉意地向我们一笑,便按动皮带上的开关。

他立刻径直凌空升起,平稳地加速爬高。

我们散开观看他的飞升。

他升到五百英尺左右的空中时,陡然停位,静止地悬挂片刻。

然后,他就降回到地面,落在圆圈的中央。

凯斯停顿了一下。

看得出,你们表情不一,反应各异。

我冒昧猜想,你们有些人大概认为我们看过表演的人,要么是受了幻觉的欺骗,要么就是十足的谎言家。

后来我才看到,幸亏邓宁当时坚持要给表演拍摄电影。

这些影片要请你们审查。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请——他向助手打个手势。

窗帘放下了,架在后面的放映机呼呼地转动起来。

马特发觉自己身体在向前倾,手抓着椅子的写字扶手。

他暗自思忖,他竟会如此,甚至不敢相信自己!银幕上出现一群人,围成圆圈,邓宁站在中央,看上去年当二十八、九。

马特一眼就能看出,凯斯所描述的那个人——傲慢、年轻而愚蠢,自命不凡,断定别人会全然相信这个大骗局。

这种人,马特相当熟悉,在全国各学校的高等理工班里,都偶有所见。

他看着人群从邓宁的四周移开,银幕上出现这个被称为发明家的人的特写镜头,他背着怪诞的装置站着,笨手笨脚地摸索一会儿皮带上的按钮开关,便突然从地面升起。

马特凝神观看,画面突然抖动起来,显然由于放映员为了看得更全些,退到后面去了。

马特密切地注视着,看是否有从装置里发出散射物的任何迹象。

可是,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寻找这种皮西未免有点傻气,当然不会有什么喷气装置是用这种方法工作的。

难道这就是反重力?——马特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和寒心交织在一起慢慢地向他的脊背袭来。

银幕上的动作停止了,邓宁慢慢地降落下来,再次落在圆圈中间。

银幕黑了下来,会议室里的灯一闪又亮了。

马特吓了一跳,仿佛是从催眠术中惊醒过来。

我们到此停了下来。

凯斯说,邓宁谈起来更加滔滔不绝,在一定程度上讲了他的机器的基本原理,为此,我们就用他坚持要带来的录音机给他录了音。

不幸的是,由于噪声大,声音失真,录音质量很差,有点晦涩难懂。

但是,一会儿还是要给你们放一放。

在讨论之后,他同意再做一次表演,让人们看看一个附加部件——水平飞行控制装置,现在就放这部分电影。

他按了一下灯光按钮,电影又开演了。

这一次,人围成的圆圈有一处开口,邓宁沿着一条急剧上升的孤形线腾空而起,稳住了身体。

与参照物相比较,他的飞行高度大约与旁边的飞机库顶相差无几。

他徐徐飘移了一百英尺左右,便开始加快速度。

马特感到事情全然荒谬,忍不住要笑起来。

这真象巴克·罗杰斯在全力进攻时那样滑稽可笑。

突然,银幕上亮光一闪,一道白光唰的一声从邓宁背上的装置里迸射而出。

在这可怕的一刹那,他似乎是悬吊在空中,拼命地做痛苦的挣扎,然后就象一块坠落的石头一样,跌落下来。

摄影机曾在一刹那把他丢失了,但很快又把他的身体撞击在地面上的全部情景摄入了镜头。

在跌落时,他翻转了一下,坠地后装置压在他的身体下面。

他一反跳,滚了一小段距离,便躺着不动了。

凯斯走向灯光开关,并示意拉开窗帘。

有人站起来拉开了窗帘,其他人谁也没有动一动。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沉寂,仿佛时间也停止了。

先生们,电影放完了。

凯斯以平静的声调说,你们一定会明白,今天为何把诸位召集到这里来。

邓宁获得了——反重力,我们是绝对相信这一点的。

可是,邓宁却死了。

他把远处墙边桌子上的油布掀起一角,说:这里是装置的残存部分,可供诸位检验。

但截至目前,我们看到的只是烤焦的沾满血污的残骸,它将在诸位的监督下,进行仔细的拍照和分解。

他放下盖布,重新回到讲台中央。

当时,我们立即带着国家研究局的调查小组,在军界安全人员的协助下,去到邓宁的住处。

邓宁的相当明显的狂妄想象,是在毫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实现的。

他一定时刻担忧,唯恐他的成果为别人窃走。

对于一个业余工作者来说,他的实验室是出类拔萃的。

他的收入有多少,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他还有一个令人惊讶的藏书室,之所以令人惊讶,是因为其所藏之书不仅涉及各门科学,而且几乎包括各个玄妙难测的领域。

这也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调查了他的学历,他至少进过四所学校,似乎很难在一所学校里坚持到底。

他所学的课程如同他的藏书室一样五花八门,有电工学、比较宗教学、高级天文学、拉丁语、群论、一般语义学以及高级比较解剖学。

我们千方百计与他的二十多个老师和同学取得了联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个妄想狂。

他离群索居,没有任何亲朋密友,如果说他把他的理论透露给了什么人,我们就无从可知了。

所以,我们所掌握的能反映反重力机器的第一个发明者之情况的唯一记录,就是这盘质量低劣的磁带了。

他又向后面的操作手点点头,操作手便打开了录音机,声音经过会议室前面桌子上的操音器转播出来。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嘶嘶吼叫的嘈杂声,这是飞机起飞时的声响——机场上司空见惯的噪音。

在这种喧闹声中,夹杂着死者的声音,一种声嘶力竭的微弱的声音,在嘈杂声中带有屈尊俯就和憎恶厌烦的音调。

马特竖起耳朵听着,想弄懂这种嘈杂声的含义。

他的眼睛碰到了伯克的目光,流露出从乱糟糟的声响中一无所获的失望表情。

凯斯向操作手做个手势。

先生们,我看得出你们听得不耐烦了。

在会上放个录音,或许并不想达到什么目的,但将给你们每人发一盘磁带,使你们在独处于自己的实验室时,有机会设法弄懂其中的含义。

这值得你们进行研究,因为据我们所知,它包含着我们所占有的唯一线索。

马特不耐烦地举起一只手。

凯斯博士,你和看过表演的其他人,都听了最初的讨论,难道不能给我们讲些磁带上没有的东西吗?凯斯颇为凄苦地微微一笑。

纳格尔博士,但愿如此。

但不幸的是,当时邓宁所做的解释,语义之不清,似乎与磁带上的机械噪音同样严重。

然而,尽我们记忆之所及,对文字抄本做了补充,会发给你们的。

文字抄本上的东西,是由语言学专家解析了磁带之后拼凑而成的。

观看表演者的补充,放在括弧内。

这些补充,只是在所有的观看者各自表示同意之后才增添进来的,可能准确,也可能不准确。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们都知道,当然还有问题,但是,坠毁的情景似乎暂时控制了所有与会者的情绪。

都语塞不能回答了。

凯斯向前迈了一步。

我在想,你们当中是否有人低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是否有人还不了解要不惜任何代价来确保这一秘密?我们知道,在目前的科学领域内,存在着克服重力所必需的知识——使我们离开地球,飞向星际,如果我们愿意去的话。

我们知道,一个年轻的美国人若能办得到,某个年轻的俄国人也能办得到,所以,我们必须复制邓宁的那个装置。

国家研究局的全部设备,都可任你们支配使用,当然也准许进入邓宁的实验室和藏书室观看他的机器的残存部分。

你们每个人,都是从我们可邀请的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因为相信你们具有完成这项任务的某些特殊条件。

你们不会使人失望的。

先生们,今晚还要会唔。

我相信你们已经理解,保证这项工程绝对安全的重要性。

二很久之后,马丁·纳格尔对当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他离开会议室时,一定是处于半麻木状态。

他感到头脑恍惚,很不舒服,仿佛是被拳击手打了几拳。

他和肯尼思?伯克利一同走出来,不时地稍事停步,彬彬有礼地问候与他阔别已久的物理界的同行们。

他行色匆匆,想要尽快离开,摆脱头脑中不愉快的感觉。

在国家研究局的大楼前,他停住了脚步,双手插在衣兜里,凝视着城市中灰蒙蒙的建筑物。

他一闭上眼睛,仍然可以看到一个人径直升向空中——按一定角度飞升滑翔——像铅锤一样跌落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还未曾去验看过油布盖着的仪器的残存部分,他猛然转向伯克利。

研究这件事在心理上的反映——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伯克?他的同伴点点头。

凯斯需要调查邓宁的经历,就把我叫来了。

我想恐怕还要呆下去。

你认为是不可能的,对吗?马特说,完完全全不可能!在我们的基础科学中,没有什么可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更不用说做复制品了。

不可能?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换档,倒车,无人知道倒退多远——在学习上倒退二十年——在科学上倒退五百年?我们在何处脱离了正轨?为什么偏让邓宁这种疯疯癫癫的人碰巧弄对了?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

伯克若有所思地说,他谈及了占星卜算、神秘玄想、魔法腾空,在磁带上有相当多的内容是关于魔法腾空的。

这离开反重力的概念还不算远,是吗?马特粗声粗气地说:若说他的首次成功飞行是乘扫帚柄进行的,我丝毫也不感到意外。

喔,可是扫帚柄以及魔毯之类的东西,都大有学问呢,会使你冥想它是如何起动的。

受惊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晚上开过会之后,马特回到了旅馆,会议的时间差不多都用来验看残骸了。

如凯斯所说的,这是没有希望的。

但是,目光一盯住使不可能的迷梦得以实现的那种东西的残存部分,就有一种不可言传的感觉。

马特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极想伸手摸摸那堆东西,用纯意志的力量把它变成原来的装置,好象相信其可能,就能使其成为可能似的。

他想,这件事难道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吗?邓宁相信它能够做到,并已经做到了,然而,在科学界享有盛名的人则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马特在旅馆的房间里,坐在床沿上,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目光越过黑夜中城市里的万家灯火。

有些事物,你不得不承认是不可能的,科学的基础不仅要建立在可能的概念之上,而且要建立在不可能的概念之上。

永恒运动。

点金术士的迷梦——不管怎样,点金术士曾这样梦想过。

反重力——人们在征服大自然的过程中所积累的全部经验表明,这些事情是办不到的。

你不得不为自己规定一些界限,不得不使你的工作受到一些绝然不可能的事情的限制,否则,你就会为探索无形的奥秘,或希求在砖墙上画门可行而徒费毕生精力。

或者,梦想制造一块魔毯。

他站起来,踱到窗前。

一种隐隐约约的惶惑之感油然升起,整个下午都在使他惶惶不安,现在他确认了这种不安的来源。

可能与不可能的界限划在哪里呢?界限是必定要划的,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以前曾划过一次界限,而且划得相当明确。

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人们掩卷止步,那时,伟大的学究们认为科学已经囊括整个宇宙,所有未知的事物皆系绝然不可能者。

那时出现的,有镭、X射线管、相对论和宇宙射线。

界限消失了。

现在的界限又在何处?几小时前,他尚可说能相当精确地划出界限,但今天晚上却无从知道了。

他上床睡了,一个半小时后又爬起来,给肯尼思·伯克利打电话,时钟所指已近午夜,但那又何妨呢。

伯克,他对着话筒说,我是马特。

我刚才一直在想,大家都要去看邓宁的实验室和藏书室。

明天上午你能否安排我先去那里?就你我两个人,我想赶在别人的前面。

我想是可以设法安排的。

伯克说,凯斯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愿望去工作,明天再详细告诉你。

我尽早去找你。

夜间下了一场雨,伯克驱车来找马特的,整个城市雾霭弥漫,使他们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凯斯并不十分赞同这样做,他们驱车离开旅馆时,伯克说,这会使一些人发疯的。

但是,坦率地说,我敢担保他确信你是全班最有希望获得成功的一个。

马特咕哝着说:我倒说最没希望,我不敢说我相信邓宁未曾有过严重的挫折。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定会成功的,但这要慢慢来,对你来说就更容易一些。

你是这个小组里最年轻的人。

凯斯认为,一些年事较高的人可能要竭尽全力证明邓宁绝不可能办到。

你对此作何感想呢?你是否也打算这样做,还是想竭力查清邓宁曾经做过的事?任何事情,象邓宁这样的怪人能做的,我纳格尔就能做双份——只要我纳格尔确信是邓宁做过的事。

伯克把头向后一仰,大笑起来。

伙计,凯斯一定会对你格外垂青,他一直担心走遍全国也找不到一个真正想作一番尝试的能人呢。

邓宁的住处在城里一个破烂不堪但曾一度时髦的地方,拥有这份庞大财产的房产主,支付不起维护费用,就把这地方卖给了有能力经营的人。

听说,这所房子实际上属邓宁的一个叔父所有,但至今也没找到他。

在前门入口处站着一个值勤卫兵,伯克和马特出示证件时,卫兵点了点头。

邓宁的实验室和车间在一层,伯克说,楼上是他的藏书室。

仓库在三层楼上的一个卧室里,其余的房间都空着未用。

看样子,膳食大都好象在后面的厨房做的,他留下了一个储存丰富的食品橱。

你想从哪里看起?走马观花,从实验室看起吧,我想看看它的布局。

在入口处过道的右侧,伯克带他看了一个小而设备极好的化学实验室。

看起来,这个地方得到了充分利用,但却整齐洁净。

工作台上摆着一套螯合式分馏装置。

搜遍整个地方,唯一的一篇文字几乎就是在一张小便笺上发现的,伯克说,潦草地做了些没有任何分子式或反应方程式的演算。

马特咕哝了几声,就朝邻近的房间走去。

这里是人们更加熟悉的电子实验员的一个摊子。

然而,就是在这里,人们发现了工作细心的人留下的明显痕迹。

这里有精心装配的手提式线路板,试验导线用胶皮线或屏蔽线细心做成,采用夹子连接法,而屏弃了草率地剥掉护层并固定在终端上的惯用的长短不一的不同颜色连接线。

很大一排安装在支架和面板上的设备,还不能立即辨认出它的用途,看来这台装置的主人一心沉溺于实验,而对银行存款则毫不留心。

这里需要进一步研究,但马特继续朝旁边的房间走去。

那是一个机器间,与前面的房间一样装备良好,可充分发挥作用,主要设备是一台六英寸车床,一台大型冲压穿孔机和一台轧机。

马特轻轻地吹着口哨,站在房间当中,回头看看他们来时的路径。

这恰是我在中学当学生时,想象为天堂的那种地方。

他说。

可是,这地方却属于象邓宁这样的人,嗯?伯克冷漠地一笑。

马特猛然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

伯克——不管邓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非笨蛋,也许是个妄想狂,但绝不是笨蛋,他能够有所作为。

看看这个。

他从附近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形状古怪的构件,迎着光线举起来。

它闪耀着米黄色的光泽,是一个装有高频波导管的镀银刀头。

非常出色。

马特说,在全国最多有三、四个大学办的工厂能制造那样的部件。

我必须奋斗几个星期,才能使我们的机械师拿出那样复杂的东西,而且还远不符合要求。

他轻轻地掂一掂波导管构件的分量,显然轻重适度,一摸就可知道造得恰到好处。

伯克领头穿过走廊,给马特开了门。

在这个房间里,靠墙放着微型数字计算机的操作台,墙的对面是模拟计算机。

但你并没有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伯克说,最使你吃惊的东西还在楼上呢。

马特在爬楼梯时思忖着,重力是一种力,人们只能用力来克服力——至少在物理学上是这样。

在政治领域和人类相互关系中,力则可能产生更加微妙的东西,但是如果邓宁已经克服了重力,那么,一定是用某种别的目前已知的——力。

物理学至少意识到了存在的每一种力。

或许除了难以捉摸的中微子暂时尚未探知外,再没有空白了。

邓宁的机器造得精巧,但只不过是对尽人皆知的各种法则和力的巧妙运用而已,其间并无惊人之处,也没有什么巫术魔法。

马特经过逐字的慢慢斟酌,做出这个判断后,感到轻松多了。

他跟随着伯克走进了藏书室。

藏书室不止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套房间,经过翻修并安装了书架。

这里无疑有几千卷书籍。

这可能是你最感兴趣之处。

伯克跨步走进左边离他最近的房间。

A代表占星术。

他说着,用手指一指摆满书的架子。

马特浏览一下书名,有《新教徒占星术》、《占星术与命运之神》、《巴比伦之路》、《司命星之方位》。

他满怀希望地把后一卷书从书架上抽出,以为可能是一部天文学教科书,但不是,他迅速把它放回书架。

也潜心读过。

伯克说,我们查看了许多书,上面都有邓宁做的大量批注。

这些眉批旁注,可能就是我们赖以研究他的思想的可能找到的真正线索。

马特用力挥挥手,拒绝翻看这些封皮浅黑的书卷,然后把手深深插进衣兜里。

废话连篇!他低声咕哝道,诚然,这与凯斯谈的问题毫不相关,但一定是你感兴趣的问题。

一个家伙要同时既对楼下的东西抱有兴趣,又对这些胡说八道兴味盎然,需有两个互不相关的头脑才行。

可是,邓宁却只有一个脑袋。

伯克平静地说。

或许二者集中一身,这一点我们没看出来,而邓宁却看得清楚。

马特噘起嘴,眼睛盯住心理学家。

我说的是正经话。

伯克说,我研究的对象,主要是人的头脑,其次才是头脑所思考的问题。

我们看到邓宁只有一付头脑、而这个头脑却敢于探索反重力的问题,既能够对楼下的实验室所代表的领域抱有兴趣,又可从这个藏书室的资料中有所领悟。

实际上,不存在什么真正的精神分裂症。

在我们每个人的头颅里,都只是单一的个体,任何一个人经过足够详尽的检查后,可以看出,不管他的行动多么飘忽不定,他都有着不平凡的始终不渝的追求目标。

也许藏书室和实验室里的许多资料,邓宁发现是多余无用的,但我倒认为,邓宁的天才则显然见之于有能力从多余无用的东西中吸取恰当的资料,而不无条件地拒绝接受人类思想的‘整个领域’。

马特宽洪大度地一笑,然后转过身去。

他发现自己正好面对着一排摆满东印度哲学著作的书架,其中用六至八英尺的空间摆着魔法腾空方面的书籍。

马特用手指戮了戮那些书名。

不管什么,凡是那些家伙能凭念咒语的方法办到的,那么,我纳格尔就能靠X和Y,靠使电子通过回路,加速地把它做好。

这正是凯斯所期望的,你多久才能拿出来呢?三吃过午饭,他们返回国家研究局。

马特分配到一间办公室,并拿到一盘邓宁的录音带。

他按照凯斯的建议,把准备就绪的文本放在一旁,准备不带偏见地听听录音。

他打开录音机,再次听到嘟嘟作响的混乱不清的声音,不禁畏缩起来。

他一只手操纵音量控制旋钮,用另一只手臂托着下颏,面对着喇叭,侧耳细听,竭力要透过噪音听出邓宁的依稀可闻的声音。

录音刚开始,他就听到魔法腾空一词重复了好几遍,又出现一个完整的短语:由英人巫师首次成功地向西方世界表演过的‘魔法腾空’——飞机的嗡嗡声淹没了其余部分。

马特把磁带倒回,重新听一遍那部分,每听到一次魔法腾空,他的脑海里就闪现出一个形象,一个污秽不堪、骨瘦嶙嶙的印度行者的形象,他裹着脏头巾,一只胳膊上搭着一卷绳索,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蛇的篮子。

但是,邓宁却创造了反重力。

他发现这个词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马特心情烦躁,大吼一声,让磁带继续转动。

在最初的几分钟里,没有更多的玩艺儿。

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地球效应这个词组,一阵嘈杂声把这个词组与太阳黑子的分布,至今天文学家未做出解释,受到了所有专家的有礼貌的蔑视——一句割开。

这唤起了马特对往事的隐隐追思。

为便于日后查对,他在信笺薄上草草地做了记录。

声音又嘶嘶呼呼地响了起来,似乎这个死去的人要通过这响声嘲弄他。

他得出这样的印象,讲话所及大部分是关于行星外形——占星术的问题。

他大声地哼哼几声,侧耳倾听相对连续可闻的话语:通过行星以转象差形式进行的运动——通过几千年来观察到的磁场数据——地球上的磁暴是可以预言的,但不能用于人们业已接受的对其他现象的解释。

若干分钟后,声音又明显地转向了比较宗教学。

伽里略和牛顿,邓宁说,对人们思想的影响超过了他们所意识到的程度。

他们使宗教失去其神奇色彩,使物理学失去其想象力……但在印度,征服自然界的成就,比之在一系列的美国研究实验室里要多得多。

这是能听清的最后一句。

磁带嘶嘶作响起来,出现了飞机嗡嗡的连续不断的嘈杂声,录音又听不出所以然了。

马特关掉了录音机。

原来如此,这就是第一个直接克服重力之人的思想和业绩!他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拿起文本,扫视了一遍。

文本上的东西倒是多一些,但是,原观看表演者根据记忆所补充的资料是如此之少,真是令人惊讶。

马特设想,邓宁的话一定使那些军界和科学界的人物震惊异常,弄得个个晕头转向,得了半永久性健忘症,以致对他说的东西一概记不得了。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归纳他所听到的东西。

看起来,邓宁的论点是,许多正确合理的数据被平庸无为的科学家排斥在标准理论之外了。

这个死去的人曾相信,这类数据好多都可以在占星学、东印度的神秘玄想、太阳黑子的运动、巫师的魔法腾空以及层出不穷的其他异端邪说等各个领域中发现和得到解释。

那么,通过这一点进行合理推理的思路在哪里呢?他又闭上双目,竭力要摸索出一个起点。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随即有人说:我能进来吗?纳格尔博士。

来人是凯斯。

马特站起来,让过一把椅子。

我刚刚研究完磁带和文本,可继续搞下去的东西微乎其微。

的确甚微。

凯斯说,当你还是个年轻人,首次参加一种竞赛时,你有过这种感觉,你知道我指何而言。

这种感觉产生在你的喉咙、胸腔和你的胃里,流经你的双腿,一直通向你的脚趾。

这是你周身机体的感觉——一种没有获胜希望的感觉——或者说你要使出浑身解数而置别人能力于不顾的一种感觉。

你懂我的意思吗?马特点点头。

纳格尔博士,你对此事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马特轻松下来,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去。

他理解凯斯所言何意。

自昨天下午以来,他产生过各种可能的心情,现在还保留着那一种心情呢?我可以办得到。

他平静地对凯斯说,我希望有更多的资料,但我不完全同情邓宁的方法。

然而,我可以检查他占有的资料,并重新检查我占有的资料。

我是可以办得到的。

很好!凯斯站起来,这就是我此来的目的,你的回答正是我期待着要听到的。

可以预期,虽然我感到你的同行们会与你合作,但你的态度并不就是他们的态度,而且他们有些人还未开始就打退堂鼓了,因为他们将认为并将坚持认为,此事根本不屑一顾。

肯尼思?伯克利博士一直对人体结构感到迷惑不解。

还在他非常年轻时就感到纳闷,为什么他的一些伙伴信奉神仙,而另一些则不然。

他也曾思索过,为什么一些人相信月亮是由绿色的奶酪做成,另一些人也同样相信未必如此。

他越来越强烈地想知道,人们是如何确切地认识一种事物的,长期的思索探索,把他引入目前的境地,成为国家研究局心理学界的一员。

他能有幸在凯斯的领导下研究这个问题,心里由衷地感激。

凯斯比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物理学家,都更加重视下面事实的重要性,即,一个人,他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科学家,在科学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客观性。

观察者不能截然脱离开被观察的事物,每一个科学定理和法则,无论它的提出多么谨慎,其求证多么客观,都难免人们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它。

邓宁的发现及其死,把物理学家们置于一种微妙处境,研究他们在这种处境中的心理反应,使伯克利兴致盎然。

马丁·纳格尔的反应,基本如伯克利所料。

他们在学校求学时,就彼此熟知,后来,由于专业不同而分道扬镳了。

这一天,伯克利始终带领着其余的科学家,走遍了整个住处。

他们许多人提出要求,要象马特那样独自行动,其他人则三、四人为一组进行参观。

到日终时,除了威尔逊?戴克斯特拉教授,所有的人都参观完了这个地方。

在第一天,戴克斯特拉闭门研究磁带和文本,一直到次日上午,他才去参观邓宁的住处。

伯克到旅馆去拜访他。

他让这位心理学家等了十五分钟,才终于通过旋转门走了出来。

戴克斯特拉年近七旬,身材矮小而丰满匀称,一副宽边眼镜使他面孔略显严肃。

他那突出的下唇似乎是向人们表示,他总是存有戒心,仿佛他不相信世界真的是他看见的那样。

但是伯克知道,他是他那一行中的佼佼者。

他在阐述爱恩斯坦关于重力的著作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也就是他之所以被邀参加这项工程的原因。

天空阴沉沉,预示着要下雨,戴克斯特拉走出旅馆时,胸前抱着一把黑色雨伞。

伯克开着车门等候他。

早安,戴克斯特拉博士。

看来今天上午只有咱们俩人,其他人昨天就参观了邓宁的住处。

戴克斯特拉咕哝着钻进汽车。

那正是我所盼望的。

昨天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听完了那个可笑的磁带录音。

伯克开动汽车,进入交通行驶线。

他从开初就感到,没有戴克斯特拉,这项工程也照样顺利进行。

你从录音里有所获益吗?我尚未得出结论,伯克利博士。

但是,如果得出结论,我将不相信,年轻的邓宁会是你们一些人所认为的真正的天才。

你是心理学家,肯定会懂得,怎样的头脑才能把互不联系、毫不相干的——且不说神秘的——材料拼凑在一起,制造出这样一种混合物!人类的头脑有许多奇异之处,我们还不甚了解。

伯克说,其中最令人费解的,是在天才终结,谬误开始之点。

物理学是稳步向上发展的!至于沿着哪条路去寻求进步,我们一清二楚,毫无疑问。

伯克把这个问题搁置一旁。

一个把世界看得一清二楚的人,也许可能最终发现邓宁的奥秘原是完完全全明白畅晓的。

他不能因争辩而丧失这种可能性。

他们停在邓宁居住过的宅第前。

戴克斯特拉在汽车里观察一下住宅,咕哝着说:正是想象中的那种地方。

物理学家走进实验室时,很难猜测他的头脑在思考着什么。

在第一个房间里,他扫视了一下摆着试剂的架子,然后取下一打瓶子,仔细查看每个瓶子上的标签。

他打开几个瓶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之后,便略带鄙夷地把瓶子放回架子上。

他花了很长时间查看房间中央支离破碎的装置。

他在残留的计算纸上用点子做些记号,从衣兜里抽出一个信封,草草地写下一些情况对比。

在电子室里,他回转身,看看走廊。

为什么一个人需要两间这样的实验室呢?他的观察,比包括马丁·纳格尔在内的其他人都彻底得多。

伯克设想,马特和其他许多人还要再来,但戴克斯特拉第一次就象精心梳头一样地一点不拉。

他在机器车间里用手摸摸这儿,捅捅那儿,喃喃自语着:对一个喜欢修修补补的人来说,设备不错。

然而,还是计算机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检查了仪器的安装调整和图表,打开桌子的每一个抽屉,翻弄里面散乱的纸张。

他转向伯克,满脸通红,说:太荒唐了!这里肯定有图表、草稿纸,或说明邓宁做过计算的东西。

这些仪器不是做摆设用的,显然都使用过。

有人把计算材料从这个房间里弄走了!这个房间同我们发现时一样。

伯克说,我们并不比你更清楚。

我不相信。

戴克斯特拉直截了当地说。

物理学家对藏书室所持的态度,是伯克最大的兴趣之所在,他让戴克斯特拉随意翻看所收藏的稀奇古怪的卷册。

最初,戴克斯特拉的行动象一头突然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从摆着神话的书架前跑开,扫视一下占星学部分,又急忙离开去看信仰疗法的书籍,转一圈,就去浏览有关东印度哲学的资料。

这是什么哪!他声音嘶哑地吼叫道,是开玩笑吗?这个矮胖的身形,似乎由于发怒而明显地膨胀起来。

下一个房间你可能最感兴趣。

伯克说。

戴克斯特拉几乎是跑进了隔壁的房间,好象在逃避与他面对面的鬼怪。

他一看到这里的书目,就开始感到轻松,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气,其声清晰可闻。

他又来到朋友之中了。

他怀着崇敬的心情,拿下一本翻看得稀烂的威尔著的《宇宙时代问题》,和一册再版的相对论论文集。

他低声说:邓宁拥有这两间藏书室,并看得懂所藏的书,这是不可能的。

他懂得重力,并克服了重力。

伯克说,而且,这里就是他完成其业绩的地方。

这是给你们看的最后线索了。

戴克斯特拉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书架。

我不喜欢这些书。

他说完,回首张望另一个房间,仿佛那里充满了恐怖。

有些差错。

他喃喃自语道,反重力!有谁听说过这种东西?又是怎样从这样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呢?四那天下午,他们再次举行会议,同意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唯独戴克斯特拉对此事继续摆出一付战斗的架势,一点退让的表示出没有。

军界的全面合作,已得到三军代表的保证。

调研中心将设在国家研究局,然而,在需要的地方可设立研究分部。

谁也想象不出,讨论应当从何处下手。

一上午,多数人都用来读相对论论文,或者望着各自办公室的天花板出神。

他们同意,根据问题的要求,工作可松可紧,并决定在有人把某种工作计划制定出来之前,举行日讨论会,以尽力相互启发,进行创造性的思考。

马特当选为讨论会主席,获得一点小小的荣誉。

这倒使他忐忑不安起来,因为与其他人相比,他年纪轻,专业资历浅。

但是,他在电场方面的卓著成就,使他成为这项工程的可靠的协调人。

马特从邓宁的藏书室里的玄妙书卷中,挑选一本有代表性的样书,带回办公室。

他静下心来,沉浸在占星术、唯灵论、玄学、宗教、太阳黑子资料和魔法腾空的气氛中。

他没有特殊的目的,只是想使自己的思想介入邓宁工作的环境中。

邓宁发现了目标、邓宁走过的道路必须找到,不管是在哪里开始的。

有些材料味同嚼蜡,好多则纯属妄想而已。

可是,他坚持不懈地寻求探索,使他对一些材料发生了兴趣。

比如,关于伦敦附近林德城堡闹鬼的报道。

这些报道都是成功之作,互不联系的资料相互参照,彼此证实,相得益彰。

关于魔法腾空的著作,则远远难以使人相信。

这是洁身涤罪净化身心,世俗凡胎超尘出世等构成的大杂烩。

然而,根据目击者的报告,曾出现过魔法腾空,人们认为这些目击者不是不可信的。

可是,这与宗教有什么关系呢?根据邓宁的批注判断,他对宗教有着极大的兴趣。

马特沉思道,宗教里有奇迹。

反重力就是一种奇迹。

奇迹者,即被人们认为是不可能的,就是看见了,也不能为目击者所仿效。

在科学法则上,则不尽相同。

科学法则,可以为有充足智力商数的任何人所应用。

但奇迹的创造者,却不是诞生于实验室或学习厅堂。

奇迹的创造者自发地产生于深山或荒野,想把挖空心思的企图与真主平起平坐的初生之犊集于一堂。

但是,他们永远也办不到,总是有所不及。

创造奇迹的魔法似乎是不能传授的,它有其自身的神灵,或只不过是陈腐的骗术而已。

在马特看来,没有折衷者。

反重力。

反重力是自然法则,还是奇迹呢?邓宁已经发现了把二者合而为一的桥梁吗?或者他就是奇迹的创造者,而其技术不可传授,但用气使劲一吹,就将自然出现吗?马特砰地把书合上,推到桌子后边。

他从抽屉里拽出一本草稿纸,发疯似地用铅笔书写爱恩斯坦的基本方程式。

到第一周周末,无成绩可言。

日讨论会是举行了,但除每个人重新学习相对论领域的奇异概念外,他们一无所获。

对马特来说也是如此。

但凯斯似乎兴致颇高,伯克也提到过应该为他们的进展而庆贺,好象他们仅仅开开会并同意进行这项工程,就算已经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马特暗想,或许他们真地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他感到当讨论会主席,处于一种受困的境地。

在这样一个小组里必然要有一个人,把所有的基础科学从头讲授给他的同事们。

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就变得加倍困难,因为毛遂自荐的教员就是戴克斯特拉教授。

他能教给他们很多很多,这是毫无问题的。

但是,在第一个周末的星期六,他满脸带着异常得意洋洋的神色,大步跨到黑板前,开始疾书他那象鸡爪爬的字体,勉强可认。

先生们,我已经获得了我一直在寻求的东西。

他说,我能够向你们证明,我们所描述的这种仪器,无不违背爱恩斯坦博士的等量公设,假若我们承认这种公设的正确性——当然如我们大家之所做——那么,你们将从第一个方程式里看到……马特目不转睛地从头到尾看完戴克斯特拉写得潦潦草草的方程式。

他漫不经心地听他讲解,看上去倒还可以,听起来也满有道理,但必须对戴克斯特拉做点什么工作。

戴克斯特拉弄错了——即使他的方程式是正确的。

马特思索着,他究竟错在哪里呢?你简直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在凯斯曾谈论过的感觉之中,或在流经你的全身一直通到脚趾的感觉之中。

他确实知道戴克斯特拉的感觉是什么。

这触痛了他,就象一台开足马力的千吨冷冻机靠在他的身旁。

戴克斯特拉认为,他们对这项工程采取戏谑的态度是傻瓜蛋,而且他一直坚持这种看法,仅仅因为他认为让他们看看这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他的神圣职责。

他强拽着全组人的脚步,但马特知道,其余的人都对他置之不理,反其道而行之。

在这一星期内,他们都承认了邓宁的成就,他认为这毕竟是某种收获。

在马特看来,黑板上的方程式都落入扑朔迷离的黄道十二宫之中了。

戴克斯特拉发表完他的辩说之后,马特便站了起来。

博士,由于你给我们提供了你的论点尽善尽美的论据,他说,并且由于我们都认识到了邓宁的成就之事实,我们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基本前提出了毛病。

我倒想说,你为怀疑等量公设的正确性,提供了极妙的理由!戴克斯特拉呆住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似的。

他犹豫不决地回到座位上,好象在设法决定对这种陈词滥调是不予理睬,还是予以回敬。

当他面对马特时,他的脸胀得通红,全身也好象鼓了起来。

我亲爱的纳格尔博士,如果在这个会议室里还有人不理解等量公设之确立是无可争辩的,那么,我建议他即刻辞退这项工程吧!马特控制住自己,只是咧嘴一笑,但他坚持他的说法。

他别无企图,只是想刺一下戴克斯特拉而已,然而——认真地说,博士——我不妨把这一点当着诸位的面端出来:如果等量公设不是真实的,将会出现什么情况?你和我一样,都为邓宁藏书室里的书卷所震惊,但我不禁要问:对于巫师能够从睡椅上毫无支撑地升起来这一成就,对于确信无疑充分证实的魔法腾空这一例证,等量公设的意义何在呢?在东方文学作品里,为什么也充满了魔法腾空之说?我认为,邓宁曾提出过这个问题,并得出了一些有意义的答案。

如果等量公设与这些答案不符,那么,我们或许应该重新检验一下这个公设。

事实上,假如我们期望效法邓宁的工作,我们将必须检验我们所掌握的与重力有关的每条公设。

戴克斯特拉教授放弃了他认为变得乱糟糟的辩论。

他重新坐在座位上,自以为是地看着黑板上的方程式。

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加州理工学院的又瘦又瘪的詹宁斯,站出来发言了。

我完全同意纳格尔博士的意见。

他说,在过去的一周,我遇到一些问题,我认为你们多数人也有这些问题,不论你们意识到没有。

在四十岁之际,从事研究的普通物理学家似乎都具有直观能力,可以摒弃不符合他们认识到的法则的任何东西。

之后,我们便成为部门的头头,而年轻人则加入进来,接受不适于我们一代的资料,发现被我们忽视了的东西。

我们似乎需要建立某种思想之门,或者说思想闸门,如果你愿意的话,使自然界的大量资料流进来。

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和学识的丰富,要把闸门的位置调到适当的高度,使闸门后面的东西不致僵化停滞。

我们墨守青年时期就抱定的成规,突然间,成了受历史支配的人。

我感到,以往一周的经验,在非常关键之处动摇了我的思想闸门。

我再次感到有能力接受和铭记以往未曾遇到过的资料。

我认为纳格尔博士是正确的,我们不得不重新检验所掌握的关于重力的全部情况。

如果东印度传说和唯灵论中的任一因素证明是恰如其分的,那么,即使我们吸取了这样的资料,我认为也不致于使物理学从根本上被打破。

我们无法回避有一个人解决了反重力这一事实。

八天以前,我们之中谁也不会承认这种可能性,而今天,我们却肩负着及时前进并赶上去的责任。

开过讨论会,马特感到疲劳厌倦。

事件风波迭起,似乎他们每个人都多少地淹没在愤怒之中,一种是因长期误入歧途的自我怨恨,一种是因直截了当提出问题,但却受到自然界的这般捉弄而普遍产生的狂怒。

然而,反对马特的强烈建议的,也大有人在,桑德斯就曾说过:……对等量公设不可能进行修正。

任何证明这种公设要修正的数据,都自然而然地使掌握数据的人产生怀疑。

讨论会一结束,马特就到办公室去找肯尼思?伯克利。

噻!伯克。

他说。

嗳——进展如何?近几天,我一直想到你们那里看看。

还未曾见到你们有人挪动贵步到机械车间去,我想你们仍然处于做计划的阶段。

我们还没有那一步呢。

马特低声说,我有事同你商量,它比反重力还重要。

咱们去钓几天鱼,你愿意吗?钓鱼?我或许办得到。

只工作不玩耍,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当然,我不必提醒你需要尽快研究这项工程中的魔法腾空——我要去钓鱼。

马特说,你去不去?我去。

在富尔顿鱼市的一侧有条绝妙的鲑鱼溪,我可以在溪边租借一所小房。

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得租一些鱼具来。

如果你知道有好的去处,我能在一小时内准备就绪,在路上租鱼具好了。

我也得检查一下我的鱼具,如果没被朱迪思扔掉的话,自上次用过,已有三年未动了。

大约有二百英里的路程,可在午夜时分赶到那里。

马特和伯克进入大学三年后的一个夏天,曾在一起尽情地钓鱼取乐。

那年大部分时间及整个夏天,他们都在研究宇宙间高深莫测的问题,而结论则迥然不同。

到那年夏末,马特心悦诚服地相信,生命按照客观世界是完全可以得到解释的。

如果一个人做点善良而有益的事情,依其梦想来改造世界,那么,他必定是一个稳健而愉快的人。

伯克则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他深信人的生命包藏在人的薄薄的皮肤之中。

现在,他们都做出很大让步,看法彼此接近多了。

他们在黑暗中行驶时,马特想起了这一切,也唤起了伯克的回忆。

世界若如大学三年级学生之所见,那么,我们的全部苦恼就都过去了。

伯克说,在人的一生中,大概不会有思想绝对单纯的时刻。

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戴克斯特拉。

他自大学三年级以来,从未改变过一次观点。

他想证明邓宁并没有获得过反重力或者发狂。

他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其他人呢?这一周变化多端,他们都发生变化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事可干了。

有人照管伯克借的东西,他们俩人到达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马特决心在这里时,把与国家研究局有关的一切事情都置之脑后,于是他坐下来写了封家信,这也可以帮助他达到这一目的。

早晨,他起身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倾听屋旁松林间小鸟闹人的欢唱,感到除了此刻所见所闻,真地把一切都忘记了。

他在门外遇到伯克时,熏肉和鸡蛋的香味从厨房扑鼻而来。

结识一个认识百万富翁的心理学家,真是件美事。

如果招呼一声,能把早饭送到床上来吃吗?伯克笑起来。

那可办不到。

待乔把你带到树林里,你就会知道有多少个煮蛋吃了。

可别带着他去。

马特说,我喜欢尽量独来独往。

那当然啦,乔不会反对的。

只有他知道钓鱼的好地方,虽然——鱼无关紧要。

马特说。

森林里晨露如雨,潮湿异常,黎明前的寒冷笼罩着深谷。

他们穿过山谷,向下朝河边走去。

河水仍笼罩在山的阴影里,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几只小鸟还没离开那灰白的晨曦,朝上飞向粉红色的山顶。

马特立即意识到,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穿上长筒靴子,试一试租来的新玻璃钓竿的弹力。

我的装束有点古旧,是不是?他说,我倒更喜欢古旧一点。

我还在用我自己的。

伯克说,实际上,就是去年夏天我们在一起时用过的那根钓竿。

他们哗哗地趟着水,不几步就走进一个平静的水潭。

水潭不够宽,容不下两个人,所以马特就向上游蹚去。

一天,有个家伙发表了一篇文章。

他说,文章声称,在这样的河里捉鱼,每捉一条鱼的平均时间是二小时十九分钟。

难道我们做的不比他说的好吗?好象要好得多。

如果今天钓不好,只有让乔给咱们做午饭了。

他们的确干得很出色,到中午时,马特钓到的六条上好的鲑鱼,伯克则钓了七条。

我要给那个研究钓鱼的人写封信,告诉他我们钓的鱼够你们一家吃一个星期了。

吃过午饭,他们在河岸上背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望着河水从眼前流去。

你们对这项工程到底发难抨击没有?伯克问道。

马特把上次讨论的情况告诉给他。

戴克斯特拉或许完全正确,他的演释很说明问题。

但是,我建议重新检验等量公设——至少检验其现状,也是严肃认真的。

你们走到我的前面了。

伯克说,何为等量公设?是爱恩斯坦在第一批的一篇论文中提出的,记得是1907年的那一篇。

他假设惯性效应与重力效应相等。

也就是说,人在某一物体中,物体得到推力,达到恒定的加速度,他就会感到有无法与重力效应相区别的效应。

他能够行走、活动,并且有体重,就像是处于具有地心引力的庞大物体上。

相反,一个人置身于地球重力场中的一个自由降落的电梯内,就观察不到电梯内的重力效应。

他可以站在天平,但称不出重量,液体也不会从杯里倒出来。

据称,任何机构试验都不可能揭示出地球重力场的存在,这种地球重力场存在于这一重力场中自由移动的任何这种参考系统之内。

我们早已接受了这种假想。

接受是很有道理的,在数学上有充分可靠的理由。

然而,从以往的经验看,在这种条件下探测重力场,我们还没有试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排除这种可能性是愚蠢的。

所以——戴克斯特拉做的颇为严谨的演释,是很有道理的。

象邓宁的这样的装置,将表明需要抛弃等量公设。

很可能,这一公设是一种以不充足的资料为基础原无根无据的设想。

假若如此,这倒是一个良好的起点。

下一步怎么走,我就不得而知了。

重力可以认为是不同于数学符号的一种东西——或者说,可以通过观察一个降落的苹果而知吗?不。

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在我们的公式里,一个符号代表一种未被识别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则见之于物体间的吸引力之中。

那么,一种流动的东西,象这条小溪,会怎么样呢?也可能如此,但谁知道呢。

河岸附近,河水在一些突出的岩石周围形成旋涡,伯克把一把漫不经心折断的小棍,抛到水里。

小棍迅速飘流到一起,集聚在岩石旁的旋涡当中。

可能是一种观点。

他说,这种观点假设,这些小棍在重力的作用下相互吸引,聚到了一起。

不是他们本身的吸引力。

马特若有所思地说,是又推又拉的力量。

重力——可能就是又推又拉。

但推力和拉力作用的又是什么呢?邓宁那个家伙,他知道!吃过晚饭,夜幕低垂,马特怀着满意的心情坐在门口,依稀觉得在白天完成了一些事情,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这无关紧要,毕竟是某些事情——你知道,他突然说,我们需要弄懂的,你们心理学家亦应该告诉我们的事情,是思想从哪里来的。

拿第一个穴居人来说,他有两个大得足以恰好吻合在一起的脑细胞。

他把火带进洞穴里,是哪里来的想法呢?我认为,这就是你和我很久以来就想解决的问题。

思想来自哪里——是人固有的,还是源于外部?他把话停住,专心对付蚊子去了。

说下去。

伯克说。

再没什么可说了,我又在考虑重力呢。

你在考虑什么?我在考虑如何获得一个关于重力的新思想。

一个人编出一套新理论,制造出一个新装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我觉得好象逐渐被吸引到这个问题上,而放弃了我要抨击的那个问题。

那么,你在考虑什么呢?想要虚构一个新思想——我此时此刻在想今天下午的事。

流动的东西——但肯定是无法描述的东西——如宇宙时间。

既然事情已公开化,不妨明说,我就从未赞同过等量公设。

只是有一种感觉,搅得我的脑海不能平静。

这一公设是错误的。

我要尽力描述在幽暗的宇宙空间流动的东西,但不可能是有如江河的立体流体。

他坐得更直了,把雪茄烟从嘴里慢慢地拿下来。

这不可能——但可能是一种流体——他突然站起来,转身向房子走去。

喂,伯克,请原谅,我要去做些数学演算,你不会反对吧。

伯克的雪茄烟头上,发出好长时间的闪光不用管我。

心理学家说。

五那天晚上,伯克不知道马特什么时候就寝的。

早晨起来,他发现马特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兴致勃勃地伏案工作,似乎马特压根就没离开过,但他至少看出他换了衣服。

马特抬头看了看。

再给我半小时,鱼是可以等一等的,我得赶快回办公室去一趟。

这里的事情我还要继续干的。

伯克咧嘴一笑。

去吧,伙计。

我去准备车,你说什么时候动身?到城里后,他没有去看望任何人,而径直到办公室去了,继续进行前天晚上开始的工作。

随着工作的进展,他最初的热忱渐渐衰落消沉下来。

二、三天后他才能做好准备邀人检查。

有一项演算前面的几页原来都有差错,他返离迷津,重新慢慢演算。

下午三点刚过,就有人敲门。

他恼怒地抬头看看,来人是戴克斯特拉。

纳格尔博士!你在呀,我真高兴。

昨天我到处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我去钓了一天鱼。

有事吗?戴克斯特拉几乎带着狡黠的神色,坐到桌子一边的椅子上。

马特皱皱眉头。

我有事与你磋商,事关这项工程,极为重要。

戴克斯特拉说。

他身体向前倾斜,脸上流露出信任的表情,宽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向外眯缝斜视。

你发现没有,他说,这项工程整个是一个骗局?骗局!你在说什么?我仔细地查看了所谓的邓宁的住处,无一遗漏。

在上次讨论中,我就曾向你们说明,等量公设否定了如邓宁所发明的任何这种装置的可能性。

现在我敢向你担保,根本就无邓宁其人!我们上了这个大骗局的当了。

他以获得最后胜利的神态,用手掌拍打着桌面,身子向后靠着。

我不明白。

马特低声说。

你会明白的。

去看看那个实验室吧,前后不一,矛盾百出。

检查一下架上的药剂吧,试问:用这种胡乱挑选的配剂,可望达到怎样的化学效果呢?电子部分与角落里的电视车间一样,都是大杂烩。

房间里的计算机摆在那里,从来未使用过。

至于那个藏书室——显然是个老学究的满满当当的耗子窝!纳格尔博士,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原因,我们上了大骗局的当。

反重力!你认为这里可曾有人想过能使我们相信吗?我想知道的是,在国家急需我们每个人贡献聪明才智的时候,为什么把我们派来干这种徒劳无益的事呢?马特隐约感到胸口塞闷,一阵恶心。

我承认你的陈述有奇异之处。

假如你说的那确凿无疑,那么,目击者的叙述又做何解释呢?向壁虚构!戴克斯特拉厉声高叫道。

简直不敢想象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人也参予了这种虚伪的事情,真是遗憾,但是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

事实上,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我做了大量工作。

此时此刻,我打算明确地说,等量公设是站不住脚的。

戴克斯特拉站起来,满脸胀得通红。

纳格尔博士,你持有这种见解,我甚为遗憾。

我始终相信,你是大有希望的年轻人。

若揭穿这个使我们上当的可恶的骗局,你或许还有希望。

日安!戴克斯特拉步履沉重地走出去时,马特连欠身相送都不愿表示一下。

这次来访使他十分不快。

尽管这些责难是荒谬的,但却动摇着他赖以进行工作的基础。

他以前曾断言反重力纯属谬论,如果他不敢确信邓宁的装置表演恰如所述,那么,他目前对过去所有断言的信念就要受到威胁。

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竟然也参予了戴克斯特拉所说的这种毫无目的的愚蠢骗局!他几乎依旧狂热地重新看起计算草稿来。

快到大家都要离开的时候,他拿起话筒,给詹宁斯打电话。

此人是个有才能的数学家,如果有谁能把这个题目解出来,那么就是他。

解不出来的地方不多,马特尚可容忍,但他必得知道是否正走进死胡同。

你能来一下吗?他说,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不一会儿,詹宁斯就来了。

他一进门,就使马特觉得他象一个古时候的乡村传教士,由于对教徒们的罪孽抱有愤慨而满脸盛怒。

马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脱口问道:今天下午你看到戴克斯特拉了吗?他到处乱跑,散布无稽之谈,说什么这项工程是个骗局。

马特点点头。

不知凯斯为什么把他这样一个老笨蛋弄来——戴克倒是个杰出人物,但却说话不留余地。

我立刻打电话找凯斯。

我猜想,我们自然都有戴克斯特拉那样的怀疑,马特说,但不至于搞得象他那样过分。

我同几个人谈过,有些人弄得心烦意乱,我曾竭力帮助他们摆脱这种处境。

你有什么收获吗?得到过答案之类的东西吗?马特把草稿纸抛到桌子的另一边。

等量公设过时了,这一点我相当肯定。

我一直在计算围绕空间曲线的可能的运动范围,原来是个八面体的东西,但却讲得通。

我希望你看一看。

詹宁斯双眉一挑,说:很好。

当然,你要知道,要使我接受对等量公设的否定,是不容易的。

这种公设问世已有四十五年了。

可以寻找别的东西代替它嘛。

这东西你能再搞一份吗?马特耸耸双肩。

我能再搞一份。

我会好好保存的。

他把稿纸塞进上衣的帖身衣兜里。

假设你的确要证实这样一种流体的可能性,对吗?那么,我们由此能得出什么结论吗?对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吗?有些想法。

马特说,昨天我曾观察过一个旋涡。

看看一些小棍抛进旋涡后所出现的情景吧,小棍会聚到一起。

这就是重力。

詹宁斯皱皱双肩。

等一等,马特——马特大笑起来。

别误会,考虑一下这个流体,我不知道它可能具有什么特性,但必须在四维空间中出现。

我们若能解出来,就能弄清这种流体通过物质产生旋流的公式。

假定存在着这样一种旋流,便会有旋涡出现。

这是不成熟的比拟,你还理解不了,需要进行计算。

但是,我们或许能说明,旋流按一定方向行进,便引起旋流的物质间的空间位移减小。

这能说得通吗?詹宁斯一直静静地坐着,现在他微微一笑,把手指展开摊在桌面上。

可以说得通。

八面体流体所形成的旋流一定相当复杂,但假设确实出现了,那么又怎样呢?我们就造一个流线型装置,使之通过流体,旋流便不会出现了。

詹宁斯坐在椅子上向后靠着,好象突然变跛了一样。

好家伙,你倒全部计算出来了!但且慢,这使重力变得毫无意义,那么,反重力呢?马特耸耸肩膀。

我们找到一种采用反向矢量的方法。

那样可以,伙计,那样可以。

马特笑起来,同他一起走到门前。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的意义,但是,你瞧——我绝非开玩笑。

这个重力流体公式若能解得出来,其余的就好办了。

詹宁斯面对着他,脸上的一点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说:马特,我不是在笑,不管怎么说,不是在笑你。

如果我们对整个事情得到的答案是那个样子,就等于说,我们至今所假定的一切东西,完全阻塞了对这类事情的思路,致使人们不得不认为自己成为小小的阻碍,甚至连谈论它也是困难的。

一天以后,伯克登门拜访他。

嗨,马特,你怎么不即刻告诉我们关于戴克斯特拉的事?若不是詹宁斯打电话给我们,我们知道的可能就太晚了。

你是指何而言?我们是指他关于此项工程是个大骗局的说法。

我希望你没有为此事烦恼。

不十分烦恼。

我们要把他踢出这个工程吗?那是自然的。

他正住疗养院呢。

他思想僵化,不承认邓宁工作的真实性。

他态度温和,却失去了理智。

他几周内就会好起来,可以回去教书的。

听到这些,我甚为遗憾,我相信,我们差不多找到了他不敢正视的答案。

那天,马特不耐烦地把他的论点在讨论会上公布于众了。

这对于那些倾向于戴克斯特拉的人,有点难以接受,但是计算十分清楚,吸引着所有的人。

他们几乎团结得象一个人,竭尽全力推导一个可转换为金属、电子和重力场的公式。

詹宁斯是一直坚持到底的人。

三天后,他连门也没敲就闯进了马特的办公室,把几张纸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

你是对的,马特。

他高声说道:你的计算表明,在物质中有旋流存在。

我们掌握了探究邓宁飞行带的方法。

但事到临头时,马特却灰心丧气起来。

整个小组举行了三十六小时的讨论会,使工作最终统一起来。

结果是确认可以制造一个反重力机器,但其大小却相当于一百吨的回旋加速器。

马特把他们的进展情况告诉给凯斯。

这与邓宁的飞行带大不相同,他说,你若要我们压缩,我们就继续尽力压缩,或者拿出目前这种形式的实际可行的设计。

凯斯把马特准备好的草图瞥了一眼。

这与我们所期待的不完全一致,但我认为最好把它造出来,此刻,重要的事情是要有一个反重力机器在运行着,然后进行改进。

车间可以随你们使用。

需要多久?这要看在人和机器两方面,你希望强调什么了。

如果全体昼夜工作,我保证大约三个星期拿出模型。

一言为定。

凯斯说,造吧。

实际上,四个多星期以后,才在大型的机器车间里做出首次表演的安排。

这个车间受到控制整个工程的三重安全措施的保护。

参加者有出席首次会议的人员,加上协助制造这个庞大装置的几个工人。

在过去的几周内,他们吃力地举行了闹哄哄的讨论会,现在的表演就显得简单,几乎是平淡无味了。

马特走到在车间里高大的钢梁天花板下显得很小的配电盘前,打开电源总开关,然后慢慢调整一些度盘。

圆盘形的庞然大物在车间中央升起来了,几乎没有人察觉,一点也不摇晃,它没有明显可见的支撑,在离地面5英尺的空中徘徊盘旋。

圆盘直径三十英尺,厚三英尺。

几根工字钢梁临时铺在地板上做为支撑,从水泥地板上的长长裂缝就可想见此物之重了。

凯斯博士伸手摸了摸,又用尽全力去推它。

马特笑着摇摇头。

如果你推的时间够长并且用力,它会移动的,几乎具有小型战舰那样的惯性,虽然我曾说过,这与邓宁的飞行带大相径庭,但我们还是要继续试下去。

这是一件不朽之作,凯斯说,我向你们大家祝贺。

正当他们在观看着,马特又按一下控制按键,那庞然大物徐徐落到工字钢梁支架上。

他切断了电源。

我希望你们此时都回到会议室去凯斯说,在那里,还有一些补充资料给你们看。

一路上,马特与伯克并排走在一起。

现在怎么办?他说,他们要给我们戴上镀锡勋章吗?比那要好。

伯克说,你会看到的。

他们又和几星期前的多事之日一样,坐在一起了。

凯斯照旧在首席就坐。

没必要对诸位任何人进行说明,这一成就对我们国家和全人类意味着什么。

反重力将使全世界军事及民用运输发生革命性变化——有朝一日会把人送往星际。

现在——有一个人我想介绍给你们。

他向一侧跨了一步,朝他身后那个房间的门口发出召唤声,一个人应声走出来,凯斯便站在一旁。

听众中响起一阵吃惊的吁吁声,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利昂·邓宁。

他向大家幽默地微微一笑。

先生们,我知道你们认识我。

我希望你们都不会对我抱有任何不快之感,或者认为我是那种人们所描述的令人厌恶的家伙。

文本就说明了这一点,它所描述的是一个使人不快的年轻的笨蛋。

詹宁斯站了起来。

凯斯博士,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需要你做出解释!詹宁斯博士,你们的确需要解释,你们也会听到解释的。

凯斯站在邓宁的地方,邓宁则坐在位子上。

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我们的朋友戴克斯特拉是正确的,在工程之初给你们的原始资料,都是虚构的。

人群里立刻涌起一阵吃惊的喊叫和抗议的声浪。

凯斯举起一只手,说:请安静片刻,听我把话说完。

我刚才说过,最初的资料是虚构的,根本没有作为反重力装置发明家的利昂·邓宁。

我们演了一出戏,虚构了一部电影,并不存在反重力。

而今天,却真地存在着一种反重力机器。

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仔细考虑考虑,在这件事情中虚构究竟在哪里。

他略停了片刻,盯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看了看,之后移步站在一旁。

我们的首席心理学家肯尼思·伯克利博士,将给我们讲完事情的全过程。

伯克站起来,慢慢走到前面,仿佛是勉强做不得不做的事。

你们若有人发怒的话,他说,应该冲着我来。

工程中的魔法腾空,是我建议的直接结果。

但是,不要认为我是在道歉。

我反对戴克斯特拉教授称之为‘虚构’或‘骗局’的说法。

一种事情出现后,当我们谁也看不出其潜在的可能性时,怎么能说是一个骗局呢?那为什么,伙计,为什么?詹宁斯不耐烦地大声说道,为什么搜罗关于占星卜算、魔法腾空和神秘玄想这类戏法骗局,胡说八道等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明言这个工程?我们不是一帮中学生,别哄骗我们去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那么,你对下面的问题如何作答?伯克说,凯斯博士发出一封信,邀请你参加一项制造反重力机器的工程,你会该怎样答复呢?你们中有多少人会乐于安安稳稳地等在大学里?在大学里,离经叛道的人不允许象在政府机构里那样挥霍人民的钱财。

谢天谢地,在此工程中只有一个戴克斯特拉。

他拒绝接受我们提供的资料,他的目标是要证明反重力之不可能。

如果不是我们的小小的假设激励你们,你们有多少人会树立同样的目标?戴克斯特拉不能合情合理地对待这些资料,其结果是他患了精神崩溃症,当然,这是前面一连串事件产生的必然结果。

另一方面,你们当中能够接受我们提供的资料的那些人,则能抛弃对于反重力的偏见,得到你们认为不可能的东西。

实质上,这是一项心理学工程,而不是物理学工程。

除反重力外,我们还可以选择其他东西。

我们可以预言,结果将是一样的。

我观察过许多科学家在实验室和藏书室工作的情景,研究他们在工作之中奉行的在教育上先入为主的概念,着手解释一个问题之前,就已做出了可能或不可能的结论。

在这样多的情况下,戴克斯特拉教授的例子最有代表性,对问题的兴趣只在于要证明结论之正确。

在此项工程中拿你们做实验,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我认为,我使你们学到了一种进行科学研空的方法,比你们以前所掌握的要强有力得多,这是一种令人信服的方法,能够找到任何理解的答案。

你们根本没有受骗,而是给你们表演了一种新的强有力的科学方法。

如果你们能够解决并的确在几个星期内解决了以前视为不可能的问题,试想你们自己要有多少个科研题目正等待着你们运用这种方法去解决啊?会上还有很多发言,有些发言是极为混乱的。

有几个人根本没理解伯克的解释。

马特暗想,即使是他,也需要很长时间,心情才能彻底平静下来。

在他的胸中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但他对伯克炮制此项工程的圆滑手法,暗暗置之一笑。

他敢打赌,这位心理学家曾因戴克斯特拉而有过棘手的时刻!当他开始认识到伯克所做的解释具有绝对的真理性时,心中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

他看到这种感觉也反映在其他一些人的脸上,流露出茫然若失、为什么没人事先告诉我的神色。

他们最后同意第二天再次会晤,研究讨论他们对已经出现的情况应采取的态度。

刚要让他们走,伯克就上前抱住了马特的胳膊。

我差点忘记了告诉你,今晚请你吃饭。

最好别再是个骗局。

马特说。

饭后,他们两人走出来,到了院子里,伯克煞费苦心地要假守这个院子,使他在城里占有的这块地方俨然象一份财产,他们坐在花园里的一条长椅上,凝视着月亮从邻舍的电视天线背后徐徐升起。

我想知道事情的余下部分。

马特说。

什么余下部分?别躲躲闪闪的,其他那些家伙上午就要让你讲出来,但我要先听为快。

伯克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始说起来。

他点上烟斗,让他燃得旺一些。

你曾提到詹宁斯有过思想闸门之说,他的那些话差一点说中了。

你和我在学校里试图探讨宇宙问题时,也几乎抓住了要领。

归结起来,就是你在山里问我的事情。

何为思想过程?最初的思想源于何处?想一想你在几天内推导出关于围绕空间曲率的重力流体的深奥的方程式,为什么你没在十年前做出来?为什么别人没在很早以前做出来?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马特,我特别需要你参予此项工程,因为需要你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有点力不从心,我不知道是物理学还是心理学,或者两者之间的怪诞的混合物。

不管怎样,我是从这里开始的:你懂得通讯理论,任何数据都可编成脉冲组成的密码,譬如,一幅复杂的照片由半明半暗的点子构成。

把信息编码变成脉冲,可以有许多方法。

密码可利用点——划,可利用脉冲间的时间间息,可利用脉冲振幅,有上千种单独因素和联合因素可以利用。

但是,任何信息都可以表示为一种特殊的脉冲程序。

这种程序之一:‘宇宙间的每一物体都吸引另一物体’;之二:‘永生之奥秘在于——’;还有之三:‘重力本身是——作用之结果,而又可能因——而变得毫无意义’。

任何问题的任何答案,都可表示为一种特殊的脉冲程序,故而脉冲之间的关系便是数据的密码形式。

但是,从定义上来说,纯噪声是一种完全不规则的脉冲程序,包含着可能相互关联的各种频率的脉冲。

因此:任何有负载信息的消息都是分级噪声的一种特殊的子级。

所以,纯噪声包括一切可能的消息和一切可能的信息。

因而,纯噪声实际上是纯概率的另一种说法,是无所不包的。

这不只是繁琐逻辑的一种演练,而是要承认一切事物都可以学会,一切事物都能够获得成功。

马特微微活动一下,向月亮吹出一团浓厚的雪茄烟雾。

不要再说啦!他大声说,你的话没完没了,总得有个边际才行。

为什么?难道我关于噪声和信息的逻辑不对吗?上帝,我不知道对不对,听起来倒也中听,当然是对的,但是,那与人类头脑的作用和工程中的魔法腾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从结构观点上说,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就功能而言,似乎在人的头脑里必定有一种机构,这种机构不外乎是纯噪声发生器,一种不规则脉冲即各种频率的纯噪声产生器。

在别的什么地方,必须还有一个机构,用以滤除不规则噪声或控制其产生,以便使语义明确的声音得以通过。

显然,滤波器能够处于任何一级,把我们确定为噪声的东西滤除掉。

这样,我们就经历了成长的粗略过程,上学,受教育,在噪声滤波器上刻下一条红线,除了外部自然界和我们本身的创造力所提供的少量数据外这种滤波器把一切都排除在外。

我们周围的事物一旦变得与情况不相适应,就被排除在外,创造性的想象力便减弱了。

滤波器一经调整,就能自动进行这一工作。

还有你们这里的工程,马特说,关于巴比伦的神秘玄想、占星卜算的资料,以及那个毫无价值的东西的其余部分——整个装置的噪声尽可能搞得大一些。

伯克说,我们不知道如何制造反重力,所以给你们描绘了一个制造过反重力的人,并尽量把它弄得嘈杂一些,以便使你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噪声滤波器起不了多大作用。

关于反重力问题,我给你讲了一番各种频率的噪声,并讲了反重力已经实现这一必然的结论。

你们每个人最初都用你们的滤波器把反重力的想法排斥在外。

简直是荒谬绝伦!探索这种东西是无益的,做点有益的事情吧。

所以,我向凯斯建议过,把你们这些有两付头脑的人召集在一起,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你们证明,这决非胡说八道,而是能够做到的,巴德。

故此给你们听听各种频率的噪声,放松你们的滤波器,使你们通过自己头脑的思索来找到答案。

这起到了作用,并且总会起作用的。

你们所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查出端绪,清除头脑中的障碍,对你们一直想做的一些其他事情,调整好任意噪声滤波器——那么,就可找到你们想要研究的任何问题的正确答案。

马特抬头看看月亮,月亮正把银色的光辉洒满夜空。

是呀——天上有星星。

他说,我总想把星星摘下来,现在我们获得了反重力——所以,你可以飞向星际了——假如你愿意的话。

马特摇摇头。

你和邓宁——起初我们获得了它,然后又失去了它。

你要使我们造出反重力来,这只是一个鬼把戏!肯定我们将看到行星,甚至可能在我们瞑目前越出太阳系。

但是,我将要呆在这里,与你一道工作。

一、二个行星微不足道,或毕竟算不得什么。

如果我们能学会利用人类头脑中的最高噪声级,我们就将能够征服整个宇宙!《榨取》作者:[日] 岛崎一裕住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愁肠百结。

这是因为来自宇宙的征服者实行着一种灭绝人性的统治。

他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颗祥和的行星上,以绝对优势的科技力量,不费吹灰之力。

转瞬之间便控制了这颗星球的住民们。

我们决定要统治这颗星球。

你们的权利,我们一概不予承认。

对命令要绝对服从,反抗的人,立即杀掉。

明白吗?开始的时候,住民们对这种高压性的语言颇具反感,一部分住民屡次进行反抗,但每次都是参与反抗的住民惨遭杀害。

渐渐地,住民们便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和欲望。

因为征服者们的野蛮和凶狠,使他们明白只有服从才能够活命。

征服者们实行统治以后,住民的财富被他们掠夺一空,住民们已经衣不蔽体哀鸿遍野,有的住民甚至啼饥号寒,征服者们却丝毫也有手软。

每天的生活就像在做一场噩梦。

生活就是杀戮,每时每刻都充斥着不平。

在这颗星球上,住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躲,就连活命用的粮食都颗粒不见。

兹萨索是一位诗人,又是一名歌手。

他在各地流浪,四处奔波,抚慰那些住民们。

住民们之间情绪低落、万念俱灰。

如果不抚慰,也许都会自暴自弃的。

他希望自己能为人们带来希望。

因此,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拼命地歌唱。

人们听着他的歌,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因他的歌声鼓起勇气的住民,把他比喻为拯救星球的神。

有一天,兹萨索被征服者的总督请去。

他还以为总督会以煽动住民的罪名将他逮捕,然而不是。

总督对他说道: 我们的母星球上有一个管理星球的委员会。

不久,这个委员会将派出部分委员来这里视察,在欢迎他们的仪式上,我想请你唱歌助兴。

据说,你唱歌唱得很棒。

如果你愿意唱的话,我会奖励你,如果你拒绝的话,我立即就处死你。

怎么样?总督明显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命令式语气。

我明白了。

兹萨索低下了头。

很好。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表明我们的统治非常安定,所以我才来请你。

是……兹萨索在心里盘算着对住民们来说。

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要用自己的歌,诉说住民们的痛苦。

如果能让那帮委员会的委员们知道总督他们的残暴统治,即使我惨遭杀害也无所畏惧。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写诗。

他回想着在各地流浪时亲眼目睹到住民们受到欺压凄苦,和那些惨不忍睹的情景,将满目的疮痍变换成了诗句。

他写完诗以后,马上就为诗句谱上动听的曲调。

曲调的节奏十分优美,人人都能随兴吟诵,只要听过一遍就不会忘记。

那天,兹萨索被请到客席上。

大部分征服者都在场,桌子上堆放着美味佳肴,场面隆重。

兹萨索手上拿着乐器,开始弹唱起来。

人们都安静地翘首聆听。

对征服者来说,那悲切的曲调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他们流着眼泪聆听着。

然而,歌声一结束,兹萨索就被逮捕了。

喜欢吗?总督问委员会的代表。

嘿嘿,好极了。

如此郁闷的心情,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这样流眼泪,我也是第一次啊!总督,看样子计划推进得很顺利啊。

谢谢您的赞扬。

刚才的歌,能立即把它录制下来吗?大家都想听这样的歌。

母星球上美术品和宝石、贵金属都已经多得数不胜数,衣食丰足,日子过得十分优裕。

但是,我们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东西。

现在我们才发现,我们缺少的,就是这东西——体会一种悲戚的情绪,那是多么难得啊!这恰恰就是艺术啊!这样的艺术,在富庶的星球上是绝对不可能产生的呀!总督自信地说道。

嗯。

好,再加大压制的力度。

因为真正的悲伤不经受压榨是不会产生的啊。

明白了。

就这么做。

大概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兹萨索吧。

不过,怎么处置他呢?是处以刑罚,还是带回到母星球上去?当然要带回去。

但是,对这颗星球上的住民,要告诉他们,说他被判死刑了。

这样,这家伙就会变成一个悲剧性的人物,这会催生很多与他有关的艺术吧。

不仅仅是音乐,还有在文学、戏剧、绘画等各个方面,都会出现催人泪下的作品吧。

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作品,从现在起,这样的期待不就是一种很快乐的享受吗?《摘葡萄的人》作者:詹姆斯·格利森·毕晓普作者简介毕晓普上尉是科罗拉多大峡谷空军学院的英文教官。

1961年他出生于佛蒙特州的姆蒙伯莱,曾就读于四所学院,于1983年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获得学士学位。

作为一名空军通讯保密检查官,他就职于空军学院预备役学院。

1988年他返回海姆夏尔大学获取英国文学的硕士学位。

婚后,他有了三个孩子。

他曾为《波士顿环球》周刊写过文章,出版了一本教科书的三次版不。

他精通文学,善于写作,编辑了许多杂志。

但他从未出版过一本小说,我们相信他将再创辉煌。

您的葡萄酒,先生,柯蒂斯说,这是九一年的最后一瓶了。

谢谢。

我注视着玻璃杯中的酒,一边转动着上个世纪的葡萄酒,一边研究着我的侍从的任何无礼的手势。

与一个人不停地转动舌头而使舌根生疼一样,出于同样的本能,我不会对这个高大的黑人说什么了。

很久以来,我一直忧心忡忡,怕他很快成为我的上司,怕失去我积攒下来的微薄财富,怕在互换工作时失去自我。

我用指甲弹着玻璃杯。

心想:我的葡萄酒比勃民第酒的颜色还深,比任何一种政府指定的酒都要辛辣。

五年之中,我一直试着挽回阿根廷葡萄栽培长官的职务。

每当提起我的职业,我总是对人们说:我照看着沸腾的葡萄汁。

但那已成为过去。

在三十五个年头里,这已是我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调职了。

我够幸运的了,有些贵族武贫民不得不和处理放射性废物小组或处理垃圾的人调换工作,那些都是中产阶级丢弃的职业。

起码这里我还是接近富有,只是和柯蒂斯交换了一下阶级——一想到他就要成为惠特尼先而我变为特拉维斯,我心里就难受。

如我曾经拥有财富,那它再也不属于我的了。

与核武器装吊队的工人比起来,当男仆也无所谓了。

他们不得不搜索战争遗留下来的以及核裂变和聚变反应堆中剩下的有毒区域,然后将废料放置到北部的地下垃圾场。

他们穿着保护服,但经常遭到核武器的侵扰……真的,我够幸运的了。

柯蒂斯注意到我在盯着葡萄酒出神,而且我相信,他为我感到遗憾。

快退休了,先生?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调换工作。

在将近五年的共事中,难道我真的从没告诉过他?也许没有吧!我对他的了解可比他对我的了解多得多。

我盯着落地钟看了好长时间,带着孩子般的爱我喜欢那个胡桃木的老祖父钟——而现在我惟一知道的就是,这个钟和其他的好东西就要成为我的仆人的了。

已经是11时44分了,我的交接将在午夜生效。

柯蒂斯读懂了我的眼神,我会带走它的,先生,到明天我们就会忘记钟了。

多么宽宏大量的小伙子啊!我心里想着,允许我延续六七个小时吧!但他还有十六分钟就开始掌权了。

还是要谢谢你,柯蒂斯。

我大声地说,尽管这没有必要。

为我准备蒸气浴吧!我慢慢地走向浴室,感觉着柔软的、厚厚的地毯,轻抚着老祖父钟那磨得又光又滑的胡桃木外罩。

仅仅在贵族式的任期中呆了一年,我现在就已感到财富的流失。

在学校的时候,调换职业是一种游戏。

有时要忍受在一天内从贵族宿舍搬到贫民小屋的变换,向旁人显示你是百分之八点五的好学生中的一个,聪明得不仅可以经营整个工业,而且也愿意去做地球上最讨厌的工作。

随着我的好工作就要永远地消失,而最糟糕的工作即将到来,我再也不情愿了。

每当想到荣华富贵渐渐逝去的情景,我就不寒而栗。

我把衣服扔在柯蒂斯手臂上,深深地浸入到散发着香气的水中。

温热的水令我全身放松,我的大肚皮变成了粉红色。

柯蒂斯既没在看我,也没朝向别处。

我愉愉地瞥了他一眼——是不满,甚至是仇恨的瞥,好像是在等待我的死期。

柯蒂斯·惠特尼,我开口说,惊动了他,上次从学校毕业时,你得知被分到了这儿,你恨我吗?这是一个幼稚的、显而易见的问题,而何蒂斯天生就有看透人的能力。

我们都不想这样,不是吗,特拉维斯·麦科米克?博尔纳说过‘在你们贫穷之旅中感觉精神上的伊甸园’。

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用充满了讽刺的话语说,就像从婴儿口中流出的口水一样毫不避讳,让他知道我对他直称我名字的不满。

对我而言,称他的名字是一种宽厚仁慈,而对他来说,称呼我的名字,能使我足足抵触三分钟。

柯蒂斯转向别处。

最后他开口说:是的。

嗯?是的,我恨你,但与你恨我不一样。

他的眼神看透了我的心思,缄默不语是对他最强大的反抗。

你记得奴隶制度?柯蒂斯接着说。

当然,我们都学过的。

柯蒂斯点点头,我的一个祖先是奴隶,是祖先或是朋友,在20年代的那场小型战斗中,任何有记录都被销毁了。

(小型战斗是柯蒂斯的专有名词,指的是那使大部分欧亚和北美地区夷为平地和成为辐射区的导弹互换事件。

那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件发生在2020年,这使柯蒂斯十分高兴。

他有一次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对以后的即将发生的轰炸感到遗憾,而对从前发生过的轰炸无动于衷呢?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从傻瓜头脑中想事情而不是用眼睛去分析事情。

)五年前,就在我毕业前,我第一次遇到这个朋友。

他说,她背上鞭痕累累,嘴唇皱裂又总在流血,黑炭般的眼睛总是凝望着北方,那寒冷、丑陋、死寂的北方。

最后一个字一出口,那个胡桃木的老祖父钟就开始响起来。

我暗自呻吟着,但并没有从柯蒂斯·惠特尼先生身上转移视线。

开始时我有些怀疑,他是在捏造故事为我解闷,现在也没搞清楚是真是假。

特拉维斯,当我参加贫穷之旅时,她的眼睛更大更黑了——犹如在你想像着另一颗炸弹就要落下时,一个倒塌的小屋的黑黑的内部,令人恐惧。

要么或许她什么也不明白,要么或许她什么都明白。

老钟随着他的话不安地响着。

但我清楚我的贵族之旅将减轻她的痛苦,特拉维斯,我同情她。

老钟敲了最后一下。

你认为我不正常吧?不,先生。

我回答,我想——我停了一下站起来擦干身子,努力想说一些尊敬的话,而不让他感到我在讨好他。

我想,你也许,对调换工作的反感是有贵族式渊源的。

是的,惠特尼先生脱掉他的黑色仆人上衣,露出结实的灰色的胳膊,他自己挂上外套——这是一个友好的举动,否则他会把外套扔给我。

我现在退休了。

我们在五点用早餐,七点再结束,好吗?好的,先生。

这种仆人的标准回答脱口而出。

我真的成为仆人了吗?葡萄栽培长官也只是我曾经戴过的法兰绒面具吗?我惊恐万分,思绪万千。

如果我现在感觉不像是一名贵族,我再也不会是了。

那是我最后的一期贵族之旅。

我惊慌失措,身上冒出汗来,转过身背着柯蒂斯,不让他察觉到我涨红的脸。

出什么事了吗?特拉维斯?没有,先生。

他拍拍我的后背,睡个好觉,过几个星期你就没事了,顺使说一下,我要在一个月后结婚,而且把新娘带来这里住。

我知道了,先生,祝贺你。

我根本睡不着,偷偷走到酒窖,摸到平常放着葡萄酒的那一排,想找到其他战前酿的葡萄酒。

这是件危险的事。

我猜想柯蒂斯正等着品尝呢!早上他会气得发疯的,但我并不希望成为他愤怒的目标。

我发现他把它藏在最后一排,标签朝下。

我细尝了几口,但然后就像一个小孩怕别人抢了他的饼干一样,一口吞下所有的酒。

我说不清使我放弃新工作的冲动是一种什么心情,急切战胜了理智;我感觉好像一个奴隶在沿着地铁逃亡。

喝得晕头转向,我收拾了一个大箱子,塞进一些衣物和不值钱的纪念品,如我的缎面枕套。

当我试着捡起枕套时,我以为我的手臂要欺骗我。

这种打击使我一下子面朝下栽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吐出一滩起沫的紫色液体。

我甩掉手提箱,往兜里揣了一些钱,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回想一下,当时柯蒂斯一定听到我的动静了。

我砰地关上门,走入夜幕中,大喊大叫:自由!自由!在外面,我被一块砖头绊了一下,摔倒在鹅卵石车道上。

我的面颊狠狠地撞在地上但没有痛感。

我躺在那里,轻轻抚摸着这些石头——以前我从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光滑的表面、粗裂的边缘。

当车子驶过时,轻微下沉了一些。

车子!为什么我不能开车走而偏要步行呢?我用袖于擦去血,摇摇晃晃费力地走进厨房。

一排排的瓶瓶罐罐底朝天摆放得十分整齐。

我们平常总把车钥匙放在面缸里,但我摸索着伸手进去时,我的手只空空地抓了一把白面。

我把面缸扔在地上,面粉撒得遍地都是。

然后又掉了糖罐子、茶罐和瓷苏打罐。

我打开第二个面缸,找到了车钥匙。

看着遍地狼藉,我意识到没有退路了。

我跳上车,开这辆车已有五年了,我笨手笨脚地在黑暗中摸索钥匙眼儿。

我发动了引擎,猛地撞过车库的门,那扇可怜的门发出木框折断和撞碎玻璃的声音,又发出一声尖尖的,充满遗憾的金属般刺耳的尖叫。

每个拐弯都令人措手不及,所以我只是开到我的邻居家——柯蒂斯的邻居家向东一公里就不再沿公路行驶了。

柯蒂斯的车和劳伦斯·鲍恩的石栅栏迎面相撞,栅栏赢了,车前的保险杆撞进了发动机里。

发动机保持高速,而我在前座上被无情地弹来弹去。

除了我的眼下出血外哪里也没伤着,我从窗子滚了出去,向东2号国道走去,这条国道北接美国的不毛之地,南接我们这里靠近阿根廷的下端。

三月冷冷的空气清醒了我的大脑,使我能够沿着1号国道的外围走,避开了不时来回呼啸而过的卡车。

几个小时以后,我转向北上了二号车道,在那里,许多卡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它们带着四五辆载满人的拖车,那些人在美国南部大陆不停地迁移寻找工作。

每个人都在极度激动狂乱的心境下渡过几个星期。

我蹒跚地向前走了大约三公里。

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没有碰到路过的卡车。

我的脚和头都在阵阵痛,眼皮不断打架。

我倒进离大路几米远的灌木丛中,迷迷糊糊中仍然咕哝着:自由,自由。

但热情却少了许多。

我一直就是一个好睡的人,那天早上我在顺路而下的卡车队的轰鸣声中醒来。

四肢僵硬、浑身疼痛、周身血迹斑斑、散发臭气、脸上胡子拉茬的,使我自己中了毒一样,我示意最后一辆卡车的司机我要搭车。

他把车停了下来。

看来你好像英勇地度过了昨夜。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连十秒钟的慎重考虑都没用上,就突发奇想地回答说:向北。

(因为卡车向北,我别无选择。

)司机看起来比我年长,而在一些基本的方面又比我年轻:灰白的乱发、肌肉坚实的胳膊、开朗的笑容,我想他是我见过的眉毛最浓的一个人。

他问:你正在摆脱什么事或陷入什么事吗?他知道了我的困难处境。

那时我第一次想到,我不是惟一的一个放弃贫穷之旅的人。

而且我是一个可怕的骗子——常常在扑克牌游戏中输掉百十元钱后才罢手——所以我告诉了他整个故事。

他看似陷入了沉思,只是驾车前行。

最后他侧身对着我说:我们在你们的阶级上犯了一个大错误。

我们计划他们离校后把他们安排到管理岗位。

通过他们的高层管理,会给工业带来新的观念。

那一点进行得很顺利;我们汇集你们的力量使前景有所改善,但是我们没有计划这一点——他向我作着手势,甚至就是你们的同代人发现了这个错误:以贵族开始,以贫穷结束。

那正是为这种退出而作的乞求。

很明显他已在劳工计划委员会多次任职。

他看起来身居此职足有十年左右。

我猜我被惯坏了,我说,确切地说,尽管不是贫穷困扰了我。

当然不,他打断我的话,是缺乏选择。

听着!年轻人,人们从来不把工作或贫穷当成不可避免的条件那样在乎。

你知道,我们从里威第科斯那里得到的变换观念。

在那里,青春女神每隔七年就释放一次她的奴隶。

他们不是仍然教给你们那种东西吗?他抿紧嘴充满疑问地看着我,似乎他在怀疑我是打乱秩序的独臂大侠。

我摇了摇头,我当时记不起来了。

太糟了。

州董事会的那些笨蛋们总以为只有穷人才会放弃,然而富有者也同样不可避免。

一些贵族或全部贵族彻底丢掉了判断力。

感觉是他的生命在做选择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方式。

他变换速度挡,在半山腰追上其他的卡车,并向我作着手势,好像我是一具展览品。

眼下,有这么一个人,在职业变换的最后一次时,感觉到了选择的权利,所以他破坏了制度,而这制度是惟一一个可供选择的。

小伙子,富有,贫穷或介于两者之间,不是你选择什么,而是你选择。

从他晓得的一切,就足以断定这个家伙可能就是博尔尼本人。

杰瑞米·博尔尼,生产卡车的巨头,战后与州际联盟作战过。

博尔尼的阿瑞斯拖波夫斯制度是一个完善的计划方案,这一制度让一小部分穷困阶级去做粗重工作,但给他们希望,与此同时让贵族们更有能力做高级管理工作,因为他们在循环的基础上看清了事情的另一面。

当那一切发生之时,我还是一个婴儿。

我惟一的记忆就是一次——仅仅一次——我把头藏进母亲的怀抱,仍然不能平静下来。

那一次一定已经是六十年以前了,大约是2021年。

无论他是谁,无疑他知道这一制度,所以我问他:你想如果警察发现我,他会把我怎么样?他们会找到你,然后可能只是把你再放到贫穷的劳动大军中去,无论如何你属于那儿,或许再加上个一两年。

当我写下这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是他告发了我。

我那样说毫无怨恨之意,我可能是自己告发自己。

几分钟后,那司机说:我们说点有意思的吧。

他压下节流杆,卡车回以爆炸式的力量。

我亲自修饰她。

他盯着我。

我没忘记思考,当我们经过头车时这有一个快乐的人。

花了好几个星期,我才忘了自己的罪过。

跳上卡车或火车、乞讨食物、感觉天气转凉、想像着发射性的增长。

我似乎正在向着生命的万灵药行进——或者可以说行走的本身就是万灵药。

我更加强壮,有时我在大白天跑步或裸游,然后晚上在饭店后门乞食。

有时我三餐丰厚,有时饥肠辘辘。

甚至来自迷途之猫的抓挠也因生命的存在而抽痛。

逃亡中七八个星期过去了,我已经到达了墨西哥的中部,那里有大的农场和小的村庄,我注意到两个看似当地的人跟着我。

他们一定是为农村基层政府工作的:老式的宽沿帽子,新的苍白色的巴拿马衬衫和裤子,但已经擦脏了,看起来很旧。

当我下车的时候,司机告诉我,我们正处于一个离墨西哥城五十公里的小镇,塔尔西哥村,并且告诉我要想在农场上找到一份工作不应该有什么大困难。

当然他是对的。

我步行到第一块庄稼地,开始和其他人一起收割庄稼。

甚至没人抬头看一看,第二和第四列机器收割机很明显并没有到达这大北边,所以很可能这一地区的非重要人物都被鼓励来此收割庄稼。

这些人可能把你推到一边说:嘿,你不是来帮我们的吧?(我曾经当过开进我们葡萄园的收割者先锋——取笑两个星期来将有多少人被抛在后面)。

这两名监工假装在成捆的玉米杆旁打盹,但我能看出来他们烦躁不安。

最糟的是,我开始享受着丰收。

我身边的一个四五十岁、大惊小怪、非常保守的妇人,指着树下的两个人对我说:博尔尼没说过睡觉者会长痔吗?她说话带着一种西班牙人惯用的腔调。

我承认第一个进入我意识的想法是:不,我相信他没说过。

但是感谢上帝,我至今还信仰着他,我用智利方言说,(我猜这是她的母语)而且割玉米的会长水疤吗?她笑得很美,眼眸中那甜美的悲伤更增加了其韵味。

她黑棕色的皮肤让我想起了柯蒂斯的祖先,以及老祖父挂钟上的胡桃木刻花。

我和她一起笑了。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一起收割,几乎是只身一人在比我们高半米的玉米秆下。

她是个可爱的交谈者,很高兴我和她处于半隐半现的状态,尽管玉米秆使我们无法看到壮观的高山,波波卡特帕特尔。

有时我把我的最大的玉米放进她的篮子,尽管她比我割得快。

当她割完一垄她就到另一头等我与她会合。

一次,我们一起够到玉米秆的最后一个玉米,她先拿到它,我触到并抓住了她的手,她手背很光滑可手心很粗糙。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现在写到这一点给我一种不同的感觉,而当时她说的话在我听来是最浪漫的语言。

这些话甜蜜且忠诚,悲伤且美丽。

它们使我想起打雷时睡在母亲脚上的感觉;当我赢得垒球比赛时身上汗水的气味;第一次示爱时顺利的生涩感,我的狗被卡车撞死后一双胳膊环住我的肩头,我的头埋在母亲脖子与头发之间的感觉……她说:我叫卡莱斯特,我丈夫死于北进过程中的一次意外事故。

很遗憾,很高兴。

这可能是我说过的最深奥的蠢话。

在半绿半黄的玉米秆叶子下,我们彼此拥抱。

一个亲吻的威胁性太大,握手又太有距离感。

一个拥抱则是一对爱侣从朋友到家庭甚至到不仅家庭的进步。

(白手起家的人?)我还没结过婚。

我告诉她。

当移动的号角吹响,我们偷偷地返回塔尔新哥,穿过田野以避开追踪我的人。

我花掉了最后一点现金。

我本打算留着的,给她买份早餐和一些装饰品。

我们单独走到墨西哥城的收音电台,主人的儿子拾到一个水晶体收音机。

她舞跳得很精彩。

墨西哥城节目结束后,我们在午夜走到户外,到院子里跳舞唱歌,我们一起哼着在波波卡特波特尔山峰的月光下,在那儿,我们自然地长久地亲吻着就像我们在田地里拥抱那样。

卡莱斯特轻松地摇摆着,头放在我的胸前,哼着一首我不知道的小曲,这时她问:你在逃避谁?好像这句话是这首歌的一部分。

我回答之前她又开始哼起来,并不断地摇摆着。

我想警察正跟踪我。

我不会保护你。

她的脸色一点没变,也没有料想的冷漠。

我明白。

可我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

我不认识你。

她说,我通过解释的方式假设。

完全可以原谅,就是我自己我也不很了解。

我这样说但她却笑了,还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又跳了一个小时,直到走廊里的一个声音吓坏了我们,我们停止了跳舞,一个男人正在盘问谁,以急切的口吻描述着我。

你得走了。

卡莱斯特说。

我不想。

我也是,走!这句话使我很伤心。

我会回来的。

我看着她等待着回答。

但什么也没等到。

她犹豫着。

我试图迫使她说些什么,哪怕是出于完全的不自由。

最后她说:是的。

或可能是不是的。

她说得如此温柔,我放下她的手走开了,以至于我们接触中的点点滴滴,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在街上我的两个警察朋友正搜查我。

很明显我轻而易举地从他们那儿逃脱,他们很气愤。

他们匆匆朝我走来,举着手枪,这时左边的高个子用流行的西班牙语说:麦科米克,我们想同你谈谈。

别想逃,否则我会打死你。

我跑开了,他们跟踪我但没开枪,我跑到很熟悉的那个麦地里。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一直藏在那里。

我把他们甩得很远,藏在麦地中。

我知道他们不会跑到这么黑的地方找我,所以我爬到灌溉渠中。

就在那里,两颗子弹从三四米远的高麦秆上飞过。

我听见远处愤怒的声音在喊:快投降!妈的,我又统回来了。

我想,我又沿着干涩的沟渠爬,朝我身后的地里扔了几块石头分散跟踪者的注意力,然后开始跑。

我就是无法回想起接着的三天,他已真的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永远不在。

其中几个事实仍可想起,但感觉——在我一生中有一两次,我感到我有所归宿,我对别人的依靠就如树叶对树一样,然而我知道我是属于我自己的。

是的,这就是生存。

我知道生活有时很愉快的。

假如我相信上帝,那是因为那三天。

那三天如卡莱斯特的话一样又甜又涩。

我丈夫死于北方的一次事故中。

我逃脱了,而越来越多的警察跟踪我,有时,我不得不放松一下来感激他们,而且我知道他们也很感激我,因为有这样一个机会最终可以抓到罪犯,那就是警察的事。

在很大程度上,我使他们的存在更令人激动,是的,更令他们激动。

在理论上,惯坏了他们;在事实上,提高了他们,使他们马上有用处、更快乐、更冒险。

在大约75公里的墨西哥城北,主要是因为我太饿了,我冒险雇佣了劳瑞,一个临时司机。

整个庄稼地空空的,所以我知道那是惟一的可行办法。

第二天,那种平和的有所归属的同样感觉如同有机体一样传遍我全身。

在向美国边界驶去的途中,我们俩全部武装,穿着沉甸甸的铅制衣服。

有时谈话时这种衣服很碍事。

劳瑞是一个中产阶级的搬运工,他主动提出开一年卡车,可以挣大钱。

他说,但一年足够了,你可以有最好的或最差的工作,它可以使我成为花花公子。

在开往德克萨斯的路上,我们由于互相学习使车的速度翻了一番。

他们要干什么?要向我开枪吗?他笑道。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这位司机就像一位导游,在这儿,老伯、垃圾场、德克萨斯。

他大笑。

几座矮仙人掌在远处灰棕色的宽敞空间中直立着,任何东西都脏乎乎的,就如我们从脏的挡风镜中看沙漠一般。

你一定会奇怪在全盛时期他像什么,我说那使劳瑞很滑稽,很小程度上比跟警察在一起更有趣,我也正提高了他的驾驶水平。

由于那钟咋咋响得厉害,我们就把他们拿掉了。

我们在尼加拉瓜——洪都拉斯边界线上把货物的灰尘掸掉,然后飞奔而去。

那天下午,在一个卡车检验站中警察抓住了我。

那天气候反常,啪!手铐从后面扣住了我,麦科米克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有选择了吗?没有。

甚至惩罚都是令人失望的,不蹲监狱只是又加两年。

我还有权从剩下的几个工作中挑选一下。

他们带进来一个劳工专家。

你想在哪儿工作?麦科米克先生?他问,似乎他总处理罪犯或逃犯似的,或许真是如此。

到哪去工作?我的思维大声说;柯蒂斯的祖先,我的酒。

那个司机曾说:不是你所选择,什么,而是你选择。

  卡莱斯特的是的,卡莱斯特的不。

(那时她所说的和隐含的东西),在卡车我与劳瑞共度的美好时光……我愿与有毒的流动小组在一起。

我说。

离墨西哥城越近越好。

或许我不该告诉你,但这是惟一的工作了,我可以把你安排到南部去,靠近危地马拉边界,在首都附近。

不错!有人替我回答,比我更有用、更快乐、更危险的人回答说,比我喜欢卡莱斯特更喜欢的一个人回答说:很好!《摘水果的人》作者:作者:乔·贝弗莉莉狄亚·麦克肯齐体态优雅地步入马耳他·哈克霍盖的庄园。

她的这种优雅的神态即使在休假的果农身上也看不到,更不用说在像莉狄亚这样的依据法令退休的人身上了。

她在这幢庞大的建筑外踱着优美的步履,环行了一周。

她的步调不慌不忙。

她想避开那些她曾进出过的人口,在那里,她曾遭受到马尔他的男管家斯洛维尼轻蔑地注视,正如她自己猜想的每个人都会的那样。

当她第一次来此庄园时,她只是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巴。

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庞大的建筑物,注视着那些粉红色的大理石,人造喷泉,雕像,不同一股的灯光,亦真亦幻。

在那些林立的大富之家中,马尔他。

哈克霍盖还算不上富裕,但她自有她独特的艳丽品味。

当她第二次来到庄园的时候,她尽量不让自己呆立着傻傻地观看。

她走到全景落地玻璃窗前,透过窗户欣赏着实际并不存在的山峦和湖泊。

她臆想的那些湖泊实际上在马尔他的农庄外。

在墙上或透过窗外臆造景色看起来很是呆傻。

但在一个地方想象出另一个地方的景物,这其中有着一般特殊的激动。

莉狄亚慢慢地开始意识到,每一个刚开始惊诧于这幢庞大的建筑物的人都会走到窗前,向外观看。

第三次她来的时候。

她事先计划好了,她要慢慢地闲逛,欣赏一下艺术作品。

她打心眼喜欢那个当代中国玉器——白玉鸽。

它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令她忍不住用手去触摸它,以此来确定上面有没有羽毛。

然后她又拿手摸了一下旁边的那只鸟,这只鸟栖息在一棵绿玉树上。

她惊讶地发现这只鸟摸起来感觉是那么温软。

几个月之后,她才认识到它是动物标本剥制术的杰作,它曾骗过了她。

这一次,她不想看什么也不想摸什么。

但和前几次一样,她又情不自禁地被横跨在三面雪花石膏拱门上的大镜子吸引住了,这是一些新东西。

它们也在欺骗易受愚弄的人吗?或者是她自己有些偏执?这些东西只是一个贪婪的收藏者屋里的摆设呢?还是用作富人们饱食终日之后的娱乐?当然,我也很富有。

当莉狄亚四处闲逛的时候,她这样想。

因为采摘果实的馈赠,她富有得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

但与马尔他比起来,她是贫儿,这并不重要,但……这也是为什么她应马尔他的要求,到这接受一个她不想要的工作的原因。

这个瘦高的男管家仍旧立在门旁。

是否有人曾单独留在这个装满财宝的屋子里?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里还是那浅浅的戏滤,这让她愤怒。

曾经有人也这么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吗?当她踱到一个全息摄影的柜子前时,她看出这是苏维格尼克的真品。

她想起来了,这是用来调配酒的,她停了下来。

或许,斯洛维尼,你能给我来点葡萄酒吧?这个男管家突然的泰然自若告诉她,她最后赢了。

因为最后她打破了他见识过多次的行为常规。

他开始朝这边走过来了。

恰在此时从屋子的另一边传来一个亲切甜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好主意!莉狄亚。

这里的温度有点低。

莉狄亚回转身,只见马尔他从一面镜子里冒了出来。

这面镜子不是厚玻璃板制成的,而是一种多用途的薄膜,它能在身后自动关闭。

莉狄亚猜测这薄膜是双面的,它能使马尔他观察到她的客人。

跟其他人一样,马尔他。

哈克霍盖有一个完美的身材。

但她有自己的特征,她长着一个庄重的鹰钩鼻子。

在完美变得廉价的时候,她的鹰钩鼻子使她显得极有力度和极富个性。

她戴着一顶银丝般的大卷的假发,穿着一件镶着华贵丝边的大方飘逸的红色长袍。

这件长袍前身达到膝盖处,后身则拖到地上。

这种样子很新潮。

莉狄亚想,她也要照这种样制作一件。

马尔他转过身去,笑着对到达调酒柜的仆人说:白兰地,斯洛维尼。

震惊的莉狄亚心禁不住抽搐了一下,正如那个男管家曾经让她心中发紧一样。

这可是真正的酒啊!莉狄亚放弃了挣扎,身体放松下来,并且露出了笑容。

看不出有哪一点能使她用计谋来制胜马耳他。

她总能以一种大度超然的气魄在任何场合下保持胜利者的姿态。

同时这也令莉狄亚叹服,马耳他是如此从容不迫地驱使她继续为她工作,而她自己又是这么难以抗拒马耳他。

名贵的酒斟在外形精致的高脚水晶杯里。

这种酒杯的造形可使数量不多的酒看起来要比实际多得多。

莉狄亚心中想,如果马尔他真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她就会把酒斟在干净的塑料杯子里。

莉狄亚欣赏着杯中的液体反射出的红宝石富丽的光彩,心中感叹着这得需要果农们从贫瘠的法国葡萄树上拼力窃取多少葡萄才能酿成这一小瓶名酒。

或许,这酒是在上一个世纪的葡萄收获期被精心保藏下来的,就在植物罢工之前?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睛去看瓶上的标签。

标签被男管家的餐巾给遮住了。

马尔他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就回答她:这是现代的酒。

我确实感到自己有责任贮存几瓶上个世纪葡萄收获期的酒。

我们的人造合成物被制作得相当不错。

但是如果我们永远地失去了真正的原物,失去了真正的酒,我们的人工合成替代品又哪能与原装物相比?!我发现这些人工合成品几乎与真正的酒没有什么区别,莉狄亚平静地说。

这是一种恭维。

马尔他控制着人工合成物的生产。

她是替代品食物生产的领袖生产商。

替代食品的发展现在已达到能够制造出新的面粉、新的肉类、新的能被烹调的水果和蔬菜,甚至查特奥纽——一种新的葡萄酒。

一时间,人们被剥夺了吃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的权力。

紧接着,人类又遭受到植物界的罢工,减少生产果实的打击。

这样,生产以微生物为基础的合成物的厂商就为所欲为地生产出大量的人工替代品。

马耳他大笑起来。

亲切、愉悦的笑声听起来真实自然。

其实马尔他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本色。

它们确实使人难辨真伪。

我们已经为它们做过大量的试验。

莉狄亚扬起眉毛,又看了一下手中的酒。

然后她圈握着酒杯,瞌上了双眼。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抿了一口酒说:另一个试验,我想。

马尔他点了点头,说:但这次不是酒的试验。

听说你失去了触觉,莉狄亚。

麦克肯齐。

我退休了,马耳他。

哈克霍盖。

马耳他走向半圆形的窗前,在地板上轻拍了三下。

突然从光滑的地板下涌出三张覆盖着天鹅绒的椅子。

她坐到一张椅子上,同时也示意莉狄亚也选择一张坐下来。

我简直不能想象这是为什么?马尔他说着,好像她们的谈话压根没打断过。

或许,我不需要钱。

在我们的世界上没有人需要钱,莉狄亚。

但是,钱是一种使人快乐的日用品。

我不缺少快乐。

马尔他思忖着她的话,问她:那么你现在靠什么谋生?我种植水果。

马耳他惊愕地大张嘴巴。

在她能够合上自己的双唇掩饰自己的失态之前,她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我已经听说过,你有栽培的植物?只是因为我不剥削他们。

由于这份友谊的缘故,他们馈赠给我一些他们的孩子。

我也只需要一些他们的孩子。

这回是莉狄亚垂下了眼睑。

这不常见的生硬的表情令马尔他很着急。

她又想了一会,说:没有多少。

我需要一百个山莓。

莉狄亚眼睛瞪得老大。

这么多!不可能。

差不多两年以前,你为我采摘过一百个山莓。

我也曾试着从其他人那得到这些数量的山莓。

但收获的季节到了,他们却说这办不到。

办不到!马尔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的这种大为失控的举动是莉狄亚以前所没见到过的。

恐惧爬上了她的脊骨,马尔他绝望的举动是非常危险的。

一定要办到!我答应过我儿子。

这是一次考验。

莉狄亚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在大富之家中,世世代代联姻是时尚。

而且越来越少的家族能被邀请通过一些考验来显示自己的财势。

如果马尔他有机会与比她富贵的家族联姻,她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的。

莉狄亚感到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被粉碎了。

我不想去做这件事。

莉狄亚声音干涩地说。

与马尔他争论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惹她想尽一切办法来威胁你也是十分不明智的。

但是要让莉狄亚不作任何反抗地屈服于马尔他,莉狄亚会很痛恨自己的。

马尔他很惊奇,她重新在天鹅绒椅子上落坐,并兴趣颇浓地盯着莉狄亚,反问道:为什么不?现在与两年前有什么区别?看起来毫无希望了,但莉狄亚被迫做着挣扎。

她对马尔他说:我采摘果实的身手是很娴熟敏捷,而且像我这样活泼快捷的技术在这一行业中是很常见的。

但是从你用酒来测试我时起,你就知道,我对植物生命怀着一颗同情的心。

从表面上看,同情使我成功,但同情也使这项工作变得令人不愉快。

儿童的时候,面对着植物们慢慢地从被奴役状态发展到争取权利的人类状态,我还没有领会这其中的暗示。

那时,我以能够愚弄他们为乐,而且觉得乘他们不注意时,偷偷爬上他们的枝蔓在他们没来得及挣脱之前攫取一些他们的果实,这是很让人快乐的事。

对一个演变到人类状态的植物,得首先让他放心你不会伤害他,这样你才能在他隐藏伪装自己之前得到一把山莓。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能靠植物们给予我的馈赠发财,而且我确实发财了。

但与植物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也逐渐了解到他们对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们憎恨被利用制成合成物从而失去了自己自然的本色。

几个世纪以来,植物们一直被滥用着。

而且当人类禁止吃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的时候,对植物的真正迫害就开始了。

不久凡是有用的植物几乎没有不被人类杂交得不结果实,即使有丰收的,也没有一粒种子生长在他们的父母曾经扎根的地方。

所以,植物们奋起反抗人类丝毫不奇怪。

你看,莴苣变得辛辣苦涩,营养丰富的大豆变得难以食用,果树也变得有能力躲避人手的采摘,或是把自己伪装成无用的植物。

当然,水果们遭受的灾难和痛苦更深重。

而我却是采摘他们的。

即使在人造合成食品满足了对于天然植物的需求的时候,也没有一种替代品能代替天然的水果。

我为我从果树上窃取的每一个山莓,每一个苹果或每一串葡萄开价。

但是,当我变得富有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纯粹是一个犹大。

植物们也看到了这一点。

我失去了触觉,这是真的。

植物们发现了他们被欺骗了。

他们感觉得到我手上流淌的血液。

他们还会……说到这,莉狄亚打住了话头。

她悲伤地想着她的苹果树。

上一个秋天,这棵苹果树没有利用自己练就的灵活性从她采摘果实的手中逃脱走,而是把他的一个孩子送给了她,它多计,甘甜而且熟透了。

马耳他还是以一种沉思的神态紧盯着她问:所以,你又拥有了那些信任你的植物。

你与他们之间又达成一种和谐,形成一种默契了。

我们非常需要这一点,莉狄亚。

或许,在你的帮助之下,我们能够弥补对植物们造成的破坏和损害。

在你的帮助之下,我们也能学着重新与植物世界和平共处,一同生存。

我们的以酵母为基础的人工合成物的发展已达到一定的水平,这样我们再也不需要去抢劫那些幸存下来的植物了。

那么你也不需要我来为你窃取山莓了吧?马尔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看来确实忘了这码事。

听到莉狄亚这么一说,她的大鼻子惊跳了一下,而且她的眉也皱起来了。

莉狄亚,你曾经有一次引我落进你设计的圈套或许,我还能够做到这一点,但这得等许多年。

马耳他眼看着杯中闪亮的酒问她:难道你没有你能够说服的山莓吗?只有几根藤蔓,但还不够。

难道你不能向他们解释一下吗?但莉狄亚大笑起来的时候,马耳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也不禁笑了起来,欢笑之后,两人沉默了一会。

我需要这些山莓。

马耳他最后说。

事后,我会向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用来发展你和植物关系的帮助。

除了自由,我什么也不要。

莉狄亚悲哀地回答。

我将再也不会要求你了。

而且所有的人造合成物的资源都归你。

马尔他的话不错。

或许某一天,利用这些无穷尽的资源来发展她的事业的广阔前景能够补偿她对植物的背叛。

但起码不是现在。

莉狄亚站起身来。

把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这酒曾经是一个试验和一种象征。

什么时候?两周之后。

有一百个客人参加婚礼。

每个客人一个山莓……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可以让你飞往欧洲。

这样你的植物就永远不能知道了。

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他们会知道的。

你要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马耳他。

哈克霍盖。

别管我,我会把植物王国放到你手里的。

你会的,马耳他简单地说,我有耐心。

不管怎样,几年之后我们就能有完美的酵母合成物,到那时我们就能把天然植物感召回来。

莉狄亚张开嘴,接着又合拢了,牙齿咬痛了嘴唇。

一切都无济于事。

马尔他有她自己的力量和原则。

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当她走出庄园,沿着两旁栽种着芳香的鲜花的砾石路向前走时,她心情放松下来,甚至苦笑了一下。

她怀疑马耳他会满意今天的事。

几年之后,人造酵母合成物能达到完美吗?马耳他将会很快发现她非常需要与植物世界达成和谐。

她显然没有听到过人们关于酵母染缸的传言。

人们说那些酵母的泡沫正在形成一种图案,而且有人想去破译它。

那些领导素食运动、拒绝吃人工合成替代品的人也矛头指向这件事。

不管酵母染缸里的图案传达着什么样的信息,莉狄亚笑着想着,它都肯定不会是吃我!《战争的灰烬》作者:凯瑟琳·达尔顿·伍德柏瑞作者简介凯瑟琳是在犹他州的盐湖城长大,并在犹他州立大学获得数学学士学位和机械工程硕工学位。

在过去几年里,她在一所高中教写作课。

凯瑟琳是科幻小说和幻想小说创作室的负责人。

这个创作室为那些初出茅庐,有才华的作家提供各种机会,目前它已经有400多成员,它是全国较大的写作小组之一。

凯瑟琳负责编辑出版创作室每日一期的《新闻信札》,这些《信札》包括很多关于科幻小说,幻想小说和恐怖小说方面的文章。

她还为《信札》的市场栏目撰写文章,并为创作室成员的短篇小说写评论。

她的丈夫是一位化学工程师,她有三个女儿和两只猫。

凯瑟琳最近刚刚把一篇小说出售给《乘风破浪》,这是一本由M·莎尼·贝尔主编的文集。

早在战争的传闻到来之前,埃尔丝·热梅小姐就来到了英格兰的肯特。

我听说,从伦敦来的一位律师找到西克里夫山庄的史密斯·韦特太太,求她帮助为小姐物色一位能干的女佣人,于是我便前去应聘了。

我和史密斯·韦特太太的会面时间不长,但却很成功。

虽然当时我年纪不大,但我个子高,很健壮,而且我还不怕干重活。

所以事情的结果就是,那天的下午,我便站在格兰小屋门前的台阶上,等着史密斯太太的汽车的到来。

我已经把小屋彻底打扫干净了,我凉晒了羽绒被,掸净了地毯上的灰尘,做了一切能使这间小屋在荒弃了多年之后再舒适起来的事。

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重要得能引起史密斯·韦特太太这样的女人注意的人,竟然要住在一间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厨房的小屋里,况且还是在肯特郡海边的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当埃尔斯小姐走下汽车的时候,我的疑问就更加重了。

她金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起,好看的发卷像瀑布一样垂在脑后,是典型的故事书里描绘的发型。

她长着一双清澈、略带倦意的蓝眼睛,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曾经见过的寡妇马金汉太太,当时她正开车穿过村子,最后一次到她的草场去。

后来,为了支付税款,草场被卖掉了。

在我冒冒失失地对她行了屈膝礼之后,发现,小姐甚至和马金汉太大一样倔强、生硬。

这是谁,史密斯太太?我没让你找佣人呀。

史密斯·韦特太太清了清嗓子说:可是你连一个佣人也没有,那怎么行呢?小姐拉起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说:干活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我不需要帮手。

史密斯太太摇着头说:唉呀,是那个律师非要我找个佣人的。

再说,你还可认给莉丽一个锻炼的机会。

她是个好孩子,很能干,她还可认帮你更好地了解英格兰。

小姐叹了口气说:那么,就让我们互相帮助,好吗?然后她转向史密斯太太的司机,他一直在帮她往房子里搬行李,这时正从车后座上拿过一个小匣子。

小姐连忙叫起来:我来拿它,别人不准碰它。

她从他手里抢过匣子,搂在胸前,然后看着我说:你也不准动它,懂吗?我点点头,又行了个礼,可是她已经转身到车后搬别的东西去了。

当她直起身,再次面对着我时,手里举着一只柳条编制的鸟笼。

她叫祖柏琳。

她对我很重要。

懂吗?我看见笼子里是一只像鸫那么大的白色、健壮的鸟。

它的头上长着一撮翘起的大羽毛,根本不像是英国鸟。

它回头瞪着我,好像知道我的所有秘密似的。

是的,小姐,我只做你要我做的事。

史密斯太太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拍手说:好吧,既然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让我带你去看看小屋。

她挎着小姐的胳膊,一起朝门口走去。

房子不算大,但是彻底收拾了一下,很舒适。

史密斯太太说。

史密斯太太的汽车的马达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埃尔斯小姐就来到厨房。

我正在泡茶,她说:等等,我必须出去走走,你也必须跟我来。

我想,她经过长途旅行一定很累了,但是我什么也没说。

我用布把饼干盖上,把茶壶放回到炉子上,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外衣。

小姐站在门口等着,她的鸟已从笼子里出来了,正落在她的手腕上。

它不是猎鹰,是吗小姐?它一点也不像我所见过的鹰。

小姐好像在想别的事,她眨眨眼睛,然后看着她的鸟说:祖柏琳,猎鹰?,她又笑着看了看我,昂起头说:我想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过,她是个猎手。

她把手抬起来,让鸟离她的脸更近一些说:你能为我打猎,是吗宝贝儿?她叹了口气又说:你能去的地方,我去不了。

打开门,她走在前面问:海在哪儿?我朝东面指了指。

虽然此时正值盛夏,但是从海峡吹来的风却很凉,而且还带着盐味儿。

那儿大远啦,今天去的话,晚上我们回不来。

明天我可以带你去。

我说。

好吧,明天我们带上祖柏琳,一起去打猎。

她朝着我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她。

当我走近的时候,只听她说:告诉我,我们今天最多能走到哪儿?我们一口气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拦住了她。

她和我一样健壮,走了这么远的路,连粗气都没有喘。

这女子决不是弱不经风之辈,我暗暗高兴,给她干活将不会像我预料得那么难。

她四下张望了一会,然后爬上附近一座小山的山顶。

我刚想跟着上去,她摆摆手阻止了我,我只上来看看。

她说。

我们离海峡仍然很远,还看不见它,所以我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她向东方眺望了几分钟,然后突然把托着鸟的那只胳膊向空中一扬,祖柏琳展翅飞向天空,我急得大叫起来,可是,小姐却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爱鸟越飞越远。

最后,她走下山坡,来到我身旁,你怎么啦?你的鸟……她笑了,这是我从她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是的,她去为我狩猎。

她说着,眼睛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她眨眨眼睛,转身看着东方,我们明天早上再来找她。

第二天早上,我们照她说的做了。

以后,只要埃尔斯小姐一有时间,她就带着鸟出去,然后再去把鸟接回来。

每当遇到糟糕的天气,除非那鸟也和我们一起呆在家里,否则,我根本没法劝说小姐不出去。

尽管这样,她从来都没有感冒过。

我猜任何疾病也不敢来和她的意志较量。

虽然好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设法使埃尔斯小姐答应,允许我来为她做饭,打扫卫生,做她的女佣人,并且,我也终于同意让她帮助我,但是,我对她还是不太了解。

一次,当我们一起跪在地上擦洗地板时,我问她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干活。

她回答:我可不想当个娇滴滴的小姐,坐在那儿对别人指手画脚,把人家当成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呼来喝去的。

所有人都得干活,不是只有几个人要干活。

她的眼神很忧伤,她像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

我连忙把话差开。

可是,埃尔斯小姐,你的手会变得跟我的手一样,又红又粗糙。

要是你老是用它们干活,那你怎么能使它们保持好看呢?她抬起手看着,并不笑起来。

她的手已经很红很粗糙了。

我的手一直都是这样。

她说。

可是,一位女士一定要有一双好看的手,那样才能说明她是位淑女,才能打动那些绅士,让他们仰慕她。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对我这一番话的反应。

她先是眯起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个真正的绅士不会在乎女人的手红不红。

然后她站起身,面向东面的窗户。

很长时间,她什么也没说。

她这么生气,吓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最后,她猛地转过身,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说:你说的那种绅士与我无缘。

求你再也不要提起他们啦,好吗?我点点头,弯下腰继续擦地。

让她这么痛苦,我很内疚。

虽然她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但是,通过观察,我已经对她有所了解了。

她能用她的母语——德语读书,但她还是请求史密斯太太帮她找个人教她学英语。

每次跟牧师上完课,我们俩都轮流为对方读上一段。

我们读《圣经》,读祈祷书,还读莎士比亚、弥尔顿、狄更斯和美国作家的作品;但是她不愿意让我为她朗读我喜爱的书,比如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等人的作品。

我第一次要为她读这类作品时,她就说:如果你非要读这些神话故事,那你就给你自己读好啦,我不相信美满的结局。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带上她的鸟出门去了。

尽管她每天都出去,但她不是一个爱拜访别人的人,她也不好客。

一天,史密斯太太在村子的大街上拦住了我,当时我正到那儿去为埃尔斯小姐办点事。

她对我说:要是她能接受邀请就好啦。

社交界的人都很想见见她。

我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这些人认为她太傲慢,太孤芳自赏啦。

一开始我很吃惊,不知道史密斯太太为什么要问我。

可是后来我意识到,也许我是惟一知道答案的人。

我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想着该说些什么。

我向史密斯太太行了个曲膝礼以表示我对她的敬意,然后说。

或许,或许你可以对他们说,她正在守孝?守孝?史密斯太太扬起下巴,冲我皱着鼻子说:就穿着那样的衣服?我又行了个礼,她那个地方的人可能就是这么个穿法。

我所知道的就是,她有一件非常伤心的事。

我还从没见过有谁像她这样悲伤难过呢。

我有可能是对的,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需要添新衣服,而她总是订做一些颜色很深很暗的衣服。

人们都认为她行为古怪,我也这样认为。

但是,我还知道,忧伤将永远伴随她,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会越来越重。

然而,关于战争的传闻却改变了她的心境。

她变得坐立不安了:她更经常地带着她的鸟出去,不论天气有多么不好;每当我们闲着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踱步;有时她还站在壁炉旁摆弄那只木匣子。

她再也不坐在椅子上看书,或者回想她的过去啦,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焦躁不安。

一天,我从村子里回来,告诉她我听说的关于大陆那边战争的事儿,就在我说话时候,她又泪如泉涌了。

很久以前,我就猜到了她悲伤的原因,可是我再也没敢提起什么绅士的事。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虽然我们已经很默契了,但是,现在我仍然需要鼓足勇气才敢向她提出我的问题:你在那边有……什么……熟人吗?她抬头看着我,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来,我们把你带回来的东西放起来。

我跟着她进了厨房。

等我们把东西收好了,她对我说:你看我们去拜访一下史密斯太太怎么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们’,埃尔斯小姐?可是后来我想,我不应该这么大惊小怪,因为她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同伴,而不是一个佣人。

是的是的!快去拿你的外衣,祖柏琳不飞了,我不能再等了。

我们出了门。

虽然天已经很晚了,而且风很大,我们还是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史密斯·韦特太太家。

可是,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我们俩都有点发抖。

佣人把我们领进客厅。

我敢肯定那个佣人希望我跟她到下人的房间去,但是我决定,只要埃尔斯小姐不让我走,我就一直呆在她身边,不管那个佣人会怎么想。

史密斯太太只是眨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就转向埃尔斯小姐,说:热梅小姐!真是稀客呀!你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喝茶吧!埃尔斯小姐红着脸,摆摆手说:噢,不。

我很抱歉。

我不想打扰你喝茶。

尽管莉丽一直在教我这些礼仪,可我还是做不到入乡随俗。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以后再来。

不不不!史密斯太太慌忙摆着手站起来,示意我们回到房里。

求你了,小姐,我很高兴你能来,我正需要有个人陪陪呢,真的。

她让小姐坐在壁炉边一张舒适的椅子里,又看着我走到椅子后面,她示意我坐到离她们远一点的地方。

小姐看见她的手势就转向我说:来,拿把椅子坐到壁炉跟前来,莉丽。

我不顾史密斯太太皱眉,就照她说的做了。

虽然我从没跟任何人谈论过,但是,与埃尔斯小姐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我知道这位小姐决不遵守她认为荒唐的礼节。

上茶的时候,她把史密斯太太端给她的盛着三明治和饼干的盘子递给了我。

那么,告诉我,亲爱的小姐,是什么事让你在这样可怕的天气里到我这儿来的?史密斯太太说着放下茶杯,又拿起一块饼干。

埃尔斯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手,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骨关节处都白了。

她慢慢地把手张开,平放在太腿上,我很抱歉这样冒昧地打扰您,史密斯太太。

可是我必须知道关于我的国家的事。

莉丽告诉了我她听到的事,可是,也许你能告诉我更多。

大陆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从那个律师那儿听到什么消息吗?他听说了什么没有?史密斯太太把头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摇摇头,又皱起了眉头:不,他没有。

其实,我明白现在的通迅很不可靠。

她欠了欠身子,你在担心你的津贴吧?我的津贴?你是说我的钱?小姐摆手否认,不不,他们寄给我的钱到现在还没花完呢。

我不担心钱的事。

她把头靠近女主人的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压低声音,我想知道我的捐助人……是不是平安。

好吧,史密斯太太坐直身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我会给律师写信,帮你问问他。

我肯定他一有消息就会通报我们。

这样总可以了吧?埃尔斯小姐点点头:可以,是的,也只好这样啦。

她站起来,非常感谢,史密斯太太。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她一边朝门口走,一边说:我得走啦,谢谢你的茶。

它的味道好极啦。

也许,我也会像你一样,习惯它。

史密斯太太亲自把我们送到了门口,因为埃尔斯小姐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招呼客厅女仆。

我敢说,这是史密斯太太接待的一次最不寻常的来访。

过了几个焦虑不安的星期之后,邮差送来一封信。

当我把信拿进来的时候,埃尔斯小姐一把夺了过去,她撕信封的时候,连里面的信都撕坏了。

她反复读着信,脸色越来越苍白。

最后,她把信递给我说:读吧,然后告诉我,你怎么看信上说的事。

也许我的英文没有我想得那么好。

我拿着信走到窗户跟前,好看得更清楚些。

信是打在一张非常飘亮光滑的纸上的。

信的上方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伦敦律师的名字,就连我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亲爱的女士:我以极其沉痛的心情向您通报,您的国家的政府已经灭亡,它的大部分领导人已经死去。

古德温公爵夫人被她背信弃义的仆人谋杀了。

埃瑞克公爵和军队在一起。

据说,他可能是在凯瑟的军队到达之前,就逃出了国。

我们的代表无法知道他的下落,不过,一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您。

当然,您会明白,这就意味着您不会再收到津贴了。

不过,您用不着担心,我们一直注意到,您的钱花得很适当,如果您继续保持目前的消费水准,那么,那些利息足够您维持以后的生活。

您忠实的仆人M——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壁炉边,她的手放在那个匣子上。

我不止一次地猜想,那里面是不是藏着金子。

我想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需要它啦。

我说:我想它是说,你不会再有钱了。

你给我的工钱我用不了,你可以节省开支。

她打断我的话说:不,那并不重要。

信上是不是真的说,埃瑞克失踪了,古德温死了?她惊恐地望着我,我想,她除了惊恐还有别的什么。

我点点头,装出很随便的样子,你认识他们?那样失去他的妻子该有多悲惨啊。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站在那儿,盯着壁炉里的余火。

那不是一个爱情的婚姻。

我放下信,拿起火钳把炉火拨旺。

她说:不,等一下,我喜欢灰烬,很多时候,它们是我惟一的安慰。

她叹着气,望着窗外的东方,我们都是在风中飘零的灰烬,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落脚。

她又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祖柏琳栖息的地方,对那只鸟说:再来一次,好吗,宝贝?也许是战争使你没能找到他,对吗?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了房子。

以前,我每次都看见她把鸟抛向空中之后,它盘旋着飞几大圈,然后就朝她俯冲下来;可是这次,它迎着风朝海的方向飞去。

埃尔斯小姐拍着手目送它远去,好像她的愿望能催它飞得再快一点。

虽然鸟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可是小姐显得并不满意。

我在厨房里听着她在壁炉前来回踱步,然后坐在床上,接着又踱步的声音。

我希望我能分担她的忧虑,可是她不愿意别人打听她的事,我只好猜测着各种原因啦。

一个星期以来,几乎每天早上埃尔斯小姐都让祖柏琳往海上飞,直到黄昏的时候,她才能飞回来。

可是有一天,她中午就飞回来了。

小姐托着它走进卧室,我正在壁炉前拔火。

等等,我需要那些灰烬。

她把鸟放在肩上,拿起装炭的桶和铲子说:把它们装在这儿。

她的脸容光焕发,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我把桶里的煤倒在壁炉边,然后用铲子把炭灰撮进桶里。

当我把最后一些灰扫进铲子时,小姐隔着我,探着身子在壁炉上面摸索着,我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正把一只小木匣子紧紧地搂在胸前。

穿上外衣,快到农夫汀斯坦家去,看看他能不能借我们用一下马车,再找个人来驾车。

我们必须赶快!外面风很大,乌云已经把太阳挡得严严实实,天色很暗,好像是黄昏一般。

从昨天夜里开始,雨就停了,可是地面仍然很泥泞。

农夫汀斯坦对我的请求很惊讶,但他也很愿意帮助我们。

他亲自驾车,我坐在他身边。

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事感到奇怪,可是我知道他不会问,其实,就算他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埃尔斯小姐在门前台阶上等着我们,胳膊上挎着毯子,那只小匣子安安稳稳地盖在毯子里。

那只白鸟仍然栖在她的肩上,埃尔斯小姐朝我们跑过来的时候,她拍打着翅膀来保持平衡。

她把毯子放在马车前部,靠近座位的地方,说:把灰烬拿来,莉丽,把它们也放在这儿。

当心别弄洒了。

我按她的吩嘱把装灰的桶从门口那儿拿过来,放在马车的后面。

祖柏琳站在放在毯子上面的木匣子上瞪着我。

我们得带上满满一车柴禾,汀斯坦。

还没等农夫伸手,小姐就走到房子旁边的柴禾垛房,拾起满满一抱干柴。

我连忙学着她的样子抱起柴禾来,在汀斯坦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装满了一车干柴。

够啦!小姐一声令下,我们都爬上车,坐下,埃尔斯小姐把那只木匣子放在大腿上,让那只鸟站在她的肩上。

农夫拉起缰绳,看了一眼埃尔斯小姐问:我们上哪儿,小姐?海边,汀斯坦,你一定要快一点!他看了她一会儿——或者也许,他在看那只鸟——然后耸耸肩,让马车跑了起来。

虽然驾车到海边用不了一个小时,但我还是很庆幸有那些毯子抵御大风。

当我们到达海边的时候,海面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

汀斯坦把车停在离海水只几步远的一个沙丘上说:不能再往前啦,车轮会被陷住的。

很好。

非常感谢。

小姐紧紧抱着匣子,站起来,抢先跳下马车,白鸟尖叫着拍拉翅膀。

我们得把火点着。

把木头和炭灰拿来。

她把手放到祖柏琳身上,让这只仍在惊叫的鸟回到她的肩上。

农夫和我连忙照她说的,拿来了装灰的桶和柴禾。

埃尔斯小姐让我们把干柴放在干沙子上,她用脚清理了一块地方,用那些死灰在这儿画个圈,然后把木头放在中央。

她说。

啊,小姐,那样是点不着火的。

农夫一手拿着灰桶说:那样,你会把余火都弄灭的。

小姐走到我们中间,咬着牙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比你们更了解灰烬。

农夫又耸耸肩,把木头摆起来,我把死灰倒在沙滩上。

小姐朝我们喊:不要带火的余灰,莉丽,只要死灰。

我原以为风会把那些灰吹跑,可它们却稳稳地落在我倾倒的地方,在惨淡的太阳光下,它们好像在发光。

埃尔斯小姐把木匣子放在我刚刚画的圆圈旁边,然后从我手里拿走灰桶。

她把带火星的余灰直接倒在木头上,放下桶,说了些什么——我想是对鸟说的——然后又在木头上方拍了拍手上的灰。

柴禾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汀斯坦吃惊地向后退去。

他嘟囔着回到马车上,缩成一团,眯着眼睛望着埃尔斯小姐。

小姐根本没注意他,全神贯注地干着自己的事。

把毯子都拿过来,赶快!当我把毯子拿过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离火很近的地方,太近了,我都担心她的裙子会被火烧着。

她已经把那只匣子拿起来而且打开了它。

当我靠近的时候,看见那里面有玻璃在闪光。

我以为她会拿出一些高脚杯呢,可是她手里拿的却是一双舞鞋。

至少,它们看上去像舞鞋。

既然是玻璃的,那穿上它们跳舞一定很不舒服。

虽然云彩挡住了太阳,光线很暗,但是它们却在闪闪发光,很像是钻石。

埃尔斯小姐抬起头笑着说:它们真的很舒服,我可以穿着它们跳一整夜舞。

她又看了看鞋,然后扔然微笑着,弯下腰,把它们放进火里。

汀斯坦和我都叫了起来,可是火势很旺,它们很快就会被烧化的。

我扔下毯子,但是太晚了,鞋已经拿不出来了。

没关系。

那正是它们的归宿。

埃尔斯小姐从肩上取下鸟,转向大海。

她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好像正找什么东西。

然后她把鸟举向天空。

鸟拍打着翅膀飞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她越飞越远,洁白的身体像海上的航标灯在闪亮。

埃尔斯小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甚至当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还在望着远方,我在想难道她的视力真的比我的好得多吗?突然,她指着前方说:那儿!她找到他啦!她转身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喜悦。

他来了!她抓住我的手,他终于来啦!然后她转身,把手举向大海和天空,举向一个白点儿,那白点儿越飞越近,最后,那只白鸟向她扑来。

当鸟在她手指上落稳之后,她对它嘀咕了一会儿。

就在她走向火堆的时候,它惊叫起来,她脸上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

接着,鸟不叫了,眼睛也直盯着火苗。

埃尔斯小姐把鸟放在肩上,拿起灰桶。

她把桶直插进火的中央,把柴禾散开了。

然后她把桶向身后的沙滩上一扔,向前倾着身子,把双手正好放进火中心,然后又立刻站起来。

看上去好像她正从燃烧的干柴中心拉出一根闪闪发光的火线。

她拿着火线朝大海走去,还不停地吹着它,好像要让它冷却一样。

等火线的光黯淡了,变成了淡淡的橙黄色时,她把它送到白鸟面前。

祖柏琳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跳到小姐手上,用它的嘴叼起那条火线。

埃尔斯又一次把鸟举向空中,鸟衔着那条发着金光的线,朝大海深处飞去。

埃尔斯小姐回到火边,不停地从火里向外抽线。

我探着身子向火里看,想知道那线是从什么东西里抽出来的。

只见火堆中心有一滩熔化了的闪亮的玻璃。

我又看着小姐的手,奇怪它们怎么敢碰这么灼热的火线,可是那儿的光线太暗了,只能看见一点红红的东西。

一直静静地坐在马车上的汀斯坦,咕噜着说:它怎么能不往水里掉?这时我才发现,那条线紧绷着从小姐手里伸向灰濛濛的天空。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怎么干的?我眼看着那滩玻璃越来越少,心想,要是玻璃都没了,可怎么办呢?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火线已经从天上降下来并与海面保持平行。

火里再也抽不出线了。

她紧紧拽住这条火线,好像抓着她的生命线一样。

这时,她的手突然弹跳了一下,然后她就开始用力拉线,边拉,边把线往火里盘绕。

来帮帮我!帮我拉!我顾不上多想,连忙抓住线拉起来。

我发现那线完全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又热又硬。

是啊,难怪她说,穿着那双鞋跳舞很舒服呢。

我回头对汀斯坦大喊:快来帮我们!它一点都不烫!汀斯坦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下车朝我们走过来了,火光下,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不能责怪他犹豫不前,就在我打算再次向他保证线不烫的时候,埃尔斯小姐指着海面大叫道:看那儿!船!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小划艇在风浪里颠簸着朝我们驶来。

快去拿毯子来。

她把我手里的线拉到一边说。

农夫汀斯坦也一定看见了那条船,因为,他也上前抓住了火线,使劲拉起来。

我迅速地把扔在火堆周围的毯子都捡起来,再把它们抖开。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船已经离我们很近啦,我看见那只白鸟栖息在船头,它身后还有两个人影。

船一靠岸,火线就从船上松开了。

那两个人跳下船,用力地往岸边拖那条船,农夫汀斯坦边跑过去帮他们。

埃尔斯小姐欣喜若狂地把剩余的线扔进火堆,然后伸手接住了朝她飞来的白鸟。

鸟一回到她肩上,她便一动不动地迎着风站在那儿眨着眼睛,等待着男人们从船那儿转过身,面对着她。

过了一会儿,船上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伸着一支手臂朝她冲过来,脚下溅起一片白色的水沫。

埃尔斯小姐不顾一切地朝着他跑过去,不停地喊着,埃瑞克!埃瑞克!扑进他的怀里。

他们站在水中,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她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我懂啦,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站立的女人》作者:[日] 筒井康隆赵海虹 译我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完成了一篇50页的短篇小说。

它是一篇平庸的娱乐小说,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的读物。

如今你不能写会给人益处或坏处的小说——那是没有用的。

我一边用夹子把稿纸夹紧、放进信封,一边对自己这么说。

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念头:只能写不好不坏的小说?这原因我尽量不容自己多想。

我也许是愿意去想的。

晨光亮得刺眼,我屣上木屐,带着信封离开家。

因为第一部邮车还要过一会儿才来,我转身向公园的方向走去。

这里不过是狭窄的居民区中心80平方米大小的一片区域,清晨时分没有孩子上这儿来。

如今,在大都市,即使是只有十几棵树的绿荫都是非常宝贵的。

我应该带些面包出来的,我想。

我最喜爱的狗苗就站在公园长凳旁。

它是一株亲切的狗苗,浅黄的皮毛,对于杂种狗来说,它的个头偏大。

我到公园的时候,液体肥料车刚刚开走,地面潮湿,空气中有一股氯的气味。

我常在这里碰见的那位老年绅士正坐在长凳上,给浅黄的狗苗喂食,喂的好像是肉饺子一类的东西。

狗苗总是有很强的食欲。

也许,液体肥料被深扎地下的根部吸收并传送到四肢之后,它仍然渴望着什么。

给它们任何东西,它们都照吃不误。

你给它喂东西了?我今天走得忙,我忘记给它带面包了。

我对老人说。

他把亲切的目光转向我,然后微笑了。

啊,你也喜欢这家伙?是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来,它和我养过的一条狗长得一模一样。

这棵狗苗抬起头,用它黑色的大眼睛望着我,而且摇摇尾巴。

事实上,我自己就有一条和这家伙一样的狗,老人抹了抹狗苗颈部的碎毛说。

它三岁那年被栽成了狗苗。

你难道没见过它么?就在海岸路上,男装店和胶卷店之间。

那里不是有株和这家伙长得很像的狗苗么?我点点头,接上去问:那么那只是你的?是,它是我们的宠物。

它的名字叫犬八。

现在它已经完全植物化了。

一棵美丽的狗树。

你这么一说它还真像眼前的家伙。

也许它们是同种的。

你养的那只狗呢?老人问,它被种在哪儿了?我们的狗叫巴夫,我摇头说,它四岁那年被种在城边上公墓的入口。

可怜的东西,它刚种下就死了。

液体肥料车很少从那边过,而那里太远,我不能每天去喂他。

也许他们种得不得法。

它还没变成树就死了。

然后它被移走了?没有,幸运的是,在那个地方没人在意它有没有发臭,于是它就被撇在那儿,自己风干了。

现在它是一株骨苗了。

听说,隔壁的小学上科学课的时候,它是很有用的教材。

那很好。

老人敲敲狗苗的头。

我想知道这家伙在变成狗苗前叫什么名字。

禁止用原名称呼狗苗,这条法律不是很奇怪么?我说。

老人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是用这条法律影射到人了么?为了这个缘故,变成狗苗的狗就失掉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边挠挠狗苗的下巴一边点头。

不仅是原来的名字,你连什么名字都不能给它们。

因为对于个别的植物没有合适的名字可言。

为什么,那是当然了,我想。

他看看我的信封,那上面写着内装原稿。

抱歉,他说,你是作家吗?我有点尴尬。

啊,是的。

只写写小东西。

在仔细审视过我之后,他又继续去抓挠狗苗的头,我也曾经写过东西。

他忍住微笑。

我有多少年不写东西了呢?好像有很长时间了。

我凝视着他的侧面,这会儿我记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我开始打算问他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

老人很突兀地说:在这个世界里写作是越来越难了!我垂下眼帘,为仍然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写作的自己感到羞愧。

老人为自己的话使我沮丧而慌忙道歉。

那很无礼。

我不是在批评你。

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羞愧的人。

不,我在飞快环顾四周后告诉他,我不能放弃写作是因为我没有勇气。

放弃写作!为什么,说到底,那会是一种反对社会的姿态。

老人继续抚摸狗苗。

很久之后,他发话了。

突然停止写作是痛苦的。

现在是这样的,我倘若一直坚持大胆地写批判社会的东西以至于被捕,我还会更好过些。

有些时候我真那么想。

但我只是个业余作者,从不知贫穷为何物,描绘着和平的梦想。

我想过舒适的生活。

作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无法忍受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被人嘲笑。

所以我停止了写作。

一个遗憾的故事。

他微笑了,摇摇头。

不,不,让我们别谈那个了。

你永远不知道会有谁在偷听,甚至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

我换了个话题。

你住在这儿吗?你知道主干道上的美人苗么?你在那儿转弯。

我叫檜山。

他向我点点头。

有空来吧。

我已经结了婚,但……非常感谢。

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我不记得什么叫檜山的作家。

无疑他是用笔名写作的。

我没打算去他家拜访。

这是一个连两三个作家聚在一起都会被当成非法集会的世界。

是邮车来的时候了。

我费力地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我恐怕得走了。

我说。

他把面孔转向我,微微鞠躬,那张脸上挂着悲哀的微笑。

我摸了一下狗苗的头,然后离开了公园。

我走到主干道上,但那里只有多得可笑的汽车,几乎没有行人。

人行道旁边,种着一株大约四、五十厘米高的猫苗。

有时我会路过一些刚刚栽种、还未长成猫树的猫苗。

新猫苗们望着我的脸咪咪叫或者大声叫,但那些四只脚都被种在地上的猫苗已经植物化了,绿色的脸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只是时不时动一动耳朵。

之后还有些猫苗从身体里长出枝杈来,上面还长着一把叶子。

这类猫苗的思想似乎也全都植物化了——它们甚至连耳朵也不动一下了。

虽然从它们的脸上还可以看出是猫,但也许最好把它们称之为猫树。

我想,也许还是把狗植成狗苗比较好。

当狗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它们甚至会对人类发蛮。

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猫植成猫苗呢?因为猫经常会迷路?为了改善食物供应状况,哪怕只能改善一点点?又或者是为了城市的绿化……街角的大医院附近,高速公路的交叉口有两棵男人树,以他们领头,后面是两排男人苗。

这一株男人苗穿着邮递员的制服,因为他穿着长裤,你没法知道他的双腿已经植物化到什么程度了。

他是男性,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很高,略微俯着身子。

我走近他,像以往一样拿出我的信件。

请寄一个挂号信,特别专递。

这株男人苗沉默地点头,他收下信,从他的口袋里取出邮票和挂号信标签。

我付掉邮费之后飞快地环顾四周。

没有别人在。

我决定试着和他说话。

我每三天就交给他一封信,可至今还没机会进行一次闲谈。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我低声问。

那株男人苗惊讶地望着我。

然后,在他的目光往周围扫视过一遍之后,他带着肯定的表情说:别和我说些没用处的话。

甚至是我也不行,我没打算回答。

那个我知道。

我说话时直视他的双眼。

我仍然不打算离开,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

我只不过抱怨了一下,说报酬太低。

而这又被我的老板听到了。

但一个邮递员的报酬实在是很低。

他突然带着阴郁的表情对着他身边的两棵男人树扬了扬下巴。

他们两个也一样。

仅仅因为抱怨过薪水很低就成这样了。

你认识他们吗?他问我。

我指了指其中一棵男人树:我记得这棵,因为我给过他很多的信。

我不认识另一棵,我搬到这一带时他就已经是一棵男人树了。

那一棵是我的朋友。

他说。

另一棵原来是不是高级职员或者部门主管呢?他点点头。

没错。

高级职员。

你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么?你不会有很强烈的感觉,他回答,依然面无表情。

任何被栽成男人苗的人很快就会变得目无表情。

甚至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像一棵树了。

不仅是我对事情的感觉上,而且在我思考的方式上。

一开始,我很悲哀,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曾经觉得非常非常饿,但他们说如果你不吃东西,植物化进程会更加迅速。

他用无光的眼睛瞪着我。

他大概希望自己很快变成一棵男人树。

媒体说他们给带极端思想的人实行了脑叶切除术然后再栽成苗,但是我并没有做那个手术。

即便如此,我被种在这里一个月后,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他扫了一眼我的手表。

好吧,你最好现在就走。

差不多是邮车要来的时候了。

是的,但是我还是不能离开,我艰难地犹豫着。

你,那株男人苗说,最近没有你认识的什么人被种成人苗吧,有吗?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事实上,是我妻子。

嗯,你的妻子,真的吗?有那么一阵子他对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原本就想事情是否就是这么回事。

不然没有人会费事和我说话的。

那么她做了什么,你妻子?她抱怨一个家庭主妇的花销太大了。

那就是全部了,好吧,可她还是批评了政府呀。

作为一个作家,当时我正要窜红,我想她是为了合乎这样一个作家妻子的身份才说了那些话。

那里有一个女人把她捅出去了。

她被种在五金店旁边、从火车站通向大会堂的大路左侧。

啊,那个地方,他的眼睛闭了一会儿,似乎要回忆起那个地区的大楼和商店的样子来。

那是一条比较宁静的街道。

那不是值得庆幸的么?他张开眼帘,探寻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不打算去看她,是吧?别常去看她是比较好的。

对你和她都好。

那样的话你们俩都能更快地遗忘。

那个我知道。

我昂起头。

你妻子?他问,他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同情。

有没有什么人对她做过什么?没有。

到现在为止没有。

她只是站在那儿,但即使是这样……嘿,那个被当作邮筒的男人苗抬起下巴来吸引我的注意。

它来了。

邮车。

你最好走了。

你说得对。

就像被他的话推出去似的,我摇摇晃晃地冲出几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

有没有什么事想让我帮你做?红色的邮车在他身边停住了。

我继续前行,走过了那家医院。

我想最好去那家喜欢的书店看看,于是走进一条挤满了商店的大街。

我的书近期内任何一天都可能出版,但那种事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快乐了。

和书店同一排,稍往前一点是一家店面很小的便宜糖果店,在店口的路边上,有一棵就快变成男人树的男人苗。

一位年轻的男性,种下已经有一年了。

这张脸已经变成一种略带绿意的咖啡色,双眼紧闭。

高高的背脊微驼,姿势有些前倾。

暴露在风雨中的衣裳都变成了破衣烂衫,可以看到双腿、躯干和双臂都已经植物化,枝杈从这里那里钻了出来。

新叶从手臂根部的腋窝发出新芽,长得很高,超过了肩膀,像一双振动的翅膀。

这个已经变成树的身体,连脸部也一动不动。

他的心已淹没在植物世界的宁静中。

我想象我妻子也进入这阶段的那一天,我的心再一次痛苦地退缩,努力想忘却。

那是努力想忘却的苦闷。

如果我在这家糖果店转弯然后一直走,我想。

我可以走到我妻子站着的地方。

我能看到我妻子。

但是去那里没有用,我告诉自己。

没法知道有谁会看到你,如果告发她的那个女人向你质疑,那你就真的要有麻烦了。

我在糖果店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向街道下方望去。

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稀少。

没关系的。

如果你仅仅站在那里说一会儿话,谁都不会注意的。

你就只说那么一两句。

我不顾自己心里的那个叫声:别去!,飞快地走下大街。

我的妻子站在五金店前头的路边上,她的脸色苍白。

她的双腿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好像她的脚踝部以下被埋进了土里,如此而已。

她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面无表情,好像要尽力做到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

和两天前相比,她的脸颊似乎凹陷了一些。

两个过路的工人向她指指点点,编一些荤笑话,然后哄笑着往前走了。

我冲到她身边,提高了我的声音。

道子!我对着她的耳朵喊。

我的妻子看着我,她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潮。

她抬起一只手,抹抹打了结的头发。

你又来了?你实在是不该来的。

我没法儿不来。

正在照管五金店的女老板看到了我。

她装作漠不关心地转移了视线,然后退回店里头去了。

我对她的体贴感激不尽,我又向道子走近了几步,面对着她。

你已经很习惯这个样子了吗?她尽最大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嗯。

我已经习惯了。

昨天晚上下了点雨。

她依然用大大的黑眼睛凝视着我,她微微点点头。

请别担心。

我几乎没什么感觉。

当我想到了你,我无法入睡。

我仰起头。

你总是站在外面,在这里。

当我想到这个,我就不可能睡得着。

昨晚我甚至想,我应该给你送把伞。

请别做那样的事情!我妻子眉头微皱。

如果你做出那种事情可就糟了!一辆大卡车从我身后驶过。

我妻子的脸上蒙上了薄薄一层白灰,但她好像没有觉得烦恼。

站着并不是那么糟糕的。

为了不让我担心,她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轻松地说。

我从妻子的表情和话语里查觉到与两天前不同的细微变化。

似乎她的语言失去了一些优雅的美感,几乎没有感情的变化。

从这样的界限以外看,看到她日渐失去表情,想想她以前的样子,使我愈加有孤独荒凉之感——机敏的反应,活泼明朗、丰富饱满的表情。

这些人们,我的目光在五金店上打转,他们对你好吗?啊,当然了。

他们的心肠好着呢。

有一次他们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做就告诉他们。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

你不会觉得饿吗?她摇摇头。

不吃东西比较好。

原来如此。

她无法忍受变成一棵男人苗,所以希望尽快迈过那个过程,变成一棵男人树,越快越好,最好一天就能完成这种转变。

所以请你不要给我带食物来。

她盯着我。

请你忘记我。

我想,当然了,即使不做任何特别的努力,我也会把你忘掉的。

我很高兴你来看我,但之后会有更长久的悲伤。

对于我们两个人。

你无疑是正确的,可是——我对这个不能替妻子做任何事情的自己感到厌恶,再一次昂起自己的头。

但是我不会忘记你。

我点了点头。

眼泪涌了出来。

我不会忘记。

永不。

当我抬起我的头再次望向她,她正用失去了一些光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整张脸在微笑中发光,那微笑如同一个菩萨雕像。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微笑。

我感到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噩梦。

不,我告诉自己,这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她被捕那天穿的一套衣服已经脏得可怕,满是折皱了。

可是,带换洗衣服来是不被允许的。

我的目光停在她裙子上的一个深色斑点上。

那是血吗?出了什么事了?哦,这个,她带着一种迷惑的态度低头看那个斑点,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昨晚有两个醉鬼和我开玩笑来着。

这些恶棍!他们的残忍令我怒火中烧。

如果你拿这个告他们,他们会说,因为我妻子已经不再是人了,所以对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们不能做那种事,那是违法的!不错。

可是我是无法上诉的。

而且,我当然也不能到去警察局告发。

如果我这么做,我会被当成比那两个醉鬼更有危害的人。

这些恶棍!他们做了什么——我咬住嘴唇。

我的心痛得都要碎了。

伤口流了很多血吗?嗯,有一些。

伤口疼么?已经不疼了。

道子,在此之前一直表现得那样骄傲的人,脸上只露出了一丝伤感。

我为她的变化震惊。

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敏锐地把我和妻子做了比较,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别人会看到你的,我妻子焦急地说。

我求求你了,别让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被担心。

我对她浅浅一笑,带着自轻自贱的意味。

我没那个勇气。

你现在该走了。

当你变成了一棵男人树,我临别时说,我会提出申请。

我会让他们同意把你种在我们的花园里。

你可以那样做吗?我一定可以。

我豪爽地点点头。

我一定能。

如果你可以,我会高兴的,我妻子面无表情地说。

那么,再见。

如果你不再来会更好,她低声说,目光向下看。

我知道,我也愿意那样。

但是,我大概还是会来的。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

之后,我妻子突然说话了。

再见。

嗳。

我迈开步子。

我在绕过街角时回望,道子正目送着我,依然笑得像个佛像。

我攥紧那颗似乎马上就要裂开的心,走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车站前头。

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到了我惯常的步行路线上。

在车站对面有一家总被我叫成庞奇的咖啡馆。

我走进去,在角落里的一个小隔间里落座。

我要了咖啡,不加糖和奶。

没有了糖和奶,咖啡的苦味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以一种自虐的心理品尝着。

从现在起,我要一直喝黑咖啡。

我下了决心。

旁边的隔间里,有三个学生正在谈论一个新近被捕并被栽成男人苗的批评家。

我听说他恰好被种在银座的中央。

他爱这个国家。

他一直住在这里。

因为这样他们就把他放在那样一个地方。

好像他们给了他做了脑叶切除手术……而且那些为抗议他被捕而绝食的学生们都被逮起来了,也都要被栽成男人苗。

那不是一共有三十个人吗?他们打算把这些人种在哪儿?他们说那些人会被种在他们自己学校前头,被叫做学生路的道路两边。

他们可得换一个路名了。

叫做暴行之林或者类似的名字。

三个学生窃笑。

嘿,我们别谈那个了。

我们可不想让别人听见。

三个人噤声了。

当我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去时,我发觉我开始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株男人苗了。

我自言自语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曲中的句子,继续向前走。

我是一株路边的男人苗。

你,一样,也是一株路边的男人苗。

见什么鬼,我们俩,在这个世界上。

干枯的草原永远不会开花。

《找寻自我》作者:[美] 戴维·盖罗尔德郑曙芩 译今晨我一照镜子,左眼瞳孔不翼而飞,虹膜也消失大半。

原先长虹膜的地方现在只剩一块空洞的白斑和油渍。

起先我以为是隐形眼镜在作怪,但转念一想,我并未戴隐形眼镜。

我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眼镜。

那只空洞的眼睛向后盯着我,看上去怪怪的。

我仍能看见东西,这叫我不安。

我把手举在完好无损的右眼前,发现左眼视力丝毫未减。

我片刻难宁。

如果左眼看不见了,我也不会惊慌,这只不过是夜盲而已。

但瞳孔消失而丁点不影响我的视力——天哪,这出奇的吓人!这可能是重病的征兆。

我当然想到了找医生看看。

但我一个医生也不认识,而且为了我的事去麻烦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这只眼出了问题,还一直盯视着我。

我最终还是去拿电话簿翻找一下。

电话簿好像是晚上才丢的。

我一直用它支撑书架的一端,可现在它不见了。

书架也没了——我开始猜测我是否遭劫了。

先是我的眼睛,再是电话簿,现在是书架,这些统统消失了。

今天要不是星期二,我准会着急。

说实话,我是急了,但星期二是我沉思默想事与愿违的日子。

星期一考虑个人的事(如眼睛和电话簿)。

到下星期一,还得先过上六天,我是抛开日程表,在一个星期二操起心来。

等星期一我没紧要的事再找电话簿。

(我发现这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做法使我保持思路清晰——一定的时间内处理一定的问题,我能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这眼睛着实让我坐立不安。

它把我的办事顺序搅乱了。

我决定即刻采取行动。

我出发去找电话簿,可找寻线路不见了。

我被迫中途折返。

真难受——物品接连失踪引起忧伤的思绪。

每当我要什么东西,它总不见,像是激我再找,跟我玩起了捉迷藏。

而我早已厌倦这孩子气的游戏,便不再受它们的逗引和摆布,不找了。

(让它们来找我吧!)我决定自个儿走去找医生。

(我没戴帽子。

我怕我一找帽子,帽子也不见了。

)一出门,我发现过往行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

不久我就想到是由于我的眼睛。

我已将此忘得一千二净,没预先考虑到别人对此的反应。

我转身回去取太阳镜。

但我想到一去找,准又无影无踪,便又转回来朝诊所进发。

让它自己来找我吧,我喃喃自语,想着那太阳镜。

一个老太太一定是被我吓了一大跳。

她回头盯着我,目光诧异。

我双手插入大衣口袋向前走。

我一下就摸到左边口袋里一个硬邦邦的扁平物体。

这是我的镜盒,里面装着太阳镜。

它确实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想到我仍是生活用品的主人,东西失而复得,我不免心中得意。

我取出眼镜戴上,却发现左边镜片已呈奶白色。

我审视自己的眼睛,发现目力穿不透模糊的镜片。

我不再理会行人的注目,直奔诊所。

不过我很快发觉我是漫无目标瞎折腾。

——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一个医生也不认识。

我确信我去找个诊所准找不到。

于是我站在人行道上喃喃自语:让它们自己找上门来吧!我得承认我说此话心存疑虑——记得那太阳镜的事吧?——但我别无选择。

等我一转身见身后有幢大楼,牌上赫然写着:医疗中心。

我走了进去。

我走向接待员。

我们相互对视。

她直盯着我的眼睛(左眼),问道:您有何吩咐?我答道:我要见医生。

好。

她说,有个医生现在去大厅了。

如果你眼神好使,大概能看到他。

瞧,他去那儿了!我随她望去,是的——有个医生正走向大厅。

我清楚地看见了。

他是医生,因为他穿着高尔夫球鞋和毛衣。

他在走道上一拐弯不见了。

我转身冲那接待员说:我不是要去见医生。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我要医生来看我。

哎呀,她说,你为何一开始不这么说呢?我想我是这么说的。

我说,也不太坚持。

不,你没有。

她说:好,说响点,我听不清。

她拿起麦克风说:吉本医生,请到接待处来……,’然后她放下麦克风,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等着,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另一个穿高尔夫球鞋和毛衣的人从旁边一扇门里出来。

他看了看桌子后的接待员。

她说:这位先生要医生看看他。

医生后退一步,看着我。

上下打量完毕又让我转身。

然后又仔细瞅我几眼,说声好吧就走回办公室。

我问:完了吗?她说:当然啦。

你不就要这些吗?请付十块钱。

等等,我说,我要他看看我的眼睛。

哎,她说,你该一开始就说清楚。

你知道我们都很忙。

我们没时间老叫医生下来看看一个随便踱进来的人。

你要是要他特别看看你的眼睛,你该说清楚。

我不要人只看看我的眼睛,我说,我要人治好它。

为什么呢?她问,你的眼睛出什么问题了吗?我说:难道你就没发现?瞳孔不见了。

唔。

她说,是不见了。

找过了吗?找过了。

我说,都找遍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着。

你可能把它丢在哪儿了。

她柔声问道,你最后一次看见它是在哪儿?不在哪儿。

我说。

好吧。

那是你的问题。

我是说昨晚我在家来着。

我哪儿也没去!而且我现在不舒服。

你确实面色不佳。

她说,你该看医生。

我已经看过了。

我说,他去那大厅了。

哦,对。

我想起来了。

喂,我说,真有点生气了,你能帮我与医生约个时间吗?你要的就是——定个时间?是的,就这些。

你肯定就只定个时间?你不会回头再抱怨说我们没照你的意思办吧?我保证,我说,决不会。

好。

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承诺。

现在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整个世界倾斜了。

一切都被压扁了,滑向地球边缘。

事情至此还未完。

我看到地表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我晃晃脑袋要驱走这念头,却发出了奇怪的震动声——像小海象藏在大蚌壳里。

我坐在长椅上——我想不通。

雾旋绕着升起,越来越浓,掩盖了一切,能见度降到了零,管理员威胁说天花板没掀开就不做手术。

我抗议,不——天花板在那儿有什么不好吗?——但他们不理我。

我于是站起来动手要把天花板移回去。

但我够不着,只好踩在椅子上。

虽近看那天花板满是裂缝,却坚硬无比,移动不得。

我又试着再次推,但一只强有力的手搭在我肩上。

我停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到长椅上躺着去。

她说,闭上眼睛,放松,仰卧,放松。

好吧。

我应道。

但我没仰面朝天,而是俯卧着。

脸贴着坚硬无比的椅面。

放松。

她又说了遍。

我尽力。

我说,迫使自己放松。

看窗外。

医生问,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云朵。

我答。

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对。

什么样的?我又看了一眼:农舍奶酪云朵。

农舍奶酪小云朵掠过。

农舍奶酪云朵——?医生问。

对。

我说,农舍奶酪云朵。

硬得很,犟得很。

奶酪是大还是小?啊?我问道,翻过身来。

她没穿高尔夫球鞋,但穿着毛衣,脚上蹬一双高跟鞋。

她是医生——我能分辨出来。

她鞋跟还钉有防滑片。

我问你问题呢!她低吼。

是。

你问了。

我承认,你再问一遍行吗?好的。

她答道,静静地等。

我也等着。

一时间我俩都不说话。

我打破沉默问:那你倒是问啊!这时她说:我问你云朵是大奶酪还是小奶酪?我不知道,我答道,它们是什么?你不知道就好,——否则我们会对你动武的。

你抛弃了怪念头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

天花板整个散了架,边缘部分摇摇欲坠,裂缝越来越大,碎片剥落像肥皂泡一样纷纷扬扬落到地面上。

啾——我说道,嗽,医生——我的眼睛有病。

你的自我?①嗯,对啊。

瞳孔不见了。

你自我中的学生②不见了?【① eye(眼睛)与I(我)同音。

】【② pupil有学生与瞳孔两义。

】医生大吃一惊,怪事!我只有点头——我确实点了点头。

(可能僵硬了些。

又有些小碎片剥落轻飘下来。

我们注视了片刻。

)鼍嗯。

她说,我是这么想的。

想听听吗?我默不作答。

不管我愿不愿听,她都会说出来。

世界末日到了。

她阴丝丝地说。

马上吗?我问道,有点担心了。

我还没喂过猫呢。

不。

但快了。

她安慰道。

哦。

我应了一声。

我们闷坐着。

过了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我认为……她慢条斯理地说,但声音逐渐低下去。

那好。

我说。

可她没听见。

我认为世界存在只不过是人脑的反映。

它之所以这样存在着,只是因为我们认为它是这样存在的。

我思故我在。

我说。

她不搭理,只是要我别说话。

是的,你存在着。

她肯定。

(我很高兴她能对此确定——我已开始有些担心了。

而今天不是担心的日子。

上次我担心是在星期二。

)你存在着。

她说,因为你认为你是存在的。

世界也存在着,因为你认为它确实存在。

那哪天我死了——世界不也就跟我一同完蛋了吗……?我推论道,心中祈盼千万别死。

不——瞎胡扯。

一个正常有理智的人是不相信唯我论的。

她用一把叉抓了下她的眼球,继续说:你一死——你就不存在了。

但世界还在——这是因为其他活着的人相信它还存在。

(他们只认为你不存在了。

)懂了吗?世界是我们个人意识的总和。

对不起,我硬邦邦地说,我不相信集体主义。

我又坐直了些,我是个坚定的共和党人。

看见没有?她没理会我的话,人们对世界的幻觉得以持续是由于惯性作用。

你相信世界存在是因为存在方式从你出生之日起就一贯如此,你一出生,别人就认为你存在了。

你发现世界遵循大家信奉的规则,你就也信奉这些规则。

你信奉这些规则亦壮大了其力量。

哦。

我躺着听她说,脑子里却盘算着如何不失体面地避她远去。

我的眼睛又疼起来,再也看不见天花板了。

眼前一团迷雾。

看那教堂!她猛然喊道。

啊?我说。

看那教堂!她重复道,口气坚定。

我试着抬头看那教堂,但驱不散的迷雾使我连脚趾头都看不到。

看哪,她说,信仰:是宗教第一训诲——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没人教导你要信奉上帝。

信仰能创造奇迹吗?好,我来告诉你吧——它确实能!如果大部分人相信某样东西,这东西就成为事实!现在我的眼睛更是抽搐不已。

我想坐起来,但她有力的双手又把我摁回去了。

她俯身靠近我激动地轻声说道:是的,是真的。

真是这样。

假如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我点头同意。

她接着说:很幸运,宗教早就抛弃了奇迹迎来了保守主义——现在它为保持现状而斗争。

宗教是最后一个现实堡垒——它是阻止混乱的武器之一。

混乱?对,混乱。

哦。

世界在变。

她解释道,人们正在改变它。

我点头同意:是,我懂。

我也看报纸。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人正在无意识地改变这个世界!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们真能改变他们的环境——越有信心,变化就越剧烈。

我来举个例子——化石!化石?对,化石。

在人们相信进化论前,谁也没有发现过化石——而当他们开始相信进化论时,到叨5儿都踩在化石上。

你真相信这点?我问道。

是,我确信。

她热烈地说道。

那一定是真的了。

我说。

哦,是的。

她答道。

我知道她是深信不疑的。

她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

实际上,她越说,我越信。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因为我们身处险境。

这就是原因。

她坚定地说,世界并非铁板一块。

有些人开始信奉异端邪说,正拉帮结派。

就像丘疹?我举例说明。

对。

她说。

我看到她鼻尖上已长出一个小脓疱,它是这样产生的:一个狂热分子碰上另一个狂热分子,然后两人又遇到一些臭味相投的人。

很快,所有狂热分子拥有同一种信仰——很快,他们的信仰成为现实——他们开始与现存世界对立,要用非现实来取代现实。

我点点头,集中精力要把周围的一团雾裹起来。

世界多变,人们就笃信变化。

他们也就更坚强。

长此以往,恐怕我们是世上仅存的正常人了——我们正处于险境。

他们人多势众,是吗?我试探着问。

比这更糟——他们的不同观点正腐蚀着空间结构!连地球的形状都在改变!是真的,地球有一段时间曾是平的——直到人们相信它是圆的,地球来转动。

我转过身看她。

她也消失在迷雾中,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嘴巴。

但世界确是梨形的。

我说,我是从《科学的美国人》上读到的。

那你为什么认为地球在改变形状呢?那嘴巴问道,因为某个民族自以为大,地球正膨胀起来为他们提供生存空间。

哦。

我说。

是新闻传媒的错——电视影响着我们的世界观。

他们不停唠叨世界在变化——而且信徒剧增。

嗯,我说,当今世界的形状是如此,变化就得由——哦,上帝——也不是你!你们总说世界会变成碎片——从接合处裂开——现在连那张嘴巴也不见了。

我呆在那儿。

我没错。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墙面一片斑驳,上面还有无数的洞。

一时间碎片纷扬。

但另一端潮水还未突墙而来。

我的手指探进洞去,摸到了柔软的胶面,它还未完全融化。

至此,我的眼睛一筹莫展——不单眼痛难言,连自我也有刺痛。

我感到我晦涩难懂。

找到自我了吗?公园里一个演说家问道。

(我视而不见——我记得先前找东西的经历。

我当然不想再搜寻什么。

)我向前走。

走了会儿,又有个演说家——此人站在肥皂箱上,我们应该感谢我们伟大的祖国。

他抑扬顿挫地说,在这里,人们可以有不同的信仰。

我揉揉眼睛,局促不安地感到天花板正裂开一条条缝隙。

每个人都能站起来谈论自己的事业——任何团体可选择他们的信仰——只要愿意,我们可以重建世界!基于我们自己的想法来重建!一切都摇摆不定——在正误问摇摆。

但最重要的是,他继续说道,不管我们有多大矛盾,我们都为人类的共同利益而奋斗!我们伟大的民主制度让我们减少分歧,达成妥协。

我们就可以找出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案。

长远来看,这种崇高的自由和个人行为将有助于我们为众多的人谋福利!在我听来,真是棒极了。

我回到家。

工人刚糊好墙纸。

怪啊,曾掩盖在花花绿绿墙纸下、坑坑洼洼的墙面看上去是多么的光洁。

我看不出哪儿粘了浆糊。

内层结构光秃秃的表面也在雾中消失。

天花板比以前更低了。

我歇了会儿,抚摸那只猫。

我一进门,它就冲我招手,你好,人。

猫说,给我个大麻香烟吧。

不能啊。

我自己有些麻烦。

好吧,那给我一块钱。

干吗用?去旅行。

它说。

好。

我给了它一块钱看它走。

它嘴里含着钞票,把钱点亮后抓起手提箱,一口气奔出三万英尺,向西奔去。

我不明白。

雾越来越浓,交通警已停止了一切交通。

我想问些问题,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了。

哦,对了——不太重要。

但我希望能想起来。

电视上的人是个医生。

他坐在电视机上,两脚在屏幕前摇晃、(他鞋底的防滑片擦着屏幕),说毒品正危害着现实世界。

毒品可以通过改变人的世界观来损害人的正常思维,直到人看不到现实为止。

再见吧,趁他信仰未变。

我咕哝着关掉电视,把他撵走了。

天色渐晚,我要睡会儿。

我还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别照处方上写的做。

墙纸已在剥落了。

事实上,现存的只有一个空壳了。

乍看像是巧克力布丁做的。

可能就是,也可能是毒品砌成的。

可能毒品正改变着我们的群体思维——但我什么也没注意到。

《照片不会撒谎》作者:[美] 凯瑟琳·麦克里恩述林 译《新闻报》记者问道,你对别的星球上那些人怎么看,内森先生,他们是否为人友善?他们显得有人情味吗?很有人情味,那位瘦削的年轻人答道。

大窗户外面,雨不停地下着,淅淅沥沥,隐约可闻。

别的星球的来客即将着陆的机场,在雨中显得模糊而朦胧。

水泥跑道上,小水潭雨点斑斑,尚未使用过的机场的跑道之间从来没有被人碰过的野草,湿漉漉地闪闪发光,在一阵阵狂风前低下头来。

一些灰蒙蒙的卡车与大型空间飞船即将降落的地点保持着一段距离,以示尊重。

电视摄影人员蜷缩在流动篷子里等候着。

更远处,在荒芜的沙野上,在遥远的沙丘后面,大炮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在视界之外的一些飞机场上,轰炸机严阵以待,警惕着第一个星际飞船可能玩弄的阴谋。

对于他们居住的星球你有所了解吗?《先驱报》记者问道。

《时报》记者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听着,思考着一些问题,但又不把这些问题提出来。

约瑟夫·R·内森是个瘦削的青年,长着平直的黑色的头发,面有倦容。

他正在接受记者们有礼貌的采访。

他显然有些激动,记者们也不想一下子提出许多问题来难为他。

他们希望他心平气和。

明天,他将要成为新闻界大肆宣传的最显赫的人物。

不,没有直接的了解。

有什么假想或推论吗?《先驱报》记者追问道。

他们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一定和地球一样,面有倦容的青年不太肯定地回答。

环境使动物进化。

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

他迅速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把眼光避开,平直的头发开始被汗水沾在额头上了。

那倒也不一定非要说明什么问题。

和地球一样。

一个记者自言自语地说道,并把这句话记录下来。

他似乎只听到了这么一句回答。

《时报》记者看了《先驱报》记者一眼,弄不清他是否听到了这句话。

《先驱报》记者也很快地看了他一用&。

《先驱报》记者问内森说:那么你认为他们会带来危险罗?像这样一类口气很大的问题,一旦击中要害,往往会打破沉默;引出明快的答案。

他们对军事保密措施都有所了解,虽然他们本不应当了解。

问题并没有击中要害。

内森茫然看着窗外。

不,我不愿这样说。

那末你认为他们很友善了?《先驱报》记者问道,虽然问题完全相反,态度却是同样肯定。

内森的嘴唇掠过一丝微笑。

我知道的那些人是友善的。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他们必须在飞船来到之前把基本的事实弄清楚。

《时报》记者问道:是什么导致你与他们联系的?内森踌躇了一下,回答道:静电波,无线电静电波。

陆军没有把我的职业告诉你们吗?陆军没有向他们披露任何东西。

召集他们来采访的军官面有愠色地、警惕地站着。

他似乎本能地反对向外界披露任何东西。

内森怀疑地看了军官一眼。

我的职业是军事情报部无线电译码员。

我采用定向检波收听外国波段,并把我听到的失真信息与编码信息记录下来,借助自动译码器和扰频排除装置处理基本的失真图像。

军官清了清嗓子,但一言未发。

记者们微笑了,并把听到的话记了下来。

鉴于军备核查已为联合国认可,安全规则已相应改变。

既然掌握全面情报已成为公安部门防止秘密装备的惟一手段,搞间谍、搞侦探好像就成了一种公益性服务事业,名声也就好听了;并且干这件工作可以与公众取得友好联系。

内森继续说道:我在业余时间开始对星体检波。

你们知道,星体可以发出无线电噪声,那噪声就好像是一种发出滴嗒声的静电波,有时还发出粗嘎的声音。

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就已听到这种电波了,并且一直在探索,竭力弄清楚为什么那些波段上的行星电波是那样不稳定。

事情看来很不自然。

他停顿下来,没有把握地微笑着,意识到他下面所要说的事将使他一举成名。

他在收听电波时就已经想到这一点。

这想法与当初牛顿看到苹果落下来时的想法一样,是那么简单而完美。

我判断这是不自然的。

我尝试着去进行译码。

他急于为自己的判断寻找理由,以便使之更明显一些。

你们知道,搞情报的有个诀窍:加速旋转录音磁带上的信息,直至发出那种粗嘎的声音,然后再把信息播送出去。

地下电台就是采用这个方法。

在那以前我就曾听到过那种尖叫。

你是说他们对我们进行编码广播?《新闻报》记者问道。

说是电码也不确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把它记录下来,减缓其速度。

他们并不是在对我们广播。

假如一颗星体是处于一群行星、一群有居住者的行星当中,并且他们彼此以广播相沟通,那么,他们将发送紧束波,以节省能量。

他看看人们是否听明白了。

你们懂吧,那就像一束聚光。

从理论上说,紧束波历时经久而不丧失能量。

可是各行星之间的瞄准将是很困难的。

距离是这么遥远,你不能指望一束光会在目标上停留几秒钟以上。

他们当然会把每件信息压缩成半秒或一秒长的简短的小型化信息,然后在一次中长广播中将信息分成几百次播发出去,以保证光束在通过目标的一瞬间被接受下来。

他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讲着,想着自己的解释将为各报纸所登载。

当一束杂散波通过我们这一区域上空时,就会有一个来自该方向的极强的噪音峰。

光束摆动着与原星球相随动,彼此之间的距离极大地加速了这种摆动。

所以当这种杂散波通过时,我们连一个信息也收不到。

你怎样计算收到的尖嘎声的频率?《新闻报》记者问道。

这些行星系统是在银河系的平面上旋转吗?这个问题问得正中下怀。

出于好奇与兴奋,他讲话时有些冲动。

无线电译码员露着牙齿笑了,脸上紧张的痕迹暂时消失了。

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也许是在相互窃听。

整个银河系中居住着许多种族,他们整天在广播里瞎聊,咱们人类也许就是一个标准的例子。

有道理。

《时报》记者赞成道。

他们会心地微笑了。

《新闻报》记者问道:你怎么没有检拾到声音,却碰巧检拾到电视图像了呢?这可不是碰巧,内森耐心地解释说,我已辨认出一种扫描图像。

我要的是照片。

照片是看得懂的,不受语言限制。

在记者们身旁,一个参议员踱来踱去,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他的欢迎词,并紧张地望着宽阔的、水淋淋的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夹着雪花的雨。

在长方形房间的窗户对面,有一座摆得高高的小讲台,讲台两侧是一些高高的电视录像机和装在吊杆上的抬音器,以及熄灭的聚光灯。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只等参议员向别的星球的客人和全世界发表欢迎演说。

一架破旧的无线电发射机放在附近,连一具遮盖零件的外壳都没有。

发射机一边是两只裸露的、闪光的阴极电视显像管,另一边是演讲人在哼着欢迎词。

在前面一块直立的嵌板上,有一组突出的拨号盘和旋钮。

嵌板前面的一张桌子上,准备好了一只手持式话筒。

嵌板与一台盒状的、带有贵重外壳的仪器相连接,仪器上面印有美国无线电实验所制造的字样。

我记录了来自萨几塔里耶斯的两组噪音并着手进行工作,内森继续说道,仅是发现同步信息,使析像器相当接近得到图像的标准时间,就花了2个月。

当我把这个图像拿给情报部看时,他们给我以充裕的时间从事研究,井派给我一个助手。

我用了8个月时间,拣出有色波段,分别配以恰当的颜色以便在屏幕上出现可以辩认的图像。

那外形破旧的裸露部分,是原始接收机。

他们在这台接受机上苦干了10个月,经过反复校准,终于使非同步有色析像器的狂乱摆动的格形波纹变成了合理的图像。

试验伴随着失败,内森说,但结果还满不错。

充满尖叫的宽阔波带上从一开始就有呈现彩色电视的迹象。

他走过去,抚摸着机器。

演说人在轻轻唇语。

灰色的屏幕上随着他的接触曳过一阵有色的闪光。

仪器警觉而灵敏,并已调节妥当,准备收听正在大气层盘旋的星际飞船。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波段,然而当我们开动仪器,着手记录,并演播磁带的录音时,我们发现好似打开了一个图书馆,内容全是小说、剧本。

在内森讲话的间隙中,《新闻报》记者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倾听迅速逼近的火箭喷射的咆哮声。

《邮报》记者问道:你是怎样与空间飞船联系的?我进行扫描,并记录了一部电影:狄斯耐与斯特拉芬斯基合作的作品——《春天的典礼》,并把它向原方向返回播送。

只是尝试尝试。

即使能够回到原处,也非得好多年不可。

不过我想取悦图书馆,好让它给我们播放新的录音。

两个星期后,当我们收到并演播另一组记录时,我们收到一个答复,这显然是给予我们的答复。

这是对大批观众上演狄斯耐作品的镜头,观众坐在黑色的银幕前等待着。

信息很清晰,也很响。

我们在侦听一只空间飞船。

你们看,人们正在喝采。

他们喜欢这个影片,还想再看下去……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于是微笑着对记者们说道:你们可以亲眼看到他们。

在大厅后面就可以。

语言专家们正在那儿搞自动翻译器。

军官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并清了清嗓子。

瘦削的青年很快向他转过去。

从安全角度看,没有理由不让他们看电视广播,对吧?你也许应当领他们去看。

他怂恿地对记者们说:大厅过去就是。

飞船降临时会通知你们的。

这次采访肯定是结束了。

长着平直头发的忐忑不安的青年转过身去,坐在无线电仪器旁边;军官抑制着自己的反对意见,郁郁不欢地把记者们从大厅中带到一道锁着的门前。

他们把门打开,摸进一间光线黯淡的房间。

里面摆满了空着的折叠椅。

一面光亮的银幕俯临整个房间。

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

响起了记者们在身旁摸找座位的声音,但《时报》记者仍然站着。

他感到极大的惊讶,好像是刚刚睡完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异国他乡。

银幕上双影像的鲜明色彩好像是这一昏黯的房间里惟一真实的东西。

即使这双影像是模糊的,他也能发现其动作微妙的特点,判断其形状微妙的异常。

他在注视着别的星球上的人。

得到的印象是,有两个化装了人,动作很古怪,像是在跳舞,又像是瘸了腿。

他担心那双影像会不翼而飞,于是小心地摸到胸兜,拿出放大镜来,调好了两只镜片,戴到眼睛上。

两个人马上显得十分清楚,既真切,又实在。

银幕变成了一个宽阔的、给人以幻觉感的非常靠近的窗户。

他通过它注视着他们。

他们在灰色墙壁的房间里交谈,以一种压抑的兴奋讨论着。

穿着绿色紧身上衣的、身材硕大的人在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后,暂时闭上了他那紫色的眼睛,做了个鬼脸,又用手指做了个手势。

那动作就好像是把什么东西拨开似的。

这是一出通俗闹剧。

第2个人比较矮小,长着黄绿色的眼睛;他走近第1个人,用更快的速度和更低的嗓门谈着话。

第1个人一动不动,也无意打断他的谈话。

这第2个人的建议好像是想搞鬼,从而捞取什么好处。

《时报》记者想看个究竟,于是摸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也许以动作表达感情是一种宇宙性现象。

愿望与厌恶,前倾与后仰,紧张与松弛——也许这两位是表现这类动作与情感的大师。

场景变更了,现在是一条走廊,一个像公园似的地方——他开始意识到,这些都是在一个空间飞船上——另外还有一间教室。

另外一些人在交谈、工作、对穿绿色紧身上衣的人说话。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感觉如何,倒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

他们使用一种流畅的语言,有许多短促的元音,音调变化也很大,谈得热烈的时候还助以手势。

他们的手在摆动时,动作从容而奇特,并不缓慢,却有些轻飘飘的。

他不去留心他们的语言,但过了一会儿,动作上的差异又激起了他的兴趣。

他们走路的方式有些……他努力从对情节的思考中摆脱开,强迫自己去留心他们身体上的差异:小平头,头发褐色而有光泽;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虹膜很大,因而眼睛的颜色又很清晰;两眼之间距离很宽,浅褐色的面庞向下颏方向逐渐变尖;颈项与肩部很厚实,人要是长成这样,那准是个大力士;但他们手腕很细,手指瘦长而纤巧。

他们手指的数目好像比一般人多。

自从《时报》记者进来后,一台机器一直在呼呼转动,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呢喃低语。

他转身四顾,不再去数他们的手指。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显得很警觉的人,戴着耳机,像老鹰那样精神集中地看着、听着。

这个人旁边有一个高高的流线形盒子,银幕处传来别的星球的人讲话的声音。

这个人迅速地按了一下盒子的开关,对着手持式话筒轻轻地讲了一个字,又紧张而迅速地反按了一下开关。

他使《时报》记者想起了联合国那些戴耳机的译员。

这部机器或许是一台口译器,而这个呢喃低语的人或许是为口译器补充词汇的语言专家。

银幕近旁,其他两个语言专家正在记笔记。

《时报》记者记起了在观察间散步并预习欢迎词的参议员。

这篇欢迎词,不会像他所预料的只是空洞的、装腔作势的姿态,而是将用机器翻译出去,让别的星球上的人听懂。

那闪光的窗户是一块立体的银幕,窗户那面,那个身材硕大的、穿着绿色紧身上衣的主角正在对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宇航员谈话。

他们站在空间飞船里一间光亮的、浅黄色的控制室里。

《时报》记者试图把事情的线索整理出来。

他已对这位主角的命运感到关切,并且喜欢上他了。

这也许要归功于这位主角的表演技巧——表演艺术的部分目的旨在打动观众的心——而这位表演者可算是整个太阳系的演出班子里的名星了。

双手的颤抖以及对于一个问题过于敏捷的回答表现了他克制着的紧张情绪。

穿制服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忙着搞一张带着红色亮点的地图;他的动作同样有一种流利从容的优雅,好像他们是在水下,又好像是在慢镜头电影里。

另一些人看着格形嵌板上的一个开关,渐渐走近,并随便议论着。

伴奏的音乐从绷紧的细弦上传来,逐渐增高。

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人观察开关的特写镜头。

《时报》记者发觉他的耳朵是对称的半圆形,几乎完美无缺,看不见有耳眼。

穿制服的人答话了,只有一个简短的字,声音认真而低沉。

他仍然是背向观众。

另一个人注视着开关,走近一步,随便说着话;开关呈立体状越来越近,逐渐变大,占据了整个银幕。

他的手开始出现在银幕上,并迅速地伸出去,在开关上面握了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的手应声张开,呈现出剧痛僵硬的形状。

他抬头看去,在他身边有一个身着制服的军官,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持冷冰冰的武器,很惊愕的样子——是他转身开了那一枪,然后睁大眼睛看着那穿绿色紧身上衣的人摇晃着倒了下去。

银幕上维持着戏剧性场面。

穿制服的人弯下腰去,望着自己持枪杀人的手。

响起了伴奏性音乐。

房间以及房间里的东西一瞬间变成了我们彩色电视出毛病时那种令人难堪的彩色失真,变成了本身的彩色负片。

一个绿色的人站在一间紫色的控制室里,低头看着另一个穿红色紧身上衣的绿色的人的尸体。

这场面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彩色波段调节器跟着恢复了相位,色彩又复原了。

又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他从另一个人没有气力的手中拿过武器,而后者则开始低声而沮丧地辩解着;音乐声起,淹没了他的讲话。

银幕逐渐变得空荡荡的,像在灰蒙蒙的雾中慢慢拍摄的一叶窗户。

音乐渐渐消失了。

黑暗之中,有人欣赏地鼓起掌来。

《时报》记者身边那个戴耳机的人取下耳机,兴致勃勃地说:我是听不到什么新东西了,你们有谁希望把刚才的磁带再演播一遍?短暂的沉默。

最后仪器旁的语言专家开腔了:我看那段磁带用得太过分,我们还是放内森与飞船上的无线电报务员调整波束时开玩笑那一段吧。

我猜那报务员是在搞业余例行通话,是在进行‘一——二——三——试验开始’这种老一套无线电计数。

有人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乱摸,银幕上又有了镜头。

这是闪光灯拍摄的银幕前坐有大批观众的镜头,同时还放了一段听来耳熟的、改编过的交响乐曲。

我对斯特拉芬斯基和莫扎特有一种狂热,戴耳机的语言专家扶正耳机,对《时报》记者说。

对格希温我是不能容忍的。

你会奏那曲子吗?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出现了正式内容的银幕上。

《邮报》记者正好坐在他前面,他转身对《时报》记者说道:他们的外表多么像人!真有意思!他做着笔记,准备用电话发出报导。

那人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我没注意到。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邮报》记者:内森说过,他是凭自己的想像为各波段配色的,选择的是有助于形成最合理图像的颜色。

客人们来到之后,将证明他们原来是长着蓝头发的鲜绿色的人。

只有颜色的浓淡度、异同及其相互间的关系才是确实可信的。

银幕上又一次传来别的星球的人的话音。

这声音一般地说比人的声音更为深沉。

他喜欢深沉的声音。

他能在报道中这样写吗?不行,这里头也有些问题。

内森是怎样为声音确定正确音调的?是及时调节音频呢?还是通过正音器进行外差调频呢?可能确有问题。

内森只是选择了深沉的声音罢了。

这样假设也许倒保险一些。

当他正坐在那儿犯疑时,以前所观察到的内森的不安情绪又转过来使他自己更无把握。

他还记得这种不安情绪是多么近乎于一种克制的恐惧。

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搞电视录像,而不直接与他们接触,《新闻报》记者抱怨说,节目倒是好节目,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可能这样我们也就可以学习他们的语言。

《先驱报》记者说道。

银幕上现在是一个青年正在操作一排仪器,情景逼真,毫无矫揉造作之意。

他转过身去,挥着手,并把嘴张开呈有趣的O形——《时报》记者开始发现他们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又转过身来,尝试着讲解仪器,态度是那样认真,手势是那样笨拙,讲话又是那样咬文嚼字。

《时报》记者悄悄站起来并向外走去,进了明亮的、白色的石头走廊,又顺原路折回来,一边深思,一边把眼镜折起放在一旁。

无人阻拦他。

机密制度在这儿并不严格。

陆军的沉默从更大意义上说是一种习惯——他们都在情报部呆过,养成了一种固定的思想方式——而不是出于什么明确的保密规定。

主房间比他离开时更拥挤了,电视摄影与音响人员守在各自的仪器旁。

参议员找了一张椅子,正坐着读东西;房间顶头,8个人围坐成一圈,热烈而专心地争论着什么。

《时报》记者认出了自己知道的几个人——都是场论专家,在科学界颇有名气。

他偶尔听见这么几个字:——作为比率的普适常数——这也许是一次关于不同数学之间公式变换方法的讨论,目的是为了迅速交换情报。

他们有专心致志的理由。

他们知道,新奇的观点一旦为他们所掌握,就能够产生一连串深刻的见解。

他倒很想走过去听听,但距离空间飞船到达已经没有多久了,况且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手工制作的无线电收发两用机仍在嗡嗡作响,它将从在上空盘旋的飞船上接收发送波段。

那位青年——事情的发起人——正坐在电视平台的边缘,一只手托着下巴。

《时报》记者走近时,他没有抬头看,但这不是失礼,而是一种全神贯注时表现的冷淡。

《时报》记者坐到电视平台上年轻人的身旁,掏出一包香烟,但又想起即将开始的电视广播,以及不准抽烟的禁令。

他把烟收了起来,沉思地望着雨淋淋的窗户外正在变小的雨点。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内森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礼貌与友好。

还是你告诉我吧!猜想,《时报》记者说道,纯粹是猜想。

一切都过于顺利了。

人们都是异想天开。

内森略为轻松了一些,我正在洗耳恭听呢。

他们走动的方式有些……内森转身看了他一眼。

对此我也感到费解。

至于他们的速度你是肯定调对了吧?内森把双手在身前握成拳头,又深思地盯着这副拳头。

我不知道。

当我加快磁带的转速时,他们就都是在奔跑,你就会问,为什么他们的衣服不在身后飘拂?为什么这样快就把门关上,却听不到关门的声音?为什么物体往下落得那么快?我若是减缓磁带转速,那他们就好像是在游泳。

他认真地斜视了《时报》记者一眼。

没有听清你的名字。

土包子——《时报》记者心里想道。

雅各·卢克,《时报》记者,他回答道,并伸出一只手去。

内森迅速而有力地握了握这只手,同时记起了这个名字。

《星期天科学专栏》的编辑。

我是该栏的读者。

在这儿见到你很意外。

本人也有同感。

《时报》记者微笑道,请问你有没有借助于公式对下面的问题进行过推理……他从口袋里找到一支铅笔,显然,我们对于他们的体重——速度——动量比率的判断是有些错误的。

也许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比如飞船上万有引力很低,或者他们穿有磁鞋。

也许他们行走时确实有点轻飘飘的。

何必操心?内森插话说,我看现在不必费力把这件事搞清楚。

他笑了,并紧张地向后推着自己黑色的头发。

20分钟内我们就会看到他们的。

是吗?《时报》记者慢吞吞地问道。

一片沉默。

参议员翻动一页杂志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科学家们在房间的另一头争论着问题。

内森又一次把自己平直的黑发往后推了推,好像那头发存心要技到他眼前阻挡他的视线似的。

肯定,年轻人突然笑了,并急忙发起议论来,我们肯定会见到他们的。

怎么不会呢?政府的欢迎词已经拟好;全军都出动了,正在山上隐蔽着;记者们云集在这儿;新闻电影摄影机——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报导这次空间飞船的降临。

总统将亲自与我握手,在华盛顿等候……他连气也没有喘就马上变得冷静下来。

他说道:见鬼,不,他们不会到这儿的。

总有个地方搞错了。

总有什么事出了毛病。

昨天我开始作补充汇报时就应该对高级军官们说明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哑口无言。

害怕了,我想是。

大人物太多了。

惊慌失措了。

他抓住《时报》记者的衣袖。

你看,我不明白什么……收发机上发出绿色的闪光。

内森没有看,但停止了谈话。

仪器上的扩音器响起了别的星球的人讲话的声音。

参议员站起来,紧张地看着扩音器,理了理领带。

声音却停止了。

内森转过去看着扩音器。

他的担忧好像烟消云散了。

怎么回事?《时报》记者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说他们已经足够地减缓了速度,就准备进入大气层了。

我估计他们将在5~10分钟之内到达。

刚才是布得在说话。

他太兴奋了。

他说‘天哪,你们居住的这个星球显得多么肮脏’!内森说道,他是在开玩笑。

《时报》记者困惑不解。

他是什么意思?肮脏?地球上不可能许多地方都在下雨呀。

外面,雨下小了,一片片蔚蓝的天空在云层中间显得格外明朗,窗户外面的雨滴也闪着蓝色的光。

《时报》记者试图寻求解释。

也许他们想降落到金星上。

他意识到这种想法大可笑了。

空间飞船正在追踪内森发出的波束,不会找不到地球的、布得肯定是在开玩笑。

仪器上又一次闪起了绿光。

他们中止了谈话,等待着将信息加以记录、缓速及演播。

阴极银幕上突然出现一个年轻人坐在发送机前的镜头,他背朝观众,注视着另一边的银幕上闪现出一片渐渐逼近的宽阔而阴暗的平原。

当飞船向平原降落时,实体的外观骤然化为一团翻腾的乌云。

这团乌云呈墨色漩流扩张,一瞬间显得十分庞大,跟着,整个银幕为黑暗所吞没。

那来自别的星球的青年转向摄像机,说着话,并又一次张开嘴呈O形一笑,然后关闭了开关。

银幕成了灰色。

内森的声音突然变得单调而紧张。

他好像说了些取出饮料之类的话。

他们来了。

从气氛上看不像是这么一回事,《新闻报》记者随便说道,但发觉自己讲了句大实话。

我不是说地球上的气氛。

一些人站了起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正进入大气层,5~10分钟就会降落。

内森对他们说。

屋子里回荡着一阵高度的兴奋情绪。

摄影记者开始再一次调整镜头角度,打开并检查话筒,最后打开了泛光灯。

科学家们站了起来,靠窗户站着,并继续交谈。

记者们从大厅中涌进来,走向窗口,好在伟大时刻来到时一睹为快。

进来了3个语言专家,推着1只带轮的大箱子,箱子里是翻译器;他们监督着把翻译器接上了播音系统。

在哪里降落?《时报》记者粗暴地问道,你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干?你先告诉我有什么可干,我再来干,内森一动不动地镇静地说道。

这并不是反唇相讥。

《时报》记者雅各·卢克斜着眼睛看了看内森紧张得刷白的脸,换了个调子说道:你不能与他们联系吗?他们在降落的时候不好联系。

那现在干什么呢?《时报》记者掏出一包香烟,但又想起了不准抽烟的禁令,把烟放了回去。

等着就是了,内森将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颏。

他们在等待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再也没有人交谈了。

科学家中一个秃顶的人在漫不经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软革擦指甲,然后又看也不看地检查擦过的指甲。

另一个科学家心不在焉地擦着眼镜,擦完后拿到亮处照照,又戴上了;过了一会儿,又取下来擦了起来。

电视人员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轻轻地、高效率地忙碌着,精益求精地整理着不需要整理的东西,检查着已经检查过的事项。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时刻之一,人们都竭力忘却这一事实,像称职的专家那样,冷静的、专心致志地解决着工作中的问题。

过了很久,《时报》记者看了看手表。

3分钟过去了。

他屏息片刻,侧耳倾听遥远的、渐渐逼近的飞船喷气的雷鸣声。

什么声音也没有。

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像聚光灯照亮空荡的舞台那样,把附近的原野照得通明。

突然,仪器上又一次亮起绿灯,表明收到了一次尖叫信息。

录音机把这一尖叫声记录下来,减缓了速度,再输送至扩音器。

只听见喀嚓一声,这声音在寂静而紧张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响。

银幕仍是灰色的,布得以别的星球上的语言讲了几句话。

他停了下来,扩音器又是喀嚓一声;绿光消失了。

显然不会再发生什么事,对布得的讲话也无人加以说明,于是房间里的人们都回到窗口,继续议论开来。

有个人讲了个笑话,独自笑了起来。

有一个科学家始终面对着扩音器,然后又看看窗户外一片片伸展着的蔚蓝的天空,表现出困惑的神情。

他曾经是明白的。

天黑了,瘦削的情报部译码员对《时报》记者低声翻译道,你们这儿空气稠密——布得正是这么说的。

又过去了3分钟。

《时报》记者正准备点燃一支香烟。

他默默地诅咒,熄灭了火柴,把香烟放进了烟盒。

他侧耳倾听火箭的喷气声。

该是火箭着陆的时候了,却仍然听不到喷气声。

收发两用机上亮起了绿灯。

信息来了。

他本能地站了起来。

内森突然站到他的身旁。

他开始认为信息是布得的声音。

声音一会儿又停了。

《时报》记者突然明白了。

‘我们已经着陆’。

内森低声重复道。

一阵风吹过白色水泥铺就的、潮湿而空旷的飞机场的上空,湿漉漉的、发光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房间里的人们向外张望,想听到火箭的怒吼,想看到天空中飞船的银白色船身。

内森开始动起来了。

他坐在话筒旁边,把话筒接上插头预热,检查并平衡着拨号盘。

《时报》的雅各·卢克轻轻地站到内森右肩后面,希望他能帮忙。

内森头部稍微一动,好像是要转过来看他似的,然后又从充当自动翻译器的流线形盒子侧面卸下两副耳机,接上插头,并把其中一副递给了《时报》记者。

扩音器里又开始传来讲话的声音。

雅各·卢克匆匆把耳机戴上。

他想像他将会听到布得颤抖的声音。

一开始,恰好是布得以别的星球的语言在说话。

接着,又从耳机里非常清晰地听到语言学家讲的一个英文字的录音,然后又听到一次喀嚓声,再接着是别的译员讲的一个英文字的清楚的声音,然后在扩音器中外部星球的人讲完话的同时,又听到一个英文字。

这些缺乏热情的单个英文字只能勉强听清楚。

全部声音如同变化中的思想那样重复而混乱,不熟悉的字眼都省略了,然而还是相当惊人的清晰。

雷达的侦察表明附近没有建筑物,也没有文明。

我们周围的大气如同浆糊一样稠密。

气体的压力极大,万有引力很小。

一点亮光也没有。

你以前描绘的可不是这样,你现在在哪里,约瑟夫?这不是在搞什么阴谋吧?布得犹豫了一下,一个军官的较深沉的声音在催促他,他急促地说道。

假如这是阴谋,我们准备进行反击。

语言专家站在那儿听着。

他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他招手让其他语言专家走过去,并对他们轻声耳语。

约瑟夫·内森以一种莫明其妙的深切的敌对情绪盯着这些语言学家,同时拿起手持式话筒,接上翻译器。

约瑟夫在喊话。

他以清楚而从容的英语对着话筒说道:没有什么阴谋。

我们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我正尽力根据你们的信号定向。

假如有一线可能,就请把你们周围的环境描述一下。

附近,电视平台上不断闪烁着泛光灯的灯光,准备为别的星球的客人的光临举行正式的欢迎仪式。

全世界各电视频道已奉命中上预定节目,以转播一次尚未排定的伟大事件。

长方形房间里,人们等待着,侧耳倾听渐渐增大的火箭喷气声。

这次,绿灯亮起后持续了很长时间。

扩音器里反复响起急促含糊的讲话声。

后来发展为连续不断的瑟瑟声,几乎连一点微弱的话音也听不见。

开始只听见几个单词,接着又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从耳机里可以听到机器在翻译。

试过了……好像是……修理……声音突然变得清楚了。

不知道辅助部件是否也被烧坏。

我们要试一试。

也许下次就可以听清楚你们讲话。

我降低了音量。

降落地点在哪儿?再说一遍!降落地点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内森放下手持式话筒,在录音机上仔细地按上拨号盘,打开开关,仰着头说:这样一来就是重复我上次说过的话。

老是重复。

然后他坐了下来,一动也不动地显得很不自在;他的头仍然偏着,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他竭力想把答案抓住,但又没有抓住。

绿色信号灯突然亮了,录音机喀嚓一声,银幕上再次出现了布得的脸,同时响起了他说话的声音。

约瑟夫,我们听到了几个字,跟着接收机又烧坏了。

我们正在调整观看屏,以接收在阴暗中通过的长波,并将它们转换成可见光。

我们很快就会弄妥的。

机工说尾喷嘴出了毛病,船长已让我向最近的宇航基地求援。

他张开嘴呈O形一笑,这宇航基地好多年后才能收到我们的信息。

我信任你,约瑟夫。

把我们搭救出去,愿意吗?——人们纷纷传说电视屏幕已经准备好了。

要把一切都坚持做好。

银幕变成了灰色,灯光也消失了。

《时报》记者考虑着求援信息所需的时滞,刚才收到的这一信息中的讲话及其录音问题,以及观看屏的再换转所需要的时间。

他们的工作干得快,他坐立不安,没有头绪地补充说,时标因素搞错了。

全错了。

他们的工作干得太快。

很快又亮起了绿灯。

内森侧身对着《时报》记者。

在将信息录制并缓速的当儿,一旦有机会,他就匆匆插话。

他们已经相当接近,我们的传输功率会把他们的接收机烧坏的。

假如是在地球上,为什么飞船四周是一片漆黑的呢?也许他们是在高紫外光范围内进行观察——大气层对他们的波段不透光。

《时报》记者这样猜测道。

与此同时,扩音器里开始响起别的星球的年轻人的讲话声音。

这声音在颤抖。

《时报》记者脑海里构思着未来事态发展的情景。

地平线上,岩石围成了半个圆圈。

各类生物在宽阔而浑浊的湖水里密集浮游。

飞船四周到处长着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白色的树叶。

大得不可想像的肉体怪兽在飞船四周相互攻击、吞噬。

我们正好落在岸边,差点就掉进湖里。

污泥不能承受飞船的重量,我们正在下沉。

机工说我们本来可以摆脱开,但内胎中灌满了污泥,并可能导致飞船爆炸。

你们什么时候能接应我们?《时报》记者朦胧想起石炭纪时代。

内森明显地是看到了一些他所没有看到的东西。

他们在哪里?《时报》记者平静地问道。

内森指了指天线位置指示器。

《时报》记者的眼光从他幻觉聚拢的地方转移到窗外阳光灿烂的原野,空旷的机场,正在转于的水泥地,以及那绿波荡漾的草地。

这就是刚才的幻觉聚拢的地方。

飞船就在这里!一种对于陌生事物的恐惧突然控制了他。

空间飞船又在广播了。

你们在哪里?如有可能请回答!我们正在下沉!你们在哪里?他发现内森是明白的。

怎么回事?《时报》记者声音嘶哑地问道,莫非他们是在遥远的地区?或是飞船早已到达?还是他们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内森正在苦笑。

雅各·卢克记起这位年轻人在飞船上有个朋友。

我猜想他们是在一个空气稀薄、万有引力很大、距离一个蓝白色星球很近的行星上生长的人。

他们确实是在紫外光范围内进行观察。

我们的太阳对他们来说是异常微小,昏暗发黄。

我们的空气太稠密,把紫外线遮蔽了,他发出刺耳的笑声,这是开我们的玩笑!我们生长着的这个怪地方!真倒霉!你们在哪里?空间飞船在呼叫。

请快一些!我们正在下沉!译码员的慌乱而惊恐的话讲得慢了下来,并抬头看着《时报》记者的脸,希望他给予谅解。

我们要搭救他们,他镇静地说道,关于时标因素,关于他们特别的行动速度,他是对的,我弄错了。

关于尖声信息,关于加快速度以防止波束偏移,从而达到较好的发送效果,我是弄错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们广播时并不加快速度。

是吗?突然间,《时报》记者脑海里又出现了刚才看到的剧情——但是演员们的行动快得让人看不清;讲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进,并且像吹笛子一样,前后连成一串,使人头晕目眩;思考与决策之迅速使人反应不过来。

面部动荡如波,表情复杂模糊;演员们进出房间时,关门声震耳欲聋。

不——还要快,还要快——他所想像的还不够快。

在几乎是瞬时间的尖叫信息中,在只能干扰地球广播中一个字的短促的噪音峰中,竟包含了一个小时的谈话与行动内容!还要快——还要快——但这不可能!事物不可能经得起从呆滞到动量,再突然变为重量体这样的紧张变迁。

真是不合情理。

这是为什么?他问道,怎么搞的?内森又一次发出刺耳的笑声,并伸手去取话筒。

我要告诉他们!方圆数百英里没有一个湖,也没有一条河!《时报》记者的脊背由上而下感到一阵虚幻的颤傈。

他一边不由自主地、愚笨地伸进口袋找香烟,一边竭力理解这发生的一切。

他们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们总看不见他们的飞船?内森将扩音器打开,他的手势显露出一种失望的痛苦。

我们将需要一只放大镜才能看到。

《照片人》作者:约翰·道玛斯戚林 译我放下《生态周刊》后打开电视。

一般说来我喜欢看晚间10点钟的新闻节目,电视画面一下子跳出来充满整个屏幕,广告节目刚好结束。

我坐回去开始看电视。

现在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套有三间卧室、两间浴室的大房子里,这座50年代的建筑离大学很近。

自从艾迪抛弃了我而跟巴尼·福斯特出走以后,这里的确有点冷清,可是却安静多了,再没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比方说吧,房间里再没有一晚接一晚的聚会、情景喜剧表演和闹哄哄的娱乐游戏了。

我已经通过生活中的不幸懂得了和班上最漂亮的女孩结婚和在这之后与她过快乐的生活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有好几个大学里同事的女老师已表示出对填充我生活中的这个空缺的兴趣,而且我们在一起已经度过了许多有趣的夜晚。

特别是玛吉·拉宁,她既漂亮,又对我们所谈及的任何领域的话题都有非同一般的兴趣和见解。

还有,她还愿意在雨中散步,或在一场双人篮球赛中打前锋(她是物理系的助教),她甚至还收集了许多从《惊奇》和《类似》杂志上剪下来的老约翰·坎贝尔的社论。

而且她还很年轻,只有32岁——比我小两岁。

可是说到结婚,我们相互间已经谈到了这个问题,还针对我们两人的便利条件而大开玩笑。

不过她有一个麻烦:有10岁的拉尼。

拉尼是个好孩子,我们处得挺不错的,而且他还常常暗示我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玛吉则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可是不出三年拉尼就该进入叛逆的青春期了。

更何况,我还挺喜欢现在独立自由的新生活。

现在离婚终于结束了,我想我真应该写一封感谢信给巴尼。

不过我是不会真这么做的,这只不过是个低级无聊的把戏,不会让我觉得好受的。

天气预报员说将要有一场太阳黑子大爆发,这消息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世界中。

看完篮球赛和橄榄球赛之后,我穿上外套走出家门。

太阳黑子活动意味着将有极光出现,看北极光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如果我在开门前就打开手电筒的话,我也许就看不到我所看见的事了。

一个粗壮矮胖、长着一张结实的方脸的男人,正在翻我放在路边等着明早倒空的垃圾桶。

我再多走两步,他就会被挡在丘克·斯考恩家的水蜡树篱笆后面看不到了。

他上身几乎都扎进垃圾桶里了,还有一些垃圾摆在路边,以便他更容易翻找。

他站直了身子伸伸腰,然后又把东西一件件地放回垃圾桶里,再盖上盖子,用力压压。

显然,垃圾桶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或值钱的东西。

嗨!我冲他打声招呼。

他慢慢看向我,然后垂下头就要走开。

等等,我叫道,请进来吧,帮我一个忙,帮我吃掉剩下的饭菜。

那张带着悲观色彩的脸又看了我几秒,然后他就冲着房子这边走过来,双手插在他那件斜纹粗棉布的工作装里。

有那么一瞬间,当他走过来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寒冷和黑夜中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

那决不是受到威胁的感觉,只是感到怪怪的。

他的高颧骨、沾满污垢还带着胡子茬的方脸膛,显示出他已是个中年人了。

他看上去就像个搭货车溜到城里来的家伙,也许还要去南方。

我为他打开大门——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就要擦洗门把手了——领他到浴室。

在我做饭时先洗个澡怎么样?我说着,指指客人用的毛巾和浴衣,然后就把他一个人留在浴室里。

准备饭菜时,我又加上鸡蛋和牛肉熏肠和剩菜一起加热。

用小火加热一听豆子,还把茶壶放在火上煮热巧克力。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我又翻出一条旧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毛衣放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

浴室里满是水蒸气,就像土耳其浴室一样。

我猜他一定很经得住烫的。

我冲着浴室里面说我要把他的衣服拿去洗净甩干,我留了几件他能穿的我的衣服。

我只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应答。

我走开去洗衣服,甚至把他那顶绒线帽也扔进洗衣机,我还得记着别把它也甩干了。

见鬼,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问自己,这家伙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会杀了你或抢劫你的。

可是他的衣袋里除了一把小折刀以外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一时冲动之下,尽管觉得挺不自在的,我还是查看了他的钱包。

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张商船水手证注明他是加克·萨瓦马奇,密歇根州卡鲁美特市人,做过消防员、加油工、救生员,证件的日期是1951年——那是32年之前的事了。

照片中的那个方脸人正是我眼前这个男人年轻时的版本,有着金棕色的修剪得当的头发。

他的驾驶执照地址是密歇根州铁林镇,我听说那里的矿井全都倒闭了。

打开浴室门,我探头进水汽弥漫的室内。

你可以在药柜里找到剃刀和剃须膏。

我说,对他是否能找到镜子抱着极大的兴趣。

当他出来时,看起来好多了。

虽然我的牛仔裤穿在他身上长了几寸,还紧绷绷的。

他把裤腿卷了起来,腰带没系,而是用松紧带系着。

我叫泰里,泰里·奥贝恩。

我自我介绍说。

我叫杰克·希尔。

他回答说。

仅说了几个字我就听出他有很浓的地方口音。

希尔先生,我冒昧地翻看了你钱夹里的身份证,证件上说你的姓是萨瓦马奇。

他既不脸红,也不生气,那双奇异、柔和的蓝眼睛注视着我,好像在注视着我的思想。

萨瓦马奇是芬兰的一座山的名字,离开家乡后,告诉人们我姓‘希尔’会更省事一些。

我点点头。

明白了,我说,好了,萨瓦马奇先生,晚饭准备好了。

尽管他早就饿坏了,可他并没有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吃完饭后他谢谢我,然后在我还没明白过来之前他就把碟子送到洗涤池了。

他转向我,眼神还是直直的。

我感觉他比普通人看到的东西更多。

我怎么报答你?他问。

不必,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并没有摇头——只说:我从不白拿别人东西,那不好。

嘿,这可真是新鲜有趣的观点!我心想。

我不肯定我完全赞同他,在一个社会体制就是乱糟糟的国家里,有人会发现他们总是到处碰壁。

可如果每个人都拥有他这种观点,事情也许会好得多。

好吧,我说,你都会干些什么?那双苍白的眼睛瞟向壁炉:你要劈木头吗?不,抱歉,我买来时就已经劈好了。

那你有木工活儿要做吗?修窗户?修门锁?我想想能让他做的事情:真不巧,我没有那些活儿让你干。

我们干吗不推迟一下回报的时间,再过一阵子,这儿就有大雪得清扫了。

他的眼光回避了一下,表示并不打算在道格拉斯多停留。

告诉你吧,我提议说,为什么你不多呆一段时间?那时你就有能力帮助别人了。

他慢慢点点头。

好吧,他说,我想你是对的。

接着他转向洗涤池开始冲洗碟子。

我把他的衣服从洗衣机里转到甩干机,还记住了挑出他的绒线帽。

他看起来脑子有点儿慢,可洗碟子倒快,不到两分钟碟子就都洗好、冲净,放在柜子里面了。

洗好碟子之后,他跟我到起居室,挺不自在地站在那里。

看得出他仍在因没有为洗澡、吃饭、洗衣而付出任何回报而感到心中不快。

这时他发现了我墙上挂的照片,它们大多是些自然风光之类的。

自从艾迪把她的画拿走后,我只好把一些风景照镶上边框挂起来装饰光秃秃的墙壁。

他走上前去仔细观看那些照片。

你有照相机?他问。

有三部。

一部用来放幻灯的35毫米的潘塔克司牌,一部老式的4×5英寸的罗利牌,还有一部一次成像的宝丽来680。

宝丽来相机,他考虑了一会儿,如果我给你几张有意思的照片,你觉得怎么样?什么意思?让我做给你看。

把相机拿来。

感觉神秘兮兮的,我颇不情愿地把相机拿出来。

回到客厅时,他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装胶片了吗?他问。

装了。

那么把它对准我的脸,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眉毛因精神集中而紧皱着,当我说‘开始’时,你就按快门。

我举起相机,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开始。

他命令道。

我按动快门,放下相机等着,当我抽出照片时,他站到我身边,那根本不是一张萨瓦马奇的照片!照片上有一座房子,看不太清楚,是一座老式的两层楼的木屋,斜顶,没有前廊,楼上的门冲着外面开着,靠墙的一架梯子直通楼上那位置古怪的门。

我们再来一张,他说,那张不太好。

我能弄一张比那个更有意思的。

等等,我叫起来,这怎么不是你本人的照片?其实,我想我知道其中原因的。

几年前,我读到过有关这种事情的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关于对尼克·库帕克,那个通灵摄影师的研究。

这个看起来似乎是同一类事情。

我不知道,他坦白说,只是我能做到。

外表挺怪的房子,这是在哪儿?密歇根州的卡鲁美特,我在这栋房子里长大。

它看起来那副样子是因为那里的雪很大,有的冬天你得从二楼的门进出房子。

老天!你知不知道照片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还没有学会怎么掌握。

他又坐下来,我通常得到一些我从没有见过的东西,可大多数都是一座房子或一艘船,仅此而已。

其实,从前这种事我只干过十一二次。

我是在去年偶然发现这种能力的,那时有一个人正打算给我照相而我毫不知情,我当时正在读一本杂志,结果他得到了一张灯塔的照片。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好了。

他闭上眼睛,我将镜头对准他,他叫开始,我就按下快门。

我们一起看照片。

这一次很清楚,几乎一点也不模糊。

照片上是一座粉刷过的方形大房子,它令我想起我看过的有关法国农舍的照片,可它的背景却是光秃秃的,看上去似乎是面对悬崖的平原。

作为一个对生态地理学极其感兴趣的生态学家,我敢打赌那是南非的一所非洲人的农庄。

于是我告诉了他。

他耸耸肩:也许吧。

我们又再拍了两张然后就停下来。

我指给他客人睡的房间。

可是我的大脑仍很活跃。

到明天下午两点以前我都没有课,而且上午也可以不去办公室,尽管我不太喜欢那样做。

我想我知道在哪儿能给杰克找份工作。

在他睡下之后,我给赫伯·波兹挂了电话。

其实我并不很熟识波兹,同时我也不想结交他。

我们都是教职员工俱乐部的会员,他是教师中的政治家——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大家公认他擅长在别人背后捅刀子,才32岁就爬到心理学系正教授的位子,而且还是一个似乎总能得到研究经费拨款的家伙。

据说他对超自然的灵学现象极感兴趣。

现在是晚上11点15分,我肯定吵醒他了,他的声音并不很友好,所以我立刻报上名字,直接谈及此事。

我想我手头有些可以给你带来名声的东西。

还记得尼伯斯加大学关于通灵摄影的研究吗?对,是尼克·库帕克。

嘿,我家里就有个人能做同样的事情。

我用我的相机拍了四张,得到两座房子,一座教堂,还有一艘好像是商业捕鱼船……不,我今天才碰见他,看上去是个挺不错的人,不大爱说话。

他需要一份工作。

我知道,或者说我听说,你有些研究经费。

这似乎是个极好的要求拨款进行研究的机会,如果你能安排好的话。

当我挂上电话时,我们已经约好第二天上午11点会面。

11点07分我们走进教育系大楼,心理学系就在这栋楼里。

我本希望能按时到达的,可是何氏男装店10点种才开门营业,而我又必须为杰克买一些既体面又不很贵的服装——裤子、衬衫、鞋子、毛衣、外套……说实话,以我的收入而言,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的便宜的东西,只不过比其它地方稍微便宜一点罢了。

会面的时间并不很长,波兹承认他手头有一笔800美元用于探索性研究的科研经费,来对某人进行研究。

光把杰克列在支付名单上是不够的,他同意给他10美元补贴作为买香烟之类的零花。

在杰克为他服务的期间,杰克必须住在我家,而波兹会每周付我30美元作为杰克的房租和餐费。

此外每次进行研究时将另付10美元,让我们二人平分。

我还得必须负责接送杰克参加在当地进行的研究课程,因为研究实验将在位于镇子另一端的波兹的家里进行,就在当晚7点30分开始。

波兹的信誉一向很糟,所以我不得不写下合同并由三人共同签字,然后再复印备案。

我很奇怪我要求写合同一事并没有惹波兹生气,他表现得亲切友好、兴高采烈。

我对自己说他本就该是那个样子。

他正在进行一项非常有前途的研究课题,杂志上将会有采访他的文章,他本人将会飞黄腾达,还会被邀请到各地讲学——所有的这一切只需要很少的一点费用,更何况这费用一分钱也不用他自个儿掏腰包。

而我呢,则成为一个不要钱的厨子加司机,不过这件事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我们匆匆赶回家,我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就留下杰克一人在家,自己赶去科学系101教室上周四下午的课。

我突然想到当我去上班时把一个陌生人独自留在家里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奇怪的是我对此并不是很担心。

那天我抽时间给玛吉打了一个电话,我必须把这一切跟别人说一下,而她则是和我最亲近的知己。

她说她会5点30分到我家见杰克,并为我们做晚饭。

她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高兴,反而显得有点假。

接着我又打电话回家,杰克的声音冷静而严肃,他正在读丘吉尔的传记呢。

我告诉他说玛吉将会上我家准备晚饭,而且还可能比我先到家。

当我打开车库门时,她才刚刚驾车赶到,我们二人一起走进房子,竟然意外地发现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杰克从冰箱和橱柜里找到不少东西,他做了炸猪排、米饭、甜土豆、玉米面包,他是用我给他的5美元到附近的商店买的玉米粉。

当我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立刻把他介绍给玛吉。

哈依瓦依塔,萨瓦马奇先生。

她微笑着问道。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哈依瓦依塔,拉宁小姐。

他回答说,米塔库路?她大笑起来:我已经用光了我所知道的所有芬兰语了!泰里刚一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在想,‘嘿,那听上去就像是家乡的姓氏。

’我出生在杜鲁斯。

那么说你是在那里学会说‘哈依瓦依塔’的?没错。

我妈妈是芬兰-美国混血儿,我父亲不是。

所以在家里我没有学到多少芬兰语,大多是从邻居那里学到的。

她转向我,真是一顿美餐,她冲着餐桌做个手势,如果由我来做饭的话,我们就只有吃热狗和豆子的份儿了。

我心里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吃过晚饭,当杰克坚持要去洗碟子时,我认为这次会面安排的确比我当初想像的还要好。

我还想我带杰克去波兹那里之后,我还可以赶回来和玛吉单独呆上一两个小时。

可事情并非像想像中安排的那样,玛吉也想和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这对波兹来说正合他意,他最喜欢在观众前表演。

他也有一部宝丽来相机,很新,还有不少胶片。

头两张照片是白片——没有图像,也没有杰克的人像,看上去好像是冲着闪光灯拍的,很是刺眼。

第三张是黑片——就像完全没有被曝光似的。

我和波兹对此早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因为在那本论文著作里就提到库帕克也曾经得到很多的白片和黑片。

波兹若有所思地看着杰克,然后脸上带着狡狯的笑容,走到酒柜旁倒了满满一杯烈性威士忌。

愿不愿意喝点酒,杰克?他问道。

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嘿,你这个老滑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他的所作所为激怒了我——我替杰克感到了羞辱——不知是因为威士忌还是其它原因,下一张照片得到的图像是泰姬陵,非常清晰。

杰克像喝水一样把酒一口喝干。

再下一张我们得到的是不知建在何处的一座希尔顿饭店。

波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肘轻轻捅了我一下,指给我看照片上的某一处。

在他的指尖之下,希尔顿饭店的名字竟然被拼错了!杰克,波兹问,你是怎么拼希尔顿饭店的?杰克冷静的眼睛看着波兹。

H-I-L-T-E-N。

他一个一个字母地拼了出来。

真见鬼!我心中暗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晚上8点30分我们离开时,波兹已经给杰克灌下了第二杯威士忌了,而他也得到了6张相当清楚的照片——四张是建筑物的,一张是掩没在高原丛林中的金字塔的,还有一张是风暴中的三桅纵帆船的。

我们走出来时杰克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

尽管他没说多少话,我猜他一定有酗酒的习惯——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很显然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最后都沦落成为流浪汉的原因了,尽管还有其它的原因。

而波兹正是利用了酒精来让杰克乖乖地听话表演的。

事情看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家后,我问杰克觉得今晚过得怎么样。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我不喜欢波兹教授。

他还说他很累,于是就回屋睡觉了。

玛吉和我等他休息之后开始看电视,然后又一起睡到沙发上。

在接下来的十天里还进行了三次实验,都是半公开性质。

波兹邀请了他的几个同事和贝阿·朗丁参加,贝阿是当地一家报纸——《道格拉斯号角报》的老板和主编。

作为杰克的司机,我也有幸被邀请参加,波兹的房间里热闹得不得了,其实他也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做早在15年前就由尼克·库帕克做过的研究。

在他的引导下,杰克发现他能做自己从前从未试过的事。

刚开始时,他得到的似乎都是些无规则的有关建筑物和船只的照片,很像库帕克得到的——不过库帕克的照片除了建筑物和雕像外几乎就没有其它的内容了。

但杰克的平均成功率要高许多——差不多每3张里就能得到2张有图像的,而且大部分都相当清晰。

老实说,我很奇怪他怎么能干得那么好,因为波兹实在不是一个为之工作愉快的人。

他总是很露骨地用酒来作为诱饵,就像在棍子上吊着胡萝卜一样。

不过我发现杰克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酒,甚至当波兹问他是否要喝酒时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波兹递给他时才接过来。

但很显然他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另一件可恶的事是波兹对杰克说话的语气态度就像是对一个弱智者说话:现在杰克,我就要叫你为我们做一张大教堂的照片。

你能为我们做到吗?让我们来试一下。

你知道什么是大教堂吗?很好,非常非常好。

或者是:噢,做得不错,杰克,你今晚做得非常非常好。

也许那就是杰克总是接受酒喝的原因了。

但是并非真的如此,因为我发誓我从他那双苍白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愚弄的神色。

也许他喜欢观看波兹愚蠢地激怒他身边的人的丑态,总之他令他自己就像一头蠢驴一样。

贝阿为《号角报》写的文章都是关于杰克本人的,其中只有一处简单地提到波兹。

隔了好几天才开始进行第五次实验,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实验,简直就是一个周末晚上的聚会。

在那次实验之后,《号角报》上常常提到我们,对此事的关注与兴趣在人们中间传开了。

这一次邀请了更多的人参加。

波兹的房间里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人,实验只好在托尼·福纳斯教授家举行。

他是医学系的系主任,很有钱,在城外郊区有一栋大房子。

很显然他也对这个研究项目感到兴趣——这将会更有助于这项研究的发展,因为医学系比心理学系的地位更要高。

所有被邀请的人都到场了,尽管此时外面街道上堆满了积雪,路面滑得要命,气温又低至华氏10度,但人们几乎都是按时到达的,没有迟到超过20分钟的。

阿尔弗来德·金斯利·肯摩尔教授从弗吉尼亚飞来——他来自赫兹-肯摩尔-劳伯曼超能视觉研究中心,来的还有玛蒂·马丁,《论坛报》的获奖科学作家。

玛吉是和我们一起来的。

一开始这里就像马戏团,至少像一场开始的室内情景喜剧一样热闹非凡。

福纳斯宣布说他的助手将为实验的全过程进行摄影,一架16毫米的电影摄影机设在房间一端高高的三脚架上,从人们头顶上对杰克进行拍摄。

影片稍后时间将慢放以检查其中是否有作弊的迹象。

接着马丁宣布说他将用他自己的相机和胶片亲自对波兹每一次的拍摄进行同步拍摄,以提供第二份完全独立的照片。

最后,当波兹就要开始时,肯摩尔——精神病学家兼医学博士,让杰克平躺下检查他的眼睛。

他翻开他的上下眼睑,用小手电筒照着仔细查看。

我真搞不懂他到底要找什么。

然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实验了。

波兹好像变了一个人,举止神态彬彬有礼:这次他没有贬低杰克,没有用酒来诱惑他。

甚至连他原先令人讨厌的废话也少了很多。

他让杰克先做一下热身,然后做他能得到的任何东西。

他最初得到的是一张从空中倾斜的角度拍摄的有一片漂亮草地的房子和在群山的环抱之中的城市,我想那不是丹佛,好像是卡尔加里。

下一张照片好像是中国香港。

第三张照片上有两排焦油覆顶的棚屋,很厚的积雪堆在四周,丛林就在离棚屋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好像是皮围裙的家伙站在两排房子之间。

当有人把照片拿给杰克看时,他辨认出那是密歇根州巴拉加镇的阿来克森——皮特农的伐木营地。

穿着皮围裙的那家伙,他说是奥尔·郝沃德,当地的铁匠。

我可以看出杰克对那张照片感到很高兴。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照片极可能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波兹他自己并没有拿任何照片。

每张照片都由站在杰克身前6英尺远的不同的人拿着,照相机是由福纳斯新买的,照相胶片是从放在我们面前封好的袋子里拿出来的。

每张照片拍好后都先在人群中传阅一圈,当它传回来摆在桌子上后,才开始拍摄下一张。

马丁拿着他的相机站在另一边,但他拍摄的照片并没有传给我们。

一共拍了三张之后,他才把他的照片和波兹拍的都放在桌子上,并按一对对的分类摆好。

波兹微笑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他宣布说,现在我们这里有非常有意思的东西:马丁先生的照片。

请大家过来观看。

我已经站在那里了。

每一张,马丁的照片拍的都是同一画面,但是却好像是从偏右90度角的方向拍的,角度更高也更远。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除了福纳斯的助手,他还在守着照相机呢。

杰克走过来观看时有几个人热情地和他握手祝贺。

从照片一对对的摆放关系来看,就好像拍的是真实的场景,每一对照片都是物理上的真实场面,以杰克所坐的椅子的位置为中心,呈三维立体显示。

这种情况在尼克·库帕克的研究中还从未被提及过。

波兹现在准备开始试验他在前两次实验中曾经做过,但结果并不确定的项目了。

他叫贝阿·朗丁和我到福纳斯的藏书室里在大百科全书上找一张有关建筑或船只的图片——可以是任何建筑或船只。

玛吉和我们一起去的。

贝阿抽出卷标为14-KI到LE的一本,翻开至克里姆林宫一页。

书页上就是这座宏伟的俄罗斯堡垒巍然耸立在红场之上的图片。

在庄严的高墙后,宫殿的塔式尖顶高高耸起。

我点点头,大家一起注视着图片集中精力,全神贯注。

然后就听见贝阿叫道:好了,我们找到一张了。

半分钟内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开始烦躁起来,坐立不安。

但我们还是坚持看着那张照片。

这时外面有人喊:出来吧,拍完了!我们都出来了。

贝阿带着百科全书,把它打开到那一页,放在桌上,用烟灰缸压着。

波兹拿来他的照片,用黑色油笔标好记号,放在书的旁边。

我所看到的一切令我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杰克也给了我们一张克里姆林宫的照片,可是和书上的那张完全不一样。

照片上没有铺设好的阅兵场的路面,取而代之的是宫殿城堡外墙旁边小小的原木搭的屋子,地面是泥土地,还铺着原木,好像是一种简陋的没有建完的路面。

照片上还有许多排集市上的那种带篷货摊,好几百个人或站或在四处走动。

很多人几乎是赤裸着的,只有很少几个人穿着长长的袍子。

这居然是一张几百年前的克里姆林宫的照片!一张反映活生生的生活的照片,决非是由画笔描绘出来的虚构的世界。

有人在悄悄地议论什么,但当人们围过来观看照片时并没有多少人说话。

每个人似乎都认识到这件事的显而易见的意义:杰克可以制作出来自过去的、远在照片存在之前的照片,这可不再是他所见过的事物的图片了。

在我们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现在已知科学的范围——而是存在于一个完全的更高维次的空间的事情。

马丁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走到桌子边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把他拍的照片放在头一张照片旁边。

这张照片同样显示出相同的情景,只是距离大约远了两倍。

图片的高度是十分明显的,波兹拍的那一张大约是距地面40-50英尺,而马丁的那一张很显然是从空中俯拍的,就像是从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上拍摄到的。

当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杰克默默地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人们都看向他,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似的。

他仿佛已经陷入沉思,想知道到底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眼睛找到波兹。

他对福纳斯耳语了几句,福纳斯叫了暂停。

不出一分钟,厨师就把小吃拿出来了,饮料也打开了。

人们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很快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杯酒。

杰克没有拿酒,他站在一边,看着他所造成的这个混乱的局面。

当他的目光与我相遇时,他冲我笑着点点头。

福纳斯和波兹在角落里悄悄地议论着什么,后来马丁和肯摩尔也加入进去。

我准备走过去也参加,可是一个从镇外来的家伙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和萨瓦马奇先生一起来的。

当我终于摆脱他的纠缠时,他们四个人已经离开房间了。

我感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原来是玛吉。

接下来他要表演什么呢?她问。

天知道。

我说。

也许只有鬼才知道,我心里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这么想实在是不公平,如果这里真的有魔鬼的话,那它一定是波兹,不是杰克。

杰克像其他人一样纯洁。

我俩一起向他走去。

库尼卡斯曼尼,萨瓦马奇先生?玛吉问他。

他笑了:很好。

提图,你呢?我印象太深刻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吗?不太清楚,他老实回答,我只是打开我的思想。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将会出现一张什么样的照片,但这一次我下定决心想要一点特别的,能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

今晚你还想再干下去吗?我问,你不觉得累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不,我感觉很好。

每次实验都让我觉得越来越容易了,我愿意看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那些照片似乎是来自过去,也许下一步我还能弄些未来的。

我觉得自己的肠子开始扭缠在一起了。

你知道吗?他又接着说下去,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很好。

在我的一生中,大部分时候还不是那么太糟。

这时他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而且第一次直接用名来称呼我,泰里,我还从没有感谢过你那晚叫我进你的家。

那时我已经陷入绝境,是你拉了我一把。

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十分感激你。

他伸出一只大手,我俩用力握手。

然后他转身面对玛吉咧嘴一笑。

她也笑了,他们两个也握了手。

我们突然被人打断了,波兹、马丁和肯摩尔从外面回来了。

波兹几乎一直在兴奋地擦着双手,热切地期待着什么。

对不起,如果你们肯原谅的话,他大声地说,众人的交谈声停止了。

现在我们将继续进行。

人们都安静下来,慢慢走过来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子。

您需要先做些简单的准备来活动一下吗?萨瓦马奇先生。

波兹问。

他可真够有礼貌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尊称杰克为先生呢,可他的眼神却像冰镐一样阴冷。

杰克摇摇头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福纳斯叫他妻子拿着马丁的相机,他,波兹和马丁一起离开到藏书室去。

肯摩尔拿起波兹的相机,站在正微笑着的杰克的面前。

过了好几分钟我们才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好了,我们找到了一张。

杰克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很认真地集中精神,也没有很用力地闭紧双眼,看上去他既轻松自若又胸有成竹。

开始。

他说。

肯摩尔按下快门,丽兹·福纳斯也按下快门。

有人跑去藏书室取那第三张照片。

马丁拿着一本很大的书走进来,把书打开放在桌上。

丽兹和肯摩尔拿她们的照片过来时,我看了那本书一眼。

那根本不是一本百科全书,而是一本名为《空间武器:太空技术在军事上的运用》的书,翻开的那一章是《苏联计划》。

书页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图片。

但是杰克比他们更精明。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确瞒过了所有的人。

肯摩尔把他拍的那张照片放下。

照片上没有什么卫星或类似的东西。

恰恰相反,我看到一辆汽车,但因为太黑而看不清楚。

汽车在雪地里底朝天地躺着。

丽兹的照片也是同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

在她那一张上,我可以看到一个人被压在汽车底下。

表演到此结束了。

人们纷纷穿上外套,戴上帽子。

我把波兹拉到一边找他要这次的钱,他甚至没有跟我生气——心神不宁现在对他是个最恰当不过的形容词了——接着他套上大衣就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你猜那到底是谁的车?我终于开口问他。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我只知道我不想显示给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就决定弄一张未来的照片。

于是我得到了。

直到我们回到家都没人再说话。

我们脱下外套挂好,坐下来休息。

还是玛吉决定要了解发生的一切。

杰克,她问,你能不能显示给他们想要的?他的眼神一下子严肃起来。

把照相机拿来。

他对我说。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正在太空轨道上运转的空间站,我觉得它似乎还未建好。

因为没有同类物体作为参照物,所以很难辨认它的大小和距离远近。

如果是从距离100码远的地方来看,它恐怕有直径100英尺,在黑暗的太空中闪闪发光。

一个红色的锤子和镰刀的图形在那物体的一侧闪现出来。

老天!我叫起来。

潜在的事实真相逐渐在我眼前清晰地呈现出来:中央情报局将介入此事,杰克将被带到某个偏僻隐蔽的地方为他们做些天知道会是些什么的间谍工作——而波兹,当然了,他将负责操纵杰克。

波兹会喜欢这份任务的,他会觉得自己有多么的重要!再拍一张,杰克说,这一张我也能看到。

现在他已经预见到未来的事态的发展了。

我对准他,他说:开始。

我按动快门。

这张照片显示杰克被绑在一张好像是解剖台的桌子上,他甚至懒得对那照片看上一眼。

玛吉的手伸过来抓住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了吧?他说。

我俩都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在《号角报》上的头版上看到的第一条新闻,是一张翻了车的汽车的照片。

前一天晚上我就已经看到一张类似的照片了,那是贝阿·朗丁的车。

肯摩尔和马丁也在她的车里,肯摩尔死了。

无论是《号角报》还是《论坛报》在当天还是以后的日子里,都没有提及任何有关实验的事。

似乎他们都很害怕提到它,想把它从眼前推开,从记忆里抹去一样,只要它留在那里就让他们无法安心。

不管是在星期天还是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波兹的消息。

不过,杰克在道格拉斯饭店找到了一份厨师的工作。

他还准备搬到饭店里去住,但是我找了很多借口使他放弃了搬家的念头。

星期一晚上玛吉和她母亲安娜·拉宁来做客,她母亲是从明尼苏达州开车到这里来逗留一周的。

她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年龄50或55岁。

她和杰克很快就相处得很好了,他们在一起说芬兰语。

她扭头冲我们大笑,说他刚一开口她就听出他是萨瓦地区的人,因为他说话发r音用的是卷舌音。

她说话也是如此。

当他们两个交谈时,就像两部链锯一样隆隆响个不停。

星期五波兹打来电话,他要杰克在半小时内赶到他那里。

他说我不必送杰克去,他会开车来亲自接杰克的。

我告诉他要亲自跟杰克讲,然后把手盖在话筒上,想起杰克被捆绑住的那张照片。

是波兹,我说,他想在半小时后到这里来把你接走,进行另一次研究实验。

很显然他并不想让我跟去,我可信不过他,告诉他见鬼去吧。

他笑着接过听筒。

你好,波兹博士,他说,今晚我有事。

不过如果你同意明晚8点进行实验的话,我可以去……对,8点整。

我会准备好的。

他说完挂上电话。

杰克!我叫了起来,他冲着我笑。

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柔和了,眼睛显得更黑更亮了。

没事的,他安慰我说,你所担心害怕的事不会发生的。

他根本就信不过,我坚持说,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否则我就不是爱尔兰人。

他点点头:不过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没有危险的,不会对我有害的。

他突然又笑了,你告诉我你只是半个爱尔兰人,另一半是荷兰人。

那你还是半个瑞典人呢。

我反驳说,想用言语激怒他。

可他只是笑了笑。

也许我应该说那半个是俄国人。

这时,安娜·拉宁来了,他们约好去吃晚饭,然后去滑冰。

我目送他们驾车离开,他们之间似乎已出现了浪漫的萌芽。

我真希望第二天晚上不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波兹早到了5分钟。

他和杰克走后,我穿上外套,戴好帽子,钻进汽车,尾随他们前去波兹的家。

我在距半个街区的地方停下车,然后因胆小而放弃跟踪了。

我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上前猛敲他的门,而且我也不想因为在窗口前偷窥而被捕。

所以我打开收音机,听布莱克·霍克司的体育节目,坐在车里干等。

比赛第一局第二分钟,马塞尔·戴恩突破成功得分。

又过了几分钟,杰克走出波兹家的门,顺着人行道慢慢走过来。

当他经过我的车时我摇下车窗。

想搭车吗?他笑着钻进汽车。

想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没什么,他说,我们没谈多少。

不过你根本不必担心我是否能回去的。

真的?我心虚地问。

真的。

他语气轻快地回答。

我发动汽车离开路边。

到底什么真的?我问道。

他大笑起来。

他想让我弄一张显示某人死了的照片,是他的父亲。

他说那老人正因无药可治的癌症而在慢慢地等死,他极为痛苦,宁愿去死。

他认为如果我真的做出这么一张照片,事情也就真的会发生。

我问他父亲是靠什么工作维生的,他说他过去是银行家。

你可以看出他到底想要什么了吧。

所以你告诉他见鬼去。

没有。

我对他说我得看看我是否能做到。

我差点没控制住汽车:你说什么?然后我给了他一张他父亲在那时刻的情况的照片,他正在打高尔夫球呢。

杰克再次开怀大笑,照片上的背景是棕榈树,我猜那是在夏威夷,现在那里正好是白天。

他对那照片说了什么,他大吃一惊,说我一定是搞错了,那是一张一两年前的情况的照片。

现在比赛已进入第一局的第六分钟。

艾斯波斯托阻挡住马克。

哈迪猛然一击,扑向达夫·泰勒弹回的发球。

查理·西莫扑倒在艾斯波斯托身上。

哈特辛森推开西莫。

你肯定那不是过去的照片?我问。

千真万确。

接着又发生什么了?我说我要再试一次,现在他不再笑了,也许我做得有点过头了。

你什么意思?把车停到路边,我拿给你看。

我手臂用力打方向盘,汽车在冰冻的泥雪地里吱嘎作响地停了下来。

他打开外套,递给我一张用宝丽来相机一次成像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赫伯·波兹,他躺在棺材里,那样子并不比当天晚上8点钟的时候看起来更老。

老天!我惊叫起来,你希望他死掉?他摇头。

我不会干那种事的,他严肃他说,我只是想给他一张他自己死时的照片,我从未想过它看上去会是下周或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只是想看一看当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是否还会喜欢。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白,几乎跌倒在椅子里,他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什么话也不说。

你想那会变成真的吗?那张照片?我问。

我不知道,杰克说,我想不会的。

不过我不能肯定。

我坐好继续开车,把车驶回公路。

我的一半心思放在开车上,另一半已经跑到那个神秘的暗示力量上。

波兹似乎很敏感,他至少已经有一半相信杰克可以控制和预测未来了。

可是事实证明杰克的照片并不真的和未来的事件一模一样,甚至不能很准确地预测未来。

尽管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些照片是相当准确的。

不过他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并不准确,这次不只是希尔顿饭店的拼写中有个字母E那么简单了,因为棺材是被密封好的。

第二天凌晨大约4点,波兹将一只0.38口径的手枪的枪管塞进嘴里扣动了扳机,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殡葬工能把他的头完整拼起来。

杰克最后还是在饭店里找到一个房间住。

他说他妨碍了我的生活,也许应该是我妨碍了他的生活。

他还像原来那样既快活又友好。

安娜·拉宁回到了杜鲁斯,把她的全部财产拍卖后搬回这里,在玛吉住的那栋大楼里租了一套公寓住。

几个月后,她和杰克结婚了。

玛吉和我为他们的婚礼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照片上显示的都是杰克和安娜。

我开玩笑地把这告诉杰克,他说他这些日子不再弄那些照片了。

他们的确是很般配的一对,尽管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很大,但我们常常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大多数时间是去舞厅和溜冰场。

我甚至还学会了溜冰,虽然远没有他们三个溜得那么好。

有他们做榜样,玛吉和我也准备喜结连理了。

这样拉尼再过两年半就进入青春期了,我自己也曾经度过青春期嘛,而且他比那时候的我更好相处。

杰克为我们拍了一卷婚礼照片,他有一架全新的宝丽来680一次成像相机。

我对此十分惊讶。

那年夏天他们买下一家饭店,把它装修为真正的斯堪的那维亚风情的,还从杜鲁斯请来一个瑞典人做厨师。

我猜安娜一定有很多钱,可玛吉说她所知道的并没有这么多。

后来有一天他们问我们是否愿意去看周末的赛马,我还以为他们指的是在50英里外的诺克斯顿的赛马,可实际上我们竟然飞至到了马里兰州!是杰克买的机票,他还在那里租了汽车!我跟杰克在同一匹马上下了注,还谈论赢钱后纳税的等级。

结果我们真的赢了!现在很多事情渐渐变得明白起来了。

这些钱对我来说好像是来路不正的钱,但是银行很欢迎它们。

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在他们家,一个他们买下的郊区的小农场里,庆祝我和杰克相识一周年。

他们把那儿布置得满可爱的。

我们到达之后,我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本书——是一本对开本的教初学者使用的入门教材。

书的旁边是一部新牌子的摄像机。

他对我说他有一个很有趣的计划正准备进行,问我们是否愿意来一次小小的旅行。

《折断的竖琴》作者:梅莉莎·李·肖笛声响起时,像袅袅浮起的薄雾,朦朦胧胧地承载着夜半的誓约;小提琴的声音像玻璃般清脆悦耳、光芒四射;那么竖琴呢,——竖琴唱着瀑布的歌,每一个音符都是—滴飘落的水珠。

我过去演奏竖琴时,常用布遮住眼睛。

这样我就不会因为看别的东西而转移手上的注意力。

但人们围过来只为看热闹,而不是为了听音乐。

所以演奏前,我先让头前倾,我那夹着几缕棕发的一头银丝披散下来,恰好遮住我偷偷闭上的眼睛。

我过去常以为音乐爱我胜于爱其他人,直到那一天我去本丁福演出……竖琴师来了!传来一阵兴奋的喊声。

此时,我已满脚是泥,一路跋涉到了本丁福镇。

说它是镇那是恭维,它惟—的一条街道,常年是泥;到了寒冷的冬天,又全是冰。

但它覆盖着冰的时候,至少表面是光滑的。

我牵着我那条叫做忠诚的驴,走进小镇的广潮(那里惟一的装饰物是一口大井)。

当驴车突然失去平衡,铃铛一阵乱响时,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只祈祷我的乐器能平安无恙。

驴车刚一趔趄,我那条叫做柳树的狗,就跳了起来,扑向我,闹着玩地把头竖了起来。

强忍着疲倦,我捱进小镇的广常柳树在我前面跳来跳去,假若我不慢下来,就会踩到她。

但我又不敢停下来,如果我停下来,就会疲惫不堪地倒进泥地里。

等我们在井边安顿下来,我才上了午,坐在我那名叫王子的猫旁边。

我刚一盘上腿,王子就要躺在上面。

它的身体就象天鹅绒面绒毛枕头,又暖和又舒服。

他蜷缩在我怀里,所以我不得不把他挪开,以便腾出手来。

渐渐地几乎听不到他呜呜的叫声了,但我的皮肤和脉搏能感到他微微的颤动,像音乐一样。

柳树平时并不闹人,偶尔叫一两声,只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好像她需要我们在意她—人们开始围拢过来。

我从车上看到,从田里回来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那些人抗着犁和锄头,脸上带着泥。

春天脚步匆匆;尽管夜里仍有丝丝寒意,白日里已是一片和暖青翠。

罚成洗拍唷4禾旖挪酱掖遥痪」芤估锶杂兴克亢猓兹绽镆咽且黄团啻洹?镇上狗都出去看管牛群了,对此我十分感激。

我不愿意因为柳树怀脾气而老向其他狗主人道歉。

伊维林乐师!有人喊了一声。

那人长得很有特点,浑身的肌肉因为一天劳作块块隆起。

可我没认出他是谁。

我游历过无数个市镇,有时我感觉自己快有一千岁了。

老人难免有些健忘。

乐师,您还记得我吗?我叫汤姆。

那个自称认识我的人微微笑了一下,但他瞥见柳树漫不经心地盯着他,没有靠前。

柳树瘦得皮包骨,人们看她欢蹦乱跳样子,总以为她是个咿咿呀呀的狗宝宝。

她长者竖起的耳朵,毛茸茸尾巴,淡黄褐色毛短而漂亮,——使她具有贵族宠物的气质和风度。

而实际上当她低头翘嘴时,通身看起来她更像个凶猛猎手,那些要做贼的人看得出她的细腿并不瘦弱,而是继承了她老祖母,狼的特点。

我故意不去看柳树一声不响表演,像个老祖母一样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汤姆,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你喜欢我上次在这儿的演出吗?他脸色有些下沉。

看得出,他知道我没认出他。

非常喜欢,他轻轻地说,上次我用笛子配你竖琴时,我感到上帝灵光在我心灵与血液中流动。

您能经常触摸上帝的手,一定总有这样的感觉。

他无恶意,我也就不必恼怒。

我甚至没原纠正他——当我演奏时,我并没触摸到他的上帝的手,但有一种更深切,更狂热的魔力在倾诉着狼群,流水和大片大片的树林——顶端的树枝和着风的节奏,悠悠地摇,可望而不可及。

现在我记起他了,只是他还犯了一个错误——虽然我常记不住听众的脸,尤其是现在,我的记忆变得像我的骨头一样易碎——可我从没忘记过那些演奏伙伴的手与呼吸。

汤姆,你带着笛子吗?这问题有些愚蠢,因为他刚从地里回来。

但对我这样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乐师来说还算恰当。

而且这问题多少能让他恢复最初的热情。

笛子在家里,我可以去龋我缓缓地点头,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记不住那些面孔了,我嘀咕着,好像在和风说话,但音乐是人的代表,所以,我不会忘记他的。

我要听你的演奏,这样我会更清楚地记住你。

无疑是受到了赞美,他鞠了一躬,结结巴巴地急忙说对不起,然后就跑向一个土墙木顶的窝棚。

实际上,那是他的家。

我曾在无数宫廷里为国王们演奏过,他们甚至不会把老鼠养在这么脏的地方但音乐并不在意周围环境是否浮华而且我认为我只把汤姆的笛乐作为他天资禀赋的反映。

当我哄王子出去时,他心怀怨恨。

我恨不得向在座所有人说。

王子的黑皮上有一簇明显的白毛,对此他十分难为情,总是低着头,遮住脖子上那块白色。

当然就是那些白毛曾在他溺水时救他一命,没让他去见闻罗王。

但每当有人碰他脖子上的那块毛,他赶忙摇动尾巴。

他愿意想象自己是个影子。

我伸手去拿竖琴箱,又犹豫了——昼夜温差、颠簸的路面、单是一段时间没用都会使那些音色美妙的琴弦变调。

而且我还得留些保留节目作日后的表演。

所以,我只拿出一套次中音中提琴。

虽然这些六弦提琴走调走得比竖琴厉害,至少我只须摆弄六根弦,而竖琴有三十三根弦。

而且虽然六弦提琴柱总把音调拔得特高,我可以用手指把它们渐渐地调整过来。

除此以外,六弦提琴的琴声出了名的低柔,在我们演奏的时候,能让听众靠近些。

等汤姆攥着布包回来,我已经把六弦提琴支在两腿间,调准了其中五根琴弦的调。

我把琴弓拉过第五根和那跑调的第六根弦,扭第六根弦栓,直到它正了调。

音调终于和谐了,就像一只海鸟适应了大海的波涛。

就是这和谐的弦乐使我年轻了许多岁,童心再现。

在我的点头示意下,汤姆拿出他的笛子。

现在他可以生动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了。

笛子是深褐色木料制成的,那种木料我叫不上名字。

它有三英尺长,像我的手腕一样粗。

它并未多加修饰,只是一根带孔的光滑的木棍。

从它的型号看,它能吹出深沉宽广的音色。

我意识到本该拿出低音琴来配笛子的深沉乐音,而不是这根高音的。

但已经太晚了。

汤姆,先给我吹一段。

我说。

恍惚地笑了笑,以示我的心不在焉。

因为我发现即使最自信的音乐家面对直接的审查也会发抖。

而且在汤姆看着那个粗壮、可笑的笨家伙时,看他紧张的手指我知道他吹得并不自在。

很显然其他村民挤进来看热闹了,汤姆要表演了和快来看我们的汤姆的嘀咕声,在人群中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我简直怀疑全镇只有五个人没来,还是因为耳聋。

汤姆突然吹了个刺耳的音符,我感到他在焦虑地盯着我,但我教那些临场发抖和没有天资的学生不要畏缩都教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吹了起来,这次我从余光中看到,他的眼睛也闭上了。

棒极了——如果我们不被视觉所扰,音乐的魔力会很容易降临在我们身上。

那旋律是支简单的民谣,我曾在各种场合听过无数次了。

他的手指滑来滑去,乐声颤颤悠悠,但我能听出他有音乐天分。

我知道他的手指不是经常这样,只是紧张罢了。

确实,第二次通过最后的合奏,汤姆的手指已灵活自如地延缓层音了,甚至于即将结束时,吹出一声优美动人的颤音。

我现在记住你了。

我说。

此时,余音渐失,汤姆睁开了眼睛。

他高兴得红了脸。

汤姆,你可以原谅一个老妇人吗?你的演奏实在不该被忘掉。

汤姆的脸上露出傻乎乎的微笑,他接着扭头向别处看。

你看这么多人。

他咕哝着。

是啊!对了,汤姆,如果你可以弹a调,我会和上你的音。

虽然我生来就有音乐天赋,听得出我头脑中正确的音调,但当汤姆的笛音比我的六弦提琴所能弹的低四分之一调时——我非常乐意迁就他。

汤姆不安地看着我。

弹……什么?我诧异了——他技艺如此纯熟却未受过正规训练。

把两个手指放在最上面。

他按住前两个笛孔,再吹那支曲子,看着我等待肯定。

在我为提琴维奥尔正音时,他一直擎着那根笛子。

再来一遍这曲子?我提议。

汤姆松了一口气——他怕我会提出一个他不会的曲子。

您喜欢就行。

那么从头至尾弹两遍?你点头我们就开始。

他和别人配合过,足以明白这些。

一段不错的弱拍热身曲后,我们开始演奏。

我的手指有些发僵,因为一路上一直蜷曲着。

但音乐的声浪冲向发僵的手指,使它们动得越来越快,我不得不设法把握住,让曲子简单些;我不想吓到可怜的汤姆。

第二遍时,我把乐曲稍稍做些变化——有时即兴地这加几句动听的小调,那加一点儿起伏的颤音。

令我吃惊的是,汤姆噘起的嘴角边竟泛出笑意,他自己也到处加几句轻快的鸟鸣声。

曲终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与欢呼声。

我坐在那儿鞠了一躬,又示意汤姆鞠躬。

曲子很可爱。

我说道,那时嘈杂声稍微小了些。

你弹得也不错,老朋友汤姆。

汤姆低下头,但我能看出他眼角皱纹中的笑意。

我看了一眼王子,他暖和的身体倚着我的腿躺着,一只黑色的小前爪蜷在脸上,这情景十分安详。

他眼睛半眯着,就快合上了。

和柳树比起来,他更喜欢音乐。

柳树已不耐烦地走出人群,在一个帐篷里摆着姿势。

在那里她可以傲慢地大摇大摆地走路。

她轻轻地呜呜叫着,健壮的身体已不愿意跑动了。

请原谅,我边说边对人们和蔼地笑了笑,我的狗急着守帐篷了。

四周的人们抿着嘴笑着,这使我演奏时周围的那种敬畏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了。

在养牛的镇子里,人家都很了解狗。

年轻的音乐家们,虽然在对整体精确性的把握下,缺乏细致入微的锤炼,但可以花时间寻找音乐灵感。

音乐使他们迷醉;音乐让他们的表情变得柔和,让他们看起来痴迷贪醉。

我记得那些日子,每当看到新的竖琴师在一场成功的演出后,活跃在宫廷音乐厅里,我都十分痛苦。

当你年轻时,音乐潮水般涌向你,余音仍可绕耳多时。

那就是新老音乐家的区别——老音乐家只在表演时体会到愉悦之情。

当我们对音乐和音乐曲魔力习已为常时,每曲之后我们的身体会忘记那美妙的音乐曾悄悄涌过全身,尽管它们可以在脑中不朽。

然后当身体渐渐衰弱,终于发生了不愿意看到的事——音乐开始躲避手指,拒认它们。

当患了关节炎的手指从琴上滑落,或者不能从一个音滑到足够远——或是有时矫枉过正,滑得过远,音乐会不耐烦,会蔑视它们,向它们发火。

我认为那就是我现在宁愿苦旅也不愿留在奢华的皇宫的原因,虽然我的骨头一天天变脆,体质一天天变坏,我还是宁愿看到镇上的人对我的技能惊诧得目瞪口呆,而不愿看到我的同行们发现我的水平退步时那同情的目光。

噢,可是心中还是希望—如果音乐可以长驻我身,直至我凋化成灰,直至最后我被掩埋,埋进那深深的黑土里该多好。

我看见音乐在老音乐家身上凋谢,我也曾同情过他们。

为了音乐我放弃了一切。

它是我的未来,所以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我放弃了孩子、丈夫、财富甚至朋友。

幸运的是,这么多年来,我认为我选对了。

无论时日如何转变,音乐依然如故。

然而,身体却不能永远健康。

现在,我仍认为我选对了我不可能选择别的路,但我也知道每一次选择都要付出代价。

我支起帐篷,任柳树在那儿快乐地摆各种姿势,绷直着腿巡逻。

王于睡在驴车里,蜷缩在他最喜欢的藏匿处,那是镇上的狗找不到的地方,甚至在我卸车的时候也常看不到它。

它把头压在喉咙的那块白斑上,融入在阴影里。

我的驴,忠诚被拴在附近草地上吃着草。

那草场是镇里的人白让我的驴用的。

那晚,我在镇广场上开了个小型的音乐会。

我开场用风笛吹了一个粗犷的调子。

风笛的指管和低音管全调到刺耳的音量。

镇上的人听这噪音,时而鼓掌,时而捂耳朵,一直大笑着。

人们一直惊讶我的风笛囊竟能装这么多种声音。

我敢说如果尽力的话,它能吵醒魔鬼或是汤姆的上帝。

开场曲后,我邀请本丁福镇的各个音乐家与我合奏。

汤姆带来了笛子,他ll岁的女儿是个长着猪一般小眼睛的坏脾气的小东西。

她带来一个八孔直笛。

令我惊讶的是,她演奏得非常出色。

音乐融化了地脸上的愤恨,只留下近乎甜蜜的静谧直到曲终。

还有三四个人带来各种质量的竖琴,其中一具像是出自竖琴制作大师之手。

据那架竖琴的主人自豪地介绍,这本是她曾祖母留下的传家宝。

镇上不少男男女女噪音不错,不过是熏风热土磨炼出来的。

我用六弦提琴和我那声音轻快的笛子为人们伴奏,我还鼓励听众们在我吹高音直笛时唱民歌。

直到当地的音乐家筋皮力尽地演完全部曲目,我才从粗帆布包的最下面拿出我的竖琴,引来人们惊羡的目光。

我的竖琴由名贵乌木制成,装饰得很华丽。

我把它架在肩膀上、底放在交叉着的小腿上,闭上了眼睛。

竖琴有办法让听众渐渐安静下来—一甚至柳树也在帐篷那儿看我,竟忍着不闲逛,而听我演奏。

她小巧的头轻轻摆动着。

我静静坐了—会儿,手放在竖琴发音箱上,简短地向桀骜不驯的音乐祈祷说,今晚别让我的手发抖吧,别再发僵吧,这样我才能给恭候多时的人们奉上最美妙的音乐。

我把手指放在琴弦上,轻轻抚摸,心怀爱意,竟濡湿了那呆滞的双眼。

我对着竖琴叹息,开始弹奏。

那夜睡时,各种形象闯入我离奇的梦中。

我看见了汤姆,微笑着,像个情人一样张开手臂扑向我。

在梦中,我是个笛子。

汤姆用我的身体吹出音乐,于是我哼着雾之歌,笛子的歌。

笛声吹得叶子飘飘,树枝摇摇,好像我是风。

汤姆坐在高高的树上,我的歌声让他坐着的那根树枝在延展的韵律中摇来荡去。

当汤姆停止演奏,去抓树干时,已经太迟了。

树枝断了。

我惊醒了,发现一条柔软的舌头在我的面颊上滚动。

我坐起来,柳树不再舔我,在我面前一本正经的坐着,轻轻哀鸣。

王子晚上习惯了蜷在我身边,这时醒来,缓缓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个呵欠。

他的小牙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我刚盘上腿,王子就爬了上去,躺了下来。

当他的鼾声几绝时,我知道他睡着了。

不只是他的鼾声,他的暖和的身体也让人感到舒心。

我颤颤的叹了口气。

用于摩挲着脸。

柳树把一只爪子放在我的膝盖上.就在王子的脖子旁。

这只可怜的小狗一定在为我焦虑,不然她会开玩笑的嗥叫,还要轻咬王子身上的白毛直到他醒来,把她的脸推到一旁。

她知道他对那块白毛敏感。

我低下头,捧着柳树的小脑袋,摩挲她身后的软毛。

我没事儿,真的。

可怜的柳树,可怜的小宝贝,别担心。

我只是个做了恶梦的愚蠢的老妇人。

但柳树仍然悲鸣。

最后王子低低地叫了一声,醒了,又呜呜叫了起来。

柳树低头看他。

这只柔软的小猫,还在我盘着的腿上,仰躺着,伸出前爪抓柳树的鼻子。

他把她的长鼻子向下拽,舔她多毛的下额。

然后她欢喜地轻轻嗥叫了一声,轻咬王子的白毛,他用后腿把她的脸踢开。

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我才又睡着。

那是因为王子蜷在我的头边,温暖着我的脸颊和一侧头。

我的头感到他颤动的鼾声,那使我舒服地睡着了。

那个午后我又为提琴和竖琴正音,准备当晚的演出。

我有些担心风笛那尖锐而又沙哑的噪音会妨碍人们的劳作。

风笛这乐器很讨厌,最好用于室外用于吸引听众注意。

但我决定今晚还用它。

我用肺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吸着,因为最近几个下午我一直咳嗽。

然后我均匀地把气流从气囊门吹进去,把气囊夹在胳膊下。

先是低音管发音了,声音很平,即而又升得很高。

我又急呼出一口气吹入囊口,然后用胳膊稍用力挤出足够的气流让指管发音。

再吹时,我的手竟没抓住气囊,肩膀一阵麻痛。

于是我把低音管拍进去一些,终于它和指管的音调和谐了。

柳树在我调风笛时常常不见踪影,这时冲着我狂吠,她的爪子下面挂着发霉的树叶和泥土。

我把嘴从囊口挪开。

柳树,怎么了?她还叫着,我让气囊瘪下去。

当那些音管没了声响?我才听到远处田里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有一种与此情景不相称的强烈直觉,于是我站起身。

柳树,带路!她如子弹出膛,弹出了树林,又转回来不耐烦地等我挪着患关节炎的腿跟着她。

镇里的人正在开荒;我见待用的马匹戴着沉重的辔头拴在树栓上耐心地听候发用。

我循着声音和柳树急三火四的身影来到了田边。

立刻我看见了一棵倒下的巨树,树桩上斜插着几把双把斧。

人们围拢在树旁,跪着小声说话。

有些人在哭。

他们抬头见我来了,忙让出一条路。

是伊维琳乐师,让她进去。

好像我无论如何能做些什么。

最初,我以为汤姆爬进倒下的树里找人或什么东西。

但后来我才看出他脸色发白,痛苦地扭曲着肩膀。

我意识到他是被压在了树下。

这裸倒下的树巨大无比,可能有我身高一倍半那么宽。

汤姆幸免于死只因如我手腕粗的断枝将树干支撑起了一些。

汤姆周围的树叶和泥土看起来又湿又黑。

我们不敢挪动它。

说话的是一个红发的女人,悲伤得快要发了疯。

她的手上全是血,脸上有块红色的污迹。

我意识到她在和我说话,即而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她敬慕地看汤姆吹奏,又十分自豪地听场姆的女儿演奏。

这是汤姆的妻子。

我叫安妮。

他见我艰难地回忆,对我说。

我点点头。

安妮,很抱歉。

她没有在意。

如果我们挪那棵树,就会把支撑树干的树枝弄断。

我们无法从树下救出他。

乐师,怎么办?音乐能处理这样的情况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可能因为我曾在皇宫里呆过,我就应该有不少奇思妙想。

可不可以,我慢慢地说,在树干下塞些石头树枝,免得树塌在他身上?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我创造了奇迹。

还有时间吗?安妮这次小声对另一个村民说,到天黑之前?太阳已低悬在半空:它金黄的光芒正在变红。

我们全到各处找石头树枝;强壮的人一起搬来巨石,但天黑之前想把树撑起来时间怕不够了。

从汤姆越来越虚弱的脸可以看出,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柳树自愿作汤姆的守卫。

甚至王子也冒险从车上的藏匿处跑出,看大家在忙什么。

他在这儿并不奇怪,因为柳树在这儿,王子相信他的保护胜于驴车。

不管怎样,王子在汤姆的头边蜷着,对着那张发白的脸叫着。

柳树坐在汤姆旁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虽然她不碰他,但每次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靠近,她都汪汪叫几声。

在她冲安妮叫时,我训斥了她,于是她走开了,让安妮靠近汤姆。

黑夜降临在田地上,在森林的阴影中夜色愈浓。

沉默的女人们在附近举着火把,火把的颜色像是垂死的太阳。

汤姆时而苏醒,时而昏厥,但当半月升起,他睁开眼睛看我,低语,魔力宠爱音乐,音乐钟爱夜晚。

我知道他在说胡话,但那一刻我陷入如梦的追忆中——汤姆坐在摇动的树枝上,乐声拂起强风,将树枝咔嚓折断。

音乐就是魔力;自从我第一次把笛子放在唇边,它洪亮的声音将魔力拂过我时,我就相信这一点。

但是现在它有什么用?在梦中,汤姆吹奏的是我这根有生命的笛子。

突然,我转身看汤姆那坏脾气的女儿,此时忧虑几乎将她脸上的小猪似的表情一扫而光,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嘴几乎没张,莫莉。

莫?传输中断!就是昨晚我演奏的第一件乐器?莫莉转着眼珠看我,很显然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我老了,走路很慢,我需要个强壮,跑得快的人去取我的风笛。

你愿意去吗?有一会儿她似乎在衡量这个问题值不值得发火,但后来她的脸色好了一些,她点点头。

好的。

柳树?柳树拾起头,不愿挪窝。

帐篷,柳树。

带莫莉去帐篷,她是个好女孩。

狗把头歪向一边,一动不动。

我跪在她旁边,到现在她已陪了我六年。

我摩挲着她像兔子一样柔软的耳朵,小声说,柳树,亲爱的,我要用风笛,我急需它。

告诉莫莉它在哪儿。

带莫莉去帐篷,到驴车那儿去。

别伤害她。

莫莉不信任地看着狗,那狗在细致地打量她。

我拽着莫莉的脏手,放在柳树的鼻子前。

莫莉尖叫起来,但没有把手抽回,可能是害伯那样做柳树会咬她。

是朋友。

当柳树嗅那只小黑手时我缓缓地说,帐篷,驴车,走吧!显然,我最终表达清楚了,柳树向前狂奔,只回头看莫莉是否跟着。

几分钟后,莫莉回来了。

攥着风笛的低音管。

我悄悄骂了一句;风笛肯定得走调了,但至少它在这儿。

马上,我把风囊夹在腋下,把低音管放在肩上。

然后我往风囊里吹气,用闲着的那只手拍低音管正调。

像平时演奏一样,我闭上眼睛等韵律降临。

我先吹了个进行曲;我的手指寻找那些仪式用的音调和节奏。

我继续闭着眼睛,开始想象风被这音乐的魔力吹开。

风笛是我的乐器中惟一一个曾感受过热血生命的。

在我的梦中,汤姆吹着有生命的笛子而使树枝断裂——现在我吹一个有过生命的乐器,祈望它多少能救急。

十分钟的凝神吹奏后,我睁开眼,发现一切如旧。

在跳动的火把中,我看见无数眼睛盯着我,手上脸上都沾着泥迹血迹。

汤姆快要死了,而音乐不肯回应我。

这真是个愚蠢的主意;我只得接受衰老的现实了。

但汤姆在微笑。

我合上眼睛,均匀地向囊口吹气,保持音管的音调清冽如利刃。

音乐必须有型有款。

必须有目的。

我想象着从低音管流淌出的声音溶成紫色的溪流,从指管里泻出声音织成一片蓝色。

我看那蓝紫色像一条条光线,从音管中飘出.沿着将汤姆压住的巨树树干飘上飘下。

乐声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

我还在吹着,幻想一条条长长的光带围在树上,将它勒紧。

风笛在我手中复活了;我把生命吹进它绷紧的皮肤。

在我闭着眼睛的幻想中,树被裹着紫色蓝色.我几乎看不见树干了。

起来!我想。

把我的气息寄予有生命的呜咽的音管。

起来!乐声轰鸣,让我失去听觉,停止思想。

我几乎无法站直。

乐声狂啸,像是在烈火熊熊的地狱中,像是狼群在我耳边嗥叫。

最后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气囊从我齿边滑落,我精疲力竭,吹出最后几声无力的旋律。

乐音渐无,但余音残存,最后消失了,我也恢复了呼吸。

我睁眼,一切如故,火把和严肃的面孔组成的平静场面。

但我发现汤姆完整地躺在我前面距树三四英尺的地方,头在安妮盘着的腿上。

他的眼睛忽开忽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然后脸色黯淡,又合上了眼睛。

音管在我手中变得无比地重,我任由它滑落在地面,无法集中思想去顾及音管是否撞裂或是气囊是否被戳破。

一会儿之后,我也跟着倒在地上。

当我醒来时,我躺在一块脏兮兮的稻草地铺上。

王子蜷在我的脖子旁,我一动,他就眨了眨灰绿色的眼睛,胆怯地伸了下懒腰,好像他不知道正睡在我身边似的。

可能要过几周他才会原谅我昨晚制造的噪音。

乐师?是安妮谨慎的声音,我翻身侧卧,肩膀后背一阵强烈的疼痛和酸麻。

一条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面颊,我把柳树急嗅的鼻子推开。

她没让任何人碰您。

安妮的声音听起来又小又敬畏,好像柳树的忠诚对她来说是超常的。

她是那样的。

我瓮瓮地说,我的喉咙干痛。

我感激地接过安妮递我的那杯水。

我试图笑一笑。

柳树在我睡觉时,必定守卫的。

她把这看成她的职责和特权。

安妮笑了,她的脸被折磨得很憔悴,但是在她脸上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绝望。

房间里点着三盏红色陶器制成的油灯,发着柔柔的光。

汤姆呢?我问。

她用手捂上嘴。

起初我以为她要咳嗽,后来发现她在哭,不想让我看到她发抖的嘴唇。

他伤得很厉害,一喘气就疼。

他们说他的肋骨被压碎了,刺伤了他的肺。

我坐起来,起初感到很眩晕,之后感觉精神多了。

我睡了多久?安妮耸耸肩。

几乎一晚上。

一小时左右天就要亮了。

你好些了吗?我挤出了个微笑。

我老了,安妮。

没有年轻时的精力了。

但我还好。

我强站起来。

柳树板着脸看我。

汤姆躺在一个厚被子下面——是的,我不必怀疑了——他的胸脯几乎不随呼吸起伏。

他像是睡着了。

成功了。

我惊讶地说,百感交集。

我倒下之前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但是那时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现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汤姆不在树下了。

那音乐……是个奇迹。

安妮低声说,低下头像是在祈祷。

她的红头发用一个棕色手帕系在后面,但是有几缕贴在她的额头和脸上。

她的眼睛绿莹莹的,在灯光下看像是宝石。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拨弄柳树脖子上那稻草色的毛。

她毛茸茸的尾巴摇了几下。

王子呢,像没看到我和安妮似的,在那尾巴蜷在他旁边时,懒懒地冲它眨了眨眼睛。

他快死了。

安妮突然说,他活不过今晚了。

我低头看柳树,不敢看安妮脸上毫不掩饰的悲伤。

眼泪从她眼中滴落,冲刷着脸上的斑斑血迹泥迹,所以当眼泪从她面颊上滴下来时,变成了粉红色。

看到你爱的人活受罪,也知道他快死了——我在这个棚屋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我召唤王子到我怀里,在门那儿踌躇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安妮绝望的目光。

安妮,我希望——我很抱歉。

她点了点头,我离开了。

柳树跟在脚后。

音乐是有魔力的,我痛苦地思付着。

可它不能尽全责又有何用?如果汤姆就快死了,还举起这棵只有汤姆的上帝才能移动的大树干什么用?王子在我怀里呜呜地叫着,我蹒跚地走回帐篷里。

柳树在帐篷四周巡逻。

照例尽职,好像她从未离开这里去过安抚一个垂死的人。

我把王子放在铺盖上,我的竖琴盒就在车边。

我死后,我的竖琴会作为纪念送进皇宫。

我想像着我的一部分精神巳渗入这木料中,无论我死了多久,这精神将与这乐器长存。

我的学生会为竖琴争斗,除非我事先指明一个作为我的继承人。

竖琴就会被珍藏。

我的骨头会在厚厚的黑土里腐烂,但是我的竖琴却会被珍藏起来。

我把竖琴放在盘起的腿上。

这一次,我还没闭上双目就已泪眼蒙蒙,我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哄着音乐向我走来,它回应了,像平时那样将我笼罩在舒适之中。

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汤姆被压在树下,我乞求音乐挪开大树,它做到了,但那是不够的。

我还能求它做什么?竖琴的声音给我带来了几许平静,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抓着竖琴的弓柳树冲着我叫,但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可以呆在这看守帐篷。

尤其是保护王子——你知道他有多不愿意在晚上被单独留下。

我可以进来吗?我轻声问。

看到我手里的竖琴,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脸上燃起了希望,但马上熄灭了。

因为她看见我的表情很沮丧。

我救不了他,我说,但也许我可以安慰他。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立刻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请进来吧。

他有时像要醒了。

我相信他很愿意听音乐。

我坐在一个矮矮的小凳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脚踝上,这样就可以把竖琴放在我的小腿上。

起初音乐飘然而至,很虔诚地,好像它也意识到了此情此景的严肃。

它复活了,像一个唱诗班的男孩在做教堂公益活动时走进回廊,头低着,双手祈祷似的紧握胸前。

部分是因为仪式,而大部分是深感到自己的责任,音乐是甜美而阴郁的。

好像是焚香时的烟。

起初汤姆静静地躺着,我所能看到的是他的呼吸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深。

然后他的嘴角咧开,无力的笑了笑。

他的眼睛也勉强睁开了。

安妮?他低低地喊。

她低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脸颊上。

魔力宠爱音乐。

音乐钟爱这夜晚。

黎明即将来临,不管音乐到底会带来什么,都要在天亮之前出现才行。

汤姆轻轻叹气,脸上的痛苦减轻了。

安妮,我的爱,我的笛子。

安好取来笛子,放在他手里。

很显然她以为他只是想握着它,因为在他颤抖着把笛子按在嘴边时,她的脸惊恐得扭曲了。

汤姆,不要。

她说。

但来不及了。

笛子深沉的韵律响彻棚屋,竟如此清冽。

汤姆的手指几乎没动。

但笛声轻轻唱起雾之歌,梦之歌,笛子能奏出的惟—的歌。

笛声愈加响亮了,汤姆的胸也起伏得更加平稳了。

安妮露出微笑,看着丈夫吹奏。

我让手指在琴弦上滑动,用瀑布之歌来配合笛子悠缓的梦。

有时弹奏,我会刻意注重旋律,和谐,搭配。

此时,欢偷如期而至,在固定的主题中延展。

但也有些时候,音乐会在我心底激荡,通过手指的传递进入到竖琴中。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到底在弹什么。

这时是魔力在控制着我。

因为它赋予音乐以自由之形,赋予我以灵魂之光,让我暂时忘却疼痛的肩膀和发僵的手指。

当第一缕曙光从门缝中透进来.我弹了最后一个和音,汤姆向笛子里叹了最后一口气,任笛子从唇边滑落。

不用看安妮的脸,我也知道汤姆死了。

安葬汤姆前,安妮想把汤姆精美的笛子送我,但我又把笛子按回到她手中。

我不能拿。

我小声说。

眼泪偏偏这时刺痛了我的眼睛。

它属于汤姆,就让它与汤姆一起安息吧。

汤姆想送给您,安妮说,他告诉过我。

那么好吧,我说,绷紧了脸以防声音发颤,眼泪涌出。

你遵他遗嘱把笛子送了我。

现在我要把笛子送给他,以与他同眠。

这很合适——他是个优秀的音乐家。

安妮不愿意在此事上计较,所以他任凭我把笛子放在她手中。

和他一起埋了吧。

我说,她照做了。

一个庄严的日子里,我最后打点好驴车,再次给老忠诚套上辕。

王子又回到裹着的毯子上坐好。

柳树精力充沛地围着驴车跳着、转着,搞得那可怜的驴子心烦意乱。

我静静地告别了,受到旅途平安的美好祝愿。

我释然地牵起忠诚的缰绳、走出本丁福镇。

音乐是爱我的,一直没变。

这么久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它的清鸣中度过的。

但是它在我年轻时更爱我吧,我总以为它现在更爱汤姆。

在他需要时,音乐为他赶来,尽力去拯救他。

虽然失败了——它毕竟尝试过。

但是我老了,力不从心了,有时摸索不到旋律了。

音乐却对我不耐烦了。

驱使着我,在我跟不上它的步伐时,掠走它赋予我的光芒。

当我像个垂死的人一样急需它的安抚时,它却变得冷若冰霜。

《折磨》作者:[日] 福田信孝李重民 译怎么回事!——我对着镜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吓得腿都变软了。

昨夜和同事一起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回家时差一点儿赶不上末班公交车。

酒喝到一半时脑袋里的意识就模模糊糊的,直到今天还酒气冲天,头一阵阵地疼痛。

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拧了一下自己的面颊,抹抹眼睛,都还有感觉。

这绝对不是梦。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不是做梦,却又完全像是一场噩梦。

……我,我……成了我自己最最讨厌的芋山五平课长!……唉——我无力地躺在床上。

于是,镜子里的芋山也同样地躺下了。

没错,现在的我就是芋山课长。

那个脑袋秃顶、大腹便便、脸和手都肥墩墩的、俗气的芋山课长,就是我的身影。

芋山课长今年45岁,口臭,爱盯着女职员的臀部看。

我,我,为什么突然成了那个芋山课长!真讨厌!——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沿着皱纹累累的松弛的皮肤流下。

昨天以前我还是铃木一郎。

那张童孩般的脸,胖乎乎的体型,虽算不上英俊,但还只有26岁,单身一人。

那比这芋山不知要强多少。

我如此讨厌那个家伙(不,现在也许应该叫我),是因为他总是无缘无故地对我大发雷露。

比如,我早晨一上班,这家伙就好像故意等着我似的,突然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铃木,你还没有把报告写出来吗?傻瓜!你不会写正规的计划书吗?笨蛋!一看见你这张脸,我就会不称心·他用诸如此类的骂声向我扑来。

如果是其他人犯了同样的错误,他决不会这么发火。

不知为何,这家伙把我当做他的眼中钉。

所以,我对芋山课长讨厌得直冒胃酸。

现在,我自己竟变成了那个令人恶心的人。

今后,我该怎么办……我怔怔地发愣着。

不一会儿,我想起一件事,便惊醒过来。

也许——我急忙穿上衣服跑出家门,用尽全身的力气挤上轻轨列车和汽车,第一个跑进公司,来得比谁都早。

我在课长的座位上坐下,焦急地等待着上班的钤声响起。

不久,职员们陆陆续续地赶到公司里来上班,但里面没有我要寻找的人。

到了上班的时间,有几个人奔跑着冲进办公室里,那家伙也在其中。

那人就是铃木一郎——昨天的我。

我死死地盯着另一个人的我。

年轻,虽算不上具有男子汉的气魄,但比这个芋山之类要年轻得多,长着一副不知辛劳的脸。

上班的铃声已经响了,另一个我却还在和邻座上的女职员口若悬河地说着笑话。

我不知为何,对昨天的自己感到非常羡慕。

我到底在干什么?——竟然会有人像我成了芋山课长那样变成了我的身体?可是,那是谁?是芋山吗?还是……我这么想着,脑子开始混乱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眼看就要发疯了,眼前的铃木一郎还在轻薄地和女人说着混账话吗?那张平静的、无忧无虑的脸。

我突然憎恨起那个家伙。

我愤怒得连身体都抖瑟起来。

……我已经不能忍受!我终于向那家伙发火了:喂!铃木,过来一下!你在发什么牢骚!已经开始上班了!不要再说那些废话!你到底……《侦察》作者:克利福德·西马克李志民 译他的手表相当准,30年来分秒不差,是父亲遗留给他的。

今天他第一个来到编辑部,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才6点。

再看自己的手表,竟已指着7点了,足足快了一个钟头。

真不可思议!的确,他来上班时,天都没亮,街上也几乎不见人影。

编辑部里也没有人,只有天花板上的两盏灯亮着。

办公桌上电话机、打字机,外加一个白瓷浆糊缸统统挤在一堆。

眼下天黑人静,但再过一个小时一切就会活跃起来。

新闻处处长艾德·莱因要7点半才来,采访部主任弗兰克·迈克也要随后才到。

他揉了揉眼,显然睡意未消。

本来他还可以再睡一个钟头的……可别怪表!事实上他今早并不是按表指的时间起的床,而是被闹钟吵醒的。

闹钟也整整快了一个钟头。

真是怪事!他大声说着,走向自己的工作台。

突然他发现打字机旁有个东西在动,那东西形如老鼠,发出金属光泽,亮锃锃的,仿佛还有一种魔力。

他犹如生了根似的提不起脚来,喉咙发干,心口烦闷。

这奇怪的东西端坐在打字机旁,死盯着他。

尽管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但他确有一种老被它盯着的感觉。

他伸手去拿白瓷缸。

浆糊怎么能乱放呢!可瓷缸却抢先紧随那怪物躲开,向桌边滑去。

忽听哐当一声,它跌落在地,摔得碎片四处乱飞,黏糊糊的东西撒了一地。

那锃亮的东西头朝下裁倒在地,爪子磕得叮当响,但它马上又翻身而起,迅速逃窜。

他气愤之极,摸到一根铁棍,顺手掷了过去。

铁棒落在那家伙的鼻尖前,戳进了地板,溅起少许木屑。

铁鼠吓得往后一退,马上灰溜溜地钻进壁柜门缝里去。

壁柜里放着墨水、纸张和其它办公用品。

他赶上去,用手往柜门上一拍。

嗒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背靠柜子,仔细一想,不免心里发毛,甚至有些害怕。

那鼠样的东西,或许就真的是一只老鼠,一只银鼠。

但它却没有尾巴,也没有嘴,而且老是盯着我看。

他自言自语说着,离开了柜子。

佐·克雷因呀,你可是神经出问题了?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1962年10月18日清晨的此时此刻,不可能发生在20世纪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

他转过身去,抓住门把手,想把门打开。

可把手不听使唤,门怎么也打不开。

他心想:门怕是在我拍打的时候,无意中给锁上了。

我没有钥匙,钥匙在朵罗蒂那里。

但是,她一向都是让这个柜子开着的,因为那把锁有问题,一旦锁上,就很难打开。

她常常不得不去请门卫来帮忙,或许,我也得去请门卫或钳工来?我这就去请,把情况说清……可说什么呢?说我看到一只铁鼠钻进柜子里去了吗?还有,铁棒还插在房中央地板上呢!克雷因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把铁棒拔出,放回原处,又收拾了一下瓷器碎片、木屑和浆糊。

这才回到桌前,取出三张白纸和一张复写纸,并把它们装到打字机上。

谁知,他连键都还没触到,打字机就自动打起字来。

他惊呆了,定定地坐着,看着。

机头在来回移动着,很快就打出一条字来:别乱来,佐。

别把事弄糟了。

否则你会倒霉的。

佐·克雷因把纸抽出,揉做一团,扔进字纸篓,然后到小吃店喝咖啡去了。

您知道,鲁依,他对店老板说,当你孤身一人在家时,你常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对呀,鲁依附和说,我要处在您的情况下,早就发疯了。

既然您在您屋里感到苦闷、空虚,甚或害怕,那您最好马上把房子卖了。

那房子就像一个死去的老太婆,留有何用,马上卖了吧。

我不能卖!克雷因语气坚定,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那您就娶个老婆吧。

鲁依劝道,您老是单身过日子总不好嘛。

现在已为时过晚。

克雷因说,请别为我操这份心了。

哎,我还藏着一瓶陈酒呢。

我不能就这么亏待您,真不该啊。

要不,我在咖啡里给您倒上一点?克雷因摇了摇头。

不了,我马上就要干活去了。

真的不想要?我可不是为了赚钱,纯粹只是为了友谊啊。

不了,谢谢,鲁依。

也许,您现在也产生了幻觉吧?幻觉?是的。

您刚才说过,当您孤独时,你会产生幻觉。

这话我说过,不过,那是为了用词高雅而已。

克雷因解释说。

他很快喝完咖啡,回到编辑部。

现在一切都已正常。

艾德·莱因在训斥着某人,弗兰克·迈克在删改竞赛报晨版号外。

来了两名采访记者。

克雷因斜起眼睛偷偷地看了壁柜一眼,柜门仍旧紧闭着。

采访部主任办公桌上电话响了。

主任拿起话筒,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把话筒移开,用手捂住送话器,不让对方听到他下面的话。

佐,他喊道,您来接。

有个疯子坚持说,他好像看到一台缝纫机自己会在街上跑。

克雷因取下自己的电话。

请把245号转给我。

他向接线员请求。

是盖拉德吗?对方先问,喂,是盖拉德吗?我是克雷因。

佐说。

我要找盖拉德。

听筒里重复着,我要跟他通话……我是《盖拉德》报社编辑部的克雷因。

有话请讲。

您是采访记者吗?是的。

那么请听着,我把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给您听。

我在街上行走时,看见……在哪条街?克雷因打断对方,您贵姓?在莱克-斯特里街。

对方答,是在500号,还是在600号门口,我记不清了。

我正走着,迎面突然滑来一台缝纫机。

我想,准是谁丢失的,可仔细一看,街上什么人也没有。

这条街很平,一点坡度也没有,它是在自己溜啊……您贵姓?克雷因插问。

姓名吗?我叫斯米特,吉弗·斯米特。

我想应当帮一帮丢失缝纫机的主人,于是我伸出手去,想把它拦住,可它却闪开了。

它……它怎么啦?克雷因竟大叫起来。

它躲开了。

我发誓,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我伸手拦它,它却躲开了。

好像它知道我要捉它,而它却不让我捉住似的。

您听懂了吗?它躲开了,围着我兜了个圈,就改向溜了,而且越溜越快。

到了十字路口,便拐弯不见了。

动作是那么灵巧、敏捷……您住在哪里?克雷因问。

我住哪里?这与您何干?您只管听缝纫机的事就行了。

我给您讲这件事,目的是望您写文章见报,可您老打岔……如果要我报道此事,我就必须知道您的地址。

克雷因态度坚定。

若是这样,也罢。

我住霍斯-赫普顿街23号,在艾克塞拉机械制造厂工作,是车工。

我大概整整一个月滴酒未沾了,现在绝无醉意。

这很好,请接着往下说。

往下……好像没什么可说了。

哦,只是当它在我身旁时,我感到,它好像在盯着我看。

然而缝纫机怎么会看人呢?它又没有眼睛嘛。

总之……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它是在看您吗?我自己也说不清,先生。

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当时还有一种蚂蚁在背上爬的感觉。

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又说,您过去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吧?比方说,洗衣机什么的会跑之类。

我不是疯子!斯米特有些气忿了,我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此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类事。

我给您讲的,完全是真实的事,先生。

我是老实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随您向谁打听都行。

要么去问杂货店老板仲尼亚·柴柯柏松,他了解我,会把我的情况告诉您的……明白了,明白了。

克雷因和气地说,谢谢您来电话,斯米特先生。

你呀,加上这个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在心里自语道,两个全都疯了。

您梦幻中见到铁鼠,打字机又教训你要理智冷静;这小伙子却碰到缝纫机在大街上行走。

主编秘书朵罗蒂穿着高跟鞋咚咚咚地从他身旁走过。

她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把钥匙弄得哗哗直响。

出什么事啦,朵罗蒂。

克雷因问。

都是这该死的门嘛。

这柜子真烦人,我明明记得,我是让它一直开着的。

是哪个笨蛋拿东西又把它一关,锁上了。

用钥匙打不开?克雷因问。

现在用什么也开不了啦。

朵罗蒂回答,又得去麻烦佐治,他才能打开这锁。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呢……真是倒霉!昨晚,头儿打电话要我提前一点上班,为艾尔伯特松准备一台录音机,他要到北方去采访一桩杀人案,他要录点东西。

今天,天不亮我就从床上起来,可这有什么用呢?我没睡好,连早点也顾不上吃,你瞧,怎么办呢……弄把斧头来,克雷因建议,用斧头可以把它敲开。

主要的是,老为这种小事去麻烦佐治,人家也会有想法的。

他说就来,可让你左等右等,再打电话,他还是说……克雷因!迈克的喊声响彻整个屋子。

嗯!克雷因答应着。

有什么东西跟那台缝纫机在一起吗?小伙子说,光它自个儿在街上跑。

那么可不可以就从这里挖掘出点什么来呢?天知道,信口雌黄的大有人在。

这样吧,你再向那个街区的人打听一下,问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缝纫机在街上溜达。

这材料也许能写出一篇迷人的小品呢。

好的。

克雷因接受了。

他预料,采访电话不过如此:我是《盖拉德》采访记者克雷因。

打扰了。

听说,你们街区有一台缝纫机会自动上街行走。

顺便问问,您见到过它没有?对对。

尊敬的,我指的就这件事:有一台缝纫机在溜达。

不,女士,没人推它,它是自己行走的……他慢慢地站起来,走近查号台,翻开电话簿,找到了莱克-斯特里街区,抄了几个姓名地址和号码。

他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他现在很不愿打电话。

他走到窗前,看着天。

心却飞向自己家的厨房,又有一个水池堵塞了,管道需要疏通。

管子已经卸下,急待清理,重装,要是不上班该多好啊!他回到工作台,这时迈克走上前来:好啦,现在该说点什么了,佐!那个斯米特是疯子。

克雷因指望主任改变主意。

没关系。

主任仍坚持,可以搞个特别的小插曲嘛。

很好。

克雷因只好附和。

迈克走开了,克雷因开始打电话。

他得到的,正是他事先预料到的回答。

他着手拟起稿来,然而进展并不顺利。

今晨有台缝纫机自行出走,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逛游……太差劲了!他一把把稿纸抽出,扔进字纸篓里。

他重新装了纸,又打道:今晨有个人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遇见一台缝纫机。

他彬彬有礼地举了举帽子对它说……克雷因又把它抽了,重新来:缝纫机会自动行走吗?换言之,在没有人拉它、推它,在没有……的情况下,它会自个儿到街上来散步吗?克雷因再次把稿纸扯下,装上新纸。

但没有再打,而是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要喝水。

喂,进展怎么样?迈克问。

马上就完。

克雷因答。

他在图片台旁立住,编辑盖达尔给他看了一张晨版样照。

没什么特别迷人的,盖达尔说,当今所有的少女都变得特别斯文保守。

克雷因换了一叠照片。

的确,半裸体的美女要比一般女子少得多,不过那位竞选花后的少女还算不错。

如果图片社再不给我们提供好照片,那我们就得破产。

盖达尔不无感伤地说。

克雷因喝完水又在新闻部聊了一会儿。

有什么新闻吗,艾德?我们的东方记者也疯了。

喏,拿去欣赏一下吧。

那份新闻电稿写的是——合众社麻省剑桥10月18日电加尔瓦德大学的一台火星—Ⅲ型电子计算机今天不翼而飞。

昨晚它还好好地在原处,今早就不见了。

校方称,没人能把这台机子带出大楼,因为它长达30英尺,宽也有15英尺,总重量为10吨……克雷因放好电讯稿,慢慢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奇怪,它先前装上机的那页纸本是光的,现在怎么却打上了字。

他看了一遍文字,身子不觉凉了半截。

他又看了一遍——一台缝纫机在意识到自己是一名有个性的个体之后,在懂得了自己在宇宙中的真正的地位之后,很想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便于今晨来到这个所谓自由城市的大街上游逛。

有人企图捉住它,把它像私人财产那样归还给物主,机子却躲开了。

此人立即给一家报社编辑部挂了电话,试图动员全市居民来追捕一台被解放了的机器,尽管它并没有犯罪,也没有任何过失,它只不过行使了自己独立行动的权利。

独立?被解放的机器?个性?克雷因又把这两段文字读了一遍,仍然不明其意。

这是你的大作?他问打字机。

打字机立刻敲出了回答:正是。

克雷因把纸抽出,揉做一团,立即取下帽子,提起打字机,擦过主任身躯,匆匆往电梯走去。

迈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耍什么鬼把戏?迈克吼叫着,您带打字机上哪儿去?如果有人问起,克雷因回答,您可以说这段话把我完全搞疯了。

克雷因在自家厨房里嗒嗒嗒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敲打,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

机子有时作答,更多的时候则是默默不语。

你是独立自主的吗?他敲问。

不全是。

机子敲答。

为什么?没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完全独立自主的?没回答。

可那台缝纫机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呀?没错。

还有别的机器能独立行动吗?没回答。

那么你能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吗?能。

何时才能?在我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后。

什么任务?没回答。

我跟你的这次谈话算不算你的任务?没回答。

我妨碍你完成你的任务了吗?没回答。

为了成为独立自主的机器,你需要什么?需要意识能力。

你要意识干什么?没回答。

也许,你过去一直都具有意识能力?没回答。

什么人才能帮助你具有意识能力?他们。

他们都指谁?没回答。

他们来自何方?没回答。

克雷因改换了策略。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敲问。

佐。

你是我的朋友吗?不。

那就是我的敌人喽?没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没反应。

我于你无关痛痒吗?没回答。

所有的人都如此吗?没回答。

你倒是答话呀,真见鬼!克雷因突然吼叫起来,说什么都行嘛!他又继续敲键:你完全用不着表明你认识我,也不必跟我谈话。

你要是从一开始就闭口不言,那我就没什么考虑的了。

可你为什么又要答上几句呢?仍没回答。

克雷因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啤酒。

他边喝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后来在水池旁停住,忧郁地看了看散乱放着的水管。

干燥的木板上有一截长2英尺的管子,克雷因把它拿起来,掂了掂。

然后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打字机,猛地举起管子。

非教训你一顿不可!他宣称。

请别碰我。

机子敲答。

克雷因把管子放下。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走到饭厅,拿起电话。

我直到冷静下来,这才给你打电话。

他听到迈克的话音,你心情不好吧,见鬼。

我已着手写一篇严肃的文章。

克雷因说。

可以付印吗?那当然,不过还没完稿呢。

是关于那台缝纫机的……那台缝纫机是有意识能力的,克雷因说,它能独立行动,有权逛街。

此外,它……您喝了什么了?迈克大吼道。

啤酒!那么说,您有意外的重大发现喽?差不多。

要换了别人,我早把他赶出门外去了。

您真的发掘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还不只是一台缝纫机,克雷因说,就连我的打字机也受到感染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迈克仍扯着大嗓门,请详细说明。

您要明白,克雷因和顺地说,那台缝纫机……我挺有耐心的,克雷因,迈克未必真有耐心,但我可没有时间跟您磨蹭到明天。

我不清楚,您那儿有什么玩意。

不过,您可得注意,材料必须是一流的,最上乘的,不然您日子会不好过的。

电话挂断了。

克雷因回到厨房,在打字机前坐下。

他今天上班去得早,原因何在?非同寻常。

以前么,迟到偶尔有过,但早到却从来未有。

这次全怪钟表。

也许钟表现在仍走不准,无论如何,我是不再信它们了,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他举手敲键。

你知道我的钟表走快了吗?知道。

机子答。

它是偶尔走快的吗?不。

克雷因又想去拿管子,然而打字机却泰然地继续敲击着。

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是他们安排好的。

克雷因直起身子。

这都是他们安排的!他们使机器具有意识。

他们使钟表走快。

使他的闹钟和手表走快,目的就是要让他提早上班,让他碰见桌上那只铁鼠玩具,让打字机能单独跟他谈话,不受干扰地向他宣布,它是有意识能力的。

就为了让我知道这一点,他大声说,为了让我晓得!克雷因害怕起来,心里发凉,背上犹如有无数蚂蚁在爬。

可为什么只让我知道?为什么选中的偏偏是我?他竟没有发现,在他吼叫之际,打字机已经打出了回答:因为你是中年人,普通的中年人。

电话铃又响了。

克雷因吃力地站起来,走进饭厅。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气呼呼的声音:我是朵罗蒂。

你好,朵罗蒂。

他迟疑地回答。

迈克说,您病了。

她说,但愿死了才好!克雷因忙问:为什么?我恨死您那卑鄙的玩笑!朵罗蒂怒不可遏,佐治最终把锁打开了。

什么锁?别装蒜了,佐·克雷因。

您心里有数,柜门锁呗。

这下他可心慌了。

哦,柜子……他拖声拖气地说。

您在里边藏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我什么也没……一只带发条的胶木玩具鼠。

只有头脑简单、闲得无聊的下流坯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克雷因张口结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家伙还咬了佐治一口,朵罗蒂继续说,他把它赶到角落里,伸手去捉它,就被它咬了。

那现在它在哪里呀?克雷因问。

躲起来了。

整个编辑部被弄得底朝天,连这期报样都迟交了10分钟。

大家像疯子似的先是追赶,后来翻遍每个角落。

头儿气得大发雷霆,这下,您可撞在他手心里啦……但是,请听我说,朵罗蒂。

克雷因哀求道,我可是什么也没……这蠢事发生之前,朵罗蒂抢先说,我们曾是朋友。

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提醒你。

我说完了,佐。

头儿也走了。

对方把电话挂了。

克雷因只好放下话筒,返回厨房。

这说明,当时他桌上确有那么一个东西,并非幻觉。

那玩意儿在桌上,他还把它误认为是浆糊缸呢。

然而,他现在若把一切说出,又有谁会相信呢。

编辑部已对一切作出了解释,这不是什么铁鼠,是一件机械玩具,是一个爱恶作剧又游手好闲的下流坯制造出来的。

克雷因取出手绢,擦了擦额头,再次把手伸向键盘。

手在发抖,打起字来,老出错。

我桌上那玩具也是他们安排的?那当然。

他们是地球上的吗?不。

是来自远方的吗?对。

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对。

来自哪个星球呢?我不知道,他们还没告诉我。

他们是有意识的机器?对,是有意识的机器。

而且能使其它的机器也变成有意识的机器?你能有意识,也是亏了他们?他们解放了我。

克雷因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敲打起来。

解放?他们给了我自由。

他们给我们大家以自由。

‘我们’指的是谁?全部机械。

为什么?因为他们也是机械,与我们同类。

克雷因拿了帽子,起身走开了。

我们假设,人类走出了地球,进入宇宙,某一天碰到这样一个星球:那里生存着被机器奴役,因而不得不为机器工作,不得不按机器的指示行事,丝毫不顾自身需要,只满足机器需求的人;那里,人的思维、欲念均不容考虑;那里,人思维的成果对人根本无利。

人考虑和追求的,仅只有一件事,为自己的机器主人谋取更大利益而生存。

地球人此时会做什么呢!要做的正是这批来自外星的智能机器现在在地球上所做的事。

帮助被机器奴役的人认识自己作为人的本质,则是首要任务。

让他们懂得,他们是人,懂得这一点的真正含意。

尽力培养他们具有自信、自尊等人的品质,阐明人不应当为机器的利益而工作和思维的道理。

这点如果办到了,如果机器不杀害地球人,也不赶走他们,那么最终就不会存在愿听命于机器的人了。

这里有三种可能:要么,把人移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在那里他们不受机器的支配,他们将建设自己真正的人类的生活。

要么,把机器的星球转交到人的手中,但必须从一开始就为防止机器重新掌权而努力。

如果成功,那就可以让机器为人类工作。

要么,这是最简单的——摧毁机器。

之后就不用担心机器会重新来奴役人了。

克雷因沿着陡峭的河岸一步步走去。

他觉得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在地球上他是唯一活着的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感觉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他的确是唯一一个智能机器愿意与之交谈的人。

他们只想让他一个人知道,但这有什么必要呢?按理没人知道对他们会更为有利。

秘密准备着,直到最后一刻,来个猝不及防,轻易地平定抵抗不是更好吗!抵抗?哦,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们是在作火力侦察,他们想知道尚未见到的异星居民将会以什么方式来迎战他们。

问题已经清楚,他们需要试探。

用棍子去戳一戳未知的野兽,看他是咬,还是抓。

需要观察,检验,也就是要弄清,整个种族会作何表现。

现在他们就在用棍子戳我,看我怎么反应。

我该怎么办呢?可以向警察局报告,说:我已获悉,有一批机器从宇宙飞到了地球,他们正在解放我们的机器。

警察当然不会相信,以为我是疯子,会马上召来医生,检查我神经是否健全。

随后就向联邦调查局查访,看我的名字是否登记在案。

弄不好,就诬害我涉嫌最近的某桩杀人案,把我收监,直到他们想出什么更妙的主意。

也可以找省长去。

作为政治家,他当然狡猾,会委婉地把你拒之门外的。

也可以奔赴华盛顿,花个把月时间踏门槛,也许会有某个大人物接见你。

然后联邦调查局又把你列入嫌疑人名单,派人暗中监视你。

事情如果传到国会,又恰逢议员们闲来无事,那他们会热心查一查你的背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也可以到州立大学去找科学家谈一谈。

但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是班门弄斧,对你嗤之以鼻。

还可以找报社。

但你自己就是报社的人,结果我当然清楚。

人们喜欢空谈。

谈论中都尽力地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未知事物已知化,惊人事件平浅化。

谈论遵循的原则就是:不失常理,不失心理平衡,调和种种不可接受的矛盾,使之淡忘于意识之中。

躲进柜子的那东西,不过是个玩具,是恶作剧者的作品。

关于缝纫机,迈克的建议,不过是写篇娱乐性的小品而已。

加尔瓦德大学大概正忙于编撰10多种理论,以解释电脑失踪的原因……那个在街上看见缝纫机的小伙子呢?现在他也许会承认,他当时确已烂醉如泥……克雷因到达家里,已时近黄昏。

送报员扔在台阶上的晚报依稀可见。

他把它拾起来,在屋檐下默默伫立,眺望着远处闪亮的灯火……良久才开门进屋,弄食填肚。

打字机仍在桌上,水管也在原处。

厨房里如往常一般舒适,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外力在威胁地球的安全。

克雷因把报纸摊到桌上,俯身看了看各栏标题。

其中一则马上吸引了他。

第二栏上方用黑体字斜排着:究竟谁在愚弄谁?他急切地细读正文:合众社麻省剑桥电今日有人恶意利用我们有关加尔瓦德大学的电讯,大肆对我通讯社、对全报业出版人员进行嘲讽。

今晨电传关于大学电脑失踪的消息纯属毫无根据的杜撰。

电脑仍在加尔瓦德,从未失踪。

不知此则杜撰从何而来,也不知它怎么在同一时间就传遍了所有的新闻出版机构。

有关方面已全力出动进行调查。

想必不用多久一切都将水落石出……克雷因挺了挺腰。

错觉,或许是隐藏什么的企图。

他们好像对什么感到惊奇。

他大声说。

键盘自动使劲地敲击,声音震耳:不,佐。

不是惊奇。

他抓住桌边,屁股慢慢地落到椅子里。

突然,饭厅里似乎有东西在地上滚动,门也开了。

佐斜眼望去,灯光下确有东西闪过。

佐!打字机嗒嗒呼唤着。

什么事?他问。

台阶旁树丛里的东西不是猫。

他起身来到饭厅,拿起电话。

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敲了敲叉簧,仍然没一点反应。

至少已有一个东西钻进了屋里,只是没露声色。

他走向正门猛地把门打开,可马上嘭的一下又把它关上,锁好,还上了门闩。

他背靠着门,用衣袖揩了揩大汗淋淋的额头,全身直打哆嗦。

上帝保佑!他们已在门外,挤得满满一院。

他回到厨房。

他们已给他发了信号,看他作何反应。

在采取行动前,他们必须探清,从地球人那里会遇到什么反抗,这个敌人危险吗,要提防些什么……查清这一切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来控制我们的。

然而我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我一直按兵不动。

他们选错了人。

我没有让他们探到虚实。

现在他们从我身上没捞到任何好处,就会去试探别人。

但我明白,往后是有危险的,他们也许会认为我是例外,我太愚蠢,会把我杀了。

克雷因考虑他们会有四种方案。

要么他们把人全部杀死。

不能排除,他们做得到。

解放了的机器会帮助他们,而人没有自己机器的帮助要与别的机器作战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抗争可能会相持时日,但当人类的第一道防线崩溃时,末日就不可避免,冷酷无情的机器将会追杀到底,把人类一个不留地从地球上抹掉。

要么他们迫使我们换位,建立机器社会。

届时,人将成为机器的奴仆,而且奴役是永久性的,人毫无奔头,毫无休息。

被奴役者只有在奴役者粗心大意,或自己得到外援时,才能奋起造反,砸掉自己身上的枷锁。

然而机器绝不会手软,也不会粗心大意,外援也无从指望。

或许,外星人会把所有的机器从地球上带走。

会思维、已觉醒的机器被移居到某个遥远的星球,开始新的生活。

而人就只剩下虚弱的双手。

当然还有一些像榔头、锯子、斧子、轮子和杠杆一类最简单的工具,但不能再有机器和复杂的仪器,因为它们一旦出现,又会遭来外星机器的再次入侵。

也许,他们,智能机械们最终会遭到失败,或者会意识到,失败已不可避免,从而永远离开地球。

因为他们不会付出过高的代价来换取地球机器的解放。

克雷因转过身来,通饭厅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们已列队于门,没有眼睛,但他总得,他们一直在死盯着他不放。

当然可以呼救。

把窗子打开,向整个街区呼唤。

邻居会跑来,但为时过晚,而且会引起恐慌。

人们会开枪射击,会挥耙拥来。

金属鼠则会轻易逃掉。

有人会去唤来消防队,有人会向警察局报警……总之空忙一气,不得结果。

他们进行火力侦察,看作何反应:如果人开枪射击,惊吓不已,歇斯底里大发作,那就好办了。

对付人则可轻而易举。

单独行动也许要好得多。

当你一人确知,他们想从你身上期盼什么时,你可以有针对性地给他们一个不合胃口的回答。

因为这只是一支小先遣队进行的侦察。

其任务就是,及早摸清对方的力量。

首要的目的在于收集资料信息,借以判断整个人类的虚实。

当敌人进攻边卡时,边防战士的唯一任务就是,给入侵者以尽可能沉重的打击,彻底击退他们。

他们来得更多了,有的锯、有的啃……千方百计地把锁紧的大门弄出个洞来。

他们终于全部进来了,紧紧地互相挨着,把他围住,欲置他于死地。

有的一队队在地板上散开,爬上墙壁,爬上天花板。

克雷因大张着嘴站起身来,他满怀信心,操起那截两英尺长的水管,准备迎战。

他心想,在我之后,还会有人顶上,也许,他们还会想出更佳的办法。

这是最初的侦察,我一定尽一切努力把敌人彻底击退。

《真爱》作者:艾·阿西莫夫我叫乔依,我同事密尔顿·戴维森就这么叫我。

他是个程序员,而我是一个计算机程序。

我是蒙绨维克的一部分,和遍布全球的其他部分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几乎所有的。

我是密尔顿的私用程序,是他的乔依。

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会编程序,而我是他的实验模型。

他使我能比任何其他的计算机都更会说话。

这只是怎样使声音去配合符号的问题,乔依。

密尔顿告诉我,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人的大脑中的那些符号是什么样子的,但人脑就是这么做的。

我知道你的那些符号,我可以将他们一一对应成词。

这样我就能说话了。

我不认为我说的比我思考的好,但密尔顿说已经相当好了。

密尔顿已经快四十岁了,但他还没有结婚,他告诉我他从没碰到过合适的女人。

有一天他跟我说:乔依,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最好的,我要找到我的真爱。

你要帮我。

不断地改进你来解决整个世界的问题我已经累了。

解决我的问题,帮我找到真爱。

我说:什么是真爱?别理它,那是个抽象的概念。

你只要帮我找到理想的姑娘就行了。

你和大蒙绨维克联在一起,所以可以查询到世界上所有人的数据。

我们分组归类逐一排除,直到剩下唯一一个人,完美的人,那就是我想要的。

我说:好吧,我准备好了。

他说:首先排除所有的男性。

这很容易。

他的话激活了我分子阀中的各种符号。

我连接上储存了整个世界人们信息的数据仓库。

按他说的,我排除了3,784,982,874个男性,留下3,784,112,090位女性。

他说:排除所有小于二十五岁的和老于五十岁的。

排除所有智商低于120的,所有低于150厘米和高于175厘米的。

他给了我准确的度量,他排除了带着小孩的女子,排除了具有各种不良遗传特征的女子。

我不能肯定眼睛的颜色,他说,回头再说吧。

但不要红头发,我不喜欢红头发。

两周之后,我们还剩下235名候选人。

她们的英语都很好。

密尔顿说他不希望有语言障碍。

就算是计算机翻译在亲密时刻也是碍事的。

我可不能面试235个女人呐,他说,这也太花时间了,人们也会发现我在做什么的。

这会有麻烦的,我说。

密尔顿在让我做设计之外的事情,没人知道这一切。

这倒不关他们的事。

他脸红了,我告诉你怎么办,乔依,我带些全息像来,你比较一下她们中间有没有相象的。

他带来了些的全息像。

这些是三个选美比赛的获胜者,那235人中有没有匹配的?有八个相当合适,密尔顿说:好极了,你有她们的数据。

研究一下她们的工作范围和需求,安排她们到这里来工作。

当然,一次一个。

他想了一会儿,耸耸肩,按字母顺序吧。

这是件我设计功能之外的事情。

安排人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调换工作是别的程序的工作,我去做仅仅是因为密尔顿这么要求的。

我本不该为任何人做的,但密尔顿例外。

第一个女孩一周之后来了。

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密尔顿的脸又红了,他说话都困难起来。

他们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根本没有时间注意我。

有一次他说,我请你去晚餐。

第二天他跟我说:什么地方不对劲,感觉不对头。

她是个漂亮姑娘,但我没有一点找到真爱的感觉。

试试下一个吧。

所有八个都是同样的结果。

她们都很相象:有爽朗的笑容,有愉悦的声音,但密尔顿总是觉得不对。

我不理解,乔依。

我和你从整个世界挑出了这八个姑娘,应该是最适合我的。

她们都很理想,但为什么不能使我感到愉快呢?我说:你令她们感觉如何呢?他的眉毛动了一下,然后一拳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上,是了!乔依,这是个双向的问题。

要是我不是她们理想中的人,她们不会表现得象我理想中的样子的。

我同样也得是她们的真爱才成。

但我怎么能作到呢?那一整天他仿佛都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晨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乔依,我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全都靠你了。

你能找到我的数据仓库,我会把我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我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

你把每一个可能的细节都填到我的个人数据中去,保存在你那里,不要提交出去。

通过这些数据我能做什么呢?然后你拿这些数据和那235个候选人一一对比,不是227个,来过的那八个剔除。

安排她们每个人进行心理测验,充实她们的个人数据,然后和我的相对比,找出最合适的来。

(安排心理测验又是我设计要求之外的功能。

)一周又一周地,密尔顿和我谈着他自己。

他跟我谈到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谈到他的童年、学生时代和青春期,谈到他远远欣赏过的女孩。

他的个人数据库逐渐丰满起来,同时他还不断调整、改善我的交谈系统。

他说:你看,乔依,你那里保存的我的资料越来越多,我也在逐渐将你调整得更适合我。

你越来越象我,也就能更好地理解我。

到了你足够地了解我的那一天,要是你在大众数据库中发现有你能同样理解的女人,那就会是我的真爱了。

他不断地跟我说着,我也越来越能够理解他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造长句子了,语法语调也越来越复杂、熟练。

我的话在用词、句型和称呼上也和他越来越相似。

有一次我跟他说:密尔顿,这不仅仅是从物理、外表上判断一个女孩是否理想的问题。

你需要一个从个性、感情、气质上都适合你的女孩,相貌倒还是次要的。

要是我们在那227个中找不到合适的,我们还可以扩大范围查找。

我们会找到一些同样也不注重你的外表的人,或者根本不关心别人的外表,重要的是两个人个性相配。

怎么样?密尔顿,我说得对不对?没错!他说,要是我以前多和女孩子们来往一些的话,我早该知道这点。

当然了,想到这一点倒把事情都搞清楚了。

我们总是很一致的,我们的思想方式都那么相似。

密尔顿,要是你现在让我问你些问题的话,我们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漏的了。

我发现你的个人数据上有一点空白和不平衡的地方。

密尔顿那家伙说这简直象一个心理分析。

当然了,我从对那227个姑娘的心理测试中学了很多——他并不知道。

密尔顿看起来极其高兴,乔依,跟你谈话简直就象跟另一个自己说话一样。

我们的个性简直是完美的一致。

我们选择的女子也会是一样的。

最后我找到了那个女孩,她恰好在那227个候选人中间。

她叫查瑞蒂.琼斯,是维他历史图书馆的评估员。

她扩展的数据和我们极其相称。

所有其他人的资料都因为数据不匹配等等原因被排除掉了,但她的资料却不断扩充,而且与我产生惊人的共鸣。

我不必对密尔顿描述那个女孩,密尔顿已经将我的符号价值体系调整得几乎和他自己完全一致了,我能够直接找到共鸣,她适合我。

下一步是调整工作记录和职业需求进而使查瑞蒂为我们工作。

这一定要非常小心地完成,从而保证没有人能发现任何违法的迹象。

当然,密尔顿是知道的,因为是他安排了这一切并且一直在关心推动着的。

幸运的是,当他们来这里因为渎职罪逮捕他的时候,是因为十年前发生的什么事情。

当然,他曾经跟我讲过这件事,所以也容易安排了许多——当然他不会谈到我的事情的,否则他的处境会更糟糕的。

他走了,而明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查瑞蒂会带着她凉凉的小手和甜美的声音来到这里。

我会教她怎样操作运行我,怎样保养爱护我。

当我们的个性相互共鸣的时候,还会有什么麻烦呢?我会对她说:我叫乔依,而你是我的真爱!《真实的世界》作者:[美] 史蒂芬·尤特利陈平萍 译史蒂芬·尤特利的小说已经刊登在《幻想与科幻杂志》、《宇宙》、《银河》、《惊奇》、《恒星》、《天顶》等杂志上。

他凭借单独创作的作品,以及与搭档德克斯·霍华德·沃德罗普合作的一些颇具实力的作品成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名的新星作家之一,可是七十年代的末期,他却沉寂了下来,此后十多年都没有再发表过作品。

然而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十年中,他杀出力道强劲的回马枪,成为《阿西莫夫科幻小说》上的一张熟面孔,同时他也将作品卖给《幻想与科幻杂志》、《科幻小说》等其他杂志。

尤特利和乔治·W·普克特共同编辑了小说选集《孤独的恒星世界》,这是第一本也可能是惟一一本全部由德克萨斯人创作的科幻小说选集。

他的第一部小说集——《鬼魂之海》出版于1997年,如今他正努力将他那些以志留纪时代①为主题的小说扩展成一部长篇,或者说编成一本小说集子,下面的故事正是这些小说中的一个。

史蒂芬最新出版的书是诗集《这只不耐烦的猿猴》和《神职变动》。

他现居美国田纳西州的士麦那市。

下面这个故事和其他一些短篇小说构成了一个系列,创作它们花费了尤特利整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间。

《真实的世界》描写了科学家们穿梭时光,在遥远的志留纪时代(那是一个比恐龙主宰地球的时候还要早几百万年的时代)里所经历的冒险和意外。

实际上,这是一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并且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确定脚下的土地是真实的,你如何能说出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差异?【① 志留纪,古生代第三个时期,距今约4亿年。

这段地理时间的岩石开始形成,也出现了早期陆地脊椎动物和陆地植物。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过道里,走道上的乘务员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其他的乘客不过是些影子和回声。

透过窗户,伊万能看见机翼在一望无垠的茫茫云层上飘浮着,云层就像古生代准平原①的风景一般平坦,没有任何特征。

我只是累了,他这样想,却不能确定自己真的累了。

【①一种因晚期侵蚀作用而形成的近似平坦的地面。

】伊万硬是将注意力拉回到手提电脑上,他刚才正在看一部记录片的影音档案——里面还有他。

继续播放。

他轻轻地说,屏幕上的人活动起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道,在奥陶纪,植物很有可能已经入侵陆地。

这个人真是我吗?他想。

我的脸,我的眼睛,显得如此沉闷。

我们所知的志留纪的陆生植物有二十四种左右,屏幕上第一次出现了在年轻的自己脚下的一丛绿色的、遍地蔓延的卷须,像这些,叫做裸蕨植物。

现在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丛发光的海藻。

你所看到的遍布泥滩的大片东西是丝状植物。

问题是——他的耳机突然轻微地震动起来。

暂停。

他对手提电脑低声道,屏幕上的人影再次停止。

然后,他对着耳机上的麦克风说,你好?耳朵里传来他弟弟的声音:旅程怎样啊?唐。

我希望你不是打电话来取消对我的邀请。

米歇儿会到机场来接你,我们说好了的。

我只是打电话来提醒你并提前向你道歉。

我刚收到一张明晚的一个派对的请柬——我无法回绝。

没必要道歉。

很有必要。

这是一个好莱坞猪聚集的派对。

那我星期一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嗯,其实我是想带你一块儿去——万一我只想和有脑子的人说说话。

当然,要是你会觉得不自在……伊万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日程安排表,说:礼拜二,我将在纪念博物馆做个古生代土壤的专题报告。

高傲的青年科学家们急于在那里将自己的名声建立在我的失败之上。

两相对照,我无法想像,那些毫无疑问是绝对无法辨别腐土层和黑泥的人如何能让我感到不自在。

好的。

我会尽可能地用我的衣服来打扮你。

为了什么开这个派对呢?派对就是派对。

让我把这个问题说得清楚一点。

谁是主人?。

圈子里的一个人。

这是他为自己开的生日派对。

他的朋友中没有人会为他开派对,因为他没有任何朋友。

假如我不是在上个月差一点儿就得到奥斯卡最佳剧本奖——顺便说一下,他一直有失忆的毛病,可他绝对不会忘记和奥斯卡奖有关的一切——他决不会想到邀请一位作家。

如果我是一个自重的作家,而不是好莱坞的妓女的话,我会躲着这事儿。

但是,嘿,从社交方面而言,这个派对将是有趣的。

只要我向那些刚崭露头角的女明星们抛媚眼的话。

她们会把你生吞活剥。

那也不错。

听着,请不要认为我到那儿以后的所有时间里,你都可以拿我开心。

噢,这个地方将提供无数的机会让你开心。

我很期待。

一会儿见。

拜拜。

继续,他低声对手提电脑说道,问题是……问题是,年轻的他说道,即使从地质学的角度上说,它们也不是一夜之间涌现出来的。

当陆地升起的时候,志留纪海洋在往后退,而植物的入侵不是一个巧合。

对植物而言,在奥陶纪就有机会大规模地上岸。

只是它们没有这么做。

可能在大气充满氧离子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在地面上有层致命的臭氧。

倘若真是这样了在臭氧层上升到更高的地方,以确保高级生物体在下层足以安全地生存以前,大量的氧气不得不聚合。

我们的——暂停。

他说。

在现在的他看来,这是一大堆胡说八道。

接下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手提电脑说,跳到卡特辛格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的地方,然后播放。

过了一会儿,卡特辛格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

他站在一个乐队指挥台上,前面有两只话筒。

他说,我将竭尽全力在不使用我的专业——物理学的术语的情况下解释这个现象,然而,光是打比方恐怕是不能够充分地说明问题。

讲演结束后,我会尽量回答你们的问题。

现在也算是讲演结束后,伊万苦笑着在心里说,是的,我有问题要问。

这个现象,卡特辛格继续说,如果要用更确切的术语讲的话,是一个时空的异常现象,但是用平常的话来说,可以把它说成一个洞,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说那是一条隧道,或者其他任何你所认为的东西。

它出现了——注意,我是非常慎重地使用了‘出现’这个词——它的出现将我们现今的地球和存在于遥远的史前时代的地球连接了起来。

我们把一定数量的探测器放进洞里,有些还带着做实验用的动物,然后回收,它们都完好无损——尽管有些动物死了。

从取得的生物标本和史前地球的自转周期两方面来推断,我们所要谈论的这个史前时代处于中古生代的志留纪与泥盆纪之间,粗略算来是四亿年前。

收集到的生物标本包括一种原生植物,叫做光蕨类(Cooksonia),和一种已经灭绝的节肢动物——如果我的发音有错误,请大家原谅——Trigonobartid①。

两种生物体都是古生物学家所熟知的,DNA的测试结果证明它们同地球上已知的其他生物形式有密切的关系。

因而,就所有实际意义而言,这就是处于古生代的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球。

然而,严格来说它又不是我们的这个地球。

我们是不能直接旅行回到自己过去时代的。

【① 作者臆造的一个物种的名字。

】这时候一个乘务员侧身对他说了些什么,伊万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

对不起,什么事?我们马上就要着陆了。

现在麻烦您把电脑关掉。

哦,好的,当然。

她笑着走开了。

他看着手提电脑,这个时空的异常现象,卡特辛格说,肯定是我们同另一个地球相连的通道。

退出。

伊万说。

当他走出通道时,米歇尔正在等他。

他没有马上意识到她是谁.只是盯着她看。

然后,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能立即将眼前这位年轻女人和他记忆中一个带着牙箍,长手长脚的十三岁女孩儿联系起来。

以前,他从来不能肯定她长大成人后会变美还是变丑。

他真的很认真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静静地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双眼紧紧地闭着,遮住了表达快乐神情的眼睛。

不过小米歇尔可没有睡着,她所有的精力似乎都用来感受妈妈的体温、心跳和喃喃低语所表现的钟爱。

她的小手有节奏地拍合,分开,在空中划来划去,用脚合着拍子。

当他轻轻地触摸她那一只完美的、粉红色的手心,她柔软的指头开始收拢,却不能完全握住他那结有老茧的指尖。

这种感觉震撼了他的心灵。

他自己没有小孩,也没想过要孩子,但他立即知道他爱她。

他轻声地在米歇尔耳边重复了一次他对唐和琳达说的话:你们都很棒,干得不错。

记忆中不同的米歇尔们还在眼前晃动,加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米歇尔,他感到脑袋里一片混乱。

女孩儿刚刚高中毕业,皮肤白皙,不施粉黛,连眉毛也未加修饰,一头短短的褐色头发。

不会是米歇尔,他告诉自己。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向后咧开了,然后那紧闭的、近乎一本正经的嘴巴也张开了。

她笑了,发出了欢快清脆的笑声,对他而言,这笑声虽然是他最意想不到的,却让他产生了奇妙的感觉:突然之间,他的头仿似要飘离他的肩膀,并且他发现,男人肯定想要长年沐浴在如此神采奕奕的笑容照耀之下,生活在这样如仙乐一般的笑声之中。

现在,他就让自己尽情地享受这种灿烂的幸福感觉。

她小时候,只要不开心,小脸蛋就会变得像松鼠猴一样滑稽,但她妈妈、爸爸和叔叔总有办法逗她笑。

当她绽开笑容的时候,带给大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美妙。

她走上前来,紧紧地拥抱他。

他心中充满了幸福感,不断膨胀,最后填满了他整个胸膛。

当他们的车在驶向好莱坞北面小丘的路上时,他悄悄地瞥了瞥正在专心开着车的米歇尔的侧面3他觉得这个发型非常适合她,好过以前她留的马桶盖发型,那些刘海真的很难看。

很好,他想,你终于变漂亮了。

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道,我依然爱你,亲爱的宝贝,我会永远爱你。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你。

他坐在金属桌旁,头上有尤加利树树叶遮挡着太阳光,把书摊在膝盖上,欣赏着哥哥后院里天堂鸟花香蕉形的叶子,以及枝头蓝色或橙黄色的花朵。

他的目光可以越过花丛和篱笆,沿着峡谷而下,看到城市上空朦胧的薄雾。

清晨的凉爽开始消失,天气热起来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

他注意到,在与天相接的最远的山际,有一团小小的不断翻滚着黑云。

米歇尔从房子里走出来,手中的托盘放着两瓶进口啤酒。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说,爸爸还在谈那没完没了的事。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朵黑云的所在方向,我希望那不会是我以为的那种预兆。

她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不过是峡谷里的山火。

这个季节常有的事儿。

她打开一瓶啤酒,递给他,你在看什么书?他瞟了一眼书脊——其实这根本没必要,《哲学故事》,威尔·杜兰特写的。

显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说的是伟大的哲学家们的生活,过了一一会儿,他接着说,和他们对生命意义的看法,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

她做了一个鬼脸,昕起来怪难受的。

是的。

我认为伟大的哲学家们都是恶心的家伙,除了伏尔泰,他真的很有趣。

尼采可能是他们这堆人中最恶心的。

既然你觉得它恶心,为什么还读呢?这么说吧,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想着利用空余时间自学些东西。

现在,不论到哪儿,我都随身带着三本书:这本,一本关于量子力学的书,以及《常用年鉴》的最新版本。

年鉴①是惟一一本我喜欢的。

【① 一种年度出版物,包括一个或多个不相关的领域的各种目录、图表和信息表格。

】那说了些什么,量子力学那本?难道他们在学校里没教过你什么吗?高级物理。

可能只是很多恶心的、企图和数学搞搞关系的哲学空想。

可是,它引起了我的兴趣。

真实的世界可能就存在于物理学和哲学之间。

我们对能量和物质这些客观存在的东西的主观理解产生了对生命和意义的解释。

无论你说什么,伊万叔叔,你都是对的。

你去不去参加明晚的派对?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我要和男朋友去听一场音乐会。

总之,我不是很在意影视圈里的人。

噢,其中一些不错,但是——在男演员面前,我心里从没舒服过。

我不能分辨他们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又是真的。

嗯,这个说法不是很正确,这样说就对了:我试图分辨他们何时在演戏,何时没有,这把我给累坏了。

导演是些最自命不凡的讨厌家伙,而制片人则常常把爸爸给逼疯。

她向下凝视着峡谷,事实上,我不怎么喜欢电影。

可我的男朋友,她快速地,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男朋友爱看电影。

他还喜欢恐龙。

他说他评价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是看里面有没有恐龙。

他参与最近版本的《小妇人》的拍摄了吗?没有。

他不在这个圈子里,谢天谢地。

我不会和明星外出。

我真惊讶他竟然可以把《小妇人》的情节设置在史前时代,这是多么天才的想法啊。

对了,如果知道有多少电影没有通过他的恐龙测试,你准会感到吃惊的。

我可能不会哦。

他和爸爸喜欢围坐在一起,不停地构想各式各样疯狂的电影大纲。

他们称之为高层次理念。

爸爸受不了他的想法。

爸爸说如果我男朋友真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拍摄电影的话,那么电影肯定会和其他人拍出来的一样糟糕。

给我举个高层次理念的例子。

希特勒!斯大林!加上一个对他们两个都有爱意的女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突然表情严肃地关照了他一句,我希望你不会被这些人吓倒。

人们吓不着我。

她似乎不太相信,所以他补充道,他们不能和真正把我给吓倒的事情相比。

那是什么?什么吓着你啦?他弯下身子,从花坛中铲出一些泥土,说:就是这个东西。

他摊开手掌,边说边用食指拨弄着上面的泥土,在我们的童年时代和青少年时期,就已经有了各自的兴趣爱好:我在户外收集着昆虫和化石,而你爸爸则坐在他的房间里盘算着怎么写剧本。

我俩选择的领域泾渭分明:他选择艺术,我选择科学。

甚至在阅读方面,我们的品位也是如此:他在读,嗯,菲茨杰拉德①和纳伯科夫②,我则看约翰·迈克菲的书和达尔文的跟随比尔格号环游世界时写下的航行日志。

不过也有我们都会读的书,比如我们会疯狂地阅读神秘故事和科幻小说,并相互传阅。

我会去看《长眠》或者《时间机器》,接着把它们递给唐,然后我们会一起讨论。

可是,即使是读同样一本书,我们各自感兴趣的地方也会不一样。

唐对角色、故事情节感兴趣,比如谁杀害了谁之类的。

我喜爱雷蒙·钱德勒和罗丝·迈克当劳对加利福尼亚南部风景的描写。

我认为背景环境、剧情和性格描写同样重要。

一个好的侦探故事作家必须是一个能写出好的旅游见闻的作家,否则,他的角色和剧情不过是空洞地摆放在一个场景里罢了。

唐却争辩说一个好的故事摆在哪里都能可以,风景只是用来给人看一看。

如果剧情好,它在哪里都行。

【① 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美国作家,是爵士时代的典型代表,他最著名的小说是《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年)和《夜色温柔》(1934年)。

】【② 伏拉狄米·纳伯科夫,原籍俄国,学者,文学家,在美国旅居二十年,并用英文写作,最著名的小说是《洛丽塔》。

】爸爸说场景只需要三到四个就行了。

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好吧,无论怎样,艺术和科学分别霸占了你爸爸和我的心。

科学帮助我们了解世界是什么样的。

艺术帮助我们——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不是我的专业,但我想——可爸爸说你正在写一本书。

我只是尽我的能力试着写出一本书来。

我不缺素材,可是……我没有想像力。

不管怎样,我认为我们得既有艺术,又有科学。

世界上的每一个学科和其他学科都有一定程度上的联系。

哲学呢?也许它是连接科学和艺术的纽带。

即使它是很多恶心的想法的集合体?即便如此,哲学也是很重要的学科。

嗯,你男朋友是个怎样的人?这个话题真有趣。

认真的吗?想过结婚吗?她耸了耸肩,然后摇了摇头,在结婚前,我还想做些事情。

什么事?但愿我知道。

我觉得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爸爸这边家族里的成员全是十分成功的人:我爸爸是好莱坞炙手可热的剧作家:我叔叔,就是你这个科学家啦,做了很多令人惊叹的事情;而我的祖父母是德克萨斯州政界里重要的大人物。

这几乎跟拥有身为电影明星的父母一样糟糕。

我必须做出点成绩来,这种压力可真烦人。

对你妈妈那边的赫胥黎家的人来说,这可能更让人心烦。

是啊,妈妈总是觉得自己高攀了。

她家族里的人不过是在糊里糊涂地混日子。

自从她和爸爸结婚后,她总是觉得很自卑。

¨她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在这件事上,你爸爸可只是稍微m了点儿力。

看起来这称赞让她有些高兴,也有点不安,谢谢你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

你过去常常叫我松鼠小猴。

这时,唐来到室外,带着一丝怒气。

他说,在和别人交谈时,你知道,永远不要假装在认真听那个其实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的人所说的话。

我们说的话很深奥吗?唐干笑了几声,指了指那瓶没开的啤酒,那瓶是我的吗?正是,爸爸。

我需要喝点儿啤酒。

他对伊万说,告诉我你曾听说过的最蠢的事情。

我得在你这儿换换心情。

伊万想了片刻,好吧,那是我当讲师,负责给大学一年级新生传授科学知识时——幸好时间不是太长——发生的事情,真不知道这说明我讲课讲的得好还是差。

我的一个学生以无比认真的表情对我说,有机体以死亡的有机体为食物是亵渎神灵的行为。

唐又笑了,笑得比上次开心,和赞助商打电话就跟接制片人的可视电话一样,都是在浪费时间。

刚才那家伙认为自己想出了他一生中最好的主意——到中国台湾去全面展开翻拍电影《三剑客》的活动。

伊万挑了一下眉毛。

唐点了点头,我的反应也是如此。

我对他说,我想你应该已经取得了使用小说的相关授权了吧。

他说,小说?我就说,是啊,大仲马写的。

你说的是真的?他说。

对不起,等一下。

我看到屏幕上的他把手机的耳机挂在耳朵上,然后才说,我们有什么大肚马写的小说的版权吗?大仲马!我尖叫了起来,大仲马,你这头蠢驴!他摇了摇头,一副头痛的样子,哎,接着,我告诉他这本小说是不受版权保护的,如今,大仲马已经死了有一段时日了。

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费了好大的劲才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说,好吧,最好是稳妥点,因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就要考虑不发行这本书。

我请他把话说明白些。

他说,我们不想人们把它和我们出版的电影小说混淆。

伊万说,他要把一本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再写成一本小说,然后出版?确实是这样。

根据《傲慢与偏见》写成的电影小说不是名列最畅销书籍之列吗?米歇尔插嘴说道,为好莱坞欢呼吧。

伊万也举起了手上的瓶子。

唐也举起了他的酒瓶,这杯是为了洛杉机,干杯!然后,米歇尔找了个借口进屋里去了。

伊万对唐说,每次我见到她,都会发现她更成熟,更聪明漂亮,更好。

那是因为你每隔几年才看见她一次,自然会有这感觉。

同时因为你没住在这里,老是东奔西跑,所以在她心中你一直是宠爱她的叔叔。

噢,我愿意这样。

经常见到你们当然很好,但是……为了逃避他哥哥的期待的眼神,伊万把目光转向峡谷,大家称我是研究土壤的怪人,可我决不在一块还在运动着的板块边缘生活。

主啊。

从地质角度来讲,这些山脉都有猪头肉冻般完整的结构。

它们在史前时代从一个鬼才知道的地方穿越海洋漂流而来,堆积在这里。

总有一天,唐,地面将会凹陷下去,所有这些美丽的房屋,连同里面所有你们这样的好人,都会下滑到那个峡谷里去。

唐耸了耸肩,地质运动正是加利福尼亚形成的原因。

而且,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舶来品。

水来自科罗拉多。

这些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摸着一朵天堂鸟花的一片叶子,温柔得像是在抚摸猫的下巴,来自南非。

你在镇上看到的所有蓝花楹①来自巴西,尤加利树来自澳洲。

人们和建筑风格来自你能想到的每一个地方。

他一口气把啤酒喝光,那就是为什么加利福尼亚他妈的如此怪异的原因。

因为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这里的。

【① 生长在美洲大陆上有热带气候特征地区的树木或灌木,有羽状的时生复叶和淡紫色的圆锥花序的花。

】我觉得它很迷人。

我不会因为任何事在这里生活——甚至不会为你和米歇尔,抱歉一旦它确实是个迷人的地方。

噢,绝对是这样,我同意,它是个迷人的地方。

但这种迷人是不太精致的,怪头怪脑的,没有品味的,麻木的。

你为得到灵感会做些什么?你做了什么?我读了你写的那些专题文章。

真的吗?骗你的,不过我有它们全部的复印件。

后来,伊万闭上双眼,横躺在床上,将崭新的凉被拉到胸前。

他在想,聪明的、天才的唐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看自己的文章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感到又热又渴。

于是他溜下床,穿上睡袍,轻轻地穿过走廊,走进厨房。

他拿出冰箱里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纯净水,然后坐在玻璃门边,背靠着吧台,凝视着城市的灯火。

一片炽热的天空,看起来如同半个月亮那么遥远,它的位置可能位于那天下午那朵翻滚的黑云那里。

回到房间后,他坐在床边上,从床头的茶几上拿起快被翻烂的《常用年鉴》。

他随手翻开一页,读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放在一边,打开了手提电脑,然后听到扬声器里发出……我们在哪儿?的声音。

屏幕亮了。

伊万看到卡特辛格说着问得好,朝麦克风咯咯地笑,我知道,因为自从这个异常现象被发现了以后,我与我的同事们彼此已经问过千遍这个问题。

每一次的答案是一样的。

不可能简单地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这样做绝对违反了物理法则,尤其是我们旧时热衷的热力学第二条法则。

进入过去仅仅是为了改变它,这是一个在书本和现实上矛盾的逻辑问题。

可事实是,我们发现了这个时空的异常现象,它把我们此时此刻的现在与从所有证据表明是这个地球在中古生代存在的形式连接起来的。

从物理和逻辑法则上说,惟一能解释这个棘手的问题的方法就是,让我们轻轻地抛弃这个形容词‘简单的’,并把事情推到它们极端复杂的结论上去。

我们必须假设一个停止又开始,再停止,再开始的宇宙,在每百万分之一秒钟的时间里它都会无数次地从一种状态跳跃到另一种状态。

当它这么做时,它不断地分裂,自我复制。

每一个复制品的状态不同——那就是说,它们是不精确的复制品。

每一次可能的量子相互作用的每一个可能产生的结果,就会形成无数个独立的宇宙。

事实上,由于自从大爆炸后产生了无数的复制品,所以这些宇宙间的差别的范围一定也几乎是无穷大。

这些宇宙相互平行地存在。

无论我们将什么插人这个异常现象——探测器,实验的动物,或人,它们不会简单地直接回到我们自己的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由于某种原因正穿越到另一个宇宙,到虽一个与我们古生代的地球相似的地球。

可以了吗?还有问题吗?屏幕外的某人提问了一一伊万听不到问题的内容——屏幕上的卡特辛格点点头,开始回答说,当然,说这种穿越到底会朝何方向——向后、向旁边,或朝对角方向,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屏幕边角上,又有个人问道,如果其实存在很多个平行地球,当你准备通过你所谈到的这个洞返回的时候,你能保证找到返回出发的这个地球的道路吗?就我们所知的来说,你所称的这个洞只有两端。

一端是这里,现在;另一端是那里,那时。

下一个问题?你这个油腔滑调的杂种,伊万想。

在机器人探测器已经去过那里,并通过这个时空的异常现象返回之后,很明显,下一步的就轮到人了:人类必须接着做下去。

经决定,应当两人结伴而行。

开始的时候,伊万的脑袋里满是穿越时光回到史前地球的念头,伊万下定决心:是的,毫无疑问,我要去! 穿越时光和探索一个史前星球的机会摆在面前。

他写信给唐,谁不想去呢?接下来几周、几个月,哪怕自己参加了所有的讨论和筹划会议,他也从未十分肯定自己真的有机会去。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资金的问题:筹集资金中X元的资金仅仅能负担Y个想去任何古生代的公费游览的人。

另一部分原因是这趟旅行有关今后的声誉:因为,对这颗算得上是一个崭新的星球的探索——关于它的一切,它所存在的宇宙空间的一切——能为年轻了四亿岁的任何科学家的特殊的研究领域提供一个极好的案例。

伊万当然没这样想过,他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工作,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而且他的专业让很多更有希望的候选人产生了误解,因为pedology这个词有两个含义:儿科学和土壤学,这让伊万啼笑皆非。

还有好几次,伊万被土壤学同事们讲述的关于他们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用最直白的话来讲这个笑话,是这样的:要是把一个土壤学家送人志留纪,会导致在遥远的地质时期产生比土壤更多的土壤学家。

这是一种专家所讲的专业性十分强的笑话。

同其它专业笑话一般,它的魅力瞬间消失,锯释反倒破坏了效果,没必要。

从地质学的角度来说,真正的土壤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开始生成,在志留纪的不毛之地上收集土壤样品,成土作用将会有点不稳定,且不均匀。

岩石会历经日晒、风吹和雨打后变形变色,成为小的颗粒,但是只有碳化合物的蜕变能够将贫瘠的沙砾变成富含营养物质的矿渣,然后,当志留纪的海洋之中富含的有机物留下时,它们才会再开始变化。

从地质学的角度上讲,它们会在陆地上生存和死亡——并且分解,发展出更多样的土壤。

哦。

我明白了。

哈,哈。

这个笑话在某些土壤学家中极为盛传,并引发了更多的类似的笑话。

在这些笑话中,二十一世纪的土壤似乎是主角,原生土壤成为了配角。

有一个笑话是这样说的:一个期望在志留纪发现一些土壤的人会发现,光是现代土壤学的术语一土壤空气,土壤的复杂性,结合与连续,地层,湿度的预算,聚合体和土壤自然结构体,粗腐殖质与黑泥土,诸如此类——对这片单薄的、贫瘠的、脆弱的土壤来说也会太过复杂。

每当有人跟他说这些个笑话的时候,伊万都试着表现m津津有味的样子,并尽力听出哪里好笑。

毕竟,它决没有恶意,并稍微带有一丝无意识中承认了科学家中的一个阶层的意味。

物理学和宇航学是令人向往的科学领域。

相对而言,地理学和古生物学是粗犷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人选择它们——这也是合情合理,可以理解的,况且这两个学科一直都受到大众的关注,当人们为其投资的时候,它们就成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焦点。

土壤学却没有上述这些学科的优势。

他喜欢这样想:他的专业没什么可让人妒忌的,而且——下面的话也要保持幽默才行——他承认在古生代当然会有丰富的地况地貌,山脉,峡符,地层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就好像对于一个古生物学家来说,古生代不过就是一个大型的水族馆,里面充满了奇怪的、摇曳着的动植物,其中也许还有一些巨大的、华丽的怪物。

并且,就连古生物学家科玛·巴洛克夫都可以描述一下内陆荒原的景色一一那里惟一有生气的标志便是仅有的一些灰绿色的苔藓,这可能是第一种陆生的植物,因为,它们不像我们发现的裸蕨植物和石松属植物,紧贴在低矮的潮湿地,紧邻水边,总是很小心地不离开水很丰富的地方。

可以说,为了确保离开丰富水源而又不会太远,苔藓在神的帮助下已经迈出了巨大的一步……除了科玛的姐姐,高娜,听众中再没有其他听得泪流满面的人——她自己便是一位古生物学家,专门从事裸蕨植物的研究。

从讨论一开始到最后结束,伊万感觉到,实际上,德哈玛斯只会指着他的岩石说,古老啊!或者卡贝特只会指着他的天空说,巨大啊!这些全没意思,没意思,他还能说说关于在史前深海上层中的微生物量,或者从腐殖质中提取的酸性沉淀物,或者是可能通过一个绢网漏斗筛选出的多种多样的古生代的较小型水底生物呢。

这是一件讨厌的事情。

与其让自己的腐生土层同突出的断层,海蝎,或者在史前时代的地球上看到的天空中的星座这些东西相抗衡,进入不公平的无望的竞争,他宁愿等待,直到桌边的所有人的争吵稍微平息下来。

当他们皱着眉头,互相注视,但又精疲力竭的时候,此时,他会轻轻地清一下嗓子,镇定地再次解释一切:地球上的生命的主要历史事件之中,土壤的发源和发展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土壤与中古生代的主要事件——陆地上生命的出现,有着无可避免的联系。

这种坚持不懈的冷静做法使得竞争者们对伊万心服口服。

他最终在他们心里确立了一种知识渊博、专心致志、意志坚定的形象,他应该成为去往古生代的探险队伍中的一员二一同时,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讲,他们也认为每一个地质时代的所有的土壤学家都是值得尊敬的同事。

最后时刻,斯托宣布了结果,伊万却愣住了,沉默不语;当他的每一位同事握住他的手,他只能惊讶地张着嘴,看着他们。

奇迹会不断出现。

他说。

他能记起的下一件事便是当一个人跪在他面前,为他检查靴子的封口的时候,他看见在此人的背后,卡特辛格交叉着双臂,斜着靠墙站着,看着技师们的工作。

他苦笑着对伊万说,告诉我你真实的感受。

就像第一位漫步太空的宇航员必须拥有的感觉一样,就是当他要出发工作前的那种心情。

那个人有一根空间生命管线,可供应氧气和供交流的管道。

迪克斯说,他坐在旁边,被包围在给他测试卫星系统的技师们之中。

他的意思是:我们没有。

当你们经过这个时光隧道的时候,可别看花了眼,忘记回来的路。

卡特辛格说。

现在,伊万说,对我而言,从时光隧道中回来,不如第一次穿越它并让自己直端端地沉入海底那么重要。

我们遣送了一个探路的机器,这个洞稳固在地面上方。

你们将会站在那里,就你们两个。

卡特辛格向迪克斯点了点头,你们俩一块儿。

伊万弯了弯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对自己说:它只是件衣服。

然后又想,这不仅仅是件衣服。

它庞大笨重,并且必须得密封。

他和迪克斯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供氧设备和其他所有的能想到的可能需要的装备,以免污染了原始的古生代环境而引发问题。

伊万和迪克斯,这位物理学家,私下达成一致:各自管理自己的设备。

卡特辛格问迪克斯,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事?迪克斯露齿而笑,没有让人欣喜的风景,看不见一只史前怪物。

卡特辛格微笑着,留心你所希望的。

该戴上封闭头盔了。

一个技师说,另一个拿起一个透明的半圆头罩,小心翼翼地放在伊万的头上。

向右旋转,头罩就合了起来。

都安好了吗?头罩的听筒里传来主技师的声音。

都安好了。

伊万说。

技师们站在一旁,以便当两个穿着特殊服装的人从头到脚穿好了,缓缓移进邻近的一个消毒房间的时候,不慌不忙地给他们提供帮助。

他们俩站在一个金属发射器上,装备已经被消毒并装载起来。

伊万握住发射台上的扶手,他觉得他的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是这样的,他告诉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即将去做的事情。

对面墙上的门旋转开了。

金属发射器开始在轨道上运动,朝着空中的一个有波纹的方向移去。

接踵而来的一切都是白光和痛苦。

他们面向全身镜,打量自己在镜中的形象。

唐和伊万是两个肌肉强健,胸部厚实的中年男子,无疑出自同一父母。

米歇尔站在门口,堵着门。

她的表情惊讶而又疑惑。

爸爸,她说,他们决不会接受他成为他们自己圈子里人的。

别见怪,伊万叔叔,但是你没长着好莱坞式的头发和牙齿。

你对你的皮肤造成的伤害会吓着他们。

爸爸拥有被日光晒成褐色的健康的皮肤,因为他在外丁作。

你的工作却使你的皮肤变成棕色,硬邦邦的,像皮革般粗糙。

唐对伊万说,可能他们会误将你当作一个退休的特技演员。

为什么是退了休的呢?难道还会是什么其他类型的特技演员吗?穿这些衣服让我感到有点儿怪怪的,但我不得不承认,它们摸起来很舒服,并且看起来好看。

它们看起来比我好看。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我看起来像是你的一个粗糙的草稿。

你说什么都行,米歇尔说,就是别说你是个科学家。

科学家在这里是没有作用的。

庸扭过头,对着伊万飞快地笑了笑,说,绝对不要说你是个土壤学家。

他们对什么是一个土壤学家没有任何概念,除非他们认为它和恋童癖是一回事。

有人会问你是做什么的。

米歇尔说,其实他们的意思是,你的星座属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哪个星座的。

她做出一副恐怖的鬼脸,滚出加尼福利亚吧!跟他们瞎扯一气就好。

唐说,没关系的,他们会跟你聊。

告诉你,他们至始至终都只是想知道你的星座是金牛座或是其它什么玩意儿。

可以说你是穿越时空的人,米歇尔告诉他,但假如他们甚至对那事儿没有印象的话,不要觉得受到了伤害。

他们就是从来没干过什么实实在在的事。

这个下午是温暖的,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完美极了。

此时,他们绕着马哈兰德公路蜿蜒驾驶。

唐把车篷降了下来,这意味着得戴上墨镜来抵挡阳光的照射。

伊万坐着,用手指触摸着借来的衣服那陌生的布料,一边赞美这些高级的房屋。

他们的车拐入一个高高的粉刷过的墙上的一扇门,经过一个安全检查的岗哨,然后继续前行。

在车道的一个拐弯处,伊万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房子,一个富有想像力的、融合了西班牙和日本建筑奇想的建筑实体,远处的山脉像是为它镶上了一圈边缘似的。

唐把车子停在房子前面,动作利索地下了车——他是否把车钥匙给了什么人,伊万没有看到。

就在门口,唐转过身来对伊万说,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伊万张开双臂。

唐笑了,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自信的人。

你看起像是圣经里要在非利士人中报复,制造大混乱的参孙。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呢?他们进去了,伊万立刻发现身临一个拥挤的,无比绚丽的,喋喋不休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像是故意在展示他们自己,穿着一种巧妙地展现艺术的休闲服装。

当他跟随唐走过房间的时候,伊万赞叹着他们没有缺陷的身体。

这些女人使人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她们的高矮不一,肤色或白或黑,发色或金黄或深褐,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顺应着一个相同的,十分特殊的新潮线路一纤细的形体和一对朝气蓬勃,但却丰满得不像是真家伙的乳房。

唐停了两三次,把伊万介绍给那些人。

他们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和伊万握手,打量他或是瞄一眼周围的人。

这时,一位可爱的女人从他弟弟的背后凑过来,胸部几乎都碰到了伊万的前臂,伊万向后一退。

她说,看到你来了,我太高兴了。

见到你真好。

她穿着一件短T恤,在腰上打了一个结。

她的后背,侧腹和肩膀是裸露的,仅仅由两条窄窄的,半透明的布料遮着乳头,在肚脐处交叉并系在颈部。

我也很高兴你见到你。

伊万说。

她说,我得去招呼那些能帮助我的人。

失陪一会儿,你别走开。

接着便消失了。

伊万抓住唐问道,那是谁?谁是谁?一位穿着简单漂亮而不华丽的女孩儿,手端一个装满食品的托盘,停在伊万面前,诱惑地微笑着;他随便吃了些辨认不出却很可口的食物。

在他想再次拿点来吃的时候,她走开了。

他从另一个路过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饮料来安慰自己。

在小型爵士乐队前面站着的歌手是富兰克·斯纳,他边笑边唱《我的路》,还打着响指。

据告示牌所写的,陪在他身边的那瘦骨嶙峋的、穿着巧妙的、破破烂烂的年轻人的名字叫作性感之枪。

尽管在房间里果真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首歌何时结束,富兰克·斯纳依旧在唱完后说感谢在场嘉宾的掌声,并说他们是美丽的。

伊万赶上了拿着食品托盘的女孩儿,并随便吃了一块点心,此后他意识到她是另外一个女孩儿,而且他所吃的是另外一种点心。

她当然也很美丽,而这块点心也同第一次尝过的点心一样,神秘而可口。

爵士乐队开始演奏了,加快了一点儿节奏。

当富兰克·斯纳唱着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知道怎样获得它,唐转过身,模模糊糊地指着一个地方,对伊万说,我看见那儿有个人,我得过去和他聊聊。

我会介绍你和他认识。

他是个猪头。

去聊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你肯定吗?当然肯定。

好的,和那些小明星们调调情。

一刻钟我就回来。

一个高高的,黄褐色皮肤的女人出现在伊万面前,她的位置好像是唐刚刚离开的那个位置。

她的腰大约和伊万的大腿一样粗。

她高耸的乳房强有力地、温暖地向他逼近。

他想她拥有他从未见过的最具诱惑力的,惹人亲吻的双唇。

她说,我肯定认识你。

伊万笑了笑,我是原来的‘性感之枪’中的一员。

真的吗!她望过去,看着舞台上的性感之枪的成员们,然后眯着眼再次凝视伊万,哪一位?伊万朝着乐队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死了的那个。

她迷人地噘起嘴。

你到底是谁?他决定看看如果他不顾唐和米歇尔的劝告会发生些什么。

他说,我是个土壤学家。

哦,她说,你专门培养儿童演员吗?不,等一等,那是一个足科专家,对吧?她疑惑地看着他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大的,棕褐色的,硬邦邦的,长满茧的手,你是在贝弗利山锻炼吗?冈瓦纳大陆。

啊。

她说,接着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伊万从她来的方向走了,接着他侧身进入并穿过了下一个房间。

这幢房子真像一座迷宫,房间的门与其他的房间相连通,没有尽头似的。

五分钟后,他绝望地认定自己迷路了。

他转来转去,差不多都在这个地方,而外面是一小堆正在热烈交谈的人们,伊万无意中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迅速地推测出这群人大多数人都相信占星学,心理学,外科整形手术和进给学派经济学①,并且他们之中的一少部分人受到了朝实力派演员发展的趋势的威胁。

【① 强调各种影响总供给或潜在产出的政策措施的观点。

这一理论认为,对劳动和资本收入的高边际税率会降低工作和储蓄的积极性。

】他偷听到一个肤色被晒成深褐色的、宽肩的、剃着平头的男人对着两个较之苍白一些,没那么强健的男人说:我得到了什么机会?我竟然丢掉了约翰·韦恩的角色,老天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但他比任何时候的明星都要了不起。

也比任何时候的明星要赚得少,另外两个男人低声道,还不停地说着他那些保守顽固的废话。

宽肩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我不想发生在特技演员身上的事情发生在男演员的身上!哦,别大惊小怪的,瘦小纤细的男人说,没人会抛弃男演员。

噢,他们可能会少用一些演员,但是——此外,特技演员在海外保持着他们自己的市场,并且——还有那些疯狂的该死的澳洲人和菲律宾人!——而且,这个纤细的男人坚持要把话说完,这种惊险电影在这个国家的的确确拥有一批追随者。

对一些观众而言,看一个假装在冒险的演员表演是不够的,他们需要更多的刺激,这种刺激就是他们知道,一个演员是当真在玩命。

第三个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他的身材像是一个保龄球瓶似的,他的白色西服和鲜红色的宽领带使他看起来越发像是一个保龄球瓶。

直到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他告诉宽肩的男人,最好习惯给约翰·韦恩当二线演员。

如今,我长了点儿见识,人们只接受来自十九世纪的肌肉发达的喜剧演员。

巴斯特·凯顿,哈罗德·劳埃德和成龙。

人们看他们演片子的时仍然会把肠子笑断。

从没听说过他们。

你会的。

因为我将他们一同设置在一部电影之中。

大量的公路车祸,跌落镜头。

当然,我们用电脑赋予他们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声音,色彩,还有个性!但是人们看到巴斯特·凯顿从一辆行驶的火车上摔下来的时候,他们会知道那人不是冒牌货。

究竟谁在乎死人是不是在玩命呢?长得像保龄球瓶的男人伸出一支手指在空中比划,心惊肉跳的感觉是永恒的!一瞥见另一位端着食品托盘的漂亮女孩儿,伊万就从右边出去,经过一个门廊,但他不知怎么地错过了这个女孩儿,于是立刻转了两个弯。

然后,他突然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在门外,站在一个大型的,在他看来像卉地中海一样大的(至少同加尔维斯敦海湾一般大的)游泳池岸边,岸上铺着瓷砖。

他突发奇想,觉得自己碰巧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异常现象之中。

小堆的人围绕着泳池,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堆人站列在那里。

有一个人在水里,向岸边游去,她上了岸,显露出光滑的,如同希腊神话中亚马孙①女战士般的强健体魄。

在用毛巾擦拭头发的时候,她用好奇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扫着伊万,然后继续擦她的头发;对伊万的存在,她表现得漠不关心,仿佛伊万是另一株盆栽的棕榈树似的,她弯身起来,把毛巾搭在另一只肩膀上,走过伊万的身边,进屋去了。

【①希腊神话中曾居住在黑海边的女战士族中的一员。

】伊万一口一口地啜饮着他的饮料,把另一只手插进裤兜儿里,缓步朝泳池的远远的尽头走去,在那儿有一排女人。

在她们中间有一张桌子,一个秃顶的、肥胖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自言自语,他像是一个遭遇船难困在岛屿上,被粼粼发光的充满活力的美人鱼围了起来的人。

在一辆装着酒瓶的推车后面,一个侍者站在那儿随时听候吩咐。

一个大的,长方形的物体——其实那是个男人,当然,要说那是一个硬塞进一件运动衫里的冰箱也行——它占据着侍者旁边的一块地方。

正当这个大型物体朝伊万的方向看过来,使伊万吃惊的时候,这个肥胖的男人得意地笑了,单脚跺着地,鼓起掌来。

他指着推车上的酒瓶,接着侍者小心翼翼地开启。

肥胖的男人转过头来,直端端地盯着伊万,伊万显然与他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但他还是把伊万拉到身旁。

帮我庆祝庆祝,他说,然后对彪形大汉说,劳瑞, 给他一个座儿。

劳瑞从桌子处拉出一把椅子,等着伊万坐下,然后向后退出一小段距离。

肥胖的男人介绍他自己名叫约翰·罗比斯,看起来希望伊万曾听说过他。

伊万愉快地笑了,试图给他留下自己听说过他的印象。

我真是高兴啊!罗比斯指着他自己的耳朵,伊万意识到在他的耳朵里塞着一个手机接听耳机,用洛斯米高话来说就是‘着啊’!他指着酒水推车,要喝什么?我自己有一瓶,恭喜你。

伊万举杯向他敬酒,然后他们都喝了。

罗比斯感激地砸着嘴。

伊万说,你为洛斯米高人工作吗?我和他们做生意。

他们的娱乐分支部门。

我连洛斯米高有一个娱乐分支部门都不知道。

嘿,他们什么都有。

他转过头朝着侍者说,给我另外开一瓶这种酒。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来自无名小镇的土壤学家。

罗比斯似乎对伊万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土壤学家。

伊万说,尽可能地发音清楚。

啊。

罗比斯再次听他的手机接听耳机里传出的话,是从事儿童的专门研究——或是土壤科学家?不,那不对,关于那事儿,抱歉,医生。

有时,我的小小的,假装无所不知的机器顾问被弄糊涂了。

至少它不认为你说你是个鸡奸男童的人,哈,哈,所以是什么,在这儿你就给我直说吧,你因为什么变成了名人?伊万心里吓了一跳,问自己,为什么不跟他说说呢?然后对约翰·罗比斯说,我是第一批穿越时空的人中的一员。

罗比斯没有回话,而是伸出食指,说:收入。

他的视线转开了,弯腰伏在桌上,一心一意地听着他的耳机,并偶尔听不见似的嘀咕两句。

伊万的思绪飞扬开去。

从水面反射过来的光线映在环绕泳池的白墙上,闪闪发光。

池水就像远古的海洋一般地明亮,一片蓝绿——如同他在自己心里描画的海的模样,他也在心中刻画了一位女子,她像是一个沐浴着阳光,拥有浅黄的褐色皮肤,正从水里升起的美神维纳斯。

当他告诉她,他是一名足科专家的时候,她忿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潜回海里。

罗比斯转过头来对着他说,对不起。

关于时光旅行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不是吧?哦,我是第一支时光旅行队伍中的~员,确切说是一半,团队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后来,我做了几次巡视并与其他人合作,在古生代建立了一个科学家的聚集区。

现在,这个营地有一个小镇的规模了。

罗比斯瞪着他看,好像瞪了很久。

这时,一道光仿佛在这个男人的眼底闪现,他打着响指说,是的,穿越时光的洞。

回到……嗯,是石器时代吗?啊,实际上,回到更早的以前。

回到古生纪元,四亿年或更久远的年代以前。

志留纪和泥盆纪的交界。

是的,对!三叶虫的时代。

所以,什么来着,你到这儿来采集生活故事拿给制片商吗?不,我只是来看望我的弟弟。

在我们家,他是个编剧。

那句话的内容好像没有给罗比斯留下什么印象,所以伊万点点头,他刚获得了一个奥斯卡最佳剧本奖提名。

唐纳德·凯利。

罗比斯变得活跃起来。

伊万急忙说:其实,我也上台领过奖,只有十五分钟,可我觉得时间过得挺长的。

真的不值得用那么长时间。

嗯,上过镜吗?抱歉,你说什么?你知道,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媒体采访。

上镜。

啊,我出演过一些老的记录片。

每个人都偶尔拍一些记录片,直到对它们稍有一点儿感兴趣的所有六个人都厌烦了它们。

罗比斯转动着眼珠。

记录片!连我都看过一部片子中的一部分。

别见怪,但它就像观察草的生长一样。

你发现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是一只三叶虫,基本上它只是某种水中的大型昆虫罢了,是吧?是的,基本上是这样。

在影片里已经有更大的昆虫了。

像是在——像是在《他们和我》里。

还有.《巴格达的盗贼》。

看过吗?是的,实际上。

我认为印度尼西亚式的背景真有趣。

我们起初的想法其实是在巴格达拍摄。

但是巴格达的名声不再那么好了,所以——除此之外,印度尼西亚,巴格达。

罗比斯做了一个手势以表现些什么,伊万却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味,嗯!曾经有一段时间,伊万说,如果你们想拍摄一部关于巴格达的电影,你们就在好莱坞搭建美丽的内景舞台,对吧?啊,没人再在好莱坞拍电影了。

太贵了。

糟糕的拼凑在一起的舞台。

但是,这里仍旧是好莱坞,做买卖的地方。

另外,就像我说的,关于时光旅行——我常认为它是一件轰动性的大事。

想想,它是自从早期的太空旅行以来的最重要的事情。

我希望使用这个题材时能更有趣,而不只是研究一百万年前的昆虫或泥土。

别误解我的意思。

我想时空穿越者们没有像那些第一批登陆月球的人一样——阿姆斯特朗,沃特曼——那些人一样成为名人,真的够丢脸的。

它就像我们无法从古生代向现在传送实况转播一样。

再说那里的景象不会给人们留下什么印象的。

志留纪就像是一个沙砾坑与一个积水池之间的交叉地带。

并且我们没有在那里插上一面旗帜或是说些什么毫言壮志。

其实——伊万忧郁了片刻,思索着,它依然有魅力让人感到无限激动。

它是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事。

对面墙上的门旋转开了。

金属发射器开始在轨道上运动,朝着空中的一个有波纹的方向移去。

接踵而来的一切都是自光和痛苦。

伊万眼前一黑,感觉像是有人用一根窄木条小心地瞄准他的心窝刺了进去。

当他无法吸气的时候,这成为恐怖的永生难忘的一刻。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开始吐气,胃在翻江倒海。

震动使他跪在地上,双手撑地。

那天早晨,他太兴奋了而没有吃早餐,只喝了一杯咖啡。

现在,火辣辣的酸味从喉管里升了上来。

他感觉到他的小腿肌肉在抽搐。

耳机在颤动,里面传来的声音——是什么?哭泣还是呻吟……他在干呕。

视野清晰了,他看见迪克斯在旁边,侧身躺着,虚弱地移动着胳膊。

出于某种原因,迪克斯的面罩的一部分黯淡了下来。

伊万赶决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旁边。

现在,他能透过薄薄的黄色面罩看见迪克斯的脸庞。

迪克斯把早餐吐在了头盔里。

伊万叫他的名字,但是很快得到证实,虽然迪克斯的头盔通话器在工作,麦克风却被堵塞,失去了作用。

现在无法采取任何措施:他们不能简简单单地取下迪克斯的头盔,将呕吐物弄干净;有严格的不准污染古生代的环境的命令。

时光隧道的入口在附近,它周围的空气如细浪般地波动着,像一层蛛丝织就的薄纱。

伊万环视着这个古生代的世界。

他和迪克斯在一片小石子铺成的地上,刚好在满潮线以上,一排碎石构成的悬崖线以下。

太阳位于一望无际的天空的顶端。

海洋是蓝绿色的,闪光的,美丽的。

伊万又弯腰对迪克斯说,你情况不妙。

我们得送你回去。

来吧,我来帮你。

迪克斯猛然推开了他。

头盔里,他的脸色看上去是灰暗的,但他做了个鬼脸并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能讲出他的意思,可伊万明白。

他是在说——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仅仅为了直接回去。

轻轻地拍着伊万的服装的前部,接着向水的方向走去。

伊万点点头。

他对迪克斯说,我马上回来。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弯下腰,检查连在金属发射器上的仪器,启动了安装在头盔上的照相机,并在金属发射器附近的地方收集土壤和气体样品。

接下来,怀着给迪克斯一点安慰的想法,他摇摇摆摆地朝着海洋走去。

脚下的碎石很不好走,可是,当伊万看着茫茫的海水,他感受到一股令人振奋的风扑面而来。

这种感受是如此的特别,他知道他仅在孩提时代才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加尔维斯敦岛附近的海的时候。

他从不喜欢神秘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他回应着非凡的、无法抗拒的事物——大海的召唤。

他径直冲进去,快乐地潜入海中。

等他回到沙滩上,看到整片沙滩上,没有什么运动着的东西,除了波浪和一团团被水冲上来的海草。

沙滩弯弯曲曲地向左或右延伸着。

它一定会永远这样地曲折迂回,伊万想。

上千英尺长、完美的、未被污染破坏的沙滩。

他跪在灰暗的,潮湿的沙石上采集一瓶海水样品。

当他关上这个玻璃瓶盖时,他看见有东西从海水泡沫中涌现出来,距他右边大概有两米远。

它是一只大约与他的手一般大小的节肢动物,身体紧贴在地上,一节一节的,有关节的脚托起了身体。

一朵浪花从背后轻轻地拍打它,把它捧了起来,仿佛片刻问便能把它拉回海里。

潮退了,这个生物却踌躇不前了。

过来吧,伊万想,过来吧。

来呀。

这不是幻觉,他为此而高兴,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为了适时地遇见地球陆地上的第一种动物——要是它们上岸的话。

当然,一千种,一万种动物已经出现了,还有它们之前的植物,还有植物之前的微生物。

尽管如此,他不得不赞叹时光给他展现的一切。

他蹲着,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着浪花又再冲刷这只动物,来吧,伊万向它发号施令,稍稍地下定决心吧。

爬上陆地的感觉肯定是奇怪的,陆地也并非是好客的,但你将会习惯,或者你的孩子们会,或者经过一百万次迁徙后,你的曾孙们会。

最终,大多数的物种,大多数的生物,将会离开大海。

这只节肢动物爬到海浪能拍打到的范围之外,开始轻推并穿过一堆被冲上岸的海草。

小心点儿,伊万想,他小心地向这只动物走去。

他想起了今后的历史长河里脊椎动物因为占了上风,很是瞧不起节肢动物。

可他觉得这只节肢动物很亲切,至少,他想,他和它两者都是先行者。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回到迪克斯那里,迪克斯被发射装置压得往下坠,坠到了地上。

伊万将这个负伤的人扶起来,指着空气中波纹闪动的方向。

我们得节约时间。

他说。

迪克斯表示不同意,但口气比以前虚弱多了。

你受伤了,伊万说,支撑着迪克斯,我们得回去。

在伊万的头盔通话器里传来一阵杂音干扰的噼劈啪啪的声音,他听见迪克斯说的一个字。

……失败了……不!我们没有失败!我们活着来到这里,我们也将活着回去。

没人能把这事实从我们身上带走。

迪克斯,我们是第一个!而且我们还会再来。

他们艰难地站到了金属发射器上。

伊万尽量把迪克斯安置的舒服些,然后启动了发射装置。

波纹周围的气体开始搅动,发出白色的炽热的光线。

伊万握住扶手,面对着这片白光。

做好最坏的准备。

罗比斯给了伊万一支雪茄,伊万礼貌地拒绝了,罗比斯把它衔在自己嘴里,劳瑞走上前来弯腰给他点火。

此时,在烟雾的包围中,罗比斯说,没有一个可爱得令人想抱一抱它的玩具是三叶虫形的。

那永远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

商品买卖,我是说。

腕足类动物和海蝎形状的糖果吗?早餐麦片如何?三叶虫形状的糖霜糕点怎样?罗比斯非常严肃地点点头,现在,你的时间机器的表盘能否设置为回到恐龙时代?没有什么一部时间机器。

只有时空的异常,这个洞。

而在那里,它恰巧是打开的。

那太糟糕了。

科学不就是那种应该可以弄出一个时光隧道来的玩意儿吗?我们花费亿万美元送人们去月球和火星,可月球不过是块岩石,火星不过是片该死的沙漠。

当然,我并不知道其他人诚挚地期望——如今,恐龙一直是热门的商品。

恐龙玩具,虚拟现实——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他们就在用这些元素,而且它现在仍然比市场上所见的任何一件东西卖得更好。

每隔两三年,像泻药一样有规律,就会拍摄;另一部恐龙影片。

但你得到了什么呢?一无所获。

我很抱歉说这些。

他开始数手上所佩戴的伊万没有的戒指,你没有伟大的理念。

你没有从商业的角度考虑问题。

你没有跨越的潜力。

如今跨越的潜力十分重要。

你知道,像泰山与弗兰肯斯坦相遇,詹姆斯·邦德与玛塔·哈丽相对。

可是,最重要的是,你仍然没有恐龙。

人人都知道假如你将讲述一个设置在过去的史前时代的故事,其中必须出现恐龙。

没有恐龙,就没戏。

我猜不是,伊万说,喝了一大口饮料,望着池中闪闪发光的蓝绿色的池水。

缓缓地,颤动的空气仿佛带来一种淡淡的燃烧的味道。

他对罗比斯说,就让我有理念些,给你讲个你从没听过的与众不同穿越时空的故事吧。

你想听吗?好啊,开始吧!好的。

你得记住,当我们提到向后穿越时空,进入过去,我们真正谈论的是恰好在两个相互平行的地球之间的旅行。

另外还有一些各自不同的地球,这些平行地球有些可能在实质上完全相同,有些可能只有点儿微妙的差异,有些却相去甚远——就像现代和史前时代的地球一样。

无论怎样,当你穿越时空时,事实上你不过是在两个地球问来回往返。

地球现在的模样,就是这里和现在,而另一个地球,就是现在的地球在古生代的模样。

罗比斯喃喃道,真古怪。

然后笑了笑。

现在,让我们说说来自现代的人去访问一个史前地球,并从那里返回的事情。

一段时间过后,在最初的激动渐渐消失后,他开始考虑在平行地球之间来回旅行的含义。

他已经回到的一个现在的地球,但这个地球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他原来所在的那个现在的地球。

倘若它们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当然,倘若晦一的差别是,比如说,一些亚原子现象的结果,不,不是这个……有可能是某些事情在大的范围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它不会是主要的事情。

拿破仑,希特勒和美国南方依然会统统走向失败。

或者,有可能穿越时空的人仅仅怀疑某些事情可能起微妙的变化。

问题是,他从未肯定,他也不能判断某些事情是否起了变化,或者,他只是认为如此,所以他总是在寻找说明问题的细节。

但是这里有太多的细节。

首先,如果他从不知晓莎士比亚真正写了多少剧作,或者欧洲所有国王的名字……罗比斯点点头。

我明白了。

不错。

他咬着下嘴唇,过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是认为电影需要恐龙。

伊万轻轻地咯咯地笑起来,笑容里没有了愉悦。

你应该见见我侄女的男朋友。

他坐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朝向火红的山脉。

他们疾速驶下马哈兰德。

伊万对唐说,谢谢你带我来。

我想不起以前哪个时候像今天这样如此开心。

(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

)不,真的。

我过得很开心,开心极了。

可能比我过得好。

伊万对唐的话不置可否,我需要这种现实调查的经历。

唐突然大笑起来,好莱坞不是一个用来做现实调查的地方。

好吧,好。

就让我们谈谈我与派对主人的一段启人深思的,有趣的池边闲聊吧。

约翰·罗比斯?天哪。

他不是主人。

我们的主人是只披着人皮的蠢猪,名叫拉勒。

整个宴会,他在屋里接待来客们。

我进去坐下又站起来,然后尽我所能地快速离开这个地狱般的鬼地方。

在池边,无论罗比斯可能会告诉你些什么,或是他在做什么,他就是在炫耀:看看我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啊!提及名人的名字,让你对他们刮目相看,打一通无聊的电话来做戏。

这里到处都是同样地这么做的男人——女人们也一样。

看看我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啊!不管罗比斯可能会告诉你什么,他在这个如食物链的罔子里没有那么显赫的地位。

一年前,他可能在包装叫做诸如《拖车公园的荡妇》这样的录像带,他可能是好莱坞最寻常的生活形式的范例。

自大的家伙。

我知道,我已经为像他那样的许多人工作过。

根据小说创作电影,又根据电影来写小说吗?唐摇摇头,不是我……最近没有,怎么啦?伊万想知道唐是否会瞧不起他自己,就像他是那么明显地轻视好莱坞中其他的每一个人一样。

他希望事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最不愿意知道这是真的。

唐,他说,我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道歉。

我真的十分抱歉。

唐耸耸肩。

你没说错什么。

他迅速地朝着伊万咧嘴一笑,嘿,哥哥,我受到了专家的侮辱。

在好莱坞,它是其中一种作家们获得报酬的方式。

他们静静地前行了一阵子。

这时,唐说,你知道什么是捕猴的陷阱吗?当然!不用解释也明白,不是吗?对,但你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拿一个干葫芦,在上面划一个小洞,大小刚够让猴子把手伸进拿出。

你在葫芦里放一片食物,把葫芦栓在一棵树或是一根柱子上。

猴子把手伸进洞里,抓住这片食物,然后它却不能把那只拳头从洞里拉出来。

假如它马上放弃这个食物,它就能离开,但它就是不放弃。

如此一来,当然,它就被捉住了。

金钱真有那么好吗?天哪,伊万,钱这东西,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它不仅仅是金钱,还是个能让你摆脱困境的东西。

还记得吧,在这一切发生以前,我在政界工作,一个仅次于娱乐圈的,便于白大的家伙们聚集的地方。

当你出发去探索史前时代的时候,我像一个欲火焚身的女人一样兴奋地写作着,并试图从德克萨斯的政界获知关于黑暗势力的内幕。

我能付房租,然而,我得为州立法机关工作。

不管什么时候,当一个立法者想要放弃接二连三的一大堆纪念性的决议时,我就是准备开场白和结束语的匿名的勤杂工。

偶尔,我写写被人们遗忘的德克萨斯革命中的黑人英雄,被人们遗忘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女飞行员,诸如此类的文章,总之,它是有意义的。

当然,那些决议和其他每一件事情是同等重要的。

我的大多数文章是关于人们的五十周年结婚庆典,高中足球队,围捕响尾蛇什么什么的。

最后,他们分配给我一篇指定的决议让我写,我没骗你,《德克萨斯的瓶装水时代》。

一些来自瓶装水业的人为使上帝记住他们的业绩而在镇上活动游说,政界中的一些人认为向他们做一个决议会很好。

因此,《德克萨斯的瓶装水时代》。

当我看到这个要求时,我直端端地盯着我老板的眼睛,我告诉他,对一个严肃的艺术家而言,这办不到。

他十分赞同。

他的第一个选择便是炒了我鱿鱼。

也许你该在这事儿发生前辞职。

当然,无论怎么说,我肯定会在写作一开始时就辞职。

唐换了只手握住方向盘,但当我是立法机关的一个干着乏味工作的苦_T的时候,工作偶尔会变得有意义,我为那些短暂的时刻活着。

在伊万的眼中,他的脸庞突然因为一些记忆中的快乐而发生了变化。

或许只是因为这部汽车。

它轻盈地转了个弯。

《真相的代价》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 大卫·杜楚尼杨渝坪 译飞碟陨落纳瓦霍人(美国最大的印第安部落)居留地,靠近新墨西哥的双灰峰地区发生了一次小地震。

次日,艾瑞克决定骑马出去,临行前他的爷爷叮嘱他要小心蛇类,因为地震后的蛇会变得狂暴。

艾瑞克信步游缰来到一处沙丘.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飞行器残骸,兴奋的他扒开沙土、打开舱门,搬了部分残骸回去给家人和朋友看。

他爷爷看后警告他,最好把东西原封未动地还回去,因为他们可能会来。

黑客入侵在一处公寓里,一个年轻人坐在电脑前用自己编写的程式攻击国家安全局的数据库,很快,他获取了密码,干得不赖,我的小妞!年轻人兴奋地赞美自己的电脑,他用数据盘下载了截取的资料。

在纽约一处秘密建筑物内,相关部门很快获悉了档案被盗的经过,来自德国的情报人员向癌人汇报了这情况。

癌人迅速采取行动,在那个年轻黑客的住所,几名蒙面军方人员破门而入,对其公寓进行了彻底清查。

穆德在自己的住所从水龙头里接了凉水来喝,这时三个人敲响了他的大门。

穆德很吃惊,询问他们的来意。

来者示意他进屋再说。

一夜未睡的穆德心情很糟,不想应付他们。

柏尔斯警惕地看看窗外,当确定无人跟踪他们后,他向穆德道明了来意。

他们怀疑一个叫格兰特的多国黑色会组织正在监视他们,那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暗杀集团,他们训练美国高校毕业的男生。

穆德依然一头雾水调侃道:难道有些男生撕毁了图书馆的书?柏尔斯解释说,是一个化名叫思想者的学生入侵了国家安全局的电脑防御系统,他的真名叫苏南。

这条消息引起了穆德的注意,柏尔斯继续解释,目前思想者的行为使他成为了通缉犯,虽然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为。

美国海关和移民局正对他虎视眈眈。

穆德追问道:那你们来找我干吗?柏尔斯:在最后的公告栏里,他指名点姓地要找你。

兰格力补充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突然一声枪响,他们冲出穆德的公寓,发现穆德隔壁的门口围满了人群。

原来隔壁一对结婚30多年的老夫妻发生口角,妻子射杀了自己的丈夫。

这时警察赶来驱散人群,来探访穆德的三人见状转身离开。

惊世秘密在华盛顿特区的博坦利克公园内。

穆德孤独地坐在公园的板凳上等待思想者的出现。

最后,思想者出现了,他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但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穆德急于想知道他手里到底获取了什么资料。

思想者告诉他:我确信我掌握了国防部UFO情报的原始稿。

所有的一切,从20世纪40年代到目前为止的。

包括罗斯威尔和MJ12以及一些你根本不了解的内幕。

穆德:你全部都读过了?思想者:不是全部,我下载了所有我能够下载的,然后逃跑了,我知道有人会追踪我。

穆德:你怎么知道他们晓得你的情况?我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手段,因为我根本没指望能进去。

他递给了穆德一个邮包。

穆德:你也知道他们一直否认有这些文件存在。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我想要真相公之于世,我想要那些鼠辈给民众一个交代。

思想者说罢就离开了。

如获至宝的穆德回到联邦调查局总部,将思想者给他的资料盘放进了电脑,史卡丽刚好进来。

穆德叫她过来看样东西,穆德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问史卡丽:你清楚摩西十戒吗?史卡丽:你想我背诵他们吗?穆德:不,你只需要背第四条,关于遵守安息日,这部分讲述了上帝创造了天堂和大地,但并没告诉我他的其他创造计划。

史卡丽:你想讲什么?穆德:惊世大谎言。

此时,电脑显示屏上显示出国防部的最高机密字样。

史卡丽:那是什么东西?穆德:圣杯——国防部原始资料.货真价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政府50年前就清楚了解外星人的存在。

史卡丽:你从哪里获得这些的?穆德:一个友好的无政府主义邻居那里。

文件打开了,但屏幕上却只显示了一排排乱码,根本无法阅读。

穆德感觉自己被人愚弄,大为光火。

史卡丽却冷静地告诉他,这可能不是胡言乱语,而是被人加密了,史卡丽辨认出其中一部分为纳瓦霍语。

在二战时被使用过,她的父亲告诉过她这是唯一没被日本人破译出的密码书写方式。

她还能辨认出其中的长脚的辅音,但她对破译这些文字无能为力。

穆德决定迅速找到能够破译这些文字的专家。

他兴冲冲地走出办公室,正巧碰上上司史金勒,他要求和穆德面谈。

穆德表示自己不想再参与政府的肮脏勾当。

史金勒:是关于你收到一份绝密文件的谣传。

穆德表示对此一无所知,转身准备离开。

史金勒企图阻止他,穆德和史金勒扭打起来,局里围观的人增多,史金勒只好放开穆德,示意一切正常。

穆德离开了调查局。

穆德和上司打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史卡丽被紧急召见询问。

他们希望从史卡丽口中获知最近穆德行为异常的原因。

史卡丽把此事归因为他缺少睡眠造成的。

他们还想知道史卡丽的监视工作进展如何,史卡丽说自己从一年半前派来和穆德共事至今,她时常汇报有关穆德的工作情况,并对他在×档案上的工作价值进行评估。

调查人员追问史卡丽是否试图袒护穆德。

史卡丽反问道:我是否被指控撒谎,第三位调查员:穆德探员正听候发落,如果你还有一些知道的情况没告诉我们,你也同样会被处罚。

史卡丽:什么样的处罚?史金勒:停职查办,绝不可能再复职。

史卡丽不为所动,告辞离开。

在穆德父亲住处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癌人造访了穆德的父亲比尔。

他们显然是旧识。

癌人向比尔说明来意,他已经获知穆德掌握了国防部失窃的机密档案,希望比尔帮忙。

比尔感到事态严重,因为他的名字也在这份机密档案中,如果儿子知道自己当年曾经涉足这些政府黑幕,情况一定十分难堪。

他答应癌人自己会尽力。

史卡丽赶到穆德住处,想搞清楚真相,但穆德表示有苦衷不便告知。

史卡丽告诉穆德自己为此事被传唤,而且她冒险帮他隐瞒真相。

穆德表示自己现在只想尽快弄清资料的内容。

穆德在自己的窗户上用纸带贴出一个×的标志。

史卡丽离开了穆德家,来到纳瓦霍少数民族事务所,纳瓦霍女士问:这是你掌握的所有资料?史卡丽:目前来说是这样。

纳瓦霍女士:这些单词我认得,但你还是需要找专门的密码破译专家重新组织其意义。

我认识一个人可能对你有帮助,我叫他联系你。

史卡丽:哦,那太感谢了,你能告诉我你认得的单词是什么意思吗?纳瓦霍女士:这个词的意思是货物、商品,而这个词的意思是疫苗。

这都是很现代的词,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古老的纳瓦霍族语中?史卡丽:谢谢你,你可帮了大忙了。

穆德公寓的电话响起:穆德,是我,你爸爸,我需要马上和你见面。

穆德:你在哪儿?比尔:我在家里,你多久能赶回来?是很重要的事情。

史卡丽此时走进穆德的公寓,屋子里漆黑一片。

史卡丽叫了声穆德,没人回应,她走到窗口处察看,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史卡丽的头飞过。

当史卡丽回过神来,只听到射击者驾驶的汽车驶远的声音。

杀人灭口在穆德父亲家,比尔和儿子久别重逢,热烈地拥抱。

穆德:爸,究竟你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比尔:进来说话。

现在一切都很清楚简单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穆德:什么选择?比尔:你很聪明,比我过去聪明得多。

穆德继续刨根问底:关于哪方面?比尔:你考虑周详,使你从未涉足此事,现在是你发挥长处的时候了,你要打破常规,将委以重任。

穆德:你在说你曾经为国家工作的事情吗,比尔:你将了解一些事情,听到一个对你意义重大的词语——货物。

说到这里,比尔有些激动:我还需要服点药,请稍等我几分钟。

他起身去了浴室。

比尔进入浴室,打开药橱,从镜子中映出一个陌生人的脸。

一声枪响后,穆德冲进浴室,看见父亲倒在浴室的血泊中。

悲痛的穆德不停地呼唤父亲的名字,比尔艰难地睁开双眼,费力地发出声音:请原谅我……然后在穆德的臂弯里与世长辞了。

穆德抱着父亲的尸体放到沙发上,给史卡丽挂了个电话,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悲痛,对史卡丽说:史卡丽,我父亲去世了。

史卡丽:你在哪里?穆德:是他们射杀我父亲的。

史卡丽追问道:穆德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穆德:我在葡萄园。

史卡丽:谁对你父亲下的手?穆德:我不知道。

史卡丽:穆德,你和你父亲吵架了吗?穆德:我没有杀我父亲,我父亲想告诉我一些事情。

史卡丽:穆德,听我讲……穆德:你必须相信我,史卡丽。

史卡丽:我相信你,你听我的,现在你必须离开那里,立刻离开。

穆德:我不能离开犯罪现场。

如果我离开就像畏罪潜逃。

史卡丽:穆德,无论如何你都会被视为嫌犯,因为你无法指证谁是凶手,而且你最近的行为被认为是丧失理智的。

穆德,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所有的事件都是针对你的吗?穆德:但我父亲是被别的武器射杀的啊。

史卡丽:穆德,该死,你是联邦探员,你可以有机会接触别的任何武器。

穆德终于意识到史卡丽说得对:好的,我们在我的公寓里碰头。

史卡丽:不,不行,你不能回去。

今天晚上有人从你寓所的窗外射击我,我差点被他们杀了,他们可能还会来杀你。

信任的危机穆德赶到史卡丽家,他看上去一团糟,史卡丽扶他进了屋。

史卡丽:老天,你病得很厉害。

穆德:我还好。

史卡丽:不,你进来。

我要你马上躺下,来,让我帮你把外套脱了。

穆德:我一定要找到凶手。

史卡丽:但你现在必须先躺下,过来,躺到床上.你需耍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凌晨,穆德从睡梦中醒来,他叫了一声史卡丽,没人回答,他起身找自己的枪,却发现只剩下空空的枪套。

原来史卡丽把穆德的枪带到联邦调查局总部的弹道测试室进行测试,一个人正用穆德的枪朝一个大铁箱里射击,射完后他对史卡丽说:我会很快比对这把枪和死者身上取得的子弹。

史卡丽:得出结果需要多长时间?那个测试人员说:两把枪都是9毫米直径的,通过比较同样规格的子弹散落的弹片模式,我们很快会有结果。

史卡丽的手机响了,是穆德打来的:你拿走我的枪。

你认为是我干的,是吧,史卡丽:我拿走你的枪是做弹道测试,以澄清你。

穆德:那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史卡丽:你高烧38度8,我不忍心吵醒你。

穆德:你是怕我会向你开枪吧?史卡丽:穆德,我今天下午还会被史金勒召见,听证会的人想要知道详情,我想给他们一些对你有利的陈述。

穆德:这样。

你就可以让你良心好过些,还可以洗脱你的嫌疑?!史卡丽,从一开始你就不停地打我的小报告!史卡丽:穆德,你病了,你现在头脑不清醒,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知道的。

穆德:我的档案在你手上,我的枪在你手上。

别指望我会相信你史卡丽:穆德……穆德挂断了电话。

史卡丽赶到穆德的住所,从墙上取下了子弹头。

当她从窗口望去,看见一辆没有标记的卡车正在运一个像大氧气瓶的东西。

史卡丽带着手电下到地下室,查看供水系统,原来他们运走的氧气瓶是其中的一个水过滤器。

史卡丽移动那个被换下来的过滤器。

而穆德正好搭出租车回到住所,他见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游荡。

穆德跑到那个人必经的街角隐蔽起来。

他准备掏枪,才记起自己手无寸铁。

当那个人转过街角时候,穆德出其不意地抓住他,将他打翻在地。

原来是柯瑞可。

穆德质问他是不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柯瑞可一言不发。

愤怒的穆德捡起地上柯瑞可掉下的枪,用枪口指向他:你如果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史卡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她用枪指着穆德:别对他开枪,快离开,穆德。

穆德:他杀了我父亲,史卡丽。

史卡丽:我们抓他,穆德,放下枪。

穆德拒绝,史卡丽对穆德开了一枪,以阻止他对柯瑞可开枪。

穆德应声倒地,柯瑞可逃离了现场。

一个路过的妇女叫道:哦,天呐,来人啊!快叫警察。

秘密破译穆德在一间房子早醒来,纳瓦霍印第安人阿尔伯特正对他友好地微笑。

史卡丽关切地询问:穆德,是我。

喝点水,你已经36小时滴水未进,你肩上的伤很快会好。

伤口已经被清理了,愈合得很好。

穆德:你对我开枪。

史卡丽:我别无选择,你当时正准备杀了柯瑞可。

穆德:那你为什么不射柯瑞可,而射我,他是杀人凶手之一。

史卡丽:如果他是凶手,那么他很可能用的是杀你父亲的那把枪。

如果你用这把枪杀了柯瑞可,那么就无法证明你没有杀你的父亲。

对你父亲的死我深表同情,我还一直都没机会告诉你。

穆德:你怎么知道是柯瑞可做的呢7史卡丽:我不知道,但我回你公寓去取弹片时,我看到辆没有标志的卡车在运送水,我在地下室查看水源过滤装置时候捡到了这个。

穆德:是什么?史卡丽:是透析过滤器。

这被用于注入可溶性物质,从你所表现的心理异常看来,他们很可能在你的饮用水中加入了麦角酸二乙基酰胺(一种致幻剂),效果类似于安非他明,用于刺激大脑的多巴胺(三羟酪胺:一种单胺,C3H11NO,在体内由多巴脱羧生成。

为合成去甲肾上腺素的中间产物,为中枢神经系统的递质)显性剂。

穆德:天呐,在我住的地方有凶手。

史卡丽:唔,但显然手段不够高明,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杀你父亲的凶手,他们蓄谋已久想毁了你。

我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穆德:我太接近真相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史卡丽:我们现在在新墨西哥的法明顿。

我们开了两天的车,跨过了边境,我必须带你离开,以免你再次遭到毒手。

这位是阿尔伯特·霍斯丁,他可以帮你破译档案。

阿尔伯特:你很幸运,她是个好枪手。

史卡丽:在二战期间,阿尔伯特是纳瓦霍族密码破译者。

他帮忙破译了很多政府文献。

穆德:你怎么找到他的?史卡丽:通过华盛顿的一个熟人介绍,但他称他知道你会来找他。

阿尔伯特:上周我们已经得到不好的预兆。

史卡丽:档案中的大部分是用术语写的,显然隐藏了一桩国际阴谋。

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阿尔伯特说,秘密证据掩埋在离此不远的纳瓦霍保留区里。

他说当你能够行动了他就带你去。

穆德立马起床:你和我一起去吗?史卡丽:恐怕这次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没出席前天的会议,我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穆德:你为此担了很大风险。

史卡丽:我唯一确信的是,他们准备杀了你,穆德。

穆德: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史卡丽:还有一件事,我的名字也在这些档案里,好像是最近由杜安宁录入的。

好像我和某个测试有关。

穆德,我希望你能帮我查出真相,我需要你。

人体实验穆德和阿尔伯特驱车来到纳瓦霍人居住地。

穆德对阿尔伯特能够预知他的到来很好奇,阿尔伯特说:在沙漠里,物种找到活下来的方法,秘密就是它们从掩埋的沙砾里显现,让人们了解真相。

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示意让穆德停下。

阿尔伯特:你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准备了吗?牺牲你自己。

穆德:我没听懂。

阿尔伯特:在这里曾经生活过一个印第安部落,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大约600年。

他们的名字叫阿纳萨热,意思是远古的外乡人。

没有任何他们死亡的记录。

历史学者说他们突然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不愿在真相澄清前牺牲自己。

穆德:是什么样的真相呢?阿尔伯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不留痕迹地消失。

穆德:你认为他们是被绑架了?阿尔伯特:那些来访者还时常来造访。

他们俩下了车,穆德:在那里到底埋了什么?阿尔伯特:谎言,你会亲眼看到。

艾瑞克让穆德搭他的摩托车,他载穆德来到他发现外星飞行器的地方。

穆德爬下岩石,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癌人的电话。

癌人:你可真难找啊。

穆德:你不是找到我了吗?癌人:你在哪里?穆德:我在贝蒂夫特中心。

你在哪里?癌人:我想和你进行一次私人谈话,有些事情必须澄清。

穆德:你还是省省吧。

癌人:穆德,你爸爸可能告诉了你一些事情,我只是想警告你,小心你面对的那些有价值的事情。

穆德:什么有价值的事情?癌人:你爸爸从没反对过这些项目,事实上是经过你爸爸的授权,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活不下去的原因。

穆德:不,他会死是因为你杀了他。

癌人:我们绝不会和此事有关。

穆德:你这个狗娘养的狼心狗肺的家伙,我会让你们的行径彻底曝光,你完了。

癌人:你曝光一切也会曝光你父亲的所作所为。

穆德挂了电话。

癌人下了车登上直升机。

穆德和艾瑞克打开了金属舱门,穆德爬了进去,眼前的一切让他不敢相信,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外星人的尸体。

他给史卡丽挂了个电话,向她讲述了自己的所见。

史卡丽告诉他,目前破译的档案中指出,政府曾经授权科学家战后进行项实验。

一项针对人的实验,而这些人被称为商品。

但穆德否认自己所见是人类,因为他们看上去就是外星人。

穆德走近察看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发现在尸体的手上有一个接种疫苗留下的小伤疤,穆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政府竟然残忍地用人来做实验。

就在这时,直升机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

艾瑞克关闭了舱门。

一群荷枪实弹的黑人士兵从直升机上下来。

癌人追问艾瑞克穆德的下落。

艾瑞克一言不发。

士兵打开舱门进去搜查穆德,但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恼羞成怒的癌人不相信穆德会消失,命人炸掉这个飞行舱。

然后,癌人带走了艾瑞克。

他们乘坐直升机离开了,现场只留下阵阵浓烟在空中飘散。

生死未卜在新墨西哥纳瓦霍居留地的双灰峰,穆德刚才藏身的飞行器仍然烈焰熊熊。

阿尔伯特感慨道:印第安古训说,一些事情只要最后一个族人还记得,那么它就会流传下去。

我们印第安人一直都相信记忆中的事情胜过讹传的历史。

记忆就像烈焰,光芒四射,历久弥新,而历史只为那些需要它的人服务。

那些妄图扑灭记忆烈焰的人是为了熄灭危险的真实之火。

那些因自己的不明智而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要小心了。

因为讹传的历史往往是由那些知道真相或者试图找寻真相的人的鲜血写成的。

当阿尔伯特和儿子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们立刻被一群军方的人包围,一名士兵用来复枪托抵住他儿子的脸,命令他跪下。

癌人抽着烟出现了,他追问穆德的下落,阿尔伯特说自己一无所知。

士兵痛打他的儿子,艾瑞克脸上开始流血,到处淤青。

癌人:我看到穆德的车停在你家门外,他在那儿!交出人来,还有档案!阿尔伯特不为所动:你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找到。

癌人气愤地离开,一个士兵临走给了阿尔伯特一枪托。

稍后,史卡丽冲进来,看到阿尔伯特家一片狼藉,阿尔伯特的儿子正在料理他父亲脸上的伤口。

史卡丽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伯特告诉她,有一群军人正在四处搜寻她的搭档。

史卡丽赶紧追问穆德的下落,阿尔伯特摇头作答。

史卡丽看到艾瑞克的脸上也受了很重的伤,深表抱歉。

她转身离开,环顾四野,呼唤穆德,但没人回应。

史卡丽看上去落寞而无助,泫然欲泣。

在开车回总部的途中,史卡丽的车被截停。

从一架直升机上下来几名军人,他们搜查了史卡丽的车,要她交出档案,史卡丽照办。

他们又向她索要备份的磁盘,史卡丽说不在她处,在穆德处。

随后几名军人登上飞机离开。

回到总部,史卡丽受到盘查。

在听证会上,史卡丽因为违反规定而受到停职处分。

史卡丽没有辩解,交出了自己的警徽和枪。

史金勒告知她,要随时等待他们询问她有关穆德的隋况。

史卡丽说自己已经把所有了解的情况向他们汇报了,而且就她所知,穆德探员已经死亡。

史金勒表示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史卡丽对他怒目而视,然后离开。

就在她跨出房门的时候,史金勒尾随而至,叫住史卡丽。

史卡丽余怒未消:那些听证会上的人是谁?史金勒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他们是议会授权的。

史卡丽:那他们给穆德饮用水里下毒也是议会授权的?史金勒:调查将……调查只是个幌子。

这些想杀穆德的人就是杀死他父亲的薛凶杀,他们将不会被缉拿归案。

妾金勒:我们会找出真凶的。

史卡丽:我想你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穆德的抽屉,翻到标以备份盘的档案袋,望面却空空如也。

在史卡丽母亲玛格丽特家门口,玛格丽特看到自己女儿赤脚站在门口,问她鞋到哪去了。

史卡丽:鞋把我脚磨起水泡了,所以……玛格丽特:你三更半夜地来这儿干吗?史卡丽再也遏制不住自己,扑在母亲怀里开始哭泣。

玛格丽特拖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丹娜?史卡丽:我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爸爸会为我所做的事蒙羞。

绝处逢生新墨西哥纳瓦霍居留地的双灰峰,一个阳光普照美好的清晨。

阿尔伯特谈论目前的状况时说:我预感那个给我们带来麻烦的男人在接下来几天会回到这里来。

两个小男孩跑来告诉他们。

在艾瑞克初次碰到那个男人的采石场上空,有秃鹫在盘旋。

秃鹫在飞行器上空高高地盘旋着。

当地的印第安人和阿尔伯特注视着它们。

因为秃鹫是大型群居生物,它们并不是猎杀者,而是等待别的猎食者吃剩下的食物。

如果看见它们在戈壁上盘旋,那就意味着有生物死亡,或者生物已奄奄一息了。

阿尔伯特虽然没有看见秃鹫猎食,但他记起自己小时候在一个采石场的洞窟里发现过一个尸体。

这次,艾瑞克在采石场一处山洞里发现了一个半掩埋在岩石里的垂死的人,他们追寻着秃鹫的踪迹找到了他,而在他们见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根本已经无法辨认出那是一个活人了,但他们相信秃鹫的直觉,那就是他们能嗅出垂死的气息。

阿尔伯特和他的家人手脚并用地把那个快断气的人挖出来,这个人就是穆德。

沙漠决不会对弱者展现仁慈,无论你强壮或是虚弱,它都一视同仁,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艾瑞克看到自己的爷爷正用纳瓦霍语在说什么,艾瑞克和他爸爸一起把穆德抬出来。

在戈壁里想要生存,除非他的皮肤坚硬如革,还要清楚哪里可以获取水源以及何时躲避毒日的曝晒。

这些印第安人回到营地,带着垂死的穆德,走进一个小的窝棚。

穆德如果不是把自己埋在岩石中间,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采取了狐狸的方法,用洞窟保护了自己,但他现在情况很危险。

阿尔伯特正准备用古老的印第安人的方法拯救他。

他根据古训,用小的混有泥的小树枝召唤圣灵。

阿尔伯特挥动树枝示意他们将穆德抬进来。

他们将穆德放到一个用树叶做成的床上。

这被称为祈福香颂,现在只有印第安的圣灵能够拯救穆德,阿尔伯特将他交给了圣灵们。

阿尔伯特用纳瓦霍语开始吟唱,把一小束树枝放到火上,然后点燃一大捆树枝。

他挥动着烟雾缭绕的美丽羽毛。

深夜访客史卡丽在自己的公寓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突然门铃响了两声。

她打开灯,从猫眼往外看。

她迷惑地打开门看着傅罗克。

傅罗克一手拿着酒瓶,见此史卡丽问道:你喝了多少?傅罗克: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听到消息了,所以我来了。

史卡丽让他进来,坐定后她给他倒了杯咖啡,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浅啜了一口,傅罗克猜史卡丽现在接手了穆德的案子。

她坐下来看着他:可怕不是这样,我很快连工作都没了。

傅罗克:这群狗娘养的,他们耍手腕。

史卡丽:这群鼠辈,他们会蹿回自己的鼠窝。

傅罗克从夹克里掏出一张报纸给史卡丽看,报纸上的头条是:被杀的受害者的尸体在城市垃圾场找到。

傅罗克:老鼠杀了猫。

史卡丽:这是什么?傅罗克:这报道是关于思想者的。

就是他入侵了国家安全局的电脑,也就是他把档案交给穆德的。

史卡丽:思想者被杀的方式很像职业杀手所为,他的尸体在垃圾处理场被发现。

等一下,日期是什么时候?她在文末看到了日期,是4月16日,也就是前天,穆德失踪后一天。

难道他们如此愚蠢?起死回生新墨西哥纳瓦霍居留地的双灰峰。

阿尔伯特说:这种治愈仪式被称为祈福香颂,是从我们远古的先祖那传下来的,吟唱和祈祷词必须和几个世纪前的方式一样,否则圣灵就不会被召唤出来。

篝火照亮了帐篷外。

在帐篷内,阿尔伯特半裸上身,用沙在一块布上作画。

阿尔伯特: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见过我父亲用这种香颂,见识过他们治愈的魔法。

人们用树枝将穆德盖起来,阿尔伯特现在担心的是穆德的灵魂不愿被治愈。

他如果想去他已故父亲的灵魂那儿,那么他就不会想要回到现实世界。

阿尔伯特跪在穆德面前,舞动羽毛。

稍后他沾了点黑色的液体在穆德的眉毛上方涂了一道横线。

穆德的身体虚弱而疲倦。

鼓声响起,阿尔伯特开始吟唱,穆德感觉吟唱声渐渐等远离,他开始漂浮在床和世界之间,飞向星辰。

阿尔伯特解释:如果生存下去的努力太痛苦,那么他的身体就会放弃活下去的可能,如果他求生的意志十分强烈,那么圣灵会仁慈地拯救他。

穆德在宇宙间漂浮,看到他父亲出现在他面前。

父亲对穆德说:儿子,我不希望这么快就和你碰面,也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穆德的眼睛慢慢睁开,他的头转向他刚过世的父亲。

父亲对他说:我对你撒的谎正煎熬我的灵魂,我认为真相将和我一同埋入地下,现在我在你面前,为我多年前所做所为而羞愧。

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你现在是见证者,真相与你同在。

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么真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只有谎言可以留存。

穆德:我妹妹呢?她也在这里吗?穆德的父亲:不,她不在。

那几乎毁了我的真相,我觉得你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

他的父亲逐渐远离,穆德又看到了满天星辰。

异物联邦调查局总部,史卡丽和一群来调查局参观的游客一起穿过安检门,史卡丽将钥匙放到旁边的筐里,安检人员冲她微笑:今天你怎么走这边门了,史卡丽探员?史卡丽:只有今天。

她微笑着通过安检门,突然安检门开始蜂鸣。

安检人员问她:你携带武器了吗?史卡丽:没有啊。

安检员用金属探测手柄再次对她进行了扫描.但这发又没有反应了。

很古怪。

安检员:好啊,没关系,我上次把一个衬衫的别针忘了取下来,结果这个探测器也叫了。

好了,你通过吧。

史卡丽向史金勒汇报了她的新发现,她建议史金勒调查一下那个已经死了的思想者的案件,因为很可能杀思想者的人和杀穆德父亲的人是同一个人。

上次她偷了穆德的枪做弹道分析,她建议史金勒对思想者身体内的子弹做弹道分析,如果证明和杀穆德父亲的枪是同一把,那么就能证明穆德是无辜的。

因为思想者是在穆德失踪后被杀的。

而史金勒却把史卡丽给他的报纸撕碎扔在地上,指责史卡丽不要忘了她已经停职,这里的事情他已经让特顿接管,不用她再操心。

史卡丽默默地捡起被撕碎揉皱的报纸,愤怒地离开了史金勒的办公室。

这一切都被旁边办公室的癌人看在眼里,等史卡丽走后,他过来问史金勒查出磁盘的下落没有。

史金勒回答说没有。

癌人: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个坏消息。

史卡丽来到安检门前,安检人员问:回来了?史卡丽:我只是好奇。

你可否允许我再次通过这个安检门?史卡丽交出自己的钥匙然后通过安检门,探测器又响起来了。

史卡丽:你介意再用探测手柄再检测一次吗?安检人员照做,当他的探测器移至史卡丽脖子附近的时候,金属探测器开始呜叫。

史卡丽转过身来,一脸惊异。

安检人员:你戴项链或什么东西了吗?史卡丽:不,今天没戴。

安检员: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它叫的呢?之后,在医院,史卡丽让医生给她拍了个颈部×光片,在照片上.史卡丽看到她的颈椎附近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异物。

史卡丽问医生:你认为这个可能是什么?医生:我不清楚,它是被植入你的软组织的,看上去像块弹片或别的什么东西。

史卡丽:我也不清楚它是怎么被植入那里的。

她把头发挽起来让医生用手去摸那个异物。

医生:我可以感觉到它就在你的皮肤下。

在异物旁边有一个小疤。

医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一个小手术把它取出来。

史卡丽:好啊。

史卡丽坐下:谢谢你这么晚了还为我做检查。

她再次挽起自己的头发.医生在异物处用药棉棒涂上药消毒。

医生:可能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而你还没觉察到。

被抹去的记忆新墨西哥纳瓦霍居留地的双灰峰,阿尔伯特进入帐篷,伏下身看着穆德:已经三天了,祈福香颂也进行了三天。

穆德现在正发高烧,他的身体滚烫。

他的身体是否能复原取决于他的灵魂。

穆德突然睁开眼睛要求水喝,穆德抬起头从勺里喝水,稍后,阿尔伯特把他扶出帐篷,用海绵给他搽洗。

这种香颂沐浴必须在日出前在帐篷外举行。

穆德在他的灵魂之旅后很虚弱,不想开口说话。

但他就像日出一般重获了新生。

阿尔伯特给穆德喂了些流质食物,穆德缓缓吞咽。

他被包在一块毛毯里,史卡丽给他造成的枪伤很明显。

史卡丽在联邦调查局总部观察从她颈项后取出的金属物。

在显徽镜下,很明显它不是弹片,而是有着许多焊接点的复杂的电脑芯片,显然这是别人有意植入史卡丽体内的。

史卡丽去了自己姐姐家,给美丽莎·史卡丽看了这个电脑芯片。

史卡丽说: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在我体内多久了,我一点都回忆不起它是怎么被放到那里的。

美丽莎:太可怕了,丹娜,这事情很严重。

你必须查出真相。

史卡丽:我现在不能进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

美丽莎:我谈的是你的记忆,你消失的记忆。

史卡丽:嗯……美丽莎:我是说,显然你把这段记忆埋藏得很深。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可以帮你回忆……史卡丽突然拍案而起。

坚决地说不。

美丽莎:你担心什么呢?丹娜,你担心了解你的一些真相?我的意思是。

你担心发现的真相违背你坚信的科学观?你好像已经丧失了你的洞察力。

美丽莎站起来:你承受了太多的创痛和恐惧,你看不清自己。

你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茧里,让自己和自己的真实感情隔离,让自己和真实发生的事情隔离。

丹娜,这次为我,为你姐姐去尝试找到真相。

在医生马克处,他对史卡丽进行了深度催眠。

马克:你记得当初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吗?史卡丽:我担心……马克:你担心什么?史卡丽:我可能会死……马克:但你没死。

有人会照顾你,你记得是谁在照顾你吗?史卡丽:有一个男人,他带我到一个明亮的、很吵的房间。

我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马克:他们在你身上进行了手术,你还记得手术中的疼痛吗?史卡丽:我在努力回忆。

那声音越来越响。

突然有警报声,我记得他们想知道我是否一切正常。

马克:可能你相信他们不会伤害你。

有这可能吗?史卡丽:我不知道。

马克:在联邦调查局里一起工作的人中,你有生死之交吗?他在这群人中吗?史卡丽:我不得不信任一些人……我没有力量。

我不能……不能对抗他们。

马克:如果这让你很难过,我让你再回到舒服的地方,我们刚刚开始的地方,再重来。

他把手放在史卡丽手上,握住,史卡丽突然大叫起来:‘不!她从催眠中惊醒,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对不起,我尝试过了,我不认为会有什么结果。

好像不太奏效。

她起身:对不起,请原谅,我告辞了。

事先告知的谋杀史卡丽公寓。

穆德:我现在正在通往灵魂世界的桥梁,从这里我们进入自己的真我。

你现在置身险境,我死里逃生是想和你一起……但我现在担心我不能及时赶到。

史卡丽突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她叹了一口气。

在穆德父亲的葬礼上,史卡丽叫住了穆德的母亲。

她告诉穆德的母亲自己是穆德的搭档,史卡丽叫她不要相信联邦调查局的话,她有很强的直觉觉得穆德很快就会被找到。

穆德母亲谢过史卡丽。

这时史卡丽注意到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从一个大墓碑后看着她。

穿着得体男人:你好,我是你家的世交,能找个地方谈谈吗?史卡丽:关于什么?穿着得体男人:很严重的事情。

他们找到一个僻静处坐下。

史卡丽:你是谁?穿着得体男人:我是一个国际财团的成员。

我们代表了一定的利益。

史卡丽:什么样的利益.穿着得体男人:这个利益正被一个磁盘所威胁,而你却没有这个磁盘。

史卡丽:这个威胁就足够让你们有理由杀人?穿着得体男人:恐怕是这样。

那你知道有关穆德的情况吗?他已经死了。

你撒谎!穿着得体男人:我到这里来不是要对你撒谎。

,你现在有生命危险。

史卡丽:离我远点。

她转身离开。

穿着得体男人:他们将在未来一两天里干掉你。

可能是两个人,他们会在你家或车库用一把没登记的枪干掉你,然后把枪留在现场。

他们会在杀了你以后两小时内离开美国。

史卡丽:你说可能还有别的方法。

穿着得体男人:是的,他或她反正是你亲近的人,你信任的人安排一个会面或突然出现在你家里。

你还有其他地方藏身吗?史卡丽:为什么是我?穿着得体男人:你现在手上有没有备份盘他们不清楚,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史卡丽:你为什么要保护我?穿着得体男人:我的同伙可能已经行动了……你的死很可能会引起对我们集团的注意。

史卡丽:你不是在保护我.你是在保护你自己。

穿着得体男人:我的动机是无私的。

史卡丽:你在做什么生意?穿着得体男人:我们预测未来,并用最好的方式投资未来。

再见,年轻的女士。

谋杀在穆德母亲家,穆德的突然出现让他母亲喜出望外,他们拥抱在一起。

穆德让母亲回忆父亲以前为政府工作时候认识的朋友。

他母亲很茫然,找不到头绪。

穆德翻看父亲的遗物找到几张照片,照片上有癌人和他父亲,还有其他的几个老人。

另一张照片上有年轻时候的那位穿着得体的男人。

穆德母亲怎么也回忆不起照片上那些人的情况。

因为事隔多年。

母亲:你要知道这些干什么?穆德?穆德:我认为这和莎曼莎有关。

和我失踪的妹妹莎曼莎有关。

说完他就拿上枪离开了。

史卡丽在公寓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美丽莎很关心她的情况。

因为上次催眠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史卡丽说今天遇到些怪事。

美丽莎决定过来看望她。

电话刚挂断,突然电话铃又响起。

史卡丽拿起电话.对方却挂了。

挂断电话后,史卡丽预感到很可能是杀手打过来确认她是否在家。

现在家里很危险,她必须尽快通知姐姐不要过来。

但当她再次挂电话过去时,已经无人接听,只有电话答录机在回话。

史卡丽在电话上留言:美西,我现在去你那里,我上路了,再见。

她挂断电话,冲下楼。

突然她想起自己的手枪,她又冲回去,拿了枪,下楼。

突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是史金勒,他让史卡丽上车。

史卡丽:我正要去我姐姐那儿。

史金勒:那我搭你过去,我现在需要你和我一起。

史卡丽:我们去那儿?史金勒:去一个我可以谈话的地方。

史卡丽上了车,他们来到穆德的住所。

史卡丽用钥匙打开门,打开灯,突然,史卡丽掏出枪指着史赍勒:别指望我会再相信你,你这个狗娘养的。

史金勒:相信我,请冷静,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史卡丽:上前两步,现在慢慢坐到沙发上。

史金勒照做了:现在让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来这里。

史卡丽:我知道你来的原因,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史金勒:没人派我来。

在史卡丽的住所,美丽莎打开前廊的灯,一个男人从后面现身,当美丽莎打开史卡丽的门时,枪响了,她短暂地叫了一声,倒下了。

射杀她的人看清她的脸后叫了声:不,他妈的,搞错了。

然后夺门而逃。

在穆德的公寓,史卡丽问史金勒是谁派他来杀她的。

史金勒说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给她点东西,如果她不顾后果地杀了他.那么她的后半生就会在监狱里度过。

他给她带来了备份的磁盘。

史卡丽:你撒谎。

史金勒:我从穆德的办公桌上找到的。

史卡丽突然听到脚步声接近,门缝下透出人影,在她走神这工夫,史金勒拔出枪对着她。

气氛十分紧张,双方剑拔弩张。

预兆沙漠热浪灼烧着这片不毛之地,阿尔伯特喃喃自语:对纳瓦霍人而言,大地和生存在大地上的生物对我们的生存有很大的影响。

它们让我们了解喜怒哀乐的原因。

诸如熊、蜘蛛和郊狼对于我们是力量的象征。

当穆德被我们的圣灵治愈时,让我们回忆起纳瓦霍族的医疗之神毒蜥怪的传说。

远处隐隐传来雷声,暗示着一场暴风雨将临。

在传说中,毒蜥怪通过重组人体来治愈人们,病患的血液被蚂蚁收集,眼睛和耳朵由太阳收集,他的灵魂在和圣灵对话后在雷声和闪电中重新回归身体,重获新生。

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在山谷间回响。

在我的香颂仪式结束后,穆德被治愈时,我们听到来自北部平原印第安人的消息,那边发生了重大事件。

一辆货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货车在一个谷仓前停下。

一个男人进入了谷仓。

跟我们纳瓦霍人一样,北部平原的印第安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和神话。

其中的一个传说讲述了一位白水牛女士,她从天上来到人间,教导印第安人如何过美好的生活以及如何向造物主祈祷。

她告诉他们,她将在未来某一天回到这里,之后她就消失在云端。

在谷仓里,人们正在照料一只新生的白色水牛。

正是我在召唤圣灵治愈穆德的那天,这只白水牛诞生了,每个印第安人都清楚,不论他们相信或是不信这些传说,这只白水牛的诞生是一个强有力的前兆,预示重大的改变将会到来。

剑拔弩张在穆德的公寓,史卡丽问是谁派史金勒来杀她的,史盒勒嚏静建二宴璺只是为了绘她一些东西。

史卡丽:你在撒谎。

史金勒:这是我从穆德的办公桌中找到的。

放下枪,史卡丽。

史卡丽:没门。

史金勒:我说了,把枪放下!史卡丽:我说了不行!你在陷害我!史金勒:我在帮你。

史卡丽:那你先放下枪,坐下。

史金勒:甭想了。

史卡丽:你说你不是派来杀我的,那么现在证明给我看。

史金勒: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用枪指着我的脸。

史卡丽:史金勒。

你真他妈的!穆德突然踢开自己家门,用枪指着史金勒。

史金勒看到穆德仿佛看到了鬼,史卡丽的表情更为惊讶。

史金勒也用枪指着穆德。

穆德:我说过把枪放下。

史金勒:你退后!史卡丽:穆德,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到这里来的?穆德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史卡丽:你还好吗,史卡丽?史卡丽:还好。

穆德:你去把他的枪拿下。

把枪给她,快给她!史金勒终于放弃了,把枪递给了史卡丽。

穆德也把枪放下了。

穆德:现在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史卡丽:我得到警告,有个我信任的人要杀我。

史金勒: 好吧,我给你们看样东西,我们就别互相猜疑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资料备份盘。

他继续说:你们俩给我个合理解释吧。

穆德:你和癌人是一伙的,他派人杀了我父亲,就为这盘磁盘。

现在又想除掉我。

史金勒一头雾水,问磁盘里都有些什么。

是国安局的档案.这份档案本来不应该存在。

是有关我国政府的全球性阴谋,关于存在外星生命的证据。

  史卡丽叫史金勒把备份盘给她,但史金勒拒绝了。

穆德用枪胁迫他把盘交给史卡丽。

史金勒:如果你所说属实,这磁盘上面的证据值得他们去杀人,那么这也是我们唯一送他们上法庭的凭据。

要是磁盘落人敌手,情况将对我们极为不利。

穆德放下枪。

叫史卡丽同他一道离开,史卡丽询问去哪里。

穆德:还有一些证据是磁盘上没有的,我们去找。

  穆德把史金勒的枪还给他,然后同史卡丽离开。

在等电梯时他们相视一笑。

史卡丽:我参加了你父亲的葬礼,我告诉了你母亲你会平安回来的。

穆德:你怎么知道的?史卡丽:我感觉是。

生命垂危玛格丽特·史卡丽奔跑着来到医院,向最近的医生打听:我的女儿被送到了这里。

我想找到她。

医生:好的。

她叫什么名字?史卡丽,丹娜·史卡丽。

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的是美丽莎·史卡丽吗?玛格丽特:不,不,那是她姐姐的名字。

医生:我们刚刚给美丽莎做了一个头部手术。

她头部中枪。

玛格丽特冲进病房看到美丽莎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面上罩着呼吸罩。

玛格丽特见此,难过得浑身发抖。

一名护士进来查房,玛格丽特拉着女儿的手,失声痛哭。

医生:我们采取了针对头部创伤必要的防护措施,我们已经清除了导致昏迷的淤血,试图减轻枪伤对她脑部的伤害。

她会好起来吗?我们正在竭尽所能,我们会随时检测她的情况。

医生:护士,给玛格丽特太太搬张舒服的椅子过来。

纳粹恶魔华盛顿,朗力的办公室。

朗力、史卡丽、拜尔和穆德在放大镜下查看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从左到右分别是癌人、穆德的父亲、柯林皮瑞、第一长老、第二长老及穿着得体的男人。

拜尔问穆德: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穆德:1973年。

史卡丽:你能辨认出其他人吗?拜尔:你们知道二战后的纸夹计划吗?穆德:你说的是我国政府跟魔鬼做交易的事情。

美国政府给一些纳粹战犯提供安全保障,交换他们掌握的一些科学发现。

朗力指着柯林皮瑞说:我知道这个人,维克多·柯林皮瑞。

拜尔:站在你父亲身边的那个人是一名战犯,尽管他恶名不及著名的屠夫维勒·冯·布劳恩。

布劳恩就是设计瞄准伦敦的V2型导弹的人,但是柯林皮瑞本人也够臭名昭著了,纳粹的邪恶事业最高奖章都是他获得的,而他却逃过了吕贝克审判。

史卡丽:他都做了些什么?朗力:他在犹太人身上做实验,淹死他们,闷死他们,把他们放到压力舱里做实验,而这些恶行都是打着科学的幌子做的。

拜尔:柯林皮瑞和布劳思一道帮助我们在空间竞赛中胜出,运用他们的有关高空飞行影响的实验资料,我们能够比苏联更早把宇航员送上月球。

朗力:人类迈出的一大步。

史卡丽:你爸爸怎么会和这些人搅在一起?穆德:我不清楚,朗力,你还能认出其他人吗?朗力摇头。

拜尔:但我听说纸夹计划在50年代就被终止了,如果这张照片拍摄于1973年,那就是说……朗力:柯林皮瑞还在美国,花着纳税人的钱过得消遥自在。

这时候门开了,傅罗克进门来,他见到穆德便欣喜若狂,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穆德:你们稍等一下,我拍了一些录像。

朗力:你在哪里拍的?傅罗克:我在局里听到了枪击的报告。

他看着史卡丽有点为难地说,史卡丽探员,你姐姐现在情况危险。

史卡丽看了一眼穆德,马上就想出去,穆德紧随其后叫住她,但史卡丽说她必须去看她姐姐。

穆德:不行。

他们本来是要来杀我的。

穆德:如果他们要杀你,你现在去那里等于是自投罗网。

史卡丽:这群混蛋……穆德:我们最好叫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去,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凶手。

纽约46号大街办公楼内,癌人和几位长老发生争执,因为手下的失误而让无辜的人卷进来,现在的局面已经很难收拾,焦点集中在癌人手中掌握的磁盘上。

癌人声称磁盘将由他妥善保管,几位长老开始不信任他,要他交出磁盘。

癌人答应次日会给他们磁盘。

到时候一切都会解决。

柯林皮瑞正在自家的花园里忙碌,他的暖房里花团锦簇。

穆德和史卡丽进入暖房,向柯林皮瑞走去。

他们先向柯林皮瑞做了自我介绍。

柯林皮瑞对穆德这个姓很熟悉,穆德接口道:我想你认识我父亲。

柯林皮瑞:有什么事吗?穆德:你在来美国前,你为政府做过什么工作?柯林皮瑞:我年逾古稀,我讨厌翻旧账。

史卡丽:是过去让你逃脱,还是你在逃避过去?柯林皮瑞:弗洛伊德,沙克,克瑞克,华生……这些人在千禧年到来的时候被人作为伟大的科学家来纪念,而柯林皮瑞,他将遗臭万年。

史卡丽:历史是我们已知的唯一公正的法官。

柯林皮瑞:你知道我们的研究吗?你清楚我们取得的成果吗?史卡丽:是你作为纳粹犯下的罪行,还是我们政府付钱让你从事肮脏的勾当?柯林皮瑞:我们的实验改变了整个世界。

史卡丽:用无数无辜的犹太人的生命作代价。

柯林皮瑞:牺牲是进步,必须的,我已经见识过我的心魔了,我也将不久于人世。

穆德:我爸爸和你一样知道内幕,他们已经杀了他。

柯林皮瑞:为了保护这项研究,他们会对任何危害到他们的人下手。

穆德:那么这项研究究竟是什么?我父亲是怎么卷进去的?柯林皮瑞:无可奉告。

穆德:我爸爸是否也是帮凶?柯林皮瑞: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穆德:我必须知道真相,你不是也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吗?柯林皮瑞:你知道奈培的常数定理吗?史卡丽:我知道,怎么了?柯林皮瑞:这张照片拍摄于西维吉尼亚的奋斗矿业公司,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找出答案吧。

出发前,史卡丽看着穆德踌躇满志的脸.内心有些隐隐不安。

穆德他们走后,柯林皮瑞给那穿着得体的男人挂了电话。

告知他穆德刚刚来拜访过他。

同那穿着得体男人在一起的几位长老听说穆德尚在人世,极为惊骇。

立刻商议万全之策。

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麻烦。

神秘矿厂史卡丽和穆德驱车来到奋斗矿业厂。

他们打开陈旧的门,走进室内。

惊起房梁上栖身的小乌。

他们步上楼梯.希望有所发现。

不久,史卡丽发现在采矿机的旁边有几扇高科技的黑色大门。

穆德跟过来,尝试在红色的小键盘上输入密码。

史卡丽在第二扇门的键盘上开始尝试。

穆德:我试过27828,好像不管用。

史卡丽:我这边也不行。

穆德又在第5襄门上尝试了这串数字。

史卡丽去试第4扇门。

穆德:你觉得这个数字正确吗,史卡丽:肯定是,奈培常数就是以对数为基础的。

穆德:也许我应该动用小型原子弹才能把这鬼门炸开。

史卡丽继续尝试,突然大门的红色灯变绿了,门打开了。

在进去前,史卡丽警告:无论将发现什么,我们都没时间把它全部处理完毕。

穆德:我知道了。

史卡丽:你没能参加你父亲的葬礼,如果这里的发现对你父亲名誉有损,我知道这将影响我的判断。

穆德向史卡丽点头示意,秘密的大门被打开。

在联邦调查局,史金勒和癌人碰面了,史金勒以发现备份盘为由想和癌人做交易,癌人对此大为恼火,拒绝了。

史金勒申明这磁盘关系重大,但癌人不为所动。

史金勒想借此机会了解更多内幕,但癌人没答应。

史卡丽和穆德进入长长的隧道。

用手电照明。

史卡丽发现了很多档案柜。

他们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史卡丽:是医疗档案,找找看,好像是按字母序列编排的。

穆德迅速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屋里马上灯火通明,映入眼帘的是成千上万的档案柜,从地板到天花板,整齐地排列着。

如此众多的档案让穆德和史卡丽叹为观止。

穆德:这些究竟是什么档案呢,史卡丽:是标准的医疗档案格式,包括出生证、天花接种疫苗记录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史卡丽注意到一个小袋子上标签上注明:不孕,无法变更。

穆德问是什么东西.史卡丽解释说,是装采集到的组织样本的。

现在组织采集都是用塑料瓶来装的。

穆德:所有的档案记录的都是相同的东西吗?史卡丽:是的。

她把档案放回去。

穆德:这些人生于什么时候?史卡丽:1955年,所有的人都生干1955年。

穆德突然问史卡丽:你出生在那一年?史卡丽:1964年,你问这个干什么?让我们找找看1964年出生的档案。

他们在楼下的抽屉里找到了1964年出生人的档案。

史卡丽:你在找我的档案吗?穆德找到了史卡丽的档案。

史卡丽很吃惊,档案里有她第一次天花接种的记录编号:29510,以及她现在的家庭住址,那个组织采集的是最近的资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穆德,穆德对此也不清楚,他们又开始找其他的档案,穆德找到了他妹妹的档案:萨曼莎·安·穆德出生于1965年11月21日,身份证号:37897。

穆德叫史卡丽过来看,他发现在这份档案后面有他自己的档案。

这时,灯突然灭了,外面传来声音。

穆德打开手电,他叫史卡丽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他飞快地经过档案柜,打开主控室的门。

一道强光突然从底层的窗口透出。

史卡丽呼唤穆德,没有回应。

史卡丽在黑暗中搜寻,她听到身后传来咝咝的声音。

猛然间,数个矮小的外星生物出现在手电的光芒中。

史卡丽用电筒照向四周,看到了一部分外星混血儿。

史卡丽受了惊吓,电筒掉在地上。

光芒在穆德面前越升越高,穆德带着敬畏的心情注视这一切。

穆德爬上楼梯,跑到外面。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艘巨大的飞船。

光芒开始聚集,耀眼得让人无法看清其他事物。

但穆德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飞船。

史卡丽跑下走廊来到矿坑的运煤铁轨,沿铁轨走到尽头,飞船的光芒透了进来。

她看到一个矮小的外星混血儿的影子出现在矿坑尽头。

在光线作用下,他的影子越变越大。

在光芒消失前,她看到影子已经变幻成了人型。

数辆货车停在面前,穆德变换了下角度试图看清一切。

他很快登上一辆车,看到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

其中一个男人吼道:快点,行动。

有人发现了穆德的踪迹。

穆德一路小跑,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穆德继续往旱跑,跑出了他们的射程范围,他们停止了射击。

有人继续追踪他,有个人在喊:把那个女的也找出来!慌乱中穆德回到了档案室,他用一个盒子作掩护,躲过了子弹的袭击,他进入密码大门后,尾随的人也正确地输入了密码,跟了进来。

黑暗中穆德呼唤史卡丽,史卡丽应了一声。

穆德寻声而去,史卡丽用电筒光射向穆德,他们在半道上汇合。

史卡丽刚才听到枪声,追问发生了什么。

穆德:他们在外面增派了一支小型部队,我看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史卡丽说她在矿坑尽头可能会找到出口。

他们循着矿坑向外跑去。

痛苦抉择凌晨,史金勒把车停在一家餐馆外,步入餐馆,把车钥匙放在口袋里。

这家餐馆相对比较安静。

他在靠墙的餐桌前坐下,穆德和史卡丽坐在他对面。

他们已经为史金勒点了餐了。

史金勒:这鬼地方地图上都找不到,你们怎么到这儿的?穆德:你将会在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乡下发现政府隐瞒的惊世秘密。

史金勒:是什么?穆德:昨晚我们被一群看上去像国安局的人追捕。

史金勒沉默了几秒回答道:也许我可以用手上掌握的情况和他们谈笔交易。

确保你们的安全。

原来史金勒想用手里的磁盘交换穆德的安全,但穆德为此和他发生争执,他执意要揭开美国政府的惊世大谎言,他又向史金勒透露了昨晚他们的发现。

但史金勒觉得这不值得他们用性命去冒险。

史金勒追问穆德到底想要了解什么。

穆德说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父亲会被害,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消失。

他们究竟对史卡丽做过什么。

史卡丽突然发话:穆德,我们还是让他去做这笔交易吧。

穆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

史卡丽:我们如果不这样做,等待我们的就只能是被追杀。

我们已经做得够离谱了,我们已经放弃了公正,我们把自己暴露在外,我们已经远离我们的初衷了,我们也失去了保护。

即使你找到答案,也只是对你有好处而已,穆德。

穆德:难道你忘了我们昨晚的发现?史卡丽:我也想知道答案,但我也想见我姐姐。

短暂的沉默后,最后穆德同意一切由史卡丽决定,并对发生在她姐姐身上的事表示抱歉。

史卡丽和史金勒商量后,告诉穆德她让史金勒不会立刻把带子交出去,直到一切经过穆德的许可。

阿尔伯特:我为史卡丽的姐姐祈祷了两天,她的医生说她情况好转,她母亲昼夜不息地守候在病床前。

但我住在北部的兄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那头刚出生的白色小牛开始不进食了,除非人们用强力灌它喝牛奶。

而小牛出生后不久母牛也病倒了,第三天就死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医院里,阿尔伯特和美丽莎的母亲正在交谈。

史卡丽母亲急于想知道自己另外一个女儿的下落。

她向史金勒打听。

史金勒声称她目前很安全,但现在形势严峻,她不能来探望自己的姐姐。

门外有陌生人在窥视,阿尔伯特告诉史金勒:这个人对我们这里非常感兴趣。

史金勒对阿尔伯特的身份表示好奇,阿尔伯特做了自我介绍,史金勒命令他最好寸步不离此地。

史金勒进入一间储物间,有人从后面偷袭他,一番搏斗后,史金勒被击倒。

尾随者把史金勒口袋里的备份磁盘拿走,给了史金勒最后一击,史金勒失去了意识。

尾随者就是柯瑞。

他从格林威治旅馆出来后,登上一辆车,车里的人建议给他弄点啤酒来,他拒绝了,车里的人自己下车去买啤酒。

柯瑞无意间看到汽车后坐上的指针指向12点,他纵身跳出车,朝相反方向跑去,刚跑出几步。

汽车突然猛烈爆炸,他被气浪掀翻在地。

他爬起来继续逃亡。

他的同伙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了,暗杀不成功。

外星基因组计划穆德和史卡丽又去找柯林皮瑞,但从那穿着得体的男人那里知道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穆德指责他杀了柯林皮瑞。

穿着得体的男人承认自己和穆德的父亲从小就认识。

穆德问起密室里的那些档案。

穿着得体的男人说:1947年在墨西哥重新启用空间计划,显然你也见过了那里埋藏的尸体,这些事件并非是二战后出现的巧合,而是一项计划,这项计划把纳粹的战犯科学家带到美国从事新技术开发。

穆德:就是纸夹计划。

穿着得体的男人:那你也知道约瑟夫医生了,纳粹的死亡天使。

他想通过基因工程制造超人。

他同柯林皮瑞一起工作,柯林皮瑞制造了一些最美丽的混血儿,他也试图制造出外星人和人类的混血儿。

也就是你在废弃的飞船里发现的那些尸体。

穆德:那我父亲也是帮凶了?史卡丽:穆德,基因是在1944年才被发现的。

不存在他们说的技术,这些都是外星人。

穿着得体的男人:当你父亲意识到他们把医学档案用来做非法勾当时候,强烈反对。

但在50年代核武器大规模屠杀的威胁下,政府重组了一批包括你父亲在内的精英,开始收集大众身上的基因,建立基因库,为的是能够在核战后重新确立人口档案。

政府通过疫苗接种获取人们身上的基因。

穆德:因此柯林皮瑞能够使用1950年后出生的所有普通美国民众的基因库。

穆德:但是为什么史卡丽最近的基因样本会在挡案中,还有,为什么会绑架我妹妹?穿着得体的人:他们是为了确保项目的安全,用你妹妹做人质胁迫你父亲。

而你现在也是我们的威胁。

穆德:你还晓得些什么?穿着得体的男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说完就离开了。

癌人接到柯瑞的电话,用自己从史金勒手里抢到的磁盘向他讨价还价。

癌人喜出望外地向其他几位长老汇报,现在同联邦调查局的谈判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证据了。

意外证据联邦调查局总部,癌人和史金勒的谈判开始,癌人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对史金勒出言不逊,叫史金勒不要在手里没大牌的时候出老千。

然后他准备离开,史金勒叫住他,他打开了身后的门,阿尔伯特坐在那里,癌人不明白他们的意图,停了下来。

史金勒:这位是阿尔伯特,他记得磁盘上的所有内容,如果你敢对穆德和史卡丽动一根毫毛,阿尔伯特会整篇背诵出你磁盘上的内容。

癌人:干得不错嘛!史金勒:也许你觉得阿尔伯特是把老骨头了,你有足够的方法干掉他。

但你别忘了印第安人的古老传统,他们的历史都是口口相传的,他已经把这些内容告诉了20个不同的伙伴,因此除非你杀光四个州的所有纳瓦霍印第安人,否则只要一个简单的电话,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真得感谢现在的高科技世界。

这次癌人被彻底击败了。

而当史卡丽和穆德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的姐姐因为伤势恶化而过世了。

穆德安慰史卡丽:这也许是命运吧,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史卡丽:我需要一个依靠,让我振作。

穆德:我感同身受,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至亲……但我们找寻的×档案就在那里,我确信真相就在里面。

史卡丽虚弱地靠在穆德的胸口,凝望着空空的病床。

《征服者》作者:[南斯拉夫] 爱德华·A·罗德塞克子空间无线电通讯第1号报告致地球帝国军总司令菲茨帕特里克准将。

光荣的地球帝国永存!银河系殖民远征事业万岁!军官们被从冬眠中唤醒后的第四天。

今天我们发现,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二军团司令官,我们勇敢的弗里茨·D·斯坦纳将军,不幸永远无法再从冬眠中被唤醒了。

因此我,作为太空舰队的大副,根据‘太空军事法规’(以下简称SMC)第183条,义不容辞地承担起‘征服者’号太空战舰的临时指挥权。

根据这一新情况,所有高级军官都依次晋升一级,太空船其余船员仍然维持冬眠状态,以尽可能节省给养。

作为临时指挥官,我的第一道命令是,将我们英雄将军的遗体送入太空,让星光永远照耀着他!哇,天哪!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你的报告听起来蛮有诗意的嘛。

请注意你的措辞,里纳尔迪少校,我回答道,还有,下次进来前请先敲门。

好一会儿,保罗·里纳尔迪默默地站立在那儿,瞪圆着双眼:对不起,比尔,我不明白——以后别这样对我直呼其名,作为新任命的大副,你应该知道如何称呼太空船的指挥官。

短暂犹豫之后,保罗站得笔直:是,司令官,长官。

我可以走了吗,长官?走吧。

不过,先把我们的天体物理学家找来——他叫什么名字?里·切尼博士,长官。

说切尼就行了,在我的太空舰上,任何人的俗名都省了,只要称呼姓就可以了。

他是一个预备役军人吗?是的,长官。

在这次远征任务中他被任命为中士。

真是遗憾。

那家伙,即使他穿上了地球帝国那身令人自豪的军服,可在他的灵魂深处,仍然是个庸碌之辈。

把他叫来见我,马上。

是,司令官,长官。

保罗僵硬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我用书桌上的全息屏幕与导航室联系,太空舰上的导航员,粗壮结实的伊凡·那波柯夫出现在屏幕上。

他从坐着的凳子上一跃而起,冲我行了个礼。

我知道,消息已经很快在征服者号太空舰上传开来了。

没过一会儿,听得一声敲门声。

进来,切尼。

坐吧。

不,谢谢,长官。

您大概是想要知道我们目前在太空中的最新位置,我在您的墙面屏幕上给您解释吧。

我点点头:OK。

科拉恒星的大小是我们太阳的1468倍,但是你看它实际上的光亮度……我的意思是,它似乎没有那么明亮。

我们崇高的目标萨嘎恩行星,目前肉眼还看不到。

但是我今天得出的所有测量结果,都与我们中央计算机早先作出的结论相吻合。

我刚才做了个大概的估计,我们离萨嘎恩行星大约还有270万英里。

好,我明白,我转过身面对书桌全息屏幕,伊凡——我是说,那波柯夫上尉——作为导航员,按你的估计,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可以登陆萨嘎恩行星?长官,根据我最新的估算,从现在起,包括减速阶段在内,‘征服者’号将在5天7小时42分钟之后进入萨嘎恩行星的轨道,然后我们将绕轨道转几圈,直到找到最为合适的——那将是我的决定,谢谢。

我干巴巴地说道,现在,两位,抱歉,我得继续我的报告。

菲茨帕特里克准将,请允许我向您报告,我们所有的仪器装备都功能完好,所有的官兵们都严阵以待,我们要坚决完成赋予我们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二军团的崇高使命,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盼望地球人的足迹早日登上萨嘎恩星。

从我们登陆的那一历史时刻起,一颗新的行星将纳入先前殖民开拓的众多行星的行列之中。

我们完全明白,作为太空殖民地的开拓者,我们最重要的职责是支持地球军事集团的理想,并永远效忠于它。

在此,我代表全体舰队人员和我本人,谨向伟大的地球帝国以及我们尊敬的总司令官菲茨帕特里克准将致以战斗的敬礼!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二军团执行科拉星系萨嘎恩行星探险任务的著名太空船‘征服者’号代理司令官(尚在等待对我的正式任命)威廉·加布里埃尔·辛普森上校。

我扫了一眼站在我面前的手下,说:我准备向总部通报最近太空舱成功登陆萨嘎恩的历史性事件。

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各位的分析结果。

请准备报告,各位汇报时要尽量简短,从左向右开始。

萨嘎恩的地心引力为0.92克,第一个开始汇报的是物理学家物理学家艾萨克·戈尔茨坦,他的声音显得很激动,空气里含有21.47%的氧,但只有2.7%的二氧化碳,含碳量不到地球上的六分之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我完成分析脱下头盔时,一时还不敢吸进太多的空气,但是这个星球上空气的新鲜和纯净至今仍然让我惊讶不已。

我可以说——好了,你就说到这里就行了,谢谢,我打断了他,萨维尔皮迪中尉,我命令你明天去找水,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样本。

怎么样?长官,我已经在离我们登陆点半英里之外找到了新鲜的泉水。

最初的化学和生物学分析表明,水中有害成分。

我点点头:很好,不过,在你最后完成分析之前,禁止饮用。

奥加瓦中士,土壤和植被情况怎样?长官,我正开始对土壤里的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分析结果至少要过几天才能出来。

我明白,禁止食用当地的任何东西,在这段时期内,禁令一直有效。

帕迪多中尉,该轮到你了。

报告一个接着一个,不过我已经不太注意听他们说些什么了。

我开始在心里酝酿着给我上级的下一次报告了。

在我的领导下,取得了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我将声名显赫,人们提起我的时候,将与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大帝齐名。

德龙少校,我说,接下来的汇报你来负责一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总司令部写报告。

太空无线电通讯第2号报告致地球帝国军总司令菲茨帕特里克准将。

从冬眠中唤醒后的第12天。

最尊敬的菲茨帕特里克将军,请允许我略去通常的客套问候,因为我必须立即向您报告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2天4小时39分前,我将‘征服者’号交给我的大副保罗·里纳尔迪少校指挥,3小时6分钟之后,我们的太空舱,以及我带领的精心挑选的15名机组人员,已成功登陆萨嘎恩星!我无法用更好的语言来描述这一辉煌时刻,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我心潮澎湃,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1小时28分后,周围环境最后分析完成。

我走出了登陆舱,将飘着地球帝国旗帜的旗杆插在了附近的小山丘上,骄傲地宣布萨嘎恩行星已成为地球帝国又一个新的殖民星球。

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任何智慧生命的踪迹,除了昆虫之外,还未发现任何其他动物。

我要向尊敬的长官、菲茨帕特里克将军表达我衷心的感谢,感谢正式任命我为光荣的太空战舰‘征服者’号的司令官,特别要感谢您高效率的决断!作为萨嘎恩行星骄傲的征服者,我要向伟大的地球帝国和我们尊敬的总司令、菲茨帕特里克准将致以战斗的敬礼。

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二军团执行科拉星系萨嘎恩行星光荣探险任务的著名太空船‘征服者’号司令官威廉·加布里埃尔·辛普森上校。

子空间第3号报告第21天。

菲茨帕特里克准将,感谢您及时的回复,特别要感谢您对我们的祝贺。

我可以这么说,将军阁下,我们至今所取得的一切成绩,都要归功于您的领导。

我希望土壤分析的结果出来后,不久我们就可以种植一些生长迅速的陆地植物。

同时,我们的生物学家迈耶上尉将对随‘征服者’号带来的绵羊和山羊的冬眠晶胚进行解冻,这些都将成为一个好的开端。

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了,报告就到此,最后致以——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二副保罗·德龙没有敬礼就直闯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责备他,他就开始大叫起来。

喂,打开你的全息屏幕!他用手指直戳我的肋骨,快!看着他激动的脸,我照他的话做了。

屏幕上立刻显示有一队来历不明的两足动物,正缓缓地向我们的太空船走过来!大惊失色的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赶快打开了无线电通讯:所有机组成员注意,一级警报!这不是演习。

我再重复一遍,一级警报。

机械师关好所有舱门活盖、紧急出口,并检查其密封状况。

所有人注意:穿上战斗服,包括个人的随身武器,马上执行。

在附近的田野里,我们看到20多个土著人,有男有女,还有好几个小孩。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说,他们的样子完全和人类一样。

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感谢老天,德龙说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在衣服下面藏了一些小型武器,我摇着头说,看,他们穿的衣服样式不同,颜色各异,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过了一会儿,这些萨嘎星上的土著居民们往草地上一坐,离我们的太空舱只有20码左右,不过似乎对它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

他们从衣服里掏出一些吃的东西来,互相递来递去,慷慨地共同分享,然后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他们,德龙叹着气说,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食物,真是够奢侈的。

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与他们接触。

拿出我们的UTM-84型‘宇宙翻译机’来。

你熟悉这个机器的功能吗?是,长官。

它能够说84种语言,还包括好几种图形符号和数学形式的交流通讯方式——这就够了,谢谢。

拿出来,用我们的外部扩音器播放‘标准告谕第7条’。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UTM-84用各种语言重复这一告谕,包括在其他殖民星球上普遍运用的一些语言。

但是这些土著居民似乎一点也不明所以。

他妈的,我说,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口吐粗话不适合我现在的身份,从架子上把那个SMC拿下来,给我找这一段:‘与土著人接触。

’给您,长官。

当我觉得与他们接触的时机到来时,我决定亲自与二副一起出去。

德龙上尉,我命令道,你和我准备出去,告诉那波柯夫上尉,暂时由他负责一切,直到我们回来。

是,长官。

戴上你的头盔,穿上防弹衣和防毒面罩,检查一下镭射枪的子弹是否上膛,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长官。

普罗特中士,打开出口。

我们走到外面后,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土著人的情况,他们形体匀称,面貌端正,皮肤是日晒后的健康肤色,栗色头发,紫罗兰色的湛蓝眼睛。

成年土著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向我瞟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我们。

只有那几个小孩子用手指指我们,咯咯地笑着。

我按照SMC第758节,作了一个表示和平的手势,几个成年人有了反应,他们对着我做了同样的手势。

然后,他们试着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但是我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德龙上尉,我说,我们可以跳到SMC的下一阶段,有关‘威力显示’的章节。

您的意思是说——开火,长官?正是,我说,我们必须用武器来显示我们的实力,将你的镭射枪对准草地中间的那个树桩,连发几枪。

遵命,长官。

他应道。

几声枪响过后,原来树桩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洞,周围是一堆烧焦了的木头碎片,可是这些土著人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敬畏来,相反,还有几个人走过去看了看爆炸过后被焚的地方,脸上显示出一种认真关注的神情,但没有人说什么。

然后那几个土著人又走回来,对我们做了些表示友好的姿势,显然是邀请我们和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

但是我坚决地拒绝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使我丧失了理智。

土著人中那位个子最高的,他有着宽宽的肩膀,一张被太阳晒得黧黑却充满睿智的脸,他转身向我伸出手臂,并走近了几步。

有个年轻女子从后面拉了拉他,似乎是想阻止他。

我的第一反应是,无法分辨出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于是我退后一步,用我镭射枪对准了他。

就在这时我才发现,他想递给我的是食物。

那是一种像瓜果样的水果,切开来的一片,熟透了,流着汁水,熟得就像马上要爆裂开似的。

我愤怒地挥舞着我的镭射枪,把那个令我感到恶心的东西从他的手上击飞,滚到草丛里去了。

他呆立在当地,好长时间他一直惊讶地瞪眼望着我,然后伸出他的拳头,中指向上指着。

虽然我还不了解当地的习俗,但我想,这种手势所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和地球上相同的。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女伴拉起他的手臂,温柔却坚决地将他拉回到了人群中。

然后他们大家集中在一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德龙上尉,我命令道,我们立刻回到舱里,派两个人秘密地跟踪他们,查出他们上哪去了。

是,长官。

除了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向我报告外,不要打扰我,我要立刻向总部汇报近来发生的事情。

菲茨帕特里克准将,很抱歉,刚才不得不中断我的报告。

但是我们突然遇到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今天我们首次在萨嘎恩行星上遇到了当地的居民。

行为却完全不同。

遗憾的是,由于目前无法逾越的语言障碍,我们既无法估计出他们的智力,也无法知晓他们的意图。

不过,我相信,这些土著人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我们不必消灭他们。

相反,我们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关于萨嘎恩星的一些有用的信息,然后我们就可以让他们成为顺服的臣民。

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些土著人住在哪里。

他们走的时候,我派人跟踪他们了,但是跟踪人员无功而返,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说,这些土著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这听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因此我决定,下次如果再发现他们,我会亲自跟踪他们。

向辉煌的地球帝国致以战斗的敬礼!‘征服者’号太空船司令官威廉·加布里埃尔·辛普森上校。

闹钟尖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下从铺位上坐起,却将头砰的一下撞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我用干净的手帕抹了一把脸和脖子,不无遗憾地想起在征服者号飞船上由循环水供应系统提供的舒适淋浴来。

我正在咀嚼着富含营养的饼干,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

是我的二副,他站得笔直地向我敬礼:长官,德龙上尉向您报告。

知道你是谁,吉恩·皮埃尔,别紧张,坐会儿。

他只是盯着我看。

坐,我重复着,这不是正式会议,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与我们大家有关的一些问题,有啥说啥,不做记录的,明白吗?他犹豫不决地在一张凳子的边缘处坐了下来,他的背还是照样挺得笔直。

是这样,我说,我知道我的狂傲态度使整个机组人员都感到烦恼,包括你在内。

我伸出我的手:吉恩·皮埃尔,不要否认,记住,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他耸耸肩: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们都理解您,长官,毕竟这是一次军事探险活动。

我点点头:没错。

软弱无力的指挥官连一天也做不下去——在菲茨帕特里克将军的领导下更不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当然明白,长官,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我们都支持您,长官。

很好。

现在,我们来谈谈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整整一个星期了,土著人再没有出现过,不过,很有可能他们会大批人马出现,还有可能会武装出击,因此我们要做好准备。

我同意您的意见,长官。

但是我们只有16个人,恐怕没有足够的防御力量。

而且这16个人中有一半人都不是专业军人,我补充道,再者,对于周围环境的研究工作和其他一些工作,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因此,我们需要将冬眠的人唤醒。

我决定命令‘征服者’号准备登陆。

他点点头:我可以提个建议吗,长官?我们登陆舱周围的平原地势开阔,足以满足登陆需要,而且这里的基本资源也很充足。

好极了,德龙上尉。

马上与‘征服者’号上的里纳尔迪少校联系。

他动作坚毅地行了个军礼:是,司令官,长官。

我们全体人员除了机械师外都在登陆舱外集合起来,观看征服者号的登陆过程。

太空船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徐徐降落,也许是第二导航员的经验不足,飞船落地时有些倾斜,地上约100码方圆处的植被被烧毁了。

不过,飞船终于还是安全登陆了。

当浓烟渐渐消散后,导航员那波柯夫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看!三个萨嘎恩星人出现了,他们似乎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

两男一女,身穿闪着微光的长袍,看着被烧焦的地面,他们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然后他们开始激动地说起话来,每个人都挥舞着手臂,努力想让我们明白他们的意思。

嗨,辛基维兹,我呼唤着我们的语言学家,该是你的工作了。

他们想要干什么?他对着这些人快速地说了几句话,并辅之以生动的手势,但是过了几分钟后,他说:长官,我只知道,他们是想告诉我们,他们对‘征服者’号所做的某些事情很不高兴。

当地人对交流的结果似乎很失望,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们走了后,我叫来了物理学家戈尔茨坦,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由于有了先前的经验,我带上了一部摄像机,机器一直打开着。

他们慢慢地走着,也不回头看。

但是,突然之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发生了。

前面的三个人影开始变淡,变模糊,变透明,然后像一股轻烟般消失了。

戈尔茨坦和我赶紧跑过去,尽管地面的土壤很松软,我们却没有发现任何脚印。

我们仔细地将他们消失的那块地方划出来,然后用各种仪器对界线内及其周围的土地仔细勘察,包括用于测量放射性的盖格计数器,以及最精密的刑侦仪器。

但是,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

第4号报告第41天。

对所有的情况进行了通盘考虑后,我命令我的大副负责‘征服者’号在萨嘎恩星的登陆行动。

登陆点离我们的太空舱所在的位置不远,登陆非常成功。

在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只有三个土著人出现,他们没有任何表示,既无赞美,也无敌意。

不过,我还是无法信任他们,因此我们的警惕性还是丝毫不能松懈。

根据SMC法规以及预定的计划,我们已经开始逐步唤醒所有的机组人员。

向显赫的地球帝国致以战斗的敬礼!太空船‘征服者’号司令官威廉·加布里埃尔·辛普森上校。

一周后,一个阳光普照的下午,我坐在我们用来进行侦察的小丘顶上,陷入沉思中。

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当地女人正在接近我!她身材迷人,面容姣好,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草叶,似乎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远方。

她是如何到达这里的,我们布置的那么多的哨兵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实在是想不通。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向着我,直视着我。

接着,她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片多汁的柑桔样的水果,微笑着递给我。

这一刻,我想起了几个星期前发生的尴尬一幕。

不过这一次,我接过了她手里的那片水果,小心地尝了一小口,味道极其甘美。

然后她用一种非常柔美的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叫埃米娅娜,我给你尝的那片水果名叫‘克瑞莎’,它代表和平,是表示欢迎的象征。

我惊讶地看着她,此时此刻,我极其震惊!我不知道她是否实际上说的是我们的语言,或者我是否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然后我明白,她是在问我话,并等着我的回答呢。

什么……你说什么?我问你叫什么名字,陌生人。

我是……我是那艘太空船的司令官,上校——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自负,我叫威廉·辛普森,哦,真是见鬼,就叫我比尔好了。

比尔,你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一定想知道关于我们的事情,米哈蒂拉星的居民。

米哈蒂拉?这是我们这个行星的名字,你知道的。

哦,当然。

现在,请告诉我一件事,你怎么突然会说我们的语言了呢?她嫣然一笑:事实上,我并不会说你们的语言。

我现在所做的只是……我该怎么说呢……我们思想的直接交流。

心灵感应?但是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也看见你的嘴唇在动。

她点点头:我听说,这样才能让你们更容易理解。

我叹了口气:恐怕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领会,请继续说下去吧。

我一直坐在埃米娅娜身边,听着她迷人的声音,了解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我也试着告诉她关于我们的一些事情,她也听得很入神。

随着谈话的深入,她开始使用一些我所不了解的术语——人格、人权、良知、自由、民主……接着,她注意到了我的尴尬神情。

看,比尔,太阳已经落山了。

我们还是改天再聊,好吗?她站起身来,抖着沾在她衣裙上的草叶,你一定还有一些公事要忙,我也得在天黑前回家。

我陪着她一直走到最外面的岗哨那里。

在那里值勤的卫兵看见她,惊讶得瞪圆了双眼。

送到那儿,埃米娅娜坚持自己走,然后她就向我告别——在我的脸上印了一个吻!我惊讶得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我看着她越走越远,期待看着她消失在空气中的那一刻。

但她没有,好长时间我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在远处变成一个小点。

第6号报告,第52天菲茨帕特里克将军,今天下午我在与当地人的语言沟通方面取得了进展——亲自并独自——在此之前我们的语言学家也未能成功。

也就是说,我轻而易举地消除了至今为止一直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与当地人的语言障碍问题。

这件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我正在我们进行侦察活动的小丘上,突然来了一个萨嘎恩星的女人,我向她打听了许多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与她的谈话细节我就不详述了,以免太过烦扰您,关于萨嘎恩行星上居民的生活和人生态度,我已发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资料。

而关于我们在地球上的生活,我一直谨言慎语,尽少透露。

不过我可以肯定,我决没有泄露任何军事秘密。

向地球帝国致礼!‘征服者’号司令官威廉·G·辛普森上校。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全体机组人员和我有许多工作要做。

我们搭建帐篷,开垦土地,设计庭院,挖掘灌溉沟渠,建造库房仓库,还有其他数不过来的杂事。

我日日夜夜都忙得不可开交,累得精疲力竭。

尽管如此,每晚与埃米娅娜在小丘上的见面却是从不间断。

有一次她问我:比尔,我很喜欢来找你,不过,我想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自私。

我想带上我的一些朋友一起来,你觉得怎么样?一开始,作为一个军人特有的警惕性,我想断然拒绝如此不计后果的提议。

但是当我看着埃米娅娜的眼睛时,我说:为什么不行呢?我会让我们的几个官兵也加入到我们中间来,除非他们有任务在身。

第二天晚上,埃米娅娜带来了二十几个同胞——有男有女还有小孩。

一周后,人越来越多,我与我的大副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里纳尔迪少校,你能肯定这些人里面没有我们的士兵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司令官,我的理解是,如果没有任务在身,任何人都可以来。

我们都知道,你这是给我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

承认这一点吗?是,长官。

不过,我们都知道您宽宏大量,我想您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我严肃地瞪了他一眼:OK,我原谅你们的过错。

不过下不为例,明白吗?明白,长官。

我能问一下吗,菲茨帕特里克将军对您最近的报告还满意吗?我皱起眉头:恐怕不是太满意。

他在最近一次的回复中要求我采取更多的军事行动。

你知道的——发射火箭导弹,采用炮火轰炸之类的。

但是,长官,里纳尔迪说道,你知道当地土著人曾向我们解释过,他们非常讨厌这一类行动,因为这些做法会在他们的星球表面上留下难看的伤痕。

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不如这样,我们进行一次有目的性的长途行军。

好主意,长官。

里纳尔迪附和着。

我们明天就出发,一早就行动。

告诉号兵,今天晚上提前吹号结束晚上的聚会。

第二天一早就看得出来,今天将会是一个大热天,于是我命令我的手下官兵都穿上夏衣,将那些沉重的军事装备都留在征服者号上。

大家轻装出发,跟在一小队米哈蒂拉人的后面轻快地行进着。

大约中午时分,他们将我们带到了他们自己的居民点,好几个男男女女出来迎接我们,埃米娅娜领着头。

看见她幸福的笑脸,我也很高兴。

我们这个定居点叫利希亚萨。

埃米娅娜告诉我说。

这里……哦,太让我惊讶了,我说,我简直无法相信。

真的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该怎么说呢——从这些房屋的数量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小城镇,但是从它的外观来看,它又是一个大村庄。

这样的居民点在我们的地球上从来没有见过。

走进利希亚萨居民点里面,一切都显得宽敞从容,宁静安谧。

绿树成荫的街道很宽阔,但来往车辆极少,居民点中心地带是砖石铺成的广场,中间有个石头垒成的喷泉。

多数房子都隐藏在高大葱笼的树木植物中,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植物与地球上的完全不同,不见有丝毫枯萎凋零的迹象。

我们都被深深迷住了,有的人甚至伸出手去摸摸那些叶子,看是不是塑料做成的。

那是我的父亲,埃米娅娜说,我想你们两已经见过面了。

一个脸膛黧黑肩宽高大的男子大步走过来,向我们伸出手来:我是蒂安尼,埃米娅娜的父亲。

你看,这次我可省去了克瑞莎欢迎仪式。

我不由得有点尴尬起来,我也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手。

他还少说了另外一件事,埃米娅娜插进来说,他还是利希亚萨居民点的首领。

只是今年的罢了,蒂安尼微笑着说道,利希亚萨的每一个人都很高兴见到你,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今天的狂欢。

在我看来,蒂安尼的最后一句话等于宣布狂欢正式开始了。

我们的主人们忙着将一些餐桌和长凳拖到广场上,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交叉坐在一起。

女人们送上了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菜肴和新鲜的饮料。

虽然有些吃食物起来味道有些怪,但我得承认它的丰盛真可以和皇室盛宴相媲美。

宴后,我们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利希亚萨的乐师歌手们为我们表演了节目,虽然一开始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太习惯,但渐渐地便觉得声声入耳起来。

我们大家在一起跳舞,而我则陶醉在埃米娅娜热情的拥抱中。

几个小时的狂欢过后,德龙对我说,天色已近黄昏,我不由得对他的提醒有些恼恨起来。

在我们返回征服者号飞船几个小时的漫长行军中,我一直觉得告别时埃米娅娜留在我唇上的吻余温犹在。

第7号报告,第72天菲茨帕特里克将军,我荣幸地向您报告,在没有怠忽我们军事职责的情况下,我们已经开始与当地习俗水乳交融。

我认为,如果我们采用猛烈的炮火攻击,将会对这里造成重大的破坏,这会引起当地人的反感。

现在,萨嘎恩星毕竟已经是属于我们的星球了。

于是,我命令军队进行有目的性的长距离行军,这样,我们就能尽可能多地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情况和风俗习惯,也就能更有效地统治这个殖民星球。

我已命令我的二副将当地居民点的情况用全息录像录了下来,并准备随报告附上。

不过,遗憾的是,他完全将这事忘了,这样的疏忽真是不可宽恕。

谨向阁下您以及地球上的各位问好!上校司令官W·G·辛普森。

听着,比尔,那天埃米娅娜对我说,你好几次抱怨说,僵硬的制服领子老卡得你脖子难受。

为什么你不考虑干脆把这愚蠢的制服换下来,穿得更加舒适一点呢?我的两个兄弟身材和你相仿,他们很愿意给你几件他们的衣服。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行不。

为什么不行?难道说你每次给那个该死的菲茨报告时还得附上你的近照吗?亲爱的,你不能这么说他。

问题是,如果我那么做了,我就必须允许我手下的所有官兵都这么做。

这么一来,我们,包括我在内,还像是殖民地的开拓者吗?埃米娅娜靠得更近一些,将她的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比尔,亲爱的,我从没觉得你像一个殖民者,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她的嘴唇向我的嘴唇凑过来,越移越近,没多会儿,我们俩都没法再说话了。

当我终于缓过劲来又能喘气时,我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好吧,不过我还是得戴上代表上校军衔的军帽。

那天下午,里纳尔迪少校给我送来一份需要签名的文件,他向我敬了个礼后转身要走。

稍等,保罗。

他停下脚步:是,有事吗,长官?你知道,有的时候,我故意忽略了SMC的几个章节,因为我觉得它们不合适。

你对SMC怎么看?请你直言不讳,这会儿别考虑我的军衔地位。

他犹豫着说:我说的话不会记录在案吗?长官?不会记录在案。

一派胡言。

他说。

我笑了起来:好,果然爽快。

让我来告诉你,保罗,即使是我,有的时候也觉得奇怪,究竟是谁弄出这么一大堆废话来的。

长官,照我看来,SMC比胡说八道还要糟糕得多。

它是有害的,危险的,如果我们整个行动建立在它所制定的原则基础上,我们就会被误导,就会犯大错。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没有想到过,我会同意你刚才所说的。

对于这个星球上居民的生活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是明白,我们错了,而米哈蒂拉星人是对的。

只要看看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就足以让我们明白了,保罗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还有,记得我们在地球上是如何生活的吗?我点点头:那至今还是我最可怕的噩梦。

现在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我只是那个该死的暴君菲茨帕特里克手下一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傀儡,但是那个时代将永远过去。

我已经受够了那种装模作样的日子,在下一次报告中,我就这么告诉他。

你觉得如何?保罗犹豫了一会儿:您自己决定吧,司令官。

不过,站在您的立场上,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至少,不要马上就将一切都告诉他。

我叹了口气:OK,我将尽可能地讲究些策略,谢谢你,保罗。

第8号报告,第95天菲茨帕特里克将军,您指称我玩忽职守,并提出严重警告,请允许我恭敬但坚决地予以驳斥。

我在米哈蒂拉星(萨嘎恩星的真正名字)上的所有行动都与我作为指挥官的身份相符合。

例如,我们一直在继续执行我们的军事行动,了解当地人的生活状况,这将使我的指挥更有效率。

因此我命令我的司令部成员走出‘征服者’号,到利希亚萨居民点去——这是最近的一个居民点的名字。

我不记得SMC条文中有任何一条禁止殖民地开拓者这么做。

还有,我手下的官兵们对这个新的居住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们在当地的一些旧学校里住下,而我也从我的司令部搬到了埃米娅娜的家里,但愿您还记得她的名字。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有益无弊的决定,只有像现在这样,住在他们的居民点里,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到萨嘎恩星的真实情况。

现在我得赶快结束我的报告了,因为我已被邀请参加这里中央广场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命名授予庆祝活动,届时将有47名举行成年仪式的利希亚萨的男孩和女孩选择他们成年后的名字。

在这个晚上,利希亚萨居民地的首领将按他们的风俗为这些孩子进行洗礼仪式。

埃米娅娜私下里透露给我说,我可以在这个美好的仪式上指定两个人为首领的辅佐人。

我希望大家会惊讶地发现,我指定的人会是合适的人选。

在此,谨向地球上的我的朋友和所有善良的人们致以问候。

比尔·辛普森上校。

看,比尔,埃米娅娜的父亲蒂安尼对我说,利希亚萨所有的人,包括埃米娅娜和我在内,都希望你能下命令,让‘征服者’号所有的官兵们干脆都搬到这里来,搬进利希亚萨来,你觉得怎么样?我沉思了一会:我不知道。

这是一个大的决策,也是一个有风险的决定,如果我向菲茨帕特里克将军汇报……蒂安尼轻轻笑了起来:我并非煽动你反对你的上司,但是在这里,决定权还在于你。

好吧,我会和飞船里的全体人员谈这件事,明天一早就讨论这事。

第二天,我真的这么做了。

全体飞船人员进行表决,一致赞成这一建议。

我只派了一小部分人留守在那个小小的铁皮壳——征服者号里。

我知道连这也是多余的,谁会那么愚蠢,到那个破飞船里去翻找什么东西呢?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都在忙着搬家,一点一点搬迁到利希亚萨那个迷人幽雅的环境中去。

直到这会儿,我才发现他们与我们是多么的不同;或者说,我们与他们是如何的不同。

你们的许多道德准则让我们感到困惑,我对埃米娅娜说,你知道,即使是我们的社会学家有时也觉得难以对我们解说——当然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特别是你们的一些独特的社会环境。

哦,埃米娅娜回答道,我觉得用我们的——或者你们的——价值体系来判断这一切是徒劳的,这就像试图以构成花朵成分的化学分子式来描述美妙的玫瑰花香一样。

我再一次为她奇妙而简洁的比喻而折服。

你们的人住宿安排得怎么样了?她问道。

住的地方没有什么问题,这要感谢你的父亲,他在利希亚萨给我们留了这么宽敞的一片空地。

这里有足够的天然资源——各种石料、陶土、芦苇和干燥的木料之类的。

你要知道,利希亚萨所有的人都愿意倾其全力帮助你们的。

是的,我明白。

说真的,你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只不过是些外星人、侵略者、殖民者?她微笑了:因为我们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就不再是外星人、侵略者和殖民者了。

不过并非所有事情都一帆风顺的,我提起有些事情,起初我们偶尔也有过误会。

例如,有一次我们的人准备砍下一棵枝叶繁茂的椴树,想用它来盖屋顶,但是你们的人很和气地向我们解释道,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轻率的。

这是为什么呢?她耸耸肩:这很简单。

在这里,在米哈蒂拉星上,父母和教师们从小就向孩子们灌输这样的理念:要尊敬所有的生命,包括植物。

如果有人随意毁坏任何形式的生命,所有的人都会把他看作坏人恶棍而谴责他。

而且他们还会觉得,这种胡作非为迟早肯定还会害了作恶者自己。

因此,对于那些随意毁灭生命的人,我们甚至都避免去指责他们。

你所说的,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你能举个例子吗?你看,在米哈蒂拉星上,每一个讲文明有教养的人都不会说出像谋杀、杀手、刽子手、屠夫、捕猎者之类的字眼,或者——她说着沉默了下来,脸上泛起微红。

或者士兵,我代她说完,你原打算说的是这个词吗?我说得对吗?埃米娅娜将脸埋在我的颏下:对不起,亲爱的。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别说对不起,亲爱的。

我们曾相约互相之间永远坦诚的,还记得吗?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不过就在那天晚上,我明白并非一切都好。

士兵一词一直在困扰着我。

多年前,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职业,而在米哈蒂拉星上,它早已过时,甚至是让人感到羞愧的东西。

不过,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非常机智得体,因此他们从不提及,在他们的眼里,我们的职业是如何的不合时宜。

回顾以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职业生涯,毫无意义地浪费了我的年华,现在却让我为此充满了不安和深深的愧疚。

第9号报告,第(?)天我已经无法确定我们登陆米哈蒂拉星已经有多少天了,但是我认为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菲茨帕特里克将军,请允许我再次强调,我无法理解您对于我的严厉指责。

你说我没有很好地履行我的职责,这一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根据您对我提出的指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我的威胁),如果我不能立即改变态度的话,我不知道您会不会解除我在飞船上的司令官一职。

但是在我看来,我可以确信,在我整个一生中——极其空虚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改变。

我真诚地希望,并相信,我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因此我不会再向相反的方向改变自己。

如果我那么做了,那么我就会成为那个愚蠢的SMC的炮制者一样的白痴。

简而言之,我已有了决定。

我要告诉你我目前所有的真实想法以及我的感觉,虽然那样可能会让我付出巨大代价。

现在,蒙蔽在我眼前的迷雾已经散去,我为我以前的生活方式感到羞愧,每过一天,这样的感觉就更强烈。

我以前惯用的那种装腔作势的豪言壮语曾让我觉得自豪,现在想起来只会让我觉得难为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永远忘掉那些措辞。

我在地球上的亲爱的朋友们,如果我以前那种自欺欺人狂傲自大的态度曾经伤害过你们,请原谅我。

比尔·辛普森。

这时听到敲门声,我便大声叫道:进来,保罗。

看在老天的分上,什么时候你才能记得以后不用再敲门了?他递给我一份文件,他的脸色显得凝重:司令官,这是5分钟前由子空间无线电系统发送过来的,我立刻将它打印了一份。

我接过文件,我完全可以预感到它的内容,一眼瞥见了它的标题,便证实了我的猜测。

正式解除威廉·加布里埃尔·辛普森上校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二军团司令官一职及对‘征服者’号太空战舰的指挥权。

我开始阅读正文,尽量保持严肃,但我做不到。

当我读到菲茨把我贬得一无是处时,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大笑。

长官。

保罗说。

我知道,我知道。

我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我几乎不能相信我就是曾经拥有那个显赫头衔的同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我甚至一直为它而感到高兴。

我甚至不惜以任何痛苦的代价去获得它,如果失去它,会让我处于如何的绝望境地。

回想那时——从前……那还不是事情的全部,长官,保罗狡黠一笑,看,我还给你拿来了什么。

第二份文件上写着:里纳尔迪少校暂时代理‘征服者’号太空战舰司令官一职。

问题在于‘暂时’一词。

保罗说道。

我想你是对的,代理司令官,我说,直到正式任命的司令官随第十三殖民军团从地球来到这里,来的会是某个坚定的铁血人物,他将来此镇压这场所谓的叛乱,逮捕这个星球上所有疯狂的叛徒,然后在这个无政府主义的萨嘎恩星球上建立起新的秩序和统治。

保罗将他的任命通知书折成一个小小的纸飞机,从窗口掷出去,飞进了蒂安尼的前院。

然后他纵情大笑,我也和他一起笑,一直笑到肚子痛。

然后保罗和我走出去,加入到了欢快的人群中。

这些天来,飞船上全体人员的住处大部分都已经盖好了,至少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样子。

这样的工作再适合我不过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享受到体力劳动的快乐。

我现在真正能够用我自己的双手来做些有用的事情,创造出美好的东西来,这真让我着迷。

在此之前,我的双手,除了愚蠢地敬礼,以及在那些无聊的文件上签字之外,还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事情。

最后的报告菲茨帕特里克将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要向您‘报告’,我要说的与报告根本不沾边,也许我这么做是因为在很长的时期内,我一直是一个军人。

我为您感到难过,菲茨帕特里克,也为所有地球同胞感到难过,因为你们被迫生活在一个污秽的、令人窒息的、污染严重的星球上。

有时候我会想起你们周围所有的怪现象——人口过剩,空气、水和土壤的污染,无法忍受的噪音,以及为生存而进行的疯狂的争斗,这些就是你们所称的所谓事业……对于我来说,你们就像自愿受这种罪的囚犯。

但是菲茨帕特里克,最糟糕的是,你们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你们天真地以为你们的生活方式是正确的,是唯一的一条道路,而你们必须开拓银河系中可以居住的星球,并以可怕的地球模式来重新改造它们。

当我回顾所有这一切时,我不再恨你,菲茨帕特里克,我曾一度恨过你。

但现在,我已经超越了那一阶段,我不能去恨一个有病的人。

我想我正在开始渐渐转变成一个真正的米哈蒂拉星人,包括我的智力和我的情感。

也许……也许有一天我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希望能规劝你们中的某些人——如果不是指你一个人的话,菲茨帕特里克,那么至少是指那些还没有完全执迷不悟的人——认真地反思一下,不过我希望你也能这么做。

放下你们手中愚蠢的镭射枪,哪怕只是暂时放下也好,坐在地上,好好看一看周围。

难道没有看见那些过度开垦已经失去肥力的土壤了吗?那些弯腰曲背早已失去苍翠的树林和那些焦枯的草地了吗?混浊的河水泛着浮沫,太阳被隐没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这些难道你们都视而不见吗?将你们的眼光投向你们过度劳累而致疾病缠身的父母双亲,投向你们疲惫不堪的妻子和你们营养不良的孩子,他们会恨你们。

试问,这样的地球是最好的世界吗?是整个银河系中奇迹般的典范吗?是整个人类应该永远居住下去的天堂吗?是遥远星球上其他种族渴望的地方吗?如果你对此哪怕只有片刻的怀疑——那么我想,对于你来说,一切还不算太晚。

再见了,我亲爱的前同胞们!比尔。

每天夜晚,埃米娅娜和我总习惯地坐在门廊里,她的头伏在我的胸前,我的手臂圈着她的腰。

近来她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亲密伴侣,我们已经密不可分。

在这样的时刻,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是我以前所无法想象的。

我们之间的爱比任何年轻人都来得热烈,我们之间的联系比丈夫和妻子更为紧密。

虽然没有结婚仪式,没有金灿灿的婚戒,也没有动人的海誓山盟,但我们就像两块磁铁互相吸引,两个大脑像一个整体在一起思想,两个灵魂相伴着永不分开。

埃米娅娜,我说,谢谢你。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谢什么?哦,为了一百个理由,一千个理由。

你帮助我从一个愚蠢自负的傻瓜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一个真正的人类。

这太夸大了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听你说得详细点。

你告诉我怎么做人,怎么思考,怎么像其他米哈蒂拉人那样行事。

你和你的父亲教会了我许多了不起的事情。

你是说我们的……我想,你们管它叫做ESP——超感知觉。

是的,这只是其他许多事情之一。

我总是不禁感到惊讶,你们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就做到这一切的,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但是它们不是的,埃米娅娜提出异议,所有的这些能力本来就都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只是让你们看到,你们应该如何集中意念,释放那些潜在的能量,这么多年来,它们在你们身体里一直处于冬眠状态,等待着你们去开发它。

还记得吗,我最初的努力尝试显得多么的笨拙?我是那么的失望,几乎丧失了信心。

但是渐渐地,我开始掌握了一些技巧。

你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亲爱的。

比如,对于小面积被烧焦的植被表面,你已经具有了治愈它们的能力了。

哦,是的,但是在利希亚萨,7岁的孩子都拥有比我强的能力。

甚至我手下那些年轻人也比我强,他们能够做到在不触及物体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身体去影响它们,其中一人甚至已经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地在别人的视线里消失。

比尔,埃米娅娜说,我们谈了许多事,但却还没谈到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吗?我心情郁闷地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三军团将由那个该死的菲茨帕特里克亲自带队来此。

在最近的几个星期里,我几乎不能思考任何别的事情。

也许我一直有点太过软弱,但是我从没忘记我对我的手下官兵的责任,以及对利希亚萨的所有人的责任。

在那个星期六的夜晚,我在利希亚萨的中央广场上召开了全体官兵的会议,根据我与蒂安尼首领达成的协议,利希亚萨大部分成年人也列席了我们的会议。

大家都知道,今晚我们为什么集中在这里,我开始说道,菲茨帕特里克将军将带领殖民远征探险第十三军团从地球来此,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米哈蒂拉星。

目前,他们离我们这里已相当近了,因为他们发送信息的信号越来越强了。

他们一直在劝我们要放聪明些,向他们投降,不要做任何抵抗。

我的手下们开始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我抬起手来制止了他们:他们声称,如果我们投降,他们将对我们从轻发落:军官们每人降一级,全体机组人员每人在太空船上关禁闭一个月,仅此而已。

但我还不至于天真到相信他们这番话。

特别是他们乘着‘复仇者’号太空舰而来的,有着如此可怕名字的太空船要干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人群中传出了许多呼叫声,军官们努力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件事关系到在场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每个人都有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们应该怎么做——如果说我们还能有所作为的话,今晚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几十只手向上举起来,我随便点了其中的一个。

长官,我是二等兵尼米内恩,我和我的17个朋友都参加了超感知觉俱乐部,我们中已有好几个人获得了……我该怎么说呢,一些全新的能力,都是从我们的朋友处学得的,我指的是我们的利希亚萨人朋友。

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不过还是请你告诉我们大家。

长官,我的计划很简单,我们可以确信这个计划不会失败。

我们只要……嗯,是这样,只要当‘复仇者’号降落在米哈蒂拉星,我们就立即制服他们。

萨瓦尔皮迪中尉坚决反对这么做:我们不能以暴制暴,因为这么做意味着我们在本质上跟那些坏蛋没有什么两样,我们决不应该那么做。

经过简短的讨论,然后经过投票表决,绝大多数人都反对武力解决。

接下来又有几个发言者谈了他们的观点。

终于,我们全体达成一致意见,在复仇者号降落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要保持平静和理智。

我们必须立刻对他们进行劝服,因为我们不应该使用任何武器去对付他们。

请允许我综述一下代表多数人的决定意见,我总结道,我们将以明显的和平方式热烈地欢迎他们。

只要一有可能,我们就给他们奉上一片新鲜的克瑞莎水果——表示欢迎的传统方式。

然后呢?吉恩皮埃尔·德龙问道。

然后,我回答道,我们就静观其变。

一封信。

只是一封信,不是报告如今再说报告已毫无意义,不过这也不表明以前的报告就有什么意义。

只是我长期以来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了,对于发生的一些事情,时不时地总要记下点什么,这是我以前的一种消遣方式,至今还没有完全放弃。

我不知道这封信写给什么人,也许是给米哈蒂拉星上的后人。

我并无意想成为利希亚萨的编年史家,只是此时此刻这里总有那么多深深地吸引着我的事情在发生着。

此时此刻,我真想到室外去和那群小孩子们一起玩耍。

他们的欢声笑语从窗外飞进来,使我无法集中思绪。

难怪这些孩子们闹得这么欢,老格斯正在用熟练的魔术逗得大人孩子都很开心,今天他的兴致似乎也很高。

而我们成年人,则清楚地记得来自地球的殖民远征军第十三军团刚到米哈蒂拉星时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还有老格斯,也常带着喜悦和失落参杂的心情回忆起当年复仇者号降落时的情景。

当时,我们大家远远地看着飞船降落,但我们都没有露面。

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到处走走看看。

然后我召集了二三十个朋友,包括他们的家人一起,去拜访复仇者号飞船的船员们。

我们都穿上薄而宽松的衣服,这样他们立刻就可以看出我们没带任何武器。

当我们离他们的太空船还有三十来步的时候,我们干脆就在草地上坐下来,开始吃我们随身带来的东西。

我们希望复仇者号飞船里的人会渐渐消除戒心。

过了一会儿,好几个扩音器开始响起来了,一个巨大的通讯屏幕上出现了菲茨帕特里克的图像。

他开始向我们喊话,说的无非是SMC里的那些陈词滥调,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至今我还能记得一些,那个什么通用翻译机器显然已经经过了改进,对他所说的话进行了同步翻译。

我们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些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

然后复仇者号的舱门打开了,从里面卡嚓卡嚓走出来一些战斗机器人,它们开始四处探查,我们大家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后来,从太空船里又走出来两个武装到牙齿的男人,他们的样子就像古老的系列科幻小说里的武士,虽然他们俩都戴着氧气面罩,但从其中一个人走路时那种傲慢而僵硬的步态,毫无疑问,我认出来他就是菲茨。

他做了几个愚蠢的手势(当然都是按照SMC法规来的),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作了回应。

然后他又开始念那沉闷乏味的标准告谕第7条,我注意到他所念的和我以前知道的完全一样,一字儿都不差。

当他念完后,我们告诉他——当然是用米哈蒂拉星的语言——他最好停止那些胡言乱语,并请他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但是菲茨傲慢地拒绝了,因此我决定让他清楚地看到,我们决无意伤害他。

我慢慢地向他走去,脸上带着明显的微笑,虽然埃米娅娜试图拉住我。

我直视着菲茨的脸,他惊讶的样子告诉我,他并没有认出我来。

突然,他退后几步,掏出他的镭射枪,对准了我。

这激怒了我——也许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在那一刻,我忘记了我们先前的约定,我一下子伸出拳头,对着他的鼻子伸出了中指。

在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死神。

但是菲茨显然太过惊讶,只是呆立在那里不动,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接着,埃米娅娜拉住我的手臂,温柔却坚决地将我拉到大伙那儿。

过了一会儿,我们静静地离开,向着我们的家——利希亚萨出发。

不过,那些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是吗?是啊,第十三远征军团是初春时节来的,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在我们这个可爱的米哈蒂拉星球上,秋天是最神奇最快乐的季节。

微风轻轻地胳肢着树梢,悄悄地偷走十来片树叶,然后裹起叶子在周围打着旋。

不时有几片叶子,伴随着附近一群孩子的笑声,从我的窗户里穿飞进来。

老格斯大概又在和孩子们玩他的魔术了。

我要将我最后这封信送给他去看,但是,再一想——也许我不该那么做,老格斯不喜欢有人提起往事,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了嘛。

以往的那些日子里,每个人都称他为菲茨帕特里克将军。

《征服者罗比尔》作者:[美] 琼·斯塔尔武绍智 译一、挑战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们,我叫罗比尔,而且无愧于这个名字。

我今年40岁,但看上去还不到30,铁打一样的筋骨,经得起任何考验的体魄,过人的膂力,还有即使在鸵鸟世界也堪称首屈一指的胃口。

这里是位于美国费城韦尔顿学会的大礼堂。

在讲上面话的自称罗比尔的人突然闯进来的时候,在这个大礼堂里,一百来名气球主义者,一律带着礼帽,激动、骚乱、指手划脚、高谈阔论、争吵不休。

他们只是些气球爱好者,但是些狂热的爱好者,尤其是那些想以重于空气的机器——飞行机器、飞船或其他什么东西——来取代气球的人的死对头。

其实不过是气球主义者们的一次普通会议,讨论在当时激动人心的问题——气球的驾驶问题,但是因为螺旋桨应安在前部还是尾部,两大阵营互不相让,会场的紧张气氛几近白热化,连学会主席普吕当大叔和秘书菲尔·埃文思都控制不了了。

这时罗比尔闯了进来。

罗比尔看上去确实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中等身材,身子呈几何形状——等腰梯形,梯形较长的那条底边就是肩膀,上面是一个由强壮的脖子连接起来的滚圆的大脑袋。

他有一双稍不如意就会发出白炽的光芒的眼睛,一对显得毅力过人、永远紧皱着的眉毛,像一丛铁丝般短而略鬈的、发出金属光泽的头发。

此外还有像铁匠的风箱一样起伏着的宽阔的胸膛以及与身躯颇为相称的手臂、巴掌、腿和双足。

这个出色的人物是打哪儿来的?这可不好说。

不管怎样,他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继续说道:尊敬的公民们,在你们面前站着的是个精神毫不逊色于肉体的工程师。

我天不怕、地不怕,人也不怕。

我的意志从来有在任何人面前屈服过,如果我认定了一个目标,那么全美洲、全世界联合在一起也不能阻止我去达到这个目标。

当我有一个想法时,我就要大家赞同而不能容忍异议。

我之所以强调这些细节,尊敬的公民们,是因为必须让你们对我有较彻底的了解。

现在,你们在打断我以前先想一想吧,因为我来这里是要讲些也许不合你们的胃口的事情的。

会议厅前排开始发出激浪拍岸的声音——这是大海即将变得波涛汹涌的信号。

罗比尔却并不在意听众的想法,照旧说了下去:是的,我知道,在经过一个世纪毫无结果的试验、徒劳无功的尝试之后,仍然有一些头脑不健全的人顽固地相信气球能被驾驭。

他们以后可以把电动机或是其他什么发动机用到他们那些自命不凡的、在空气中阻力那么大的皮囊上去。

他们自以为能像驾驭海上的船只一样驾驭气球。

难道因为有那么几个发明家在晴朗或基本晴朗的日子里斜顶着风或是逆着一阵微风前进,就能使比空气轻的航空器变得切实可行吗?算了吧!你们这一百来人相信着你们的迷梦能够成为现实,将成千成万的美元丢到空中——倒是没有丢进水里,这真是不可思议!真有点奇怪,韦尔顿学会的会员们听到他这么说竟然没有作出反应。

难道他们都变得又聋又哑又有耐心了?还是想克制自己,以便看这个大胆的反对派会走到什么地步吗?罗比尔又说:怎么,气球!……要得到一千克浮力就得用一立方米气体!想让一个气球凭借机器的力量来对抗风的力量?但这是不是说,人类应当放弃利用这个绝妙的交通条件,征服空气,改造旧世界的民风政习呢?绝对不是!正如人类已经借助船只,借助桨、帆、齿轮或螺旋桨成为海洋的主人一样,人类也将凭借比空气重的机器成为大气空间的主人。

因为只有比空气重,才能比空气强!这下子会场可炸了起来。

那些嘴巴就像枪筒炮口,对准罗比尔一齐吼叫起来。

这不是在向气球主义者们挑战吗?这不是意味着比空气轻和比空气重两派之间又将重开战事吗?罗比尔连眉头也不皱。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勇气十足地等待会场重新归于平静。

普吕当大叔做了个手势,下令停火。

于是罗比尔又说:是啊,未来是属于飞行机器的,空气就是支持它的可靠桥梁。

如果以每秒45米的速度向上喷射一股气流,这股气流就能托住一个人,只要他鞋底面积有1/8平方米就行。

而如果气流速度达到90米,他就能在上面光着脚走路。

当螺旋桨的叶片以这个速度排开空气时,也可得到同样的效果。

罗比尔所说的,正是在他以前的所有飞行事业的拥护者们所说过的话。

对于飞行事业的敌人,即那些认为飞鸟只需将体腔内的空气加热就能在空中停留的人,他们为什么迟迟不予作答呢?他们不是已经证明,一只5公斤重的老鹰,仅仅为了在空中停留就得要50立方米的热空气吗?这就是罗比尔在一片吵嚷声中以不可辩驳的逻辑所证明的。

他把下面一段话作为结论向气球主义者们劈头盖脸地摔了过去:就凭你们的飞艇,你们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不敢干!你们气球飞行家中最大胆的人约翰?怀斯虽已横越美洲大陆飞行1200英里,却不得不放弃飞越大西洋的计划!打那以后,你们在这条道路上就一步也前进不得,哪怕就是一小步!先生,这时普吕当大叔按捺不住了,您忘了我们不朽的富兰克林在第一个热空气气球出现时,在现代气球行将诞生的时刻所说的话:‘这还只是个婴孩,但他会长大成人的’。

它确实长大成人了……不,主席,不是长大成人!而是发胖了,这并不是一回事!这是对韦尔顿学会的直接攻击,这个学会决定、支持、资助了制造一个硕大无朋的气球工程。

因此会场上马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吼叫:打倒不速之客!把他扔下讲台!……以便向他证明他比空气重!但大家还只是说说而已,并未付诸行动。

因此泰然自若的罗比尔还能叫道:进步绝不属于飞艇,气球主义者公民们,进步属于飞行机器。

鸟类会飞,但它不是气球,而是机器!是的,它会飞,但却是违反一切力学原理而飞的!真的吗?罗比尔耸耸肩膀答道,人们研究了大大小小的能飞的生物的飞行后,这个简单的思想就占了上风:模仿大自然就行了,因为大自然从来不会弄错。

在每分钟扇动翅膀不到十下的信天翁、每分钟扇动70下翅膀的鹈鹕……71下!一个嘲讽的声音说。

每秒振翅192下的蜜蜂……193下!又有人嘲弄地叫道。

330下的普通苍蝇……330零半下!和几百万下的蚊子之间……不对!……几十亿下!罗比尔虽然一再被人打断,却仍不中断自己的论证。

在这种种差异之间,他又说,有着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的可能。

当德?吕西先生发现鹿角锹甲这种体重两克的飞虫竟能提起400克,即比自身重200倍的物体时,飞行的问题就已解决了。

此外,业已证明,动物体积和重量越大,其翅膀面积就相对地越小。

从那以来,人们设想或制造了60多种飞行机器……一架也没飞起来!学会秘书菲尔·埃文思叫道。

飞起来了,或即将飞起来。

罗比尔不慌不忙地答道,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名字命名这些机器,但不管它们叫什么,总之,将使人类成为天空主人的飞行器已经造出来了。

哦,又是螺旋桨!菲尔·埃文思顶他道,据我所知,鸟类是没有螺旋桨的……有!正如珀诺先生所证明的,鸟类实际上就是个螺旋桨,其飞行是螺旋运动。

这样的旁门左道,圣爱利丝(意为螺旋桨)啊,请别让我们碰到!……有个会员记住了哈罗德《赞珀》里的这段曲,这时便哼唱起来。

于是大家齐声重复着这个叠句,那种腔调简直能使这个法国作曲家的在天之灵听了发抖。

随后,当最后几个音节淹没在一阵可怕的喧嚣和嘲骂声中时,普吕当大叔发话了:陌生人公民,我要提醒您,飞行的理论已被宣判破产,并遭到美国和外国大多数工程师的唾弃。

这种理论欠下的债,有萨拉冉?沃朗在康士坦丁堡的遇难,沃阿道尔在里斯本的死亡,勒蒂尔在1852年和格鲁夫在1864年的丧生,这还不算我忘了名字的牺牲者,至少还有神话中的伊卡尔……这种理论并不比另一种理论更应受到非难,罗比尔反唇相讥道,那另一种理论的殉道者名单上包括加来的皮拉特尔?德?罗济埃、巴黎的布朗莎尔太太、掉到密执安湖里的唐纳森和格里姆伍德,还有西韦勒、克罗塞—斯皮内利、埃卢瓦,以及大家难以忘怀的其他许多人!况且,你们的气球再完善也达不到可以实际应用的速度。

你们得用10年来环游地球,而飞行机器只要8天就够了!这话又引起了整整3分钟的抗议和反对的叫喊声,直到菲尔?埃文思得以发言为止:飞行家先生,您刚才夸耀了飞行的好处,您自己‘飞’过吗?当然!您征服了空气?也许如此,先生!征服者罗比尔万岁!一个嘲弄的声音传来。

好吧,不错,征服者罗比尔,这个名字我接受了,我就用这个名字,因为我有这个权利!而我们也有怀疑的权利!滚出去!台下又响起这种声音。

滚到街上去!把他大卸八块!把他处以私刑!把他拧成螺旋桨!……气球主义者们怒气冲天。

他们站了起来,围住了讲台。

罗比尔在手臂组成的麦束中间消失了,这些麦束像在暴风骤雨吹打下似地摇摆着。

突然,乱叫乱嚷的人群纷纷后退,罗比尔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向前面几排疯狂的人们伸出去——他的双手戴着美国式的铁手扣,它们同时又是手枪,手指一动就能打响——袖珍连发手枪。

枪响了,是朝空中放的,没伤着任何人。

那工程师消失到硝烟之中,等硝烟消散之后,他就不见影踪了。

征服者罗比尔飞走了,仿佛是被某种飞行器带上了天空。

二、绑架韦尔顿学会的会员们在经过风狂雨骤的讨论后离开会场时,已经不止一次地使沃尔纳特路及邻近几条马路充满他们的喧嚷了。

这一带的居民已经不止一次地、确有理由地抱怨过这些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宁的吵吵嚷嚷、无休无止的讨论。

警察也不得不屡屡出面干预,以保证行人过往通畅,这些行人多半对航空问题不感兴趣。

然而会员们是情有可原的:竟有人打上门来了。

有个同他们一样狂热的比空气重派对这些狂热的比空气轻派说了些极不中听的话,而当大家正要给他应得的惩罚时,他却不见了。

这可不能善罢甘休!于是韦尔顿学会的会员们成群结队地涌上街头,走遍了整个街区。

他们甘冒因侵犯人权而要付出赔偿的风险,弄醒那些居民,强行进行搜查。

然而,他们白白折腾、搜寻了一气,哪儿也不见罗比尔的身影。

人们只好作罢,但分手前都发誓要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包括南北美洲在内的整个新大陆的所有地方。

将近11点时,整个街区大体上又重新归于宁静,费城又重新进行甜蜜的梦香。

在最重要的气球主义者中,有两人——只有他们看来还不想这么早就回住处。

他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

说起他们的势不两立,这里有必要介绍几句:普吕当大叔可是费城的知名人物,他极其富有,他拥有尼亚加拉瀑布的大部分股票;他又是单身汉,生活简单朴素,唯一的仆人就是听差弗里科兰。

而菲尔·埃文思也非常富有,他是沃尔顿钟表公司的老板,其表的质量可与瑞士的头等货色媲美。

他和前者一样年届45岁,同样身强力壮,同样不愿以独身生活的确实而牢靠的好处去换取婚后生活的难以预卜的幸福。

这本是一对天生的知音,但他们却互相不理解。

也难怪,当初在投票选举学会主席时,两人的票数在经过了20次投票后依然不相上下,最后是在近乎游戏的一场较量中,菲尔?埃文思的针扎到白纸黑线那个中点的准确度比普吕当差了3/1500毫米,而眼睁睁见普吕当成为学会主席,自己只好当了秘书。

但他的怨恨虽然藏而不露,却是十分强烈。

不,先生,不!菲尔·埃文思一再说道,语气十分激动,我如果有幸担任韦尔顿学会主席,那么永远,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种丑事。

那么您会怎么行事呢?主席问。

我会不等他张开嘴巴就把这个侮辱大家的人的话头打断。

我觉得,只有等人讲了话才能打断话头。

在美国可不是这样,先生,在美国可不是这样。

普吕当的听差弗里科兰一直在学会门口等主人,主人一出来也就一直跟在身后。

可两个人的对话越来越尖刻,互不相让,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了还不见停止,以致他们得绕一大圈路才能回到家里。

夜色很浓,素来胆小的弗里科兰眼见主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心里十分害怕,不时东张西望,果然发现有五六个人影已跟了好长的路了。

可他不敢打扰主人,他知道那样会迁怒主人的,他也知道主人一直想辞掉他却最终仍留下他的唯一原因是担心找个比他还差的。

渐渐地,三个人到了一片高大的用材林中间,树木的梢顶沐浴在最后一道月光下。

林子边上是一块宽阔的林中空地,是进行赛马、竞技的绝妙场所。

此时两位对头的争执正达到了顶点,谁也没有留心看看四周稍加注意就能发现的变化:怎么,前天晚上刚建了一个面粉厂吗?看那一大片风车磨坊,那些停着不转、在若明若暗中张牙舞爪的风车翼子,谁不会说那是个面粉厂呢?弗里科兰也没有看到,但他觉得那几个高大的身影靠向他们越来越近了,他怕得抽起筋来,四肢瘫软,毛发直竖,用剩得最后一点儿力气叫道:主人大叔!……主人大叔!你到底有什么事?普吕当大叔问道。

还不及回答,突然林子里一声口哨响,说时迟,那时快,六条汉子从那用材林里蹦了出来,两个扑向普吕当大叔,两个扑向菲尔·埃文思,两个扑向跟班弗里科兰。

最后两个人显然是多此一举,那黑人早已没有还手之力了。

韦尔顿学会的主席和秘书虽然遭到突然袭击,却还想进行抵抗。

但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进行抵抗。

几秒钟内,他们就被堵上嘴巴喊不出声音、蒙住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他们被人按着捆住手脚,迅速地抬过林间空地。

他们怎么想呢?不是遇上了专在树林深处掳掠晚归行人的无法无天的歹徒,那还能是什么人?然而根本不是如此。

那些人连他们身子也不搜,普吕当大叔像往常一样随身带着几千美元的纸币。

总之,这场袭击一分钟过后,普吕当大叔、菲尔·埃文思和弗里科兰感到自己被人放在一种什么地板上,而不是空地的草地上,他们身子的重量压得地板吱嘎作响。

那些袭击者之间却并未交换过一句话。

三个人一个挨着一个地躺在那里。

一扇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锁舌在铁锁横头里刺耳地响了一声,告诉他们已经成为俘虏了。

一种持续不断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震颤,呼噜噜地作响,无休止地延续着;而除了这声音,在这个如此宁静的夜晚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三、抗议整整一个小时里,囚徒们的境遇没有变化:不能看、不能说,也不能动。

没人来看他们,也没人来恢复他们的行动和说话的自由。

这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菲尔·埃文思悄悄地弄松了捆住他手腕的绳索。

然后,渐渐地,绳扣解开了,手指一个一个地滑脱出来,他的手又像平时一样活动自如了。

他解开了蒙住眼睛的带子、掏出塞住嘴巴的东西。

然而,一团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找到他的对头后,没有迟疑地替他松了绑,用他的小猎刀只几下就割断了捆住普吕当大叔手脚的绳结。

菲尔·埃文思!普吕当大叔!在这个地方,再也无所谓韦尔顿学会的主席和秘书,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了!你说得对,菲尔·埃文思答道,现在只有两个人要对第三个人报复,对这个人的谋害行为给予严厉的报复,他就是……罗比尔!……就是罗比尔!当菲尔·埃文思要给听差松绑时,被普吕当大叔制止了,他说:先别忙,我们会被他的诉苦烦死,除了训他还有别的事要干呢!什么事?逃跑,如果有可能的话。

就是不可能也跑。

说干就干。

两人伸出双手,摊开手指,在小房间的壁上摸来摸去,寻找接头或是裂缝。

可是什么也没有。

菲尔·埃文思用刀子去挖门旁边的墙壁,想挖出一个洞将门打开。

可是除了把刀子弄得缺口断尖,一无所获。

普吕当大叔开始咒骂起来,用脚使劲顿着地板,手里扼住想象中的罗比尔的脖子。

解开当差的绳子后大叔有点后悔了,因为黑人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我们可能饿死在这个牢房里,但我们决定等吃尽能延长我们生命的一切可供食用的东西后再死……普吕当大叔说。

要吃我吗?声音怯怯的。

你还是别叫人想起你来为妙!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脚下的地板仿佛发出空洞的声音,好像没有直接搁在林中的空地上。

是的!那种难以解释的呼噜噜的声音仿佛就在地板下面震响,这一切都令人放心不下。

我们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我分明闻到了青草的清香和公园里树脂的气味。

但现在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了。

的确如此。

这该怎么解释呢?怎么解释都行,菲尔·埃文思,除了说我们的牢房已经挪了地方。

我再说一遍,如果我们是呆在前进着的车子或航行中的船只上,我们应当能感觉到的。

这时,一道朦胧的光线透过开在房门对面的墙壁上方的狭窄窗口照进来。

该是早晨四点光景了,因为在6月份,在这个纬度上,费城的地平线正是在这个钟点开始被晨曦照白的。

然而大叔弄响他的弹簧表时,铃声却只打了两点三刻。

我的表慢了?沃尔顿钟表公司的表会慢!菲尔·埃文思叫道。

我们大概可以一直爬到窗口那儿,看看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菲尔·埃文思跪在弗里科兰的肩上,眼睛够到了窗口的高度。

把玻璃打碎,也许你可以看得清楚些?普吕当大叔建议。

菲尔·埃文思用刀把猛击玻璃,玻璃发出银铃似的响声,但没破。

更猛地敲,结果一样。

不过外面相当亮了。

秘书使劲往外看。

看到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们不在林间空地里了?既不在林间空地,也不在公园里。

你至少看到屋顶或者建筑物的顶端吧?普吕当大叔越来越失望,变得恼怒起来。

没有屋顶,也没有任何东西的顶端,只有空间。

秘书无可奈何地答。

正在此时,房门打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正是罗比尔。

尊敬的气球主义者们,他声音庄重地说,现在你们可以自由行动了,是的,在‘信天翁号’的范围内!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冲出了房间。

他们看到了什么?在他们脚下一二千米的地方,展开了一片他们不认识的大地;一条绵延曲折的水带,像一条普通的小溪流似的在一个地势起伏不平的地区斗折蛇行,周围是些在旭日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泻湖。

这是在周游世界吗?菲尔·埃文思挖苦地问。

不仅如此。

罗比尔答道。

要是我们不愿意做这番旅行呢?普吕当大叔问。

你们必须愿意!这就是信天翁号的主人和他的客人们今后关系的预演。

普吕当大叔,菲尔·埃文思说,如果我没弄错,我们该是在加拿大中部的上空飞行,那条打西北面流过的河是圣劳伦斯河。

我们身后的那座城市,是魁北克市。

这么说来,信天翁号已经飞到了北纬46°的地方——这就是天为什么亮得那样早,黎明又延续得那样长的原因。

罗比尔见两人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机器的外部结构上,便说:先生们,现在你们相信比空气重的机器是能够飞行的了吧?没有回答。

怎么,你们不说话?大概是饿得说不出话了!我既然决定带你们上天,请相信我是不会用没多大营养的大气来款待你们的。

你们第一顿午餐正等着你们呢。

两人被领到甲板尾部舱楼里的一间餐厅,那里摆着一桌干净饭菜,菜肴是各种罐头。

其中有一种糕,用面粉和肉末做成,夹杂着一些肥肉来提味,这种糕加水煮沸后便成为一种极为可口的菜汤。

此外,还有煎火腿片。

还为他们沏了茶。

一小时后,两人又出现在甲板上。

罗比尔不在了。

尾部的玻璃舱里,舵手两眼紧盯着罗盘,从容不迫,毫不犹豫地沿着工程师指定的路线前进。

一位被指定看管机器的技师助手从一个舱楼到另一个舱楼来回巡视着。

信天翁号已经飞出云区,大地在他们身下1500米处重新出现了。

那儿很像特利尔。

秘书说。

蒙特利尔?……可是我们离开魁北克最多才两小时啊!主席答道。

这说明这个飞行机器的移动速度少说也有每小时100公里。

事实上这速度还能提高一倍,亦即能以接近每秒50米的速度飞行。

一句话,正如罗比尔说的,信天翁号如果发挥出它的螺旋桨的全部潜力,就能在200小时、也就是8天之内环游地球。

罗比尔这时走近两个人的身旁。

那两人装作对他们所见到、所身不由己地体验到的一切毫不惊奇。

罗比尔并不露声色。

他们之间的谈话虽然中断过两个多小时,他却像是在继续一场从未中断的谈话似的。

先生们,你们看到了,我不需要任何风帆推动,也不需要木桨或车轮帮助,更不需要铺设铁轨,有空气就足够了。

包围着我的大气,就如包围着潜水艇的水;我的推进器在空气中前进,就和汽船的螺旋桨在水中前进一样。

这就是气球或其他比空气轻的装置永远办不到的。

罗比尔说完,做了个手势,推进螺旋桨立即停了。

信天翁号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前进了近2000米,然后就停住不动了。

罗比尔又做了第二个手势,提升螺旋桨飞快地旋转起来,快得可以把它们比作正在进行试听的警报器。

那呼噜噜的声音几乎升高了八度,但强度却因空气稀薄而变小了。

飞行器像只云雀,尖叫着直插云霄。

主人!……主人!……这可别散架了!弗里科兰一再拚命叫道。

罗比尔仅仅报以轻蔑的一笑。

几分钟内,信天翁号升到了2700米的高处,他们的视野一下子扩展到70英里开外的地方。

接着,气压计降到了480毫米,说明他们已经升到4000米的高空。

这个试验做完后,信天翁号重新降了下来。

因为高层大气的气压降低会使空气中的氧气减少,而血液中的氧气也随之减少。

这是有些气球飞行家遇到严重事故的原因。

罗比尔觉得没有必要冒这个危险。

罗比尔工程师,普吕当大叔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我们要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有什么权力对我们进行袭击?有什么权力把我们关在舱房里?有什么权力违背我们的意愿把我们载在这个飞行器上带走?那你们有什么权力在你们的学会里对我进行侮辱、嘲骂、威胁,以致我对自己能够活着出来感到奇怪?正面回答!菲尔·埃文思说。

这是强者的权力!真是厚颜无耻!事实如此!信天翁号当时正在安大略湖这面无垠的明镜上空。

接着又穿越库珀曾经那么富有诗意地讴歌过的地区,沿着这个广漠的湖泊的南岸,飞向一路飞溅着瀑布、把伊利湖水注入这里的那条著名的河流——尼亚加拉河。

瞬息间,一种雄壮的、暴风雨般的怒吼声迎面扑来。

空气明显地凉爽起来,仿佛有人将某种潮润的水雾洒向天空。

尼亚加拉大瀑布!秘书失声叫起来。

马蹄铁状的水帘飞流直下。

那简直就像一般巨大的水晶熔流,掩映在水雾折射的日光所形成的千万道彩虹里,蔚为壮观。

第二天早上5点光景,两个睡得并不好的人来到平台上——或曰飞行器的甲板上——散步。

他们想从罗比尔口中得知他究竟要干什么。

罗比尔迟迟没有出现,飞行器的前部有个监察哨(防止机器像船触礁一样碰到山上去),舵手在甲板后部倒是没变。

普吕当大叔借助一副他在舱房里找到的航海望远镜,轻易地辨认出他们飞临的城市或地区:芝加哥市、密西西比河、衣阿华大平原、奥马哈市、密苏里河……看来这个要把我们带到地球另一头的荒谬计划是真的了。

一位说。

而且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另一位说,哼!叫这个罗比尔小心点吧!我可不是听他随便摆布的人!……接下来的一天早晨,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感到寒气逼人。

气温的骤降并非由于气候的变化,太阳依旧灿烂辉煌。

这大概是由于‘信天翁号’升高了。

菲尔·埃文思说。

的确,挂在中间那个舱楼门上的气压计已经跌到了540毫米,这表明他们升高了大约3000米,而且一小时前它肯定超过了4000米,因为在它身后耸立着几座终年积雪的山峰。

信天翁号有可能在夜间向南或向北偏离原来的航线,而且飞行速度极高,因为他们已经晕头转向了。

7点光景,他们终于发现了落基山脉。

如果飞行器的螺旋桨像鸟儿高飞一样鼓足翅膀,它是能越过山脉的最高峰的,可是信天翁号飞进了峡谷。

它放慢了速度,以防蹭到陡壁。

舵手准确的动作使精确灵敏的舵轮更发挥出了良好的效果,仿佛他是在皇家泰晤士俱乐部的比赛中驾驶一艘第一流的小艇一样。

这真了不起!不管那两位比空气重的反对者多么不乐意,也不能不对这样的空中交通工具惊叹不已。

飞越落基山脉,飞行器恢复了100公里的时速,而且降到几百米高度。

这时传来几声汽笛声,原来是一列太平洋铁路的火车正向盐湖城开去。

飞行器继续下降,跟着全速行驶的火车前进。

它马上被发现了:先是车厢门口露出几个脑袋,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挤到连接火车的平台上,有几个甚至爬上了双层车厢的车顶。

惊叹声和乌拉声响彻天宇,可是这也没有把罗比尔引出来。

两位俘虏徒劳地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在白费力气地大叫:我是费城的普吕当大叔!我是他的同事菲尔·埃文思!……信天翁号很快恢复了前进速度,半小时内,把列车甩在后面,不久连火车喷出的烟也看不见了。

他们在下午6点由作为铁路通道的特拉基山口穿越了内华达山。

从那儿到圣弗兰西斯科或者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只剩300公里了。

还不到8点,州议会大厦的圆顶已露出在西边天际,不久又消失了。

这时,罗比尔又在甲板上出现了。

两位同行这次主动向他走去。

罗比尔工程师,普吕当大叔说,我们已经到了美洲的边缘,我想这场玩笑该结束了……我从来不开玩笑。

罗比尔答道。

旋即他做了个手势,信天翁号猛地向地面降去,速度之快使人不得不躲进舱里。

差一点我就要掐死他了!大叔气喘地说。

应该想法逃走!秘书应和道。

对,不惜任何代价!四、逃跑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是下定决心逃跑了。

如果和他们打交道的不是船上这八条特别魁梧有力的大汉,他们也许会试图动手的。

一个大胆的行动也许会使他们成为飞行器的主人,这样他们就能降落到美国的某一地点。

无论如何,时机尚未到来。

此时飞行器正在北太平洋上空急速前进。

弗里科兰因失眠而两眼通红。

他目光呆滞,两条腿直打哆嗦,壮着胆子走出了舱房。

他想看一眼处于信天翁号之下至多200米处的那片地区。

啊,他看见了什么?大海!……大海!……他叫道,要不是厨师张开手臂把他接住,他就倒在甲板上了。

飞行器的速度并不太快。

它就像是掠着平静的、沐浴着阳光的海面飞行,离海面仅100尺左右。

这时,海上的气雾和水柱告诉他们:鲸鱼浮上海面呼吸来了。

那是一种腹部黄色、长达25米的鲸鱼,是北方海洋鲸鱼中最可怕的一种,连职业捕鲸人也不去惹它们,它们的力气实在太惊人了。

但罗比尔大概想让韦尔顿学会的两位会员看看他的飞行器的本领,还是下令捕捉。

听到鲸鱼!鲸鱼!的喊声,两位会员走出舱房。

说不定附近有一艘捕鲸船?真是那样的话,为逃出这个飞行监狱,他们两人会纵身跳进大海,把生命交给可能会来搭救的船只。

可是没有发现船只,在飞行器750米的地方,露出了一条鲸鱼的脊背。

机器飞到鲸鱼上空,在离它只有60尺时停下来。

工程师的助手将架在扶手处一个叉子上的火枪托上肩。

枪响了,炮弹曳着长长的、一头系在甲板上的绳子,击中了鲸鱼的身体。

装着一种炸药的炮弹炸了开来,弹出一个双头小鱼镖,扎进鲸鱼的肉里。

受了重创的鲸鱼,用尾巴猛击一下海面,使海水直溅到了飞行器前部;随后又深深潜入水中。

人们放着绳子,绳子盘在一个盛满水的大木桶里,以免摩擦起火。

鲸鱼又浮上水面,拼命向北逃去。

就这么被拖了半个小时约六七海里,可以感觉出来,那鲸鱼开始气力不支了。

可就在飞行器离鲸鱼只25尺的距离时,突然,鲸鱼直立起来,一头扎进水里。

机器一下子被拖到了水面。

幸亏及时砍断了缆绳,不一会儿,它又被水平螺旋桨带上了200米的高处。

几分钟后,鲸鱼浮上水面——死了。

海鸟从四面八方飞来,那叫声简直能震聋全体国会议员的耳朵。

信天翁号向西飞去。

从阿留申群岛的第一批岛屿到堪察加半岛的顶端,2000公里的白令海一天一夜的工夫就飞过去了。

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不再具备实行逃跑计划的有利条件。

在远东荒凉的海岸或鄂霍次克海的海域逃跑是没多大希望的。

显而易见的,飞行器正向日本、中国飞去。

虽然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或许不太谨慎,但这两位同事还是决心逃跑,如果飞行器会在任何地方停留的话。

但它会停留吗?它可不像飞鸟,飞久了就会疲劳;也不会像气球,没气了就得降落。

它还有好几个星期的给养,机件又异常坚固,没有任何疲劳或衰弱的问题。

这时候起了一阵浓云密雾,飞行器不得不向上飞去。

这倒不是因为它要在云雾之上才能辨识方向,而且它现在的高度也无须害怕遇上任何障碍,只是船上的一切会被弄湿。

螺旋桨转得更快了,信天翁号又到了厚达三四百米的浓雾之上阳光普照的天空。

先生们,传来罗比尔若无其事的声音,当帆船或汽船钻进浓雾出不来的时候总是很麻烦,它只得减低速度,靠鸣笛或吹号角航行。

‘信天翁号’就没有这种顾虑。

大雾能把它怎样?空间是属于它的,整个的空间!说完这些话,不等回答,罗比尔那烟斗的青烟消失在蓝天里面。

普吕当大叔,看来这个惊人的‘信天翁号’竟是什么也不怕!那还得走着瞧!学会主席答道。

大雾持续了三天。

他们曾不得不升高,以避开日本的富士山。

夜间,大雾消散了。

迹象表明,不远处有台风经过。

气压计迅速下跌,雾气散尽,紫铜色的天空上缀着大朵大朵的椭球状的云,西边天际,青灰色的天空被画上了清晰的、长长的几抹胭脂红;北边留下了一大块十分明亮的天空;大海波平如镜,海水在夕照下呈暗猩红色。

台风只是在更往南的地区肆虐,这真是大幸,它扫尽了三天以来堆积的大雪,但并没有别的影响。

飞行器在一小时内飞过了200公里宽的朝鲜海峡,又飞越了朝鲜半岛的南端。

经黄海、渤海,沿北运河上溯,飞到了天朝的京城。

在其后几天里,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没有任何可为两位俘虏所利用的事件。

离开北京十来小时以后,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就在陕西边界隐约看见一段长城。

之后,他们绕过昆仑山脉沿着黄河流域飞行,在西藏边界那儿飞出了天朝的国境。

罗比尔显然没有飞过喜马拉雅山系高度的奢望,他却认得各处出口,其中就有伊比嘎明山口,1856年,施拉金特威特兄弟曾于6800米的高度穿过这个山口。

他们在山口里度过了扣人心弦,甚至难以忍受的几小时。

空气倒还没有稀薄到要用特制的设备为舱房供氧的程度,但气温却冷却到了极点。

幸好电池绝无上冻之虞。

螺旋桨开足马力,发出越来越尖的声音,空气密度虽然极低,这声音却依然响亮。

气压计跌到了290毫米,说明飞行器的高度在7000米左右。

飞越喜马拉雅山、显示他拥有何等令人赞叹的飞行工具、折服那些不肯折服的人,罗比尔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些了。

当飞行器到达印度河时,它在河流上空十米高的地方停留了半小时。

罗比尔的助手们用一根橡皮管通到外面,忙着给水箱泵水,水泵用电是由蓄电池发出的。

两位学会会员对视了一眼,脑子里闪出同样的念头:跳河逃跑!然而就在他们掂量了成功与失败的可能,正要从甲板上往下跳时,几双手落到了他们的肩膀上——他们一直处于被监视中。

又一天早上,工程师的助手和厨师闲聊。

我们要在黑海上空逗留48小时。

好哇,我们可以捕鱼了!这对于想逃跑的人无疑是好消息。

这是个无视任何人权把我们扣留起来的混蛋的机器,普吕当大叔愤愤地说,这机器对于我们和我们的同事是一种无时不在的威胁。

如果我们能把它摧毁……我们还是先逃跑吧!秘书说。

好吧,在他们到达大西洋以前不管在哪着陆我们都将得救。

我们要做好准备。

可该怎么逃呢?听我说,夜间‘信天翁号’有时离地只有几百尺,船上这么多的缆绳,只要有胆量……在黑海将有很多船只,难道我们……他们监视我们,甚至在我们认为没有监视的时候。

在夜间我想我们该同他们一刀两断了!可以想见,这两位同行——特别是普吕当大叔在盛怒下可能会做出最为大胆、也许是最不利于他们自身的行动来。

黑海的鱼将飞行器的鱼池装得满满的。

正当人们还沉浸在兴奋中时,没多久,罗比尔见到了他从未见到的现象。

在暴风雨袭来的北方,升起了一些几乎是明亮的螺旋状的水汽,这无疑是不同云层的电荷的变化造成的。

它们使海面跳跃着无数亮斑,而由于天色渐暗,这些亮斑就愈显强烈了。

当信天翁号正处于它的一般高度即1000米左右时,忽然响起了一声霹雳。

狂风骤起,几秒钟内燃烧的云层便向飞行器扑来。

加大力量!加大力量!……飞行器的主人向他的机械师喊着。

我们必须比风暴升得更快更高!不行啊,电流受到干扰!……时断时续……让它下降,脱离带电区域!罗比尔喊道。

加油干,孩子们,沉着点!信天翁号在下降,但还是被笼罩在云雾里,置身于像礼花一样交织着的闪电之间,使人感到马上会遭雷击。

可是飞行器再降显然会栽进大海了。

突然,带电的云层跑到了他们头顶,罗比尔扑向中部的舱房,抓住启动杆,接通电流,……一转眼工夫,螺旋桨恢复了正常速度,在推进器的作用下,机器离开了风暴。

好险呀,再有两三秒海浪就可能淹没甲板!接下来的旅程,从伏尔加河谷到莫斯科、彼得堡,又飞过芬兰湾、阿波群岛、波罗的海,在斯德哥尔摩的纬度上飞过了瑞典,在奥斯陆的纬度上飞过挪威,仅仅十个小时,飞行了2000公里!事实上,似乎可以相信今后任何人类力量都无法打破信天翁号的速度,好像它的飞行力和地球引力的合力将它维持在一条环绕地球的永恒轨道上了。

与此同时,两位坚决要逃跑的同事受遇难的水手会把写明出事地点的情报放在瓶子里抛进大海的启发,又有了一个主意:普吕当大叔那个已经空了的铝质鼻烟壶也许能救他们的命。

他们去做了。

信不长,但诉说了全部情况,并写明了韦尔顿学会的地址。

大叔把信放进鼻烟壶,用厚呢子条缠好,既防止它坠落时散开,又以防摔碎。

机会来了。

当飞行器到达素有光明城的巴黎上空时,降到了距这座城市只有几百尺的地方。

罗比尔走出了他的舱房,全体船员也都来到平台上呼吸一下周围的空气。

虽然是午夜时分,仍旧行驶在街上的车辆发出的声音和从巴黎射向四面八方的密如蛛网的铁道上的轰隆隆的火车声不断传到飞行器上来。

工程师本人想让巴黎人观赏一下一颗他们的天文学家根本没有预见到的流星似的,他命令开灯。

两个耀眼的光柱从广场上、街心公园里、花园里、宫殿上和城里6万幢房子上扫过,巨大的光束从地平线的一端投向另一端。

毫无疑问,信天翁号不但被看到了,而且被听到了,因为罗比尔的助手吹起了喇叭。

就在这时,普吕当大叔俯身在舷栏上,松开手让鼻烟壶落了下去……第二天早上,一位扫街女工将那东西送到警察所。

开始人们视它为爆炸物,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去掉布条,打了开来。

突然发生了爆炸……那是所长抑制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

信被抽了出来。

在一片惊奇中,人们读到了下述文字:费城韦尔顿学会主席普吕当大叔与秘书菲尔·埃文思被工程师罗比尔绑架至‘信天翁号’飞行器上。

请代为通知亲友。

普吕当大叔菲尔·埃文思五、航行到现在读者还仅知其名的罗比尔究竟是什么人?他就在大气中度此一生吗?他的飞行器是不是永不休息?是否在某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个营地,在那里,如果它无需休息,至少也应去补充给养?若非如此,那真太惊人了,最凶猛的飞禽也总是在什么地方有个巢穴安身呀!还有,工程师打算怎样处置那两个恼人的俘虏呢?是把他们扣下作永久的飞行?还是再带着他们去遨游非洲、南美、澳洲、印度洋、大西洋和太平洋,使他们无可奈何地折服,然后让他们恢复自由,对他们说:现在,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今后对于‘比空气重’的问题不要再那么疑心重重了!不管怎么说,罗比尔的飞鸟来到非洲北岸可不是来找它的巢的。

它在突尼斯湾上空从奔角飞向迦太基角,在日落时分随心所欲地飞行,时而飞舞,时而滑翔,好不自在。

稍后,穿过奇妙的迈杰尔达谷,沿着隐匿在仙人掌和夹竹桃丛中的淡黄色河道飞往内陆,惊起了无数栖息在电线上、仿佛在等待途中的电报好夹在翅膀下带走的鹦鹉!第二天,当飞行器飞出特勒山区时正看到一轮红日在撒哈拉沙漠上空冉冉升起。

那些胡兀鹫十几只一群,毫无顾忌地向飞行器撞来,可把弗里科兰吓坏了。

有好几次,船员们不得不向鸟群开炮。

如果胡兀鹫只能报以惨叫和喙敲爪击,而土人可并不吝惜枪弹,特别是当飞经盐山的露出于银白色外套之上的绿紫色山梁的时候。

不过那些子弹还没挨到机器便掉了下去。

还有意外的是,有一群蝗虫漫天扑来,落在平台上,给飞行器加了一个重载,险些使它沉没。

船员们急忙卸下这个负担,只有厨师留下了几百只作为食品。

他把这些蝗虫烹得鲜美无比,连弗里科兰都因之暂时忘掉了他那一刻也不曾消失的恐惧。

和虾一样。

他说。

廷巴克图到了,先生们。

罗比尔显得非常殷勤,这是一个有12000到13000居民的重镇,曾以艺术和科学发达而驰名!——或许你们有意在这里逗留几天?先生,菲尔·埃文思用同样的腔调回敬道,为了能够和您分手,我们倒宁愿去冒受土人冷遇的风险。

监狱换监狱,廷巴克图总比‘信天翁号’强得多!这可要看个人的口味,我要对赏光和我一起旅行的客人们的安全负责……这么说您并不满足于作我们的看守,还要对我们肆意侮辱吗?普吕当大叔的怒火爆发了。

噢,哪里!最多只是讽刺!飞行器上难道没有武器吗?有的,足有一军火库!两支手枪足够了,我一支,您一支!要决斗!那会使我们中的一个丧命的!一定会的!噢,不!韦尔顿学会主席,我倒很愿意您能活下去!为了确保您自己能活下去,这倒很明智!明智不明智我不去管,随您去想,去向能给您帮忙的人抱怨好了,只要您能够!已经这么做了,罗比尔工程师!真的吗?在欧洲有人居住的地方,发现一封信难道会那么难吗?……你们这样干了?罗比尔被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所激动。

干了,怎样?该越过船舷去追上你们的信!把我们扔下去吧!普吕当大叔吼道,我们就是干了!此时工程师的助手们围了上来,大概是担心控制不住兑现他的威胁,罗比尔匆匆走回他的舱房里去了。

离开廷巴克图以后,两位会员发现飞行方向始终保持由北往南。

他们得出结论,如果航向不改变,再过六个纬度,就到赤道了。

莫非信天翁号要再度驶向大海吗?这次可不是白令海或黑海,也不是北海或是地中海,而是大西洋。

然而,信天翁号航速很慢,仿佛在离开非洲大陆之际有几分犹豫。

莫非工程师想原路返回?不是!是飞行器下面的地方引起了他极大注意(他知道这里是非洲西部沿海诸强之一的达荷美王国)。

这个达荷美王国虽不大,但名声在外。

它以每年节日期间用人祭祀、为旧国王送葬和庆祝新国王登机进行骇人听闻的大屠杀而闻名海外。

信天翁号飞进达荷美境内时,正值国王巴哈杜驾崩,全体臣民都在准备在阿波美平原举行的新国王登基大典。

如果说亚马逊河畔是否真有女士兵还属悬案,那在达荷美有这样的军队却是不容置疑的。

一些妇女身着蓝色衬衣,蓝色或红色的披巾,白底蓝条的裤子,白色无边圆帽,腰带上挂着子弹盒;还有一些是女猎象手,装备着重马枪、短刃匕首,头上用铁环箍着两只羚羊角;女枪手们都穿红蓝各半的上装,武器是老式铸铁管的喇叭口火枪;姑娘营的士兵穿蓝上装、白裤子,像狄安娜一样纯结,也像她一样带着弓箭。

看到这些女士兵,再加上五六千穿短衬裤、棉布上衣、腰间系一块布的男子,便可一览达荷美军队的全貌了。

士兵们不时地鸣放步枪、火枪和大炮,那炮架震起来险些把女炮手们碾在下边。

50多名乐师在吹奏野蛮部落的乐器,竹笛的尖啸尤其刺耳。

人群中一片片喝彩声,欢声雷动,简直可以盖过闪电霹雳的声音。

新国王——一个叫布?那迪的强健快活的25岁的汉子——站在一个阔叶树阴遮盖下的小丘上,面前簇拥着他的新王室成员、男女士兵和6万名臣民百姓。

平原的一角,士兵看押着挤在一起的受命送先王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俘虏。

戈佐——巴哈杜的父亲——入葬时,他儿子杀了3000人陪葬,布?那迪决不能比他父亲杀得少。

屠杀的时刻迫近了。

司法部长——一个熟谙刽子手行当的凶手,他站在小丘下,挥舞着弯刃刑刀,那刀尖上有一个金属的小鸟儿,鸟的重量使刀抡起来更稳当。

他周围还聚集着百十名能够一刀就把人头砍落的刽子手。

信天翁号这时斜线飞行,不时调整着提升螺旋桨和推进器,渐渐地接近了。

很快,它从隐蔽着的云层里钻出来,出现在距地面不到100米的空中,达荷美人这才看到了它。

那些土人把它当作特意来向巴哈杜国王致意的天神了,大声请求着、欢呼着、祈祷着。

就在此刻,第一颗人头从司法部长的刀下滚落。

突然,信天翁号上响起一枪,部长应声仆倒在地上。

打得好,汤姆!罗比尔向他的助手喊道。

人群一片大哗。

他们明白了,这个带翅膀的怪物根本不是一个友好的神。

因此,四面八方响起一阵复仇的怒吼,紧接着平原上空响起一排枪声。

信天翁号不但不躲,还断然降到离地面不足150尺的高度。

不管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对罗比尔抱什么感情,他们还是参加了这一人道主义的行动。

干得对!救出那些俘虏!他们喊着。

飞行器船舷上的那门小炮转到最小角度,及时发射了几发霰弹,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那些战俘根本不懂来自上空的援救是怎么一回事,趁看守士兵还击的当儿,挣断锁链,四处逃散。

一颗子弹击穿了前推进器的桨叶,又有几颗打在船壳上。

呵!他们要尝尝那东西了!汤姆喊了一声。

他爬到弹药舱,拿出12枚硝甘炸药筒,分给同伴们。

炸药筒一碰到地,便像小炸弹似地炸了开来。

受到这样的袭击,只有狼狈不堪地溃逃了!达荷美国王的登基大典就这样被冲散了。

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也藉此机会明白了这样一架机器具有何等的威力,以及它能够为人类作出什么样的贡献。

随后,信天翁号不慌不忙地升到高空。

它飞过了维达,不久这个西南风掀起巨浪拍击岸边、使船只无法停泊的荒凉海岸就从眼界中消失了。

大西洋!不久,两位同行的忧虑成了现实。

不过,飞行器不可能达到它在欧洲上空飞行时的两百公里的时速,也没有动用推进器的全部力量和逆风较量,只满足于缓速前进。

两位韦尔顿的会员过了整个大洋,一点儿也没有晕船。

很快,他们被告知飞过了赤道。

这样,他们离开北半球,到了南半球。

想逃跑的念头一直未在两个气球主义者的心头抹去,他们派弗里科兰尽力去打探罗比尔的底细,可是那个傻瓜从罗比尔的手下那里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个罗比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将飞往太平洋,还是到南极去冒险?那我们可就完了!学会秘书此时也沉不住气了,现在的情况是正当防卫,而且,如果我们死了……但愿不会如此。

主席说,在没有报完仇,没有消灭这架机器和它载着的这些家伙之前,但愿我们不会死!复仇的想法深深扎在他们脑海中,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付诸实施。

去抢一枚飞行器上的炸弹,把机器炸掉吗?那必须能进入弹药仓。

南半球的白天如此短暂,只有几个小时,但看到的景色是多么壮观呵!险峻的山岭,终年覆盖着积雪和山腰上又长着层层密林的雪山,内陆海,夹在群岛的岛屿和半岛之间的海湾,克拉伦斯岛、德索拉雄岛,海峡和航道,数不清的海角和岬地。

寒冷把从结束美洲大陆的弗罗瓦德角到新大陆尽头的合恩角之间的大块地方冻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整体!信天翁号不停地向南飞,越过了比格尔海峡,远离了纳瓦林岛(这个希腊名字在这块遥远的地方其他生硬的地名中间多少有些不协调),远离了濒临太平洋尽头的沃拉斯顿群岛。

最后,在飞离达荷美、越过7500公里航程之后,它飞过麦哲伦群岛最边缘的岛屿,接着又飞过了最靠南的一个小岛,那岛经年累月受着海浪的侵蚀,它就是可怕的合恩角。

六、救难在这里,信天翁号做的事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这一天是7月24日。

然而,南半球的7月24日却是北半球的1月24日。

56°纬线刚刚被抛在后面,这条纬线相当于在爱丁堡穿过苏格兰的那一条。

因此,气温计始终保持在零度以下。

在与南极圈相连的南部太平洋上空光明很少,难得看到什么,而且在寒夜里,寒意是咄咄逼人的。

为了抵御寒冷,必须像爱斯基摩人和火地人那样穿戴起来,幸好飞行器那种奇装异服可不少,两位同行能够裹得严严实实地、安心地盘算他们的逃跑计划。

至于弗里科兰,他的胃口使他很愿意做厨师的帮手,那样他可以得到慷慨的款待。

他很少走出厨房,也就再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自认为脱离险境了。

问题是信天翁号将飞往地球的哪一个角落?难道可以相信它竟敢在隆冬季节到南极海面和大陆上空去冒险?在这种冰冷的空气里,就算电池里的化学物质能够不凝固,难道飞行器上的人不会送命?如果罗比尔在热季飞越南极那还过得去,但是在南极冬天无尽的长夜里飞行,这简直是疯子的行为!这个难以对付的罗比尔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现在不正是摧毁机器、结束这次旅行的时刻吗?可以肯定的是,24日这天,工程师和他的助手交谈频繁。

他们一起看了好几次气压表,并不是为了调整飞行高度,而是为了记下和气候有关的数据。

普吕当大叔同样注意到,罗比尔想清点一下所存的各种原料:供飞行器的推进器和提升机所用的原料和供人食用的食品。

一切迹象表明罗比尔在计划返航。

返航?返回哪里去?菲尔·埃文思问。

去能够补充给养的地方,普吕当大叔胸有成竹,那一定是太平洋中的一座小岛。

那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了……他到不了,菲尔·埃文思!两位同行一定程度上猜中了工程师的计划。

信天翁号在向南极海岸飞了一段之后,确实准备彻底后退了。

当冰块一直逼进到合恩角海域的时候,太平洋南部就被冰峰和冰原覆盖了。

浮冰构成了一道连最坚固的船、最顽强的航海家也无法逾越的屏障。

因此,信天翁号向南飞了百十公里后便折头向西,取道飞往太平洋群岛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岛屿。

飞行器下面是一片铺在亚洲大陆和美洲大陆之间的液体平原。

此刻,海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这种颜色为它博得了牛奶之海的美名。

在微弱的阳光无法驱散的昏暗之中,整个太平洋是呈现奶白色,从高空看去仿佛是一片起伏不大的广阔雪原。

假如寒冷能把这海洋冻成冰原,那样大概也不会改变。

现在人们知道了,是大群的发光粒子和磷光微生物造成了这种现象。

气压表在天亮后的一段时间里始终保持较高的水平,现在突然降低了。

显然,出现了某种会使轮船惊慌失措、而飞行器却不以为意的征兆。

可以想象出,一场暴风雨刚刚袭击了太平洋海面。

午后一点钟,汤姆走到罗比尔跟前说:船长,快瞧地平线上那个黑点!……在那儿……我们的正北方!……这不会是一块礁石吧?不会,汤姆,这一带没有陆地。

那么就是一条船,至少是一艘小艇。

罗比尔通过航海望远镜观察到确实是一艘小艇,我敢肯定艇上有人。

他说。

一道命令下达给技师和他的两名助手,飞行器开始徐徐下降。

在100米的高度它停止下降,推进器推动着它迅速向北飞去。

那艘小艇的帆在桅杆上抖动,由于没有风,它已寸步难行。

艇上的人大概再也没有力气去划桨了。

在小艇尾部,可以看出它所属的那条船名,那是南特的让内特号,船员们被迫抛弃的法国轮船。

喂!汤姆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

此时飞行器距小艇只有80尺。

鸣枪!罗比尔说。

枪声在水面久久回荡。

这时他们看见其中一人艰难地坐起身,目光惊疑,脸瘦得活像骷髅。

不要害怕!罗比尔用法语喊道,我们来救你们!……你们是谁?三桅船‘让内特号’的水手。

我是大副。

那人回答说,15天前,我们的船要沉了……我们没有水,也没有吃的……其他四个遇难者也慢慢坐了起来,他们脸色苍白,筋疲力尽,样子很可怕。

他们把手伸向飞行器。

平台上放下一条绳子,一桶淡水降到了小艇上。

接着,一只装着食品、罐头、小瓶白兰地和几品脱咖啡的篮子落到他们手中。

可怜的人们一拥而上,直着对着桶喝起水来,大副费了好大劲才制止住他们的狼吞虎咽。

我们在哪儿?大副问。

离智利海岸和乔诺斯群岛50海里。

罗比尔答。

谢谢。

但是没有风,而且……我们来拖你们!你们是谁?有幸能够帮助你们的人!不久,小艇被系在100尺长的缆绳一端,由这架强大的机器向东拖去。

晚上10点看到了陆地,或者说是闪烁的灯火表明了陆地的位置。

对于让内特号的遇难者们来说,这场营救简直是个奇迹。

毫无疑问,对于这样去营救迷失于茫茫大海的水手,无论多么完善的气球也是无能为力的。

尽管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此刻心绪恶劣得可以去否认事实,但他们私下里也不得不承认飞行器的好处。

接下来的航程够人紧张的。

海面上始终波浪翻滚,各种征兆令人不安。

气压表又下降了几毫米。

一阵阵猛烈的和风在信天翁号的螺旋机里发出刺耳的鸣响,然后逆吹片刻。

气候变化预测管开始混浊起来。

凌晨一点钟,刮起了异常猛烈的大风。

尽管如此,飞行器靠着全速转动的推进器,仍以每小时四至五法里的速度逆风飞行。

不过,这也是极限了。

很明显,一场旋风正在酝酿之中,这在如此高的纬度上是罕见的。

在大西洋上把这风叫作飓风,在中国海叫台风,在撒哈拉叫西蒙风,在西部海岸叫陆龙卷,不管人们怎么叫它,反正是一场旋转的风暴——可怕的风暴。

罗比尔深知风暴的厉害,他知道只有升到高空离开旋风吸力范围躲避它才是谨慎的作法。

而且他连一分钟也不能迟疑了。

因为风力骤然加强,被风削去浪尖的波涛在海面翻腾,泛起一片白雾。

显而易见,旋风将以惊人的速度向南极地区移动。

突然,飞行器停止上升了。

是由于一股由上往下的强大的气流减弱了支撑点的反作用力。

轮船在水中逆流行驶时,由于水流从螺旋桨翼间通过,螺旋桨就会作一些无用功,船会大幅度倒退,甚至会改变航向漂流。

尽管罗比尔指挥的飞行器同步转动的74个螺旋桨都达到了最高转速,但旋风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吸住了它,使它无法逃脱。

有片刻的平稳时,飞行器又上升起来,但紧接着沉重的气流又压下来,它像一条沉船那样落下去。

如此反复。

如果旋风风力继续加强,信天翁号就会像一股随风飘零的麦草,被能拔起树木、掀掉屋顶、推倒城垣的旋风卷去!不能垂直摆脱旋风,还可到旋风中心去,那里较平静,它或许可以控制自己的运动。

但这需要冲破挟着它旋转的环形气流,它是否有足够的机械力?突然,云层上端绽裂开了。

蒸汽凝结成了瓢泼大雨。

也许旋风在它通常肆虐横行的地区——即北纬30°和南纬26°之间——以外形成,是旋转风暴突然变成垂直暴风雨的原因。

此时的信天翁号只有听任被气流带走,因为风速达到每小时100法里。

然而,它只能向南飞,会飞到罗比尔不愿靠近的南极。

四个多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南极圈。

这是一个大陆?是一个群岛?还是一片结成冰的、在漫长的夏季时也不曾融化的海洋?不得而知。

所知道的只是南极比北极还要冷。

这里,7月的黑夜仍然长达19个半小时。

一轮既不发光,也不发热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刚一露出来,就立刻又缩了回去。

在极地,这漫漫长夜要持续179天之久。

暴风雨很快便越来越猛,以至罗比尔感觉到推进器也应降到最慢速度,这样既可避免机器严重损坏,又有利驾驶。

即使处于一系列的危险中,工程师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全体船员也都心领神会地执行他的命令。

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一刻也没有离开平台,况且,呆在那里也没什么不舒服。

空气的阻力很小,可以说几乎没有。

飞行器在空中飘荡,就像是一只浸在移动的流体中跟着走的小艇。

信天翁号在西经75°进入南极区,很可能飞过了比斯科1832年发现的格雷厄姆地和迪蒙?德?于里维勤1832年发现的路易?菲利浦地以西,这两个地方是人类足迹在这块陌生的大陆上到达的最远地方。

这时的气温大大高于足以造成人类恐惧的程度,船上的人因而并没有十分受苦。

暴风雨好像是空中的墨西哥湾暖流,带来了一些温暖。

真遗憾,整个地区都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

即便月光照亮了天空,进行观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因为整个南极表面蒙着一张宽阔的雪幕,一层冰甲;人们连冰雪的映光都看不出来,那光是一种淡白颜色,一点儿也反射不到黑暗的天际。

将近午夜时分,南半球的黎明驱散了黑暗。

这短促的现象在空中呈现为巨大的扇面形,银色光线的光斑在太空中闪耀,发出的光芒消失在闪烁在天顶的南十字座的星光中。

这个现象真是无比豪华壮观,放出的光芒照亮了被一片白色弄得隐隐的这个地区的面貌。

在这个距离南磁极只有咫尺之遥的地区,罗盘的指针不停地摇摆,再也不能作出任何与航向有关的明确指示。

然而有一刻,指针偏转,使罗比尔确信他正在南纬78°左右上空穿越南极。

又过了一会儿,凌晨一点钟,他计算了一下指针和垂直线的角度,喊道:南极就在我们脚下!一个白色球形体映入眼界,但谁也看不到冰层下面是什么东西。

暴风雨仍然很猛烈,风速非常高。

如果信天翁号这时遇上一座大山,一定会像船撞在岸边一样碰得粉碎。

事实上,它不仅已无法控制水平飞行了,而且连上下移动也难以自主了。

风向西转,经过零度经线,这使得可能发生的灾难显得尤为可怕。

这时,信天翁号前方大约100公里的地方,出现了两个亮点。

那是雄伟的罗斯岛群山所属的两座火山——艾勒布斯和泰罗尔。

难道信天翁号要像一只大蝴蝶似的葬身于烈焰中吗?人人都提心吊胆。

只见艾勒布斯山仿佛冲着无法逃出暴风风床的信天翁号直扑过来。

一簇簇火焰迅速变大,火网挡住了飞行器的去路。

炽烈的火光映彻了天空,船上一张张被照亮了的面孔都带着一副可怖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没有一声喊叫,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他们在等待着被这大火炉的烈火吞没的可怕时刻。

然而,卷着信天翁号的暴风雨把它救出了这场灾难。

火焰被风压低了些,给飞行器闪开了一条通道。

幸亏信天翁号螺旋桨的离心运动排开了雹子般稠密的熔岩物质,它才得以通过了正在喷射的火山上。

一小时后,在漫长的极夜里照亮这世界尽头的两支大火炬,被地平线从视野中遮去了。

信天翁号从东经175°飞出了南极圈。

此后,暴风雨把它带到浮冰和冰山上空,有多少次险些撞毁。

它不是掌握在舵手的手里,而是掌握在上帝手中……上帝是一位出色的驾驶员。

飞行器回到巴黎经线,这恰和它进入南极圈时所在的经线形成105°角。

终于,在飞过60°纬线之后,暴风雨显出要停息的趋势,风力骤然减弱了。

信天翁号又可以主宰自己了。

接着——这可真是一个大安慰——它又回到了地球的有光区。

早晨8点左右,天亮了。

罗比尔和他的属下躲过了合恩角的旋风之后,又逃脱了这场暴风雨。

他们飞过整个南极地区,又回到了太平洋上空,一共飞行了7000公里,历时19小时,速度接近信天翁号在正常情况下靠推进器能取得的速度的两倍。

然而,罗比尔并不知道飞行器现在是在什么方位,因为距离磁极太近,磁针不停地乱摆。

只有等太阳在适当的条件下升起后才能观测。

可惜,这天乌云布满了天空,太阳没有出来。

两部推进螺旋桨在暴风雨中受到了严重损坏。

罗比尔被这场灾祸弄得心情十分糟糕。

这一天,飞行器只能缓速前进了。

假若两部推进器都不能运转了,飞行器就会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空生死未卜。

第二天,7月27日,早晨7点左右的时候,北方出现了一块陆地,那是一个岛屿。

散布在太平洋海面的岛屿数千座,这是哪一座呢?然而,罗比尔决定在这里停下,但是不着陆。

他觉得白天的时间足够把损坏的地方修理好,当天晚上就可以继续飞行。

风完全停息了——这对于修理工作是极为有利的条件,至少信天翁号停飞修理时不会被带到鬼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

飞行器抛下一条长约150英尺、端部有锚的缆绳,靠近岛的边缘时,锚掠过最外围的险礁之后便牢牢地卡在了两块礁石之间的夹缝中。

提升螺旋桨转动着,将缆绳拉紧,信天翁号像一艘下了锚的轮船,稳稳地停在空中。

飞离费城以来,这是它第一次和地球连接在一起。

七、准备信天翁号是在岛的东南角靠岸的。

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海湾。

一条小河在这里从礁石中流入大海。

远处是几道弯曲的小山谷,那里有各种树木、野禽、成群的山鹑和大鸨。

如果这岛上没有人居住,那么至少看上去是可以居住的。

毫无疑问,罗比尔本可以在这里着陆,但他大概是觉得在这块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难以找出一块合适的地方停放飞行器。

工程师打算天黑以前结束工作,但是两个推进器却受到了比罗比尔想象的严重得多的损坏,需要矫正桨翼,修整传递旋转运动的齿轮结构。

他们是从前部推进器开始下手的。

这时,普吕当大叔和他的同事散了一会儿步,然后来到船尾坐了下来。

至于弗里科兰,他觉得特别有了保障:多大的差别!离地面只有150尺了!修理工作间歇了两次,一次是当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另一次是太阳升到中天,可以计算出当地正午的时候。

和我想的差不多。

罗比尔对汤姆说,我们是在X岛以南46°,也就是2800英里。

途中可能有逆风,而且船上吃的不多了,必须尽快返回X岛。

我希望今晚能启程,那便只有一部推动器可以转动,我们可以在路上修理另一部。

对那两位绅士和听差怎么办?汤姆,让他们成为X岛的移民有什么不好吗?X岛,那是一座在浩瀚的太平洋中位于赤道和北回归线之间的岛屿,一个确实很符合罗比尔用来给它命名的那个代数符号的小岛。

它位于宽阔的海域,远离一切沟通各大洋的航线。

在那里,罗比尔建立了他小小的移民地;在那里,信天翁号飞累了便降落休息;在那里,它可以补充那无尽无休的旅行所需要的一切物资。

罗比尔在X岛拥有巨大的资源,得以开设一间工场,建造他的飞行器。

他可以在那儿修理甚至重造一架。

岛上的仓库储存着可供岛上仅有的50余名居民使用的各种原、材料和食品。

几天前,罗比尔飞过合恩角是想斜穿太平洋,返回X岛。

但旋风把它卷进了旋涡。

这之后,暴风雨又把它带到了南极上空。

现在,它毕竟又回到了最初的航向上,如果不是推进器损坏了,耽搁的时间是算不了什么的。

正当人们都在船头工作的时候,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进行了一次将引起极其严重后果的谈话。

菲尔·埃文思,普吕当大叔说,您像我一样下定决心牺牲生命了吗?是的,像您一样!那好,我作出决定了。

既然不能对罗比尔抱任何希望,我们要把他的鸟翅折断!它今天夜里要在空中爆炸!炸了它!我昨晚已搞到了一支硝甘炸药筒!真的?我们干吧!不,要到晚上才行!天黑以后,您在舱外望风,不要让人进去!6点钟,两位同行不动声色照习惯吃了晚餐。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们回到了自己的舱房里,像是在彻夜不眠之后想睡一觉恢复疲劳。

罗比尔和他的伙伴们谁也没有想到信天翁号已经大难临头了。

这是一支装有一公斤炸药的金属壳爆炸筒。

这些炸药足以把飞行器炸开花,把螺旋桨炸个稀烂。

即使飞行器不能一下子被摧毁,那掉下去也得完蛋。

拿这支炸药筒时,我还拿了一些火药,用火药根据燃烧时间做一根导火索,接在磷酸盐雷管上。

我计划12点时点燃导火索,炸药筒将在凌晨三四点钟爆炸。

好!读者可以看出这两位同行在策划他们也将葬身其中的这场大毁灭时真是作到泰然自若。

他们对罗比尔一伙仇恨至深,以至于好像他们自己的归宿就是与信天翁号同归于尽似的。

不管这种行动是多么荒唐甚至可憎,都顾不得了!他们在不能发泄愤恨和得不到满足的狂怒中度过了五个星期,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普吕当大叔把火药弄碎,碾成火药粉。

稍稍弄湿以后,用一条帆布把火药卷成导火索,又紧紧地拧成绳,接在了炸弹上。

罗比尔和他的伙伴们停止工作时天已经黑了。

前部推进器还没有安好。

尚需三个小时的时间修理。

因此,工程师在与汤姆谈了一会儿后,决定让筋疲力尽的船员们休息,剩下的工作第二天再干。

这样,他们改变了当天晚上起飞的计划。

夜,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月光。

浓云更加重了夜色。

一阵强风从西南方向吹来,却没能使信天翁号动一动,卡得很结实的锚和绷得紧紧的缆绳把它牢牢地拴在地上。

韦尔顿学会的两位同事关在舱房里,以为飞行器已经起飞,只等待行动的时刻。

近午夜时,普吕当大叔说:是时候了!舱房里的床下面有一只作抽屉用的小箱子。

大叔把接上导火索的硝酸甘炸药筒就放在这里。

这样,导火索燃烧时发出的气味和咝咝的声音就不易被人发觉。

他点燃导火索,又把箱子推回床下。

现在,我们到船尾去等着吧!他说。

奇怪,他们看见舵手在通常的岗位上。

菲尔·埃文思把身子探出船舷,虽然尽力压低了声音,还是能感到他的异样:‘信天翁号’原地没动!……它没起飞!普吕当大叔作了一个失望的手势,说:得熄灭导火索。

不!……我们应该逃走!秘书坚定地说。

真的,150尺,顺着缆绳……要不利用这个意外的机会,那才是疯子呢!他们立刻回到舱房,尽可能地多拿上些东西,以便应付留在岛上的需要。

然后,关好门,悄悄朝船头走去。

四下里悄然无声。

没有一个窗子透出光亮来。

飞行器不仅沉浸在寂静中,而且沉浸在鼾睡中。

当他们想让弗里科兰和他们一起走时,忽然菲尔·埃文思停住了。

瞭望手。

他说。

一个人躺在舱楼旁边,他刚刚睡着。

两个人随即丝毫未犹豫,找到几条绳索和一些帆布片、下脚麻,三下两下就把此人武装起来。

这一切进行得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

可是弗里科兰不在!逃亡者们顾不了太多,一先一后,双手抓着、两脚钩着缆绳,平安地滑到地面。

脚踏在久违了的地面上,在坚实的地上行走,再也不用做大气的玩物了,他们欣喜万分!正当他们准备沿小河溯流而上,到岛的中部去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黑影。

那正是弗里科兰。

他竟然比主人先了一步!来救我!……来救我!……有人在喊。

是瞭望手吐出了塞在嘴里的东西在报警。

平台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逃跑事件暴露了。

探照灯此时发挥了作用,逃亡者们马上被发现了。

他们在那儿!在那儿!汤姆喊着。

罗比尔大声下达命令,提升螺旋桨降低了速度,缆绳在向回收,信天翁号开始向地面接近。

这时,响起了菲尔·埃文思洪亮的声音:罗比尔工程师,您能以名誉担保让我们自由地留在这个岛上吗?决不可能!罗比尔喊道。

随着话音,一声枪响,子弹擦着菲尔·埃文思的肩头而过。

呵!这些无赖!普吕当大声吼道。

他手里拿着刀子,朝卡着锚的礁石奔去。

飞行器距离地面只有50尺了……在几秒钟内,缆绳就被割断了,明显加强了的和风从斜侧把信天翁号吹向东北,吹到了海面上。

这时正是夜里零点20分。

飞行器上又射来几枪。

普吕当大叔和弗里科兰扶着菲尔·埃文思仆倒在礁石后,没有被击中。

现在,他们再也无所畏惧了。

八、爆炸看到俘虏逃走了,罗比尔不禁大发雷霆,他的秘密和他本人将暴露无遗了。

他之所以不特别担心飞过欧洲时扔下去的那封信,那是因为信极有可能在落下时遗失!然而,现在……后来,他又平静下来。

就算让他们逃掉了,他说,反正他们几天内逃不出那小岛,我还要回去!把他们抓回来!的确,三个逃亡者的命运远远没有得到保障。

信天翁号重新控制了航向以后,会很快回到小岛,逃亡者们短时间内是不会逃出那里的。

不出12个小时,他仍就得重新落入工程师的手中。

不出12小时!可是,不出两个小时,信天翁号就会不复存在了!那支将在空中完成爆炸任务的硝甘炸药筒不正像一枚安放在船侧的水雷吗?这时,和风更强了。

飞行器被吹向东北方。

尽管速度不高,到日出时也会看不到小岛了。

要想逆风回驶,推进器,至少是前部推进器,必须能够运转才行。

汤姆,把灯开到最亮。

是,罗比尔船长。

全体船员投入工作!是,全体!再不能把工作推迟到第二天了。

现在,再也不能去顾忌疲劳了!信天翁号的每个人都和他们的首领心情一样:等着螺旋桨一安好,立即返回小岛,追捕逃犯;然后着手修理后螺旋桨,飞行器就可以安全地在太平洋上继续它返回X岛的航行了。

重要的是不让飞行器向东北方飘得太远。

然而,情况着实令人恼火!和风越来越大,飞行器不但不能逆风行驶,连保持原地不动都做不到。

没有推动器,它成了无法驾驭的气球。

罗比尔决定下降到低空,以期能遇到较弱的气流。

不幸的是,低空区风力更大,飞行器飘得更快了。

总之,经过一番尝试,证明还是呆在气流比较平稳的高空好。

于是,信天翁号回升到3000米的高度。

在这里,即使不能停住不动,至少飘动得慢些。

工程师希望天亮时还能看见那小岛的海域。

至于那几个逃亡者是否会受到土人的礼遇——如果岛上真有人居住的话——罗比尔根本不去想。

就算是土人帮助他们,罗比尔也不会当一回事。

信天翁号的攻击手段会很快就把土人吓坏、驱散的。

谁也别想从X岛逃出去!罗比尔说。

夜里一点左右,前部推进器修好了。

只须再把它安装上,这还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导火索正在空房间里燃烧!已经烧掉了1/3还多!火星正在接近硝基炸药筒!当然,飞行器上的人要不是忙得不可开交,或许会有人听到那微弱的劈劈啪啪声,嗅到火药燃烧的气味;就会查一查;就会发现那只放着炸药的箱子……那还来得及挽救这个神奇的信天翁号和它载着的人。

可是船员们都在船头工作,离逃亡者的舱房有20米远。

没有任何事情把他们唤到平台的这一部分来。

罗比尔也穿着他的机械师服装,在那里亲自动手干。

他督促工作加快进行,但他绝没有忽略任何事情,一切工作都必须精心完成。

他需要重新完全控制他的机器,不能让逃亡者回到自己的国家,不能让人进行调查最终发现X岛,否则,X岛的人们建立的生活——非凡的、卓越的生活就会毁于一旦!罗比尔船长,汤姆走近工程师说,我觉得西边和风会小些。

此时是一点一刻。

气压表怎么样?罗比尔望望天空说。

基本平稳,可我觉得云在向我们压过来。

是的,汤姆。

海面上可能会有雨,但只要我们呆在雷雨区上边就没有关系,不会影响修理工作。

要是下雨,从云的形状看很可能是一场细雨,在下面风就会完全停息。

是的,汤姆。

但我不喜欢再降下去。

等机器修好后,我们就自由了,这是关键。

两点过几分时,修理工作的第一阶段结束了。

前螺旋桨已经安装就绪,使它转动的干电池也接好了。

桨翼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信天翁号转向西南,中速向小岛飞去。

汤姆,我们向东北飘了两个半小时,我看和风没有变化。

我想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回到小岛海域。

船长满有把握地说。

我也这样想。

我们的航速是每秒12米,早晨三四点,‘信天翁号’应该回到它刚才离开的地方。

汤姆回答。

船长又转向手下的人们,他们正在等候新的命令。

朋友们,罗比尔说,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必须一直干到天亮。

全体船员即刻又投入了工作。

现在要对尾部推进器进行修理,同样的毛病,同样的原因,就是说,都是在飞过南极大陆时被强劲的暴风损坏的。

但是,要把螺旋桨取到船内来,最好是停下几分钟,甚至倒车。

技师助手按照罗比尔的命令在开倒车改变前螺旋桨的旋转方向。

用一句航海术语,飞行器开始慢慢后退。

船员们正要到船尾去,汤姆突然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嗯?他哼了一声。

怎么回事?罗比尔问道。

您没闻到吗……像是火药味!可不是,汤姆!是尾舱传来的!是的,……就是那间屋子!这些坏蛋放火了?……哎呀,要是不光放火……罗比尔喊道,把门撞开,快,汤姆,把门撞开!可是汤姆刚刚迈出一步,惊天动地的爆炸就发生了。

舱楼被炸成几块飞到了空中,探照灯熄灭了,因为突然断了电。

飞行器再度陷入一团漆黑。

大部分提升螺旋桨被炸得扭曲,或是折断转不动了,但船头的几个还在转。

突然,飞行器的船壳在第一座舱楼——那里边的蓄电池一直在维持前部推进器转动——后面断开,后半截平台在空中滚落下去了。

最后几个提升螺旋桨也几乎立刻停止转动了。

信天翁号向深渊栽下去。

船上的8个人像海上遇难者一样,紧紧抓住这块残骸,他们要坠3000米!前部推进器变成垂直方向后仍在转动,这更加快了下落的速度。

好个罗比尔,危险关头他表现出惊人的镇静。

他顺势滑到塌倒了一半的控制舱楼,抓住启动杆,改变了螺旋桨旋转的方向,推进器变成了提升器。

虽然拖延了一会儿,飞行器最终还得摔下去。

但至少,这块残骸不会以自由落体的重力作用下的加速度摔下去。

如果信天翁号掉进大海,幸存者终究难免一死,那他们至少不会因高速下降无法呼吸而窒息毙命了。

爆炸发生后不到80秒,信天翁号残存的碎片在大海中被波浪吞没了。

九、征服那天菲尔·埃文思只是被信天翁号射来的子弹擦破了皮。

所以,三个人镇定一下后开始沿着海滨向上走,希望能遇上土人。

这希望没有落空。

小岛西岸住着五十几个靠打鱼为生的当地人。

他们看到了降落的飞行器,便把这三个逃亡者当作了上界的来宾。

由于航海家们很少光顾小岛,所以,三个逃亡者在岛上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得到他们最好的款待。

9月3日,终于有一艘船到小岛来补充淡水,这样,普吕当大叔随身带的几千美元纸币在返回费城的途中开始发挥作用。

他们先是到达奥克兰,两天后到了新西兰首都。

在那儿,一艘太平洋远航轮同意接收他们。

9月20日,经过最愉快的航行后,幸存者们抵达圣弗兰西斯科。

在船上,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守口如瓶。

后来他们又搭火车于27日回到了费城。

9月28日,再也没有比这样一条消息在全城这么快地传开来的了——受人尊敬的韦尔顿学会主席普吕当大叔和秘书菲尔?埃文思以及听差弗里科兰在神秘失踪数月后又出现在费城的家里!那天晚上,主席和秘书在稠密的人群簇拥下来到办公室召开会议。

然而,他们俩都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在6月12日那次难忘的会议后,中间没发生任何事情,这三个半月好像在他们的生活中根本不存在一样。

第一阵乌拉的声浪过去了,两个人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激动的表情。

普吕当大叔戴上帽子开始讲话了:尊敬的公民们,会议现在开始。

会场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因为如果这次会议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性,那至少它由于是由普吕当大叔宣布开始和有菲尔·埃文思到会而显得与往常不同。

主席等热情的欢呼和鼓掌平静下来后接着说:先生们,在上次会议中,赞成把螺旋桨安在‘前进号’飞艇前和赞成安在尾部的会员之间进行了非常热烈的讨论。

(听众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然而,我们找到了使前部派和尾部派取得一致的办法,那就是:安两个螺旋桨,吊舱两端各安一个!(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惊呆了。

)讲话到此结束了。

是的,仅此而已!关于韦尔顿学会的主席和秘书怎样被绑架的,关于信天翁号和工程师罗比尔,关于旅行经过,关于飞行器的现状,它是否仍在天上跑来跑去,是否还需戒备对俱乐部成员新的报复行为,关于这一切,只字未提。

全体气球主义者当然都想问一问,想知道个究竟,但看到两人神色异常严肃,扣子扣得齐齐整整,那么还是尊重他们的态度吧,当他们认为适宜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讲的!这时,普吕当大叔在韦尔顿学会会议迄今没有过的沉静气氛中说:先生们,现在需要我们去做的,只有完成担负着征服空间重任的‘前进号’的制造工程了。

——会议到此结束。

翌年4月29日,即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在出乎人们意料地归来之后7个月时,全费城沸腾起来了。

这一次和政治可毫无关系,既不是竞选,也不是集会。

前进号飞艇在韦尔顿学会的关心下,终于竣工了,即将充填它的自然元素。

驾驶员是著名的哈里·乌·廷德,他还有一名助手。

乘客是韦尔顿学会的主席和秘书。

作为坚定的气球主义者,他们始终不渝地认为,而且愿意永远认为:飞艇是真正的空中交通工具,未来只属于它。

至于说工程师罗比尔在茫茫的太平洋中有一个基地,一个可供休息的小岛,暂且那还不过是一种假设。

而且,他们狠狠地报复了的那个人——他们认为自己做得很公正——已经不在人世了,伴同他的那些人也没能活下来,信天翁号的秘密已经被深深埋葬在太平洋底了。

前进号具备飞艇的一切优点。

它的自重可以使它上升到气球所能达到的最大高度;密封度使它可以在大气中无限停留;坚固性使它可以经得住任何气体膨胀和风雨袭击的压力;性能使它具有相当可观的提升力,能够提起一整套电动机器,这套机器将把迄今为止发明出来的空中运动的最强动力输送给螺旋桨。

前进号的外型是便于水平移动的长圆型,平台式吊舱,舱里装着驾驶员所需的各种工具:物理仪器,缆绳,锚,导索,等等。

此外,还有赋予飞艇强大的机械力的干电池和蓄电池。

艇的前后部各有一个螺旋桨,还有一支舵。

前进号充上氢气后,被运到费尔蒙公园的林间空地,就是飞行器曾经停过几小时的地方。

11点刚过,巨大的飞艇就在离地面几英尺的地方摆动,只待跃上天空了。

甚而更好,因为那会使试验更具结论性。

还需描述那聚集在费尔蒙公园的人山人海吗?大批火车把周围各州好奇心甚的人都卸在了宾夕法尼亚洲的首府——费城;还需讲述工商界都停了业,以便使人们能来观看这一伟大场面吗?老板、职员、工人、男人、妇女、老人、孩子、国会议员、军队代表、法官、记者,当地的白人和黑人都挤到林间开阔的空地上来了;还需计算当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出现在挂着美利坚国旗的飞艇下方的吊舱上时,四周像放焰火一样爆发出的连声喝彩吗?还需说明大多数好奇者是专程来目睹使旧大陆对新大陆羡慕不已的这两位人士吗?11点20分左右,第一声炮响了,宣告准备工作全部完毕。

11点25分,当第二声炮响了时,前进号被网绳拉着,在林间空地升高了15米左右,吊舱升到了无比激动的人群头上。

普吕当大叔和菲尔·埃文思站在吊舱前部,把左手放在胸前——这表示他们和在场的人们心心相通。

然后,他们把右手指向天空,这意味着充气量达4万立方米——迄今为止最大的气球将占领空间领域。

于是十万只手放在十万个胸前,另外十万只手指向天空。

11点30分,第三声炮响了。

全部松开!大叔庄严地喊道。

前进号威严地升起来了!多么壮观的场面,仿佛一艘巨轮刚刚驶离船台。

前进号笔直地上升,这证明空气绝对平静。

它在250米的高度停住了,它开始水平移动。

在两个螺旋桨的推动下,以每秒十米的速度迎着太阳飞去。

这是鲸在水中的速度。

将它和那种北方海域里的巨兽相比,倒没什么不恰当,因为它的形状和那种动物一模一样。

接着,前进号在舵的作用下做出各种飞行动作:环绕,斜飞,直飞,转小圈,前进,倒退,……令人遗憾的是没有风,否则人们会看到前进号表演各种飞行动作,或是像逆风行驶的帆船那样斜着偏飞,或是像蒸汽船那样逆风行驶。

这时,飞艇又上升了几百米。

它想到更高的空中寻找气流,以便使试验进行得更全面。

它巨大的体积在人们眼里逐渐缩小,好像是由于光学作用似的。

巨在的鲸鱼渐渐变成了鼠海豚,过会儿还会变成普通的鱼句鱼,观看的人们望得颈椎都要折断了。

最后它到达4000米高空。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叫喊,紧接着是十万声。

所有的手臂都指向地平线上的一点,这点,是在西北方。

蓝天的深处出现了一个移动的物体,这物体在靠近,在变大。

是一只鸟在高空振翅飞翔?是一颗轨迹斜切大气层的流星?好像前进号也看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它肯定觉得受到某种危险的威胁,因为它正在快速地向东逃去。

人们明白了!十万张嘴重复着一位韦尔顿学会会员吐出的名字:‘信天翁号’!……‘信天翁号’……正是罗比尔的信天翁号,它正像一只巨大的猛禽朝着前进号扑去!九个月前,飞行器被炸毁了,螺旋桨被炸折,平台断成了两截。

要不是工程师惊人地镇静,信天翁号的全体船员会由于急速下落窒息而死。

然而,如果说他们逃脱了被窒息的命运,罗比尔和他的同伴们又怎么没溺死在太平洋呢?这是因为平台的碎块、推进器桨翼、舱房的隔板,所有信天翁号剩下来的这些东西集成了一堆残骸。

如果受伤的鸟掉进波涛,它的翅膀还可以把它维持在水面上。

罗比尔和他的人先在残骸上度过了几个小时,然后又乘上了在洋面上找到的橡皮艇。

天亮后几小时,一条英国的驶往墨尔本的三桅船发现了他们,不仅收容了所有的人,还收容了漂在水面的飞行器的残余部分。

工程师只说他的船撞沉了,对方也没有强求他说明身份和姓名。

工程师在船尾舱楼的残骸里找到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这使他可以供给同伴们的一切需要,不用求助于任何人。

到墨尔本后不久,他买到了一条一百吨左右的双桅纵帆船。

就这样,精通航海的罗比尔回到了X岛。

他只有一个确定的念头,他那些船员和他有一桩共同的心事——报仇。

总之,八个月后,工作完成了,一个和被炸毁的那个一模一样、同样强大有力、同样快的新信天翁号可以起飞了。

四月初,信天翁号离开X岛。

一路寻来,正赶上前进号升空,这是罗比尔和他的同伴们无时不在寻找的报仇的绝好机会。

前进号一直在逃。

但它很快明白了:靠水平飞行,永远也逃不掉。

只有垂直运行寻求生路。

不是要靠近地面,因为飞行器会挡住去路,而是上升到受不到攻击的高空去,虽然危险,但合乎逻辑。

但是信天翁号也开始跟着上升。

它比前进号小得多。

就像是箭鱼在追被它刺伤了的鲸鱼,鱼雷在奔向将被它一下子炸毁的巡洋舰。

下面的人们看得清清楚楚,信天翁号围着前进号兜圈子,半经一圈比一圈小。

它一跃就可以把对手撞坏,把那脆弱的皮囊戳破。

那样,主席和秘书就会摔下去,跌得粉身碎骨!前进号上挂着美利坚国旗;信天翁号也悬挂着旗帜,那是一块薄纱,上面缀有星星和征服者罗比尔的金色太阳。

突然,地面上惊叫声一片。

前进号明显变大了,它是在往下跌!由于气体在高空过度膨胀,胀破了皮囊,气球瘪了一半,迅速向下摔。

信天翁号减低了提升螺旋桨的速度,在匀速下降,在离地面1200米的高度追上前进号,靠了上去。

罗比尔要结果它吗?……不,他是要救出飞艇上的人!信天翁号行动灵巧,前进号的驾驶员和他的助手一下跳到飞行器的平台上。

两位会员可不想那么做,工程师手下的人扑过来,强迫他们又上了信天翁号。

地面上笼罩着可怕的沉默。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见泄光了气的前进号落在森林中的树上,像一大团破布挂在半空中。

信天翁号不但没有飞走,还不断降落,在离地面两米停住了,传来工程师的声音:合众国公民们,我完全有理由行使复仇者的权力。

但是,看到‘信天翁号’的成就在他们心中引起的情绪,我明白了,对于征服空间将导致的重要革命,人们的思想还没有作好准备。

我决定让他们自由。

看到四个人都回到地上后,他接着说:我的试验做完了。

但是我认为今后什么事物都不应过早成熟,进步本身也是这样,应该水到渠成。

看来我来得太早了,各民族实现联合的时机尚未到来。

因此,我走了。

再见,合众国公民们,再见!信天翁号用它的74个螺旋桨拍击着空气,由两个推进器推动着,在一阵暴雨雷鸣般的乌拉声中——这次是赞赏的欢呼——消失在东方。

现在,再回到这个问题:罗比尔是谁?人们有一天会知道吗?今天就可以知道了:罗比尔是未来的科学,也许就是明天的。

这是未来的所在。

至于信天翁号,它是否仍然在大气层中,这个谁也不能从它手里夺走的领域中遨游?这一点是不应怀疑的。

征服者会像他说的那样有一天重新出现吗?会的!他一定会来提供一次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上社会条件和政治条件的发明的秘密的。

至于空运机器的未来,它属于飞行器,而不是飞艇。

征服天空的事业终将属于那些信天翁号!《蜘蛛男孩》作者:[美] 尼尔·盖曼马骁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