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分钟,她就见到了扬基·克利普。
火车准时从第128站开出。
截至目前,没有任何阴影投在这辆闪光的豪华火车上。
但再过几分钟,火车就要进入隧道,她可就看不见它了。
不管有多糟的事情,要发生就发生在隧道里。
她见过一个图像。
这是预言即将到来之事的图像,也是基于最近发生之事的图像。
仅数月前,她在报纸头版上读到两辆火车在这个隧洞中相撞的消息。
美国铁路客运公司一辆客车夜枭号从华盛顿特区开出,脱轨,与一辆上班高峰期间的市郊车相撞。
撞得如此猛烈以致车身崩到了隧道顶,拱弯了上面的公路。
公路上有1,500加仑汽油溅出,着了火。
客车上有190名乘客,市郊车上有900名乘客,比地狱的景象还悲惨,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黛安娜在自由自在的飞翔中洋洋自得。
她喜欢拓展个人的地平线,拥抱尽可能广阔的无垠大自然。
她不喜欢挤压与窒息。
她避开限制与约束。
但她想到了银鹰与无辜的乘客与两列火车的车组人员,她吸了一口气,倾斜绕圈,滑翔着进入隧道,与扬基·克利普乘坐的这列客车的前头保持一英里的距离。
钠蒸气灯、红色与绿色的信号灯,飞快地过去。
她朝前看,朝各个方向看,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直到她看见了什么为止。
在一个交叉道口,一个穿着实习员的条纹制服的男子,这件上衣看起来太新、大干净了,他全身重量倚在一根长长的撬棍上,正在打算撬道岔。
这个人想把扬基·克利普这趟火车扳到另一条线路上去,而这条线路上已载着另一列客车。
这辆客车正在靠站。
一个个窗口好像是电视画面。
黛安娜见到有人在折报纸,有人正从行李架上取行李,有人从衣钩上取下外衣,有些人已涌在过道里,打算一开门就下车。
她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也许是些经常爱看戏的人,上夜课的学生,夜班工人。
对她来说,反正都是人民。
人们绝没有想到,再过一分钟,一个金属怪物就会把他们撕成两半,浓烟将弥漫车厢,破碎的窗玻璃片将冲到他们身上,或者人们被踹到座位底下,众多的人们将大声喊叫,或者死去。
黛安娜感到自己身担千斤重担,便轻轻地降落到砂砾的轨基上,这人毫无觉察,直至黛安娜一拍他的肩膀,才凋转头来。
我想你是弄错了线路了。
她说。
此人长得熊腰虎背,但此刻只有呆呆地看着黛安娜僵住了,一双惊恐的眼睛像是被黄灯照耀下的兔子的眼睛。
黛安娜眼中的光芒,比火车头的灯光更使他像钉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扬基·克利普坐的火车拉响汽笛,急忙拉闸。
汽笛声、掣闸声把这人吓出了魂。
他赶紧一松手,似乎撬棍烧焦了他的手掌似的。
然后,他从一条黑暗的分岔隧道匆忙跑走。
黛安娜攫起撬棍,把道岔扳回原处。
扬基·克利普坐的火车照常行驶,虽然刹车发出过尖叫声,铁轨上起过烟。
黛安娜站在旁边,列车擦身而过,只有一英寸的距离,道岔能不能扳回只有一秒钟的富余时间。
火车司机松开刹车,火车已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行。
对黛安娜,火车喷出来的热气似乎比任何热量更使人精神振奋。
她见到了银鹰(扬基·克利普)所在的窗子。
银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凝望着窗外。
疲劳使她的面颊皮肤绷紧,面孔变僵硬了。
尽管心情沮丧,黛安娜一见到了银鹰,便绽开了笑脸。
可怜的银鹰不知道自己多么的富有!她有了众神赐予的最大财富——生命。
黛安娜突然想起了那个破坏者,决定把他追寻到。
阴湿的隧道里只回响着黛安娜一个人的走路声,那人早已出了隧道。
最初,她奔到隧道口时,以为他已逃逸远去。
不料却很快见到他正跳进一辆正在等他的小汽车。
他往后瞧,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她见他再次僵住,又很快苏醒,往司机肩上捶了一拳,让他赶紧开走。
汽车尖叫着急转弯,但黛安娜还来得及看清并记住了牌照号。
她本来可以用全速奔跑赶上那辆逃跑的车的,但要首先处理银鹰的事情。
她不想让银鹰以为她的保护神大地母亲派来的使者不管她了。
正在此时,侦探英德利凯托也在琢磨,为什么黛安娜没有接到疲乏、沮丧的银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黛安娜奔回车站,一见到侦探就把汽车牌照号告诉了他,这要由警察局去查了。
银鹰与黛安娜跨进建筑工程活动房时,战盔正在铺一块地毯。
怎么——你自己怎么——,黛安娜说。
不,我不想说‘你好吗?’我是说,你去伟大的白人父亲的营地有用吗?嗯,银鹰说,你是说完全没有用,是不是?她朝电话机点点头,你总是早知道结果了。
战盔脸红了,不过还强装出一个微笑。
好了,但愿你们已经明白了真实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而我希望你们明白,未来只属于那些懂得如何操纵真实世界的人。
他挺起了胸膛。
她明白的事情比这还多,黛安娜说。
她明白了吉尔在榨取世界自然资源方面已走了多远。
她明白了吉尔根本不顾环境保护。
她还明白了吉尔根本不关心人类的生命。
战盔眨了眨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黛安娜抓住战盔的肩膀,让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银鹰坐到他的椅子上去。
谢谢你把座位给了银鹰。
她试了几天,呆会儿再向你解释真实世界里有什么。
战盔从黛安娜手中挣脱出来,抖了抖精神。
他绷着面孔,示意她可以说下去,他打算屈尊垂听。
黛安娜把火车险些相撞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他摇摇头。
我拒绝相信此事。
黛安娜叹一口气。
她拿起电话筒,拨了英德利凯托侦探的电话。
什么事?我是黛安娜。
后湾站事件有什么最新消息?她把耳机拿远点,让战盔和银鹰都能听到侦探的话。
我们正在顺利侦破此案,公主。
我搞了个紧急电传,公路巡逻警发现了那辆车,拘留了那两个人。
汽车属于雾角·梅赛尼公司。
司机和乘客是为梅赛尼工作的实话。
你的那个家伙,穿着实习生外衣冒充的人,是先吐口的。
他同意引我们去抠那个人吉尔搞出来了。
顺便说说,那个家伙还向我们透露,梅赛尼还用另外一个姓氏亨德尔开一家公司。
那个家伙没有前科,不过我们还要挖掘。
目前状况如此,公主。
干得真棒,侦探。
你也不赖呀,公主。
黛安娜挂上了电话,用询问的眼光瞧着战盔。
战盔有了一些实在不想要的感觉。
他已乱成一团不知该怎么去想。
银鹰是他的亲戚,而吉尔无疑想阴谋杀害她至少是伤害她。
另一方面,银鹰代表老传统,战盔代表新传统,而新的时代召唤新的传统。
战盔的额头、上唇都起了汗珠,但面孔还是绷紧的。
哪没有使任何事情发生改变。
部族每年还可以得一亿美元,我们有吉尔企业集团的合同,不管吉尔本人出了什么事。
银鹰哀伤地看着他。
玷污的贝壳做成的贝壳念珠也是拍污的。
战盔耸耸肩,贝壳念珠用起来都一样。
黛安娜问:‘你知不知道有毒的废料今天午夜就要运到这里?战盔吃了一惊。
我一点也没有听说。
黛安娜朝电话机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亲自查一查?战盔抓电话机时开头有点犹豫,接着很坚决地抓起了话筒。
他拨了吉尔的私人电话号。
铃一响,吉尔就回话了。
我猜猜看,是战盔吧?战盔的嘴有点干。
是——是的。
我知道银鹰徒劳去一趟华盛顿已经回来了。
所以我估计你有消息告诉我了。
还有那个可爱的黛安娜有没有给你施加压力?她们告诉我,你今晚要运送一批东西来。
短暂沉默。
她们看来明显地在告发我的事情,可是这件具体事情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没法过问企业集团的每一件事。
你不要挂电话,容我查一查。
稍停一会儿。
是真的,东西堆得太多,我们容纳不下了,所以要提前送过去头一批货。
对不起我手下的人忽略了事先通知你了。
又一个停顿。
银鹰打算阻拦吗?战盔下巴发紧。
我怕我不能把纳法兹的所有事情都掌握起来。
你最好问问她自己。
吉尔咯咯笑。
反馈得好,伦道夫,我的孩子。
你再遇到任何问题就打电话给我。
战盔一挂断电话,黛安娜就问:现在你相不相信,这是一场坏交易?战盔的下巴放松。
我还是认为是好交易。
这个人也许是个坏人,一个不值得相信的人,不过只要我注意着他玩什么把戏,我就能对付他。
黛安娜叹气。
没有人,只有你自己才能使自己走上正路。
你有银鹰那样的胆量吗?战盔紧张起来。
有胆量去干什么事?爬上莫莱索普山去寻求图像。
他严肃地凝望着黛安娜。
我有胆量,但没有时间。
你只要匀出三个小时。
一个小时上山,一个小时留在山顶,一个小时下山。
肯定你能抽出一生中的三小时来看看你生命的图像的。
他笑得颇刺耳。
你谈什么三小时?如果你这么了解图像,那么你一定知道,在看图像前必须用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来祈祷,斋戒。
黛安娜微笑。
我有预感,你的图像一定会很快出现。
你跟众神关照好了?同众神都关照好了。
只要头脑开放,就会得到灵感。
她严肃地看着战盔:那么,你愿不愿上山去看图像?看不到图像的领袖是不能当领袖的。
战盔摇摇头。
你们这些女人。
这同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黛安娜冷静地问。
如果这使我们更像女人了,那么你是不是更不像男人了?战盔摊开双手。
够了。
我去爬山——花三个小时能让你闭嘴也好。
那好啊,银鹰说。
她打开药囊,把剩下的干药草递给战盔。
撒在火上,就能见到。
他接了过来,嘟嘟哝哝地道了谢。
出门以前看了看钟。
我三个小时内回来,有图像也好,没有图像也罢。
三个小时后回来的战盔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战盔了。
他没有说他见到了什么,别人也没有问他。
但他一定看清楚了某些图像。
从他的眼睛和姿态可以看出来。
他的目光现出一种内省的精神,对外又有睿智、宽容的态度。
他走路轻盈,不再神气十足。
他看看黛安娜,又看看银鹰。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黛安娜后退一步,示意他应同银鹰单独交谈。
他把目光停在银鹰身上。
银鹰,’他的头一句话是:你仍是酋长妻,我听从你的意见。
银鹰的面孔皱缩。
我的意见是你应听从图像。
应当如此,战盔说,是图像促使我这样考虑的。
在长长的考验的尽头,在我们走完荆棘丛生的山径之后,我们将踏进快乐猎场。
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是虚幻的猎人,进行虚幻的快乐的追逐游戏。
至于被追逐者是否快乐,我就不好说了。
也许也是快乐的,如果每次逐猎的结局都能把春天带回到虚幻生活中来的话。
没有关系。
那就是我们所做的梦,也许或也许不能使我们从这梦中醒来。
如今,我们活生生地在这里,在这个活生生的猎场里,我们是根据所谓的真实世界的规则生活着。
他走到屋角的档案柜去,拉开一个抽屉,抽出一个文件夹,从中取出他同吉尔企业集团签订的合同副本。
他咧嘴笑笑。
直到现在,都是白人认为条款不利就撕毁合同。
他把合同撕成两半。
这次是我们土著美国人认为条款不利我们而撕毁合同。
他把两个半张又撕了个对开。
银鹰鼓起掌来,眼睛放出光彩。
然后,她又关怀地看着战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战盔点点头。
会有麻烦。
运货车来到我们大门要进来时,会有对抗。
他的下巴朝前突。
我必须去准备好人。
汤姆·雨云奔进活动房子来。
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三个人——还有被撕碎的合同,眼睛睁得大大的。
猜猜出了什么事了。
老头子吉尔的豪华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我对司机讲了,司机说吉尔在等着想看看银鹰会不会想用她的身体去挡住运货车。
银鹰站起身来。
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要到那儿去,立在路当中。
战盔跳起来挡住了房门。
那是发疯。
黛安娜的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
不要制上她。
她一定要照她想的去做的。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战盔久久地看着银鹰;银鹰也以关怀的目光回看他。
然后,两人朝黛安娜点点头,战盔侧身让银鹰先走出门去。
战盔转身朝着黛安娜严肃地看看。
她明白了他的目光的含意。
然后,她俩也相互点点头,黛安娜跟在银鹰后面也出了门。
有人愿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雨云问。
唯一剩下能答复雨云问题的只有战盔了。
他转过身来对雨云说:把菲利斯·强弓和玛丽·双影找来。
等她们都来了,我再向你们解释。
等他们听完解释之后,等他们把战盔奚落一番之后,一面听着战盔的战斗部署,一面往脸上涂上战争油彩。
他们明白他们要对付的是什么。
他们明白将要面对由无情老板用大价钱雇来的无情的恶人。
他们明白也许再也见不到下一次日出了。
他们从后面一条路切开铁丝网离开保留地,因此在大门口守候的吉尔未见到他们离去。
当时,战盔独自驾驶吉普车走一条路。
雨云驾着旧货车走另一条路。
双影和强弓驾着吉尔企业集团提供的搅拌水泥的大卡车跟在雨云的车后面,大吃尘上。
战盔用吉普车堵住大路,旁边放一台锯马,既带有绕行标志,又带着一闪一闪的黄灯。
战盔坐在司机座上,望着运货车的头灯渐渐接近。
心跳停止——他以为运货车不打算停下来了。
可是正当他要停下车来的时候,运铅箱的车的刹车阀丝的一声出了气,这头怪物停了下来在那里喘气,离他的吉普车只有几英寸。
雾角·梅赛尼硬邦邦地从驾驶室爬下来,笨重地走到吉普车驾驶室这边来。
硬邦邦和笨重的原因是因为他穿了防辐射的厚重防护服以及本身体重。
他站在那里,两只大拇指钩住腰带,看着战盔。
为什么画了打仗脸,首领?证明我是个纳法兹人。
那个我可以从吉普车车门上的‘纳法兹部族会议’标志看出来。
有问题吗?战盔说:同全国的问题一样,维修差劲,基础设施出问题。
桥桩和衍架都锈蚀了。
这么重的车不能冒险过桥。
梅赛尼沉下脸,怒冲冲地说:我把路线都安排好了。
找不喜欢最后一分钟改变计划。
战盔耸耸肩。
莫非你愿意穿着包铅的防护服掉进河里去?梅赛尼厌恶地咕哝了一声。
啊,我们有事做了。
那就来吧。
我想你在这儿是想指我一条新路。
正是这个意思。
运铅箱的载重车往后退,以便让战盔的吉普掉转头。
战盔喊了一声货车司机常喊的嗬!做了一个货车司机常做的手势,示意货车跟在吉普车后面,他领着梅赛尼大兜圈子,以便给战斗组匀出准备的时间。
雨云找到了吉尔的住宅。
他围着通电的铁丝网绕了一圈,把车停到离黑漆漆的大宅的最远处。
他在铁丝网和警报器电线上置放了一根跨接线,然后剪断那些电线。
大宅仍是漆黑,没有灯光。
他再次吸气,在铁丝网上剪出一个大口于,可容卡车通过。
他走了进去,穿过空地,看来到大宅还有一英里。
此地应当有一个奥林匹克游泳赛大小的游泳池。
消毒水的味道引导他前去。
满满的池水映照出天上的圆月。
他找到水笼头,把放水的笼头开得大大的。
他在一旁等着,眼看着水平面往下降,然后又悄没声地走回铁丝网剪口子的地方。
等到水泥搅拌车的前灯灯光出现后,他走到路上,挥手示意停车。
他跳上司机室门外的踏板,勾住车门,引导双影把搅拌车往游泳池方向开。
搅拌车开到池边,正好池水放光。
因为有台阶,大车没法倒到游泳池边上.雨云和强弓只好把车上的槽板都拿下来拼起来,以便水泥搅拌车倒到游泳池的边沿上。
此时,大宅里亮起一盏灯。
强弓早有准备。
她去对付那个穿着睡袍听见响声出来看动静的看门人。
一看画着花脸,一听是非常沉着坚定的语言,看门人明白最好不要闹事,便听从强弓把她押送回屋,强弓掐断电话,把看门人锁在屋内。
一等他们把水泥倒完,三名战士就把槽板收起,搁回到搅拌车上。
这是速凝水泥,雨云和强弓还在池底和池边上喷上了凝结合成剂。
他们在忙着灌水泥的时候,双影驾着货车从池边到铁丝网缺口来回压草地,压出一条路来,看起来就像是早先已有的一条土路。
游泳池填满水泥后,强弓和雨云登上水泥搅拌车往回开,到铁丝网缺口处,雨云跳下车来,去驾驶小货车。
双影驾搅拌车往前走200码,然后倒转调头后停下。
两辆车都停在那里,引擎未熄灭,司机也坐在那里警惕着。
要是雾角·梅赛尼在最后一分钟怀疑战盔有阴谋,把废料车停到缺口处不走了,那么,雨云将在废料车前引路以消除他的怀疑,强弓将钉在废料车的后边。
然后,雨云将停车,两车把梅赛尼的废料车夹在中间。
然后,让梅赛已和吉尔去向有关当局解释为何把违禁物品运进了居住区!这是最差的情形。
结果却是最好的情形。
三名战士只消坐在那里眼看战。
盔把吉普车转过弯来顺利通过铁丝网缺口,废料车也跟进,毫未放慢车速。
五分钟后,战盔驾着吉普出来。
他伸出一只手臂高举——放下,做出胜利的表示。
他们跟在他后面,顺利地回到了老家——保留地。
这次他们是从大门进去的。
吉普车从停着的豪华轿车身边驶过时,战盔放慢了速度。
他高兴地向吉尔挥手。
?她们微笑着侧过身去让吉普车通过。
他停下车,开了车门,让银鹰和黛安娜坐上车来。
吉尔愣住了。
小货车同搅拌车也突突突突地经过豪华乍旁边。
他看到货车和搅拌车跟着吉普车进了保留地时,震惊、狐疑、不快,都更加加深了。
他们从什么地方离开保留地出去的,他怎么没有看见?他们部去了什么地方了?干什么去了?小屋里开始有了灯光,表示惊讶与激动的嘈杂声传进了吉尔的耳朵。
他的眼里射出愤怒的火焰。
回家,他对司机说。
不要管车速限制。
吉尔的思索比豪华车还快,所以,等他回家见到这一切,并未使他吃惊。
他发现大楼外边空地上塞满了马萨诸塞州警察局的警车和警察,还有环境保护署的视察员戴着防护设备,用盖格计数器在探测游泳池及其周围地区的污染程度。
废料车也已探测过,停在一旁,周围拉起了绳子。
吉尔认出了在波士顿茶叶集会事件中认识的波士顿警察局侦探英德利凯托?废料那样把内情倾倒出去,所以对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当然他也认出了穿着睡袍、头发散乱、眼睛大睁的看门人,他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怪相,对她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对英德利凯托是不能小看的。
英德利凯托看来掌管此案。
英德利凯托把梅赛尼和废料车司机及助手都铐上手铐,交由警察看管着。
英德利凯托向吉尔宣告,占尔因阴谋颠覆美国铁路客运公司列车、阴谋违法倾倒有毒废料而被捕;他向吉尔宣读了被捕人的权利。
环境保护署的视察员主管监视与安全事宜,他不像英德利凯托,他对吉尔的名声颇为畏惧。
但他说,很遗憾,占尔及其大宅中的雇员必须全部撤离。
这个地区必须标明为危险地区,储存放射性材料的圆桶凝结在游泳池里,上面还须覆盖厚厚的土层和水泥,并用切尔诺贝里方式封闭起来,直至很久的未来。
奇怪的是,吉尔微笑了。
他只要求他们允许他进书房去从保险柜里取出无法补偿的文件;并且让他打电话联系他的律师。
英德利凯托点点头。
但在你汗保险柜时要有个人在旁边。
他指定一个手下人跟着吉尔进去。
我应当亲自跟吉尔进去就好了,英德利凯托说。
黛安娜摇摇头,碰碰他以示安慰。
不会有什么不同结局的。
没有人能阻止这个自称吉尔的人逃走的。
他们同银鹰、战盔、玛丽·双影、汤姆·雨云、菲利斯·强弓,都在活动房里。
英德利凯托是离开吉尔住宅后来到此地的。
他已把所有被捕的人送到波士顿警察局去审讯。
他来到保留地是向几位战士询问有关把废料车引到吉尔住宅的经过。
几位战士已把脸擦洗于净,显出一副无辜的神色,而且英德利凯托在纳法兹保留地也无法律权威,因此他只半心半意地问了问。
谢谢,公主,你使我感觉好多了——但也不是完全没事了。
比他的逃跑更使我心烦的是我不明白他是怎样能逃跑的?英德利凯托摆摆头。
我实在琢磨不出来。
吉尔同我派遣的警佐走到书房门口时,吉尔把警佐猛一推,奔进了书房,猛碰上门,从里面把门拴上。
我们及时破门而入,但吉尔的唯一踪迹是一副乳胶面具。
他朝大家环视一周。
你们有谁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吗?战盔和他的战友们互相看了看。
也许他们已忘记了,在封闭的吉尔企业集团办公室里边,吉尔也是神秘地突然出现的。
他们望望银鹰与黛安娜似在请求她们解释,但无人回答。
战盔及其战友们都摇了摇头。
没有,战盔说,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那么,纳法兹下一步会怎样?英德利凯托侦探问黛安娜。
他开车送黛安娜回波士顿去。
我不知道。
她说,不过我有个感觉。
就像我对你说过的,公主,跟着你的感觉走。
它们会实现的。
嗯,我在想,战盔对纳法兹上地的想法会有180度大转变的。
我相信他会梦想在保留地上搞好灌溉,植树造林。
他是想于就干的,就像他演出‘波士顿茶叶集会’还有——她不往下说了。
可是英德利凯托把话岔接过去了:还有把有毒废料从纳法兹保留地转到了吉尔自己的住地?我可没这么说。
我也不想迫使你承认。
不过我们部明白我们俩人都知道的事情。
我说过,战盔有组织他的人民完成一切任务的才能。
我敢打赌,他会带领他们找到生财的门路,去实现他的复兴计划,享受更好的生活,不是在死后而是在生前,就有自己的快乐猎场。
公主,我水远不会跟你打赌。
《矿脉》作者:[英] 保罗·J·麦克奥莱李毅 译保罗·J·麦克奥莱1955年出生于英国牛津,现定居伦敦。
多年以来,他一直是一名专业的生物学家。
他在1984年卖出了自己的第一篇故事,并成为《交叉地带》的职业撰稿人,同时也为《惊奇》、《幻想与科幻杂志》、《阿西莫夫科幻小说》、《音乐终结之时》和其他杂志投稿。
麦克奥莱被誉为英国新生代作家中的杰出代表(尽管有些澳大利亚作家也配得上这个头衔),他所创作的那种严肃的硬科幻作品,带有最新的潮流和独特的风格,常常被人称为是激进的硬科幻,但他也撰写了《关于近现代的反乌托邦社会思考》一书,同时也是一群年轻作家中的主要成员,致力于改编、重新包装一种通常被称为新巴洛克式①太空歌剧,将这种三十年代的陈旧科幻流派变得更复杂,场面更大。
他的第一部小说《四百兆恒星》获得了菲利普·迪克奖,而深受好评的《仙境》则在1996时同获阿瑟·克拉克奖和约翰·坎贝尔奖。
他的其他作品还包括《下降》、《永恒的光》、《帕斯夸里的天使》、两部短篇精选集、《山之王及其他故事》和《无形国度》,还有一部与金·纽曼合编的原创诗集《在梦中》。
他的最新作品有《大河之子》、《远古的日子》和《星殿》,它们组成了规模宏大的新三部曲,而《大汇合》则是讲述未来一千万年后的故事。
目前他在撰写的新书是《火星生活》。
【①巴洛克,原指17世纪初流行于欧洲的一种过分强调雕琢和装饰奇异的艺术和建筑风格。
】在以下这部充满悬疑和创意的作品里,他指出我们未必能找到太阳系外的生命。
就算找到了,还需要有人愿意为了保护它而抗争……祖索呼叫她时,玛格丽特·汉德森·吴正操控着底格里斯狭谷深处的传感替身①。
她的队友接二连三地放弃了,只有她留了下来,在跨度不到百米的光滑的蔷薇色悬崖之间下降。
【① 作者设想出来的一种探测型生物机器人,操作者可远程操控它们,使其代替人进入危险的环境进行活动。
】一层层共生的真空菌落组成了岩层,内里镶嵌着同一物种的数百种变体。
岩层里处处伸出亮红色的鞭毛。
这些共生的生物体堆积在她身下,向着远方无限延伸。
目前仍没有传感替身或探测器能到达底格里斯峡谷的底部,最接近之处离谷底尚有三十多公里之遥。
硫化铁的细小微粒、蜕落的细胞组织和排泄的碳合物颗粒以及一些挥发物形成了一层薄雾或是雪雾,真空菌落堆积成一个个节点和复杂的脱氧金属晶体,在超导的作用下,形成一片广域的电磁共振,有如巨人缓缓跳动的脉搏。
这些现象干扰了操作员与传感替身之间的远距联系。
那一刻,玛格丽特正体验着小小传感替身的微波雷达发回的三百二十度全息视像,感受着恒久作用于它外壳上的真空拖曳感。
还有那极度寒冷的气息。
那地方仅有绝对零点以上三十摄氏度的气温,四周散发着真空雾的混合味道(就像烧着的糖、炙热的橡胶和焦油)。
传感替身突起的喷嘴在下降瞬间喷出的氢气,以维持相对于崖壁的方位,它的触须缩回到岩钉旁的一个密封球里。
之后,她的知觉回到了操控台上的身体,四周暖和、漆黑,眼前浮动着光的幻影,当通话器寻找着可用的波段时,耳机里传来一片白噪音②,锁定——砰——她回来了,正贴着凹凸不平的粉红崖壁向下坠落。
【② 物理学专有名词,用以掩盖令人心烦的杂音。
】警告声消失了,全息视像里闪烁着一排白色的星星。
副手斯林·凯伦依在她耳边说道:有人找你,头儿。
玛格丽特把警报器和耳机关掉。
她已到达上次标记地点以下一公里处,在放置遥感中断器之前,她希望降得尽可能的深。
她控制传感替身顺着长轴心旋转,增强了微波雷达的波幅。
下方,远处有一些从崖壁表面伸出的突起物,像是脑珊瑚状的土丘和杂乱无章的柱状矿体。
此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团团的有机物,可能是——警报声再次响起。
斯林没有理会她的沉默。
玛格丽特咒骂了一句,向着悬崖俯冲下去。
她展开传感替身的触须,用黑色的钢锥将岩钉摁入红岩里,就像是巨人的舌头冻僵在冰块旁一般。
岩钉的钉柱自动发射出去。
反作用力令小小的传感替身沿着长轴翻转,直至喷出气体才稳住身体。
和传感替身的连接很不稳定,断断续续的,最后,完全被切断了。
玛格丽特按下开关,将操控台移近座椅,把面罩从脸上移开。
斯林·凯伦依正站在她面前,祖索想和你谈谈,头儿。
立马就得谈。
这次的工作缘自一份秘密合同。
不过科考队只有踏上殖民行星的旅途,才能获知任务的初始资料。
不过工作报酬还算不错,在完成之后还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当玛格丽特·汉德森·吴得到勘测的合同后,她几乎把上一份工作中的同伴都带了过来,她心存着微弱的愿望,希望这会改变她家族的命运。
盖纳派提是颗新的殖民行星,由联邦中两个最古老的显贵家族建立。
它拥有标准的构造,功率为十亿瓦特的X射线激光挖空了一颗小行星的玄武岩核心,通过自转,在中空的工厂和尾部巨型反应引擎的内表面提供0.2G的重力。
它的AI(人工智能)系统出租用于资料分析,精炼厂利用蔗糖和含油的葡萄种子合成特殊的塑胶。
通过这些商业活动,这个新殖民行星获得了足够的收入,以维持支付联邦交易所的建设贷款利息,但却不足以吸引新公民和工人的加入。
它的建设仍然没有完成,其人口还达不到预期最佳人口数的三分之一。
而它年轻的行星议会不仅鲁莽自大,还渴望着从他们的家族中获得独立,它押下了很大的赌注。
他们急于打造一个传奇。
八十年前,一项化能自养的真空菌体加速进化实验被安排在库柏行星带外缘的一颗小行星——恩奇小行星上进行。
这项实验由一家在木卫三上注册的地质公司操作,而它的秘密股东却是地球上的某个大国。
在那段时期,公司和地球上的政府尚不被允许在库柏行星带上进行活动,外层空间同盟已言辞激烈地作出了声明。
后来,这个势力颇大的同盟在静战①中被消灭,但战争同时也摧毁了那次实验的所有记录。
甚至那个大国也消失了,它被合并到太平洋共同体之中。
【① 作者设定的一场星际战争的名字。
】库柏行星带含有5万颗直径超过100公里的小行星,还有数十亿颗更小的,它们的轨道甚至超出了海王星和冥王星的轨道。
那颗实验小行星安奇——以巴比伦人的创造之神所命名——就是其中之一。
它已经成为传奇,被誉为儿童的仙境、幽灵彗星或是僵尸驾驶的海盗船,又或是水手们想像中的天堂。
静战结束四十五年后,有个数据修复者获得了足够的信息,推算出恩奇神秘莫测的轨道。
她把资料卖给了盖纳派提。
这批殖民者将天王星的深空望远镜租用了一段时间,仔细观察,证实了那颗小行星确实在它该在的地方,而此时它已远离太阳超过70亿公里。
资料就只有这么多。
那个实验可能刚开始就已夭折,但也极有可能使盖纳派提在交易所中赚取惊人的利润。
当然,玛格丽特和其余的科研组只能得到他们的酬劳和奖金,而且还要扣除空气、食物和水的花销,以及用临时凭证在殖民地商店里购买的一切物品。
那些合同工人甚至连这些都没有。
像联邦中每一个殖民行星一样,盖纳派提的社会结构类似古老的希腊共和国,由居住在行星内部仙境般的风景区里的全体公民共同管理,并由合同工人负责他们的起居饮食,而那些工人,却只能住在林荫大道下的地下室和行星岩表中的隧道里。
在漫长的旅程中,科考队只得到最低的报酬,远低于在农场和精炼厂工作的非熟练工,甚至连公民家中的佣人都不如。
他们的食物也不足,因为有太多的可食用物被用于合成可供出口的生化药剂。
基本定额外的食物贵得惊人,而且盖纳派提的行星议会还恶意操控价格。
当盖纳派提到达安奇,科考队的合约开始生效时,食物的价格也随之飙升。
那些工人和家仆突然发现,除了一丁点的酵母粉之外,他们什么都已买不起了。
怨恨和不满发展到冲突乃至血腥的打斗,直至一场小型的骚乱,但最终被那些小白鼠——盖纳派提的联邦密探——施以催泪瓦斯镇压。
玛格丽特不得不停下紧迫的工作,去保释手下的几名队员,她严厉地斥责他们,威胁说要扣除所有人的奖金。
我们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有人说道。
别傻了。
玛格丽特朝他说,是公民在背后挑拨工人反对科考队,令双方无法抱成一团,而且还通过抬高食物价格牟取暴利。
目前还能吃上可口食物你该感到高兴,别再惹是非了。
可他们在骂你,头儿,那人说道,说你是——玛格丽特瞪着他。
她站在椅子上面,不过即便如此,她比这群瘦高的外空间人还要低上一头。
她说:我自己会反击。
这是我的一贯作风。
想想你们的奖金吧,别胡闹了。
我们一定会拿到奖金的,我向你们保证。
她说得没错,因为他们发现了那个矿脉。
在遥远的过去,恩奇曾遭受过一次撞击,它被熔化成两大团物质和数千块的碎片。
一块单独的碎片仍然留在它的轨道上,控制实验的AI系统就安装在这颗小卫星上。
其他碎片被它们微弱的重力场牵引在一起,但在聚结完成之前就已冷却,在小行星凹凸不平的赤道上留下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底格里斯峡谷。
玛格丽特的勘查组发现了真空菌体在峡谷的最深处广泛扩散,它们从硫和铁的氧化反应中汲取能量,将碳化物转换成有用的有机化合物。
有些菌体看上去像是贝壳和薄片,另一些则宛如叠在易碎的花瓶和灯罩上的薄薄的丝巾,还有些像是一排排的风琴管,它们混杂一起,酷似精心编织的花边。
其中一些以别的真空菌体为食,外壳慢慢增大,吞噬掉其他菌体。
还有一些如同寄生虫一般,将缠绕的管道插入牺牲者的体内。
吸水菌体通过还原氧化硫,将珍贵的水分转换成能量,长出一层层的派生疣。
还有一些真空菌体横跨数百米,称得上是太阳系里已知的最大原核生物群落。
仅仅经过八十年的加速进化,这些神奇的野生物种便战胜了寒冷和黑暗。
它们拥有哺育数十亿人的潜力。
是的,科考队会得到他们的奖金,而盖纳派提的公民将成为亿万富翁。
玛格丽特投入了所有的闲暇时间,使用传感替身对矿脉进行勘查,逼迫手下的队员克服困难,不断穿透到峡谷深处。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她的确爱上了这矿脉。
她也乐意亲自前往探查,不过,就像大多数殖民地一样,盖纳派提人不喜欢他们的工人到那些他们不会涉足的地方。
显然,这个实验已远远超出它的预期参数,但没有人知道原因。
负责监管的AI系统在三十年前就关闭了。
虽然它的质子裂变管道依然发出辐射,但上面已被那些由它操纵进化的生物体所覆盖。
AI系统的任务并不复杂。
数十种缓慢生长的化能自养菌被引入这个含有丰富硫化物和二价铁的峡谷,从而衍生出数以千计随机产生的变种。
大部分物种都没能生存下来,每隔一百天,少量发育良好的物种经过取样和变异,重新引入到峡谷里生长,这个循环周而复始地进行。
不过,AI系统选择的只是快速成长的,而不是善于扩大自身领地的物种,科学家们对这是否会令矿脉产生出意料不到的物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极少数人相信这仅仅是因为加速了进化过程。
在适宜的条件下,许多地球上的菌种每二十分钟就分裂一次,而且其中有些物种在不到五天或是三百六十代之内,就从抵抗杀菌素进化到以杀菌素为食物来源,不过那仅仅是一种生化适应的表现。
而现在,观察结果显示峡谷里真空菌体的最快裂变速率还达不到一天一次,这是十分奇怪的,惟一的解释是:自从矿脉播种以来,进化过程已经超过三万代,同样的进程人类花了五十万年。
矿脉的进化过程相当于人类由尼安德特人①进化到现代人的过程。
【① 旧石器时代广布于欧洲的猿人。
】玛格丽特的研究组在矿脉中进行调查和取样有一个多月了。
种群分析表明他们只鉴别了不到十分之一从原始物种中衍生的菌体。
而现在,纵深雷达显示出在底格里斯峡谷最深处未被调查的区域里发生了变化,但传感替身还未能到达那地方。
在上一次研讨会中,玛格丽特指出这一点:我们在通过不完整的信息作出臆测。
我们并不完全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抽样表明,离地表越深,杂交体就越多。
峡谷的最深处可能会有数以千计的物种。
欧派尔·金里德,基因组的主管,在房间后面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并不需要了解一切。
花钱请我们来不是干这个的。
我们已找到一些比现有商业菌体更好的物种。
盖纳派提人可以从中获利,我们也能得到全额奖金。
谁还关心它们是怎么到那儿去的?生物化学组的主管阿恩·内维达说:在座的都是科学家。
我们的价值在于发掘事物的内在规律。
你们那套神秘的实验装置难道仅仅用于栽培测试吗,欧派尔?若是如此,我很失望。
基因组在盖纳派提的地表上安装了一套实验站,但其他人都没有进去过。
欧派尔微笑着:无可奉告。
这引起了一片叫骂和嘘声。
科考队早已疲惫不堪,房间里不仅酷热难熬,通风还不好。
资料理应公开,玛格丽特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难道你想赚点额外的奖金,欧派尔?房间里顿时怨言四起。
依照传统,当任务完成后,每个参与科考的科学小组将平分所有的奖金。
欧派尔·金里德是个聪明人,事业也很成功,只是脾气有点乖戾,仿佛对一切都觉得不如意似的。
他对自己的手下管理严格,但很快发现除了这些手下,谁都不买他的账。
玛格丽特是他天生的嘲弄对象,这个来自地球、肌肉萎缩、必须服用药物才能在微重力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小侏儒,总是不合时宜地吹毛求疵。
他一脸轻蔑地盯着她,说道,我对这次会议的气氛感到惊讶,玛格丽特博士。
全是毫无根据的草率推断。
我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听到的尽是废话。
我们被雇来是作出结论,而不是编造什么臆测的。
但当我们需要样本时,从你的小组里听到的却是一派托辞。
我认为这本是件简单的事。
如果你的传感替身达不到要求,那就应该使用机器人。
或者派人下去亲自采集样本。
你们获取的物种我都检验过了。
根据我的最新发现,我需要更多的样本。
机器人同样需要传输中继器。
斯林·科伦依指出。
奥尼·希金斯说:如果将它与人脑联接,那是肯定的。
但我认为不需要用人来控制。
只要给它们编好程序——下去、采集样本、返回——就这么简单。
她是解开AI系统密码的电脑组主管,也是欧派尔·金里德的一个助手。
不管是否被遥控,传感替身都失败了,玛格丽特说,机器人并不比它们聪明。
我也希望能亲自下去,但行星议会依照惯例禁止了这种做法。
他们害怕如果我们脱离了监视,说不定就会弄出什么事端来。
小心点,头儿,斯林·科伦依轻声警告说,‘小白鼠’肯定在监听着呢。
我不怕。
玛格丽特说,我一直在客气地提出请求,可就是没人理。
我们一定要到下面去,斯林。
当然,头儿。
但因煽动而被捕可不是个好主意呀。
在较高的崖壁上有些极具价值的物种,阿恩·里维达说,正如你所说,这些东西有巨大的商业价值,欧派尔。
拥挤的房间里响起交头接耳的赞同声,矿脉会让盖纳派提成为太阳系外围星系中最富有的殖民地。
由于缺乏固定碳①,该星系的扩展一直受到限制。
即使是一个直径十公里的小型彗星核,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含碳物质,即含有五千万吨碳,而且大部是甲烷和固态一氧化碳,表面覆盖着长长的烃链。
问题是绝大部分真空菌落仅能通过各种各样的光合作用汲取太阳能,将碳合物转化成有机物质,因此它们只能生长在小行星的表面。
至今为止,仍未有人在小行星内部培育出能利用其他能源高效繁殖的真空菌落,不过,这种情形正出现在矿脉里加速进化的生物群体中。
它不仅能使库柏行星带得到充分开发,还将惠及遥远的奥特星云。
这一发现的价值无可估量。
【① 煤去掉水分、灰分、挥发物所剩下的物质被称为固定碳。
】等议论声平静下来,阿恩·里维达补充道,当然,只有在矿脉菌落经过完全测试之后,我们才可得知它的商业潜力。
你觉得呢,欧派尔?我们小组对商业潜力有自己的看法,欧派尔·金里德说,我想你会发现在这里我们才是成功的关键。
生化组和勘测组的人纷纷发出讥笑和嘘声。
房间里两派阵营泾渭分明。
玛格丽特看到她的一个组员掏出一把锋利的螺丝起子,她抓住那人的手用力按住,直到他痛叫起来。
让他吹嘘去吧。
她对那人说,别忘了我们都是科学家。
我们都听说了在峡谷深处有更多的物种,但却似乎无法到达。
这不得不令人怀疑……欧派尔说道,稀薄的上唇向上弯曲,显出一副傲慢的神态,有人在消极怠工。
传感替身在峡谷上层运作良好。
玛格丽特说,我们正绞尽脑汁令它们在更深的地方工作。
但愿如此。
欧派尔·金里德说着站起身来,他的手下也站起来围在旁边,我要回去工作了,你们也该走了。
尤其是你,玛格丽特·汉德森·吴博士。
或许你该去照看你的传感替身,而不是空想着没有用处的远征。
研讨会在一片喧哗中结束,不仅毫无收获,还使这群科学家分裂成敌对的阵营。
这是欧派尔的阴谋,会后,阿恩·内维达对玛格丽特说。
他是个友好、热情的男人,个子甚至在外空间人中也显得高挑,而皮肤则像铁轨般光滑。
他在玛格丽特面前弯下身子,似乎想缩小两人之间悬殊的高度,说:他想成为一名盖纳派提公民都快想疯了,连思想都和他们一样了。
哼,我们哪个不想成为公民?玛格丽特说,谁想过这样的生活?她用手指了指四周:拥挤的酒吧间,剥落的石墙,低矮的天花板,刺眼的灯光,溅洒出的啤酒发出的恶臭,还有如沙丁鱼紧贴的人群。
她的父母也曾是公民,当然,那是在他们的噩运到来之前。
她不是想找回往昔的光辉——那些日子几乎已在记忆中磨灭——她要的不止这些。
她说道:盖纳派提人睡的是高床软枕,吃的是真正的天然食物,还有时间消磨在愚蠢的游戏上,而我们却在苛刻的经费预算和艰苦的环境下替他们工作。
这矿脉是个世纪大发现,阿恩,可上帝却眷顾着那帮不思进取的家伙。
工作由我们完成,桂冠与荣耀却落在他们头上。
阿恩笑了起来。
喂,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事实是我们并未获得预期的成功。
阿恩叹了口气。
玛格丽特沉思着说:欧派尔是个混蛋,但也是个聪明人。
他正好在恰当的时机击中我的要害。
传感替身失事的次数在直线上升,盖纳派提的繁殖农庄①也达到了临界状态。
一旦损失超过繁殖能力,这次勘测的规模将会被大幅缩小,储备的传感替身也不得不投入使用,这是盖纳派提人玩不起的赌博。
【① 专门生产传感替身的部门。
】于是,那次充满火药味的研讨会过后的一天,玛格丽特在新一轮的勘测中被召回,她被迫向盖纳派提行星议会的主席作出解释。
我们对你的勘测进度很不满意,吴博士。
祖索说道,你做出了很大的承诺,可成果却微乎其微。
玛格丽特狠狠地瞪了欧派尔·金里德一眼,他却对她微笑。
欧派尔显得风度翩翩,上身是镶着金边的、洁白的束腰外农,下面也是一条白裤子。
他满头油脂,精心修剪的指甲还抹上了一层将光线折射出彩虹的东西。
而玛格丽特刚从操作柜里出来,穿着一身松垮、邋遢的灰色工作服。
黏稠的电解液粘在她的手脚和剪得短短的头发上,腋窝和胸脯下还散发出一种酸腐的臭味。
她强抑着怒火,说,我已在每日例报中说明了我们遇到的困难。
进度是很慢,但却是有成效的。
我刚在上次基准点下一公里处建立了一个中转站。
祖索摆摆手。
他懒洋洋地倚在一张蓝胶椅上,身上穿得很少,像海豹般光滑、臃肿。
他的头又圆又秃,五官挤成一团,看上去就如拇指压在鸡蛋上留下的印记。
殖民地的律师坐在他身后,是位高雅、沉默的女士,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套装。
玛格丽特、欧派尔·金里德和阿恩·内维达坐在一排矮凳上,在祖索的权威之下显得甚为可怜。
在他们后面,六七个仆人站在草坪边上。
祖索的住处四周围绕着一片由无花果、常春藤、竹子和快速生长的印度榕树搭就的棚架。
住宅区的草地沿着山坡蜿蜒向上,草坪、花园和新近栽种的树木点缀其中。
航空器在外面翱翔,保持着原色的三角钻塔绕着失重的轴心旋转。
正上方,如巨犬般的猛犸象在倒挂着的、鲜绿的田野里放牧。
住宅区延伸至一个直径三公里的环形湖泊及其防沙栏,这湖泊与一片广袤的农田占据了殖民行星的内表面。
周围是一片片田地,种植着供公民们享用的小扁豆、小麦、甘蔗、马铃薯、大米和珍稀的蔬菜,还有一望远际、供应给生化工厂和发酵槽的甜蔗、含油植物。
祖索说道:尽管勘测组一事无成,但我们还是获得了所需的东西,这得感谢欧派尔博士的努力。
同时也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
玛格丽特瞥了阿恩一眼,他耸了耸肩。
欧派尔·金里德笑意更浓。
他说:我的小组已经查明了那里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变种。
那些真空菌体产生了交配行为。
我们知道它们是如何交配的。
阿恩说,它们还能怎么进化?阿恩的小组已展示过真空菌体可以通过鞭毛和在细胞或菌丝里长出的毛细管道交换基因物质。
这有点像具有抗菌素抗药性的基因在地球细菌中扩展的方式。
我指的不是基因交换,而是基因重组。
欧派尔·金里德说,请允许我详细解释。
当欧派尔在他的数据记录器中调出表格、示意图和照片时,林间的空地上摆满了一块块彩色的平面显示板。
尽管怒气未消,玛格丽特依然很快就沉浸在那源源不断的数据流里,思维随着欧派尔·金里德简略的说明而飞快转动。
这不是通常的交配繁衍。
它们没有雄雌之分,甚至在互补的杂交菌种里也是如此。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过入侵其他菌体并在其中繁殖后代的物种。
这种情形玛格丽特已见过多次,但之前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寄生菌。
经过欧派尔的解说,她知道它不仅仅只是吸血鬼那么简单。
接着是一连串照片和从漫游的传感替身拍摄的数百小时录像中选取的片断。
此时显示的是满布在峡谷勘测区域里的黑色壳状菌落。
镜头用了快速播放。
壳状菌脉动着扩展出不规则的躯体。
在生长过程中,它剥落下细小的微粒。
玛格丽特眼前的影像旋转着拉近其中一颗脱落物,少量细胞被包在富营养物质的管子里。
数百万个这样的包裹飘浮在真空中。
假如有一个落在宿主菌体上,它就将所承载的基因物质注射到宿主的细胞里。
影像放大到其中一个细胞。
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链的混合体在细胞内部如杂乱无章的蛛网般交织。
细胞壁的一部分分裂开来,一个外包水合球蛋白和生化酶的DNA包裹插进里面。
这小团物质含有寄生菌体与它先前宿主的染色体组。
它附着在蛋白质链上,顺着长满触突的微型管道盘绕,直至融合到宿主细胞原有的DNA螺旋链中。
寄生菌体拥有将遗传物质链裁成不定长度的化学酶。
这些经过重组的细胞包含了前后两个宿主的遗传信息,而入侵菌体的染色体组则像插入符一样镶嵌在原有的基因序列里。
随着细胞的复制,这个过程不断重复,DNA链不时地缠绕和解开。
这是个天然和随机的过程。
大部分复制出的细胞所包含的基因副本是不完整且非互补的,从而丧失了活动能力。
但每一千个细胞中总有少量的能在复制中存活下来,而当中又有极少的细胞比它们的母体更有活力。
它们由少量细胞生长到一小片菌体,最后从被它们植人的母巢里破体而出。
一连串照片显示出这个转化进程在实验室里的每一个阶段。
这就是我之前没有公开资料的原因。
欧派尔·金里德说,影像在他周围渐渐消隐。
我必须通过实验确保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因这个程序非常繁琐,我们必须观察数以千计的嵌合菌体,直至获得一个从母体中长出的物种。
一个非常奇特的繁殖过程。
阿恩说,父代菌体死去,以使后代可以活下来。
欧派尔·金里德露出微笑,它比你所想的更令人惊奇。
接下来显示的是同一个种群,此时可以清楚见到它已被寄生菌体侵入——星星点点的黑斑夹杂在它的桃色表面上。
影像再次快进。
那些黑斑变得更大,然后融合一起,剥落下一堆微粒。
一旦那嵌合物破体而出,欧派尔·金里德说,寄生菌体的基因——它已被复制到宿主菌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就会激活。
宿主菌体的细胞将被转化。
这非常像是一种RNA(核糖核酸)病毒,只是这种病毒不仅只破坏组成宿主细胞的蛋白质和RNA,还接管了整个细胞。
现在这个循环已经完成了,寄生菌体剥落的微粒将会依次感染新的宿主。
这就是进化的动力之所在。
在一些被感染的宿主里,寄生菌体的基因组被阻止激活,宿主开始抵抗感染。
进化的压力迫使寄生菌体进化出一种新的感染变种,接着宿主又产生了抗体,于是不断循环下去。
而同时,宿主菌种又从经过加速生长选择的新的基因重组中得到改善。
这个进程是随机的,但却一代一代延续,而且发生的比例很高。
我估计每隔一小时就会产生数百万个重组细胞,虽然或许只有屈指可数的一些细胞能够存活下来,而当中也仅有极少数在繁殖速度上明显超过上一代物种。
但这足以解释我们在矿脉里所鉴定的种类繁多的基因图谱。
阿恩说:你知道有多久了,欧派尔?我今天上午才将发现汇报给行星议会。
欧派尔·金里德说,这项工作异常艰难。
我的组员不得不在严密的防护下开展工作,使用了第四级密封技术,冒着一直存在的失去正常免疫反应能力的风险。
晤,当然。
阿恩说,我们还不清楚那些脱落微粒会怎样感染整艘飞船。
没错,欧派尔·金里德说,所以这个矿脉很危险。
玛格丽特轻蔑地哼了一声,高声说:你测试过那些脱落微粒能存活多久吗?我们收集了大量关于细胞芽孢的存活的数据。
有很多能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真空里生存数千年。
因此根本没有必要……你不想麻烦而已。
玛格丽特说,我的天,你想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把矿脉毁掉。
真是没有脑子。
对于科学家来说,这是最严重的污辱。
欧派尔·金里德涨红着脸,但在他反唇相讥之前,祖索抬了抬手,两人顺从地安静下来。
行星议会已经投票裁决,祖索说,显然,我们得到了所需的东西。
这矿脉被确定存在着危险性,它必须被毁掉。
欧派尔博士提出了一个适当的建议。
我们会破坏氧化硫的循环过程,从而杀死矿脉。
但我们不知道……我们尚未发现……玛格丽特和阿恩同时开口。
祖索再次抬了抬手,两人又沉默下去。
祖索说:我们已经分离出了有价值的商业物种。
当然,我们不能使用分离出来的菌体,因为它们的每个细胞中都含有寄生菌体的基因。
但我们可以用人工合成有用的基因序列,并将它们接合到现有的商业真空菌体里,从而改善品质。
我不同意。
玛格丽特说,这是个独一无二的结构。
像这样的进化几乎不可能重演。
我们必须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或许可以发现清除寄生菌的方法。
分离也不大可能做到。
欧派尔-金里德说,我们无法通过基因治疗将寄生菌从宿主细胞中清除,因为它们隐藏在宿主的染色体里,在组成矿脉的数以亿万计的细胞中,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模式。
不过,我们可以轻易制造出一种污染物,中止所有矿脉菌落的氧化硫新陈代谢。
制造已经被授权。
祖索说,它只需——你是怎么说的,金里德博士?我们需要大量的污染物,因为矿脉中的生物量非常巨大。
最少要用数天时间。
不会超过十五天。
我们尚未完全地研究过它们,阿恩说,所以还不能确定它们是否会有传染的危险。
玛格丽特表示赞同,但就在她要补充反对意见之前,她的耳机震动了一下,传来斯林·科伦依带着歉意的声音:有麻烦,头儿。
你最好马上来。
勘测组的队员陷入了混乱,峡谷里更是像一团乱麻。
玛格丽特更换了三次传感替身,才找到一个可供她使用的。
传感替身在她周围焦躁地摆动、急转,仿佛身上触到了强烈的电流,而不是以虚拟的自由落体方式在真空中飘浮。
这里离地表有四千米深,氮冰组成的岩壁上稀稀疏疏地点缀着些黄色与粉色的花纹,这些花纹顺着硫磺和有机污染物的脉络生长。
真空雾的味道非常浓烈,玛格丽特的嘴唇和舌头像是覆盖着一层燃烧的橡胶。
她看了看四周,一个传感替身朝她冲了过来。
它速度极快,在人字形的氮冰上反弹前进,当它竭力稳住身体时,推进器喷嘴来来回回地急转着。
妈的。
它的操作员吉姆·尼埃尔在玛格丽特的耳机里骂道,对不起,头儿,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现在这一个也完了。
在峡谷对面数百米远的地方,两个黑点翻滚着坠下深渊。
玛格丽特眼前的视像开始从全彩变成黑白,接着一片黑暗,然后又恢复正常。
她说:有多少是这样?几乎全部都是。
我们正在高处操作着传感替身,但一旦让它们下降,它们就如同着了魔般转个不停。
将几个传感替身赶到上面去,在样本采集点那里集中。
我们要对它们进行解剖。
没问题,头儿。
你还好吧?玛格丽特的传感替身突然头上脚下地颠倒过来。
她无法再控制它的平衡。
恐怕不太好,她说,传感替身的喷嘴闪了一下,伴随着一股气体,传感替身向着深渊坠落下去。
这是段疯狂的旅程。
传感替身喷射出所有贮存的气体,如箭矢般不断加速前进。
珊瑚般的岩层一闪而过,然后是一段由嗜硫菌体组成的长长的人行道。
传感替身在两旁狭窄的崖壁上来回碰撞,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
玛格丽特丧失了控制权。
她成了一个无助但兴奋的乘客。
她经过了自己放置中继器的地方,然后继续往下坠落。
与传感替身的联接开始断裂。
她失去了所有的本体感觉,对于一个翻滚坠落的传感替身来说倒是件好事。
接着微波雷达也失去了信号,一条条光栅在失色的视域里来回闪动。
那个传感替身不知怎样稳住了自己,头朝上脚向下地朝峡谷底部的未知区域直冲下去。
玛格丽特瞥见岩壁迎面扑来,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她回到了真实,在沙发里汗流浃背,感到一阵恶心。
情况很糟糕。
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传感替身都失效了。
大多数都像玛格丽特那个传感替身一样坠入深渊。
有几个在撞击中严重受损的被困在矿脉菌落群中,而且派往拯救它们的传感替身也都失去了控制。
显然,某种感染过程侵袭了它们。
玛格丽特获得了几具由维护机器人收集的传感替身尸体,她命令重新聚集幸存的传感替身,让它们保持在真空菌体增生扩散的那部分峡谷的上方。
尔后,她回到在圆顶地下室里的套间,等待着行星议会的召唤。
行星议会取消了玛格丽特的合同,理由是表现失当和可能的煽动性行为(在研讨会时的议论已被记录)。
她被从套间转移到地下室底层的杂物房,工作岗位也换到了田里。
她想起了她的父母。
她以前来过这里。
她想起了矿脉。
她无法将它舍弃。
她要尽最大可能挽救它。
斯林·凯伦依一直将最新的进展告知她。
勘测组和他们的传感替身被限制在峡谷的上层活动。
由欧派尔·金里德率领的考察队正在峡谷深处开展调查——他取得了议会的信任,而玛格丽特却做不到——不过就算发现了什么,他们也不会把信息告知其他的科考小组。
阿恩·内维达来找她时,玛格丽特正在瓜田里忙活。
农作物在横跨土层的培养液管道里蔓生,头顶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炽亮的灯管。
这里非常热,还有一股下水道污水的臭味。
一群群的小黄蚁到处都是。
玛格丽特把她的裤脚扎进袜子里,戴着一副绿色护目镜,正用一把精细的刷子将花粉涂抹到西瓜花蕊的柱头上。
阿恩在长排的农作物间跳跃前行,宛如一个被栅栏围住的一心想逃跑的稻草人。
他只穿了条黑色紧身短裤,一条网状皮带挂着他的钢笔、银色的小物件和一本记事簿。
他说道:他们一定恨死你了,把你弄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我得工作,阿恩,否则就要挨饿。
我不会介意,从小我就在农田里干活。
严格来讲,她说的不太正确。
她的父母都是生态工程师,不过他们的命运也是毁在这上面。
阿恩兴奋地说:我是来这儿拯救你的。
我可以证明那不是你的错。
玛格丽特直起身子,一只手抚着后腰酸楚的痛处。
她说:那当然不是我的错。
你没事吧?阿恩跳将起来,两只露出长脚趾的光脚轮流抬起。
那群蚂蚁发现了他。
他的脚趾头好像变成了手指,蜷了起来,和脚板形成几乎直角,看起来就像是猩猩的脚。
蚂蚁部落有点像人口激增的社会,她说,在这里,我们也正处于扩张与最终稳定下来之间的中间阶段。
如果生态系统是完善的,我们将会很顺利地保持循环。
阿恩又跳了起来。
他右脚灵巧的大脚趾从左脚脚底下拂去一只蚂蚁,看来它们要把我拖进生态循环,我想。
我们都在循环里,阿恩。
农作物用污水灌溉,然后成为我们的盘中餐。
玛格丽特看到她的上司正从另一块农田里朝他们走来,她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谈话。
收工后到宿舍里找我。
玛格丽特的新住处仅能容下一张吊床、一个衣柜和一个带马桶的盥洗室。
砖墙上不均匀地抹上一层暗绿色纤维涂料。
在圆形舱门外传来路人持续不断的噪音。
尽管玛格丽特装上了过滤网,空调里依然透着一股焦油与甲酮的臭味。
在吊床上方的支架上,她挂了一幅纽约城的航拍照片——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四周的墙壁上还贴着打印出来的矿脉图片。
除了照片之外,还有几件衣服塞在衣柜里,一株吊兰挂在紫色的衣架下,这房间显得相当简陋。
她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可以在五分钟内收拾好行装,作好进行下一份工作的准备。
这地方可能有窃听器。
阿恩说。
他倚靠在门上,啜饮着银瓶里的杜松子酒,视线落在四周拼接起来的矿脉全景图上。
玛格丽特坐在吊床边,显得紧张、兴奋。
她说道:窃听器无处不在。
我想让他们听到我不是个罪人。
把你所知的告诉我。
阿恩望着她,我检查过你送回来的传感替身。
我并不确切清楚自己想找什么,但令人惊讶的是,令它毁坏的原因一目了然。
感染。
玛格丽特说。
嗯,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染。
根据病原理论,我们将目标锁定在神经系统。
在大脑里我们发现了损伤,而且总是在同一区域。
玛格丽特检查着阿恩带来的j三维彩色断层全息图。
在切开的小脑下端有一个黑色的小气泡,损伤正好位于视觉焦点的前面。
所有的传感替身都一样。
阿恩说,我们找了几个样本,将DNA取出,对它进行了排序。
阿恩展开一张由数千个彩色圆点组成的栅格图,然后将另一张图叠在上面。
所有的圆点都排列一致。
看来和欧派尔的寄生菌相当吻合吧。
玛格丽特猜测说。
阿恩咧嘴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迷人,使他看上去像个热情的大男孩。
当然,我们首先对它进行了比对。
结果是吻合的,接着我们又比对了矿脉菌体基因库,结果是部分匹配,欧派尔的寄生菌几乎染指了矿脉里所有物种的DNA,但这个(他伸出长长的手指戳在全息图上)却完全没有。
它寄居在大脑的这个特殊部位,并且令传感替身做出了你所见到的行为,这仅仅是一次碰巧。
或许这不是偶然的变化,玛格丽特说,或许矿脉菌体要利用传感替身。
你这是目的论①。
阿恩说,别让欧派尔听到这话。
他会用这来对付你。
这是进化。
是自然选择操纵的结果。
没有设计师,也没有安排者。
总之,在AI毁坏之后,没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的进化,它只是将生态系统向着更高效的硫氧化过程推进。
不止如此,玛格丽特。
我另外还做了一些实验,将铝箔片暴露在安奇的轨道上,结果发现到处都有剥落微粒。
【① 目的论:对自然现象的设计或目的的研究。
】那么说欧派尔是对的。
不,不。
我所找到的剥落微粒都失去了生存能力。
我做了更多实验。
它跟细菌孢子不同,当与母体脱离后,那些剥落微粒依然具有新陈代谢活性。
而它们并没有保护壁。
它们没有理由需要保护壁,不是吗?所以它们只能存活几分钟,不管是否落在了新宿主上面。
太阳的辐射可以轻易将它们撕裂。
只要百亿分之一瓦的紫外线就能杀掉它们。
感染不再是个问题。
那么它不会感染我们。
玛格丽特说,真空菌体和传感替身像我们一样,拥有同样的DNA密码,来自地球的所有东西都如此,只不过,它是以人工方式写人核甘酸碱基的。
矿脉根本没有任何危险,阿恩。
唔,不过在理论上,它可以感染所有人工设计的真空菌体。
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改变真空菌体的DNA碱基——那得花多少钱?我知道什么是感染,阿恩。
毁掉我父母设计的生物群落的霉菌是被某个人或某些东西带进来的。
可能是通过衣服,也可能是皮肤、内脏,要不然就是货物。
它在一切有纤维细胞壁的生物里生长。
每一株农作物都被感染。
农田被一片巨大的灰色霉菌覆盖;空气中遍布着孢子。
它没有感染人类,但有数百人死于过敏反应或呼吸衰竭。
最后,他们被迫排出了所有空气。
之后我的父母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阿恩安慰地说:人生就是如此。
我们都靠信誉过活。
一失足便成千古恨。
玛格丽特没有抱怨,她说:矿脉是珍贵的资源,而不是威胁。
你看待它的方式就像欧派尔·金里德一样,都是错误的。
我们需要生物多样性。
我们的生物圈必须保持复杂化,因为单一的系统容易被感染和破坏,而矿脉的复杂度还不到地球生物圈的百分之一。
如果我父母设计的生物群落有更复杂的生物多样性,那些霉菌将无法找到立足之处。
有些东西我倒是不需要的,阿恩用右脚的趾头摩擦着他的左脚踝,比如这些蚂蚁。
呵,我们不清楚这些蚂蚁有没有特定的作用,但我们需要多样化,它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首先,它们帮助土壤透气,这促进了土壤里的有机物形成多样性。
在地球的森林中,每一克土壤都含有一百万种不同的微生物。
而我们能够利用的还不到一千种。
而在真空菌体里甚至连那数目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而且农场还采用单一栽培的方式来培植它们,这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生态系统。
这也是在地球上的绿色革命在21世纪失败的原因。
但在矿脉里有数百种不同的物种。
全是天然的,阿恩。
你可以在一颗小行星上播种,一年之后便可去收割。
盖纳派提人不会到外面去,因为他们拥有自己的草地、宫殿,还有丰富的物质享受。
他们忘记了外层空间不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
在库柏行星带里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小行星。
只要有一艘飞船和矿脉菌种,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
在农田里工作时,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行星议会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阿恩摇了摇头,它们体内都潜伏着寄生菌体。
所有来自于矿脉的物种都不例外。
或许甚至还包括传感替身。
我们了解得还不够。
玛格丽特说,在我和传感替身失去联络之前,我看到了峡谷底部的情形。
一大片的生物组织,而且还有反常的温度梯度①。
变化就是在那下面产生的,阿恩。
那些寄生菌体会有用途,如果我们能控制它的话。
导致免疫缺陷的病毒现在被用于基因治疗。
欧派尔·金里德到过下面,他对自己的发现秘而不宣。
【① 温度梯度:从一给定的参考点,伴随着在给定方向上温度变化的速率。
】唉,不过这已于事无补了。
他们已经合成了代谢抑制剂。
我和有机生物组的主管有点交情。
他说,他们已经把大部分的精炼设备投人抑制剂的生产。
阿恩拿出他的数据显示板,他向我展示了他们如何安装它。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下面鼓捣的工作,他们没有在勘测。
那我们要立即采取行动。
太迟了,玛格丽特。
我要召开一个会议,阿恩,我有个提议。
大部分科考组都来了。
欧派尔·金里德的小组成员一个也没出席。
阿恩说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可能在给我们设圈套。
他对玛格丽特说。
我知道他们在监听。
那倒也不坏。
我正希望将此事公开。
如果你担心受到牵连,随时都可离去。
我是自愿参加的。
就像这里所有人一样。
我们都是科学家。
我们都希望真相大白。
阿恩望着她,微笑着说,你的目的不仅如此,我想。
我有自己的抗争方式。
旁边的人都在看着。
玛格丽特补充道,我们开始吧。
阿恩让大家肃静下来,在进入关键议题之前,他向与会众人简单介绍了他对脱落微粒生存期的研究。
几乎每个人都抢着发表意见。
麦克风满屋乱转,有几次三四个人同时朝对方叫喊。
玛格丽特让他们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有些人只是想记录下自己的抗议;但另几个关键的少数派则担心会失去他们的奖金,甚至被扣除合同上的报酬。
失去金钱总好过失去我们的信誉。
奥力·希金斯手下的一名技术人员说,信誉就是我们的生命。
如果我们让盖纳派提成为一艘‘瘟疫船’,那所有人都不会再找到丁作了。
房间里一片赞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玛格丽特静候声音平息,站了起来。
她站在呈马蹄形分布的座位的中央,每个人都转身看着她,人数超过一百。
他们的视线如阳光般落在她身上,令她倍觉坚强。
一个麦克风飘浮着落在她面前。
阿恩已经说明了感染不是个问题,玛格丽特说,问题是行星议会想把矿脉毁掉,因为他们想独占所发现的东西,阻止别人利用它。
自始至终,我都持反对意见。
我不是空间人。
微重力不是我的自然生存环境。
我不得不吃十多种不同的药来阻止钙从我的骨骼里流失,阻止我的循环系统衰竭和分泌失调,还有一切微重力对地球血统的人造成的伤害。
在这里我不能生育小孩,因为他们会像我一样有生理缺陷。
但除此之外,这里是我的家。
像你们所有人一样,我也企盼享受成为公民所带来的好处,住在绿草如茵的街区,吃上天然的食物。
然而,没有足够的公寓分配给每一个人,因为拥有殖民行星的公民控制了固定碳的生产。
我们发现的真空菌种可以改变这一切。
矿脉可能会是灾祸之源,但也可能给我们带来取之不尽的有机物。
谁也说不准。
我们现在只知道,此矿脉是独一无二的,而我们尚未对它完成勘查。
如果行星议会毁掉了它,我们或许会永远失去了解它的机会。
台下一片吹呼。
有几个人站起来要发表意见,但玛格丽特没有理会。
她想把话说完。
欧派尔·金里德在峡谷底部做了些研究,但却没有公开在那里的发现。
他可能不再把自己当作我们中的一员。
他要用自己的科学声誉来换取公民权,玛格丽特说,但我们是不会认同的,会吗?不!人群高声喊道。
这时,小白鼠闯人屋内。
硬物的重击、白色的炯雾和尖叫声夹杂在一起。
联邦密探手持长长的伸缩棒,其中一头非常沉重。
他们像冲进玉米田的农夫一样冲向人群。
玛格丽特与阿恩被几个惊慌失措的人冲开。
两名技术人员将她拉住,领着她冲出了房间,闯入一条烟雾弥漫的走廊。
阿恩正在走廊内,若隐若现,胸前紧紧抓住他的数据显示板。
他们正准备施放污染物。
阿恩说道,他们迈开步伐向外跑去。
下降的走廊尽头是一排商店。
人群正在打碎窗子。
当他们穿过骚乱现场时,谁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们拐了个弯,人群的喧哗与玻璃的碎裂声渐渐消隐。
玛格丽特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双眼刺痛,鼻水直流。
他们会要了你的命。
阿恩说。
他抓住她的手臂,我不能让你去,玛格丽特。
她挣脱了身子。
阿恩想再次抓住她。
他个子虽高,但却不及她强壮。
她走到他跟前,跳起来一掌击在他的鼻子上。
他坐了下来,血泡从鼻孔里冒出,眨动着双眼惊讶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泪水。
她夺过他的数据显示板,对不起,阿恩,她说,这是我惟一的机会。
我可能什么也找不到,但如果不尽力去作的话我会后悔一生的。
当通话器响起时,玛格丽特正在远离殖民行星500公里的地方。
拒绝通话要求。
她对压力服说。
她很清楚是谁在要求通话,她与此人无话可说。
从这个距离望去,太阳只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
在玛格丽特身后上方,盖纳派提长长的月牙状暗影悬挂在银河之前。
头顶,在那个小小的运输平台引擎下面,恩奇正贴着一片闪烁的星群慢慢变大,像是个顶端上开了道大口子的粗硕的马铃薯。
运输平台正从那道凹槽上越过,如同迅速移动的光点。
玛格丽特倏然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觉得自己会撞上恩奇,但运输平台的导航仪显示出她会从它的上方越过。
我就要在行星旁经过,降落到平台上!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对方具有优先权。
她的压力服说。
它的声音就像玛格丽特的母亲,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女低音。
拒绝。
玛格丽特再次命令道。
对不起,玛格丽特。
你知道我做不到。
它说得没错。
另一个声音说。
在压力服将名字显示在头盔的面罩板之前,玛格丽特就认出了他——祖索。
立即回来。
祖索说,别逼我们用激光将你打下来。
你不敢。
她说。
没有人会为你哀悼的。
祖索假惺惺地说,离开盖纳派提是背叛的行为,我们当然有权保卫自己。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
这些愚蠢、教条和自大的废话正是祖索所乐此不疲的。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祖索说。
恩奇正慢慢旋转,那道凹槽越来越明显,并随着小行星的转动逐渐延伸。
底格里斯峡谷。
它的边缘参差不齐。
我正前往传感替身坠毁的地方。
玛格丽特说,我仍然在替你工作。
你破坏了传感替身。
这正是它们无法勘查峡谷的原因。
所以我正要去……打断一下。
压力服说,我记录到一小股能量流。
仅仅是定向瞄准仪的反馈。
祖索说,立刻返回,吴博士。
我也很想回去。
要尽量保持冷静。
玛格丽特认为祖索的威胁是个幌子。
激光炮的AI系统不允许它将人类当作目标,她能肯定祖索解除不了这个限制。
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他也不敢在科考队众目睽睽之下除掉她。
祖索在虚张声势。
他只能这样。
通话器沉寂了一会。
然后祖索开口说道:看来你是坚持要搞破坏了。
别以为我就无计可施。
我正派人去追你。
玛格丽特松了口气,脑袋一阵晕眩。
追赶她的人也只能使用同样的运输平台。
而她至少领先了三十分钟。
另一个声音说道:别以为这会让你成为英雄。
欧派尔·金里德。
当然。
他绝不会把这机会让给别人。
他处于同一条轨道。
在后面500公里处,但正慢慢接近。
告诉我你的发现,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必进行这场追逐。
欧派尔·金里德关掉了他的通话器。
如果你没有带上这些设备,她的压力服抱怨说,我们就可以将他抛在后头。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用上它。
只是动作要比他灵敏些。
玛格丽特研究了一下污染物喷洒装蚤的图纸——它非常简单,但也易受攻击——此时底格里斯峡谷在她身下渐渐增大,显出一片怪石嶙峋。
恩奇实在太小,而峡谷如此广阔,两旁的岩壁仿佛倒塌在地平线下。
当她朝着峡谷中央进发时,压力服带着歉意告诉她另一个人插入了通话。
是盖纳派提的律师。
她警告玛格丽特说她的行为已被记录在案,并正式撤销了她的合同,对她的煽动行为提出控诉。
你和我一样,都是受雇于合同。
玛格丽特说,我们听从指示,但我们都有职业操守。
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能让你们记录下来。
这矿脉是独一无二的菌种。
我不能任由它被毁掉。
祖索插入对话,说:私下里说,别以为有人会来救你。
律师又切了回来。
他是在开玩笑,她说,这么做会违反救援条例。
一阵沉默后她说,祝你好运,吴博士。
通话器里只剩下载波①的噪音。
【① 一种可在频率、调幅或相位方面被调制以传输语言、音乐、图像或其他信号的电磁波。
】玛格丽特希望这会让她好过一些。
有太多违反雇主指示的合约工人曾无缘无故地消失,或是在工业意外中丧生。
在压力服自动组合将她包裹在内之前,集会后的激情早已冷却,此时她感到从未有的寒冷和孤独。
她向下坠落,平台凋整着平衡,偶尔震动一两下。
欧派尔·金里德的平台如同耀眼的火花,正从侧面越过头顶漂移的群星。
峡谷的中央是一道两公里长的裂缝,深达五十公里,矿脉就在其中。
她朝它坠落下去。
她的通话频道没有关掉。
突然,欧派尔·金里德说:你现在停下来,这事就算完了。
告诉我你的发现。
没有回答。
她说:你不必跟着我,欧派尔。
这是我的历险之路。
我可没有邀请你。
你赶不走我的。
难道公民权值得你如此犯险?欧派尔。
没有回应。
压力服的撞击警报开始噼哩啪啦地响起。
她一个个地关掉它们,命令压力服闭上嘴巴,不许抱怨。
我只是想帮忙,它说,你应该减速。
目标已经非常接近。
我以前来过这儿。
玛格丽特说。
但那时只是通过传感替身。
冰原迎面扑来。
滑溜的地面此起彼伏,在四周形成一个个小坑。
她瞥见黑色的着陆点,真空菌种在那里繁衍生长,覆盖了山脊。
然后峭壁边缘一闪而过;岩壁在另一头分开。
现在,她身处矿脉之中。
真空菌种到处都是:平坦的片状菌体从岩壁里伸出,四处是管状、扇形和如浮雕般交织的菌体,巨大的片状菌落滑如冰雪,或被裂缝所分割。
在平台的聚光灯照射下,它们并不是以前通过替身看到的对比鲜明的三原色,而是呈现各种色阶的灰色和黑色,泥红色的斑纹遍布其中。
复杂的扇状菌体在乳白色的固态氮中顺着碳合物的纹理伸展,枝繁叶茂。
头顶的星星遥遥地在峡谷的峭壁之问闪现。
一颗流星向她坠落:欧派尔·金里德。
玛格丽特打开压力服的雷达,它即刻收到了回波。
压力服发出一声警报,但在玛格丽特找到回波的来源之前,它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产生了多普勒效应。
一群传感替身。
它们向她冲来,触手从黑色的流线型飞行罩中伸出,不停扭动着。
大部分传感替身都和她擦身而过,无规律地颤动着,喷出一股股氢气以减缓速度。
两个传感替身撞在一起,触手互相纠缠。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
她的组员都不愿和她作对,祖索只能依赖缺乏经验的操作员。
那具最大的、身长三米的传感替身突然猛扑过来。
在平台聚光灯的照射下,它那一排传感器反射出品莹透亮的微光。
它减慢速度,顺着轴心旋转身躯,朝后向她俯冲下去。
玛格丽特几乎没有时间拔出带在身边的武器。
那是一支焊枪,连接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棒,一圈磁轭线绕在扳机上。
当传感替身扑到她面前时,她举起焊枪用力向上戳去,像是自由女神举起手中的火炬。
压力服的手套、肘关节和肩膀接合处在重击下骤然变硬,使玛格丽特免于皮损肉折,但冲击力仍然将运输平台撞到一边。
玛格丽特和平台一起冲入矿脉菌落群中。
那些东西同玻璃一样,虽极其刚硬,但横向韧度却很小。
扇状和格状菌体被撕得粉碎,碎片溅向玛格丽特和那具传感替身。
感觉就像是穿过一连串的枝状吊灯。
在变硬的手套里,玛格丽特无法合拢手指。
她站直身子,用手臂钩住平台,直直地举着手中金属棒,那个黑色的传感替身在她周围盘旋。
它的触手缓慢而精确地鞭打着她的头盔。
玛格丽特知道,只需再过一小会儿,触手的碳纤蛋白就会将头盔分解,之后它便能触到她背上的维生系统。
她朝压力服大声叫嚷,命令它松开手套坚硬的指端。
传感替身向着她的维生系统延伸着身躯,同时收紧绕在她僵硬的手臂上的触手。
手套刚好在这个时候变软,压力猛然握紧了她的手。
啪一声,她的食指关节脱臼了。
她痛得叫出声来。
绕在焊枪扳机处的金属线被拉紧。
插入传感替身内部的焊枪发热丝被一道凝聚的电子束烧得发红。
这支仅用于真空环境的焊枪立即弯成弧形,但电子束已将传感替身的外壳和肌肉加热至超过400摄氏度。
水蒸汽迅速弥漫。
传感替身向外弹开,解体产生的蒸汽驱动着它的前进。
欧派尔依然在追赶玛格丽特。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脱臼的手指带来的钻心痛楚。
她抛开已经毁坏的焊接设备。
但它只是在上方缓慢飘浮,因为它仍保持和她一样的速率。
一个传感替身突然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只顾在她身边打着转。
过了一会,她凝望着它的片状传感器,一些光点掠过它平滑的黑色面板,排列成一行字母。
祝你好运,头儿。
SK。
斯林·科伦依。
玛格丽特挥了挥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那个传感替身疾驰而去,以极小的夹角向着欧派尔下降的平台升去。
几秒钟后,峡谷被清晰可见的激光束照亮了。
斯林的传感替身的雷达信号消失了。
妈的。
欧派尔·金里德带上了武器。
如果射得更近一些,他就能把她干掉。
玛格丽特顾不上烧毁运输平台引擎的风险,增加了下坠速度。
引擎在她身后轰鸣了二十秒,然后停了下来。
此时,压力服警告她没有足够的燃料进行减速。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玛格丽特对它说。
纵横交织的矿脉在后面渐渐缩小。
周围只剩下大片黑色的氮冰崖壁。
玛格丽特打破了她先前的深度记录,继续向下坠落。
这有点像惯性行动;恩奇微不足道的重力没有带来任何可以感知的加速度。
欧派尔逐渐向她逼近。
在真空里,运输平台的射灯在无穷无尽的崖缝中投射出一片灯光。
那片灯光慢慢拉长,形成一条充满发光微粒的隧道。
脱落微粒、气体和有机分子混聚一起,变得越来越浓密。
令人惊讶的是,气温正在上升,每五百米便上升一度。
遥远的下方,在狭窄的崖壁之间,矿脉菌落开始从黑暗中浮现。
压力服提醒她让平台进行减速。
玛格丽特检查了欧派尔的速度读数,说她要再等一会。
我可不想变成一条装满肉酱的破管子。
压力服说。
它在她的面罩上显示出倒计读秒,并且拒绝将它关掉。
玛格丽特一只眼看着欧派尔的速度,另一只则盯着模糊不清、向下跳动的数字。
读数减到了零。
压力服在她耳机里发出尖叫,但她仍然等待了片刻才点燃平台的引擎。
平台砰的一声撞上她的脚底。
她的脚踝和膝盖处传来尖锐的痛楚。
当安全带勒进了她的肩膀和腰部时,压力服马上变硬了。
欧派尔·金里德的平台一闪而过。
他一直在等待着,直到看见她减速才采取行动。
玛格丽特拍开安全带的扣子,将岩钉枪①射入氮冰的表层。
这足以令她慢下来,抓住崖壁上的一条裂缝,向上摆动着落入其中。
她脱臼的手指痛得难以忍受。
【① 一端有环,可以穿绳,登山者攀登悬崖的工具。
】气温停留在绝对零度之上87度。
气压刚好能被记录到——混合着氢气、一氧化碳和硫化氢。
气压相当于地球大气处于海平面的压强,但气体生成的速度必定非常惊人,因为这样才能补充在上方寒冷的真空里消失的气体。
玛格丽特倾斜着身子在裂缝中行走。
越往下走裂缝越宽,慢慢扩展为通往峡谷的底部的斜坡,底部是一个笼罩在氮冰的挥发气体里的竖坑。
斜坡和底部覆盖着一片繁茂的真空菌落。
不仅有常见的管状、片状和带状菌体,还有一些巨大的、宛如水晶树一般的枝状菌落,长在粗壮枝茎上的块状菌体,横跨数百米,有如相互缠绕的黑色丝线的网状菌落和一串串长着多个气泡的球状菌体。
此外,还有更多的难以名状的菌种。
不见欧派尔的踪迹,但在菌落生长区上方可以见到他用作喷洒装置的气球。
每一个直径都有十多米,外壁皱成一团,显得干瘪无力。
它们的温度比周围的环境高五十度,但在代谢抑制剂在它们里面完全挥发之前,其温度还会上升。
之后,小型的爆炸装置就会把它们炸成碎片,代谢抑制剂将被吸人裂缝里的真空,就像往烟囱里喷人浓烟一般。
玛格丽特研究了一会图表,开始爬下裂缝,动作如梦般轻盈,她用左手的手指掌握着身体的方向。
控制气球加热器的开关是用手工操作的,因为遥控信号会受到矿脉底部的雾气和广域电磁共振的干扰。
它们所处的那个爆炸掩体大约在两公里外,一块橙色的泡沫塑料立在被遗弃的设备中央,破烂不堪,被真空菌落遮盖了大半。
裂缝越来越宽。
玛格丽特落入了一堆生长在峡谷底部、如巨型肥皂泡般的物体之中。
欧派尔·金里德的平台在两个半鼓胀的气泡之间升起。
玛格丽特伏下身子,藏在一排顺着光滑冰脊生长的气泡后面。
她打开了无线电。
通话器里只有静电噪音和呜呜作响的调制信号,但在杂音之中,她依稀听到欧派尔在叫她的名字。
他位于百米开外,差不多与她处于同一水平面,正缓慢地转着圈子。
由于无线电干扰,他无法确定她的位置,而且周围的温度比她的压力服的外壳还高,热成像仪也难以发现她。
她动身沿着光滑的山脊缓缓爬行。
那些气泡的外壁是白色的,而且不透光,不过她能见到里面有些蜷缩的形体。
就像是鸡蛋里的胚胎。
一切都已就绪,玛格丽特,欧派尔·金里德的声音在她头盔里说,我一定会抓到你,然后我要把这地方变成不毛之地。
你对这里的物种一无所知。
它们极度危险。
你到底为谁工作?告诉我,我就让你活下来。
一道红光从平台里射出,大块的氮冰在爆炸中裂成碎片。
玛格丽特的手指感觉到震动。
我可以开出一条通向你的捷径,欧派尔·金里德说,不管你躲在哪里。
玛格丽特望着欧派尔的平台慢慢转动,试着想如何等他的视线移到别处时,到达那个掩体。
她惟一的机会就是跃下山脊,在欧派尔的激光笼罩下穿越一公里没有遮掩的、崎岖的氮冰层。
她保持着蹲伏姿势,像田径场上的赛跑选手般用手指和脚尖着地躬起身子。
他仍然在盘旋,转着圈子。
她作了三下深呼吸,令头脑保持清醒——这时有个东西撞入了头顶的冰崖里!它在一团飞溅的碎片中旋转着冲出,坠落到下面的斜坡上,刮下一串黑色的柱状菌体。
玛格丽特呆了呆,惊讶不已。
然后她才想起那支毁坏的焊枪。
它终于追上了她。
欧派尔·金里德的平台在回转着,一道红光擦过岩壁。
大团冰块在轰隆声中向外坠落。
玛格丽特跃到一边,迈开步伐向外奔去,同时扭头后望。
那团冰块旋转着,落下大块的碎片,撞入她刚才蹲伏的那串气泡丛中。
冰层在她脚下如活物般震颤着,将她整个人翻了一个转。
她用岩钉枪射向地面,稳住了身体。
她颠倒着,抬头望向山脊的顶端,那些气泡喷出一团团浓密的气雾和油状的有机物,接着是一连串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数百个细长的黑色物体向外进射。
有一些撞到崖壁上,卡在了那里,但有更多的消失在深邃的天空中。
链式反应开始了。
气泡接二连三地在峡谷的崖壁上下炸开。
一串气泡在欧派尔·金里德的平台下炸开,将他笼罩在混沌的蒸汽里。
裂缝在震颤着。
氮冰被蒸发成浓雾。
气浪持续了几分钟。
玛格丽特牢牢抓紧岩钉枪,直到绳索放尽。
欧派尔·金里德飘浮在下方不到百米的地方。
撞到他头盔面罩上的物体仍然附着在那里。
那团黑色的东西形体细长,包着坚硬、发亮的外壳。
其他碎裂的生物体落在被刮倒的真空菌落中,在玛格丽特的压力服的灯光下如甲虫般闪闪发亮。
它们就像是缩小的、没有触手的传感替身,肿胀的外壳包含在一些像是角蛋白的物质里。
有一些物体已经裂开,露出隆起的反应腔和由黑色纤维组成的复杂巢体。
接合体。
玛格丽特说,突然产生一股天然的直觉,它们是载满DNA的小火箭。
压力服询问她是否安好。
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寄生菌把一切都占为己有。
连传感替身也不例外!我已经确定了欧派尔博士的平台的位置。
压力服说,我建议你控制住激烈的情绪。
你的氧气供应是有限的。
你在干吗?她正前往坍塌的掩体,我要去关掉气球的加热器,让它们停止活动。
不再需要它们了。
在加热器关闭之后,玛格丽特捞起一个死去的生物体放在运输平台上。
她在峭壁之间急速上升,直至进入继电传输器的工作区域。
她的无线电恢复了信号,数十个频道闪烁着请求通话。
阿恩也在其中,她把刚才的一幕告诉了他。
祖索想把这地方毁掉,阿恩说,但更有势力的人被说服了。
回家吧,玛格丽特。
你看到它们了吗?有吗,阿恩?有一些飞到了盖纳派提。
他笑着说,甚至行星议会也不能否认所发生的事实。
玛格丽特升到了冰原之上,她继续向上攀升,直至能见到这颗小卫星的地平线弧度和底格里斯峡谷的崖壁。
盖纳派提夹在它们之间,就像一颗朦胧的星星。
她将深空雷达打开,观察着屏幕,除了盖纳派提强烈的信号回波外,还有数以千计微弱的踪迹冲向外层空间。
它们是自由散播的基因包裹。
会有多少能够生存下来,到达新世界,繁衍出新的矿脉?足够了,她想。
矿脉菌落已经进化出了跃迁能力。
她刚刚目睹了它的又一次革命。
假以时日,它将会遍布整个库柏行星带。
《奎恩情人》作者:[美] 尼尔·盖曼rakshasa 译二月十四日,在上午这个时段里孩子们都被送去上学,而丈夫们都在开车上班的路上,或者在镇郊的火车站大减价排队处被淋湿一身,一边呼出白雾,还穿着厚厚的大衣。
就在这时我把我的心钉在蜜西家的前门。
心脏呈深暗趋近褐色的红,猪肝色。
我敲响门,敲门声尖锐,啦—嗒—嗒!然后我握我起的戏棒,我的魔杖,我的如此锐不可当且的长枪,我如一股的冷却的蒸汽般消失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
蜜西打开门,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我的小白鸽,我耳语,但她没听见。
她在门口四下张望,视野遍及街道两侧,却不见任何动静。
远处有一辆卡车隆隆驶过。
她回屋走向厨房,我则用舞步静静跟随,如息,如鼠,如梦,跟着她一同走进厨房。
蜜西从厨柜抽屉的一个纸盒中取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塑料袋。
她从水池下面拿出一罐喷雾清洁剂。
她又从厨柜上的纸筒中抽出两节卫生纸,然后走回前门口。
接着她拔下插在漆木门上的饰针——那根我帽上的饰针,那个我在……偶然发现的,哪儿?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加斯科涅,也许吧?还是崔肯南?抑或是在布拉格?帽饰针末端是一张苍白的皮罗脸,她把饰针拔出心脏,然后把心脏放进那个三明治袋中。
她用喷雾剂在门上喷清洁剂并用卫生纸拭干净门上的血迹。
又把饰针别上衣领,那张有着端庄的银色双唇的苍白的皮耶罗用它银色的盲眼威严的打量这个寒冷的世界。
那不勒斯,我终于记起来了。
这饰针是我在那不勒斯从一个独眼老妪那买的,当时她用一个陶土制的烟管吸烟。
很久以前的事了。
蜜西把洁具放回厨房的桌上,若有所思的把双手塞进大衣袖里——那以前是她母亲的——她断然把装着心脏的三明治袋放进口袋,扣上扣子——一个,二个,三个——然后走出家门沿街而去。
秘密的,秘密的,我如老鼠般安静的跟随她的脚步,时而蹑手蹑脚,时而连蹦带跳,然而她却不曾看见我,哪怕仅一瞬间。
她只是将那身蓝色大衣裹得更紧,徒步穿过小镇,沿着那条通向墓园的老路一路走去。
风使劲的拽我的帽子,我一时为那我失去的帽饰针感到些许遗憾。
但是我以坠入爱河,更何况今天是情人节,小小的牺牲是必须的。
穿过公墓高大的铁门时,蜜西的脑海中正在浮现从前她来公墓的那些往事:当她父亲死的时候;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满怀崇敬的来此瞻仰,公墓里到处都是开派对和到处探索的孩子;还有一次一位秘密情人死于一场州际公路上三车连撞事故,那次她直到葬礼尾声才来,在那一天该做的都做完后,她在夜晚前来,日落前的一刻,在新建的墓碑上留下一朵白色的百合。
哦,我的蜜西,你可否愿意我为你的身体和血液歌唱,为你的唇和眼眸?能作为你的情人即使把一千个心都给你我也在所不辞。
我骄傲的挥舞着我的手杖起舞,当我们一同走在墓园路上安静的为自己的荣耀歌唱。
来到一幢低矮的灰房子前,蜜西推开房门。
她向桌前的女孩问好并询问情况如何,那女孩的回答自然缺乏思考,一看便知那女孩刚从学校毕业,正在一本除了填字还是填字的杂志上玩填字游戏……如果有人可打电话,这孩子大可在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可是她没有。
我还发现,她不美,也从不渴望有朋友。
她的脸上布满痤疮脓疱和痤疮留下的疤痕,而她对此非常在乎,在乎到不跟任何人说话。
她的一生如画卷般平铺在我的面前:她将在十五年内死于乳腺癌,未婚,甚至未受过性骚扰。
她将被葬在墓园小路边草地上一块刻着她的名字的石头下。
第一双摸她乳房的是做尸检的病理医生的双手,那时他一边切下那菜花状的肿瘤一边抱怨,天那!瞧瞧这东西有多大,她为什么没告诉别人?这有些跑题。
我温柔的在她布满斑点的面颊上印下一个轻吻,对她耳语说她很漂亮。
接着我用我的魔杖顶部轻敲了她三下,用彩带把她团团围住。
她的情绪有些许改变,露出微笑。
也许今晚她会喝得伶仃大醉,整夜跳舞并把她的贞操献上婚姻的殿堂。
也许她会遇见一个关心她的胸部胜过她的脸的年青人,总有一天,他会一边抚摸,吮吸,揉捏她的胸部,一边说:甜心,你见过别人有这么大的么?从那一刻起,她的痤疮将一去不返,在揉捏,亲吻和抚弄中湮灭不见。
可现在,我居然把蜜西忘在一边……这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厚重到另人作呕的恶臭。
一个穿脏白大褂的胖子戴着双一次性橡胶手套,他前面的手术台上摆着一个死人。
起先胖子并没有注意到蜜西。
他之前在尸体上做了一个切口,现在正剥皮发出一阵类似吮吸的湿润恶心的声音。
那皮肤从外面看来如此深褐,而里面却是鲜嫩的粉红色。
一台便携式收音机在大声播放古典乐曲。
蜜西关掉收音机。
你好,弗农。
你好,蜜西。
你来是为你的旧工作吧?这就是医生,我思量,因为他看起来太大,太圆,吃得太好,不像皮罗,也一点不像潘塔伦那样怕难为情。
见到她他的脸上显出愉悦的皱纹,她也报以微笑,这使我满怀嫉妒:我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在蜜西大衣口袋里的三明治袋里),比我用帽饰针把它钉在姑娘家门上的时候还疼。
这是我的真心话……姑娘拿出那个塑料袋,知道这是什么?弗农凑近来仔细瞧。
心脏,他答道,肾脏没有心室,大脑更大而且更squishier。
这是你从哪弄来的?我还以为你能告诉我。
难道不是从你这来的?这是不是你突发奇想的情人节贺卡?一颗钉在我家门口的人心?决不是,你是不是想让我报警?蜜西摇摇头,我想还是不要为好。
如果我运气够好,他们会定我是连环杀人凶手把我定罪送上电刑椅。
弗农:让我们瞧瞧……成年人,形状完好,保养的不错,被专业手法切割。
我为此自豪的露出微笑,顺便弯下腰与躺在桌上的黑人尸体交谈,他的前胸都被完全剖开,手指僵硬走开,哈利奎恩,他抱怨,用不会干扰姑娘和医生的声音。
别在这惹麻烦。
你自己安静。
我想在哪惹麻烦就在哪惹麻烦,我告诉他这是我的职责。
不过有时我确实感到空虚,我还有某种渴望,就像皮耶罗,这对哈利奎恩来说真是糟透了。
噢,姑娘,昨天我在街上遇见你,我跟着你去了超值食品与其它超市,喜庆与愉悦的感觉笼罩着我。
在你身上,我发现了能使我狂喜,不顾一切,使我魂不附体的感觉。
在你身上我发现了我的情人。
我的小白鸽。
昨夜我彻夜未眠,我让整个小镇陷入混乱与颠倒中,无论人们酒醉 与否。
我使三个清醒的银行家穿着左拉夫人剧和巴录书中的王后衣服自娱自乐。
我潜入睡着人们的卧室里,既无可见得又无法想象,悄悄的将写有秘密约会地址的纸条放进口袋里,枕头下,缝隙里,仅为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从沙发下,垫子下,高档西服的口袋里发现的开衩女式内裤这样的乐事。
但我心不在焉,除了蜜西的脸我什么也看不见。
噢,坠入爱河的哈利奎恩真是个可怜虫。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我的礼物。
有的女孩只是把我的心一脚踢开,另一些触碰它,亲吻它,爱抚它,在还给我之前用尽一切方式表达爱意。
有些女孩甚至根本没看见。
蜜西:我该不该烧了它?也许吧。
你知道焚化炉在哪的。
我是说我刚谈到你的旧工作,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助手。
我想象我的心化成烟与灰烬缓缓飘散到全世界会是个什么场景。
我也不清楚自己感觉如何。
不过,她没开口,只是摇头与病理学医生告别。
她把我的心塞回口袋,走出房子沿墓园路反向回到镇上。
我雀跃般跳超过她,身心交互作用论真是个好东西,我思忖。
适当的说,我化身为一个驼背老妪,在她到商场的路上,用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遮住我戏装上闪闪发亮的红色金属片,用厚重的头巾遮住面具脸,在墓园路的尽头我走出来挡住她的路。
妙,妙,太妙了。
我对她说,用一个老到不能再老的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给一个驼背老女人一个铜板,我可以为你预知你的未来保证让你的双眼因喜悦而旋转。
给。
我早已想清楚我应该告诉她她会遇见一个穿着红黄相间的戏装,戴多米诺面罩的神秘男人。
他会给她激情,爱她,永远永远不会离她而去(因为对你的小白鸽完全实话实说并不是个好主意),但我发现我自己用一个嘶哑衰老的声音说:你听说过哈利奎恩没有?有的,她答道,即兴喜剧中的角色。
穿着有很多红色方块的戏装,戴面具。
我想他是一种小丑吧,对不对?在我厚重的头巾下,我摇头。
不是小丑,我告诉她他是……我发现我竟要告知她真相,赶忙装做自己突然咳嗽袭来,把已到舌根的话语压住,这对老年妇女来说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了。
我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爱情的力量。
我细想从前自己爱过的女人中有没有过另我这般困扰过的,我多世纪前遇上的那些早已消逝在尘埃中小白鸽,可是我记不得。
我用一个老妇女的双眼打量蜜西,她正是风华正茂的二十出头,有着如美人鱼般的唇,丰满,轮廓分明,淡淡的灰色眸子,凝视中流露出自然的激动之情。
你还好吗?我不住的咳嗽,直到气喘吁吁,没事,我亲爱的——家伙,我没事,谢谢你。
我想你是要告诉我关于我的未来。
哈利奎恩给了你他的心。
你应该自己用心感受它的频率。
我听见自己如是说,震怒于我巧舌如簧的舌头居然背叛了自己。
她困惑的盯着我。
我无法在她的凝视下变形或消失,我感觉自己被那眼神所冻结。
看!兔子!她顺着我的指向望去,在她视线离开我的一霎那,我消失了——嘭!——就像一只钻进洞的兔子。
等她回过头来,刚才还在谈论关于我的那个算命老太婆已经不见踪影。
蜜西继续前行,我又连蹦带跳的跟着,但已远不如今早那样兴致高昂。
正午,蜜西又去了超价食品与其它超市,她在那里买了一块干酪,一罐非浓缩橙汁,两个鳄梨,又去银行取了二百七十九美元二十二美分,那是她的全部存款。
我一直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甜如蜜,静如死亡。
早上好,蜜西…… 的老板在姑娘进门时道。
如果我的心不是在姑娘口袋的三明治袋里里,它定会颤抖不已,这个人对姑娘的欲望再明显不过,我那传奇般的自信随之迅速凋谢,枯萎。
我是哈利奎恩,我告诉自己,只要身着我的方块戏服,全世界都在我的掌握中 。
我是哈利奎恩,从亡者中苏醒,给活人带来恶作剧。
我是哈利奎恩,头戴面具,手握魔杖。
我为自己打气,使我的自信再次回归,再次完整而且坚不可摧。
蜜西说:嗨,哈弗。
给我来碟肉末炒土豆泥,一瓶番茄酱。
就这些?嗯,这样够了,再来一杯水吧。
我告诉自己那个叫哈弗的就是潘塔伦,那个我要迷惑,阻挠,给他惹麻烦,让他困扰不已的笨蛋商人。
也许厨房里有串香肠。
我决定再次给世界带来欢乐与混乱,当然还要在午夜之前睡我甜美的蜜西:这是我送给自己的情人节礼物。
店里还有很多别的用膳者。
我趁他们不注意时互换他们的盘子自娱自乐,但这实在很没意思。
女服务生假装没注意到蜜西,明显是在考虑哈弗到底不打哪些女人主意的名单。
蜜西找了张桌子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三明治袋,放在桌上。
潘塔伦哈弗神气十足的走到蜜西的桌前,端来点的那一杯水,一盘肉末炒土豆泥和一瓶新口味的Heinz57番茄酱。
再拿把切肉刀来。
蜜西说。
哈弗一转身,我便伸出杖去绊他。
他被绊了一下,低声咒骂,这可让我感觉好多了,这才像以前的我。
服务生走过一个老头时我伸手摸她屁股,那个老头正在读一份今日美国一边摆弄他的沙拉。
她回头给那老头一个猥亵的眼神,我咯咯偷笑,这感觉实在太爽了。
突然间,我跌坐在地板上。
那是什么?亲爱的。
服务生问。
绿色食品,查伦,蜜西答道,可以补铁。
我偷偷朝桌上看。
她在盘子上切下小片小片猪肝色的肉,浸在大量的番茄酱中,她的餐叉高高插在肉末土豆泥上。
她使劲的嚼。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心脏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玫瑰花蕾般的朱唇里。
我的情人节玩笑看起来不那么好笑了。
她把另一片质地如生软骨的心塞进嘴里,在咽下之前使劲咀嚼。
那个服务生查伦又端着一壶冒热气的咖啡过来。
吃生肉做什么?你有贫血?姑娘:不再有了。
她不再吃我的心脏,蜜西一低头径直看见我四仰八叉的在地上。
她朝我点点头:出去,就现在。
她站起来,在盘子边的桌上留了十美元。
她坐在人行道旁的一张长凳上等我。
天很冷,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空无一人。
你吃了我的心。
我能听出自己暴躁的语气,这使我更加愤怒。
对,是不是这样我才能看见你?我想是。
我答道。
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摘下你的面具,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蠢。
我照做。
也没好多少,她说。
现在,给我帽子和棍子。
我想这样不太好。
姑娘伸手扯下我的帽子,又从我手里拿过魔杖。
她把我的帽子放在手里把玩,用颖长的手指摩娑,弯曲我的帽子。
她的指甲被涂成深红色。
她伸了个懒腰,开朗的露出微笑。
我感到灵魂中的诗人气质业已离我而去。
我在二月的寒风中颤抖不已。
真冷。
我说。
才不会。
蜜西答道:如此完美,如此华丽,如此奇妙,如此不可思议。
今天情人节,不是吗?有谁会在情人节这天冷呢?多么美好又难以置信的一天。
我衣服上的方块一块块脱落,它们逐渐变成死白,丑陋的颜色。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清楚。
褪色吧,也许。
或者在找一个新角色……一个害但相思病的痴情人,恐怕,在惨白的月光下思念着并渴望着。
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小白鸽。
你就是我的小白鸽。
不再是了。
那毕竟是哈利奎恩式的快乐,不是吗?现在我们不但换装,也要互换角色。
此刻她给了我一个哈利奎恩式的微笑。
然后她把我的帽子,我自己的帽子,我的哈利奎恩的帽子,戴在她自己头上。
那你?她举起魔杖向上一抛:它旋转翻腾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红黄色的彩带在边上华丽的缭绕舞动,悄无声息的,又回到她手里。
杖尖触地,她撑着杖优雅的站起来。
我有事要做。
有票要买,有人要梦。
她向我转过身来吻我,猛烈的与我接吻。
某处传来一辆汽车发动机逆燃的声音。
我吃惊的转过身,等我回过头来,大街上只剩我独自一人。
很长时间,我只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嘿,皮特,查伦在门廊叫我,你完了没有?完了?完了什么?查伦?C‘mon。
哈弗说你的解冻期已过,你应该再被冻起来。
回厨房来。
我盯着她看。
她正她可爱的秀发,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整整我的衣服,这是厨房助手的白色制服,跟着她走进去。
情人节,我想。
告诉她你的想法,告诉她真心话。
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没那胆。
我只是跟她走进厨房,一个沉默确渴望着的可怜虫。
到厨房的时候,有一大摞盘子在等着我,我把残羹冷炙檫进垃圾桶里。
其中一个盘子上放着深色的肉,边上还有一些吃剩一半涂着番茄酱的肉末土豆。
那块肉看起来几乎是生的……但我还是把它整个浸入几乎凝结的番茄酱,等哈弗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把它从盘里拿出来吃掉。
那东西味道像金属,质地像软骨,但我终究还是把它整个吞了下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一滴红色的番茄酱从碟子边滴下落在我的白色制服上,形成一个完美的菱形。
我隔着厨房喊道:嗨,查伦,情人节快乐。
我自鸣得意的吹起口哨。
《傀儡主人》作者:罗伯特·海因莱因翻译:陈珏 改写:星河一2020年7月12日一大清早,电话铃声大作,原来是老头子要见我!我迅速赶到老头子的办公室,他是我的顶头上司。
这是一个绝密机关,专门负责调查各种有关国家利益的事件。
我们的工作十分危险,但也让人觉得趣味盎然。
尤其是这次还有一个迷人的姑娘与我们一道工作,她的化名叫玛丽。
这次我的化名是萨姆。
我们三人装扮成旅行者出发了,老头子说我们将去看一艘宇宙飞船!十七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前,一艘宇宙飞船降落了。
在空中轿车里,老头子拿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对我们说,我们总共派出了六名优秀的谍报人员,可他们却全都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除了这张并不清晰的照片。
怪不得老头子要带着我们亲自出马。
可当我们到达现场之后才发现,所谓宇宙飞船不过是两个农家小伙子用木板和铅皮拼凑起来的冒牌货,他们甚至还收费让人参观。
玛丽小心地从入口处向里望了望,但没有进去。
随后我们便驱车离去,一路上讨论着刚才所看到的情景。
不知为什么,我明显地感到危机四伏,令人不寒而栗。
刚才那玩意儿肯定不是最初照片上的那艘飞船!我说。
我也这么认为。
老头子表示同意,你们还有什么高见?您注意到他们对我的态度了吗?玛丽反问道,我以女性特有的温柔吸引他们,可他们却毫无反应。
他们都是正派人。
我笑着说。
不对。
他们是反常的人,我有把握,他们的内部器官都已经坏死了!我们来到当地的一个无线电发报站,直接闯进站长室。
站长是小个子,肩膀圆圆的。
当我和老头子与他说话的时候,玛丽悄悄转到了他的背后,并对老头子摇了摇头。
按理说站长不应该注意到玛丽的摇头动作,但他居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朝玛丽转过身来,霎时间面如死灰,直朝玛丽扑去。
萨姆,干掉他!老头子大吼一声。
我闻言一枪打中他的胸部,他应声倒地。
我跨上一步向他俯下身去……别去碰他!老头子突然喝道,玛丽,你也站远点!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用手杖戳戳站长的尸体。
这时玛丽突然大叫一声,原来站长背上的衣服居然在蠕动。
老头子命令我剥掉站长的衣服,但一定要小心。
站长的脊背软绵绵的,我动手割开他的衣服,看到一块隆起的东西。
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从死者的头颈开始,遮满了整个脊背。
它的样子十分龌龊,就像是暗灰色的鼻涕虫。
它慢腾腾地从尸体的背上爬开,想要躲开我们。
我们用一个盒子装上那个鼻涕虫上了车。
回到办公室,老头子让一位科学家去化验那个鼻涕虫。
这时它已经死了,一股死尸的恶臭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说一艘宇宙飞船能装多少‘鼻涕虫’?老头子问我。
说不准,好几百,也许好几千。
我担心我们刚到过的地区有好几千人的背上都骑着‘鼻涕虫’,它们在控制这些人。
老头子沉思道,但我们总不能把每一个圆肩膀的人都开枪杀死。
老头子为此感到无能为力,惨然一笑。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
去白宫,去见总统。
二当森林火灾初起的时候,迅速采取行动往往能够扑灭。
老头子打算劝说总统下令军队包围上述地区,把人一个个放出来,搜查他们身上是否骑有宇宙来客,并摧毁在此降落的宇宙飞船。
老头子让我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总统作了汇报,遗憾的是总统却不肯轻易下这样的命令,因为他的行动必须对公众有所交待。
如果要我向当地派兵就必须有事实做证据,总统说,可是你们看……说着桌上的电视屏幕里显出了出事地点无线电发报站的站长室,站长好端端地出现在屏幕上!看到了吗?我们的国家不会毁灭,我们完全可能安居乐业。
总统说。
可我却注意到,在屏幕上出现的站长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肩膀都是圆的!为了让总统相信,老头子决定让我和助手带着摄像机再次前往出事地点。
玛丽要求前去,但老头子说她另有重任。
我要你去护卫总统。
老头子说,我们决不能让外星来客有朝一日骑到总统的背上去。
如果我发现外星来客爬上了总统的背呢?玛丽问。
那就开枪打死他!然后由副总统继任。
老头子冷酷地说,当然你也许会为此被枪决。
我们又来到无线电发报站。
我把汽车开到发报站门口猛地刹住,然后直扑站长办公室。
站长的女秘书想阻止我们,我看到她圆圆的肩胛,一拳把她打倒。
我伸手剥掉她的衬衫,然后让助手赶快拍照,可摄像机偏偏在这时坏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其他人开始向我们开枪射击。
我发现站长——站长第二——也在其中,于是一枪把他打倒在地。
我抓着女秘书冲向空中轿车,可没想到鼻涕虫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我只好带着助手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办公室,老头子告诉我们,总统对此很不满意,因为我们没能对当时的实况摄像。
这时玛丽走到助手的背后,然后朝老头子摇了摇头。
我拔出手枪,照准助手的脑袋就是一枪。
但老头子并不放心,他抽出手枪,要我靠墙站好,并命令我脱掉衬衣,这才证实了我的无辜。
玛丽是对的,我们从助手的衬衫里抓住一个活的寄生来客。
原来在我抓女秘书的时候,它趁机骑上了助手。
我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这一路上鼻涕虫居然一直与我同车!现在无法与总统联系,因此老头子让科学家先把鼻涕虫拿去研究,但必须保证三条:不能让它死去,不能让它逃走,研究者本人一定要小心。
当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回家。
我刚刚睡着,突然警报大作,老头子命令所有的人到大厅集中。
有一个外星寄生来客正逍遥法外,它隐藏在我们中间!老头子拿着手枪面对大家,我们中间有一个人看上去是人,其实只是个傀儡!一个按照我们最危险的敌人的旨意行事的傀儡!人们面面相觑,有几个想要逃跑。
一时间我们队不成行,恐惧地乱成一团。
我发现有人想靠近我,连忙跳开,尽管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老头子首先将枪对准了我:把你的枪扔到地上,然后脱掉上衣!我照办了,大家都看到我身上并没有外星寄生来客。
于是老头子让我拾起武器,监视其他的人接受检查,并守住大门。
二十分钟后,大厅里挤满了脱去上衣的人,只剩老头子本人和另一个女人了。
当老头子命令她脱掉上衣时,我走近他说:您也得接受检查!老头子十分惊讶,但还是照办了。
正当他脱去衣服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向老头子扑来。
为了老头子和外星寄生来客的安全,我不能开枪。
于是那个女人奔了出去,我紧跟着她追进一个房间,突然,我的右耳猛地挨了一拳。
我说不清以后的几秒钟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眼前一片黑暗,我感到神智又恢复了,意识到有一件大事等着自己去做。
我飞快地穿上衣服,从办公室冲出去并混入人流。
我跳上铁路沿线的一辆快车,在半路抢了一笔巨款,然后直奔一个城市。
三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重影的,我像一个梦游者一样飘然前行。
不过我的神智十分清醒——我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也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我已经被主人骑上了,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快意。
现在,我必须开始工作。
我来到一栋大楼并买下其中一间办公室,然后向飞船的降落地点发去一封电报,要求他们再送两箱小玩意儿到这里来。
箱子很快送到了,我叫来大楼的经理,并让他来看箱子。
他刚一伸头,我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并把一个主人贴在他的脊背上。
等他也被主人彻底征服之后对他说:让我们‘谈谈心’,不要浪费时间!我们俩同时脱掉衬衫,背对背坐一起。
我们背上的主人互相摩擦,从容不迫地进行交谈。
通过交谈我知道,大楼经理认识许多大企业家,我们为此非常高兴。
时近中午,我们带上一箱主人来到大楼经理与企业家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我们首先解决了看门人和那里的经理,然后一个个地把主人安放到企业家们身上。
下午四点时这里就已经全是我们的人了,看门人每放一个人进来我们就给他贴上主人,到了黄昏时不得不打电话要飞船降落地点加送箱子。
入夜,我们迎来了辉煌的胜利——中央情报局长成了我们的人!我们欣喜万分。
此人负责总统的保安工作。
几天来我一直为主人工作,日夜操劳,任劳任怨。
没过多久,整个城市安全了。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人都被主人骑上了,因为主人的数量有限,暂时还只控制了一些主要人员,比如警察、牧师、企业家以及报纸电讯系统。
大多数人还像以前一样生活,他们不知道周围正发生一件惊人的事变!不久,又有三艘飞船在某地降落,我被派去接头。
我上街叫了一辆空中出租车,可有一位老绅士却抢先钻了进去,希望与我顺路同乘,于是我答应了。
可车刚驶入空中,那位绅士却一手用枪顶住我的胸口,一手把一针麻药注入我的体内。
原来他就是老头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老头子正站在我的身边。
孩子,你好些了吗?还记得些什么?好些了。
它们抓住过我,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我告诉了它们咱们的办公地点!不要紧,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了。
老头子安慰道,讲下去。
它们包围了我们。
它们控制了许多城市!接着我又汇报了俱乐部的情况。
你是一个很好的特工人员,看来它们也很器重你。
老头子说,你能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吗?我一个个地报了出来,当我报出中央情报局长时,老头子猛然冲了出去,因为此时他正在保卫总统!四直到总统彻底安全之后老头子才回来,他带我去见我的主人。
原来它还活着,现在正骑在一只猿猴身上——为了研究它。
一想到要见它,我就非常恐惧,但老头子给了我足够的恢复时间。
我看到了!我的主人——曾经骑在我的背上,借我的嘴巴说话,用我的脑袋思考的主人!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被它骑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喃喃地说道,我希望您永远也不会真正体会到这种滋味。
但愿如此。
老头子说,但我现在要找一个人让它骑一下,因为我们要借那个人的嘴来听听主人的情况,它们的来龙去脉,它们的弱点……你别朝着我看!我惊恐地说。
但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头子说,如果身体不够强壮的人被它骑了,就有可能死于非命,而你身强力壮,足以胜任。
您应该知道死里逃生只能一次,我不能再去送死。
我再给你一个考验的机会。
如果你不干,就得让另一个人代你受过。
我绝对不干。
我一句话说到了底。
那好吧。
他拿起电话,请把小一号的椅子搬进来。
科学家们搬进来一种特殊的椅子,扶手和椅腿上都系着绳子,椅背已经给锯掉了。
玛丽径直走到椅子跟前坐了下来,两部马达开动,拉紧绳索。
我感到浑身上下都结了冰,一动也动不了,突然,我一把推开老头子,想把玛丽救出来。
可老头子掏出了手枪,我瞧了瞧他的手枪,又低头看看玛丽,她的双脚早已给捆住了,只是抬起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起来,玛丽,我来代你坐下。
他们换了把大椅子,我被捆绑停当,连一根小指头也不能动弹。
我的背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但暂时还没有任何东西爬上来。
老头子伸出手来搁在我的胳膊上,轻声说:孩子,我们感谢你。
我一言不发。
他们在我身后举起外星来客。
一片沉默。
某种湿漉漉的东西搁上我的脊背……我不像从前一样了,我现在感到自己神通广大,虽然身处险境,却无所畏惧。
我心中暗笑,周围的人都十分愚蠢,非常渺小,我将设法逃跑。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老头子声色俱厉地问,谈谈你的情况!这问题太傻了,我身高……这不是真正的你!你心里清楚我在对谁说话——你!老头子喝道,我们知道你的底细,我一直在研究你。
第一,我们能够杀死你;第二,我们能够使你受伤,你害怕电流,也受不了高温;第三,离开了活的动物,你就无法生存。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你。
我企图挣脱捆住我手脚的绳索,但毫不奏效。
然而这并没使我惊慌失措,因为我背上骑着主人,烦恼和难题终将烟消云散。
但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是能感到一种强烈的屈辱。
这种屈辱只有作为主人的奴隶才能感受到。
喂,你到底愿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难道要让我用刑吗?老头子举起手杖对我说。
他的枪近在咫尺,伸手可得,要是我能腾出一只手的话……老头子的钢制手杖击向我的肩头,我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
屋子猛然一黑,在这一瞬间我脱离了主人的控制。
可疼痛刚刚过去,没等我来得及意识到自己重新拥有了自我,主人便又控制了我。
味道怎么样?老头子问道,现在回答问题吧。
我们是人。
什么样的人?老头子追问道。
唯一真正的人。
我们研究过你们,掌握了你们的生活规律,我们将给你们带来和平与幸福,但你们必须把自己贡献给我们。
你们承诺给人类带来和平与幸福,但又希望我们贡献出自己?老头子哈哈大笑,人类常常得到和平与幸福的承诺,但它们从来都一钱不值!你们从哪里来?老头子继续问。
遥远的地方。
你们自己的星球到底是哪一颗?老头子丝毫不放松地追问。
一切星球都是我们的。
我不能说出故乡的名字。
说!到底是哪颗星球?老头子边说边又给了我背上一手杖,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想:讲出来吧,那样背上就不疼了,但主人仍旧控制着我不开口。
老头子对准我的背上又是一手杖。
我的精神崩溃了。
我昏死了过去。
五我醒来之后谁也不想见,我的心灵所受到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玛丽和老头子都来看过我,从他们嘴里我才知道,在我最后昏迷过去之前还是说出了鼻涕虫的老家——土卫六泰坦。
这多少还使我有所安慰。
医生一允许我走动,我便去找老头子,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结果他带我去出席国会会议,一路上我至少看到三个警察是圆肩膀的。
您准备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老头子反问道。
首先,每个人都不许穿上衣,天再冷也不行,直到它们被全部消灭!好主意。
可这道命令必须由总统来发布。
老头子说。
总统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中央情报局长的例子还不够吗?我惊讶地问道。
你以为总统一个人就能够有所作为吗?他看到我瞪大双眼便解释道,总统也不过是国会的傀儡而已!这么说国会反对?那我们怎么办?让总统向国会呼吁,要求授予全权!总统也到会了,玛丽紧跟在他身后。
总统迅速地向大家讲明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最后说:现在是危难临头的非常时期,我必须要求更大的权限来指挥这场战斗。
诸位暂时必须丧失一些权利,我并不觊觎权力,但现在只能这样!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暗藏的敌人的傀儡,我们必须搜查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现在,我恳求你们授予我这个权力!大家在思考,议员们忧虑重重,但是,他们不同意总统的要求!大家纷纷发言反对总统的建议,就连总统在国会里的一位老朋友也站起来发言反对总统!我目视老头子,老头子则看着玛丽,而玛丽面色非常忧戚。
老头子明白了,他给总统写了一张纸条。
总统看后对议长轻声耳语,于是那位议员被请上台来讲话。
这位议员很诧异,但还是慢慢走到屋子的前方。
玛丽转过身挡住他,同时向老头子挥挥手。
老头子几乎也禁不住发抖了,大叫一声:抓住他!我从椅子上跳起来,飞也似地冲上前去,一把撕开他的外衣,发现一个鼻涕虫在他衬衫下蠕动。
我扯掉衬衫,让每个人都能看见它。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我对准他就是一拳,打得他不能动弹。
一时间国会乱作一团,而老头子则对总统的卫士们发布命令。
命运的照顾,使我们得以看到敌人现形。
当会场稍微安静一些时总统开始讲话。
我要求大厅里的每个人都上来看看从土卫六泰坦星上来的敌人。
他指着面前的人说,上来!议员们一一走上前来,玛丽站在他们背后注视着。
突然玛丽对老头子打了一个手势,我不等老头子下命令便扑了过去。
那家伙年轻力壮,两名卫士协助我把他按倒在地上。
我们人数太少,老头子、玛丽和我再加上卫士,总共才十一个人。
但在议员们的帮助下,我们共抓住了十三个鼻涕虫,其中十个是活的,我们只有一个人受了重伤。
总统获得了全部授权,老头子为他的第一助手。
我们终于可以采取行动了。
反外星来客战役的第一个步骤是裸背方案。
每个人都必须露出脊背,谁也不准穿上衣。
这将成为一条法律,直到所有的泰坦来客都被查出并且全部杀死为止。
我们拍摄了一部总统对全国公众讲话的电视片,同时也将附在动物身上的外星来客展示在全国人民面前。
总统本人带头穿上短裤出现在公众面前。
六关上房门!万勿误入黑暗的去处!注意周围的人群!穿衣服的就是敌人——开枪打死他!报纸、电台和电视将裸背的命令传遍全国。
飞机到处搜寻地面上的宇宙飞船;地面部队和空军力量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可在有些地区,裸背方案却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在那里鼻涕虫控制了报纸、电台和电视,人们听不到政府的声音。
从那些州里传来消息说他们将全力以赴地执行总统的命令,我们甚至看到州长脱光衬衫的电视镜头。
可当我们要他转过身去时,对方却突然换了一台摄像机,给我们看了一个裸露的脊背。
而在有些州,当我们让对方转过身去时,那边的电视电话则会突然发生一些小故障。
很明显,这些地方都有问题。
工作人员忙了一个通宵,他们往全国各地打电话,查出了许多电视电话有小故障的地方。
清晨四点,他们叫醒我们,让我们看一幅做满记号色彩斑斓的地图。
全国各地的情况都标在了图上,红区是敌方,绿区是我方,大片的黄区是中间地带。
他们介绍说。
我们看到许多地方都涂满了红色。
总统研究着地图:所有的‘鼻涕虫’都是那艘飞船带来的吗?不!我突然惊叫起来,后来至少又降落了三艘飞船!我才想起来,当时我还曾试图前去接头!吃后悔药毫无用处。
当第一艘飞船刚刚着陆的时候,我们本来可以用一颗炸弹把它们彻底消灭,可惜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裸背方案不失为良策,但为时已晚,很难取胜。
我们肃清了整个东海岸——那里已完全由红变绿,但国家的腹地还是一片红色,到处闪耀着红光。
我们经常眼看着大片黄灯转变成红灯,却很少有红灯变成黄灯的时候。
经过研究,决定今天午夜实施进攻方案。
我们将向红区的每一个无线电台、电视台和报社发动攻击。
为了使进攻方案能够圆满进行,老头子命我驾驶空中轿车前往红区侦察。
我所到达的城市情况显然不妙,如今天气很热,可人群中裹紧衣服的人比袒胸露背的人要多好几倍。
我驱车走了很远,却只看到五个女人和两个男人是裸背的,照理说至少应该看到五百个裸背的人。
看来鼻涕虫不仅控制了城里的要人,而且占领了整个城市。
可是这座城市足有一百万人口,区区几艘飞船应该装不了这么多的鼻涕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进攻方案的实施必须慎重!我终于被发现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甩脱那里的警察,迅速飞离红区。
我只剩下三十分钟时间了!现在马上赶回还来得及阻止进攻方案。
然而我始终没能接通老头子的电话,为了晋见总统我又耽误了很长的时间。
等我报告白宫时,时间已是一点十三分,进攻方案已于一小时十三分钟之前便开始执行了。
进攻方案以惨败告终。
飞机载着部队向九千六百多个电台、电视台和报社实行空降,并打算在占领之后发布裸背方案。
午夜零点二十五分捷报传来,我们的部队得手了,但没想到那却成了他们最后的声音。
紧接着他们便销声匿迹,一万一千架飞机和十六万以上的战士全军覆没。
我们终于发现了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当科学家把骑有鼻涕虫的猿猴和没骑鼻涕虫的猿猴混在一起后,一夜之后每个猿猴的身上便都有了鼻涕虫。
它们能够迅速繁殖,每个‘鼻涕虫都能随心所欲地一分为二。
我亲眼看到一只猿猴背上的鼻涕虫从身体中央荡下一条细线,然后开始一分为二。
一眨眼的工夫,第二个鼻涕虫便出现了。
新的鼻涕虫缓缓地向身上没有鼻涕虫的猿猴移过去,并爬上它的身体!真相大白了。
拥有一百万人的城市等于拥有了一百万个载体,鼻涕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个念头使我极为沮丧。
假定第一艘飞船带来一千个鼻涕虫,而它们每隔二十四小时繁殖一代,那么——第一天:一千个鼻涕虫;第二天:两千个鼻涕虫;第三天:四千个鼻涕虫;一周后:十二万八千个鼻涕虫;两周后:一千六百万个以上的鼻涕虫!也许它的繁殖速度会更快,也许一艘飞船可以装载一万个鼻涕虫。
如果我们假设一万个鼻涕虫每隔十二小时繁殖一代,那么两周后就是两万五千亿个以上。
这个数字太大了,以至于失去了实际意义,因为全世界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口。
七我们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老头子给了我一段假期,并允许我和玛丽利用这段时间去结婚。
我们来到乡间的别墅度蜜月,这里幽静异常,只有猫儿与我们作伴。
一天,暮色渐深,玛丽高兴呼唤着刚从外边跑回来的小猫。
可当我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她的怀里没有小猫。
我突然感觉不对,同时发觉玛丽动作迟缓,肩头的晚礼服下裹着一样东西!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步跳上去抓住她的手,可她却一脚向我踢来。
我赶紧跳开。
我不能赤手空拳去抓鼻涕虫,但我又决不能杀死玛丽。
然而鼻涕虫要杀死我——借玛丽的手杀死我!我动手打她,她毫不退缩,我们倒在地上,玛丽压在我身上。
我用头顶住她的胸,免得被她咬着。
只有一个办法:用高温使它从玛丽的背上跌落……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念头付诸实施,玛丽便对我的耳朵猛击一拳。
我腾出右手,用力把玛丽拖到火炉边。
她差点从我的手中挣脱开,但我像一头山林猛狮,硬把她的肩头按到火上。
玛丽又哭又叫,头发和晚礼服都燃烧起来,但鼻涕虫终于被烤了下来——小猫正在嗅它。
我刚想把小猫也带离那里,不想鼻涕虫竟抢先骑上猫背。
我抓住小猫的后腿,再次冲向火炉,直到鼻涕虫掉进火中并化为灰烬。
我转身去看玛丽,她还处于昏迷状态。
我坐到她身边,放声大哭。
我已经为玛丽尽了一切力量。
她的头发烧掉了,头和肩胛也被烧伤,但人还活着,并逐步好转。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讨论了鼻涕虫居然会在乡下出现的原因,看来它们是有目的而来。
既然鼻涕虫知道的事情所有的鼻涕虫也就都知道了,说不定我们这几个对它们了如指掌的人已经上了它们的黑名单。
当我们回到城区时才发现局势早已面目全非,裸背方案已发展成为裸体方案,因为现在鼻涕虫已能寄生在人体的各个部位。
两个只穿着鞋和游泳裤的警察仔细检查了我们。
我从汽车窗向外看去,街上的大多数男人都只穿一条游泳裤,有的索性赤身裸体;女的也穿得很少。
我忘不了其中的一个人:他赤身裸体,手里提着一只机关枪,目光冷峻地搜查着路上每一个行人。
很明显,他是在为自己而战。
更糟糕的消息是,鼻涕虫居然在夜里骑着狗向绿区进攻。
有些城市被占领,侥幸逃脱的人几乎发了疯,开始对一切会动的生物开枪射击。
现在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枪。
你死我活的决战在静静地展开,整个国家都笼罩着阴云。
朋友枪毙朋友,妻子杀死丈夫。
夜里没有人敢外出,人们只知道开枪。
八正在这时,又一艘飞船降落并被军队击中。
老头子带我和玛丽赶到现场。
飞船内部红灯闪烁,弥漫着瓦斯的怪味和鼻涕虫的尸臭。
我们从一条隧道向飞船的心脏走去,一路上我们看到许多鼻涕虫的尸体。
这时玛丽突然哭了,不肯再往前去。
可老头子却命令她必须继续前进,因为还有一项工作必须由她来完成。
我们进入一间屋子,它的四壁十分清洁,闪烁着奇光异彩,里面有成千上万只鼻涕虫在水里游泳。
我感到一阵恶心。
来吧,玛丽!老头子轻声柔气地说。
我找不到它们!玛丽叫道,声音就像个小女孩。
回忆!老头子说。
我回忆不起来了!玛丽说。
你一定要回忆!回忆!玛丽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我打算阻止老头子,可他不让我动。
对的……对的!是发生在你们找到我以前……玛丽终于哭诉起来。
原来玛丽曾随父母离开地球并到达金星,在那里被鼻涕虫骑过,当时那里的所有人都被鼻涕虫骑上了。
当人们发现玛丽时,她身上的鼻涕虫已经死了,而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后来玛丽则把这段难熬的经历忘记了。
通过玛丽的回忆,我们终于发现了制服鼻涕虫的办法。
当时玛丽身上的鼻涕虫之所以莫名其妙地死去了,是因为它得了一种叫作九日病的疾病。
而且很快,我们就找到使鼻涕虫患上这种病的方法。
可问题是虽然我们发现了九日病,但还是一筹莫展,因为它在杀死鼻涕虫的同时也会杀死人类。
但我突然想到,为什么玛丽能够存活下来呢?九日病并非一定真的要持续九天才能杀死鼻涕虫,也许它只用四天的时间就能杀死鼻涕虫,然后我们再在第五天救活被它骑的人。
实验开始了,人们把染有病毒的鼻涕虫放在一只猿猴的背上,并把它放进其它骑有鼻涕虫的猿猴当中。
鼻涕虫立即开始谈话,紧接着所有的鼻涕虫都患上了九日病。
几天之后,鼻涕虫全部死亡,而猿猴们却都被医生救活了。
于是,疾病方案和医生方案将同时进行,我们准备让两百只背着患有九日病的鼻涕虫的猿猴进入红区。
送走猿猴之后,我们每天都焦急地注视着大地图。
四天半子,可红区的红灯依旧,也许我们错了?突然,一盏红灯变绿了,无线电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我们迫切需要救援,这里瘟疫流行。
我们曾一度成为……的奴隶……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听不清了。
我如梦初醒,徐徐地吸了口气,玛丽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绿灯一盏盏地亮子起来,老头子和总统喜笑颜开。
黄昏时绿区已远远大于红区,医生方案将开始执行。
老头子和我也将一同前往,我们要亲眼目睹鼻涕虫的死亡。
九我右手持枪,沿着街道挨家挨户给人送药,他们都得了九日病。
遗憾的是我连一个活的鼻涕虫都没见到。
当我正在给一个病重的小女孩喂药时,随身的步话机突然响了,原来是老头子。
他说他遇到了麻烦,要我赶快赶到他那里去。
我把小女孩交给邻居,迅速冲向老头子所在的地方。
我在这儿,孩子,那辆汽车的边上。
这是老头子在呼唤我。
我看见一个人坐在一辆空中轿车里,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我谨慎地走到车前,确认那的确是老头子之后才俯身钻进车门,没想到他对准我猛地就是一拳。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捆住手脚坐在后座上。
老头子开着车,我看见鼻涕虫骑在他的肩头上。
你醒了?老头子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打了你,很对不起,不过那也是出于无奈。
我们到哪儿去?我焦急地问。
南方。
他说,我非常幸运,被全城最后一个活的主人抓住了。
我们要到遥远的南方去,聚集大队人马,然后卷土重来,我们还是会赢的!那你给我松松绑。
我和主人是老相识,不会危害它的。
我试图说服他。
别骗我了,那样的话你会杀掉我。
老头子哈哈大笑,孩子,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身上骑有主人原来这么愉快?你这个老傻瓜!我的肺都气炸了,‘鼻涕虫’骑在你身上,借你的脑子思考,你的嘴巴已经成了传声筒!别发火,孩子。
老头子慢声细气地说,人类需要主人,主人将带给我们和平。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条细线从老头子背上的鼻涕虫中央伸了下来,而且越变越细。
它正在一分为二!我的新主人正在诞生!我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
我不断地试图扭断绳索,却一次次失败了。
我双手都被捆住,身子也被绑在椅子上,只有腿还能动弹。
我抬起腿来,用尽力气朝汽车的自动排档使劲踩去。
汽车猛然朝前一窜,老头子被撞到椅背上,鼻涕虫腾空而起,再也不能张牙舞爪了。
我躺在那里,眼看着汽车向下跌去。
当我慢慢醒过来时,发现汽车已落入大海。
老头子鲜血淋漓,浑身发凉。
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放声大哭。
您不能死!我不能离开您独自工作!他睁开了双眼。
你能够,孩子!他吃力地喘着气,我受伤了,孩子!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我大声叫他,可是他不回答我。
两行热泪从我眼里慢慢地滴落到他的脸颊上。
十现在,我们准备去扫荡、肃清泰坦来客。
为了每一个自由的男性和女性,悲剧不能再重演了!医生方案发挥了效能,但据我们所知还有一些鼻涕虫仍然活着,上星期我们刚刚杀死一只背上骑着一个主人的狗。
人类必须提高警惕,也许,我们会败于泰坦来客之手;也许,数年之后鼻涕虫会卷土重来。
我们要教训鼻涕虫们:它们错了!不该与人类为敌。
人类比鼻涕虫厉害得多,将使它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们必须将它们彻底消灭。
人类必须为生存而战,我们以为宇宙茫茫,空无一物,人类是主人。
我们错了!宇宙间还有其他生命。
我们必须从这场战争中吸取教训。
也许,宇宙中还有比鼻涕虫更为危险的敌人,人类必须时刻为自己的自由而战!我们每个人都曾一度被鼻涕虫骑过,都知道必须小心谨慎,都怀有深仇大恨,我们的长征要花上十二年的时间。
玛丽将与我同行。
我们即将进入飞船。
傀儡主人,自由的人类将要消灭你们!《来火星的男人》作者:[日] 筒井康隆呀!已经早晨了吗?在二楼卧室里自己的床上,科里塔先生十分舒服地睡醒了。
温度调整装置还在继续启动着,房间里很暖和,与地球上的早晨没有丝毫两样。
对了对了,今天是侄子阿基勒从地球来的日子啊。
科里塔先生起床换上衣服。
十分宜人——真的是一个十分宜人的早晨。
火星的自转周期大约是24.5小时,自转轴的倾斜度是24度,所以一天的长度与地球非常相似,而且这里一年间也有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
现在是春季。
从窗口朝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靠透明的保温穹顶从火星0℃的寒冷和表面气压80毫巴这一稀薄的大气中保护着的、火星城镇那风和日丽的景致。
透过穹顶仰望天空,那里悬浮着火星的第一卫星。
因为大气稀薄的缘故,就连火卫一上的地势都看得十分真切。
火星大气内包含着的氧气和水蒸气的量不足地球大气的千分之一。
地球到月球之间近地点有36万千米,而火星到火卫一的距离只有9280千米,因此能看得非常清晰。
科里塔先生很满足地舒了口气,披上室内装走出卧室,在通往楼下的宽楼梯上慢慢地走下楼。
男仆弗拉伊迪在大厅里。
科里塔先生对他说道:呃,弗拉伊迪。
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心情好,所以就醒得早。
航空站那里有电话来吗?呃?你说航空站?弗拉伊迪一脸的纳闷。
是机场那里吗?混蛋,你……科里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你随我一起到这里来已经有几年了?火星上有什么机场吗?我是说宇宙空港。
今天我侄子要从地球来。
应该一到航空站就会打电话来的。
弗拉伊迪释然地露出笑脸:哦,如果是您侄子,刚才来过电话了。
我想他马上就要赶到这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科里塔先生有些着慌了。
混蛋!你,你为什么不早些把我喊醒?这样不行啊。
喂,良子!良子!科里塔一边喊着夫人的名字,一边跑进里屋。
望着他的背影。
弗拉伊迪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无奈地摇着头。
不久,科里塔先生的侄子阿基勒来了。
科里塔先生和夫人在门口摊开双手迎接他:哈哈。
阿基勒。
你能来真好啊!科里塔先生几乎是拉着侄子的手让阿基勒在沙发上坐下,连寒喧都等不及。
便开始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地球上的情况怎么样啊!科里塔先生坐在阿基勒的对面,良子夫人坐在他的边上。
阿基勒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窥探着良子夫人。
良子夫人朝阿基勒轻轻地点点头。
阿基勒开始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是老样子呀!叔叔。
城市里挤满了人。
已经是人口过剩。
交通事故频发,同时。
政治腐败,城里全都是失业的人。
是吗?是吧。
科里塔先生沾沾自喜地说道。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啊。
你也早点来火星就好了。
我们幸好参加了第一次火星移民团。
我这样的人,你看,这把年龄了,还是这么精神。
真的,很精神。
这是最重要的。
地球上没有城市发展规划,科里塔先生得意洋洋地说道。
人口都向城市里集中。
人口的流动就像水向低处流一样,城市的中心地区会变成贫民窟。
不向高层发展的法律规定也成了一纸空文,在建筑物上再叠造楼房,就连马路上都造楼房。
即使有太阳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而且地面下沉,楼房不停地往地底下沉下去。
住在地下50层的那些家伙真是活该。
那种地方,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呃,你不要回去呀!说得真是。
与那里相比,这里真是很适合居住。
科里塔先生用手指着窗外的城市说道,与古代盛世时代的地球一模一样。
氧气供给装置不停地给我们输送新鲜的、清新的空气。
因为有加重力装置。
所以也用不着担忧身体会变得太轻。
植物丰富。
住在城里很舒适。
这是真的呀!以后,科里塔先生向侄子探出身子问道。
你也要在这里生活吧?不再回地球了吧?这……阿基勒有些为难,挠着颈脖。
还是要回去。
我有工作,而且……工作吗,这里也能找到。
科里塔先生赶紧说道,回到那种地方,会缩短寿命的。
因为是急着说话,所以老毛病哮喘发作了,科里塔先生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良子夫人一边捶着丈夫的后背,一边说道:休息一下怎么样?你不能一下子说说得太多话啊。
阿基勒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用不着急着说话……是吧,阿基勒?良子夫人望着阿基勒。
阿基勒急忙说道:呃,是啊,那当然。
那么。
让我歇一下吧。
科里塔先生又咳嗽着,由赶来的弗拉伊迪搀扶着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目送着科里塔先生的身影离去后。
阿基勒重又转向良子夫人,问道:叔叔的病怎么了?夫人耸耸肩膀说道:你都已经看见了,好像在渐渐地好起来,但还……夫人想起什么,咯咯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什么啊,良子夫人指着透过窗户看见的、超市里的广告气球,他啊,把那个气球当做火星的火卫一啊。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激烈的声响。
良子夫人和阿基勒吃惊地从窗口朝马路上望去,是两辆飞速行驶着的气垫车在房子前剧烈地碰撞了。
对车祸已经习以为常的良子夫人和阿基勒很快就离开了窗边。
科里塔先生抱着老式的来复枪从二楼奔跑下来。
他大声地叫喊着:是火星人!是火星人攻来了!大家做好战争的准备!弗拉伊迪!弗拉伊迪在哪里?在这里。
老爷!弗拉伊迪跑了过来。
弗拉伊迪,你在干什么?快把热射线枪拿来。
难道挨那些章鱼妖怪的打吗?是,是。
弗拉伊迪马上跑进了里屋。
科里塔先生想要跑出屋外,夫人慌忙紧追上前,在玄关处终于把他拉住:你!那不是什么火星人啊!是车相撞的声音呀!是车祸!你不要出去!胡说!你骗我!科里塔先生大声嚷着,横眉竖眼,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火星上不会发生什么车祸!一定是火星人来袭击了!那些家伙破坏了这座城市的穹顶!不是的……科里塔先生甩开夫人的手跑了出去。
不久。
他大概在外面看见了气垫车相撞的现场,嘴里嘀咕着莫名其妙的话回来了,并老老实实地径自上了二楼。
良子夫人望着科里塔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基勒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她才好:叔叔的病有这么严重。
真没有想到。
夫人坐回到沙发上,对阿基勒说道:科里塔叔叔的病情你知道吗?详细的情况不知道。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是宇宙飞船驾驶员培训机关的成员之一。
这事你知道的吧?是的。
那时月球火箭频频发射,渐渐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是月球的环境太恶劣了,无法居住。
政府在研究火星火箭。
无人火箭已经获得了实质性的成功。
他欢心雀跃,说很快就能去火星生活了。
叔叔为什么那么想去火星呢?我也无法理解,男人的内心里会有那样的情结吧。
尤其是他,他早就不喜欢地球,讨厌都市里的喧嚣,讨厌污染的大气,讨厌复杂而忧郁的人际关系……我好像能理解了。
他一直这么说:如果能去火星,我要第一个去。
对训练他也比常人更投入,但好不容易进行最初的训练时。
他被淘汰了,没有入选。
为什么?因为年龄太大。
政府的计划和宇宙飞船的建造比想象中更花时间,那时他40岁。
……不过那时他还没有失去希望。
火星上马上就会建造基地,开拓移民地。
如果那样。
他想加入第一支移民团……可是火星基地的建设一再被推迟,进展很不顺利。
此后又过了10年,移民团才终于组建起来。
那时他已经50岁了。
开始受哮喘的折磨。
他打算带我们一起去火星,但他的移民申请遭到了拒绝.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又有病。
据医生诊断,他也许受不了宇宙飞船飞行时的加重力。
就是从那时起,他的精神开始变得怪异……你也不要对他说这里是地球啊。
自己还在地球上,他对此无法忍受便会昏过去了呀!我们为了让他静养,就把他带到这山上的高原地带。
当时这里还很安静,大气稀薄,植物的颜色也呈茶褐色。
和火星很相似。
我想他会认定自己已经来到火星上了。
我们尽量顺着他。
他真的太可怜了。
良子夫人的眼睛里聚着光。
继续说道:这样的地方,近来也会有人涌来,越来越像座城市了。
建起大楼、马路,商店也接二连三地开张……不过,他很高兴啊,说移民地的人口增加,对火星来说是件好事……阿基勒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你刚到这里。
对你说这些话很不好啊。
来吧,你经过长途旅行累了吧。
在二楼为你备好了房间。
房间就在你叔叔的隔壁。
好吧。
我先去休息了。
阿基勒上了二楼的房间里。
他在房间隔壁的浴室里洗去旅途的劳累,躺在床上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科里塔先生穿着长袍走了进来:呃,这座城市发展得怎么样?这……阿基勒慌忙站起身,结巴了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科里塔先生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静静地说道:你婶婶说我精神失常了吧?……呃?科里塔先生叹了口气,这女人太可怜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常的。
她直到现在还以为这里是地球呢。
她不愿意离开地球。
参加来火星的移民团时,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这一点。
她为什么一定要赖在那么肮脏的地方不走,我无法理解啊。
来到火星以后,她决不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地球。
我苦口相劝,告诉她这里是火星,以后她逢人便说我精神已经失常,真是让我担心透了。
不过。
嘿,也没有办法。
这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来生》作者:杰克·威廉逊我们因信仰而生,我父亲常常说,来生是我们的—切。
我不相信来生。
父亲是我们那个小教堂的牧师,但我的问题困扰着他,他让我和他一起跪下祷告,听圣坛上宣讲圣经里的长篇大论。
他说,那部圣典来自于神圣的地球母亲。
看来那本书太旧了,书皮破破烂烂,发脆发黄的书页已然松散,但如果真的有发生过奇迹,也是100光年之外、数千年之前的事。
如果有上帝,我对他说,如果他听见了我们的祷告,等得到他的答复时,我们都已经死了。
他一脸肃穆,悲哀地警告我,这种没头脑的话会让我不灭的灵魂出事。
我们自身,他告诉我,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着的奇迹。
我们整个星球就是主对第一批于此登陆的地球人所做祷告的充满奇迹的答复。
他们发现这里一切都应有尽有,却以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毁掉了它。
我从那位一条腿的校长那里听过这段历史。
人类最初的1000多年是黄金时代。
他们在广袤的大陆上定居下来,砍掉了大片大片的森林,将珍贵的硬木和稀有金属装满一脚叟的宇宙货船运走。
200年前,那些财富都已耗费殆尽。
校长痛心地从他称之为博物馆的布满灰尘的衣橱里拿出几样他保存的古物给我们看。
有一个小玻璃筒,他说,如果有能量使之燃烧的话,它可以发出相当于100枝蜡烛的光,还有一台落满尘土的电话机,它曾和全世界通话。
我们出生在一个又穷又小的村子里,生来贫寒。
每逢安息日,我父亲就在那座土砖教堂里布道。
周末,他就穿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在一架小小的粉碎机上磨玉米,那水车却是高高大大的。
他的报酬是一份玉米粉。
小麦种在我们下面谷底的那片平地上,而我们山乡的土地因为种小麦已被消耗得太厉害了。
每周我们多数是早饭喝玉米粥,把玉米饼当面包吃。
如果山谷里来的教徒给我们一些面粉,母亲就把它做成白面包,甚至做成蜂蜜蛋糕。
每到安息日,她就弹一架走风漏气的旧管风琴为唱赞美诗伴奏。
我过去喜欢这种音乐,也热爱有关天国的应许,在那里义人和为善者会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但现在我没有理由相信这件事。
在家里活不下去,我渴望离开,飞向更广阔的宇宙,可是,我找不到机会。
我们距最近的有人定居的星系有7光年之遥。
很久之前,商船就已不来这里,因为我们已经没东西可交易了。
只有邮船每个地球年来一次。
来时空空的,走时,每个吊货索套上都载满了那些筹到费用的幸运者。
邮船于远在大陆另一端的那座国会山庄着陆。
我从没去过那里,直到12岁那年,我也没见过一艘星际飞船。
在那个安息日平静的早晨,家里的其他人都和我父亲坐着马车去那条河下游的另一个村子参加复活节聚会。
我认为那里或任何地方都不会有奇迹发生,便高兴地留在家里做家务。
公鸡喔喔地把我叫醒,我正要去牲口棚给那3头奶牛挤奶,听到有东西轰鸣着划过天空。
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东西,阳光掠过时化作一道银光。
我丢掉奶桶,见它飞低掠过矗立在我家西面山顶上倒塌的废墟。
它转过头,直向我俯冲过来。
来不及逃跑了,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它飞过西面的牧场和苹果园。
它扎入玉米地,在一团灰尘和飞扬的砂石中向前滑行,在我母亲的厨房边上停下来,轰鸣声停了,它静静地伏在那里,成了一堆冒着烟的破铜烂铁。
我站在那里看着,等着其他的事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
最后我屏住呼吸,心神不安地向它走去。
直到我看到它划出的那道长沟,发现一条流着血的断臂,才弄清怎么回事。
一条腿抛得更远,大部分皮肤都刮破了。
另一条腿仍连在七零八碎的身子上。
最后,我看到沟底有一个龇牙咧嘴的秃脑壳。
突如其来的怪事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想,应该打电话给父亲、警察或校长,但他们都去参加复活节聚会了。
我还在那里想办法时,看到一只吃腐尸的鸟在尸体上方盘旋。
我大喊大叫,投石块,把它赶开,直到一些邻居从河边走上来。
我们尽可能把那些细小的红色碎肉收集起来放进我的奶桶,拿到教堂。
警长带着医生骑马赶来。
他们眉头紧锁,看到那残躯断肢摊在长桌上——那是厚木板横在凳子上搭成的。
医生把它们拼凑起来,看少了什么。
警长拣起几片金属碎片,板着脸焦躁地看了看,又丢回沟里。
最后,他们都走了,去吃饭或者去干其他的要事。
我想,他们怕得厉害,不能理解。
我也这样,但我讨厌尸体周围嗡嗡乱飞的苍蝇。
我回家取了块床单盖上它。
午饭吃了一块冷玉米饼,喝了一碗发酸的牛奶,我又回来看那具残躯,望那空荡荡的天空。
什么也没有再降下来。
夜幕降临了。
我挤过牛奶,喂了猪,在鸡窝里拾到一打鸡蛋。
我听见狗在叫,便回到教堂,看看门是否关好。
我回家时天黑了。
我们的星球上看不到月亮。
突然降临的黑暗中,繁星闪着钻石般的光芒。
我停下脚步,仰望群星,对那个陌生人感到纳闷。
他的家在哪里?他为什么来这儿?他试图着陆时,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我想不出答案,可是我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我希望生在别的地方,能有机会看到比这里更加激动人心的世界。
在空空的房子里,我点着一枝蜡烛,吃掉了母亲留给我的另一块玉米饼和炸鸡,然后上床了。
我试图忘掉盘旋在沟底那个剥皮的脑壳上方的秃鹰,躺在床上听墙上那个旧钟的滴答声,直到听见父亲马车的吱吱嘎嘎声。
父亲驾着马车去安顿大家,母亲和姐姐走进家里。
我告诉她们关于那位死掉的陌生人的消息,她们便不再唠叨那个聚会。
父亲听到这件事,点着一盏蜡烛灯笼,我们一家人沿着马路走到教堂。
母亲撩开床单,看了看那具尸体。
她一声尖叫,父亲吓得扔掉了灯笼。
活着!他还活着!蜡烛灭了。
我听到黑暗中有个小动物匆匆跑开,便浑身战栗起来。
父亲的手肯定也在颤抖;花了很长时间,他才找到火柴,又点着蜡烛。
那长长的赤裸的身体,是个男人,血干了,浑身发黑,而且伤重得吓人,但是,不知怎地那些残肢碎肉又长到一起了。
那秃脑壳又生出了头发,是短短的苍白的绒毛。
眼睛睁开了,茫然地望着黑暗的上空。
看上去身体直挺挺的,但我看到结了血痂的胸部鼓起来又慢慢地伏下去。
母亲伸出手去摸他,说她感到了心跳。
父亲让我给小马套上鞍子,去请医生。
我擂了很长时间的门,他穿着内衣出来,骂我是疯子,深更半夜用这荒诞无稽的故事吵醒他。
要是在教堂里有个活人,也只能是个爬到里面去醒酒的醉汉。
最后,他还是怒气冲冲地穿上衣服,套了匹马跟我回来了。
母亲点着了祭坛上的蜡烛。
父亲跪在那躯体前祷告。
医生扯开那男人身上的床单,把他的脉,并说自己会被诅咒。
上帝的手笔!父亲嘟囔着,退后又双膝跪倒,神圣的奇迹!在聚会上,我们曾祈求要一个征兆,帮我们说服那些不信神的人。
慈悲的主答复了我们!也许吧,医生瞟了我一眼,或者这是撤旦的诡计呢?母亲端来一盆温水,帮他洗掉血痂和泥块。
那个男人的双眼紧闭,好像在睡觉。
天亮时,他醒了,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空空的长凳。
他浅色的头发和胡须长得更长了,伤疤也消失了。
母亲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冲她眨了眨眼,浑身战栗,用床单把自己裹了起来。
你是上帝的儿子吗?父亲跪在他面前,你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吗?他迷惑地摇了摇头。
母亲问他是不是饿了,他点点头;她问他能不能站起来,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拉起他的手,带他走出教堂,沿大街走回我们家。
他一瘸一拐慢慢地走在她身边,偷偷地四下看看,仿佛一切都是陌生的。
先生?医生走到他身边,你能告诉我们你是谁吗?他发出一种奇怪的像动物样的呼噜声,又摇了摇头。
在我们家,母亲拿给他一个杯子和一罐苹果汁。
他如饥似渴大口大口地暍下苹果汁,坐着看她做早餐。
父亲给他拿来衣服和一双鞋。
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他们,最后站起身来自己慢慢腾腾笨手笨脚地穿衣裳,让我系鞋带。
先生?医生站在那里看他,你从哪儿来的?地球。
他说,声音低沉缓慢,我从地球母亲那里来的。
母亲给他放了一个盘子。
他端详那副刀又,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样,但当她端来一盘火腿炒鸡蛋时,他立即贪婪地用起刀叉来。
她已经给医生和父亲放好了盘子,但他们忘了吃。
你死了啊,父亲因敬畏而嗓音变得嘶哑,你怎么能又活过来呢?我根本没有死,他伸出手又割了片火腿,我是永生的。
永生?医生眨了眨眼,瞟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不死吗?我——他停了一下,好像他得寻词觅句,我不会死。
我看见你死了,医生艰难地咽下口水,看他切割火腿,什么让你重生的?能量,他微笑着,好像知道了该说什么而很高兴,他用一片白面包擦了擦嘴唇,不灭的能量驱动了人的身体。
我明白了。
医生嘀咕了一句,好像他真的明白了,你为什么来这儿啊?如果你对永生感兴趣的话,这就是我带来的。
医生眨了眨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低声地嘀咕着什么,穿过房间走到椅子前。
母亲沏了壶茶。
那人喝干了一大杯加了蜂蜜的甜茶。
看上去,他变得更加强壮、更加机灵了,便开始问问题。
他想知道我们的历史、城市、工业、政府、旅游路线。
从地球来的飞船曾经在此着陆过吗?我想,邮船船长不会很快如期到达,他看来很高兴。
那时候,我们的邻居挤满厨房,我们都搬到前面的房间里、有人间起他的名字。
管他呢!他耸了耸肩,挺拔地站在屋子的中间,你们的世界对我来说很新鲜。
我来你们这儿,是一个新人,是永恒的代理人。
我给你们带来了永恒生命这个礼物。
永恒?医生已经恢复了本声,你是什么意思啊?我的秘密是属于我自己的,他突然笑了,他的声音清晰洪亮,但如果你想长生的话,就跟着我学吧。
那时,很多很多的人涌进我家,铁匠想带他去教堂演讲。
父亲固执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声称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力量。
他可能是撒旦的儿子,阴谋把我们的灵魂诱惑到地狱里。
我不想让他去我的教堂。
把他赶出我家!他滑得像泥鳅,医生赞同道,如果他发誓,今天早上太阳会升起来,我也不会信他。
但是我不——他对着玉米地里的残骸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我想更多地了解他。
警长陪同他走到一片空地上。
父亲躲开了,但是我和姐姐跟上了他们。
警长把他扶上一块旧石板顶部,在我们的世界尚在黄金时代的时候,这块石板定然支撑过某个公共纪念碑。
铁匠请他讲如何死而复生时,他默默地站着。
我们等他说话,低声细语逐渐变成无声的渴望。
我听到一条狗在别处狂吠,一只公鸡在鸣叫。
我想,他看上去很帅,即使穿着不合身的外衣。
他不可能是爸爸说的那个魔鬼,在姐姐的脸上,我看到了敬畏钦佩的窖光,我相信,他是天堂里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
他们张开双臂,示意我们靠近些。
我明白,你们的世界遭到了不幸。
他的声音清晰了亮,但他停下来,指着我们称之为街道的泥泞的车印和我们杂乱不堪的泥墙、草屋顶的家园。
他转过身来冲身后山上的那堆砂石瓦砾点点头,那曾是一座城市。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贫困,起因子那个地球母亲的世界。
它由富人统治着,他们住在高楼大厦里,有成群的仆从,生活极尽奢华。
他们在飞往其他星球庄园的宇宙航行中,跳过时间,把他们的生命几乎延长到永恒。
最富有的人能买得起微型机器人。
微型机器人?医生惊叫道,那是什么东西?微小的机器人。
他放慢语速,好让我们理解,它们像血细胞一样循环,修复疾病和年龄造成的所有损伤。
它们的主人是永生的,他们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生存下来,聚积着财富、知识与能量。
他们拥有一切。
我们凡人像你们现在一样穷。
他因记起的痛苦而面现苦相,对看破破烂烂的街道耸了耸肩。
甚至更穷,因为他们让我们心神沮丧,一代又一代的人生来就是劳碌命,我们不知道本可帮助我们的那一切,最终无知地死掉。
他们为了让我们始终粗陋卑贱,只允许我们认识到我们必须完成的工作。
大多数人无从逃避,只是抚养下一代人像我们那样受苦受难然后死掉。
我还是幸运的。
我母亲的丈夫在一所大学看门,那所大学教授富家子弟。
他偷出书来,让我在家里学习。
母亲在一位长生不老的科学家家里做女佣。
母亲说我是这个科学家的儿子。
我长大后,他让我给他当实验助手,最后,把我当作他的实验课题,让我永生。
我听到人群中发出嗡嗡的骚动声,接着就是一连串无声的质疑。
如果你们不相信,就问那些目睹我着陆的人。
他停下来,搜寻医生、警官和我,他们看到过我的身体从他们认为已死的状态中痊愈过来。
我见过一个死人,医生不安地嘟囔道,但不知道怎么——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那个陌生人笑了,他的声音更加高亢,我给你们带来了我父亲给我的神秘礼物,比微型机器人还简单的东西,一个获得长生的更好的方法。
这提醒了那些老一辈长生者,他们制定法律,又违反法律,以便自己永久地占有微型机器人。
他们袭击并毁掉了我父亲的实验室,把我扔下等死。
我活了过来。
我母亲给我拿来父亲私人时空穿越飞船的钥匙。
我不懂驾驶,但见父亲开过飞船。
是由机器人橾控飞船把我送到这儿,我着陆技术拙劣,才伤了自己。
他表情戏谑地指着玉米地里那堆扭曲的金属。
你们看到了我是如何恢复过来的。
他又张开了臂膀,作势显示他的身体。
现在已是温润光滑,看不出任何疤痕。
我看到他闪着金光的头发,现在几乎垂到肩上,我听到姐姐轻轻的哭泣声。
敬畏之情使大家静了下来。
远远的,我又听到公鸡的打鸣声。
上帝的孩子!我姐姐低声说,来这里拯救我们!人们呆站了一会儿,接着又焦急不安地拥到一起。
我听到一阵乱哄哄的质询声。
你能让我重新痊愈吗?那是铁匠的瘸儿子,他在熔炉旁烟熏火燎,一身臭汗,我们怎么报答你呢?跟着我,他说,按我说的做。
他说,他给大家带来了礼物。
他想带着礼物去国会山庄。
铁匠传过一顶帽子来筹钱,要给他买匹马。
裁缝给他一件夹克。
警长做他的保镖,给他引路。
在医生家里,他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他走时,医生、铁匠和校长陪他骑马离开了。
姐姐与我一起出来,目送他们走。
他们走过身边时,她突然失声恸哭。
天使!她低声说道,我死也要与他在一起。
她站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望着他们,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接下来便和我们一起等待,盼望他回来。
他再也没回来。
姐姐长成一个漂亮的女人,并在那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里当了老师。
铁匠的儿子一心一意地追求她,但她从没有忘记那个陌生人。
姐姐是位有些天分的艺术家,画了幅他的画像,他站在一个星球上,宇宙间繁星点点,一个金色的光环罩在头顶。
那画像挂在她的房间里,悬在一枝蜡烛和来自那艘飞船的一片扭曲的金属上方。
有一次,我撞见她正对着画像跪拜。
我们大家无处可去,大多窝在家里。
医生年轻的新娘子学会了以接生维持生计。
铁匠的儿子让他弟弟在打铁铺子里帮忙,他自己也当了铁匠。
在我们的星球上消息传播甚慢,但我们开始听到些故事,那位死而复生、非凡的陌生人有了数以千计的新信徒,在国会山庄建了座富丽堂皇的永恒寺。
姐姐想跟随他到那儿,父亲把他称作撒旦的代言人时,她哭了。
最后,医生和校长回来了,乘着4匹上好的黑马拉的车,一位穿着制服的马车夫坐在前面,一位脚夫站在后面。
另外4匹马拖着一辆长长的刷黑漆的马车。
他们停在村子的广场上。
6位穿黑袍的男人走下马车,在广场一侧搭了座台子,在另一侧搭了座黑帐篷。
他们拿出几面鼓和长号,还有我从没见过的乐器,用我从未听过的音乐使整个村子活跃起来。
一群好奇的人聚在一起时,校长单脚跳下黑马车,套着他那条木制假肢,依然灵活敏捷,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只邋遢的小耗子,他穿着金色、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
我父亲呢?铁匠的儿子歪歪斜斜、焦急地走过去迎他,他回来了么?长号声盖过了校长说的话。
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还活着。
校长挥了挥手,音乐停下来,他对我们抬高了声音,永远都会活着,在永恒寺中安然无恙。
他昂首阔步地走向马车,爬上去站在马车夫的座位上。
他声音更加嘹亮了。
我们村是一个圣地,他说,因为永生代言人死在这里,又在这里死而复生。
上天保佑他和医生见证了那第一个奇迹。
他们被永生代言人选中,现在、回来与所有渴望永生的老朋友分享这永生的福祉。
我父亲挤到人群前质问道:你凭什么权力,以什么名义来宣讲死者的复活?代言人自己有足够的权力。
校长怒视着他,挥舞着手,好像要把他打到一边去,他不需要其他名义,你们有些人已在这里见证过他的复活。
我要说破他的真相,父亲大喊道,撒旦!卢息弗!比埃兹巴伯!地狱王子!他降低了声音,听到你一再重复他的谎言,我难过,因为你们都曾经是我们真正的主的孩子,我求你忏悔坦白,你必死的罪也许可以抹掉了——校长打了个手势,长号的嘶叫淹没了父亲说的话。
你们自称是永生的代言人,我父亲再次努把力,我求你听听上帝的声音,听听他在你们心中通过圣灵说的话。
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圣灵。
我父亲在他的嘲弄下羞红了脸。
听听永生者说的话!校长抬起头,向我父亲身后望去,我们给你们带来了比神话和无知的迷信更好的东西。
我恳请你关注科学真理的真实,拯救你们自己宝贵的生命。
学一学新兴的弗伦学科。
让我陈述这些眼前的事实吧,因为你们有着开放的思想。
事实?我父亲喊道,还是撒旦的谎言?铁匠的儿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永生代言人的话。
校长皱了皱眉头,好像我们是迟钝的学生,他宣扬了这个简单的真理。
弗伦是一种能量颗粒。
它没有质量也没有容量,它是没有物质形式的思想。
所谓人类灵魂实际上就是这一弗伦存在形式。
永生代言人教给我们如何将弗伦融入永恒。
你们不朽的灵魂摆脱了谬误和病痛对人体的奴役,从而永远地活下去。
他停下来听了听鼓舞人心的音乐赞歌,音乐结束后,他请人提问题。
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看看你们的内心。
他停顿一下,认出我母亲和姐姐,笑着点了点头,难道你们大家不痛恨你们身体的极限和痛苦吗?你们回忆过去、遥望未来、想起远方的朋友时,不都享受着那远离时空的自由时光吗?那是未来的自由在永恒中宝贵的闪现!如果你们想永生,现在走过来吧!医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摆在黑帐篷前面的桌子边。
他像校长一样穿着金色和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比起我记忆中的他更加阴沉、肥胖。
他一言不发,张开双臂劝我们走过去。
乐声再起,被铁匠抛弃的妻子蹒跚着向他走去,她得了关节炎,双眼瞎了,斜靠在她的瘸儿子身上。
吃吧,喝吧。
医生指着桌上的大浅盘和大水罐拉着长声说,吃一小块薄饼,暍一小口这种弗伦液就会打破肉体的枷锁,把你们解放出来。
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他压低声音,扬起双手,这最后的宴会只是为了那些相信永生代言人、认可他复活奇迹的人而设的。
一旦你感受到永恒的乐趣,就无法回头了。
我也得提醒你,你什么也带不走。
铁匠儿子一脸黑色油污,纵横的泪水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沟壑,他对着母亲的耳朵大声提醒她。
她嘟嘟囔囔,张开了嘴。
他丁丁当当地把硬币丢进桌上的一个篮子里。
医生把极小的一块白面饼放在她舌头上,把一小杯血红的液体倒进流着口冰的嘴唇里。
她把液体吞了下去。
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进帐篷里。
接着,面包师老而无用的父亲哼哼叽叽地躺在面包师和助手的担架上被抬过来。
10多个人也拖着脚步走过去。
最后是我姐姐。
她泪流满面地拥抱了我们的父母,飞快地吻了下并拥抱了一下铁匠的儿子,这让他惊讶不已,然后她站到队伍里。
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让她去吧,我父亲痛苦嘶哑地说,她自己该死。
庄严的音乐再次奏响。
那个队伍向前蠕动,姐姐是最后一个。
我父亲跪在地上,喃喃地祷告。
我母亲站在那里,无言地抽泣。
我姐姐把什么东西丢进那个篮子里,那是铁匠的儿子送给她的金项链、金耳环。
我听到他压低的呻吟声。
她微笑着吞下薄饼和汁液。
我母亲放声大哭,那哭声痛苦凄厉。
我姐姐向后看了看,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表情僵硬,脚步蹒跚。
穿黑袍的人把她推进帐篷。
随着最后的华彩乐章,音乐停了下来。
医生拉着长声庄重地保证,这些得宠的人现在有福了,永远不会悲伤,不会烦恼。
他和校长爬回到马车上。
音乐家们卸下乐器,拆掉他们站过的台子。
他们卷起黑帐篷,把东西都装上马车,跟着马车回到大路上沿河走下去。
那些尸体留在地上,放成一排。
我母亲跪下抚合姐姐的双眼。
我父亲站在他们旁边,乞求主原谅他们所有的罪恶和错误,乞求上帝把他们的灵魂接到天堂里。
邻居们整夜劳作,把棺材都钉上了。
第二天,从下游的村子里来的一位牧师,在棺材放进一排新挖的墓穴里之前,做了入土为安的祷告。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母亲正在做早饭,我们看到一艘银光闪闪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停在玉米地里,那个陌生人的飞船就是在那个地方坠毁的。
另外一个高大的陌生人走进高高的荒草中,走近那堆生锈的金属,那艘飞船的残骸就停在那里。
他穿过花园,来到我家门前。
我打开门,他给我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在布满繁星、黑暗的宇宙空间中旋转的那颗明亮、圆形的地球,上面的银字表明他是全球警察局的巡警。
他指着身后的那堆残骸,问我们知道些什么。
我母亲请他一起吃玉米粥与熏肉,我们告诉他关于飞船、永生代言人和永恒寺的一切。
我们相信——说到我姐姐的死,她突然哭起来, 我们看到了他死而复生的过程。
她对他深信不疑。
撒旦!我父亲粗声粗气地说,他把我女儿拖进了地狱。
他是个罪人,巡警严肃同情地点点头,他给你们讲的故事大部分是谎话。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这是真的,但弗伦并不存在,也不存在弗伦实体。
尽管他血液中确实有微型机器人,但他不懂技术,也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分享那些机器人。
我母亲哭着站起来,要走出那个房间。
听听人家说的!我父亲情绪激动,声音嘶哑,主会帮助我们承受这个事实。
这个恶毒的罪人。
巡警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但他也是悲剧的牺牲品。
他是一个女人和一位永生的人私通生下的后代。
他继承了父亲的微型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可能已经遭到毁坏,会把他弄瘸,或者把他弄死,这一定是个铤而走险的选择。
他母亲悉心抚养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后还保守着这个秘密。
事实暴露后,他母亲被逮捕了,而他乘着他父亲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逃跑了。
他在这里为祸作乱,我很遗憾,但至少他的罪恶生涯到此结束了。
完了?我父亲盯着他,如果他长生不老的话——无疑,他寺院里的头头脑脑声称他还活在某一弗伦天堂里。
巡警咧开嘴笑了,但那些微型机器人平常得很,只是些电子器件。
我们把他安置在那里,我们能用无线电信号把电子器件关掉。
他的身体功能已经非常依赖那些微型机器人。
机器人关掉了,他的心脏也就不跳了。
他不会再困扰你们了。
谢谢您,先生。
我父亲把手伸过桌子与他相握,您是主忠实的代言人。
或者是全球警察局的。
吃罢早饭,巡警要我把残骸周围的杂草清理掉,好让也看清它的全部。
他和我父亲走过小农场,想看看农具和陆口棚里的骡子。
他看了看我母亲的花园,问了问她种的是些什么花草,他让我带他看磨房、水车和粉碎机,告诉也那些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那天晚上,他看我喂猪、挤牛奶,和我父母去教堂唱赞美诗,而我留在家里干完了那些家务活。
我母亲让他睡在我姐姐睡过的房间里。
次日早晨,他看我父亲点燃生铁炉里的柴火,看我母亲准备早餐。
我们吃饭时,他突然看着我,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从没有想过将来,我告诉他,我一直渴望离开家,但一直没机会。
如果他有机会——他转过头对我父母说,你们能让他走吗?他们盯着他低声嘀咕着。
如果他真的能走——我母亲对着父亲笑。
我们还有彼此呢。
我父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主的话会兑现的。
巡警精明的双眼再次打量着我。
这会是永别,他严肃地告诉我,生死诀别啊。
让他走吧。
我父亲说,他早已能自食其力了。
他领我出去看他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
那飞船既怪异又神奇,但是,我太迷乱焦虑,不太理解他对飞船的解说。
他让我坐下,注视着我的双眼,问了我更多的生活状况问题。
我帮我父亲看管他的教堂,尽管我从来不接受他的信仰。
我帮他在磨房里干活,帮我母亲打理她的花园。
我告诉他说。
我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到他问我:你愿意获得永生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找不到话说。
也许你能永生,他说,如果你想冒这个险的话。
永生者不得不守护着自己的未来。
他们不想在这里有对手,但同意让我们派出探险队,在仙女座星系开拓殖民地。
行完单程要穿越200万年,这可担保他们免受我们的任何侵害。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连我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么遥远的穿越。
这是向黑暗的一跃,我们没有数据来估算任何确切的目的地。
我们也许会从自己的宇宙空间永远消失,没有归途。
即使我们有幸到达目的地,我们还要开疆拓土,还要建立我们的工业基础设施。
我们可能需要你在这里学到的技术和知识。
如果你想要这个机会,我能接受你。
我说我需要。
我母亲擦干了泪水,吻了吻我。
我父亲让我们一起跪下祷告。
我拥抱了他们,巡警带着我登上了那艘正要起飞的飞船。
那都是200万年前200万光年之外的事了。
那长长的一跃把我们抛进一个巨大黑洞的重力井,但我们能沿着它自由滑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第三次飞跃把我们带进一个环绕新星球的低速轨道,那个世界没有任何本土生命,也就不需要分疆裂土。
确确实实是我的那些低技术含量的技能帮我们活下来。
微型机器人学会了那些技能,现在,我们过得非常安定。
我回忆起这个故事,让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微型机器人记住它。
最初,把微型机器人植入体内,让我心神不宁。
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它们,但现在它们开始给我一种新的生活热情,一种与所有新朋友在一起的新的幸福感,一种在充满神奇的新世界中才有的无尽的欢乐。
新的天空闪烁着比我想像中还要多的星星,那星星都处在陌生的星座中,但在晴朗的夜晚,我们能分辨出故乡所在的那个星系,一个微微闪亮的斑点低低地悬在南方的天空。
想起很久以前生活在远方的父母时,我希望他们能得知我在这里发现的真正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