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第五辑)内容简介:本书精选了100篇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L-M,TXT文本共2M),其中部分系网络上少见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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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斜靠近她—一她的眼角扫见他支起的肘将床垫压出一个凹坑——他的脸像月亮。
迪能够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像海洋。
当她打哈欠的时候,他又继续说着,我是说,时间也是三度的,你认为呢?屋里阴暗。
暗影绰绰。
早晨了吗?迪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把脸转开了一些,避开弗里士的注视,眼睛朝窗外看。
或许,你想再来一次?你不只是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
他放下支起的肘,身子躺下。
床像弹簧一样震颤着。
而巳床在他的身下形成一个人形的凹陷。
他双手枕在脑后,倚在枕头上说:你曾经与许多人这么干过吧?迪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对她来说,很长时间以来就是这样了。
我不能独立行动,她想。
我不得不做他们要我去做的事。
确切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
全是因为灾星。
她定了一下心,说:不,没有。
没有?他的眉毛随着嘴角一同上扬。
她也微笑起来,不,没有,只是有一次,我有一周时间与一个家伙持续地做爱。
以致于他每年都要与我做这样的事。
他大笑起来,接着吃惊地问:每年?他等候——一迪点头。
六月二十一号。
定期。
她从床上溜下来,移到挂着窗帘的窗前。
最后的一次要了他的命,那年他八十四。
她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
弗里士大笑不止,她听到床在随他摇动。
迪微笑着转过身来。
狗娘养的,她心里咒骂着,脸在继续微笑着。
最后弗里士安静下来,眼睛里重又燃烧着欲火。
现在是早晨,他还想再干一次。
她需要情报,因而她不得不机敏灵活地应付一切。
她苦着脸站在淋浴器下,死命地搓着。
这只是心理上的折磨。
当迪离开弗里士的时候,她已经设计了对他的报复。
弗里士就要去死了。
他住在沙漠的外面。
一旦,迪想,我能够说沙漠这两字,那么每个人都知道我在哪了。
但我在哪一年里呢?当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看到他的匣子随随便便地放在桌子边上,就像是一双鞋或是一个电视遥控器。
她作了一个鬼脸,好像那匣子也在朝她扮鬼脸。
我可以打电话为你订购一个匣子,弗里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什么?你正在看我的匣子。
他笑着说。
他走近前来:好像你想偷走它。
我……但他不想再许诺一次了。
她心想,我没有匣子一天,就得与他在一起一天。
没有匣子是她待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匣子(它是由一位姓名不详的人于6750年发明的);她曾经错误地拨了自己的匣子上的沙漠号码,就这样她把匣子丢到了悬崖下的某个地方。
弗里士相信她,他被我的乳头给迷住了,她心里想着。
他们吃着早餐。
明天我须购物去,弗里士嘴里含着食物说。
对迪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吃起来都像沙子。
我每隔……你告诉过我。
她脸上仍旧堆着笑,因为她还是需要情报。
她又吃了一些沙子。
很好,我正在想你喜欢到哪儿去?他也在吃沙子。
去?他耸着肩:你不必这样。
你说什么?去?去购物。
去购物?他们俩人都皱起了眉头,停止了吃饭的动作,坐在那里,肘支在塑料桌子上(上面落着些许尘沙),眼睛瞪视着对方。
我是说,弗里士说道。
他的双眉绞结在一起,带着商讨的语气说:你喜欢去哪里购物?我是说,你想不想去购物?和我一起?一会儿,他们俩人不禁都笑起来了。
他们重新吃起来。
迪想,这真是太令人信服了,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夫妇一样。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次购物旅行。
她盼着夜晚快些到来。
晚上,他们爬上了床。
室内的空调器发出声响,窗外的星辰闪烁着。
她想,我在厨窗里见到的全是街旁小孩子们的面孔,他们的嘴角淌着血,面部扭曲,伤痕斑斑。
她努力不再去想6750年了。
她告诫自己,再想下去会泄露在自己脸上的。
弗里士开始吻她的脖子,并已顺着光洁的皮肤游移下去。
他从没亲吻过她的双唇。
弗里士,事毕,她说,尽管他听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我们在做什么?我是说,技术上的。
或许他是醒着的。
迪心里一半希望他睡着了。
最后,他翻了个身,这样他的脸就从阴影的掩蔽下闪现出来。
他躺在那里,好像很苦恼地盯着天花板。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苦恼:我们正在技术上的彼此操练。
再繁殖,也不只是再繁殖。
如果你不想以一种更文雅的方式来描述的话。
他朝她伸出了舌头,现在他在笑。
他认为我还想再要一次,迪想。
他认为这是我的一种斯文的祈求方式。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
我是说,远足。
匣子。
在这个地方到处旅行。
从1998年以来,他提醒她。
他突然听起来像一位中学老师。
迪非常高兴,非常兴奋,他就要泄露情报了。
直到6770年,时间就变得令人心里不安。
不要忘记这一点。
或者,他在故意地躲避她的问题。
她自己几乎忘了刚才她问了什么。
不要忘记,她心里重复着他的话。
她又看到了那些扭曲,伤痕累累的脸。
她突然问:弗里士,时间是如何变得如此令人不安的?他哈哈笑起来。
(笑,笑)你认为我想找到原因吗?我能证明给你看,她心想。
我能证明给你看。
那就是使你精神不安之所在。
你不应该高兴地大笑。
她正变得越来越敏感了。
她还是止不住地想知道原因。
或许,她在四度空间的某个地方,才是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
她在四度空间里跋涉着。
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他。
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生命真是奇妙,迪在心里感叹着。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正握着他的手。
而他正小心地拨着号码,他振作眼神注视着另一只手上的匣子,好像他不习惯于一周购物一次似的。
她只能去想未来的时间,这是她不想去面对的。
尽管我们能够战胜爱因斯坦,我们也永不能逃脱时间。
我们能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间漫步。
但当我们到达那时,我们还是在用相同的凡人的步伐朝前行进。
她喜欢继续以这种姿态深思下去,但他拨完了号码。
他们————就在那,在时间与时间之间有无形的间隔。
我们真的在某些地点是不同的吗?她发觉自己又在漫无目的逻想了。
那些思想在她杂乱无章的脑海里缠绕着。
她使劲攥紧拳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他又误解了,就像以前一样,他挤了过来,好像他们真正地恋爱了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领着她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群拥满了亮着街灯的街道。
我们在哪?她问了他三遍,第三遍他才听到了。
这里的人们像风一样在沙漠上抖动着。
上帝!她心里呐喊着,我们在哪。
这个地方,我知道。
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
他仰望着夜空。
打一眼看去,好像有些阴天,然后,她就看到了星光,星辰,最后是整个宇宙。
沙漠上空有这么多星星,简直像是整个宇宙挂在上方。
迪惊奇不已。
仍旧还有一些事情能使她惊奇。
这是一颗小行星。
弗里士说。
她站着不动,不愿再走进人群里。
我们在一颗小行星上。
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吗?回到6750年,他们从来不曾告诉过她这些。
没有!她叹了一声。
紧接着,她想我这是在未来里吗?或许我在6770年以后的时间里了,或许,他们说的只是谎言;或许,我……她多么希望她已经看到他拔了什么号码。
他接着说:2345年,她知道,时间只存在了五年,或许你忘了,他继续说。
我是说,像这样的五年。
在2348年,时间被一个乘太空火箭自杀的人撞了一个洞。
他们这么告诉我的。
迪打了个寒颤;星空下很冷。
挂着的天空仿佛不存在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迪只是想着真空,这使得她的胸部发紧,并且手也变得僵硬起来。
她想,我们对此变得太严肃了,太认真了。
她努力要挤出一丝笑意,但没有成功。
她奇怪谁是(曾是,将会是)自杀的人呢?她想她知道。
又是灾星。
对于时空跋涉者来说,他们处于(过去,现在,将来)哪一个时空里,才能够保护他们的未来呢?或许,她的任务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一个像永远这样的词在1998年与6770年间这段时间里有意义的话。
6750年,在山下他们的隐匿处,事情就已经变得有些令人不安了。
在她来这的路上,她曾看到街道上的人们的时间正在压缩,他们由6770年的屏障上反射回来。
他们已经活过那一年。
他们挤压着,匆促地走着,正在倒退着生活。
天哪,她再也忍受不了想下去了。
没有人要去建立理论。
但他们要她拿到时间机器。
根源,他们说—一因为,你瞧,当你的时间压缩,你的头颅也随之压缩——时间全在你的脑袋里—一而且你就开始刺痛,你就开始流血——你必须要拿到手。
这些匣子只是匣子。
我们要时间机器‘,我们要你捣毁机器。
她当然也被他们弄糊涂了——他们总是告诫她不要去想会发生什么?但她想知道。
一时间,他们看起来像是拿不准,也或许不是。
机器会把我们的时间还回来,他们讲。
会停止这种旅行,这种跋涉;会使时间继续向前;它会让我们又正确地生活下去;它会除去1998年和6770年,会还回早些的年代,而且未来也会回到最近的未来。
她点着头,努力试着不去想它。
我们知道谁发明创造了它,他们说。
灾星。
你在发抖。
迫停止颤抖。
他们朝一个悬崖顶上的咖啡馆移过去。
他们在窗前坐下,朝下看。
现在是午夜,悬崖深幽,崖底雾霭沉沉。
我想那是硫黄,他说。
我也可能弄错了。
我怎知晓硫磺是什么东西?他们有茶吗?迪想知道。
我想有。
你看起来像害怕似的。
是的,她感到害怕。
她勉强笑了笑,没有去想掩饰什么。
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告诉她,她正在穿透伪装,她不想辩解。
她想告诉弗里士,她寻找了他那么久。
她跋涉了那么多的时空。
跋涉,跋涉,为了那些扭曲的面孔。
你没有一些朋友吗?这就是她说的话。
或许先要用好话逐步赢得他的好感。
我一样要杀他,她啜着茶想。
弗里士耸着肩。
接着他把咖啡杯放下来,咖啡溅到茶托上,他说:呃……现在或许没有。
我过去有过的。
他又加了一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过去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文化背景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只有干笑起来。
你不在乎吗?为什么不?为什么我要在乎?为什么我要有些朋友?什么?为什么……一颗慧星划过夜空,比太阳还要明亮。
太阳只是一颗星星,完全不像一颗彗星。
我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他耸肩。
你邀请了我。
他又笑起来。
我想寻到根源。
她说。
我已经跋涉了很长一段路。
她说,用一只手枪在桌子下顶住他的胸口。
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即使利用这些匣子,也需要花费时间。
我们花费的时间越多,我们于6770年失去的时间越多。
你快告诉我‘时间起动器’在哪里,我要捣毁它。
这样我们就彼此解脱了,每个人都会得到解脱。
再没有人被扭曲变形了。
毕竟,那是灾星。
不正常,你所做的是不合乎自然规律的。
弗里士看起来非常惊诧。
继而他的脸上仿佛卸下了一个面具,他看起来情绪低落,一副听天由命又懊悔的样子。
迪看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迪,他说道。
茶杯在背后发出了当声。
她在桌下挥动着手枪,尽管他看不到。
过了一会,他接着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他喝了一些咖啡。
她感到奇怪,他是真没看到手枪吗?她感到手上握着的枪有些滑稽可笑。
迪,他又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她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的名字是苏克安,苏克安说。
我猜想他们没有告诉你。
什么?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其他人。
其他人?其他的那些像你一样想逮到我的人。
你不是第一个,迪,或苏克安,或其他名字。
他们也曾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你凭什么认为我生活在沙漠里。
为什么我没有一些朋友?我的最后一位朋友,他喝着咖啡,也是第一位。
她告诉他们是我发明了机器,而且她想告诉他们机器在哪。
然后她要杀了我。
他喝着咖啡。
你是这么打算的吧?苏克安挥舞着手枪。
弗里士看起来满不在乎。
6770年的那些扭曲变形的面孔离她很遥远,正在隐退。
他的脸上写着背叛,或是掺杂着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很好!很好?什么?或许纯粹是偶然,或许不是。
他流了大量的血。
我必须要杀死某个人,她这样为自己开脱。
这不是我干的。
鲜血朝前喷溅出来,不管怎样,这不是她所期望的。
血喷洒到桌子上,地板上,流到她的面前。
血甚至迸溅到她扣动扳机的手指上。
这曾是他亲吻过的地方,那么温柔。
他们说当你杀人的时候,你学到了一些东西。
苏克安,或迪,或一个人放下了枪,拉过椅子,快速地坐了下来。
他的身体在摇摇欲坠之后,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窗玻璃上,破窗而出。
她想了一会儿,他跌落到悬崖下的硫磺中,或是什么中去了。
但是,她想,玻璃破碎的喀喇声是钢枪跌落在地的声响。
弗里士的眼睛没有睁开,当她飘向门口的时候,她想,或许他的眼睛跟随着她。
他预知要发生的事。
她不知他是否凭着一种奇特的心灵感应术而预测到自己的死亡。
或许只是偶然,也许不是。
午夜的咖啡馆里,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言不发,从容不迫地走到街上。
站定之后,她意识到她忘记拿走他的匣子。
她回过头来看,只见人像苍蝇一样汇集在咖啡馆里。
朝前看一看,只见一些迷路的人在前方的路上奔跑,奔跑,奔跑,直至精疲力竭。
我能把灾星撇在脑后,她想,而成为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
捡起另一个匣子容易得可笑。
她漫无目标地用手敲打着偷来的匣子。
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她实际上在寻找某个人,某个地方,她也在逃跑。
她在许多咖啡店的窗前坐过,全身发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大多时候是晚上的街道,因为她有一种想法,觉得那边有她的家。
在时空的交换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枪上留下了指纹,是否在尸体上,在房间里,在任何地方留下蛛丝马迹。
看来解决这次谋杀的惟一办法就是她自己去死。
在谋杀之后,她总是这样。
我毁坏了他们的身体,她想。
并且我也毁了我自己,但是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解脱。
她继续想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天开始下雨了。
我不知道我已经杀了多少人。
因为灾星。
通过永无止境的搜寻追逐,我到达这里。
于是又有一个死掉了,一个到目前为止最亲爱的。
但我仍得不到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仍不知道,根源在哪里。
一个女招待员过来,想知道她是否能帮助她。
苏克安向她询问关于机器的事。
女招待员笑着耸着肩,又给她一杯茶。
苏克安笑了,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她站在雨中,一直到她在谋杀之后所具有的那些感觉被雨水浇灭了。
她全身湿透了。
但这让她不再去想沙漠了。
你要回去!他们这么告诉她,当她最后被他们中的一个带到他们面前时。
这是一个一个阴暗的,上面滴着水的地下室,地板吱吱哑哑地响着,上面有裂缝。
她被一盏明亮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
滴在灯泡上的水发着咝咝的声音。
回到哪?回到沙漠,他的房间里。
他们看起来像这个地下室一样幽暗模糊。
她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
她不是在为这些人卖命的。
她是为生活在6750年的人们卖命的,这些人本应该生活在6790年。
他们正在倒退着生活,他们绝望地紧抱着缩小的头颅,嘴角淌着血。
在这地下室的角落里也有污黑的斑渍,这也可能是血。
为什么?她问。
她的声音听起来慌乱又悲哀。
她的椅子前方的地上有一个水坑。
实际上,当她站在雨中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她。
我不能回去。
警察监视控制了那里。
警察……忘了它!他们命令她。
忘记警察!天哪,想一想。
警察不会知道你和他是哪一个时间的人。
警察会回到——他们互相看着,期待着一个日期。
2345年。
苏克安说。
是的,2345年。
那么你就去2346年,警察不会去那。
其他人也不会去。
我被弄糊涂了,我累了。
别再去想了。
回去,回去寻找那个地方,找到根源。
他肯定在那留有什么东西,纸?我们能够破译的线索?他们停顿了一会,看来要转变一下说话的语气。
不要因为杀死了他,而忧心冲忡,烦躁不安。
他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
他会先杀了你。
我们希望他死。
至少是这样。
她跟随着他们中的一个,慢吞吞地走着。
他们说有个地方可让她睡上两个小时。
她想,至少吗?那,还有什么呢?当走廊上的枪声惊醒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梦,在杂乱无章的梦里,她又回到了谋杀的那一天。
她惊坐起来,茫然地盯着木门。
一片死寂。
她在死寂中眨着眼,一会她又躺倒睡着了,睡在乱七八糟的毛毯中,直到更多的嗖嗖作响的子弹迫她睁开眼睛。
这次,她腾地一下把腿伸到床下,半站在那里。
嗖嗖的子弹钻透房门,在房间里乱飞。
并且子弹伴随着碎片和枪烟落到了床上。
她躺倒下来,本能地抱起床边的匣子、门上有一个小洞,但没有灯光穿过来。
她开始拨号码。
一阵叫喊声传过来,她想她曾听到过这叫喊声,这使得她不能集中精神。
这时一个人破门而入,她想她认识此人,这使她更加慌乱。
更多的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此人身上。
子弹撕剥着他的躯体,他越过床,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
她惊惧地拨着号码,她开始旋转起来,好像她处于零度空间里。
在这种惊惧混沌的状态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到底存在着多少种不同的时间?房间塌落了,她惊骇至极,只觉着胸部一阵发热。
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身体,停留在胸部。
现在,她不知道子弹是否会随她一同旋转,在时间的另一端物化,植生在她的体内。
然后随她一同跌落在最亲爱的人的身边。
这会令警察们迷惑不解的:没有武器,两具尸体,一个体内有子弹,一个只有射出的弹孔而没有射入的弹孔。
当然,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那么扑朔迷离。
最好,一点别去想了。
最后,旋转停止了。
她在沙漠里了,在一个房间里。
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子弹。
她的所有推理在此刻全部落空了。
弗里士,这个她在2345年谋杀的男人,面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遗憾地蹙着额头,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苏克安想再次隐身。
她绝望地挣扎着,心里一片混乱。
但她站在那里,面对着他。
这一次她不能消失了。
她放下她的匣子。
她很希望它裂成黑色的碎片。
一时,她好像立刻处在三个不同的时间里。
一个非常冷酷,一个遥不可及。
你好,迪,弗里士说。
她的枪不在原来的老地方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她迷朦着眼睛提醒她,她刚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现在,她想,我真感觉像一名时空跋涉者?。
我……在这。
他把一件细长的如斗篷一样的法兰绒袍子递给她。
这袍子有一个高高的领子,上面缀着大大的纽扣。
她恍馏间想起曾见过它。
她钻进袍子里。
而这袍子太大了,在她身上打起了卷。
在她用袍子卷起自己的那一刻,她感到裸露的肌肤上的沙漠的炎热。
太阳透过幻灯窗户洒进来。
我……她开始讲话,但她仍不知要讲什么。
坐下吧,弗里士用手指着沙发邀请她。
你看起来累了。
要一杯茶吗?咖啡?她慢慢地朝沙发移过去。
她没有把后背朝向他,以防他消失了或怎么了。
她坐下,又站起来,说:我……又坐下。
弗里士消失了,他进了厨房。
他在那里弄得杯子和咖啡壶叮当响,这样她心安了一些,知道他还在这。
最后,当她听到咖啡壶营营响的时候,她大声说:我杀了你。
紧接着她想,多么可笑,多么愚蠢,要是他不知道呢?我杀死的那个或许只是一个假目标。
或许,他还没有听说我……我知道,弗里士回答,他拿着一个托盘走进屋里。
我还知道你没有杀死我,你杀的是我的另一个。
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开始斟茶。
什么?他注完了茶,递给她一杯。
他靠向她,脸上仍是那种表情,混乱的,交织着睿智和先知先觉。
这些表情不合适地交错在一起,好像他是豁唇似的。
所以她试着不去多看他。
她盯着咖啡。
对不起,他说,我已忘了你真正的名字。
你告诉过我,我……苏克安,弗里士点头。
是的,他说。
先前,我来不及去记住它。
你……我杀了你!现在她不信任地望着他。
她希望,在她发疯之前,在她跑到沙漠里,躺在岩石上直到太阳把她像鸡蛋一样煎熟之前,他还有解释的时间。
热咖啡从她的杯子边上滴落下来,把她的指尖烫出了小泡。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她的手就不知该往哪搁了,好像她要去做点什么。
她的手最后落到袍子上的大扣子上。
她回过头来看着弗里士,弗里士正在盯着咖啡或茶看。
看到他无意发话,她又说:我没有吗?他抬起头来。
他的脸仍旧有混乱的表情,但她几乎看不出来了。
她早已习惯于一些事情了。
你杀的是我的一个,他最后说。
这很难解释。
解释肯定是比带着一颗子弹活过来要容易得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她曾杀害过的人进行彬彬有礼的谈话。
她努力想着他们谈论的话题,谈6750年的地窑?洞?还是任何地方?毫不疑问,要与他谈论一些关于灾星的事情。
接着,她想起她去过的那个地窑,他们或许全部死掉了。
她意识到是自己又杀害了他们,间接地害了他们。
警察在后面追她,她又是惟一的能够自由使用匣子逃脱的人,当然只有她幸免一死了。
是匣子救了我,她想。
而又是匣子杀害了从6770年返回的人。
弗里士正在解释:……有很多的我。
我是说,他们都是我,他们存在于任何地方,而且我……他踌躇起来,我,我的头脑,我想……我一时只能在一个地方。
我的意思是说,在某个时刻我只能……他们彼此凝视着。
这是一个忧郁的场面。
在他俩之间到处横亘着隔膜。
好像这忧郁的气氛要永远拖延下去。
他终于摆脱了这阴郁的情绪。
她也几乎准备相信他说的话了。
而且他在准备说点什么。
我一直在生育,从1998年到6770年。
他们都是我的翻版。
他们正活着,但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消灭他们,只需我轻轻拧一下机器。
我能为你这样做。
我知道你是谁,但我犹豫不决,我要看一下将发生什么事。
这一切在以前也发生过,他们没有告诉过你。
他们也从未告诉过你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很难得手杀害我。
很久以前,我就摆脱掉他们。
我没有摆脱掉你,我想,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逃走。
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行动比我预料得要快。
你朝我射击,我就变成我的另一个了。
并且我拨动了此时此地的号码,我很确信有人会出现,会全力寻找这所房子。
这里什么也没有。
继续向前搜寻吧!我要让那些追杀我的人瞧瞧,这样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我想解释,关于这个吗?关于6770年。
灾星,她想。
还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原因。
他说。
她心里承认,毕竟有不止一个原因。
像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是为什么没有好处的原因。
你到这儿来,弗里士正在说,是因为你在6770年曾看到的一切。
我猜想是这样的。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切。
而且我到这儿,他继续说,是要告诉你你错了。
那些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是好的,不是坏的。
而且也没有痛苦。
他看起来不太有把握。
也许,有些痛苦。
但对他们来讲,值得。
你曾见到过,她意识到他在提问题。
在6740年之前,有人头部被挤伤,面部扭曲吗?她摇了摇头,思索着他的问题。
又摇了一下头。
6750年,她说,在此之前没有过。
他又倒了一些茶,也许咖啡,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正点着头。
他把她的杯子递过来。
看到她不接,他沉默地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杯子里有热气冒出来。
他坐下来,紧接着身子突然拉向前,手里扣着他的大杯子。
需要三十年的倒退时间,最多。
那些人自己正在经历着倒退生活,头部挤伤了,扭曲着。
也许一个小时。
他耸着肩,然后他们就完全地消失了。
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们……旋转。
旋转到我们的时空之外。
这是一种……呃……一种变形。
他们撞到6770年的屏障之上,反弹回来,旋转出我们的时空。
他看起来很激动。
她只能想起来说:为什么?6770,他说。
好像6770是一个能破译所有密码的代号,好像这就是他的全部解释。
谢天谢地,他又继续说话了。
6770年是一道屏障。
时间在6770年停止。
因为你的机器……不!他大喊着。
苏克安感到,仿佛她又置身于6750年的地窑教室的教导中。
她被气急败坏的极端暴力分子大声训斥着。
大鼻子,高额头的那位挥舞着凳子,他因为灾星的折磨要出去杀人。
不是我的机器。
我的机器没有制造屏障。
这道屏障是天然的。
它一直在那,在677O年。
他用眼审视着她的眼睛。
她心里想,他这是在揣测她的相信程度。
实际上,她完全相信。
同样地,她也已经相信了倒退在6750年里的一切。
她习惯于相信。
我累了。
这就是她所能说出的。
太阳已经从沙漠上降落了。
她开始感到袍子里寒冷。
我必须解释。
让我们做爱吧,她过了一会说。
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想。
在这清冷的夜里,她安静地半躺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咯咯地笑着。
扩散的笑声把他弄醒了。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对他说,脸上洋溢着笑。
你的命运。
弗里士说道。
他显然又要睡着了。
再解释一些吧,她说。
她用手支着头,侧身躺着,用膝盖轻轻碰触着他。
他翻了一下身子,仰面向上,手放在脑后。
枕着枕头,注视着天花板。
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说:我建造了一个时间机器。
我知道。
她大笑着。
很小。
就像你的匣子。
你的匣子不是机器,它只是一个遥控装置。
她的匣子坐在镜子前的桌子上,正在盯着他看。
但是,我制造的第一个匣子才是一个真正的机器……我是在……大约在1986年制造了它。
这样,我就飞到了未来。
花了许多年进行探测。
过去?不是过去。
你不能回到过去。
我能去的最早的时间——任何人都能去——是这机器首次被利用的那个日期。
这是技术上的。
她耸肩,至少她想这么做,这使得床轻微地摇动着。
而且,最后我找到了这道屏障。
在6770年。
时间停上?时间停止,不再存在下去了。
我们的时空就关闭了;生命就停止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考虑建造一个大机器,一个能操纵所有时空的机器。
我发明了它,而且我于1998年起动它。
1998?是的,1998,现在你知道了吧。
现在苏克安也在盯着天花板了。
他又继续说:并且我……我调试了它的角度,这样在6770年我们的时空构造……这样我们……那里的人才旋转着,到达其他的空间范围,其他的能继续存在的空间。
你也能做到——就拨6770,然后坐下来就可以了。
从这里,透过旋转我不能看清前方要发生的事情。
或许那些新的别的空间也会在某时某地结束。
我不想去经历。
如果你去,你就回不来了。
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形。
时间只能向前流逝——真正的向前,……他的手从脑后挣脱出来,拍打着太阳穴,一个方向。
我再也不要去想了,苏克安心想——但也没有什么可想的。
她最后决定,自己再也不去想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太庞大了而不能进行思考。
她意识到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告诉她一点不要去想的原因。
这容不得去想。
对不起,我时杀过你。
她说。
至少,她想,我认为我是谋杀过他。
这有什么关系吗?没关系,他说。
他在枕头卜转过头来对着她。
我已经被谋杀过五次了。
被?……他们中的四个人来自6770年。
第一个朋友偷走了我的靴子和我的能拨回到1998年以前时间的匣子。
它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别要求我把你带到1986年。
我可以待在这,她说,灾星?已经不是了。
在他们拨号码的时候,那些人也隐退了。
这听起来像一句电影台词,弗里士说。
我看到的最后一部电影——是我最后到1986年旅行的那一次,当时他们还有电影——是……他想了一会,(蓝色的达利亚)你知道这部电影吗?是早晨了吗?她静默了一会问。
不管它,再干一次吧,他咧嘴笑着。
苏克安想着:我们有四千七百七十二年的时间等着我们去生活。
现在是哪一年,弗里士?我不清楚。
她看到她的匣子在镜子里映照出来。
在那后面也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0号病人》作者:[美] 塔娜那利弗·杜杨梅 译过去几年里以写恐怖小说崭露头角的塔娜那利弗·杜,今年却给《幻想与科幻杂志》和《黑物质》投稿,开始向科幻小说发起挑战。
在这个弥漫着冰冷、困惑气氛的静谧故事里,她描绘了一个生存在黑暗中,孤独与日俱增的悲凉形象……塔娜那利弗·杜的著作包括恐怖小说《连接》和《留住我的魂》,这两部作品都参与了布兰·斯多克奖的角逐。
她最新的一部作品是《留住我的魂》的续集——《鲜血》。
《即将来临》是一部关于佛罗里达公民权运动的回忆录,《家庭自由》则是与她的母亲帕翠西亚·史蒂芬森·杜合作而成。
塔娜那利弗·杜目前与丈夫——科幻作家史蒂文·巴恩斯一起定居在华盛顿州的朗维尤。
9月19日照片送到了!维朗妮卡敲着玻璃叫醒了我。
她把照片举给我看。
真的是亲笔签名啊!给你的哦。
她的嘴型告诉我,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照片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给杰伊——我会为你来个触地得分!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欢呼着绕着房间跑了一圈又一圈,结果摔了一跤,手肘也擦伤了。
大家都在笑我,看门人洛打开我房间门外的对讲机说:小子,你今天够疯的!那照片有这么特别吗?丹·玛利诺可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四分卫啊!他们居然不知道?我把照片钉在床头的天花板上,其余地方则钉着美国地图、世界地图,还有太阳系行星图。
我可以从地图上找出科西嘉岛,还有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巴罗群岛,我还知道行星运转的法则,不过和丹·玛利诺一比那些都不重要了。
这照片实在太棒了!说来我还有件宝贝,就是总统打电话给我的录音带,那时候我才六岁。
他对我说:你好,你是杰伊吗?我是美国总统。
他就像在电视上一样说话。
我的心怦怦直跳——总统在叫你的名字,这太不可思议了!我都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他问我感觉怎样,我说我很好,他笑了,好像我在开玩笑似的。
接着他的声音严肃起来,他说所有的人都在为我祈祷,都在挂念着我,然后他挂了电话。
现在再听录音,我真希望当时还能想到点别的什么说说。
我曾以为他还会给我打电话,可就那么一次,再没有了。
我猜我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和总统说话了。
维朗妮卡给了我照片,我问她是否能找个人修修我的电视机。
我想看橄榄球赛,可我的电视机里放的尽是影碟。
她告诉我现在没有橄榄球赛了。
我生气了,我讨厌他们撒谎。
现在是九月,我的意思是,九月正是橄榄球赛季。
她却告诉我NFL①的人开会决定不比赛了,而且是否恢复比赛她心里也没底,因为除了我没人还会念着橄榄球。
她讲的话简直就像在破坏那照片上的签名,难道丹·玛利诺在撒谎不成?还好后来维朗妮卡又说,他多半是讲将来恢复比赛的时候要为我拿分,这样我才觉得好受些了。
【①NFL,英文全称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
】这个笔记本是玛里格特小姐给我的。
她是我的私人老师,海地人。
她叫我得学着记下我的想法和我身边发生的事。
我说我没什么想法,可她认为一个人要是没点想法多荒唐啊。
荒唐,这是她的口头禅。
对了,我要说的是我今天满十岁了。
如果我正在一所普通的学校上学,我会跟我哥哥一样上五年级。
我问过玛里格特小姐我该上几年级,她的回答是我没有年级可选。
我的阅读能力可以上七年级而数学成绩只能上四年级,所以哪里都不适合我,还好,我够机灵。
玛里格特小姐除了周末外每天都来。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我必须叫她玛里格特小姐,而不是她的名字——埃米琳,因为她这人非常正经非常讲究体统。
她总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穿着裙子和外套,她的每样东西都干干净净——除了那双鞋。
它们实在太脏了,我觉得它们应该是白色的,可每回她没穿塑胶隔离服站在玻璃外时,我看到的它们都是脏兮兮、沾满泥泞的。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9月20日今天我有一个问题,维朗妮卡周五的时候没来,其他护士也是,比方说雷内,当然她没维朗妮卡那么好就是了。
于是我等玛里格特小姐,她一点的时候过来。
我说:你知道人们是怎样满足要死的孩子最后一点儿愿望的吗?喏,本博士告诉我他在考虑我生日想要的东西时,我说我想要丹的照片。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死了,所以他们要实现我的愿望呢?我说得很快。
我以为玛里格特小姐会说我荒唐,她没有,只是笑。
她把手放在我头顶,透过厚实的手套,我感觉到她的手僵硬而沉重,听着,小老头,她说,一般只有我做错了什么的时候她才这样叫我,你的确有很多问题,但你不会死。
要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健康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里的人看上去总像在等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以为他们可能在等我死,可我相信玛里格特小姐。
要是她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她会说:别管它,杰伊。
那是她的方式——与其撒谎还不如直接表态。
10月5日今天我房里的灯一闪一闪的。
太热了,我只好脱掉衬衣睡觉。
玛里格特小姐没法按教案正常上课,因为灯不正常。
她说那是紧急状况。
我问她什么是紧急状况,她回答得很有趣:一阵一阵的。
这就是她的全部解释。
我问她紧急状况是不是本博士把电视机拿走的原因,她说是的。
她说每个人都在节约能源,我也得做点什么。
但我的碟片没有了,要是不能看影碟,我可是没事干啊。
我讨厌无所事事。
有时我会看曾看过一百次的影碟,我数过的,刚好一百次。
看得最多的是汤姆·汉克斯的《大人》①,其中用巨大琴键给玩具店铺地那段我最喜欢,在家时妈妈教过我怎么弹《三只瞎老鼠》,现在我还记得谱子呢。
我还没见过一家像《大人》里的那样的玩具店,我想那只是个布景吧。
不过玛里格特小姐说纽约真有一家这样的玩具店。
【①《大人》,汤姆·汉克斯1988年主演的家庭喜剧片,讲述一个十二岁男孩在许愿机前许下成为真正的大人的愿望,翌日清早,竟惊奇地发现愿望成真。
在毫无心理准备下,被雇用为玩具市场研究及发展人员。
他渐渐领略到当成年人的好处——自由自在,有很多钱花,更有无数玩具。
而他的天真举止,以及孩子般的纯洁心灵感染了身边许多人,让他们寻回失落的童真。
】我想念我的影碟,看它们的时候,我觉得身临其境。
希望本博士能快点把电视机还我。
10月22日我昨天把维朗妮卡弄哭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本博士说他知道那是个意外,可我还是觉得抱歉,于是也哭起来了。
当时她和平时一样正用针抽我胳膊上的血,我跟她说话来着。
我正在讲我和爸爸收看玛利诺的比赛的事,突然,她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
针筒掉在地上,她抓住自己的手腕,看起来像是被针头扎到了。
她咒骂起来,反复地念叨着:该死。
该死。
我问她怎么了,她一把推开我,狠狠的,一副想把我给推倒在地的样子。
她跑到门边,飞快地输密码,拧门把手,门没有开。
我听见她胳膊里有什么因用力拉扯而折断的声音。
她不得不再次输密码。
她哭啊哭,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使劲按铃,可没人理我。
我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不停地按铃,哭闹,没人会多停留一下,他们来时脸色总是不太好看。
后来我等到了玛里格特小姐。
当我告诉她关于维朗妮卡的事时,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刚从外面来。
但她答应去弄清楚。
于是她让我背宪章序言,这个我早就记得了。
很快,我忘了维朗妮卡那事儿。
下课后,玛里格特小姐照约定在一小时后打了个电话给我。
她总是很守约的。
我的电话被限制了,所以这里面的人可以打给我,我却没有办法打给谁,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都不行。
现在它极少响,不过我不想拿起它,我怕听到玛里格特小姐说的话。
维朗妮卡扎到自己了。
她说,针头刺穿了她的隔离服,她告诉本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我想知道这意外是谁的责任,维朗妮卡的,还是我的?她还好吗?我问,我想玛里格特小姐可能会冲我发火,因为她告诉我很多次要小心,可能事情发生时我没有注意。
我们会照看好她的,杰伊。
她说,我从她的声音得出的答案是不好。
她会生病吗?我问。
有可能。
是的,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她回答道。
我不再问下去了,我喜欢人家对我说实话,但那样总会弄得我自己很难过。
我想说对不起,但我开不了口。
不是你的错,杰伊。
玛里格特小姐安慰我。
我受不了啦。
我哭了,又不敢出声,好像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一样。
维朗妮卡早知道这种事情是很可能会发生的。
她继续说着。
于事无补了。
我记得维朗妮卡面罩后的脸看上去是怎样的惊恐,她又是怎样推开我的。
维朗妮卡几乎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比玛里格特小姐还早。
她是第一个冲我微笑的人,当她给我看丹的签名照时,她看上去和我一样开心。
我从未见她那样开怀笑过,那样快乐、美丽。
我不停地哭着。
我没办法按玛里格特小姐的嘱咐记录下每天的感想,所以一直拖到今天。
11月4日好早以前,我刚到这里的时候,电视机里还放着外面的节目,我在节目里看见了自己一年级时在学校拍的照片。
我恨死那张照片了,妈妈往我头上抹了些油腻腻的玩意儿,让我看上去像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我打开电视就看见新闻里节目正在放那张照片!解说员挨个叫着我家人的名字,还拼写在屏幕上,接着,他把我称为0号病人。
他说我是第一个被感染的人。
这不是真的。
我早就告诉过他们了,爸爸病得比我早。
他在阿拉斯加工作时感染上了病毒。
爸爸周游各地,钻探石油,我们原以为不到圣诞节他回不来,但那次他回来得很早,9月份就到家了——我的生日快到了。
他说油田有些人生病了,还死了一个,医生检查了他,说他没事,老板就送他回来了。
爸爸气得几乎发疯,他痛恨一切经济损失,他说不工作就等于蚀财,只要一失业他就脾气暴躁。
最糟糕的是,爸爸并非没事。
两天后,他的眼睛发红,开始抽鼻子,跟着是我,然后是妈妈和哥哥。
当电视里的人出示我的照片,称我为0号病人,说我是第一个被感染的人时,我第一次见识到人们是如何撒谎的,因为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啊。
爸爸所工作的油田的某人首先被感染上,再传染给爸爸,爸爸又传染给我、妈妈和哥哥。
但有一点他没说错,我是惟一一个痊愈的。
开始时,我的罗丽姨妈来实验室陪我生活,但她没待多久,因为她的双眼已经发红了。
她在妈妈死后来帮忙照顾我和我哥哥,但可能她没法做到了。
她住在加州,要是她不来迈阿密和我们待在一起,我敢说她绝不会被感染上。
但那时连我妈妈的大夫都不能断言什么,又有谁能提醒她离我们太近会有什么后果呢?有时候我会梦到给姨妈打电话,请她不要过来。
她和妈妈是双胞胎,长得很像的。
罗丽姨妈死后,我就是家里惟一的幸存者了。
我看那新闻时很不舒服。
我不太喜欢听那些不认识我们的人那样谈论我的家庭。
听起来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可能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一整天我尖叫,哭吼,之后本博士叫人锁住了我的电视频道,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新闻了,除了影碟里的卡通片和儿童电影。
那新闻惟一的好处是,当总统打电话给我时,我觉得他听说了我家的遭遇后觉得很伤心。
我去问本博士最近的新闻是否还在提到我,他耸耸肩。
有时候,你问本博士问题时他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
那也没什么,我想电视可能早就不放我的照片了。
我们家刚被感染上时我还是个小不点,如今我到这儿都已经四年整了!噢,差点忘了写上,维朗妮卡还是没有回来。
11月7日我整天盯着那张丹的签名照片看。
我老觉得照片上的签名笔迹挺本博士的,不过我不敢去问。
噢,对了,昨天我房间停了一整天的电!一阵一阵的,玛里格特小姐一定会这么说的。
11月12日玛里格特小姐教了我一些有关医学的知识。
我跟她说我长大后想当医生,她觉得很不错,她相信人们一直都需要医生。
她说我会给人们很大的帮助,我问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待了很久,她说是的。
她教我的第一件事是关于疾病的。
很早以前的古代,因为肮脏的生活环境和不洁净的饮水,伤寒之类的疾病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
但人们越来越聪明了,医生们找到了药物,于是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生病就死很多人。
医生们总是努力比疾病抢先一步,玛里格特小姐说。
但有时候他们也难以完全办到这一点。
时不时就会有新的疾病冒出来——搞不好那还不是新的,只是潜藏了很久然后被什么东西引发出来罢了。
她说那就是这颗行星上的生态平衡,每当医生们找到一种治疗方法时,新的敌人又出现了。
本说过,我感染的病毒是一种新型病毒,有一串长得我记不住的名字,不过多数时间这儿的人都管它叫J病毒。
换个角度看,它是因我而得名,本这样说的。
可是我不喜欢。
玛里格特小姐说,我爸爸回家后,病毒就进入我的身体并开始侵蚀我的肌体,如同它感染别人时一样,所以我在一段时间里病得非常厉害。
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没觉得哪儿难受,但病毒依然侵蚀着爸爸、妈妈、哥哥甚至给我们家看病的医生——渥尔夫大夫。
玛里格特小姐说它在肆虐,那意味着医生还不知道该怎样根除它。
每个进我房间的人都得穿上黄色塑胶服,戴呼吸面罩,因为空气里,我的血液里,我用过的盘子上,杯子上,到处都充斥着病毒。
他们把那衣服叫隔离服,因为病毒在我房间热火朝天地繁殖着——可不是说真的像火一样热,而是形容危险的程度很高。
玛里格特小姐说我体内的J病毒很特别,因为尽管除了偶尔发烧,必须躺下休息之外,我没有再出现感染的症状了。
病毒并没有从我体内消失,我没有症状时也可以感染别人,我是一个带菌者。
她说本博士也不知道除我以外还有谁痊愈了。
哦,可能还有一些外国的女孩吧。
维朗妮卡曾经提过一次,在某国有些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也没有再发作。
但我问到本博士时,他表示还不能确信。
玛里格特小姐说那也许是真的,但那些女孩子不可能还活着的。
我问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连说了三个不字,要我忘了那些女孩子。
她看上去神经兮兮的。
据她所知,我是惟一的,她这么说。
惟一的幸存者。
这也是我待在这里的原因,她说。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小时候本博士告诉我,他和雷内还有其他所有的大夫之所以抽我那么多血,抽到我头晕目眩,手臂也被弄出紫色斑块,是因为我的血里有抗体,可以帮助别人康复。
我来这里后做了十多次手术。
我认为他们拿走了我身体的某些部分,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从外面看我没有变化,但我总觉得身体里边不对劲。
一年前我的肚子动了手术,直到现在,有时我抓从天花板吊下来的吊环玩的时候,仍觉得那里没长好,还开着口子。
玛里格特小姐说那是我的错觉,但真的很痛呢!我从未像恨动手术一样恨过什么。
我想知道那些外国女孩子是否遭到了同样的待遇,是否被一次次地切开,直到死去。
动手术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我不断地告诉本博士,我的血他们想抽多少就抽多少,但请别再给我动手术了。
本博士说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来为人类做贡献了,除非他们能找出治疗方法,玛里格特小姐也这么说。
这使我对J病毒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我很高兴玛里格特小姐告诉我那些关于疾病的事情,因为我不想她像其他人一样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我总是告诉她,我什么都想知道。
她告诉我维朗妮卡死讯时我没有哭,可能开始时就把眼泪流干了吧。
我早知道没有人能在被感染后活下来,没有人能做到,除了我。
11月4日今天,我问玛里格特小姐有多少人感染了J病毒。
噢,杰伊,我不知道。
她说。
我觉得她提到这个时的心情和以往谈论疾病时不一样。
猜一猜嘛。
我说。
玛里格特小姐想了很久。
她打开笔记本开始画线和框给我看。
她的图看上去像栎树上爬满的褐色叶脉。
我家后院就有一棵栎树,爸爸说它有一百多岁了。
他说树有时比人活得长,他是对的,我确信就算我们全家死绝,那棵树还会好好地长在我家院子里。
它就是这样传播的。
玛里格特小姐说着,用笔尖指给我看,一条线怎样发展到另一条线,人们交叉传染。
头两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病了,于是传染给更多的人。
现在,病毒已经蔓延四年了,所以发生在你家的事同样发生在更多的家庭。
有多少家庭呢?我又问。
我极力去想我能想到的最大数字,一百万?玛里格特小姐像本博士一样耸肩,大概表示同意吧。
我难以想像一百万个家庭是多少。
于是我问玛里格特小姐她的家里有没有人感染上,她可能有一个丈夫和几个孩子,他们都病了。
但她否定了我的想法,她还没结婚呢。
我想那应该是真的,因为她看上去并不老。
她没告诉过我她的年纪,我想该有二十多岁。
她冲我微笑,可她的眼神并不快乐。
我父母在迈阿密。
他们刚刚被感染上时,玛里格特小姐说,我姐姐和外甥从海地去看他们,于是也感染上了。
当时我在外面工作,这也是我现在还能留在这儿的原因。
玛里格特小姐以前从未告诉过我这些。
我家就住在迈阿密的海边。
爸爸说我家房子太小了,我不得不和哥哥挤一间屋子,但妈妈喜欢我们住的地方:离大海只有六条街的距离。
妈妈说海能治愈一切病痛,但那不是真的,不是吗?妈妈不会喜欢我现在住的地方,既没有大海也没有窗户。
我想知道玛里格特小姐的父母是不是也认识什么在油田工作的人,不过不太可能。
大概他们是被我和爸爸传染上的吧。
玛里格特小姐,我说,也许你可以跟本博士和其他人一样,不用进到我房间里面啊。
噢,杰伊。
玛里格特小姐强装着笑脸,小老头,要是我害怕的话,我干吗要站在这儿教你呢?她说在我还不知道她的时候她就申请做我的老师了。
我还以为是她老板下的命令呢,她没有老板,没有人指使她,她自愿来这里。
就为了我?我问道。
是啊。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的脸了。
我看你像是那一类孩子。
她以前是护士,和本博士一起在他亚特兰大的工作室里上班,他们为CDC①工作,那是个疾病研究中心。
他们因此相识,所以本博士会答应她来教我。
【①CDC,英文全称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美国疾病控制预防中心。
】你是那类需要教育的孩子,需要知道该如何应对外面的生活。
玛里格特小姐就是这么有趣。
有时候她会甩开传统的关于总统、十诫什么的教程,转而教我一些诸如怎样识别可以吃的植物之类的事情。
比方说,我记得有一次她带来了一篮子真正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她说她在外面住的地方有个花园,离这儿很近。
她说她不想搬进来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太喜欢那花园了,舍不得离开它。
她带来的那些东西看上去并不怎么有趣。
她给我看了木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东西像根又长又弯的树枝。
她说那很好吃,只是非得煮熟不可。
它的根和叶都有毒。
她还带了些阿开①,据说是长在树上的,她在海地就吃过,它还有个对我来说复杂难拼的海地名字,不过吃起来倒是不错。
但她又说阿开果要是没开——也就是没熟,人绝不能吃,不然脑子就会不停地长大,人就死了。
她还带了各种蘑菇,告诉我什么是能吃的什么是有毒的,可在我看来它们都一个样儿。
她答应再带些蔬菜和水果给我看,那样我可以弄清楚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我有太多关于在外面生活的知识要学习,她这样说。
【① 一种非洲西部的热带常青树,结有坚韧的红色和黄色的果实。
已被引种和移植到热带地区和佛罗里达地区,也称作西非荔枝。
】当然,我不愿意玛里格特小姐觉得我在浪费她的时间,但是我知道一个事实——我不用出去生活。
本博士说我大概要十多岁才能离开这里,或者更大些的时候,再或者成年以后。
那也好,我想,不必去想离开这儿会怎样。
我到这里六个月后,他们给了我现在这个房间,相当大,是特别为我造的,比我五岁时全家去奥兰多太空中心那会儿爸妈在宾馆为我们订的房间大四倍,搞不好更大些。
我至今还记得那房间是因为当时我哥哥凯文不停地问爸爸:这儿很贵吧?这儿很贵吧?每次爸爸给我们买T恤或别的什么时,凯文都要问问价钱。
我叫凯文别问了,搞不好爸爸一生气就不给我们买东西了。
后来我们俩坐在金刚列车上时,凯文告诉我:傻瓜,爸爸失业了。
你不想去领救济餐吧?我等着爸妈自己告诉我这件事,但是他们没有。
凯文告诉我以后,我没再找他们要东西了。
我对那间华丽宽敞的宾馆深感不安,我怕我们到时候付不出房钱。
不过我们到底还是付了账。
爸爸随后找到了油田的工作,我们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我敢打赌,我的房间占了半层楼,不管是从这头跑到那头,还是从墙前面的隔离玻璃到后面,都会跑得我气喘吁吁。
我挺喜欢这样子跑来跑去,有时我会一直跑到肋骨都要断掉的样子,胃痛得像被切开一样,然后不得不坐下休息。
这里还有个篮网,除非是我成心投高一点,球才能碰到天花板。
我还有些画,我把自己、家里人、玛里格特小姐和本博士都画下来。
因为现在看不成影碟了,我把很多时间都拿来写这本日记。
现在已经写了一个小时啦。
当我记录着自己的思想时,我把什么都忘了。
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做一名医生,我要帮助人们,让大家过得更幸福。
11月29日感恩节真棒!玛里格特小姐做了真正的面包,热好了拿给我。
除了面包和木薯,我所吃的其他所有的食物都是从罐头里面拿出来的。
那两样实在比我平时吃的东西强太多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面包了呢。
因为要戴呼吸面罩,玛里格特小姐在进来前就吃过饭了,但她还是坐下来看我吃。
雷内也进来了,她拥抱我,让我吃了一惊,以前她可没这样做过。
最后本博士也进来了一会儿,他也拥抱了我,但他说他太忙了,不能待太久。
以前本博士不怎么进来的,现在我可以看到他留起了络腮胡子,而且几乎都白了。
他在外面时我看到过他,那会儿他没穿隔离服,他的发须是棕色的,没有白。
我问他的胡子是怎么白的,他说精神太疲惫就会那样。
我喜欢人家进我房间。
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几乎没人进来,甚至包括玛里格特小姐。
她坐在隔离玻璃外的椅子上,用对讲机给我上课。
当他们进来时我觉得真是太棒了。
我记得以前感恩节是怎么过的,那时全家人都围坐在餐厅的桌子旁。
我把这些讲给玛里格特小姐听,她说是啊,虽然海地不过感恩节,但圣诞节时她也和父母、姐姐一起围坐在桌子旁的。
她说今天,她,雷内,还有本博士进来看我,是因为如今我们已经是彼此的家人了,我们并不孤独。
我以前可没这么想过。
12月1日没人告诉我,玛里格特小姐也没有,但是我猜本博士可能已经病了,我有整整五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儿好安静。
我想再过一次感恩节。
1月23日我以前并不知道,不过现在我了解到应该保持平和的心态,记录下自己的感想。
在我没有动笔的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那个有着法国名字的医生现在走了,我挺高兴的。
他和本博士完全不一样,我很难相信他是个真正的医生,他的衣服实在太脏了,这是他脱掉隔离服时我亲眼看见的。
他待我一点都不好——我问他的问题他从来不回答,而且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有一次他无缘无故打我耳光,他那厚重的手套打起人来真疼,我的耳朵发红,痛了一整天。
他没道歉,但我也没哭。
我猜他就是想看我哭。
对了,他还给我挂上四个袋子,抽了好多好多血,抽得我几乎站不起来。
我怕他会抓我去动手术。
玛里格特小姐也有大概一周没来,她来的时候我告诉她那个医生抽了我太多的血,她真是气坏了。
于是我知道她那些天没来的原因——他不让她来!她说他想要把她和我隔绝开。
她用了隔绝这个词,听起来就像这是个监狱一样。
新来的医生和玛里格特小姐说不到一块儿去,虽然他们都说法语。
我隔着玻璃看见他们挥着手互相指责、争吵,但听不见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我担心他会借机让玛里格特小姐离开,不过昨天她告诉我走的人是他!我很高兴,但我担心他会接替本博士的位置。
不会的,她说,没有人会接替本博士的位置。
她告诉我那个法国医生是自己跑来研究我的。
当初我刚来这儿,本博士抽取、寄出了我的血样,他是第一批收到血样的医生中的一个。
但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病得很厉害了,而且还在恶化,所以现在不得不离开了。
看来我是他最后的希望——她说。
这听起来不像真的,因为他的言行并不像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样子。
我问玛里格特小姐他是不是回法国了,她觉得不可能,他大概已经没有家了,就算有,要去法国也太难了,大海隔断了他回家的路。
玛里格特小姐说这些话时显得很疲倦。
她说她决定跟雷内一样搬进来住了,以保证我能得到好的照顾。
她很怀念她的花园。
她告诉我,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崩溃了,我要是能保持自己的房间卫生的话就是件大好事,我是这么做的,因为我有自己的拖把、水桶和消毒剂。
但是走廊上的确很脏,因为有时我可以看见大量的水从隔离玻璃外的墙上淌下来,弄得地板到处污浊不堪。
那水很脏,水面泛着各种颜色,以前爸爸刷过车后,我家的车道就淌着那样的水迹。
玛里格特小姐说那水闻起来臭极了。
太荒唐了!要是他们还要把你关在这儿,不好好照顾你,那就真该去死!玛里格特小姐一定真的发火了,她从来没这么骂过谁。
我告诉她关于洛很晚的时候跑来打开对讲机的事情,那时我已经睡着了,周围也没有别人。
他说话好大声,就像影片里人们喝醉酒时一样。
他在外面,瞪着我,敲打着隔离玻璃。
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样子。
我觉得他大概是要进我房间,不过那不可能,我想起他没有隔离服。
但是我永远忘不了他说的话:他们真该让你像狗一样睡在牲口圈里!我极力不去回想那一夜,它给我带来无尽的梦魇。
那时我还小,差不多八岁。
有时候我想也许那只是场梦,因为后来他再过来时的举止和平时没两样,甚至还对我笑。
从那之后到他不再来为止,洛每天对我都不错。
玛里格特小姐听到这些时一点都不吃惊。
是这样的,杰伊。
她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外面都有人认为我们不该再照顾你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
记得很早以前,我那时还很小,得了肺炎,妈妈害怕把我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杰伊。
她对爸爸说,当然她不知道我听到她说的话了。
因为听到妈妈的话,我睡不着了,不得不独自熬过整个黑夜。
我害怕医院里的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或者是有什么厄运要降临到我头上。
现在看来灯不会亮了。
我知道大家一定很想念洛,脏水漫过外面的地板,却没有一个人去打扫。
2月14日6-4-6-7-2-9-4-36-4-6-7-2-9-4-36-4-6-7-2-9-4-3我已经把这些数字背下来了!我在心里念了一次又一次,好让自己不会忘记。
不过我还是想把它们按正确的排列写下来,确定一下。
我希望即使不看也可以想起它们。
嗯,这得从头说起。
昨天包括玛里格特小姐在内,没有任何人送晚餐给我。
她今天早上进来时带了一大碗燕麦粥,向我道歉。
她说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点食物,把她折腾死了。
燕麦粥已经凉了,不过我什么都没说,埋头就吃,她看着我吃下去。
她没和我待太长时间,因为她不再给我上课了。
那个法国医生走了以后,我们谈到了《独立宣言》和马丁·路德·金,但是她今天没有接着讲下去。
她不停地叹息,昨天她实在太累了,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她为忘记带饭给我表示歉意。
她叫我不要指望雷内带饭给我了,因为她也不知道雷内在哪里。
今天我听她说话很费劲,她隔离服的面罩都变形了,麦克风偏离了她嘴唇的位置。
她看到我的笔记本,问我能否让她看看。
我同意了。
她从开头的地方看起。
她告诉我她最喜欢我说她是我的好朋友那段。
她的面罩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微笑。
我确信她今天没有穿好她的隔离服。
当她放下我的笔记本时,她要我牢记她告诉我的号码并复述:6-4-6-7-2-9-4-3。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这些是打开我房间门的密码,而她之所以要告诉我是因为我的呼叫器已经不管用了,要是她睡过头,别人也不过来的话,我就得离开这房间了。
这密码也可以用来开电梯,厨房在三楼,那儿没人,不过我可以看看那些高高的架子上有没有食物。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下楼去,通过一楼红色的出口到外面去。
电梯已经到不了一楼了,她说。
我觉得害怕,但她像平常一样把手放在我头顶,告诉我她确信外面有很多很多的食物。
但是我可以吃吗?我问,万一传染给别人了呢?你担心太多了,小家伙。
她说,现在也只有你才会愁这个了,我的小幸存者。
不过我觉得玛里格特小姐并不是真的希望我出去。
我想了好多次,玛里格特小姐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跟我说这些,大概她那时在发烧吧。
我哥哥发烧时就会说胡话,爸爸也是。
爸爸不停地叫我奥斯卡、奥斯卡,我可不知道奥斯卡是谁。
爸爸曾说过他小时候有个哥哥去世了,说不定奥斯卡就是那个哥哥的名字。
妈妈生病时什么都不说,她死得太快了。
我希望我能找到玛里格特小姐,给她一些水喝。
发烧的时候总是特别口渴,这个我知道。
可我找不到她,因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另外,我也不知道本博士把隔离服收到哪里了,我怎能在她没穿隔离服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呢?也许那碗燕麦粥是厨房里惟一剩下的食物了,现在我已经把它吃完了。
我真希望不是那样!但那大概是真的,若还有什么,玛里格特小姐一定会找来给我的,我知道。
她总是问我够不够吃。
我现在又饿了。
6-4-6-7-2-9-4-36-4-6-7-2-9-4-32月15日我在黑暗里写着日记。
灯完全灭了。
我想把门打开,但失败了。
没有灯,看不见输入密码的键盘。
我不知道玛里格特小姐在哪里。
我在拼命忍耐,不要哭出来。
要是灯再也不亮了怎么办?2月16日我想说的事太多了,可我现在饿得头都疼了。
灯再亮的时候,我照玛里格特小姐说的那样开了门,用密码打开电梯,找到了她提到的厨房。
我想跑快点,好找到些花生油或奥利奥饼干,要不哪怕一罐头豆子也好——我可以用玛里格特小姐感恩节留给我的罐头起子打开。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地板上都是空罐头和包装袋,甚至还有蟑螂。
我翻遍了每一个架子和每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那是真的阳光啊!我几乎忘记了太阳是什么样子。
当我走近窗边,发现外面是一个又大又空旷的停车场。
开始我看见一地闪光,还以为地上撒满了钻石,可仔细看发现那不过是许多碎玻璃罢了。
我只看见一辆车在那儿,大概是玛里格特小姐的吧。
但看上去她没办法开她的车了,车轮胎已经扁了两个。
总之,我想这里没人了。
我有一个计划,我现在就得离开了。
玛里格特小姐,这是写给你的,也写给所有照顾过我的人。
笔记本就放在床边,我知道将来一定有人会找到它的,很抱歉我走得竟如此匆忙。
我并不想出去,可要是再来个紧急状况怎么办呢?我真的实在太饿了。
我要找到一些食物带回来,我敞着房间门,以后也不会关上了。
玛里格特小姐,说不定我能在你的花园里找到你给我看的那些木薯和阿开果,我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
如果有人看见了来找我麻烦的话,我会解释说我没有东西吃。
看见这本笔记的人不要担心。
我会告诉所有我见过的人:请千万千万不要靠近我。
我知道本博士非常担心我把病毒传染给别人。
《救援队》作者:[英] 阿瑟·C·克拉克Mick 译编者按:阿瑟·C·克拉克是迄今为止最伟大的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
他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也是国际通讯卫星的奠基人之一。
《救援队》发表在1946年5月号的《惊奇故事》上。
它让克拉克在科幻界崭露头角。
和克拉克的其他小说一样,这篇小说以准确的科技描写和富于哲思的笔触,为我们讲述了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故事。
小说还向我们揭示,科幻小说不仅能够用曲折离奇的情节吸引读者,还可以用鼓舞人心的力量打动读者。
这事该怪谁呢?三天以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阿尔瓦隆心头,可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如果是另一个没这么高尚睿智的种族,肯定不会想这么多,只把责任全推给命运的捉弄,敷衍了事。
但是,自从历史开端之日起,从那超越时间的未知力量把宇宙圈入时间之墙开始,阿尔瓦隆的种族就一直是宇宙的领袖。
他们的种族被赐予了无穷无尽的知识——而无穷的知识也意味着无限的责任。
星系管理中的任何疏忽和错误都将归罪于阿尔瓦隆和他的种族。
而这次可不只是小小的错误,这是宇宙历史上最大的悲剧。
船员们仍然被蒙在鼓里。
即便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副船长鲁根,也仅仅知道一部分真相。
但是,那颗注定要毁灭的星球现在距离他们只有十亿公里了。
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将降落在这个星系的第三颗行星上。
阿尔瓦隆再一次阅读了来自基地的信息,然后,他用人类的眼睛无法看清的动作挥动触须,按下全体注意的按钮。
在这艘船身长达一英里、呈圆柱体形的S9000号银河调查飞船上,来自宇宙各个种族的船员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聆听船长讲话。
我知道你们都在猜想,阿尔瓦隆说,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调查任务,全速驶向这片区域。
部分船员也许清楚,这样的全速前进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我们飞船的最后一次航行。
飞船加速器已经有六十个小时满负荷运转。
要是我们还能依靠这艘飞船返回基地,只能说明我们走运。
我们正在靠近一颗即将成为新星的恒星。
它将在七个小时之后爆发,还有一小时的不确定性延误时间,留给我们的勘探时间最多只有四个钟头。
这个星系里大概有十颗行星即将被摧毁——而第三颗行星上存在文明。
这个情况直到几天之前才被发现。
我们的任务就是跟这颗行星上那个在劫难逃的种族取得联系,如果可能的话,救出该种族的几位成员。
这是一次悲剧性的任务。
我知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单凭一艘飞船的力量,我们做不了多少事情。
可是,在新星爆发之前,再没有别的飞船能赶到这个星系。
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巨大的飞船悄无声息地驶向前方的星系,船员们全都凝神屏息,一动不动。
阿尔瓦隆知道他的同伴们在想什么,他回答了他们那些没有说出口的问题。
你们一定在想,这样的灾难,这样史无前例的浩劫,怎么可能发生。
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这事不能怪星际调查局。
正如你们所知,我们的舰队现在拥有一万二千艘飞船,我们有能力对银河系内所有八亿个拥有行星的星系进行每百万年一次的例行检查。
在一百万年时间之内,大多数星系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不到四十万年前,S5060号调查飞船检查了我们正在接近的这个星系的行星。
他们没有在这里的任何一颗星球上发现智能生命,不过,第三颗行星上拥有大量动物,还有另外两颗星球上曾经存在生命。
他们递交了例行报告,下一次检查该星系要等到六十万年之后。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自从上次调查结束后,这颗星球上的智能生命在短暂得不可思议的时间内发展起来。
当编号为X29.35、Y34.76、Z27.93星系的库拉斯行星上接受到未知无线电信号时,我们才首次得到这个信息,随后我们对这些信号的方向进行了测定。
那些信号就来自我们前方这个星系。
库拉斯星距这里有两百光年,所以这些电波在传播路程中经历了两个世纪。
这说明至少在这两百年前,这儿的某颗行星上曾经存在文明——能够完成发射电波这类事情的文明。
我们马上用望远镜对这个星系进行检查,结果发现,该星系恒星的状态极不稳定,它即将变成新星。
这颗恒星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且很可能在它的光芒传向库拉斯星的两百年间,它早已爆发。
随后,设在库拉斯二号行星上的超高速扫描仪聚焦该星系进行探测。
结果显示,新星尚未爆发,不过也等不了几个钟头了。
如果库拉斯星跟这颗恒星之间的距离再远上零点几光年,我们将永远无法在该星系的文明被毁灭之前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库拉斯星的行政长官立即与战区基地取得联系,我受命前往这个星系。
我们的目标是找到那个在劫难逃的种族.尽可能地拯救它的成员。
当然,前提是现在还有幸存者。
不过我们认为,一个掌握了无线电通信的文明一定能够保护自己,免受可能早已急剧上升的温度的影响。
母船和两艘巡逻艇分别探测行星的一个片区。
托卡里负责一号片区,奥罗斯特负责二号片区。
可资利用的时间不到四个钟头。
他们必须在最后时限到来以前赶回飞船。
无论他们有没有返回母船,飞船都将按时离开。
我马上在控制室给两位指挥官下达详细指令。
通话完毕。
我们将在两小时后进入行星大气层。
在这颗曾经被称为地球的行星上,火焰正渐渐熄灭。
这颗星球上可以燃烧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森林曾经像海浪一样泛滥整颗星球,把城市围在当中,如今却全都变成了通红的木炭,它们焚烧时升起的青烟还在空中弥漫。
但最后的时刻尚未来临。
行星表面的岩石还没有开始熔化、流淌。
透过迷雾,星球上的各个大洲隐隐可见,对正在接近行星的飞船上的乘客来说,那些大陆的轮廓是陌生的。
他们手上的地图描绘的还是十多个冰川纪、无数次大洪水之前的地球,早就过时了。
S9000号经过了木星身畔,一眼就能看出,在这颗星球上那正在恒星的高热下猛烈喷发的、由压缩碳氢化合物构成的半气态海洋之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生命。
他们忽略了火星和其他外层行星,阿尔瓦隆意识到,比地球更接近恒星的那些行星可能已经开始熔化。
他忧心忡忡地想,这个未知种族的命运很可能已经终结。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那样也许反而更好。
他的飞船只能搭载几百名幸存者,而如何从这个种族的成员中挑选幸存者,一直是令他头痛的难题。
通讯官、副船长鲁根来到控制室。
他抓紧时间,试图在飞抵地球之前的最后一个小时和地球上的文明取得联系,可是却毫无进展。
我们来得太迟了。
他沮丧地说,我监测了所有的频率,可毫无结果,只有我们的通信台的信号和从库拉斯星传来的两百年前的老节目。
这个星系里永远不会再有什么发射信号的装备了。
鲁根走向巨大的观测屏,任何两足动物都别想模仿他那优美流畅的步态。
阿尔瓦隆什么也没说,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控制室里整整一面墙壁都被观测屏占据。
那巨大的黑色方框能够展现出无限深邃的图景。
鲁根轻轻用三根纤细的触须拂动控制按钮。
这些触须干不了沉重的体力活,但操纵起仪器来却得心应手。
屏幕上立刻亮起上千个光点。
鲁根调整着控制器,屏幕上斗转星移,最后镜头对准了这个星系的恒星——太阳。
任何地球人肯定都认不出此刻占据整个屏幕的庞然大物。
太阳放射出的不再是白色的光芒,它表面绝大部分都被巨大的青紫色云彩所覆盖,长长的火焰穿透云层,蹿入太空。
有一束火焰伸出外层的光球,跃入闪烁的日冕。
它就像一棵植根太阳表面的大树,高达一百万英里,流淌的火焰是它的枝条,这些树枝正以每秒数百英里的速度扫过太空。
我觉得,鲁根说,你太相信那些天文学家的计算结果了,毕竟——哦,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阿尔瓦隆满有把握地说,我和库拉斯天文台通过话,他们又用我们飞船上的仪器再次作了检测。
那一小时的不确定性延误时间其实留有一定的余地。
不过他们是不会告诉我准确数据的,以免我一直拖到最后关头才离开。
他瞥了一眼仪表盘。
驾驶员现在应该把我们带入大气层了。
请把屏幕调回这颗行星。
啊,他们启程了!脚下一阵震动,低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不过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在观测屏上,两艘船体细长的飞船窜向不断逼近的地球。
它们肩并肩地航行了几英里,然后分道扬镳,其中一艘飞向行星边缘,转眼之间消失在星球背面。
比那两艘巡逻艇庞大上千倍的母船缓缓没入肆虐于地球表面的风暴之中。
狂风此刻正撕扯着被人类抛弃的城市。
奥罗斯特指挥的飞船驶入了黑夜笼罩的半球。
和托卡里一样,他的任务是拍照、记录,并向母船报告行动的进展。
这艘小小的巡逻艇容不下标本和更多乘客。
如果他跟这颗星球上的居民取得联系,S9000号会马上赶到。
他们没有任何商谈的时间。
如果出现麻烦,救援行动将以武力开道,行动结束之后再作解释。
极光舞动在大半个地球上空,巡逻艇下那些破碎的土地被摇曳不定的怪异光芒笼罩着。
但是,巡逻艇观测屏上的图像不受其他光线干扰,它清晰地呈现出一个荒凉的瓦砾场。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这片不毛之地应该有个尽头。
奥罗斯特把速度调到极限,这是他在浓密的大气层中敢于采用的最高速度。
巡逻艇在风暴之中穿行,不久,碎石密布的荒漠开始抬升。
一片高大的山脉出现在前方。
山顶笼罩在烟尘弥漫的云朵之中。
奥罗斯特将扫描器对准地平线,观测屏上充满威胁的山脊似乎伸手可及。
他开始操纵飞船向上爬升。
此情此景让他觉得这片土地毫无存在生命的希望。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改变航向,但最后还是决心坚持下去。
五分钟后,他的决心得到了嘉奖。
几英里以下矗立着一座被削平的山峰,它的峰顶被一项巨大的工程夷为平地。
一个结构复杂的钢架从峰顶岩石中伸出,跨越了整个人工平原。
巨大的钢架支撑着无数机械设备。
奥罗斯特让飞船停止前进,往山顶盘旋下降。
多普勒效应①引起的模糊消失了,观测屏上的画面轮廓分明。
那些钢架上撑起了几十面巨大的金属镜子。
它们全部直指天际,与地平线呈四十五度角。
所有的镜面都略微凹陷,镜面中心装有复杂的机械装置。
这个巨大的方阵似乎带有某种含义,每个镜面都准确地指向天空中的某一点——也可能是太空中的某个点。
奥罗斯特掉头看向他的伙伴。
看起来好像是个天文台。
他说,你们以前见过这类玩艺儿吗?触须繁多、长着三条腿的克拉腾提出了不同看法,他来自银河系边缘的球状星团。
这是通讯装备。
那些反射镜是用来汇聚电波束的。
我在一百多个其他星球上都见过这类装备。
这甚至有可能是库拉斯行星上收到的信号的来源——不过可能性不大,这么小的镜子汇聚的电波束肯定很微弱。
这就是抵达之前鲁根探测不到信号的原因。
来自塔尔根行星的孪生兄弟之一,汉舍二号补充道。
奥罗斯特对此无法苟同。
如果这是个无线电台,那它一定是用于行星间通信的。
可你们看那些镜面所指的方向。
我不相信一个两百年前刚刚掌握无线电波的种族能做星际旅行。
我的种族可是花了六千年才办到。
我们用了三千年。
汉舍二号温和地说,他刚好抢在孪生兄弟之前开口。
眼看着一场争吵即将无法避免,这时,克拉腾开始兴奋地挥动他的触须。
在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启动了自动监视器。
收到了!听!他打开一个开关,小小的船舱里顿时充满嘈杂的呜呜声。
尽管音调不断变化,但是某种难以名状的特征却贯穿始终。
四名救援队队员专心致志地聆听了一分钟,然后奥罗斯特说:这显然不是什么语言!没有哪种生物发音有这么快。
汉舍一号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是个电视台的节目。
你说呢,克拉腾?克拉腾没有反驳。
没错,每个镜面发射的节目好像都不一样。
我想知道这些信号发射的目标。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电磁波束的尽头肯定是这个星系的另一颗行星。
这一点我们很快就能确定。
奥罗斯特联系了S9000号,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鲁根和阿尔瓦隆都极其兴奋。
他们马上查看了天文档案。
结果令人惊讶——同时也令人大失所望。
另外九颗行星中没有一颗处在信号传播的方向上。
这些巨大的镜面好像瞄准了虚无缥缈的太空。
看来结论只能有一个,克拉腾是第一个把它说出来的。
他们曾经拥有行星际通信。
他说,但现在通信站已经被抛弃,信号传输也已经失控。
只是设备没有关闭,仍然处于被抛弃时的状态。
嗯,我们很快就可以查清楚。
奥罗斯特说,我马上让巡逻艇着陆。
他将飞艇缓缓降下,艇身降到金属镜面的高度,然后继续下降,最后停在山顶的岩石上。
几百码开外有一座白色的石头建筑,坐落在迷宫一般的钢铁支架底下。
那座建筑没有窗户,但朝向他们的这一面开了很多道门。
奥罗斯特看着他的同伴们穿上防护服,心里很希望自己也能跟去。
可是必须有人留守巡逻艇,以便随时和母船保持联系。
这是阿尔瓦隆的明智决定。
没有谁知道,在一颗首次被勘探的星球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生死关头。
三名救援队队员小心翼翼地走出气闸,调整了防护服的反重力场。
然后,这支小小的队伍开始向那座楼进发。
队伍的每位成员都有自己独特的行走方式。
汉舍兄弟领头,克拉腾紧随其后。
克拉腾的重力控制器显然出了问题,他一跤跌倒在地,让另外两位同伴乐不可支。
奥罗斯特看见他们在第一道门的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那道门缓缓开启,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房门里面。
奥罗斯特耐心地等待着,风暴向他席卷而来,空中的极光越来越绚丽夺目。
他在约定的时间跟母船联系,立即得到了鲁根的回应。
他想知道另一个半球的托卡里进展如何,但在太阳爆发前夕,地球上电闪雷鸣,他无法穿透雷电和同伴联系。
克拉腾和汉舍没用多久就发现,他们的理论基本上没错。
这座建筑是个被抛弃的无线电台。
在这里,一间大厅连接着无数个小办公室。
大厅里的一排排电子设备直向远方延伸而去,成百上千个控制面板上灯光闪烁。
在一个巨大的真空管道内,各种元件隐隐发亮。
这种情景克拉腾早已司空见惯。
他的种族制造的第一台无线电设备已经埋入十亿年前的地层中,变成了化石。
人类拥有电子设备的历史仅有几个世纪,根本无法跟他的种族相提并论。
勘探整座大楼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开着记录仪。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这座被抛弃的电台一直在播放节目。
可这些节目从何而来?他们很快便发现了总控制台。
用它可以同时控制几十套节目,可这些节目的来源却随同那些错综复杂的电缆一起消失在地底深处。
在S9000号飞船里,鲁根正试图分析这些节目,他的研究也许能揭开它们的来源之谜。
可要想探究穿透了几片大陆的电缆的走向,几乎毫无可能。
救援队没在这座废弃的无线电台浪费太多时间。
他们在这里毫无进展,他们是来寻找生命,而不是来作科学探索。
几分钟之后,小小的巡逻艇迅速从这片高地升起,向着群山背后的平原飞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剩下三个小时。
谜一般的镜面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了。
奥罗斯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在飞船里等待的时候,那些镜面好像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以适应地球的自转。
这该不会是他的幻觉吧?他不得而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太在意。
这只能说明电台的定向系统勉强还能运转。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发现了城市的踪影。
那是一座宏伟的大都市。
它依水而建,但如今,河流早已消失,在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间,在那横跨河面的桥梁底下,只剩一道丑陋的伤疤,从城市中间蜿蜒而过。
即便是从天空鸟瞰,也能一眼看出这座城市已经被抛弃。
可只剩两个半小时了,他们无法作进一步勘探。
奥罗斯特下定决心,准备在他所能看见的最大的建筑旁着陆。
根据合理的推测,有些生物会将最坚不可摧的建筑当作庇护所,他们能在那儿安全地待到最后一刻。
但是,这颗星球上最深的洞穴——即地球的中心——也无法在浩劫来临之际起到任何保护作用。
就算这个种族抵达外层行星,也只能将最终的时刻向后推延几个钟头,那横扫一切的冲击波很快就将吞没整个太阳系。
奥罗斯特不可能知道,城市并非几天或几个星期之前被抛弃的。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众多城市就已经无人居住了。
直升飞机带来便捷的全球交通之后,延续了无数代的城市文明就注定走到了尽头。
又过了几代人的时间,大多数人类都移居到了他们向往已久的田野和森林,便捷的交通使他们能在一小时之内到达地球的任何角落。
新的文明拥有从前人类闻所未闻的机械和能源,但绝大多数人却都过着田园生活,不再像几个世纪之前的人那样困守钢筋混凝土丛林。
那些被保留下来的城市是专门的研究中心、行政中心或者娱乐中心,其余的城市则被抛弃,任其自生自灭,因为拆除它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全球规模最大的十多个城市,以及古老的航天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它们将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未来。
但是,那些以蒸汽、钢铁和陆路、水路运输为基础的城市,则随同滋养了它们的行业一起消失了。
因此,当奥罗斯特在巡逻艇里等待的时候,他的伙伴们正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里快步穿行。
他们给这个被抛弃的地方拍了很多照片,但却没有找到曾经使用这些建筑的生物的一丝踪迹。
这幢大楼里有图书馆、会议厅和成千上万间办公室,但所有的办公室都空空荡荡,尘封已久。
要不是他们在那座山顶上发现了无线电台,这些救援队队员肯定会以为这颗星球几百年前就已经无人居住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奥罗斯特试图想象出这颗星球的居民的去向。
也许他们明白逃离纯属徒劳,于是自杀了。
也许他们在地球内部建起了巨大的避难所,现在千百万个幸存者正蜷缩在脚下,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
到了最后,不得不下令结束勘探时,奥罗斯特简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很快他就会知道托卡里的救援分队有没有交上好运。
他现在急于返回母船,因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越来越焦急不安。
库拉斯星的天文学家会不会搞错了?只有重新返回S9000号的船舱时,他才会感到心情愉快。
当他们进入太空,把这颗不祥的太阳远远抛在身后时,他会更加愉快。
伙伴们一进气闸,奥罗斯特就将巡逻艇升入空中,指挥巡逻艇向母船靠近。
然后他转头面向伙伴们。
嗯,你们有什么收获?他问。
克拉腾拿出一大卷帆布,把它铺在地板上。
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只长着两条腿、两只胳膊。
尽管如此,他们似乎仍然行动自如。
他们也只长了两只眼睛,除非后脑勺还长了一只。
这可能是他们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能找到它完全是靠运气。
那幅古老的油画冷冷地凝视着这三个正专心致志盯着它看的生物。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因为它毫无价值,它才得以保存至今。
城市被遗弃的时候,没有人想到需要搬走奥尔德曼·约翰·理查兹(1909~1974)的画像。
一个半世纪以来,它一直被尘封在此,而在此期间,人类在远离古老城市的天地里,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文明。
这基本上是我们能找到的全部东西。
克拉腾说,这座城市肯定已经荒废了很多年。
我担心这次救援行动完全是白费工夫。
要是这颗星球上真有什么生物,那他们也藏得太隐蔽、太难找到了。
指挥官不得不同意这个看法。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说,如果我们有几个星期,而不是几个小时,那还有可能完成。
就我们所知,他们甚至可能把避难所建在海底之下。
这一点似乎还没有谁考虑过。
他匆匆瞥了一眼指示器,修改了航向。
我们五分钟之后到达。
阿尔瓦隆的飞船好像飞得很快。
我不知道是不是托卡里找到了什么。
S9000号悬浮在一片火光熊熊的大陆上方几英里的空中。
当奥罗斯特的巡逻艇停靠在母舰上时,离最后时限只剩下三十分钟了,现在得抓紧时间。
他训练有素地将巡逻艇驶入停泊管道,随后,救援队员们走出了气闸。
不出奥罗斯特所料,一小群船员正等待着他们归来。
但他马上看出,朋友们来到这里并非纯粹出于好奇。
没等开口说话,他就意识到出了问题。
托卡里没有返回。
他的队员失踪了,我们得去救援他们。
马上跟我们到控制室去。
从一开始,托卡里就比奥罗斯特幸运。
他避开了太阳夺目的光芒,沿着曙光初照的地带前进,最后,他来到了一片内陆海沿岸。
这片新近挖掘的海是人类最后的杰作之一,一个世纪之前,这片被淹没的土地还是沙漠。
再过几个小时,这片土地会再次成为沙漠,因为海水正在沸腾,大团大团的蒸汽直向空中升去。
但它们遮蔽不了那座宏伟而美丽的白色城市,那座城市就矗立在海边,俯瞰着这片没有潮起潮落的大海。
飞行器仍然井然有序地停泊在托卡里着陆的广场周围。
这些飞行器非常原始,但是造型优美,以螺旋桨作推进装置。
这儿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这里的气氛让你感到地球生命离得不会太远。
窗户里面映出了点点灯光。
托卡里的三位同伴迅速离开巡逻艇。
若要论资排辈,提新纳德利当之无愧是这支小分队的队长,他和阿尔瓦隆本人一样,都来自银河系某颗中央恒星的行星。
接下来是阿拉卡勒,他来自宇宙中一个最年轻的种族,而且以此为荣。
最后是来自帕拉多星系的奇异生物。
和他的所有同类一样,他没有名字,也没有独立的身份,尽管他能够活动,但他只是种族意识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细胞。
在探索宇宙无穷无尽的星球的过程中,他和他的同胞分散到了宇宙的各个角落,但某种未知的纽带仍然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人类身体中的细胞一样紧密。
当一个来自帕拉多星系的生物说话时,他的自我称谓总是我们。
帕拉多的语言中没有第一人称单数,也不可能有。
救援队队员们被这座宏伟建筑的几扇大门拦住了,尽管人类的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开门的诀窍。
提新纳德利没有浪费时间,马上用便携式通讯器呼叫了托卡里。
托卡里用巡逻艇上的武器瞄准,三名救援队队员则躲到一旁。
一阵耀眼的火焰直冲门框,一道几乎无法看见的亮光闪过,巨大的铁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急如焚的救援队员冲进建筑时,门旁的石头还在隐隐发亮。
他们携带的照明仪器投射出光柱,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其实根本不用照明。
他们面前是一个庞伟的大厅,天花板上的一行行灯管将这里照得一片雪亮。
大厅两侧各有一条长廊,前方富丽堂皇的主楼梯直通向第二层楼。
提新纳德利犹豫了片刻。
两条走廊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他随便选择了其中一条。
生命就在附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现在看来,他们随时可能与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相遇。
如果他们表现出任何敌意——就算是这样,也实在不能怪罪他们——就会马上尝到麻醉枪的厉害。
救援小分队进入第一个房间时,空气简直都要凝固了。
发现房间里除了机械以外基本上空无一物时,他们这才放松下来。
一排排机器悄无声息地矗立于此。
顺着房间排列着成千上万个文件柜,它们筑起一堵一眼望不到头的墙。
除了文件柜和机器之外,房间里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
阿拉卡勒总是三名队员中行动最迅速的一个,他已经开始搜查那些文件柜了。
每个文件柜里都装着九千张薄而坚韧的卡片。
卡片上打着数不清的孔洞。
帕拉多星人抽出其中一张卡片,阿拉卡勒记录下这儿的情景,还给那些机械来了个特写。
然后他们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房间。
这里是世界上最令人惊叹的奇迹之一。
但它对救援小分队的成员来说毫无意义。
那套功能绝妙的霍尔瑞斯②人类分析器和记录了这颗星球上每位男人、女人和儿童信息的五十亿张穿孔卡片,将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显然,这座建筑最近曾被频繁使用。
救援队队员们越来越兴奋。
他们来到第二个房间,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绵延数英里的书架上陈列着数以百万计的图书。
救援队队员们不会知道,这些书记载了有史以来人类曾经制定的一切法律,和曾经在会议厅里作过的所有演讲。
提新纳德利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阿拉卡勒则把目光投向一百码开外的一个书架,他发现那排书架与众不同,里面的藏书被掏空了一半,书籍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周围,就好像有人在万分匆忙的时候,将它们打翻在地似的。
不久之前,曾有其他生物到过这儿。
尽管其他队员没有发现,但地板上隐约的辙印没有逃脱阿拉卡勒敏锐的洞察力。
阿拉卡勒甚至能看到地上的脚印,但由于对脚印的主人一无所知,因此他也没法说清这些脚印的来龙去脉。
与地球生命接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只是在时间上接近,而不是在空间上接近。
阿拉卡勒说出了大家的想法:这些书一定极具价值,肯定有什么生物回来取书——很可能是离开之后才想到回来。
这意味着附近肯定有个避难所,很可能并不远。
也许我们能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为我们指引方向。
提新纳德利表示同意,可帕拉多星人却不太感兴趣。
也许是这样吧。
他说,但避难所可能在这颗行星的任何位置,而我们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如果我们想救出他们,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救援队再次迅速前进,中途只停下来搜集了几本书。
对基地的科学家们来说,这些书可能有用——尽管书上的文字很可能永远无法破译。
他们很快发现,这座庞伟的建筑基本上是由一个个小房间构成的,这些房间看上去似乎都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
大多数房间都干净整洁,但有一两个房间里却一片狼藉。
其中一间尤其令救援队队员们迷惑不解。
它显然是一间办公室之类的屋子,被彻底摧毁了。
地板上撒满纸片,家具被砸成碎片,外面的火焰腾起的浓烟从破碎的窗户直往里窜。
提新纳德利紧张万分。
想必没什么危险的动物能跑进这里!他大声喊道,同时把麻醉枪握得更紧了。
阿拉卡勒没有回答。
他发出一种难听的声音,他的种族称之为笑声。
要过好几分钟,他才会解释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事。
我认为这绝不是什么动物干的。
他说,其实答案很简单。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一辈子,年复一年,永远都在处理无穷无尽的文件。
可是突然之间,你得到消息,你将再也看不到这间屋子,你的工作结束了,永远也不用再做了。
而且,没有人来接替你。
一切都结束了。
提新纳德利,你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呢?提新纳德利沉吟良久。
嗯,我想,我会收拾好东西,然后离开。
其他所有的房间里好像都是这样。
阿拉卡勒又笑了起来。
我当然相信你会这么做。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
我想,我准会喜欢用过这间房子的生物的。
他没再多加解释,他的话让两位伙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好作罢。
托卡里发出返回的命令,众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搜集了大最信息,但是没有找到能让他们发现失踪的地球生物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谜团令人困惑,看来永远无法得到解决了。
再过四十分钟,S9000号就将启程离开地球。
救援队队员们开始往回走,半路上却看见一个通向地底深处的半圆形通道,其建筑风格迥然不同。
对这些长着很多条腿的生物来说,那微微倾斜的缓坡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那些阶梯早就让他们这些多足生物厌烦至极,只有两足生物才会修建这么多大理石楼梯。
最惨的是提新纳德利,他平时能用十二条腿,危急关头甚至可以二十条腿并用,不过还没有谁见过他的那种精彩表演。
救援队队员们马上停下脚步,低头向通道内张望,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条隧道,一条通向地心的隧道!他们也许能在隧道尽头找到这颗星球的居民,拯救他们免遭噩运。
如果有必要的话,现在完全来得及呼叫母船。
提新纳德利向巡逻艇指摔官发出信号,托卡里立即把巡逻艇开到他们头顶上方。
帕拉多星人一直小心翼翼地把经过的路线记在头脑中,所以他们不会迷路。
但救援队队员们可能没时间经过像迷宫一般的通道原路返回。
如果需要赶时间,托卡里会动用武力穿透他们头顶的所有楼层。
无论如何,走到通道尽头查明真相用不了太长时间。
结果只用了三十秒。
向下延伸的隧道戛然而止,一个奇形怪状的圆柱形房间出现在隧道尽头,沿着墙壁摆放着带有华丽座垫的椅子。
除了来路之外,这儿没有另外的出口。
阿拉卡勒用了几秒钟才领悟到这个房间的用途。
太遗憾了,他想,他们将永远没有机会使用它了。
提新纳德利的一声吼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拉卡勒转过身来,看见入口已经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尽管惊恐万分,阿拉卡勒发现自己心中充满了敬佩之情:无论他们是谁,他们显然懂得如何建造自动机械!帕拉多星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他向座位挥动着一根触须。
我们认为现在最好坐下。
他说。
帕拉多星人的多元意识已经分析了当前情况,明白他们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没等多久,他们就听到头顶的格栅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人类的声音最后一次在地球上响起,但这声音并非出自活人之口。
尽管听不太懂,被困在车厢内的救援队队员们还是能大致猜出其中的含意。
请选择您的目的地,在座位上坐好。
与此同时,车厢尽头墙壁上的一个面板开始闪闪发光。
面板上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地图,图上的十多个圆点被连成了一条线。
每个圆圈旁边都有铭文,铭文旁边则是不同颜色的按钮。
阿拉卡勒满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指挥官。
别碰它们。
提新纳德利说,如果我们不碰这些按钮,这些门也许会自动打开。
他错了。
设计这些地铁的工程师早就认定,走进车厢的人自然是要出行。
如果他们一个站也不选,那就只可能是去终点站。
地铁的继电器和闸流管等待着他们下达指令。
在那三十秒以内,如果他们知道该怎么办,救援队队员们完全能够打开门,离开地铁车厢。
但他们一无所知。
于是,这套依照人类思维运作的机械便代替他们作出了选择。
列车的加速并不是很猛烈,只有一丝几乎难以觉察的震动让他们察觉到列车在地底隧道中穿行的速度。
他们猜不出这趟旅行会花费多少时间。
再过三十分钟,S9000号就将离开太阳系。
不断加速的列车里,大家沉默着。
提新纳德利和阿拉卡勒的头脑在飞速运转,帕拉多星人也没闲着,但他的思考方式却大相径庭。
个体生命的终结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对于群体意识来说,一个个体的死亡只相当于人类失去一片指甲皮。
不过,他还是勉强能够理解像阿拉卡勒和提新纳德利这类个体智能生命的处境,非常乐意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阿拉卡勒通过便携式通讯器联系了托卡里,但信号非常微弱,减弱的趋势似乎还在加快。
他迅速解释了救援队目前的处境。
好在信号很快变得清晰起来,托卡里追随着地铁前进的方向,飞翔在驶向未知目的地的地铁上方。
救援队队员们第一次得知,自己正以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度前进。
很快,托卡里又向他们透露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正迅速向大海驶去。
如果他们在陆地底下穿行,那还有可能获救,尽管希望十分渺茫。
可如果到了海底,即便强大的母船上也找不到能够让列车停止的智慧和机械,救出他们。
再也没有谁能想出更加完美的陷阱了。
提新纳德利专心致志地查看着墙上的地图。
它的意义不言自明,在那条连接众多圆圈的线路上,一个小小的光点正缓缓移动。
它即将到达地图上标出的第一个站点。
我马上就按其中一个按钮,提新纳德利最后说,这样做有益无害。
我同意,如果让你们选择的话,你们先按哪个按钮?只有两个按钮,如果我们按错了也没事。
我想第一个按钮的功能是让机器启动,另一个是让它停下来。
阿拉卡勒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我们根本没按按钮,它就启动了。
他说,我觉得它完全是自动的,我们根本没办法从这儿控制它。
提新纳德利不同意这种看法。
这些按钮显然跟那些车站有联系。
如果它们不能让你停下来,那把它们装在这里有什么用?唯一的问题是,哪个才是正确的按钮?他的分析不容置疑。
列车能在任何中转站停下。
他们在路上仅仅行驶了十分钟,如果现在下车,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提新纳德利偏偏按下了错误的按钮。
这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
那个小小的亮点慢慢越过了闪光的小圆圈,速度一点儿也没降低。
与此同时,托卡里在头顶的巡逻艇里呼叫:你们刚从地底穿过了一座城市,现在正向大海驶去。
在一千英里之内,列车都不可能再停下来了。
阿尔瓦隆对找到这颗行星上的智能生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S9000号已经飞越了大半颗行星,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而且一次次地降低高度,希望能引起地球生命的注意。
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地球好像已经完全被抛弃了。
阿尔瓦隆想,假如这颗星球的居民中还有幸存者,那他们一定藏在地心深处,没有谁能前去救援,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噩运依旧不可避免。
鲁根带来了救援队队员被困的消息。
巨大的飞船马上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搜寻,穿云破雾,来到那片海洋上空,托卡里的小巡逻艇此时正跟随着深藏海底的地铁飞行。
此时的情景真可谓惊心动魄。
自从地球形成以来,这颗星球上还从来没出现过像这样的海洋。
速度达到每小时数百英里的风暴吹动着像山一样高的海浪。
尽管这儿远离陆地,但空中却飞舞着枯枝败叶、断瓦残垣,还有破铜烂铁,只要不是牢牢固定在地上的东西,全都飘了起来。
没有任何飞行器能抵挡这样的狂风。
如山的巨浪迎面相撞,响声震天动地,掩盖了狂风的号叫。
幸而这时还没发生强烈的地震。
在海底运行的工程奇迹、地球总统的私人真空地铁仍然运转自如,完全不受头顶上的骚动和灾难影响。
它将持续运行,直到地球消失的那一刻为止。
如果天文学家没有弄错,那么剩下的时间不会比一刻钟多多少。
但是,那支被困的救援小分队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抵达陆地,看到获救的一丝希望。
阿尔瓦隆当初下达的命令很明确,就算没有下达那样的命令,他也绝不敢拿托付给自己的巨型飞船冒险。
就算他是人类,要作出抛弃被困船员的决定也是件天大的难事。
但他属于一个远比人类更加富于良知的种族。
他们热爱宇宙里的一切智慧生命,正因为如此,很久之前,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他们还是接受了宇宙的统治权。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正义得到伸张。
阿尔瓦隆必须发挥出他所有超人的禀赋,才能顺利渡过接下来几个小时的难关。
与此同时,在海底一英里之下,阿拉卡勒和提新纳德利正忙着摆弄便携式通讯器。
要处理涉及到一辈子的事情,十五分钟显然是不够的。
的确,在这个时刻,没有什么比留下遗嘱更重要的事了。
问题是,这仅剩的一点时间留不了几句话。
帕拉多星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另外两位队员已经是听天由命,全神贯注地处理着自己的身后事,根本没工夫答理它。
当他突然开始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吓了一大跳。
我们感到,你们认定自己注定灭亡,正在处理善后事宜。
这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我们在抵达陆地后能让这台机器停下来的话,阿尔瓦隆船长仍然有希望拯救我们。
提新纳德利和阿拉卡勒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随后阿尔卡勒喘着气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他立即想到S9000号飞船上有好几个帕拉多星人,当然,也许不能说有好几个。
他们的同伴当然清楚母船上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等待回应,而是继续说:阿尔瓦隆不可能那么做!他不敢冒那个险!不用冒险。
帕拉多星人说,我们已经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其实非常简单。
阿拉卡勒和提新纳德利用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同伴,他们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到了危急关头,那些组成帕拉多星人集体意识的单元将联合起来,形成一个组织,其内部联系的紧密程度不亚于一颗真正的大脑。
在这种时候,他们形成了宇宙中最强大的智慧。
一般问题只需要几百或是几千个单元就能解决。
有些极其罕见的情况需要数百万个单元。
在关系到种族生死存亡的两个危急关头,整个帕拉多星集体意识的数十亿个体全都联合起来。
帕拉多星人的集体意识是宇宙中最重要的智力资源。
它很少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但它的存在让其他种族感到欣慰。
阿拉卡勒不知道为了处理这次危机,有多少单元联合起来。
他也不明白,这件小事怎么会引起帕拉多星人集体意识的关注。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知道帕拉多星人无比清高的集体意识还有一丝类似人类的虚荣心,那他兴许能猜出真相。
很久以前,阿拉卡勒写过一本书,试图证明所有智慧种族最终都将抛弃个体意识,终有一天,集体意识将主宰这个宇宙。
他曾说,帕拉多星人的集体意识,就是最早的终极智慧的例证。
对此,那个硕大无朋、分散各处的集体意识并没有感到不悦。
没等他们提问,阿尔瓦隆本人的声音就在便携式通讯器里响了起来。
阿尔瓦隆呼叫!在太阳爆发产生的冲击波抵达这颗星球之前,我们将一直待在这里,所以我们也许能够拯救你们。
你们正驶向海岸的一座城市,以你们现在的速度,大概四十分钟之后能够到达。
如果你们到时候无法让列车停止运行,我们就将炸开你们前方和后方的隧道,切断列车的能源。
然后我们将开辟一条竖井,接你们脱险。
首席工程师说他能够利用主喷射器在五分钟之内完成这些任务。
所以在一个小时以内,你们都是安全的,除非太阳提前爆发。
如果真是那样,你们也会被摧毁!你们不能冒这个险!别管这个了,我们现在非常安全。
太阳爆发的时候,冲击波需要好几分钟才能达到峰值。
除此之外,我们处在黑夜半球,有八千英里的岩石作屏障。
当太阳爆发的警报拉响的时候,我们已经以行星为掩护,加速冲出了太阳系。
我们飞船的最强驱动力能让我们在离开星球背后的阴影以前达到光速,到那时,太阳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提新纳德利依然忧心忡忡。
另一件事又涌上他的心头。
是的,可你们在黑夜半球怎么能得到警报呢?这很容易。
阿尔瓦隆答道,这颗行星有一颗卫星,从黑夜半球能够看到它的身影。
我们用望远镜对准了它。
如果它骤然变亮,我们的主发动机将随即启动,将我们带离这个星系。
整套逻辑无懈可击。
一贯行事谨慎的阿尔瓦隆这次也没有冒险。
太阳爆发喷出的烈焰需要几分钟才能摧毁厚达八千英里的岩石和金属。
到那个时候,S9000号早已达到光速,安全脱险。
离海岸还有几英里的时候,阿拉卡勒按下了第二个按钮。
他本以为列车无法在站点之间停止运行,所以不指望得到什么结果。
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列车轻微的晃动消失了,他们居然停了下来。
车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没等车门完全开启,三名队员已经离开了车厢。
在他们前方,一条长长的隧道一直伸向远方,消失在视野之外。
他们正要开始沿着隧道前进,通讯器里响起了阿尔瓦隆的声音。
待在那儿别动!我们马上为你们开道!地面一阵颇抖,头顶上方传来碎石落下的隆隆声。
随后,地面再次颤抖起来——前方一百码处的隧道突然消失,被一个巨大的竖井穿透了。
救援队队员们匆匆向前,来到隧道的尽头,停在隧道边缘。
截断隧道的竖井方圆足有一千英尺,飞船喷出的光柱直捣地心,开辟出这个深不可测的竖井。
在他们头顶上,被风暴裹挟的云朵在月光下飞舞,那轮明月发出璀璨的光芒,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当初的月亮。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悬浮在上空的S9000号飞船,那掘出这个深坑的巨大的喷射器仍然闪耀着暗红色的光亮。
一个黑影离开母船,轻快地降向地面。
托卡里回来搭救他的伙伴了。
片刻之后,阿尔瓦隆在控制室里慰问了他们。
他向那巨大的观测屏挥了挥手,轻声道:看,我们差点儿就来不及了。
足有一英里高的巨浪冲击着海岸,飞船下方的陆地渐渐没入巨浪之中。
这颗星球上被看到的最后一片土地是一个辽阔的平原,它沉浸在异常明亮的银色月光中。
闪闪发亮的洪水直扑远处的山脉。
海洋终于战胜了陆地。
但它的胜利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大海和陆地都将不复存在。
就在救援队员们默默注视着这个毁灭场景的时候,比这可怕无数倍的浩劫降临了,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小小的序幕而已。
这片被月光照亮的土地似乎突然迎来了曙光。
但那并非曙光,而是月亮像第二颗太阳似的放出耀眼的光芒。
可怕的怪异光亮炙烤着飞船下面的土地。
三十秒后,飞船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
主发动机启动了。
阿尔瓦隆瞥了一眼指示灯,核对了它们显示的信号。
当他再次望向屏幕时,地球已经不见了。
S9000号越过冥王星的轨道之后,超负荷运转的强大的发动机终于停机,再也无法运转。
但这没有关系,太阳已经伤害不到他们了。
目前,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飞船加速驶向黑暗冷寂的星际空间,但再过几天,救援飞船就会赶到。
现在的局面颇具讽刺意味。
一天之前,他们自己还是救援人员,赶去拯救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种族。
阿尔瓦隆再一次琢磨着这个刚刚被摧毁的星球。
他徒劳地在头脑里勾勒出这里昔日的繁荣景象,城市的街道上生机盎然,充满生命。
尽管他们很原始,但也能为宇宙带来极大的贡献。
要是能找到他们就好了!但后悔没有用处。
救援队抵达之前,这颗行星的居民一定已经藏身于铁质地核里面。
而现在,他们和他们的文明将永远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鲁根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让阿尔瓦隆感到如释重负。
飞船起飞之后,首席通讯官一直忙着分析那座奥罗斯特发现的无线电台发送的信号。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但是需要装配一种特殊仪器,所以花了些工夫。
哦,你有什么发现?阿尔瓦隆问。
很多。
他的朋友答道,有些情况非常神秘,我还没弄明白。
没用多久,我们就破译了电台发送的图像信号,转换成可以在我们的仪器上播放的信号。
看来那颗行星表面各处都布置了摄像头,好对某些重要地点进行观察。
有些摄像头显然装在城里的高层建筑顶上。
摄像头不停转动,以便拍摄到全景图像。
在我们已经记录下来的节目里面,总共有二十个不同的场景。
另外,还有一些信号与众不同,既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
它们似乎是纯粹的科学数据,很可能是仪表读数之类的东西。
各种节目以不同频率同步发送。
所有这一切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奥罗斯特仍然坚持认为,那个电台并非是在被抛弃时忘了切断能源。
但这些绝不是普通电台可能发送的节目信号,它显然是用作星际传播的——在这一点上,克拉腾是正确的。
这颗星球的居民一定穿越了宇宙,因为在上次调查的时候,我们没在这个星系的行星上发现其他生命。
难道不是吗?阿尔瓦隆全神贯注地梁听。
的确,看来理由很充分。
但是,那些信号并没有指向其他的行星。
我亲自检查过。
这我知道。
鲁根说,我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座巨型星际电台要不停地发送一颗行将毁灭的星球的图片。
这些图片对科学家和天文学家来说极其珍贵。
当初架设这些全景摄像头的时候肯定费了不少工夫。
我相信,那些信号肯定有发送目标。
阿尔瓦隆突然站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星系外层还存在一个尚未露面的行星。
他问道,如果是这样,你的理论就完全错了。
那些电波束甚至不是指向太阳系的黄道面。
就算是这样,你看看这个。
他打开观测屏,调整控制器。
在宇宙那光滑的幕布前悬着一颗蓝白色的球体,它显然是由很多层炽热的气体构成。
尽管相距遥远,无法看清它的活动,但它显然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它的中心是一个炫目的光点。
那就是太阳已经变成的白矮星。
你肯定不知道那颗星球有多庞大。
阿尔瓦隆说,请看看这个。
他将图像放大,最后只剩下新星的中央部分,其核心的两侧各有一颗小小的、被压缩了的物体。
这是这个星系的两颗体积庞大的行星,只是勉强幸存了下来。
它们和太阳的距离有数亿英里。
那颗新星还在不断扩大,它现在的大小已经相当于原先太阳系的两倍了。
鲁根沉默了片刻。
也许你说对了。
鲁根极不情愿地说,你否定了我的第一个理论。
可你还是没能说服我。
他飞快地绕着房间转了几圈。
阿尔瓦隆耐心地等待着。
他明白他的朋友拥有的潜力,鲁根能够通过直觉解决很多单靠逻辑无法解决的难题。
随后,鲁根再次开口说话,他的语速很慢:你看,要是我们完全低估了这颗星球的居民呢?奥罗斯特就这样干过——他以为他们不可能穿越太空,因为他们两个世纪之前才知道电波的存在。
这是汉舍二号告诉我的。
嗯,奥罗斯特可能完全搞错了。
也许我们全都错了。
我看过克拉腾从电台带回来的材料。
他对自己的发现不屑一顾,可那是短时间内所取得的惊人成就。
那个电台拥有的仪器是比地球文明古老数千年的种族才会有的。
阿尔瓦隆,我们能不能追寻那些电波束,看它们到底射向何处?阿尔瓦隆整整一分钟没有说话。
他一直希望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回答。
主发动机已经完全失灵,根本无法修复。
但飞船还有能源,只要有能源,什么事都好说。
要得到答案,需要做很多临时准备工作,有些操作难度相当大,因为飞船仍然保持着它巨大的初速度。
是的,这件事可以做。
这次行动能让船员们不再消沉下去。
任务失败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而离得最近的重型维修飞船三周之后才能赶到,更让船员们士气消沉。
工程师们像往常一样手忙脚乱起来。
像往常一样,尽管开头他们认定给的时间绝对不够,可结果只用一半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巨大的飞船用了几个小时才摆脱发动机几秒钟内给予它的初速度。
S9000号沿着半径达数百万英里的巨大弧线改变航道。
飞船四周的星空斗转星移。
这次操作总共花了三天时间,但最后,飞船终于开始沿着那曾经来自地球的电波束的轨迹勉强向前飞行。
他们向着虚无的空间飞去。
那颗曾是太阳的耀眼的星球在他们身后缓缓缩小。
依据星际航行的速度标准,他们此时几乎可以算静止不动。
鲁根一连几个小时全神贯注于他的仪器,将探测波射向前方遥远的太空。
毫无疑问,前方很多光年以内没有任何行星。
阿尔瓦隆不时走进来看他,但总是得到同样的答复。
毫无结果。
鲁根的直觉大概每五次中有一次会令他大失所望,他开始怀疑这一回是否又是失望的一次。
不到一周之后,探测器标度盘上的指针终于轻轻晃动了一下。
但鲁根什么也没说,甚至对船长也守口如瓶。
他一直等到这个消息得到确认,然后继续等到短程扫描仪作出反应,在观测屏上描绘出第一张模糊的图案。
这个时候,他依然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看明白了屏幕上的图案,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把同伴们叫进了控制室。
出现在观测屏上的是熟悉的无限星空,一颗颗恒星直向宇宙尽头延伸而去。
一团遥远的星云在屏幕中央抹出一片朦胧的薄雾。
鲁根放大了图像。
那些恒星全都消失在视野之外,而那片小小的星云不断膨胀,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它并非星云。
在场的船员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
成千上万个形如铅笔的光点,在巨大的三维空间中排成如军队般整齐的方阵,这支队伍在太空中绵延了无数英里。
那些光点在这巨大的方阵中整齐划一地迅速飞行。
就在阿尔瓦隆和他的船员们观看屏幕的时候,那个方阵移到了屏幕之外,鲁根不得不重新调整镜头的焦点。
过了很长时间,鲁根才开口说话。
这就是那个种族。
他轻声说道,那个两个世纪前才发现电磁波的种族,那个我们以为龟缩在行星中心的种族。
我已经用最高的倍率查看了这些图像。
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舰队。
这里的每个光点都是一艘比我们的船更庞大的飞船。
当然,它们都非常原始——你们在屏幕上看到的是他们的火箭喷射出的气流。
是的,他们有胆量用火箭作星际旅行!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们需要几个世纪才能到达最近的恒星。
整个种族都加入了这次航行,他们希望他们的后代能够完成这次远航。
而那要等几代之后了。
要正确评价他们的成就,我们就必须想一想,我们进入太空花了多少时间,开始恒星际旅行又用了多少时间。
如果我们面对濒临灭绝的命运,我们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做成这样的事情吗?要记住,这是宇宙中最年轻的文明。
四十万年前,它还根本不存在。
一百万年之后,它会有怎样的发展?一个小时之后,奥罗斯特离开瘫痪的母船,去和前方那支伟大的舰队作第一次接触。
当他乘坐的小型巡逻艇消失在群星之间后,阿尔瓦隆转身对他的朋友们发表了一席谈话。
之后的岁月里,鲁根常常回忆起这些话。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的生命。
他沉思着,‘他们会不会全是天才的工程师,没有任何艺术和哲学?奥罗斯特的到来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我估计他们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
所有与世隔绝的种族都滑稽地认为他们是宇宙间唯一的智慧生命。
但他们会感激我们,我们将让他们的远航提前几百年结束。
阿尔瓦隆扫视着银河系,它像银色的薄雾一样在屏幕上蔓延。
他挥动触须,扫过整个银河,从浩如烟海的中央行星直到星系边缘孤独的恒星。
你知道,他对鲁根说,我有点害怕那些生命。
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个小小的星际联盟怎么办?他再次向着屏幕上的恒星云挥动触须,无数的恒星正闪耀着光芒。
我有个预感:他们会是一群最坚定的生命。
他又说,我们对他们最好有礼貌一些。
毕竟,我们的居民总数只比它们多十亿倍。
鲁根被船长开的小玩笑逗乐了。
二十年之后,这些话听起来不再可笑。
①当声音,光和无线电波等振动源与观测者以相对速度进行相对运动时,观测者所收到的振动频率与振动源所发出的频率有所不同。
因为这一现象是奥地利科学家多普勒最早发现的,所以称之为多普勒效应。
②赫尔曼·霍尔瑞斯(1860~1929)美国发明家,他发明了能够在穿孔卡片上贮存和再现信息的系统,创建了后来发展为IBM的公司。
《来自第三行星的信息》作者:贝尔德·舒契恩远处,微弱的阳光照在一个很小的飞行物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Z11号宇宙飞船从漆黑的银河外星系深处,正迅速地靠近它。
据飞船上的仪器计算,它极可能来自相邻的太阳系。
从纯物理角度看,一个不起眼的太阳和九颗行星,这在银河外星系太普通了。
可是,那儿有生命。
Z11号的成员们显然很激动。
在他们考察过的星系中,还没有出现过一种从皮肤到其他部位都与他们结构相似的人类,一种一个脑袋、两条腿、两条胳膊的生命。
而如今,这种人类就居住在太阳系里,和被观察的空间探测仪有着同一故乡。
面对这样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他们怎么能按捺得住呢?当然,除了皮肤颜色不同外,还存在一些别的差别,比如耳朵的形状、手指的个数等,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自动控制的触感射束正把空间探测仪的最重要的特征输送给数据处理机。
这肯定不是载人飞行物。
蔡莉的六个手指敏捷地掠过控制台的传感键。
我们可以放心地去研究它。
特沃熟练地按动一个个传感键。
Z11号的保护伞收缩起来,试验舱的舱口已经打开。
很快,小小的飞行物就被吞进飞船的大嘴里,无声无息地落在覆着软垫的圆盘上。
开始考察。
蔡莉招呼着她的另两个伙伴。
他们穿过隔离室,进入大厅。
凭着近千次类似的考察经验,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没费多少周折就完成了采样和数据统计,并把它们输入飞船上的电子系统。
皮蒂第一个发现了一个小匣子。
嗨!她得意地指着小匣子正面的一块金属板,毫无疑问,来自第三行星!没错,希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飞行轨迹的计算证实了这一点。
为了安全起见,他留在控制台前,如果发生了意外,他负责将陌生飞行器尽快送出飞船。
皮蒂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的联盟里终于又可以增加一个成员了!你们瞧,我们的新伙伴能制造出飞得这么快的东西,真了不起!显然,现在Z11号着手考察的太阳系第三行星已经满足了一条法律:唯有能发射人造天体以寻找陌生智能生物的人类方可被本联盟接纳。
但还有另一条法律:只能与生活在自由团结的社会里,没有紧张社会关系和毁灭性矛盾的智能生物建立和平共处关系。
恒星际联盟认为: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人类会把妒嫉、仇恨、占有欲及其他恶劣品质带入联盟,从而给联盟以毁灭性的打击。
通常,通过对一些人造天体的考察可以看出,它们的创造者只拥有极低的社会发展水平,根据第二条款,他们不能被联盟接纳。
回到指挥中心后,四个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卧榻上进行分析。
投影壁以超大比例显示出那块金属板上的图象,四个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虽然这只是一块象征性地刻了些什么的没有生命的金属板,但它的制造者把它送入宇宙空间,就是为了向陌生的人类尽可能真实地描述自己,因此不难猜测,第三行星的人类在这块铭牌上注明了最基本的事实,最基本而且富有启发性的事实。
蔡莉开门见山地解释铭牌下部那一排大小不一的圆圈的含义:这里标明了母星体和九颗行星。
该飞行物是由第三行星发射的。
这种人类只知道存在九颗行星,他们没有标出第四、第五行星之间的小行星带。
这是静止地、片面地强调光学性的宇宙观。
这幅图上没有那些小行星,是因为他们看不见。
我们的资料表明:这些小行星的总质量相当于一颗很久以来一直在母星体轨道上运行的中等行星的质量当讨论围绕技术和物理方面进行时,皮蒂一直沉默着。
她以异乎寻常的冷静倾听蔡莉怎样由这些片面强调光学性的宇宙观分析出第三行星居民错误的社会行为。
所以不妨猜测:在那儿人与人之间并不看重内在素质,而是以貌取人。
显然,由此会产生许多矛盾。
这是一个根本没有真诚与友爱的社会。
轮到皮蒂了:蔡莉的结论也许是正确的。
她边想边说,男性显然在某一历史转变过程中发展成了占统治地位的部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一性别在最初的发展阶段中就已经能统治女性了,因为他们具有更优越的生理与心理素质。
皮蒂注视着铭牌上那举起来表示问候的上肢,接着说:男性举起上肢表示打招呼。
这个动作表明该性别在那个社会占统治地位,而女性不是没有能力做同样的动作就是不允许做这种动作。
这个问题终于明确地提出来了,其实蔡莉在推测第三行星上不存在友爱时,眼睛里就含有这个问题了。
事实摆在那儿,如果不允许女性从事重要的社会活动,其不可避免的结果必定是大大小小的矛盾和持续不断的摩擦。
这显然有悖于恒星际联盟法律第二条,因为根本谈不上什么自由团结的社会没有紧张的社会关系。
但是,皮蒂又看到了另一个事实,女性看起来并不是被动地居于次要地位,不,她的次要地位是通过她注视着男性的目光清楚地表现出来的。
注视着比较高大的男性。
希亚补充说。
不仅高大,而且比女性魁梧、强壮、肌肉发达。
蔡莉说。
对,皮蒂的脸上露出神秘而又轻松的微笑,让别人摸不着头脑,我们不妨以女性的羸弱作为出发点。
从图上这两人的腿部姿势可以看出,她是自愿从属于男性的。
她看起来想依靠男性。
蔡莉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观点,希亚就抢着从物理学角度证实皮蒂的话:他们的躯体本来呈对称性,女性的姿势却表明她的重心已经转移,落在一只脚上,好像立刻就要向男性走去。
实际上这表达了一种依靠思想,因为重心本该是由支撑面承受的。
与此相反,男性就是用两条腿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的。
在观察其他一些人类的过程中,我们也见过这种女性的姿势,皮蒂解释说,它很有代表性,表示尊重比自己地位高的主人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蔡莉猛地打断了她,你刚才说‘主人’?对,主人,或者说养育者。
我的证据是她装饰性的长发,我想大家都会同意这是一种没有彻底进化的表现。
以前的人类全身毛发密布,现在只不过是作为装饰罢了。
总之,我们可以这样起草报告:这种人类由男性和女性组成,女性在心理及生理上皆弱于男性。
生物学方面的差异导致这种人类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性和在各方面利益中自愿居次要地位的女性两部分蔡莉摇着头:自愿居次要地位?自愿,皮蒂强调说,这幅图象没有表现出女性的丝毫不快。
她看起来完全承认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羸弱,期待着从高出她大约百分之十的男性那儿得到保护。
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女性已经形成了不仅甘居下位,而且以此为最高理想的世界观。
蔡莉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说服的,她依然盯着恒星际联盟第二条法律,认为这一条还远未被满足。
你的意思是,这种人类尽管已经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性和被统治地位的女性两部分,但内部并不存在对立关系?对,皮蒂回答说,我甚至认为‘统治’这个概念在这里根本不适用。
我们当然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这种人类中女性进化得不彻底。
她们也许还处于她们全身毛发密布的祖先的水平,至多有一点点进步。
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男性是把她们当作家禽来饲养的。
在通常情况下,家禽是不会反抗主人的,它心甘情愿地屈服于命运,有时甚至尽最大努力去完成分配给它的任务很久没有人说话,铭牌上的图象好像忽然间放射出另一种光彩,完全不像先前那么令人沮丧了。
皮蒂的寥寥数语消除了刚才的失望,为大家树立起一个和谐社会的形象。
在那儿,卑微的女性把取悦男性、服务于男性视为最高理想。
特沃首先打破了沉寂:开始我之所以得到一个错误的印象,完全是由于考虑不周。
如果按皮蒂的解释,这块铭牌上的所有信息就可以统一起来了:他们站立的姿势,男性做的动作,以及像附属品一样被动的女性,包括她投向男性的目光、与男性身高体宽的差别等等,总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我同意这种分析。
我也同意。
希亚搔着光秃秃的后脑勺说。
蔡莉也不反对。
他们开始编写正式的输入程序。
完全符合第二条款。
特沃总结说,根据我们目前的认识,第三行星上不存在内部的矛盾或对立。
那儿居住着一种和睦相处的人类满足一切条件,可以被‘14太阳联盟’接纳。
皮蒂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希亚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端正地坐下,问:现在飞向第三行星?希亚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并被输入了电脑。
Z11号进入轨道后,四人一起躺在巨大的卧榻上。
最后的分析使每个人都心悦诚服,他们满怀喜悦地期待着踏上第三行星的时刻,期待着与这种和谐发展,而且也有两条腿的人类进行接触反正我一点也不在乎。
施劳特曼保证说,他撒谎都不脸红。
不在乎?艾伯哈德苦笑了一下,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不在乎。
再说,你们只相差5厘米,而我们相差15厘米!15厘米又怎么样?施劳特曼强辩道,你矮,我也矮。
你要是在乎,肯定是因为你太没本事了,就这么回事!什么?你以为就你了不起?谁不知道你因为长得矮不好意思,我就不怕承认我妻子比我高。
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她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阿斯特丽德怎么啦?艾伯哈德瞠目结舌,他妻子已经悄没声地站在他身后了。
这真让他恼火。
简直受不了,你居然盯我的梢儿!艾伯哈德教训着妻子,鬼鬼祟祟地偷听,是不是?阿斯特丽德大吃一惊:偷听?我?偷听?胡说八道!你用什么口气跟我说话?疯了吗?你在这儿大嚷大叫,吵得我跟伊尔莎根本没法好好下棋,你还说我鬼鬼祟祟,又喝多了是不是?丢脸,艾伯哈德在心里说,真丢脸。
施劳特曼什么都看在眼里了,他正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冷笑呢。
好吧,艾伯哈德不得不让步,算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施劳特曼一眼,这家伙轻轻巧巧就白看了场戏。
也就在这一瞬间,艾伯哈德忽然万分希望能回到他的第一次婚姻中去,哪怕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错他也愿意。
那时他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因为他比那个妻子高,也比她聪明——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你可以回家了吧?她的叫声把他从恍惚中拉出来。
好,好。
我马上回去。
他泄气地嘟囔着,还生怕被施劳特曼听见。
他在外面总要作出一副和平宽容的大丈夫的样子,这也真难为他了。
阿斯特丽德已经迈开步子往家走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挺喜欢她的,至少喜欢她的外表,虽然她已经49岁了。
当年,这15厘米的障碍就是被她的美貌不攻自破的。
他们婚后头半年的日子过得和和平平,后来他和阿斯特丽德的关系便越来越糟了。
他心里渐渐感到不舒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15厘米。
阿斯特丽德对颜色特别敏感,把他以前的衣服几乎全扔掉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整天穿着她为他买的新衣服;他的书和他所有的收藏被她几句话就贬得一文不值,他只好把它们都送进了废纸收购行;他的唱起很久以来一直只能堆放在地下室里,与咖啡听为伍。
每当他试图捍卫自己这些宝贝的艺术价值时,她就极有耐心地细述这些大路货是多么庸俗。
每天批其他的审美趣味倒也罢了,最令他痛心的是他再也显示不出自己艺术方面的才华了。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书、她的音乐,习惯了一切她认为有艺术价值的东西,甚至发现以前自己的爱好确实苍白无趣。
这使他大为恼火,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值得他骄傲了。
他越来越怀念以往的时光,那时他可以为别人制定标准。
现在他对第一次婚姻的眷恋都该归功于阿斯特丽德。
在家里她是上帝。
现在还剩下什么能让他不至于完全丧失自信?只剩下他的职业了。
但是,在工作上他尽管很卖力也没多大进展。
当然,钱赚得还不算少,但那是个卑贱的、名声不太好的工作呀!和阿斯特丽德结婚前他倒不在意,可现在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晋升的机会总也轮不到他,这让他越来越紧张。
于是他只好把全部精力转向钱,只要有机会就加班,赚钱、赚钱、不停地赚钱。
节省下来的每个子都被他花在看得见的地方来显示自己的功绩。
在这个地区他的房子是最昂贵的:叠镶式外表、屋顶平台、带栅栏的大花园。
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丝毫没有打动阿斯特丽德。
他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她成了他的靶子。
很久以来他对每件责任在她,哪怕只是好像责任在她的小事都特别敏感,不放过任何一次这样的机会来尽可能严厉地训斥她一通,当然是在没有别人,比如施劳特曼在场的时候。
一想到施劳特曼,艾伯哈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以后会发生的事艾伯哈德再清楚不过了:施劳特曼肯定要出去大肆渲染他怎样受到阿斯特丽德的责骂。
这又必定为阿斯特丽德的形象增添几分严厉。
沉浸在苦恼中的艾伯哈德又向前迈了一步,但真的只迈了一步,因为他的脑袋正撞在阿斯特丽德的肩膀上。
天啊,走开!他对她吼着,你没看见我过来了吗?他耳垂上挂着的耳铃被撞得丁当作响,扰得他心烦意乱,真恨不得给阿斯特丽德一记耳光。
在他的第一次婚姻中,如果逢到这样的心绪他一定早就动手了,完全不必考虑事后的赔礼道歉。
但是阿斯特丽德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惩罚,也许这与她比他高15厘米不无关系。
艾伯哈德一方面不敢过分相信以前的经验,另一方面直觉告诉他,用这种方法对付不了阿斯特丽德。
有许多次,就像今天一样,她表现出来的绝对权威弄得他手足无措,只剩下毫无反抗的顺从。
这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望着天空,无疑是在讥笑他。
不争气的耳铃这时偏偏越来越响,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被阿斯特丽德撞出来的,而是一个正从几百米高空往下降落的怪物在作祟。
艾伯哈德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天,什么东西能从天上这么慢地落下来?它没有翅膀,也不是直升飞机。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顿时感到一股凉气袭上脊梁。
施劳特曼夫妇的举动更坚定了他的猜测,他们突然间缩回屋里去了。
艾伯哈德认定自己正面临着一场大规模的侵略,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而且是不小的危险。
他的步枪挂在家里的衣橱背后;一支口径6.5毫米、上满了子弹的手枪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想在警察或军队赶到之前,这些足以抵挡一阵子了。
现在他已经忘记了阿斯特丽德,只紧张地考虑着一个问题:自己已经53岁了,情绪又这么糟糕,能挡得住这场侵略吗?最后他还是相信阿斯特丽德会帮助他战胜不速之客的。
但是,他的妻子根本不想这么多。
什么步枪、手枪的,她赤手空拳地朝小树林走去,不明飞行物肯定要在那儿降落。
艾伯哈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你不能就这么去!他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你没看见那个东西已经降落了吗?看见了,我看见了。
她镇定自若地说。
那你不带上武器?你想那东西会把我们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她反问了一句。
会杀了我们,他喘着粗气说,这还不明白,它会立刻杀了我们!没有的事情,她答道,要杀早就杀了,还用等你的胖脑袋故意往我身上撞?我故意撞你?我们得说清楚了,别冤枉我!我知道。
你知道?太好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正面临着危险?阿斯特丽德不耐烦地摆摆手:危险,危险,什么危险!很可能人家正需要我们帮忙呢,反正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傻瓜!他在后面大叫,你简直疯了!他六神无主地站在自己整整齐齐的草皮中央,看着她走出院门,快到小树林的边缘了。
胆小鬼!她从远处对他喊,懦夫!这话真灵,他立刻跑出来了。
这样的侮辱他可受不了,即使没别人在场也受不了。
他什么也没带就向树林那边奔去。
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沿着林间小道往前赶,一边眼睛紧紧盯着阿斯特丽德飘垂着的红头发。
他心里明白,这次要挽回些面子了:冲上去先来记有力的耳光,也许再狠狠地扭住她的胳膊,把话讲清楚。
把她抓回去以后再重新发起进攻,当然要带上武器Z11号离第三行星越来越近,为了不惊扰这颗蔚蓝色行星上的人类,飞船降落在一个人烟相对稀少的地区。
皮蒂从屏幕上发现了艾伯哈德、阿斯特丽德和施劳特曼夫妇。
她站起身,打开防护顶盖,充满希望地注视着反射外界景物的大玻璃。
她兴奋得不停地揉着浅绿色的鼻梁,其他三人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远距离传感器注意到了两个正往这边走的陌生人。
第一次考察从此开始:观察这两个人类个体对不明飞行物的反应,如果他们举止镇定、友善,就说明这种人类的伦理水平符合恒星际联盟的要求。
Z11号飞船一贯强调考察对象的随机性,因为一种人类的成熟程度与其所有个体的平均水平相等,而只有在任意选定的降落地点,才最有可能与中等发展水平的人类个体相遇。
终于,那两个人走出了树丛。
伟大的时刻到了。
没错,是两个与人造天体的铭牌上一样的人类个体。
八只红棕色的眼睛紧紧盯住这两个陌生人。
摄象仪录下一切细节,计算机正在全速运转,接受扫描仪输入的全部信息,再与贮存的数据进行比较——红灯亮了!这颗行星的实际情况与铭牌的分析结果之间存在实质性的矛盾,不知哪儿出了严重的错误希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防护顶盖,起动马达。
一切起飞的准备工作就绪,但他并没有发出相应指令,因为还看不出外面的两个人有任何危险举动。
可计算机也不容置疑:存在实质性矛盾!当副屏幕上出现外形比较的字样时,蔡莉明白错误出在哪儿了。
不是对铭牌的分析有误,而是铭牌本身存在问题。
皮蒂脸色蜡黄。
不可能,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真的。
然而确实是这样,特沃说,也许我们应该立刻起飞希亚摇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起飞肯定会伤着那两个人。
这些骗子!整个铭牌就是个大骗局,我们上当了!他生气地挥动着手臂,你们看,他们还使用暴力,不折不扣的暴力!是的,一切都已暴露无遗。
怒不可遏的艾伯哈德死死扭住阿斯特丽德的胳膊,试图把她拖回林子里。
阿斯特丽德却不顾他大声的恐吓和暴力,继续坚定地向飞船走来。
很难把这一切解释为和睦、和谐了。
荒唐,蔡莉忍不住喃喃自语,荒唐透顶。
惊讶地目睹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后艾伯哈德放弃了努力,随阿斯特丽德向前走去了。
于是阿斯特丽德挥起右手向飞船打招呼。
希亚慌忙摁下按钮,处于准备状态的发动装置全部工作起来,嗡嗡声越来越响。
皮蒂被吓了一跳:怎么啦?这还不清楚,希亚回答道,银色的眉毛在深绿色的皱纹下蹙成一团,你看,和铭牌上的动作一样,可是刚好相反!这不是偶然的!特沃赞同道:也许整个该死的第三行星这会儿都在笑话我们的天真呢!总之这种两条腿的人类狡猾透顶,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受了骗。
他透过玻璃愤怒地瞪着阿斯特丽德,她还站在那儿不停地挥动着手臂。
她如果不立刻离开就活不成了。
希亚生气地大叫。
蔡莉害怕地跳了起来。
别!你们想想,如果这真是场骗局的话,我们可不能冒这个险!不然他们就有借口抓我们了!该死,希亚埋怨道,我怎么没想到?正当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外面站着的人在无意识中解决了问题:艾伯哈德被发动机的嗡嗡声吓得魂飞魄散,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溜烟地向树林跑去。
他的仓皇逃窜产生了暴力没有达到的效果,阿斯特丽德忽然感到一种不安,便也跟着他奔向树林以求保护,边跑还边回头张望。
现在飞船起飞终于没有障碍了。
起飞吧!特沃催促道。
蔡莉看看希亚,他同意地点点头。
燃料准备完毕!她向他报告。
希亚发出了起飞指令,飞船像没有重量一样浮到空中。
抑郁的沉默自起飞伊始就笼罩着大家,谁也不说话,想起那些被低估了的对手就后怕。
几小时后,飞船进入安全的超太空区域。
他们完全平静了,四个人躺在巨大的卧榻上回忆着这场比以往任何一次探险都惊心动魄的遭遇。
皮蒂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曾经多么渴望与第三行星建立联系,现在,一切都在痛苦中幻灭了,一切扩大星际交往的希望都在这次沉重的打击之下破灭了。
好吧,我们该作总结性的结论了。
特沃说得对,希亚说,不能总浪费时间。
皮蒂把所有已经输入计算机的信息又回顾了一遍,通过比较铭牌上的信息和第三行星实际情况的差别,她找到了线索:最后的问题是,为什么铭牌上会画着和第三行星的社会现实完全相反的图象?那要有个前提,我们碰到的这两个人不能是个别情况。
蔡莉思索着说。
皮蒂回答道:着陆时我们的摄象仪还发现了另外两个人,他们的高度关系也是如此。
这说明这至少是一种少数现象,而不是个别现象。
因此,铭牌携带的信息不完全符实,最多只是相对符实。
图象只描绘了部分人类,而不是全部人类。
明白了,蔡莉浅绿色的脸庞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就是说,它完全忽略了少数现象。
皮蒂点点头:是的。
现实是,这种人类中的相当一部分生活在与铭牌提供的信息完全相反的情形中。
女性根本不是一种具有依赖性的家养动物,那两个考察对象之间的冲突可以说明这一点。
另外,女性再也没有兴趣扮演铭牌上那种地位低下的角色了。
由此可以推断:男性虽然统治着社会,但不是因为女性自身的羸弱或甘居下位,而是通过他们对女性的压其实现的。
很明显,这将导致斗争的产生。
特沃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每时每刻都存在着斗争。
皮蒂赞同地点点头:事实上正是这样。
那铭牌呢?希亚冷不丁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男性画成占优势的样子?只有一种解释:男性是在女性不知道或者干脆违背女性意愿的情况下制作了这枚铭牌。
他们希望由此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和陌生的人类,比如说和我们,尽快建立联系,不让女性受益。
为什么要这样?希亚问,他显然已经被这种诡计多端的人类弄糊涂了,他们想干什么?为了更多更大的权力。
皮蒂解释说,我估计男性掌握着这种铭牌的总设计权,这是很重要的技术性设计,掌握社会性权力就需要以此为前提,而与我们建立联系将巩固这种权力。
所以那些信息实际上只是一个卑鄙的手段,而且是由男性一手炮制的。
我们没必要再对这种人类进行考察了不必再深入讨论下去了,否则只会继续得出令人沮丧的结论。
现在必须作出决定:怎样处置位于银河系边缘的小太阳系中的第三行星。
皮蒂又一次打起精神:总而言之,这种人类生活在各种各样的斗争中,根本不能被‘14太阳联盟’接纳。
只说这一点还不够。
特沃认为,当然,我们很清楚他们不能满足第二条款,可是怎么去处置他们呢?别忘了他们的技术是在继续发展的!我们必须作出决定。
皮蒂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
当然需要作出一个决定,但她不愿也不能单独承担起这个责任。
决定最后会由联盟代表大会作出的。
她试图说服特沃,其实她很清楚,她有责任作一个临时决定,而在联盟的历史上还不曾出现任何一个临时决定被推翻的情况。
皮蒂不能推卸这个责任,可一想到自己的话将会带来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
她脸色惨绿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推开舱门走进卧室。
蔡莉无限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她轻轻地说,如果这个人类不在近期内自行灭亡,那么为了保护联盟成员和银河系中其他和平相处的人类,联盟将把第三行星连同它上面畸形发展的人类一起。
她也不忍用语言来表述即将发生的事情。
默默地,她跟在皮蒂后面走进了卧室。
《来自河口》作者:雪拉·芬奇这个老人正在趟水,手里拿着网,看护他的鱼塘,这时这个来访者到达了。
在这之前他没有听见气垫车靠近的声音。
缕缕被扯掉的秋天的薄雾降落在低矮的橡树和梢木树枝上;斑驳的夜色仍然在鱼塘远处的河湾徘徊;河泥肥沃,模糊的味道象最喜欢的香料一样飘进他的鼻子。
他把网转到左手拿着,用右手遮住眼睛,往前弯下腰。
苍鹭,他的学生曾经这样叫他,充满深情地嘲笑他令人尴尬的身高。
这个叫法后来就一直固定下来了。
早上好。
一个矮小的、棕色皮肤的中年女士站在对面的河岸上。
在她的话里有一些被省略和抑制的地方;从这点他可以听出她并不喜欢他。
在他的脚边,一条鱼跳起来,一丝暗淡的金色。
他看着涟漪扩散开去,意识到这位女士正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感觉出她说的话中带着的恼怒之意。
他仔细看了看这位女士的脸,通过辨认细微的有形线索来拆穿所说的话的虚伪性,他过去经常教他的学生这样做。
来访者不怕难对付的结果,但是天生不具备耐心。
她对她不得不到这里来感到很生气。
但是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一天她会来。
你是欧娜·艾鲁恩德老师,他说,异族语言学家协会总部的首脑。
来访者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那是你的头衔。
我当时是一个普通的见习生,刚从一个谁也不曾听说过的外省来。
明斯卡,我曾经听说过。
欧娜·艾鲁恩德看了他一眼。
她说话的时候,怒气又回到了她的话语中。
我们非要站在这恶臭的水的两边协商不可吗?我对这个岛广的潮湿很敏感,即使你不。
他涉水走到了他的客人站的岸上,把他的网放在一边,脱下他的高筒靴。
他走在前面沿着一条路走到一个小屋前。
走进里面,她四处打量。
他看见在她眼里看来这一切很新鲜:一个到处都是书的房间、一个有斜度的屋顶,窗户下是一张长氏的帆布床,后面是一个煮东西的凹室。
他想起了他在总部曾经有过的一套宽敞的公寓,从那里可以俯瞰积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脉下的一个湖泊。
他不知道她是否带来了照片,小地毯和她自己的音乐设备,象他当初一样,尽管他当时主要是带的书。
今天早上这种回忆有些让人心痛。
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自从你不是首脑以来。
她从一个书架边转过身来,她的脸藏在阴影里。
你想念协会吗,苍鹭老师?他想了一会儿。
学生们,也许。
他在她面前的一个小桌子上的陶器茶杯里泡茶时,她一言不发。
在他的示意下,她坐了下来。
她的眼睛在观察他的脸,就象刚才他也这样看过她一样。
你曾经以一个很出色的首脑而闻名,对我来说这更加奇怪——凯利和提’比阿克,他马上说道,因为不可能再有别的原因。
他还记得在一个特别睛朗的冬末的早晨,一个婴儿,粉红粉红的,光滑得就象瓷娃娃一样,躺在他的手臂中;他还记得她是如何散发出一股奶味和花瓣香味,透出天真无邪。
真的,欧娜·艾鲁恩德说,现在这个悲惨的试验的最后一章必须写完了。
那是在战争时期,他说,我们对当时似乎是很好理由的事采取了特别的措施——用婴儿的想法是可怕的,不管形势如何绝望,或者目的如何崇高!他低下头,等待着。
她叹了口气,有那么一刻好象是坐在她办公室的壁炉旁边。
他们静静地坐着,似乎他们是两个乡村老妇人,用他们的话来缝补穿旧了的补丁,准备好去审视过去这块让人忧虑不安的织物。
人类的孩子首先到达。
冬末的一个寒冷、晴朗的早晨。
苍鹭站在艾莎为他们整修过的隐蔽的古老石屋的门廊处,这个孩子在他僵硬的手臂中很难受地缩成一团。
她只有三个星期大,一个孤儿,撅着小嘴,一头毛绒绒的几乎是银色的头发。
你的动作看起来好象这是你抱过的第一个婴儿一样!艾莎从一条紫色的羊毛围巾下看了他一眼,围巾是一片白茫茫中的一个亮色点。
是的。
协会劝阻语言老师不要作父母。
他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一直是总部尽职顺从的儿子,从来没必要对它的明智提出疑问。
但是这个想法让他问道,她的父母出什么事了?战争的受害者,艾莎简短地回答。
可怜的孩子。
她有名字吗?凯利。
对一个正在工作的语言老师来说,无法控制的情感是很危险的;他受过的听有训练都会防止他被强烈感情的风暴卷走。
永远不要让感情模糊了界限,这是协会的第一条规则。
他能够体会到它在这里是如何适用的;对这个孩子变得感伤会导致不恰当的行为,那可能会危害到整个计划。
他把孩子递回给了艾莎。
但是在她被送进房子以后很久,他的手臂上还保留了她的小身体留下的痕迹,这是池注意到的一种奇怪的影响,和他在冰雪融化时注意到脚底下的雪变软一样无动于衷。
艾莎是在一座山的斜坡的一片松林里找到这幢房子的,不是太靠北,所以天气还不至于成为问题。
但是离总部够远可以保密。
苍鹭曾经考虑过去更远的地方,但是因为战争让平民旅行变化无常,那会产生另外的困难,所以他服从了艾莎的选择。
这幢房子曾经属于一个富裕家庭的许多代人,自豪地拥有几间起居室,还有带着烧木材的壁炉的卧室。
在那些节俭的日子里,这个特色对他很有吸引力。
一个很大的用石头砌成的厨房外面就是房屋后的一个温室和一个菜园;那可以有助于最大限度地节省开支。
他越少去找协会要钱,就会越少被问及尴尬的问题。
他想避免令人尴尬的问题。
艾莎让房子里到外都是摇椅、古式的地毯和手工做的被子,还有狗和猫;正如她设法做到的一样,这些孩子没有被剥夺一个普通孩子应该得到的舒适。
他没有争辩,尽管他想知道动物可能会怎样弄糟这个实验。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需要艾莎的温暖作为对他必然更冷淡的眼光的一个平衡砝码。
三个月前,一个他只是依稀有些认识的大使——他的妹妹曾是苍鹭的学生——带着一个计划来找他,从那以后激动和不安就一直在他的血液里进行斗争。
大使曾提醒过他他过去如何经常地和他的学生一起思考过这样的一个实验;战争,大使说,经常促成科学知识的大飞跃产生。
为什么不在苍鹭的领域中呢?不可否认很需要这样一种发展。
自从人类开始在奥利安海湾的土地上散居以来的几个世纪里,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象维拉提克塞这样的敌人。
这位大使讲述了一个种族的一个扰乱人心的故事,这个种族的历史、习俗和对人类的意图都是未知的,不可能思议的;只有他们留下的毁灭和血的痕迹表明了他们强烈的敌意。
如果我们能够破解他们的语言,外交家说,在总部苍鹭的书房的地上踱着步,我们就能解释他们的意图并且挫败他们!协会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但是协会没有勇气去做必须做的事情,强迫这个问题冒险被揭开谜底,也许是致命的。
他永远不会故意地做危害协会的事。
在他漫长生命的第一次,苍鹭明白他必须在协会以外采取行动了。
奥迪修斯一定也象这样感觉过的。
现在他想起来,他在石屋的门廊处:被责任和理智冒险的孪生海妖诱惑。
他永远不会同意为了钱而做这件事。
很好的一点就是艾莎会为这些孩子搜集意见,如果他们还需要保护的话;他明白有些人认为他太严厉了。
在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他不想别人说他曾经很残酷。
几小时以后,维拉提克塞的婴儿就到了。
他的脸象森林之神,一半是幼鹿,一半是狐狸。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维拉提克塞人,他被这个孩子的美丽惊呆了。
他记得当他第一次叫艾莎和他一起干时,她是这样评价的:他们杀人时就象恶魔,但是他们看起来象天使。
陪同这个孩子的成年维拉提克塞人很象由一个手艺高明的雕刻家刻出的集人类完美于一身的形象。
比苍鹭高,尽管他长着一头纯白的头发,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他的皮肤是金色的,黑色的眼睛似乎看进了他来自的那个空间的最深处,如果苍鹭期望从这个外族人的表情中读出敌意或者挑衅的话——对一个被带到这里、处于一种天知道的压制下的敌人来说可以理解的情感——他很失望。
这副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
或者另外,他认为维拉提克塞人在脸上表现出来的情感太微妙,甚至连一个受过训练的语言老师都看不懂。
他感觉到外族人身上的疏远,比战争需要的环境、或者他们不一致的语言之间的距离都还要巨大。
他一见面就不喜欢这个人。
这种不寻常的强烈反应让他很担心;他用逻辑来修正名:什么样的生物会把它的小孩送到敌人这里来?维拉提克塞人怎么能肯定他不打算折磨这个孩子,或者甚至解剖他?这个外族人和那个影子似的,让这个计划开始动作然后就消失了的大使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苍鹭从来不认为隐约的心神不安是对工作有用的心理状态;他把思绪转回到正在进行中的计划上来。
这个外族人随从让大家知道这个婴儿会被叫作提’比阿克。
奇怪,在海湾的种族这样经常地运用标点和命名。
但是目前名字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
噢,计划会及时地调整所有这一切,他想道。
因为急于开始,脸上现出得意之色。
维拉提克塞人拥有人类很便利的语言中的同样器官。
没有必要努力去领会嗅觉暗示、或者复杂难懂的眼神意向,或者在海湾附近进行交流的方式的大约其它几种变化中的任何一种。
但是他注意到一个外族的生理结构和人类的越接近,要破解这门语言的问题就越难以捉摸。
让你太快地相信表面的相似之处的诱惑很强烈。
人类是一种孤独的动物,被迫满银河系地寻找性情相投的人。
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培养出了一种第六感觉来对付看不见的问题,不是很容易从一种语言滑向另一种语言的语言扭曲,在最没有预料到的时候把理解爆炸到高高的空中灰飞烟灭的隐藏雷区。
最杰出的语言老师有时也会碰到一些语言中包含用他们所有的技能都不能克服的障碍。
维拉塔克塞语似乎是这样一种语言。
在他还在总部时,他就尽最大努力研究过它;在海湾周围碰到过它的语言老师都寄回标本。
这种语言很含糊;有时他刚一认为他辨别出了单词,给它们指定了含义时,它们就溜走了。
甚至就在他工作时,意思就在他的手指尖下改变了。
英语中保留了很多同音异义词,尽管作过几个世纪的努力想把它标准化和规范化。
但是他发现维拉提克塞语保持了一种更令人迷惑的神秘。
如果它过去曾出现在两个友好的种族之间,它会是令人胆怯的;有了一个象维拉提克塞人这样凶猛的敌人,真是可怕的一件事。
战争是源于——什么?领土责任?对外族人的畏惧和憎恨?误会?没有人知道——它已经持续得太久了,毁掉了太多人的生命,现在威胁到了地球本身的生存。
在寻找解决办法时采取富于想象的措施的时间到了。
你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大使是怎样抓到一个外族人孩子的?而且这么快!艾莎回来站在他旁边,他正在门廓处凝视着周围的森林。
她咬着下嘴唇,他知道这是她更年轻时就有的习惯,用来抑制会泄露她内心不安的表情。
绑架他,我想。
你在开玩笑,苍鹭。
但是我有一些担忧。
恐怕,只是部分地。
在战争中会发生丑恶的事情。
也许他是一种人质——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一个想法?历史,他说,在地球本身的过去中很多部落交换地位很高的人员的孩子,让他们在敌人的营地中被抚养成人。
一个能保证了他们之间和平的好力法!艾莎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我并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说,这是一个机会来探索一个很有前景的理论,我不会因为不必要的官僚主义而失去它。
他的血液开始澎湃;他感到兴奋万分,因为马上要着手去探索未知的领域——语言的马可·波罗——而激动得飘飘然了。
但是他知道她可能会有些疑虑。
当然,很自然地你会感到一些不确定——不止那些。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这样做。
记住我们正在做对我们的世界很有益的事情。
有多少科学家几世纪来都这样说过,我不知道,是在他们匆匆忙忙地奔向前途毁灭的时候?他对着她宽容地笑了。
现在什么也不能动摇他的信心。
艾莎,你大夸大了这里的危险!是吗?她轻轻地说道。
在她背对着森林而站的远处,落日把山顶映照得血红血红的。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也许在你当初要求我帮助的时候,我本应该拒绝你。
我应该呆在我过去的那个地方——在总部的图书馆里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工作,一直到我退休!在你在这个领域的那些日子,你曾是协会培养出的最优秀的语言老师之一。
你的技能还和从前一样敏锐,我需要它们。
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这种对我的伦理观的攻击。
对她的犹豫感到不耐烦了,他说,我能做到,艾莎,我知道我能!傲慢自大,老朋友,她忧郁地说,职业性冒险,我想。
但是她没有再争论下去,走进屋里。
他设计的试验并不是一个新的想法,事实上,早期的理论型异族语言学家象埃尔金和瓦斯顿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探讨过了。
把一个人类的孩子和一个外族孩子一起抚养长大,她的脑子里一开始就会有另一个人的语言,再加上她的母语。
这是一个机会,用来联系两种语言,不需要用语言老师通常运用来从混乱中塑造理解的方法:程序、药物和移植片。
这个理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周密地设计出了,但是一直到现在机会和决心还没有把它们呈现出来。
他有了一个机会,可以把人类的生命从一个残暴的敌人手中拯救出来,同时又可以拓展知识的边界。
很难说清哪个更具诱惑力。
靠牺牲两个无辜的孩子来拯救生命,你是指?欧娜·艾鲁恩德打断了这个老人的叙述。
他从他一直盯着池塘的窗户边僵硬的转过身来。
太阳光现在已经投射在水面上,还没有飞往南方的渔鸟又来了,在毫无疑心的鲤鱼身上实施它们的诡计。
也许,他突然顿悟似地想道,他把他余生的精力都花在这些鱼上恰恰是因为它们没有声音。
没有必要解释了;她和他一样清楚这一点:人类的孩子天生就有一种对语言、对任何语言的样板。
人类的小孩很快,很容易地学会第二、第三,甚至第四门语言,而他们的父母还在为第二语言的语法绞尽脑汁。
但是还有更多,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的。
不同民族因为偶然相遇,或者在共同的劳役中相遇。
他们靠彼此的语言很难互相理解。
混杂语言产生了:奇怪的,没有文法的混合,来源于这里或那里的片言只语,能够帮助成年人在日常的生活和共同工作中进行交流。
下一步必须由第二代人来完成,这些孩子发明了克里奥耳语言。
这是在他们的父母所说的两种语言之间的相交处产生的一种名副其实新型语言的雏形,他们做这一切很容易,很有强迫力而且相当出色。
语言怎样产生的奥秘被解开了:孩子是它们的发明者,孩子们在岩洞里,在炊火边说出了最初的那些单词。
你必须和我一起马上回到总部,欧娜·艾鲁恩德说。
我不再出门旅行了。
但是,我坚持这样。
有太多的东西正处在危险当中。
她站起来,从窗户忧郁地看着闪着微光的池塘,上面纷飞的昆虫织成一张模糊的网,一只偶尔飞来的青绿色的翠鸟划过阴影。
到底是什么激发你隐退到这个潮湿的岛上?孤独和鬼魂,老人说,这个河湾曾经是一个伟大民族生存和消亡的血脉。
它给我慰藉,让我记住人类的梦想在时间的潮流中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而且有时,如何的没有原则?她暗示道。
他摇了摇头。
也许我们应该永远不让科学家不受监督地玩耍他们的玩具。
首脑皱了皱眉头,似乎她想辩论这个观点,然后重新考虑后决定不这样做。
好吧——继续!在他上次到这里来时,艾莎就给这幢石屋起了个名字。
那个为他们做饭和打扫清洁的聋老人把它刻下来,悬挂在门上:曼哈顿。
苍鹭在走上门廓的台阶时停下来,看着它。
融化的雪水从倾斜的屋顶上滴下来,风在他身后的松林中发出轻轻的飒飒声。
不远处,在空地上,在他作为总部首脑时属于他的汽车——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是一件奢移品,其他人还无权享有——发动了,开进隐蔽处。
艾莎看着他,表情很严肃。
一个奇怪的选择,他说道,我本来会选择一些和山有关的事情来做,或者树林,也许。
你不承认这之间也有关系吗?他皱了下眉。
我似乎记得有关买下一座岛的事情——不是吗?那不对吗?艾莎高声地笑道,你看了错误的历史,我的朋友!他们一起走进去时,他对着她笑了。
他们怎么样?你自己看吧。
三年来,他把他的时间花在他在总部的职责和孩子们的隐蔽处上面,但是他的心越来越紧地被拴在石屋上。
在日内瓦,会谈是关于失去的殖民地和被毁的城市,还有战争越来越近地威胁到了地球本身。
一种恐惧感一天天地逼近,一场大灾难正等着在他们最没有预料到它的时候把他们全部吞没,这种感觉消耗了他的精力。
他发现自己经常回头担心地看看阴影处,被什么声音吓一大跳,怀疑陌生人,一直到他的勇气被磨掉,他也无法工作了。
他担心甚至是否有时间来完成这个语言计划,更不用说从中获得什么益处了。
但是在这片森林里,他能充满信心,梦想着未来,似乎他和他的小受实验者一样年轻,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
他在日内瓦时,从没说起过孩子们或这幢石屋,让协会的长官们相信在他离开时,他是在忙着写他的回忆录。
在揭示计划的那一天到来时,他预料到他们会对他的保密很不高兴,但是到那时结果会证明他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
艾莎带他到了设备良好的游戏室,在那里这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现在将近三岁了,就在相互的陪伴下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
他从单向玻璃看进去,看着他们;他们被互相吸引,一个金色卷毛的脑袋和一个深银灰色的脑袋凑在一块儿。
隐藏的语筒捕捉到一连串持续的婴儿咿呀学语的声音;与此同时计算机记录下来并且分析原始——话语,为了后来的重放和加强。
理想地说,他本来要让孩子和所有其它的人类接触隔离,但是艾莎不允许那样。
人类的孩子会失去她的人性,她争论道,我们的文化是靠传达的,不是靠遗传的。
我们教我们的孩子长成一个人!无论如何,在完全没有模式的条件下产生的语言有一个缺点:即使它能起作用,它后来和现存语言相互联系的基本问题会仍然存在。
他听着孩子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婴儿话语的和谐悦耳、有升有降的声音。
他努力用他有经验的耳朵捕捉语调的变化,到现在应该出现的重音和连音的方式,在指定意思时作出暗示。
他们好象玩得很开心,他们显然也很健康——艾莎保证了这一点。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他们的身体发育似乎被隔离促进了,丝毫没有受到阻碍。
他毫无根据地想知道这是否是所有为人父母者在看着他们的孩子玩耍时的感觉:一种骄傲,畏惧和无助的复杂心情。
这个维拉提克塞孩子很漂亮,但在他看来小凯利似乎能和他媲美。
现在她转过脸笑了,也许是因为提’比阿克说了什么。
但是他觉得她似乎隔着这堵玻璃感觉到他的出现,本能地他也还以微笑,尽管她不可能看见他。
他的心突然奇特地发痛,一种他不知道由何原因而起的悲伤短暂地触痛了他。
他把这些感觉甩开,思绪又回到了计划中。
这些孩子并没有完全和成人的接触隔断,只是语言交流有所限制而已。
他的目的是想培养这两个讲话者能够很容易地在他们的母语和他希望他们能够在他们之间的这个缓冲地带创造出的克里奥耳语言之间来回移动。
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结果会证明新的语言和两种母语中的任何一种一样丰富和充满了精巧之处,它也会为人类和维拉提克塞人之间的交流提供线索,这也是极其需要的。
在这个计划开始时,他就对在总部他手下两名富有才干的人员——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士和一个年轻的女士——委以信任,他们和他一起来到石屋。
这两个孩子在吃饭或洗澡时,分别由他们的成年管理员带走,用他们出生时的语言和他们说话。
至少,他不得不假定提’比阿克是这样的,因为和维拉提克塞随从的交流仍然不存在。
在他面前,他通过单向玻璃看着,看见了他敢梦想到的奇迹在一天一天地实现。
那为什么,他不感到更加振奋?今天是从哪里冒出这种突然的、沉重的孤独感?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观察记录呢,还是你想听听分析仪器迄今为止分理过的语言样本?艾莎问道。
他差点忘了她的存在,很高兴把注意力转移到选择上来。
每次他来访,他都会检查进展情况,提一些劝告,但是一般会把每天的活动留给能干的艾莎来安排,这个任务她完成得很出色。
样本,当然!他在她前面大踏步走进了房子后部的一个小房间,他把它作为他的书房。
艾莎为他把磁盘塞进计算机。
分析仪器分析了它在他们的谈话中识别出来的词素,而且还对这些组合指定了可能的含义。
他坐在桌子后面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听,在他仔细考虑计算机由来解释它们的暂定的英语拼法时,让自己熟悉这些声音。
他很惊讶的是分析仪器能够很确信地辨别的词是如此的少;不知怎么地他期望到目前为止应该能更多一些。
当然,凯利和提’比阿克发出的咿呀之语的很大部分还仍然是婴儿的胡言乱语;他也知道能期望蹒跚学步的孩子说些什么,这两个孩子也几乎没什么不同的。
象这样的一个计划需要耐心和时间。
他一直工作到他的肚子抱怨晚饭时间到了。
他正要离开书房时,年轻的女职员来找他。
什么事?贝尔吉特。
那个维拉提克塞人失踪了,老师,她说,我们需要他现在带提’比阿克离开游戏室。
孩子们都饿了,需要喂他们东西吃。
也许麦诺罗知道他在哪里?’那个年纪大一点的语言老师似乎已经从朋友态度对待这个外族人了,一种苍鹭赞同但是不可能这样做的行为。
我也找不到麦诺罗了。
你检查过外屋吗?艾莎问道。
这个外族人在他的任务完成后,从来不和其他职员交往,一个人住在房屋外面。
也是空的。
但是以前他从来没有失踪过!他总是把提’比阿克照顾得很好。
那么,让我们仔细想想。
噢,今天的天气很暖和,也许他去散步了?也许他回到维拉提克塞的家了!艾莎说。
他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只是半开玩笑。
没有人能真正肯定这个维拉提克塞人是否赞同他们正在这里尝试做的事情,或者即使他明白。
他记起了他对这个人最初的怀疑,还有艾莎对为了实施这个计划如何找到提’比阿克的方式感到的不安。
也许她是对的,这个外族人厌倦了作为一个还算得上是的人质,已经逃跑了?但是为什么把和他一个种族的小孩子留在敌人手里?这讲不通。
至少,他修正道,如果他属于人类的话,这讲不通。
对这个计划来说,这会造成惨重的损失;他们需要这个成年的维拉提克塞人来教这个男孩子他自己的语言,否则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他下令搜查房子周围的区域和附近的森林。
随着春天的临近一白天慢慢变长了。
但是在这儿靠北的地方,夜幕仍然早早降临,只剩下一点点依稀的日光。
在一堆已经融比的雪水中,他们找到了麦诺罗血泊中的尸体,他本来可能有一天会继任苍鹭成为总部的首脑。
他看起来似乎是被狼群袭击了,但是没有狼会扯掉人的双手。
他为什么被杀了?贝尔吉特恸哭道。
麦诺罗从来就对那个维拉提克塞人很友好。
他对我们大家更象是一个父亲,而不是同事。
他们只好等到天亮再寻找踪迹。
晚上没有再下雪,但是他们再也没能找到什么足迹;这个维拉提克塞人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外族人随身带走了他很少的生活用品。
他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他也带走了他的受害者的手,因为它们也再没能被找到。
苍鹭心情忧郁地走回房屋。
他失去了他的队伍中一个善良、宝贵的成员,一次恐怖罪行的牺牲品,还有一个可恶,也是必不可少的外族人。
他根本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艾莎等他走进来,她的手臂上抱着睡眼惺松的外族孩子。
现在怎么办?她问道,提出了他自己心中的问题。
他摇摇头。
在那一刻他感到对这次残忍的谋杀的极度恐惧。
但是他甚至对他在如此接近自己的目际时受阻感到更大的失望;在一个人的一个中这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出现第二次。
但是没有维拉提克塞人他没办法取得成功。
一切都有赖于孩子们成长时要使用的两种语言。
在他还在犹豫不决时,小凯利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一只小狗贴在她身边,轻轻地哀叫着,她松开了苍鹭,把它抱起来。
看着这个孩子抱着小狗,他想象出了他的一个凄凉的未来:放弃这个计划,回到他在总部的估燥乏味的单身汉房间里,明白他再也不会见到凯利了。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很惊讶;他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了,而他对和一个孩子失去联系感到悲哀?那本不应该有任何意义的。
他对自己多愁善感的弱点感到羞愧。
我们不能放弃这个珍贵的男孩,’哎莎说,不经意地玩弄着孩子银色的头发。
但是我们又拿他怎么办?紧接着他就明白了怎样充分利用这个,怎样从他雄心勃勃地计划中打捞起一些东西。
我们把他们两人部留在这里。
我们用提’比阿克来工作——教他英语——不,苍鹭,艾莎摇摇头。
让孩子们走。
已经结束了。
我不同意那样做、我们这里有太多处在危险中的东西!教提’比阿克学会英语就会结束这场战争吗?和他的同类交流的问题仍然存在。
别管那个,艾莎。
想想新的可能性!新的计划又展现在他面前时,他越发地激动了。
我们有机会观察一个外族人的大脑如何处理人类的语言!一个机会来看到底有多少真正地归结于生物语法,还有那种生物语法本身是否因种族不同而有所变化。
她好象没有在听。
可怜的小孤儿!我们已经有过其它种族的人学习英语的经验,当然。
现在他正在仔细探究他的想法的各个方面。
但是我们对他们如何首先学会语言的情况又真正了解多少呢?我们接受通用语法这个概念是因为它证明是有用的,但是我们并不真正知道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也许只是一个有用的假象。
如果我们以后要对其他种族的语言老师开放我们的协会的话,我们就必须知道。
艾莎并没有被他的一番道理所打动。
我们怎样才能教会他他自己的传统呢?我们对维拉提克塞人几乎是一无所知!教会他你将教给凯利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说,就是这样,否则对他来说意味着夭折。
你还不明白吗?他又感到脸涨红了,一股紧张的力量似乎抓住了他的手,让它们象在跳急切的芭蕾舞一样移动,这是一种第一次不受他的意识控制的情感手势语。
是因为凯利,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你能很肯定你的动机不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这里?艾莎!我们有机会培养出我们的第一个出生外族的语言老师。
想想协会会由此获得多少益处!那我们又怎样做到这一点——少了两个职员?我和贝尔吉特,还有那个衰老的老厨师——我并不应该为协会做这么多工作!我会为你在当地再找一些做日常工作的助手。
情况也不会象以前那样耸人听闻了——不会引起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我自己也会更经常来,他承诺道。
似乎很有必要说服艾莎继续干;他很重视她的支持和她的智慧。
她把外族男孩子紧紧抱在胸前,看起来很疑惑。
我不知道,苍鹭——艾莎,老朋友。
帮我这个忙。
没有被说服,嘴里嘟囔着什么,艾莎抱着提’比阿克去睡觉,凯利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小狗紧跟在她后面。
他看着他们走了。
至少她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艾莎居然认为他提议这个新的目标是因为他是这样关心凯利,这让他很生气。
他是对她很关心,是的——她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但是显然他的首要任务是从这次实验的残骸中打捞起一些东西。
艾莎自己也象一只忧心忡忡的雌鸟一样过分体贴关心这个男孩;他认为这个孩于不会体会到这么多关心。
他逐渐对维拉提克塞人可以确定的唯一一点就是他们并不用人类的方式来体验情感。
一个人坐在那儿,他透过融化的雪从屋顶上滴下来的水帘看着窗户外面的群山,汁划着怎样培养一个外族语言老师来为协会服务。
因此你把继续这次不道德的实验的责任归咎到协会身上?欧娜·艾鲁恩德在他说话时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作好准备攻击他胆敢说出的第一句谎言。
当然,一旦战争结束了,你会需要找到另一只替罪羊!战争突然地、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如它开始时一样;但是那是一种基于不理解的令人不安的和平,其中几乎没有什么快乐的余地。
人类和维拉提克塞人还是象从前一样的疏远和冷漠。
在他的窗户外面,一只迟到的晴蜒在盘旋,欣赏自己在玻璃上的映像。
他看着它一直到它突然飞走,化作一道乳白色的亮光呼呼地飞到那边的鱼塘上方。
今年不会再有蜻蜓了。
不,这个闪光的昆虫飞出视野后,他说,我并没有责怪协会。
但是当时我有一种想扩展它的工作的冲动,而且对这样做感到很自豪。
正如每个优秀的首脑一定都会这么想一样。
她想了一会儿。
一种‘职业性冒险’,我想你的艾莎这样说过吧?第一次她对着他浅浅地微笑了。
他刚刚回到日内瓦,就传来了宣布和维拉提克塞人停战的消息;有一刻他想知道提’比阿克的随从是否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那仍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抛弃这个孩子。
大使的名字在消息中占了显著的位置。
这让苍鹭禁不住感到奇怪,如果这个大使现在能够调解出停战,他当初为什么要为找苍鹭实施这个汁划。
但是因为这个外交官从来没有通知苍鹭正式结束它,苍鹭感到他没有中断实验是很有道理的。
在整个令人不安的和维拉提克塞人有关的未知事情的目录中,又增加了一项。
人类曾经拖延了和一种他们永远不会理解的外族人见面。
但是过去经常有一些时候,他认为他牵制了什么事情,抓住了什么本质,站在实破的边缘。
真的有一些这样的事情吗?还是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尽管他答应过艾莎,他到北部隐蔽处的来访却越来越少;他对总部的学生的责任把他套住了。
战争一旦结束了,需要找新的教员来培养海湾周围需求日益增长的语言老师。
比以往都多的学生申请入学,必须接受考试、评估。
必须计划修建新的大楼,改造旧的。
需要筹集到钱。
海豚导师要求在选择学生上给予他们更多的发言权,因为它们感到它们能比任何人类教员委员会更好地评价专业知识的一些领域;在他的这个职位上要解决由此而起的争端需要外交手腕。
他尽可能地经常来作短暂停留,在这之间,他希望艾莎定期送来报告,通过它们来了解孩子们进展的具体细节。
知道孩子们在他们隐蔽的庇护所里茁壮成长,肯定会让他得到快乐的感觉。
艾莎是一个完美的照顾者;他的出现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有时这种想法会困扰着他。
一天下来,一个人在他总部的房间时,他会想起他的这些秘密消息,在脑子里反复掂量,从他对凯利又苦又甜的记忆中获得快乐。
他感觉到,想起她比威胁到破坏他周密生活的现实对他的危险还小些,现实用他不习惯的情感来淹没他。
他开始发现自己在一些奇怪的时候,郁郁沉思他放弃哪些可以服务协会的事情;这种不忠诚吓了他一跳。
在这个计划四周年纪念的时候,有几个月没来的他回来了。
他把车停在空地上,看见凯利站在外面温和的阳光下。
他急切地想见到她,但是在他正要走过去时,一种莫名的忧虑阻止了他。
他只是站在那儿看,不引人注意地。
在这么靠北的地方春天只是一次颜色和香气的短暂迸发,一种对统治了一年中大部分时间的折磨人的寒冷的反抗。
这个小女孩正在玩用小野花编成的花环,她旁边,那只曾经经常不离她左右的小狗长成的大狗正在给她自己的几只小狗崽喂奶。
他看见她也用同样的小花装饰了这只母狗的脖子。
我教她怎样做雏菊花环,艾莎在门口那边说道。
雏菊?这么没有观察力!你从来没有注意到图书馆和教室外面有什么吗?在它对我重要时,他诚实地回答,然后他看她露齿一笑才意识到她是在开玩笑。
他沮丧地说,我会是一个我这个年龄的固步自封的老傻瓜,是吗?艾莎指了一下门外的长凳,他们一起很舒适地坐了下来,老朋友看着小朋友在玩耍。
他曾经体会到不安的时刻慢慢消失了。
然后凯利向他走过来,伸开双手。
她的小手指碰到他自己巨大的手时引发了一阵泪水,他还是不知道怎样举止得当。
他看了看他的老朋友请求帮助,艾莎微笑着表示鼓励。
他俯下身,用他的嘴唇蹭了蹭凯利柔嫩的面颊。
结果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这个孩子马上往后一退,盯着他,似乎她不知怎么地犯了一个错误,把她的手伸给了一个陌生人。
在他还没有机会推测是什么引起凯利这样的反应时,提’比阿克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他立刻忘了凯利的不寻常。
这个男孩子张开他的小拳头,露出一只死鸟——是被压死的,从它血肉模糊的羽毛和突出的象针一样细的骨头可以看得出来。
你在哪儿找到的这个死家伙?艾莎宽容地责备她特别喜爱的孩子,拿走他手中的死鸟,擦去他手上几根稀疏的羽毛和血迹。
他有一种令不愉快的想法:这个孩子发现这只鸟时,它还是活的。
这是一种奇怪的看法,他也没有证据;他决定不把它告诉艾莎。
温暖的一刻——家庭的,他想道,很惊讶会用这个词——过去了。
他感觉到他自己也退缩回了更狭小的自我中,这个自我在短暂的一秒中曾象凯利的雏菊花环的花瓣一样绽开过。
艾莎把那个悲惨的尸体扔进灌木丛中,他们都还走进了屋里。
现在又很忧郁地,他走进了办公室,急于埋头工作,赶走对提’比阿克让人不安的怀疑和他自己令人心烦意乱的情感。
壁炉里燃着一堆小火,让这个房间里充满了木材烧过的烟。
贝尔吉特静静地走进来,带来了记录孩于们进展情况的磁盘,每次他来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她把它们塞进他桌子上的小终端机。
他在桌子边坐下来,期待着这种常规性工作随之带来的平静。
没有离开,贝尔吉特站在桌子边。
他抬起头。
有什么不对吗?有件事困扰着我,老师。
他们仍然在一起咿咿呀呀个不停。
咿咿呀呀?他皱了皱眉头,不愿意对这个计划心存怀疑,甚至是在这种经过修改的形式下。
婴儿们都这样做。
前——语言,自造的单词。
但是他们应该在很早以前就度过这个阶段的。
好象他们仍然在创造他们自己的语言。
不是英语,肯定的。
他在寻找一个解释。
贝尔吉特是个很有才能和富有天赋的语言老师,不是那种草率下结论的人,能够很好地平衡艾莎过分注意细节的母性。
如果有所区别的话,他总是评价她有些太平静了,有那么一点冷淡。
也许他们感到厌烦了?他提议道。
你是裁决者,老师。
她走了,他又把注意力转到孩子们的语言上。
几乎一下子,他感到贝尔吉特是正确的:确实出问题了。
从扬声器里传出的不是英语,也似乎不是在维拉提克塞随从消失前他们开始的原始话语。
但是他能保证这也不是咿呀学语的废话。
他对分析仪器根据英语语音拼写出来的名词和动词的目录皱了皱眉头——资料屏幕上正依次显示出一个目录中已经很广泛的内容。
对计算机的翻译有些难懂的地方。
闭上眼睛集中精力,他听着充满整个房间的又高又圆润的声音。
语言是一种符号,但是这套符号缺乏恒量;它的语词所指是变化无常的。
经常地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尽管孩子们仍然信心百倍地大步向前。
他的心因为被抛在后面的痛苦而感到压抑。
在这种奇怪、悲伤的心情下,他意识到出现了另外一种奇特的东西,就象什么东西在外面黑暗的树林里隐隐约约地闪光,只能被感觉到,不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他关掉声音,很快地扫视屏幕。
英语的对应词代替——他想了一下,然后把婴儿声音的其中一个音译敲击出来。
资料屏幕开始划分,然后展示了英语单词——六——十——十二——停。
它们不叮能都是同音异义词吧?它们怎么可能都是同一个词的等同词?更糟的是,他发现,有些翻译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他们怎么可能创造出一个单词同时意味着‘远’和‘近’呢?‘黑暗’和‘光明’。
有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到呢?接着他就知道了。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事呢?和维拉提克塞进行比较,他命令道。
分析仪器照做了;两栏收集到的资料出现在屏幕上。
相配的可能性?大于98%。
艾莎走进办公室,她已经把孩子们安顿好上床睡觉了。
她忧虑地从他的肩膀上方凝视着屏幕。
这有关系吗?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总是异常地保护她的孩子们。
现在他不知道那是否不是一种消极的品质,他对此早就应该有所提防。
提’比阿克并没有学英语,让我们能用他工作,而是凯利从他那里在学维拉提克塞语,他说,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他缺乏维拉提克塞语的模式。
艾莎在火边暖和她的手。
那又怎么样?显然维拉提克塞人天生就有充分的语言才能,不象我们只是有潜力。
她并不感到惊讶,他意识到。
她已经知道很长时间了,也许她甚至一直在对他隐瞒这一点。
他们和你在一起时用什么语言?说吧,艾莎。
告诉我真相。
我是这样了解他们,你明白……她犹豫了一下,把双手插进她裙子的大口袋里。
相处时我们真的根本没必要相互说很多!这没有关系,是吗?毕竟他们只是孩子。
但是这有关系。
而且也许在他体会到这些迟疑不安的后期,他早就应该一直有所感觉。
那种他当初在门廊处体验到的凄凉心情又回来了。
他生硬地说:这个男孩必须回到他的同类那儿。
我要做我以前本来应该做的事,和大使取得联系。
艾莎开始抗议,但是他没有理会她的反对。
她跑出房间,快要哭了。
在他有机会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决定之前,他指示分析仪器开通了接日内瓦的频道。
不到一小时,他就收到了对他发出的询问的答复:大使被指控参与勾结维拉提克塞人的叛国活动,已经被处死。
因为缺席,苍鹭现在就成了这个男孩子唯一的监护人。
甚至在那时,欧娜·艾鲁恩德注意到,她的语调带着很浓的讽刺意味。
你还没有预见到会有麻烦!她站在那儿,一只手放在她的气垫车的门上,等待着。
老人低下头。
讲述他的经历汲取了他骨髓中的精力,就象冬天征服大地时树液从落叶树的树叶和树枝中褪去一样。
柳树和桉树,白杨和榆木,这个河湾的这些树开花和衰败,生命的节奏。
他感到他自己的十二月正在临近了。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都不愿意看到麻烦,他说。
他从飞行器看过去,看着河面,在离地面很低的太阳的充足照耀下,正在闪闪发光。
似乎他再也见不到它了,必须把它牢牢地刻在记忆里。
一只孤单的蝴蝶在河面上飞舞。
彩虹闪现出来,又消失了。
鸟儿飞起,鱼儿在它们的嘴里隐约闪现。
它们似乎也知道鱼的守护人就要离开了,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偷捕鱼。
他过去并没有吝惜偶尔给它们一两条鱼。
这是它们的天性,天性不会作出道德的评判。
有一些生存而另一些消亡;他接受自然界的安排。
她示意他坐在车里,他慢慢地爬进去,感到他的关节因为关节炎越来越变得僵硬。
在什么地方,从辽阔的天空那边传来一只云雀的歌声,听起来象是葬礼上的挽歌。
因为花了很多时间在外做一些他不能对任何人解释的事情,他危害到了他在总部的职位。
他的职员的死,他曾经设法把它平息下来,又被一些他过去并不知道的他在协会中的敌人捉了出来。
第二年,紧迫的工作让他在日内瓦一呆就是几个星期,脱不开身。
也许,他对自己承认,其中也有对他每次看见凯利就体验到的纷乱的情感的恐惧。
回避总比面对要容易些。
让他担心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在他眼里,提’比阿克变得越来越异己,他的情绪会很快从光明转到黑暗。
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甚至比苍鹭最喜欢的凯利更好看,但是没有她迷人的可爱之外。
但是他和苍鹭和艾莎之间的交往急剧恶化。
在遭到反对时,他就会习惯性地很快表出不赞成。
不是怒气,确切地,因为其中没有被激怒可言,但是苍鹭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定义这些爆发,他也开始恐惧起来。
凡是被提’比阿克碰到过的东西最后都是被打碎和毁坏,很少不这样——就象那只鸟一样,他想道。
这个孩子还不到五岁。
接着,房子里的一只猎消失了。
这次当他在一棵冷杉树下找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他知道谁是凶手。
他曾设法从他超负荷的日程中挤出一点时间回到石屋来,他也准备好呆上一段时间;他有一种形势已无法控制,到了危急关头的感觉。
所以在他看到它的前爪被砍下来时,似乎曾经笨拙地使劲想把它们扯开,他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很久以前,在艾莎被爱蒙住了眼睛之前,她曾看到了维拉提克塞人天使般眼睛后面的恶魔。
麦诺罗被杀害和断肢的可怕仿效让他心生凉意,即使是在这么一个睛朗、暖和的日子里。
但是他又不知道用什么来解释它。
在他正在审视这个尸体时,这个男孩走过来。
他看着苍鹭,目光暗淡,就象环绕石屋的群山一样。
突然地,苍鹭不知道是该拿开这个尸体,还是该和这个凶手对证。
这讲不通。
到目前为止他同意维拉提克塞语在出生时就被完全遗传下来,不需要用人类语言的低效的方法来从模式中学会。
那似乎是可能的,一旦他想到这一点。
鸟儿仍然会吱吱地叫,即使是人工孵养的,没必要教会它们这样做。
有些甚至还继承了它们的歌声。
但是整个文化,包括它的仪式——除了把它作为孩子对成年人的一种模仿,他还可以怎样解释这种断肢动物?——令人难以置信。
几个星期以来,他试图解释这个男孩子几乎每天都表现出的看似巧合的古怪。
我们看见它是因为我们在寻找它,他告诉贝尔吉特。
但是他自己并不相信这一点。
艾莎,和往常一样,会不把它当一回事儿。
他只是个孩子,苍鹭!是她一贯的帮腔。
在孩子们五周岁后的那个夏天,凯利给他带来了那只那样深爱着她的母狗。
他正在办公室里,和艾莎一起检查报告,这时这个孩子把尸体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没有必要去查看后才知道在血淋淋的腿的末端没有爪子。
这个小女孩用那种他曾经那么喜爱的纯洁天真、小天使般的眼光注视着他。
这是一场游戏,一种对杀害了麦诺罗的成人行为的模仿。
但是他不知道规则是什么。
他想对着她大叫。
他想哭泣。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天使,他现在明白了,和科学家一样没有道德可言。
象语言老师一样,他们把情感置于界限之外。
你都做了些什么?艾莎恐惧地惊叫道。
凯利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一句话没说,她一下从桌上拿起这只血肉模糊的狗,走到外面。
他看见提’比阿克在一棵冷杉树下等着她,阳光在他有面颊上划出条纹,就象作战时涂的颜料一样。
这是一种考试,他知道,而且他没有及格。
他的拳头因为沮丧而握得紧紧的,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甚至在那时,他都还想相信这是一个错误,提’比阿克杀了这只狗,凯利只是把它带给他们看。
语言——噢,是的,他能相信她能偶然地学会,排斥她的母语。
但不是文化,没有成人模式那不可能被传达。
不是整个文化!艾莎从椅子上钻起来,脸色苍白。
这是我的过错。
我让你失望了。
我早应该发现——没有人能预见这会发生,艾莎。
你不认为如果我做的话,我会作好一些防备的?我们现在必须结束它。
怎样结束?对协会承认我们曾在这里做了些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苍鹭!他们会找到办法送提’比阿克回到他的同类那儿去。
他能够看出她的表情中对这个男孩的爱和对他的恐惧正在交锋,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在他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的一种冲突。
凯利呢?你已经失去她了,苍鹭。
如果这是你在这时做的最后一件事,接受真相!她跑出了房子。
他知道他应该去追她。
但是相反他坐着,从窗户看着外面的森林。
在那里娇嫩的野花在短暂地开放,鸟儿从针叶树林里飞出。
正在筑巢,嘴里还衔着从家养的猫或狗那里的废物中搜寻到的皮毛碎片。
他想不起来以前是否曾经注意到它们。
他看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
仅仅一年前孵化出来的小鸟现在就知道——都是不用教的——怎样在大部分时间又冷又黑的一年里抓住生命总隐忽现的温暖。
这些小东西的纯粹的勇气打动了他的心。
听见第一声尖叫,他跑出去,但是太晚了,没能救艾莎。
但是,他设法阻止了提’比阿克砍下她的手。
长官们决定最好不要让真实情况泄漏出去,老人说,允许我从协会‘退职’。
气垫车发出轻轻的嗡嗡声,升起在海平面上,飞向首脑用密码键入的目的地。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
你就把自己流放到那个岛上,远离你一生的工作——作为赎罪,老师。
他用这个敬语一下激起了她的怒气。
还有很多比成为隐士更好的办法可以作出补救!他感到言辞枯竭了,一种解脱,好象他刚割开了一个疖子,让感染物流出来。
在对事件的震惊开始消褪后,他作出决定他不能再相信自己了。
傲慢,艾莎曾经这样称呼他的罪责。
在他的河口,在安静的鱼和喧闹的鸟按照它们本能的方式生活时,他找到了治愈的办法,如果那不是宽恕的话。
因为那点,一个人必须得偿还自己的债,但是那时不可能还清他的。
你曾知道为什么提’比阿克会杀了艾莎?我想是因为她爱他。
他们不能承受太多的爱。
这个首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在那以后不久,他就被送回到他的同类那里了。
气垫车现在开始下降了,他认出了阿尔卑斯山脉秋天的金绿色的外衣。
他们掠过成熟的田野和旗帜招展的城镇;在远处,他看见了总部的白色大楼,周围是苹果园。
他想象在重重的树枝下年轻的声音在闪烁,互相练习他们的技巧,他们脱身的声音让他回忆起他是如何深深地热爱这个协会和它的使命。
一切看起来比他能记起的更有生气、更加繁荣。
和平,尽管它可能是难以理解的,还是保持下来了;形势有了改善。
你似乎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欧娜·艾鲁恩德等着他回答。
他没有答话,她又说:这个女孩想见你。
你必须查明为什么。
听到这个,他抬起了眼。
噢,是的,她说,误会了。
我们教会了凯利英语!一旦那个男孩消失以后,她学得够快。
我们很有希望让她成为一名高级语言老师。
一些好的结果会从你可恶的试验中出现,终究。
那时他才发现她是如何象他曾经是的那个人。
是协会本身在它的成员中培养了这种野心,这种傲慢的无知。
他不再象刚开始那样期望她能够理解他了。
有时我认为维拉提克塞人总是会在我们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她说,所有的那些年里,你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一个同音异义词,他想道。
一个他能肯定的联系。
但是他没有对她说。
凯利说英语。
·但是她仍然用维拉提克塞语思考吗?她机警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随从说她用它做梦,他们听见她在睡觉时说话。
随从。
自从她来找他以来,她第一次看起来不自在。
这个女孩有——一些问题。
他能想象出那些问题可能是什么。
我们把我们的文、给我们的年轻人,他说,它不是遗传的,不是天性的。
我永远不会相信那一点。
但是谁会说哪些模式是学会的,在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首脑问道。
小孩子们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很难用教育来分开。
现在你们需要我了,为什么现在?噢——她需要你。
你会明白的。
气垫车停在一个深绿色的草坪上,轻轻地颤动着收起了双翼。
在他前面,他看见了熟悉的大楼的古典线条:海豚厅低矮的屋顶,在那里,海豚导师教它们年轻的学生有关概念和哲学的生理抑制。
教室里,急切地声音又是大叫,又是回答,有十几种语言的多种发音。
他十岁时就开始在协会训练,从来没有想到过成为除了语言老师外别的什么。
他看到了他作为总部首脑时曾是他的家的住宅,接着看见了图书馆——他仍然把图书馆看作是艾莎的领地,尽管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他的喉咙发紧,眼睛刺痛。
协会在那么多年里曾是他的整个生命,然而在他心中他发现了一种令人心痛的孤独感。
欧娜·艾鲁恩德碰了碰他的手,催他走向一幢在他那个时候不存在的大楼。
门轻轻地在他前面打开,他慢慢地跟着它们的邀请,沿着一条短短的走廓,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充满了绿色的植物和眩目的阳光。
他眨了眨眼,遮住了眼睛。
首脑在外面等着。
凯利站在窗边,背朝阳光。
她穿着一件很简洁的白色束腰外衣,反衬着光线,让她看起来象一个中世纪彩画上的天使。
他的心急跳着,在他的眼睛能够适应、识别出她的身材特点之前很久,就立刻根据她的存在认出她了。
在他的视线变清晰以后,他看见她在这十年中长得这么高,象一棵柳树苗那么纤细。
一个在完全的成年女子阶段边缘颤动的年轻女子。
她的美丽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外表下面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特点,似乎——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身体很强健——她快要死了。
一只鸟儿,他沮丧地想道,不能冲破养育过它的蛋壳,就会象那个样子。
他明白了为什么首脑要亲自去把他接来。
我最亲爱的孩子。
他张开双臂,她以一个很优美的,象猫一样的动作飘过来。
他把她揽在怀里,感觉到皮肤下脆弱的骨头象野花一样柔弱。
很长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接着一声很尴尬的咳嗽声暴露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士存在。
请,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这样很明智吗?苍鹭老师。
这个女士问道。
这是我的女儿,他简单地说道。
最终让自己声明是一种心的联系,如果不是血缘的联系的话。
这个随从疑惑地从苍鹭看到凯利,然后又看回来。
但是她走出了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请你来吗?凯利走出他的怀抱,但是仍然把他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放在她光滑柔软的手中。
他对她的声音感到很激动,又低,又悦耳,就象他河上欢快的鸟儿的叫声。
他感到自己在它的吸引下飘起来了。
是的。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
没有这个仪式,我不能完全地自由。
他点点头,明白了。
提’比阿克也是这样。
但是那之前呢‘t维拉提克塞的男性比女性成熟得快,他们需要这样。
我们的世界比你们的更残忍。
他注意到她对代词的选择,没有作任何评论;不知为什么,他甚至也不感到惊讶。
她发出的光让他一直站着不动。
也许翠鸟在头顶上闪光,鲤鱼抬头看时,也是这么感觉的吧。
她的眼里充满了朋郁。
她补充道:在这种行为中没有愤怒。
一个协会的语言老师肯定能理解这一点!他对她笑了笑。
他们希望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语言老师,你知道。
她也笑了笑。
我会的,但是不是在这里。
我必须回到维拉提克塞人那儿去。
那你怎样才能做到那一点呢?提’比阿克在和我说话。
他是我的伙伴,他会来接我。
他再一次想到他们都是多么地象天使,谁能够怀疑这么高级的生命会以人类从来不能梦想到的方式行动,或者作出了人类从来没有面对过的选择呢?他记起了在善良的麦诺罗被谋杀后,他和艾莎和贝尔吉特在积雪的森林里搜寻消失的维拉提克塞的办法,结果没有发现一丝踪迹。
现在他已是一个老人了,就比他当初年轻时更容易相信这样的事情。
她抬起他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们,她手指的触摸开始发热。
他努力地、但是没能压制住一样顺利。
我心经老了,没有什么遗憾。
但是——我的手——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这是很不理性的。
一个老人的怪念头。
英语中也有很多关于控制双手的暗喻,她轻轻地说,松开手。
但是我会把它们给你。
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慢慢拉向她,他的鼻子里充满了她发出的牛奶和花瓣的香味。
他突然想到了无罪,正如那条河也明白这点一样,大自然书写的生命和死亡的循环。
他不能说他是创造了一个天使还是一个恶魔,他也不在乎这点。
宇宙比协会所认识到的更复杂,但是协会还很年轻;他希望它以后会知道。
她的脸在他的视线中涨大,他看见她的眼里满溢着爱意。
父亲,她说。
爱和死亡,他肯定他能理解的唯一一个维拉提克塞语的同音异义词;在地球的语言中它们也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他有一种还清债的感觉。
他心安了。
《来自太空的信息》作者:乔·瓦达尔玛ESDS时间2134年10月15日01:03浩瀚渺茫的太空中,绝对零度的永恒之夜里,它就像一粒沙尘一样飘浮在冥王星的轨道之外,在这个远离太阳的地方,阳光只比周围无数闪烁的星光稍亮一些而已。
它就是地外信号探测系统,简称为ESDS。
它慢慢地转动着,不断调整着天线的方向。
它有一幢三层楼房那么高,样子笨拙难看,一大堆碟形天线和其他的设备以奇怪的角度向外伸出,看上去就像一个浮动着的垃圾堆。
它是太空中的倾听者,倾听着来自银河系各个角落微弱得只有几毫微瓦的信号。
这些微弱的信号难以捕捉,普通的射电望远镜无法探测得到。
ESDS以十亿个不同的频率搜索着太空,将极微小的信号放大到几微伏特,并以强大的人工智能计算机对其进行分类和分析,从数十亿个信号中寻找智能生命的信息。
有两次发现了值得进一步探索的信号,信号被转发到木星轨道附近的无线电转播卫星上,转播卫星将放大的信号发送到月球上位于克拉维斯环形山的天文中心。
只是这两次收到的信号后来都被证明为判断失误。
第一次的信号来自一个古怪的脉冲星,第二次的信号源于卫星本身电路的偶尔异常,后来从克拉维斯天文中心通过遥感技术对其进行了校正。
根据原子钟的时间,2134年10月15日1点34分,ESDS将它的主天线对准了太空中尚未探测过的部分,在微波范围内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为此进行了多次测试,确定其本身的线路没有问题后,对该信号进行了分析。
根据信号里含有标准代码这一点。
可以确定信号是由智能生命发出的。
ESDS向木星中继站发出了警告信号。
第一批信号传送到克拉维斯天文中心是在几个小时之后,接收装置将信号记录下来,并按响了IMR(智能生命信息接收)警报器。
克拉维斯天文中心,ESTI(外星智能生命探索)部门狭小的空间里,马修·哈丁正坐在那里看一本平装本的科幻小说。
他的工作很轻松,可以说什么也不用干,等着拿工资就是了,只是没事做太闷人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和有关人员说上几分钟的话(他们的工作总是让他很施心的),检查一下设备仪器运行是否正常,然后就坐上几个小时。
什么事也没有。
当警报声在屋里响起来时,哈丁喃喃道:出什么事了?他舒展一下身子,在房间里走动起来。
只见ESTI接收器亮起了红灯,他按下报警复位按钮,关闭了这令人心烦的声音,然后查看正在闪亮的指示灯下的文字,上面写着收到信号。
这可是空前的事情,信号来自ESDS。
他急速拉出抽屉,从里面拿出操作手册来。
他要不折不扣地按程序做,这事太重要了,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他看着操作手册上的说明:如果信号接收指示灯亮,按以下步骤操作:按下报警复位按钮。
这一步骤他已经做了。
后面还有警告:不得按动任何其他控制按钮。
第二项步骤是立即通知外星智能生命搜索部门主任。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下,一个睡意蒙陇的声音响起:哈啰。
我是亚伦·华纳。
天哪。
那太好了。
什么都别动。
我马上就赶来。
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哈丁回想起前两次向月球误报收到外星人信号的事情。
嗯,不会是第三次误报吧。
他自言自语道。
几分钟后,华纳主任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满脸激动。
他身上胡乱披了件衣服,头没梳,衬衫扣子没扣,脚上袜子也没顾得上穿,身后跟着两位研究地外生命的科学家。
凯特·哈奇威和鲁东。
这三人进来后对哈丁视而不见,径直奔向SETl接收器。
华纳轻轻按动了两个开关,紧张地点燃了一支烟,虽然按规定在天文中心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只见他们三人焦虑不安地看着计算机屏幕,电脑的扬声器发出各种噼啪声和无线电波的嘈杂声。
哈丁从华纳的肩后看过去,屏幕上一排排的数据缓缓向上滚动着。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真是外星智能生命发出的信号吗?华纳咧嘴傻笑着,耸耸肩:暂时我们还无法确认。
我已将信号传送到主楼的超级计算机上去了,它得咔哒咔哒算上几个小时后我们才能确定。
如果真是外星智能生命发来的信号,那真正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我们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破译那些信息。
接下来的三年里,来自世界各地最杰出的数学家、密码专家以及语言学家都加入了破译外星人密码的工作。
现已确定信号来自250光年之外尼哈尔恒星系的外星智能生命,但所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了。
该信号每四小时重复一次。
部分数据由简单的质数级数组成,而接下来的信息就让人莫名其妙了,没人能摸得清一点门道来。
众多译解密码的高手、语言学专家和数学家们绞尽脑汁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多久,官方终于放弃了破译外星密码的努力,最后,外星信号也终止了。
一个月后,ESDS发生故障,于是,整个外星生命搜寻计划的资金投入也从克拉维斯天文中心的预算表中被划去了。
已被记录在案的外星信号资料作为奇异时间档案被封存起来。
在以后的岁月里,许多专家和一些业余太空爱好者仍然一直在尝试破译这段外星信息,但都像最早的研究者一样,没有任何结果。
2155年7月7日雅克·罗杰是一位专修古代语言的研究生,兼修混沌理论和密码学。
罗杰选择了这几门艰深的学科,因为他喜欢这方面的挑战。
他特别擅长在一些混乱无序的信息中发现其固有的模式。
他的同学送他一个外号叫天才雅克。
当天文系的一位朋友对他讲了来自外太空信息那件事之后,他就一头扑了进去,就像饥饿的蜘蛛扑向苍蝇一样。
这正是他所喜爱的那种挑战。
他设法得到了有关资料的存储卡,包括ESDS发来的原始信息、SET顾目的研究日志以及解码研究中产生的各种记录和资料。
不过他感兴趣的只有原始数据,就是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的那一排排数字。
他发现。
只要将这些数据分成若干组,就能构成一定的模式。
接连两个星期他几乎废寝忘食地将重新排列后的数据资料转换成各种不同语言字母表中的字母,对紧跟在质数级数后面的数据进行研究,试图找出其中的线索。
有天晚上,他梦见自己生活在古代的巴比伦,醒来时,突然计上心来,冲到计算机前,将某些数字组合替换成代表各种语音的符号。
很快他就发现,它们无论从词语上还是从语法上都与古代的人类语言有些类似。
两天后,他已经破译出了其中的大部分,但他几乎一直未能合眼,累得筋疲力尽,连饭也没顾得上好好吃,只是胡乱往肚子里填些东西就算了,胃也在向他抗议了。
他将破译出来的资料存好后,倒在床上一口气睡736个小时。
在那一个星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将得出的结论发给了一家语言学杂志。
他的论文包括外星信号破译后的文本以及破译的过程。
文章发表后,他所获得的成就令整个学术界为之震惊,他也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对那些对外星人有兴趣的人来说,他所破译的信息本身会令他们很失望的。
里面没有关于外星人外貌形象、历史、文化、哲学、技术以及心理的任何信息,只有一些含义模糊的内容,隐隐提及了一些神秘的生物、神、怪物,以及一些奇怪而匪夷所思的事情。
少数人认为这信息是一种危险即将来临的警告,多数人却觉得它像是一种宗教宣传。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发出信息的所在位置已经确定:来自尼哈尔恒星系,一颗G型星,离太阳系大约250光年。
10年后,一个机器人探测器发向了尼哈尔星,它的速度已达到了光速的一半,照此推算,500年后探测器可抵达目的地,然后再用250年时间将探测报告发回太阳系。
尽管如此,科学家、工程人员以及这一探测活动的支持者都认为,当外星人的信息到达之时,他们早已不在人世间了,不过他们会给未来的子孙后代留下了一笔极为重要的遗产。
2179年4月30日事情的发展出乎当初的预料,外星信息的破译使人们对外星探索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光速旅行的速度飞跃了一大步。
当探测器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抵达外星星系发明出来的时候,当年的好几个科学家尚健在。
早在2177年,量子驱动技术已经发明,有了这一发明,恒星飞船可以在瞬间进入50光年半径范围内的任何坐标点。
没有人,甚至连它的发明者也无法确定它是如何做到的。
这可能与宏观层次的量子跃迁理论有关。
物理学者的理论是:恒星飞船穿越了一个或者多个维度空间,而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四维空间。
2177年底,一艘名为外星人探索的恒星飞船建造成功。
量子驱动技术的一个美中不足之处是需要大量的燃料。
每一次跃迁需要一吨氢与一吨反物质氢相碰撞后产生的能量。
这意味着每跃迁一次就要带上两吨氢,其中一半转换为反氢。
因此,到外星恒星系的往返旅行,光是量子驱动就需要10吨氢做燃料。
除此之外。
还要加上飞船系统内脉冲发动机所需要的燃料、生命保障系统和反物质转换器所需要的电能等。
虽然太空船的体积极其庞大,但大部分空间都用来储存燃料了,相对较小的前面部分放有反物质转换设备和量子驱动设备等,而最小的那部分才是飞船机组人员的活动空间。
飞船最后面是燃料补给站和脉冲驱动设备,一个用于行星探索的穿梭机安放在恒星飞船的外壳上面。
第二个缺点是:每一饮跃迁后,量子驱动设备都需要经过一个月的冷却才能重新使用。
这意味着在向目的地进发的过程中,每跃迁50光年之后。
就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
恒星飞船在木星附近建成后,从巨大的木星虹吸了大量的气体,从中提取所需要的氢气,经过压缩后装入外星人探索飞船巨大的燃料箱内。
只需装载足以到达尼哈尔星系的氢就行了,因为科学家们知道尼哈尔星系里也有一个类似木星的朱维安行星,回程的时候可在那里给飞船补充燃料。
为这次探险任务挑选的机组人员有科学家和太阳系宇航员公司的成员。
船长史蒂文·阿姆拉迭为指挥官兼驾驶员,他的职责是保证飞船上所有人员的安全飞行以及此次任务的圆满成功;雪莉·汤普森中尉是他的副驾驶,兼主领航员及副指挥;西莉亚·吉利奥尼中尉是总领科学事务兼医生;总工程师柯克·施密特负责飞船的顺利运行;他的副手迈克是一个类人机器人,负责与人工智能之间的沟通联系。
飞船上还有人类学家莎伦·米勒博士,她曾发表了好几篇论文,出版了好几部书,都是关于外星智能和外星文明的。
外星文明与我们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同,如果以地球人的眼光来看,那些外星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曾对罗杰破译的外星人信息进行了详尽的分析研究。
还有一位就是那位天才——雅克·罗杰,此时他已年近50,是飞船上年龄最大的人。
2179年4月的最后一天,这七个人登上了外星人探索飞船。
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里,汤普森中尉输八了第一次跃迁的坐标点,阿姆拉迭船长发出信号、启动了量子驱动的开关。
地球上的人们翘首观望飞船离去,在他们的眼中,飞船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由于电子传播的速度无法超越光速,因此在飞船返回之前,地球与飞船之间无法建立通讯联系。
参加这次任务的全体地面人员,必须屏息静气地耐心等待,等待两年之后外星人探索飞船返回地球的那一天,他们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飞船一路顺利。
人们百般猜测、热烈讨论着飞向外星系的宇航员们会发现些什么。
但是他们的猜测和假设绝大部分都完全错了。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79年5月30日10:00第一次量子跃迁将我们带入了太空中的一个未知空间,我和我的船员们是最早走出太阳系的人类。
我对他们很有信心,在以前的航天任务中他们都曾与我共事过。
最后一次任务是负责ESDS系统的维修工作。
在那次任务中,我和我的副手雪莉产生了恋情,那时她还是个少尉,虽然后来我们的关系没有进一步发展,但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也许在这次航程中我们的感情会再次升温也说不定。
我之所以提起这事,是因为在两次量子跃迁之间,我们有着许多空闲时间,从鼓舞士气这方面来说,大家能够成双结对那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大家就不会因为没事可做而觉得无聊。
跃迁过程本身非常顺利,柯克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有着多年的实践经验,他对所有的设备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以确保所有系统正常。
我们已经消耗了燃料的19%,现在该轮到我来确保飞船上保持良好的士气了,让飞船上的每一位都有事可做。
我们的那两位天才人物不用我替他们担心,他们有许多研究工作要做,他们总在为破译出来的外星人信息中一些细节而热烈地争论。
罗杰是另一种类型的人,除了与莎伦·米勒争论,其他时间总是一人埋头研究。
我想,天才们大概天性都是如此。
我们的人类学家米勒是一位27岁极有魅力的女性,我曾对她有过幻想,但是每当我想与她调情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很冷淡,有时甚至勃然大怒。
哎,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烦闷无聊的生活会让她主动投怀送抱也未可知。
飞船的第一次跃迁将我们带入了北河二星系附近,那是一个六重星系。
由三对双星系统组成。
我认为,对它进行一些小小的探测,了解这个星系的行星情况、天文信息以及其他有意义的科学数据资料,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
西莉亚·吉利奥尼是负责科学研究方面事务的,我让她来规划一下这事,我将和她一起工作,和她会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79年6月7日23:00我们已经进入第一个空闲阶段的中期,飞船成员们的士气仍然不错。
我们对北河二双子座a星中的一对恒星进行了探索。
北河二Aa是蓝色的白矮星,是这对恒星中的主星,它的伴星是红矮星北河ab。
这两颗恒星相隔100万英里,其运行轨道每9天相交一次,每当双星交汇之时,猛烈的光焰从一颗恒星飞溅到另一颗恒星上,景象异常壮观。
我们发现了一颗绕着这两颗恒星运转的类地行星,它与恒星的距离相当于我们太阳系中的木星与太阳的距离。
我们绕着它进行了观察。
行星上似乎有植物生命,因为陆地上绵延着一大片绿色。
西莉亚很想驾驶穿梭机下去观察一番,但我没有同意。
因为我们无法确定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在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不能冒着失去一个成员的危险。
正如我所希望的,飞船上的人员在这段时间里,都成双结队地走到了一起。
不过,对于各自的选择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我的副指挥雪莉幽默风趣,爱上了那个书呆子气的德国工程师柯克·施密特。
雅克·罗杰也不像以往那样沉默羞怯,变得大方活泼起来。
他与体态丰满的西莉亚·吉利奥尼关系密切。
给我这个可怜的船长留下的女同胞只有那位神情冷谈的莎伦·米勒,我知道要想融化她的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79年12月22日8:00第三次跃迁之后我们来到了小犬座β星附近,那是一组五颗明亮的蓝巨星。
我们不准备在这儿进行任何探索活动,脉冲发动机出了点问题,柯克派类人机器人迈克到舱外去修理。
糟糕的是,我们在第二次跃迁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因为在那儿附近没有可供探索的恒星,飞船上的人员觉得越来越无聊,我和迈克整天下棋,可从来没有赢过一盘棋,还有,我已放弃了追求米勒,她告诉我,她对我不感兴趣,所以这事就拉倒了。
还有就是她和罗杰还在没完没了地争论外星人信息中的某些细节问题。
罗杰觉得他们指的是虚构的神话人物,如魔鬼或者神龙之类的,但米勒认为他们指的是某种心怀恶意的敌人。
有时两人争得急眼起来,甚至差点儿动起手。
过了一会儿,性情固执的米勒便走开了,不愿再和他讨论这些问题。
为了让大家高兴起来,我建议开一个圣诞派对。
大家都很赞成。
米勒甚至建议举办一个圣诞宴会。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3月15日13:00已经完成了第四次跃迁,再有一次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发出外星人信号的尼哈尔星。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
令我气恼的是,在我们最后一次的空闲阶段里,雪莉、施密特总工程师,还有米勒成为关系密切的三个人。
当我问及雪莉这是为什么时,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咯咯地笑道:嫉妒了吗?船长?我敢说,你一定但愿自己是施密特就好了,我说得对吗?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作为一艘恒星飞船的船长,你是一个太多愁善感的男人,总是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
柯克就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女人喜欢感情细腻的男人。
也许有的女人是这样。
但那不会是我,我喜欢有点霸气的男人。
你对什么事情都太谨小慎微。
想想你是如何阻止西莉亚·吉利奥尼驾驶穿梭机降落到那个行星上去的。
那里可能会有致命的危险。
一个真正的男人会保护着她、和她一起去,我们的飞船上可不缺少武器。
我注意到离我们最近的一颗恒星是一颗叫做Mu Leoporis的O型蓝巨星,它唯一的一颗行星是一颗褐矮星。
我准备让西莉亚报告这颗星以及它的行星的情况,不过没必要派穿梭机去。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3月30日01:00飞船上的微妙关系向着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
西莉亚现在已经属于我,今天早晨她就躺在我的铺位旁。
我的独身生活宣告结束。
一个星期前的一天,吃过午饭后她来找我,想和我单独谈谈。
当我将她带到我的房间里时,她哭了。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罗杰博士是个魔鬼,是个坏蛋。
他做什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我不能说。
是他侵犯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我有权处罚他,不管他是不是科学家。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最后她说: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眶里泪水盈盈。
需要我做什么?搂着我。
我抱了她一会儿,很自然地我们接吻了。
后来我将这事告诉了雪莉,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她立刻与柯克断交、和罗杰好上了。
这些女人们,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她们。
更让我吃惊不已的是,米勒博士和柯克待在了一起。
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连一个女同性恋者也会喜欢上他。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4月22日07:00今天我们终于进入了尼哈尔星系。
我们开了香槟酒庆祝,这酒我一直保存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们下一步就是要确定外星人信号的发射源。
如果信号还在继续发射,我们是不难找到的。
一个能够发射到太阳系的信号一定是非常强大的。
当然。
当我们接收到信号的时候,已经是在信号发出的250万年之后了。
西莉亚正在操作信号检测仪器,除了我之外,飞船上每个人都围拢在她的身边。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4月22日12:00当西莉亚确定了信号源的准确地点时,我们大家都欣喜若狂,尽管信号并没有我们最初接收到时那么强。
我宣布这是我们的节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明天我们就要起动脉冲引擎向前出发了,因为信息源离G型恒量尼哈尔8000万英里,略小于一个天文单位(译注:一个天文单位是指地球到太阳的平均距离,约为9300万英里或1.5亿公里)。
因为西莉亚的缘故,我自己也精神倍增。
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们终于成功地完成了我们的使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们必须依靠脉冲动力航行几个月才能进入到星系内部。
接下来的6个月里,我们将会很忙。
这是一个典型的恒星系,有着许多令我们感兴趣的天体,有内彗星带和外彗星带,有好几个巨型气体行星,行星有着各自的卫星和行星环。
我们将所发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7月4日12:00前进途中我们进入一颗巨型气体星的轨道补充燃料,它比我们太阳系的木星还大,有一个巨大的行星环系统以及无数的卫星,我为它不可思议的美丽壮观而震撼。
雪莉看见我的眼中含有激动的泪花,还为这笑话我:瞧我怎么说你来着,你就像个女的那样爱哭。
那是因为你不能欣赏它的美丽。
我反驳道。
她和莎伦·米勒,还有飞船上的两个美国人,庆祝他们自己的独立日,我不能允许他们在飞船上放烟花,但我答应他们可以点蜡烛。
我还答应了西莉亚驾驶穿梭机去探索其中的一颗卫星,这也可以让她有机会实践一下驾驶穿梭机。
她走了以后,我一直在为她担心,也许我已经爱上了她。
一位飞船的船长在和他的机组人员打交道时,也许应该矜持一些,即使她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10月29日17:00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信息源,那是一颗人造卫星,一个直径只有几米的球形金属物,上面覆盖着许多微波天线。
它绕着一颗很像地球的行星旋转着,我们准备先看看这个卫星发射站的情况,再去探索这颗类地行星。
我们试着发射信号,但没有收到回音。
也许他们没有听到,也许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发出的信息。
我与西莉亚讨论如何执行我们的这次任务。
明天一早,我将送她和另外三位乘上穿梭机出发,因为那上面只能容得下四个人。
我原先的计划是派两位科学家,另外加上施密特总工程师或者机器人迈克。
我觉得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也许会看懂这颗卫星内部的电子原理和机械原理。
西莉亚拒绝机器人迈克参加这次任务,在这一点上她很坚持。
她说太空穿梭机上的空间本来就小,她可不愿意和一个机器人待得那么近,不过她没说为什么。
我解释说,罗杰博士和米勒也将同去,她不会单独和人工智能机器待在一起。
我真是太迁就她了,也许雪莉说得对,我就是心肠太软,无法让我的下属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
西莉亚·吉利奥尼探索外星人卫星的报告摘要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外星人探索号恒星飞船,我们是首次探索一个外星文明的世界,我们还有可能与外星人面对面——如果他们也有我们一样有面部的话。
然而接下来的发现让我们非常失望,虽然和我一起来的科学家同伴都觉得非常荣耀。
施密特总工程师开始兴致勃勃地绕着外星人的机械装置和电子仪器打起转来了。
至于我,只要他能离我远一些,我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当我们在这颗卫星上停泊下来后——它确实有一个停泊台可供我们利用,虽然并不是那么完全适合,但是穿梭机自有办法应付。
毕竟,打开舱口进入密闭舱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
我们发现了一根关闭外道门的控制杆,气密舱里充满了不可见的气体,然后我们打开了内道门。
我对里面的气体进行测试后,发现那是氮气和氧气的混合气体,与我们在地球上呼吸的空气没有很大的区别。
那个混蛋家伙罗杰说道:我们只要进入到卫星里面,不就可以了解到更多关于外星人的事情了吗?看舱口盖的大小,这些外星人的身形大概与我们差不多大,也许稍微小一些,他们呼吸的也是氧气。
我取下头盔,觉得非常恶心难受。
空气中有一种强烈的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我很快将舱口盖重新合上。
米勒正准备拿下她自己的头盔,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当我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她时,她微笑起来了:过几分钟你就会适应的,地下陵寝和坟墓的气味都是这样的。
她拿下自己的头盔,从舱口进去。
罗杰跟在后面,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于是也跟上去。
米勒说得没错,没过多久,里面的味道似乎只是霉味而已,就像进了一个装满了发霉书籍的房间。
进到里面后我们发现,这里只有一些死气沉沉的被弃的报废设备。
不过,两位科学家和工程师施密特并没有泄气,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去探索的。
他们忙着拍照,往袋子里装样本,将那些破败的机器拆开来研究。
我们还发现了好几具干瘪成木乃伊一样的外星人尸体。
我选择了其中两具保存得最好的,请米勒博士帮助我处理一下,准备带回穿梭机里去。
这些外星人的尸体有些像大猩猩,全身覆盖着绿色的毛发,他们的脸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每只手有6个指头,每只脚也有6个脚趾。
这也进一步证实了罗杰推断的理论,他们的数学中使用的是十二进制计数法,而不是十进制计数法,此外,他们还长有尾巴。
两位科学家发现了那个发送器,就是那台反复发送着ESDS接收到的信息的机器。
这颗卫星用的是原子能的能源,但是放射性元素已几近衰竭。
我们截取到信息正是时候,如果再过几年,这个卫星发射站就会因为没有能源而永远停止运转。
我将这些信息转发给了阿姆拉达船长。
他命令我们立即返回,虽然科学家们还想再多呆几天,以便对所有的东西仔细详察一番。
我们拿着收集的样品袋和两具外星人的尸体回到了穿梭机里。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12月2日10:00这天上午我和罗杰、米勒、西莉亚和雪莉碰了下头,讨论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罗杰想要对卫星做进一步的探索,其他人则想降落到这颗行星上去。
他们认为,一旦我们对这个星球上的外星人有了更多的了解,那么卫星上所有的谜也就迎刃而解了。
因为多数人都赞成到行星上去,于是我决定就这么办。
罗杰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也默许了大家的意见。
我决定行星探索任务人员由罗杰、米勒、雪莉和迈克组成。
我觉得万一他们遇到什么麻烦,机器人的力量以及不易受伤害的特性也许会对他们有所帮助。
接下来的几天里,西莉亚将对外星人尸体进行解剖研究,而我,因为有她陪伴也会备感愉悦。
雪莉外星人行星探索任务报告(第一天)摘要为了给穿梭机选择一个理想的着陆点,我绕着行星——暂且命名为尼哈尔5号——做低轨道盘旋,用高分辨率的摄像机进行观察。
尼哈尔5号星有四块主要的大陆和若干岛屿。
其余都是海洋,我可以确定那是液态水。
空气里含有氧和氮,并混有少量其他气体。
其中包括有水蒸气。
换句话说,这颗行星几乎与地球一模一样。
大陆上覆盖着森林、沙漠、山脉等,地貌组合也与地球十分相像。
当我第一次越过大陆地区时,似乎没有发现有智能生命居住的迹象。
我特别注意寻找外星人的文物。
一开始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但是米勒指出,我认做杂乱石头的东西。
实际上是废墟遗迹。
这颗行星上有很多这样的废墟,每一处都有好几英亩大。
米勒得出结论——我们遇到的是一个被摧毁了的文明。
我将这些信息发给了阿姆拉达船长,并与罗杰和米勒商量我们该在哪里着陆。
他们选择了一个较大的海滨城市废墟。
根据我们商量好的,我在着陆后,先派出迈克侦察一番,以防万一潜伏着什么危险。
我给我的同伴们分发手枪,罗杰不想接。
他说:典型的军国主义思想,难道说我们看见一个外星人就要对着他开枪吗7当然是在他先开枪的情况下。
嗨,也许会有危险的野兽出没呢。
不带武器如果跑出来一头剑齿虎卦过来,你怎么办?他拿了武器收好,我给这几位并非军人的科学家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罗杰没将枪上膛,也许这样最好,他并不习惯摆弄这些武器。
如果他一下子走了火,枪又正好对着我或者米勒的方向,那我们就死定了。
不过,米勒倒是给我说过,她常身带武器,有时还带着枪去打猎。
几个小时后,迈克回来了,这个机器人说,他确实碰到过一些野兽,但都不足以构成威胁。
我问他是否见到过任何与人相像的生物,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他说没有,但他还没有进到任何建筑物里面去过。
我们离最近的废墟有两公里,我将迈克留下看守穿梭机,我们三个徒步向废墟走去。
周围环境温度21摄氏度左右,空气纯净而清新,太阳高挂在天空,此时正是尼哈尔5号行星上美好的春日,我立即沉浸在美妙的散步中了。
我们偶尔停下来采些植物标本,甚至还看见了一些小动物和昆虫样的生物。
那些小动物有些像兔子,只是尾巴很长,长着六条腿。
我们看到的第一个废墟让我们很失望,那只是一堆堆积在一起的石头,无论是什么原因毁灭了这个城市,废墟里只剩下焦炭和瓦砾,其中大部分都是沙砾。
我们在瓦砾堆中翻拣了几个小时,没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偶尔一两次发现刻有一些标记的石块,可能是日期或者是姓名之类的东西。
我们拍摄了一些照片。
有块石头上刻有浮雕,不知是动物、神像还是魔鬼,这些雕刻品让我产生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
米勒评说道:这里的外星人一定有过一场可怕的战争,似乎是这场战争完全彻底毁了他们。
罗杰一向都不赞同米勒的观点,他说:也许会有少数人存活下来,过着倒退到从前的生活。
他指着十英里之外的另一堆废墟,那里看上去不像这儿毁坏得那么严重。
就在这时,尼哈尔星系上的太阳已在空中低垂下去。
我对他们说,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我不赞成晚上在这个星球上漫游,我催促着他们回到穿梭机里,然后用无线电将我们的计划报告阿姆拉达船长。
雪莉外星人行星探索任务报告(第二天)摘要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乘上全地形探索车出发,这种车每小时可走35公里。
由于地形崎岖,我们弯弯曲曲地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吃够了扬起的灰尘,终于到了第二处废墟。
与第一处一样,这里也已经没有一幢完整的建筑物了,但是我们发现了一幢倒塌的建筑还剩下六层楼,看得出来它原来是幢摩天高楼,似乎是商业大楼,底层像是一个大厅。
中间耸起一个高高的瓦砾堆,是上层楼房倒塌下来的。
两位科学家花了很长时间在瓦砾堆里搜寻着与这个外星文明性质有关的线索。
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场毁灭性的大灾难?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我们向部分已被堵塞的楼梯登上去,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清出路来,要是把迈克也带来就好了。
登上两段楼梯后,我们发现了值得注意的东西,在一个大房间里有许多看上去像是视频设备的东西。
虽然它已经锈迹斑斑、支离破碎,但米勒还是找到了存储信息的媒介,她希望从中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罗杰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回到外星人探索号上去了,在那里他可以专心破译这些媒介上的信息。
我们都同意了他的意见,回到了穿梭机上,然后又回到了外星人探索号宇宙飞船上。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12月12日21:00从尼哈尔行星上探险归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至今为止,罗杰和米勒还未能发现如何观看从这个星球废墟上找到的录像资料的办法。
他们是如此的专注,几乎不再和飞船上的其他人员说话。
当我向他们要研究报告的时候,他们说,已经快有结论了,但目前还没有。
施密特总工程师有些闷闷不乐,罗杰一头扎进计算机里,雪莉又来找我和柯克了。
西莉亚的外星人尸体解剖工作已完成,她报告说:他们的内部器官和功能与我们人类在有些方面极其相似,但有的地方却有很大的不同,有些器官的功能我目前还无法确定。
如果先头登陆分队能够带回一些活的动物供我实验,也许我能够琢磨出其中的缘由。
让我降落到那个星球上逮些活的动物来吧。
我对她说:不会再派什么探索小分队了。
我们必须回到地球去。
让未来的探索队再来对这个星系进行深入的探索。
如今我们的职责就是要尽快向地球报告我们的发现。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我已经沉浸在第一个发现外星人存在的荣耀中了。
听我这么说,她撅起嘴来很不高兴。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0年12月30日18:00我们返回地球的第一次跃迁是在15天之前,好消息不断。
罗杰和米勒已经找到了观看外星人录像的办法。
由于反映的都是发生在战争中的事情,所以看起来有些让人迷惑不解。
我们能够了解到的就是他们的敌人与我们发现的外星人尸体是完全不同的种族。
他们的外星敌人是一种看上去非常可怕的生物,而且拥有强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显然尼哈尔5号行星上的当地外星人是受到攻击和被消灭的一方,他们的敌人是来自另一个恒星系的外星人。
直到罗杰和米勒将这段纪录片破译出来之后,我们才知道在这个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另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是,雪莉又回到了我的怀抱,我比较喜欢雪莉,我觉得西莉亚太顺从,而雪莉则比较主动。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1年9月1日08:00我们的旅途即将结束。
再有最后一次跃迁,我们就到家了。
我们大家都很高兴能够重返故土。
这段旅程太疲累了。
我们被禁锢在外星人探险号上29个月。
然而,我们总算不负使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在最后一段比较空闲的日子里,罗杰和米勒最终成功地将外星人的语言翻译出来了。
从录像资料中他们得知,另一个外星种族,就是那些侵略者,已经在银河系中控制了许多恒星系。
尼哈尔星上的外星人如果肯投降,还有一线存活的生机,但他们将沦为奴隶。
当他们拒绝投降后,就遭到了征服者种族的猛烈攻击,一个文明就这样被毁灭了,真是一个可悲的命运。
船长日志:飞船时间2182年3月15日01:00太可怕了!所发生的一切令我们难以置信。
我们无法相信,登上外星人探索号的人可能是唯一活着的人类了!在我们离开地球的这段时间里,那些曾经摧毁了我们去造访的那个星球的外星生物来到了我们的太阳系。
毁灭了我们人类。
我们乘着穿梭机降落地球,见到的只是被炸成一片废墟的地球,就像我们在那个外星人世界里看到的那样。
我们到了火星、月亮以及其他一些卫星上的人类殖民地查看,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人类,太阳系里到处都是死亡和毁灭。
当这一切被最后证实后,我像个孩子样号啕大哭起来。
只有一个太空站还在半死不活地运转着,一遍又一遍地发送着遇难求救信号。
罗杰认为,这是外星侵略者有意留下的,为的是吸引其他生物来到太阳系。
罗杰的理论是这样的,那些邪恶的外星人故意留下这样一个探测装置,为了是用这个人造卫星吸引其他恒星飞船,这样他们就能追踪到恒星飞船的来处,邪恶的外星人就能够据此确定哪一个星系是他们下一个攻击目标。
我们摧毁了这个设备。
我们不知道邪恶的外星人是否还会去而复返。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返回北河二双子座星去,在那里安家落户,那里有一个与地球十分相似的星球,上面有着许多植物和动物。
如果我们七个能够活下来,那就如雪莉所说的,我们将成为天堂里的亚当和夏娃,我们要让那个星球上布满人类的足迹。
《来自太平洋的海鸥》作者:米哈依尔·格列什诺夫李志民 译我的朋友、作家廖尼德·瓦谢纽克,从太平洋海岸给我带来两只海鸥,两只黑头大个、红里透青的瓦灰色海鸥。
给你。
廖尼德边递鸟笼边说。
你是怎么想到的?我欣喜若狂。
拿着吧!他重复着,比划了一个手势,仿佛在我面前划出了海洋的远景。
廖尼德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俩从学生时代就很浪漫。
我们几乎读遍了所有关于海洋,关于旅游,关于著名探险家、旅行家的书。
为得到一本历险小说,我们可以翻遍伙伴们的书柜和藏书室。
搜寻本身对我们来说也犹如一种历险。
如果找到一本杰克·伦敦的《北极探险》、茹利·韦诺的《冰怪》,我们就会把自己想像成探宝者,不顾一切地搜遍克隆犬,自己动手制作雪橇、套具……战争很快使我们长大成人,我们15岁就参了军。
战后,我们回来,又碰到一起。
上了大学,然后各人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各奔东西。
廖尼德当了作家。
我当了农艺师,种植小麦,还首次种植成功库班水稻。
有一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后来又联系上了。
我找到了一篇短篇小说《请君尝鲸心》,这类小说只有廖尼德才写得出来。
我才看了几行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你好,廖尼德的问候声。
我给他写了封信。
他虽然成了大名人,但一点不拿架子,马上给我回信。
我们便开始了经常不断的通信。
你到库里尔来吧!他总是邀约我。
可我只是种稻子的人呀。
我也总是这样回答。
有啥关系!廖尼德反驳说,这里照样找得到适合你干的工作。
库里尔也好,南极也好,克隆犬也好,现在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童年已经消失到地平线之外去了,探险猎奇也不过留在书本上。
生活平平淡淡:每天在所长办公室开个短会,到河岸田间地头转一转;每月拿一次工资……如此而已。
父传的屋子也住惯了,每一颗钉,每一个角都数得出来。
两个儿子像向日葵一样成长起来,并且老是从电视、杂志上摘取一些我们小时候未曾见到的事物,提出一些新的、预想不到的问题来为难我:爸爸,你知道‘黑洞’吗?‘白洞’有没有?……你来吗?廖尼德再三问我,而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这不,廖尼德反倒来了,从千里之外的千岛群岛——库里尔来了,还带来了两只鸟。
老友相见,有说不完的话要谈:谈生活,谈书,谈打算……日复一日,不觉已到分手的时日了。
清晨,从河上飘来一丝丝湿润清凉、带葱味的清风。
海鸥似乎已经感觉出老主人廖尼德即将离去,冲着他大叫。
奇怪的鸟,他在笼旁停下来,你还记得普希金笔下的鹰吗?‘它用目光和叫声向我呼唤,它想说……’廖尼德诵了半句就停住了,我也养着几只鸟……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神秘,它们的迁徙真神秘。
它们之间的关系,它们对人的态度……总之,你自己去留心观察吧。
如果有啥问题……说着他已跨出院门,坐进车里去了。
你还记得迷人的信鸽吗?在它脚上捆个条子,它就把信息带走了。
还有一种假说:鸟能传递印象思念。
不错,的确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跨越很长的路程,远距离传递……廖尼德笑了起来,握住我的手,常来信……廖尼德住我家时讲的话很多,临别时讲的也不少,这最后几句话我也没特别留意。
他引用普希金的诗句究竟想说明什么?我也养着几只鸟,这又意味着什么?是关在笼里养,还是让它在海边飞翔?我都没去进一步推敲。
我主要的感受就是,朋友已经离去,留给我的就这两只鸟。
海鸥被囚禁在笼里自然不会舒心。
但是我想让它们习惯一段时间后,再把它们放到库班河上空去。
鸟笼吊挂在凉台天花板下。
凉台上放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夏天我就睡在这里。
凉台较小的那一面镶着玻璃,较大的那一面敞开着,临着一条河。
凉台颇具南方风格,阳光充足。
早晨,有一小段时间,河面反射的光会照到凉台上,照到鸟身上来。
鸟对这种反光常报以长鸣,我感到,这长鸣声里有着它们对自由的渴求。
于是我常对鸟说:你们再忍耐一些日子吧,我会放你们的。
每天我亲自从库班河带鲜鱼来喂它们。
吃吧!我把鱼投进笼里。
鸟儿贪婪地吞食着,从小碗里吸水喝,圆圆的瞳孔里映出我的脸庞,似乎在说:放了我们吧。
我允诺了,但一天又一天地把自己的诺言往后推。
让它们飞走吗?我怎么舍得和这两只美丽可爱的鸟儿分别呢!我常和鸟儿说话,就像和人说话似的。
我问它们,自我感觉如何,在想些什么;还问海洋的情况,问自由的滋味。
也许,它们能理解我?但有一点我从不怀疑:鸟儿在期盼海风,期盼自由翱翔。
它们有时甚至会展开翅膀上下拍打。
现在看来,在那个使我的命运发生转折的事件之后,我始终弄不清,在鸟儿和我这个水稻专家之间究竟存在着一种什么共同的东西。
这东西肯定存在,事件的过程,事件开始的环境可以作证。
床放在凉台一角,鸟笼在床对面。
无论我醒得迟早,鸟都在我眼前,也许,它们在注意观察我是怎样入睡和醒来的。
它们夜里老是动,睡得并不安稳。
渐渐地,我的梦也开始变得不平静了。
起初,我还没有发现,谁在成年时代会关注梦的含意呢?某件事物在眼前掠过,某种意识在脑海里一时闪现,只要你醒来,摇摇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才留意起来,每当我入梦时,我就会听到一种声音。
那声音有节奏,连续不断。
究竟怎么回事?也许是我太累了吧?可我以前再累,却没有听到过这种呜—呜嘿—嘿!呜—呜嘿—嘿的声音。
现在甚至在白天,一个人沉思的时候,也会听到这种呜—呜嘿—嘿的声音。
这声音似有某种熟悉的东西,但又捉摸不出。
我开始细听,仿佛立于田间细听。
刚要记起什么,马上又变成呜—呜嘿—嘿之音!真不可思议,而正因为一切不可思议,才使我心绪不宁。
我开始用手掌捂住耳朵,甚至用棉花塞住耳朵,可声音却有增无减。
我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不能阅读了。
你怎么啦?妻子问,生病啦?我能对她说什么呢?……蓦地,我明白了,这是海浪的声音啊!一种簌簌声、哗哗声参合着撞击声,是海水和石头相撞发出的那种碰击声……解释终于找到了,我顿时平静下来,但是疑窦也马上接踵而至:海浪从何而来?须知,我们家离最近的海,也有100公里之遥啊!而且海浪在我耳里回响,就如一颗巨大的心脏在频频跳动一般。
声音刚落,我眼前就现出了海洋。
即使躺着,也毫无睡意。
在个把钟头的休息时间里会是什么梦呢?你微微闭下眼来,大海就会出现,而且出现得很怪。
好像我是从上往下看着它,是在海岸上方飘游似的。
海浪涌向岩石,水花四溅,闪闪发光。
我在飘游着,飞着,迎面扑来阵阵海风。
景象是如此现实,犹如我是在白天见到似的。
我没有睁眼,因为我不愿放过大海。
我举手摸了摸墙:我是在家里,墙就在我身旁!就是说,我做梦了。
但这梦是双重的:我既在家里,又在海洋上空;我手摸着凉台的墙,又飞行在海面上……我头脑十分清醒,对这种双重性感到恐惧,因为白日做梦是迷人的,但同时也是吓人的。
晚上,也是同样的梦景:海浪。
过去我常到黑海去,在索契海滩度假。
但现在看到的海却是另一番景象。
就这样夜复一夜地重复着。
有时景象也会有所改变:海岸离去,下面是浪涛,前方是地平线。
浪潮渐息,听到的,只有渐缓的浪峰上水花飞溅的簌簌声。
又变了:地平线倾斜一边。
阳光刺目,我紧闭眼皮,而当我睁开眼时,看到的竟是一艘船……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也许把鸟给惊醒了,它们在笼子里乱动,时而还叫上一两声,使我心里发颤。
我眼前又浮现出大海,我多么向往的大海。
早晨我去上班。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是对大海的思念仍留存心中,日趋加深,渐至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
是一种强烈的思念,也是警钟。
担心什么呢?为什么无法实现的愿望竟把我的心撕成了碎片呢?这一切常使我当着所长的面,从田间,从晚间会议上匆匆赶回家里,可到了家里也一样不得安宁。
我想见大海。
想见,我似乎就见到了:海岸、浪潮、轮船和一晃而过的鱼。
海鸥的呐喊声很近,就在耳朵上方。
醒来之后,我总是竭力在想:海鸥是在我的梦境里呐喊呢,还是在现实的笼子里呐喊。
我跟鸟儿经常长时间地谈话。
爸爸,你这是怎么啦?小儿子鲍利加问。
我把他抱起来,面对着鸟:你想要这样的翅膀吗?当然想。
孩子说着,把手伸向笼子。
我制止了他,我不容许任何人侵扰鸟。
把它们放了吧。
鲍利加哀求道。
我会放的。
鲍利加又问:它们的老家在哪里?远吗?你晚上睡前到这儿来,我讲给你听。
晚上鲍利加来了,而且在我之先早早就上了床。
你累了吗?我挨他身旁躺下。
我做了个梦。
孩子答。
你也睡不着。
我笑了起来。
反正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大海。
大海?蓝蓝的、波涛滚滚的大海。
透过窗外射来的半明半暗的光,我发现,孩子躺着,双目紧闭,脸上露出一种似乎想捕捉什么东西的专注表情。
为什么你的脸会这样?我问。
别妨碍我!鲍利加悄悄说。
妨碍你什么?我也同样悄悄地问。
捉鱼呗。
我默默地看着儿子。
捉到了。
鲍利加突然把手指捏拢大声叫起来,同时睁开眼往手上看,咦,它到哪里去了呢?什么东西?鱼呗!我又笑起来。
鲍利加则说:海洋不见了……可我正想上那儿去的。
孩子的话里的确有某种可信的东西,绝不是幻想。
我要求道: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我躺着,鲍利加开始说,等你好久了,都不见来。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起先我尽力坚持着,甚至用手指把眼皮掰开。
可后来,我好像觉得听到了声音,我便仔细地听起来,竟忘了睁眼。
这时我就看到了大海,很近,我就在它上方飞行。
波浪滚滚,一切就像电影里一样,白色的浪峰、水花。
噢,我……爸爸,我现在又看到了大海。
等等,鲍利加用手掌蒙住眼睛,这样会更好一些。
大海又来了,仍是那样的……正像鲍利加说的那样,我眼前也出现了大海。
水花在飞溅!是水花飞溅。
先前那时候,我看到了一条鱼,便伸手去捉。
鲍利加继续说着。
鱼群像一把把闪光的刀子在水里掠过。
瞧,就是它们!鱼群连续不断地游过。
哦,真多!数都数不清!鲍利加举起手,扳着指头,数不清哪,爸爸……海水在我们两人的眼里翻腾,一条鱼又出现了,鲍利加猛地伸出双手。
没抓到!他遗憾地说,但马上又叫起来,轮船!一艘轮船正劈波斩浪驶来,发亮的船舷上印着白色醒目的大字。
什么字?什么字?鲍利加小声问。
鄂霍次克。
你看清了吗?看清了。
鲍利加转身面向我,我也睁开了眼。
鄂霍次克,鲍利加说,字写得好大哟!笼子里,被我们惊动的鸟不安起来。
尽管鲍利加又用手蒙住眼睛,期待着续梦,但大海再也没有出现。
轮船使他感到惊奇,我也如此,但更奇怪的还是,两个没睡着的人怎么会同时做同样的一个梦呢。
鲍利加已完全清醒。
为什么,他问,我们两个都梦见鄂霍次克号轮船呢?爸爸,你一定还看到船上的水手和船长了。
好大的船啊!孩子又惊叫起来,它乘风破浪,乘风破浪!有如电影……爸爸,如果这艘船真的存在,那会是什么问题呢?还有水手、船长?这是在哪一个海域,是在我们的海域,还是在外国的海域?我默不作声,也正为孩子的这一连串问题所困扰。
是在哪个海域?鲍利加紧紧追问。
不过一分钟,他就提出了新的问题:在船上,你还看到过什么?一条鱼吗?完全活生生的鱼!我已经把它抓住了,爸爸,可手里却什么也没有!鲍利加把张开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一个活生生的梦。
孩子总结似的说,梦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我明天再来,好吗?也许我们还会看到的……我把孩子打发去睡了,可我自己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梦,如果是梦,那它已使我不得安宁,而且这是儿子和我两人同时做的梦。
这样的梦,我已经做了整整一个夏季。
原因何在呢?鲍利加开始每晚都上我这儿来,每一次我们都见到了大海。
我们以此度日,乐此不疲。
每天白昼刚至,我们就盼着夜晚的降临。
白天啊,好长,好长……不知不觉我开始恋家了,上班时我总想回家,简直忍受不了。
鲍利加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总爱往河边跑,而是老守着我,不肯离开。
爸爸,怎么会这样呢?他常问,往后还会怎样呢?家里充满了期待和谈话。
看到鲸鱼了吗,爸爸?妻子最终说话了:你们爷俩悄悄地嘀咕些啥?你这老东西,为了回家,居然开始逃避起工作来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她没有看到主要的,而且也不想看。
大儿子没在家,旅游去了。
我们的梦会给他产生什么印象呢?如果他也……简直不敢多想!你们都疯了!妻子骂道,没事干,还是怎么啦?骂也无济于事。
梦每天晚上都缠着我们。
也许,这是一种暗示?谁给的呢?从哪儿来的呢?鄂霍次克,我反复念叨着,鄂霍次克……我常忆起廖尼德那次到来。
鄂霍次克海、千岛群岛……也许,我想念他了吧?也许,他讲述的故事在暗示我去追求浪漫?够了,廖尼德和我都已50挨边了,还讲什么罗曼蒂克?当然,我管不了廖尼德,他把一切抛开,投身海上……但是我要对自己负责。
无论伦敦,还是世界其它名城都不会像我的收割计划那样拴得住我的心。
笼里鸟儿在使劲地拍打着翅膀,拖长声音鸣叫。
也许,这一切都是因鸟而起的吧?我走近鸟儿:你们伤心了吧?鸟儿用迷人的眼光注视着我的眼睛。
它们的瞳孔里映出大海和太阳,还有一种隐隐的呼喊:我们要自由飞翔!哦,它们是在对我叫喊:我们要飞翔!海水从它们眼里流到我的眼里……撞击着岩石,轮船正朝我驶来……我立刻跑到邮局,给廖尼德发了封电报:你们那里有没有鄂霍次克号这样一艘船?过了4天,我收到了回电:有鄂霍次克号船。
详情请待来信。
不久,信果然来了。
你大概不是无缘无故地询问起轮船吧?廖尼德从伊土鲁朴岛(属千岛群岛)写道,你们产生了探险的愿望了吧?是海鸥唤醒的愿望吧?……我深信,你我纵然相隔数千里,但一切尽在鸟心中。
我多少还算得上一个幻想家,这一点想必你是清楚的。
廖尼德继续写道,我有一个假说:鸟是会传递印象的。
这我曾给你讲过,还记得吧,就是在我们临别之际说的。
或许,它们做不到随时都能传递,也做不到给所有的人传递。
因为要传递,必须要等兴致达到‘高潮’的时候才行。
你我所思一致,所感一致。
我也养着几只海鸥,也关在笼里。
你我的海鸥同出一窝,这是为了试验。
我站在它们面前,心里想念着你的鸟和你本人。
我的海鸥向往着飞翔和大海,它们把愿望和思念传递给你的鸟,通过你的鸟再传递给你。
我的假说现在终于得到了验证。
还有一些问题。
鸟在大雾里是怎样找到迁徙之路和海岸的?在上千个同样的鸟巢中它们又是怎样找到自己出生之巢呢?它们是怎样教会幼鸟在海上认准鱼后,第一次俯冲就抓获猎物的?鸟在孵卵的时候想些什么?会不会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胚胎?所有这一切都是极其有趣的。
又如,你怎么会看到鄂霍次克号的?船的样子是电视传给你的吗?这都应当认认真真加以考虑。
这里会不会是一种如像水母能预感暴风雨的自然现象呢?我的这种假说,是受到什么启示而提出的?是普希金的诗:‘囚徒与鹰——通过鹰的瞳孔,囚徒看到了的白雪皑皑的山、蔚蓝碧透的大海。
’廖尼德的信是这样结束的:请原谅,我用你做了这次试验。
因为在这方面,只有你才能帮助我。
我把你算作共同的发现者。
在最后几行里他还写道:你来吧。
我们这里已经规划建立水稻种植试验站,很需要专家。
我已全力举荐你,你可不能拒绝啊!现在是8月份,正忙收割。
去与不去,我老拿不定主意。
咋办呢?家庭、工作怎么处理?我坐立不安。
梦一直缠着我不放。
鲍利加更是一步不离地追问:我们去吗?我总朝他挥挥手:这与你何干?爸——爸……得给廖尼德一个答复。
继来信之后,他又打来一封电报:专家的职位已经留好了,你就同意了吧。
大儿子维亚切斯拉夫旅游结束回来了。
我把全家人召集在桌旁:我们去吗?鲍利加鼓掌同意,维亚切斯拉夫也很赞成。
而妻子却说:那房子怎么办?我们已经住惯的小天地怎么办……还是麻烦:男的赞成,女的反对。
我尽力说服妻子,廖尼德还在千岛群岛等着呢。
最后,我回电给他:风萧萧兮,海蓝蓝——生命归海洋……廖尼德完全懂得这句古老海盗之歌的歌词含意。
8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把鸟笼的门大大打开。
飞吧!鸟儿一拥而出。
我们全家人久久仰首伫立,目送着这两只自由的海鸥。
霞光初放。
海鸥在屋顶上空盘旋了几圈,便朝东飞去。
这是命运的安排吧!妻子叹了口气。
10月份我交完了工作,卖了祖传的房屋,把家什杂物装进集装箱,给全家人订购了出海的船票……《赖伦铎尔哀歌》作者:[美] 乔治·R·R·马丁张系国 译(原译名紫太阳之歌)曾有一位女郎,她行遍许多世界。
她肤色苍白,灰眼,如瀑布般的黑发微带棕红色,额头箍着一圈光滑的铁环,犹如一顶暗黑色的王冠。
她的名字叫做莎拉。
故事从何开始,她从那一个世界来,我们已不清楚。
故事的结尾呢?结尾也还没到来。
故事结尾时,恐怕我们也不会知道。
我们只知道故事的中段,该说是中段的一小部分,整个故事里最细小的一个情节。
我们的故事是关于莎拉所经过的某一个世界,以及她和歌者赖伦。
铎尔短暂的会面。
在前一刻,祇有黄昏寂静的山谷。
紫色的太阳盘旋在山脊上方,余晖照耀在密林黑色树干及诡异鬼魅般的透明树叶上。
唯有野鸽子的凄鸣,及小溪里的淙淙水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然后,通过一道看不见的关口,莎拉掉落到歌者赖伦铎尔的世界里。
她疲乏不堪,白袍沾满汗水及血迹,皮斗篷半被撕裂,裸露的左臂上有三道深长的伤口,还不断渗出鲜血。
她走到溪流旁边,一面发抖,一面警觉地朝四面看看,然后跪了下来。
虽然溪流很急,水色却呈黑绿,看不出是否洁净。
但莎拉实在太口渴了,仍不顾一切喝着,又用溪水洗净伤口,撕裂衣裳,小心包扎起来。
紫日逐渐落在山脊后面。
她勉强爬到树下隐蔽的所在,精疲力竭地睡去。
她突然惊醒。
强有力的手臂抱起了她,将她抱往某个所在。
她努力挣扎,对方却抱得更紧,令地无法动弹。
不要紧的。
有一个柔润的声音说,在夜雾里她似乎看见男性瘦削温和的长脸。
你很虚弱。
夜晚即将降临。
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到屋里面去。
她不再挣扎。
虽然她知道她应该反抗,但是她实在太疲倦了。
她还是问他。
你要做什么?你带我到那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去。
到你的家里?她感到昏昏欲睡。
不是我的家。
他细声回答,她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永远不是我的家。
不过至少可暂时供你歇息。
她听到水声,好象他抱着她涉过溪流。
前方山脊上,她瞥见一座古堡在落日余晖下的暗影,有三座尖耸的高塔。
奇怪,地想,本来好象并没有那座古堡。
她昏然睡去。
她醒转时,他就在附近守望看她。
她躺在有罩盖的老式钢丝床上,盖着一层厚厚温暖的毛毯。
招待她的主人坐在房间另一头宽大的椅子里,眼睛里闪烁反映着烛光,双手支在颚下。
好一点了吧?他问道。
身子却没有移动。
她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全身赤裸。
她疑念顿起,赶快伸手摸头上的铁环,好在铁环还在,她松了口气,靠在枕头上,拉起毯子掩住身躯。
好多了。
她说,这时她突然发觉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痊愈。
那人对她微笑,笑容里却带看淡淡的哀愁。
他脸部线条分明,褐色的头发微卷,暗黑色的眼睛似乎隔得稍远。
虽然坐在椅子上,他仍显得高瘦。
他穿著灰皮的披肩和便装,神情十分忧郁。
是爪痕。
他猜测说,微微地笑着。
你手臂的伤是爪痕,衣服也全被撕碎了。
有人不喜欢你。
是个怪物,把守关口的守卫。
莎拉叹了口气。
每个关口都一定有守卫。
七帝不喜欢我们这些来往各个世界间的人物。
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我。
他抽出颚下的手,抚摸着木椅雕花的椅臂,点点头,脸上仍带着飘浮的微笑。
你知道七帝,也知道关口及守卫。
他的目光触及她额头的铁冠。
你的铁冠。
原来如此。
我早就该猜想得到。
她对他露齿微笑。
你猜得不错。
你又是谁呢?这是什么世界?这是我的世界。
他的声调平平。
我为它起过许多名字,但都不太合适。
有一次我想到一个不错的名字,可惜早就忘却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
我叫赖伦铎尔。
或者该说,从前我曾用过这名字。
在这里却显得有些滑稽。
但至今我还没有忘记它。
你的世界。
莎拉说:你是这里的国王?还是这里的神?都对。
赖伦铎尔轻笑了一声。
还不止如此。
我愿意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有别人会抗议的。
你怎么弄我的伤口?我治愈了你的伤。
他有些抱歉地耸耸肩。
这是我的世界。
我还有一点法力,没有我想要的那么多,不过多少还有一点。
真的?莎拉不很相信。
赖伦铎尔挥挥手。
你不相信。
不错,你还保有你的铁冠。
这祇对了一半,祇要你还戴着铁冠,我就不能伤害你。
但我总可以帮助你。
他又微笑了,眼睛里又浮现梦幻的神色。
没有关系。
即使我能够伤害你,我也不会这么做。
莎拉,你必须相信我。
我等你很久了。
莎拉吃了一惊。
你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的?他笑着站起来,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床沿,拿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着。
不错,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是莎拉,你行遍许多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山川还是另一个样子,太阳也还发出红光时,他们就来告诉过我,说你会来。
我恨他们,我恨七帝,但那晚我却很高兴听到他们说你会来。
他们只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你会来到我的世界。
他们还告诉我另一桩事。
一个新的开始,至少是一个变化。
任何变化都是好的。
我已经在这世界孤独一人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简直再没有任何新鲜事情。
她紧皱眉头,摇着长长的黑发。
在微弱摇曳的烛光下,她问道:难道他们比我早来那么久?难道他们真能知道未来?她颇感不安,望着他说:还有另一桩事,是什么?他轻捏她的手。
他们还说我会爱上你。
但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预言。
我也可以做这样的预言,很久很久以前──我记得那时太阳还发出黄色的光芒──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任何一个声音,祇要不是我的回声。
第二天早上莎拉醒转时,紫色的日光正从弧形的落地长窗照进来──昨晚这长窗却并不存在。
床上已摆好为她预备的衣服──一袭宽大的黄袍、一袭深红色镶着珠宝的礼服,另一件湖绿色的便装。
她选择了一件,很快穿上,然后走到窗口。
她置身在高塔之上,外面是倾颓的城垛,及三角形满布尘埃的天井。
三角形的另外两个顶点,是另外两座尖塔,圆锥形的塔顶高耸入云。
狂风吹动城墙上插着的一排灰色旗帜,发出拍拍的声响。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在城堡之外,却并没有什么山谷,城堡座落在山顶上,四方远处,更高耸的山脉隐约可见。
黑色的石屋,锯齿般的山脊,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冰柱,都呈现在眼前。
虽然弧窗密封得很紧,窗外呼啸的狂风仍显得寒冷。
门并没有锁,莎拉很快走下螺旋形的石阶,经过天井,走进城堡中央的建筑物。
她经过许多房间,有的尘封已久,也有的布置得十分华丽。
最后她走进一间房间,赖伦铎尔正坐在那里用早餐,他旁边留着一张空椅,桌上摆满了食物和饮料。
莎拉坐下来,拿起一块热饼干,不禁笑了。
赖伦铎尔也回报以微笑。
今天我得走了。
她边吃边说:我很抱歉,赖伦,但我必需去找寻离开的关口。
他仍旧保持着忧郁的神色。
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
他叹了口气。
我好象白等了这么些年。
桌上有咸肉和好几种饼干、水果、乳酪、鲜奶。
莎拉盛满一盘,觉得有些惭愧,避开他的眼神。
我实在很抱歉。
她重复着说。
再留几天吧。
他说:再留一阵,我想对你也没有什么大损失。
让我带你看看我的世界,让我唱歌给你听。
她犹豫了。
可是……我得花时间去找寻关口。
我祇能留几天。
但你必须明白,迟早我还是要离开。
他笑了,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当然。
我知道关口在那里,可以省你花时间去找寻。
你在这里留一个月,我就带你去关口。
他注视着她。
莎拉,你流浪很久很久了,也许你也需要休息一阵。
她慢慢咀嚼一片水果,想了许久,终于说:我的确也该休息一阵。
而且关口总有守卫,那时你可以帮忙我闯过去。
一个月……并不算太长久。
在别的世界,有时我停留更久些。
她点点头,说:好吧,我就再留一个月。
他轻摸一下她的手。
吃完早餐,他带她去参观他们给他的世界。
他们并肩站在最高一座塔顶的骑楼里。
莎拉穿著绿裙,赖伦铎尔披着灰斗篷。
赖伦铎尔让城堡飞起在空中,飞过波涛汹涌的海洋。
海中出现长颈的蛇状怪物看他们飞过。
他让城堡飞到地底下的巨窟,钟乳石滴着水发出奇异的绿光,盲眼的白羊在城垛外哀鸣。
他笑着拍拍掌,眼前就出现茂密的丛林,有各色各样的巨大花朵,尖齿的猿猴在树梢啾啾而鸣。
他再度击掌,天井的土地突然变成沙滩,他们在荒凉的灰色海洋旁边,有一只翅膀透明的巨大蓝鸟在天空盘旋。
他带她又去了许多地方。
黄昏终于降临,城堡飞回到山谷旁的山脊上。
莎拉看见谷底的黑森林,就是昨晚他找到她的地方,也听到野鸽子的凄鸣。
这世界并不算太坏。
她对他说。
还不错。
他回答,手放在骑楼的栏杆上,眼睛望着谷底。
还不算太坏。
从前有一次我还徒步旅行过,拿着长剑,到处探险。
他低声轻笑。
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我对这世界每一处山谷河流都了如指掌,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他注视着她,又习惯性地耸耸肩。
也许还有更糟的地狱,至少这是我的世界。
跟我走吧。
她说:我们去找关口,然后一起闯关。
还有很多别的世界,也不像这世界那么奇异美丽,但至少你不必孤独下去。
他又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你说来容易。
我早就找到关口了。
守卫也不会拦阻我。
我试过进入别的世界,但一转眼我又回到这城堡里。
不成,我走不掉的。
她握住他的手。
真是可怜,一个人孤独这么久,你一定很坚强。
假如换了我,我早就发疯了。
他笑了,笑声中带看苦涩的味道。
莎拉,我已经发疯过不止千万次了。
他们每次都治好我,每次都治好我。
又耸耸肩,他搂住她肩膀。
进去吧,天快黑了。
他们走向她的寝室,赖伦铎尔拿来食物──热面包、烤肉和酒。
他们坐在床边,一面吃,一面谈天。
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她问他,你怎么触怒了他们?从前你是什么人?我也几乎记不得了。
祇有在梦里,我才能依稀回忆起往事。
但我已分不清楚,那些是真事,那些是我的幻想。
他叹息着。
有时我梦见我曾是另一个世界里威严的国王。
我的罪过是我将国家治理得太好。
我的子民生活得太幸福,就忘记敬拜七帝,他们的庙宇也倒塌了。
一天早上我在我的城堡里醒来,就发现我到了这里。
仆人、子民……我的世界全不见了,包括我的妻子,全都不见了。
但是这不是唯一的梦。
有时我又依稀记得,我也曾几乎是神。
我有极大的法力,几乎超越七帝。
单打独斗,他们中任何一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们怕我胜过他们,联手合攻,把我放逐到这里来,祇留给我一点点法力。
我还是神时,总是教人们彼此相爱,彼此合作。
七帝就故意将这些都夺走,让我永远孤独。
这还不是最糟的。
有时我又觉得,我一直就在这里。
无数万年前,我就生在这里。
所有他们给我的梦都是虚假的回忆,故意来勾引起我的痛苦。
他说话时,并未看着她,眼睛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他讲得很慢,声调也有如梦幻中。
他讲完了,从回忆里醒转过来。
莎拉,你要小心。
如果他们真要处置你,连你的铁冠也保护不了你。
他们会撕裂你,让你的肉身和灵魂都痛苦不堪。
莎拉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突然注意到蜡烛已将烧尽。
她不知他究竟讲了多久。
等一等。
赖伦铎尔走了出去,门边的窗户这时又变成灰色的石墙,一点痕迹也没有。
不久赖伦铎尔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古琴。
莎拉从未看过这个样子的古琴,有十六根不同颜色的弦,琴身的木节发出各种光芒。
赖伦铎尔将古琴放置在地上,琴把靠在他胸前。
他轻轻拨动琴弦,古琴就发出各种光芒和声音。
我唯一的伴侣。
他笑着说,又拨动琴弦。
琴音迅速出现又消失,其声悲凉。
他挑拨琴弦,室内便出现各种光采。
他开始轻声歌唱。
……我是孤独之王空寂是我的领域……他的声音柔美低沉,琴声从莎拉的头发间掠过。
轻轻抚摸着她,又迅即消失。
房内的光采千变万化,配合着摇曳的烛光和迷幻的琴声,似乎有千百个末曾说出的故事,交织成他的梦。
她于是看见他梦里赋予自己的形像,高大骄傲的王者,头发如她的头发一般漆黑,双目炯炯有神,穿著闪亮的白袍和宽大的斗篷,头戴银冠,身旁佩着长剑。
梦里年轻的王者毫无忧虑的神色。
他的世界是充满欢笑的世界,有柔美的象牙塔和懒洋洋的蓝色运河,友伴围绕在他四周,他的爱妻厮守在他身旁。
然后突然一切都变为黑暗,他到了这里。
琴声变得哀愁,光线逐渐黯淡下去。
她看见他醒转过来,古堡里空无一人。
他到处搜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多少年,多少世纪。
他疲倦极了,几乎发疯,却不曾老去。
太阳由红而橙而黄,终于变成奇异的紫色。
他的世界越来越单调。
他唱出永无休止的空虚日子。
只有音乐和记忆使他不致完全发狂。
他唱完了,琴声和他的柔美的声音慢慢消失。
赖伦铎尔停下来,对她微笑。
莎拉感觉自己在颤抖着。
谢谢你。
他轻声说,又耸耸肩,然后他拿着琴离开她的房间。
第二天寒冷多云,赖伦铎尔却带她去森林里打猎。
他们的猎物是一只瘠瘦半猫半羚羊、奔驰极快满嘴利齿的怪兽。
他们很难追上它,莎拉却不在意,狩猎本身比杀死猎物还要有趣。
他们走在黑暗的森林里,手里持着弓箭,全身都裹在皮衣里面,脚底的透明落叶像玻璃般易碎,踩上去就发出脆响。
他们追逐猎物一整天,什么也没猎着,满身疲乏回到古堡里。
赖伦铎尔预备了一顿盛餐。
他们坐在很宽大的长桌两头,相视而笑。
莎拉望见弧窗外滚滚而过的乌云,天色黑下来,窗户又变成石板墙,墙上插的蜡烛呼的一声全自动点燃了,屋内变得温暖明亮。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道:晚上你为什么从来不出去?他耸耸肩。
我有我的理由。
这儿的夜晚,呃,不太好看。
他从一个镶满宝石的大杯里啜饮着热酒。
你的世界──你最早出发的那个世界──告诉我,莎拉,那里的天空有星星吗?她点点头。
当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但我还记得,夜晚总是很黑,星星像小钻般闪闪发光,有时可以看出图案般的组合。
我的世界的人们,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会给那些星星组成的图案起了种种动听的名字,编织出许多故事。
我想我会喜欢你的世界。
赖伦铎尔说:我的世界也有点像这样。
但我们世界里的星星有千百种颜色,而且全像小灯笼般,在夜晚的天空里移动。
有时星星会藏在云雾的后面,夜晚就像轻纱笼罩了千百盏五颜六色的小灯般美丽。
有星的夜晚,我常带她去划船,这是唱歌的好时光。
他的声音又变得哀愁。
我们也是一样,晚上,我们很喜欢一起躺在星辰底下,凯达和我。
她犹疑了一下,看看他。
他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凯达?你会喜欢他的,赖伦,我想他也会喜欢你。
他很高,满头红发,目光如炬。
凯达和我一样,都有法术,不过他的法力更高,并且意志坚强。
有一次他们截住他,并没有杀死他,祇将他从我身边,从我的世界里带走。
从此我一直在找寻他的下落。
我知道怎么找寻世界之间的关口。
有这顶铁冠的保护,他们不容易阻挡住我。
赖伦铎尔喝完了杯中的残酒,注视着酒杯上映出的烛光,说:莎拉,宇宙里还有无数个世界呢。
我有的是时间。
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老。
我会找到他的。
你真的这样爱他?莎拉勉强微笑着,却笑不出来。
是的。
现在轮到她的声音迷失了。
我很爱他,他会使我快乐。
我们在一起祇有很短暂的一段时光,但他真的使我快乐,七帝也拿不走这个。
我喜欢看着他,看他微笑,让他用手臂围绕着我。
哦,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被击败的意味。
有很长一段沉默,最后莎拉对他说:我们都走了很长一段路。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古堡的窗户到了晚上就自动封闭?你走过许多世界。
莎拉,你看见过夜晚没有星辰的世界吗?当然,有好些次呢。
我到过宇宙的一个角落,只有孤零零一个太阳还未烧尽。
在那个世界的夜晚,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
我也到过愁眉弄臣的世界,那里根本没有天空,丝丝作响的太阳,在海底燃烧。
我曾经到过卡勒丁的荒原,那里的魔法师点燃天空的彩虹,来照亮没有太阳的世界。
这世界也没有星星。
赖伦铎尔说。
你害怕见到没有星星的夜晚,所以就不敢出去了?不是这个缘故。
虽然没有星星,却有别的东西。
你想看吗?她点点头。
他一挥手,蜡烛便突然一齐熄灭,房间内漆黑一片。
莎拉坐到赖伦铎尔身旁,赖伦铎尔没有动,但他面前窗户的石墙却分开了,有光照耀进来。
天空昏黑一片,但她仍可以清楚看见四周的景象,因为昏黑的天空里有东西在移动,并且发出光芒。
天井的泥地,城垛的石块,城墙上插的旗帜,都被照耀得很清楚。
莎拉觉得很奇怪,朝天空望去。
有东西从天空窥视他们。
它比众山更高大,占满半个天空。
虽然它似乎发出光芒,莎拉却明白它比黑夜更黑暗。
它略具人形,似乎穿著披肩和修道服,脸孔的部分却比其他部分更加漆黑可怖。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赖伦铎尔的呼吸声,她自己的心跳,和远处野鸽子的凄鸣。
但在她脑海里,莎拉却清楚听到魔鬼般的笑声。
天空的人形朝下看她,望穿过她,她感觉灵魂里一片阴暗冰凉。
她动弹不得,眼睛胶住在那东西上。
但那人形却移动了,转过身,举起一只手,手掌里捏着一个小小的人形,目光如炬,不断扭动着朝她呼救。
莎拉尖叫着用手掩住面孔。
她再抬起头来时,窗子已经不见了。
在石墙的保护之内,蜡烛熊熊燃烧着,赖伦铎尔强壮有力的手臂环绕着她。
这只不过是个幻象。
他说,抚摸着她的长发。
从前我在夜晚常常藉此试验自己的耐力。
他一半对自己说:但现在我不需要这样做了。
他们七个轮流出来看守我,在漆黑的天空里发出黑光,捉住我所爱的人。
现在我不再看他们,我留在屋子唱歌。
我的窗子用夜石砌成,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我觉得想作呕。
她说,仍旧颤抖着。
来吧。
他说:楼上有热水盆,你可以洗个热澡,驱除寒意。
然后我唱歌给你听。
他拉住她的手,带她走上楼。
她洗了个热澡,回到寝室。
赖伦铎尔已调好他的十六弦琴。
她坐在床沿,一面用毛巾擦头,一面听他唱歌。
赖伦铎尔展示给她看另一个幻象。
这次他唱的是他第二个梦。
他是天神,是七帝的死敌。
琴声节拍急促,琴身发出的光芒融合成一片血的战场,全身雪白的赖伦铎尔和鬼魅般的暗影交战。
他们一共有七个,围绕着他,以黑暗的长矛刺向他,他也以火及暴风雨反击。
但最后他们还是胜利了。
光芒再度黯淡下来,歌声又转柔和悲哀,幻象逐渐消逝,代之以无垠的寂寞岁月。
这歌刚唱完,赖伦铎尔又开始唱另一首歌。
这首新歌他显然还不很熟悉,他修长的手指试探的抚摸着琴弦,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因为他正一面唱,一面临时编歌词。
莎拉知道是为什么,这次他唱的是她,她如何寻找她的爱人,经过一个又一个世界,戴着铁冠,和把关的守卫交战。
他竟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将它们修饰过编入歌词里。
在她的寝室里,光芒编织成奇特的世界,白热的日头在海底燃烧,沸腾的海水冒出阵阵蒸气,老术士以魔法点燃了彩虹,驱除他的世界无边的黑暗。
他也唱出凯达和莎拉的爱情。
他唱得很真挚,使莎拉又想起她是多么爱凯达。
但歌声最后停止在半途,似乎形成一个问号,回音久久才消失。
他们都等待着下文,但他们也都知道到此就完了。
莎拉轻声哭着。
谢谢你,又把凯达带回给我。
不过是条歌曲。
他耸耸肩说:好久我没有新歌可唱。
他又离开她,离去时轻摸她的脸颊。
莎拉躺在床上好久,才渐渐睡着。
她醒转时,天色仍黑。
她张开眼睛。
房内似乎空无一人。
但她感觉有些异样。
她仔细看,发现他就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大椅子上,双手支颚,就像第一晚那样。
他静静坐着,眼睛专注看着床上的她。
赖伦?她轻声呼唤他。
是我,他并没有移动。
昨晚我也坐在这儿看你。
我实在孤独太久了,不久我又要变成孤独一人。
即使你睡着了,你的存在仍然是件奇妙的事。
哦,赖伦,她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彼此似乎在无声的交谈,然后她伸出双臂,他走向她。
他们都经历过漫长的岁月。
一个月或是一瞬间,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分别。
其后他们每晚同眠,每晚赖伦铎尔都对她歌唱。
白天他们就到晶莹的海水里游泳,在沙滩上谈爱。
他们时常提到爱情,但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终于一个月过去了。
最后一个黄昏,他们携手走进他最初发现她的密林里。
走到谷底小溪旁,赖伦铎尔拉着她坐下来。
这一个月里,赖伦铎尔又有了欢容。
他们把鞋子脱掉,将脚浸在溪水里。
这是一个温暖的黄昏,微微有点风,野鸽子却已开始凄鸣。
你还是得走。
他说,一面仍握住她的手,却不正眼看她。
他的语气多半像说明一桩事实,不像是疑问。
不错。
她说,心情也变得沉重。
我实在没法再说什么。
如果我能够,我想再唱另一首歌,编织另一个梦。
空虚的世界,因为有了你和我和我们的儿女,再度变得充实。
我的世界也有美丽的去处。
虽然有邪恶的夜晚,但别的世界也一样有黑暗的夜晚。
我会爱你,也会设法使你快乐。
赖伦……她想说话,赖伦铎尔却止住她。
不。
我不会这样做。
我没有权利这样做。
我还不致这样自私。
凯达是那样欢愉而充满活力,我却已如槁木死灰。
我孤独得太久了,悲愁已成为我性格的一部分,可是……她轻吻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们一起走吧。
经过关口时,拉住我的手,也许铁冠也能保护你。
你要我试,我就试试看,但这不可能成功的。
他叹息着。
你还有无数个世界等你去。
我不知道你的结局如何。
但不会是在这里。
也许这样最好。
我现在什么都不再了解了,但我模糊还记得爱情是什么。
就我所知,爱情从不能持久。
如果你留下来,我们又都永远不会改变,永远是这个样子,我们怎可能不彼此厌烦?也许我们还会恨对方?我不希望如此。
他又看看她,忧郁地微笑了。
我想,你一定祇认识凯达很短暂的时间,才会这样爱他。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如果你真找到了凯达,可能你反而会失去他,爱情之火总有一天会熄灭,爱的魔力总会消逝,也许那时候你会想起我来。
莎拉开始哭泣。
赖伦铎尔轻轻吻她,对她耳语道:不会这样的。
她也回吻他,两人无言依偎在一起。
我必须离开。
莎拉说:但是我实在很痛苦,希望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我爱你,就因为你要走,就因为你忘不了凯达,你对他永远忠诚。
你是你,你是莎拉,你行遍许多世界。
我相信七帝害怕你,胜过任何一位神祇.如果你不是你,我不会这样看重你。
你说过,你会爱任何一个声音,祇要不是你自己的回声。
他耸耸肩膀。
就像我常说的,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回到古堡,用最后一顿晚餐,唱最后一条歌。
他们整夜未眠。
赖伦铎尔为她唱歌到天明,但并不是很好的一条歌,述说一位流浪的吟游诗人在某一个无可名状世界的遨游。
莎拉弄不清这歌的意义何在,赖伦铎尔也唱得无精打采。
这似乎是最奇特的告别式。
但他们都很烦恼。
天明时,他离开她,讲好在天井会面。
她穿好衣服出去。
她穿著紧身皮衣,腰带间插看一把短剑,微带棕红的黑发披散着,铁冠端正戴在头上。
再见,赖伦,我希望我能给你更多。
你已经给我够多了,以后我会一直记得你。
有一天,当太阳升起,颜色变为蓝色时,我会点头说:不错,这是莎拉来过以后,第一次出现蓝日。
我也答允你,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凯达。
如果我能救出他来,我会回到这里来。
然后我们三人联手,再和七帝斗一场。
赖伦铎尔耸耸肩。
好吧,如果我不在,就留信给我。
他露齿微笑了。
你答应过告诉我关口在那里,现在可以说了吧?赖伦铎尔指看最矮的一座尖塔。
莎拉从未进去过那座塔,她注意到塔底有一扇木门。
赖伦铎尔掏出钥匙来。
就在这里?她有些困惑。
就在这城堡里?就在这里。
赖伦铎尔回答说。
他们走到木门前,赖伦铎尔将钥匙插入锁眼,设法弄开木门。
莎拉在一旁观看,心里觉得很难受。
另外两座尖塔看来荒凉了无生气。
天井空寂无人。
远处冰雪封盖的山后,就是空虚的地平线。
除了赖伦铎尔开锁的声音和墙上旗帜拍击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响声。
莎拉突然感受到这地方的无比寂寞,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赖伦铎尔打开门。
里面并没有房间,祇有一堵墙和飘浮的雾气。
这就是你要找的关口了。
歌者说。
莎拉端详了一阵。
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她永不会知道,但也许在下一个世界里,她会找到凯达。
她感觉到赖伦铎尔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你还在犹疑?他的语气很温柔。
莎拉的手接住短剑。
守卫呢?她突然说:总会有守卫的。
她迅速看天井的四周。
赖伦铎尔叹口气说:不错,总会有守卫的。
有的想法使你迷路,有的想用爪把你撕成粉碎,有的骗你走错关口。
有的用武器,有的用铁链,也有的用谎言,设法留住你。
祇有一位守卫设法用爱情留住你。
但他的确是真心诚意,从未对你讲过一句虚假的话。
他毫无希望地耸耸肩膀,把她推过关口。
后来她找到了她的爱人,那位目光如炬的青年吗?还是她仍在寻找他的下落?她下次会遇到怎样的守卫?她在夜里行走时,在另一个孤独陌生的世界里搜寻时,天空尚有星光吗?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也许连七帝亦不知道。
不错,他们有无边法力,但他们并不是全知全能。
而世界的数目多过恒河沙数,连他们也无法计算。
曾有一位女郎,她行遍许多世界。
但她的行踪现在已成为传说的一部分。
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她还没有死。
消息很慢才从一个世界传到另一个世界,而且并不完全可靠。
但是至少我们知道:在紫色的太阳下,一个空寂的城堡里,那位孤独的吟游诗人仍然在等待着,并为她歌唱。
《蓝色虚幻》作者:史蒂芬·巴克斯特我的破飞船在那个神秘星球闪烁的表面盘旋。
那些爱克斯利飞船从几十亿光年以外的星球被这个神秘星球的巨大吸引力所捕获,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闪出如瓷器般的蓝光。
如果不是眼睛疼了,我可以一直盯着那蓝光。
那成百的飞船在我的周围盘旋,几分钟内就可以靠近我。
我的手一刻不离那可以带我回家的操纵杆,但我知道那些魁克斯人正等在那儿要杀我,也正是他们把我派到这古怪的地方来的。
真是倒霉!再想一想,这所有一切都出自这个国家。
当然,在我的代理人找到我之前,我该找一份工作,以免深陷旅行开支给我带来的债务中。
但现在我却站在强力照明坑的边上,看着那架正被瘦削的机器剥离的完蛋了的飞船。
风抽打着坑沿,夕阳的余晖已开始隐没,在远处影影绰绰中,H城的灯光已开始或明或暗的闪烁。
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我不得不在那儿,因为他们那天摧毁的是最后一架人类的宇宙飞船,以及我的生活……一道阴影向照明坑压过来;工人们停下来,抬起头向上看着那架有一公里宽的斯布林飞船傲慢地穿行于初升的星辰中。
现在,正有一架斯布林飞船掠过每一座地球上的城市,它在不断地提醒我们那些飞船的新主人和我们新的主宰——魁克斯人的力大无比。
就在我们返回宇宙时……就在我们开始同其他星球平等竞争时……魁克斯人侵入进来,夷平了许多城市,关闭了我们的飞船航线,把我们送回了起点。
那阴影继续移动,而粉碎机则进一步向我那飞船的残骸进攻着。
将来人类要想离开地球只有搭乘外星球的斯布林飞船了。
我开始想着找一家酒吧。
喜欢看一个生命的死去吗?我转过身。
一位优雅的陌生人跟我一起站在坑边的护栏外。
他有一双闪烁的灰眼睛,鹰钩鼻子,富有磁性的声音。
是的,我耸耸肩说:还有我的事业的终结。
我知道。
嗯?你是吉姆·博尔得。
微风抚过他那微蒙灰尘的头发,他温和地笑着说:你曾是一名飞行员。
你会摆弄那些东西。
我不认识你,没错吧?我警惕地审视他,他看起来好得有些假。
他难道代表着某个代理人吗?他挥了挥细嫩的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别着急,我不想要你什么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是给你送来个机会。
我转过身走开,什么机会?你又能飞了。
我一震。
我叫利浦斯,他说:我的……我的代理人需要一名优秀的飞行员。
你的代理人?他是谁?他扫一眼空旷的停机坪,平静地说:是魁克斯人。
别再提了。
他伤心地叹口气:你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但他们不是怪物,你知道——你究竟是谁,利浦斯?我……是……一名外交官。
联合国的。
我帮助同魁克斯人协商签订协约。
现在我正竭力同他们交易。
低暗的灯光加深了他极具个性的脸上的线条。
我知道让你同意是很难的,但我想我们不得不实际些。
你看,他们就跟我们一样。
警惕一号,寻找爱克斯利人造飞船……我把两手揣进裤兜里,再一次转过身走开,也许,但我没必要去为他们开他妈的斯布林飞船。
你不必开斯布林飞船。
这么固执,甚至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吧?斯布林飞船可以自己飞。
那是什么飞船?斯魁姆?还是珊特兰?爱克斯利,他温柔地说,他们想和你驾驶爱克斯利飞船。
他又笑了一下,确信已引起了我的兴趣。
爱克斯利人是宇宙的主宰。
到处都有他们,遍布我们这个星系的各个角落,甚至更远。
远远地,他们掠过我们的星球去做那些我们根本无法想像的事。
人类是那些在爱克斯利人阴影下挣扎的一百个弱民族之一。
我们为争一架爱克斯利人废弃的飞船而打斗,这类偶发奇迹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一个民族的未来。
没有人会忘记魁克斯人把地球夷为平地的武器就是在爱克斯利武器基础上改进的。
至于他们的飞船……在宇航员中,爱克斯利的夜间飞行器都是传奇。
我不相信你。
我说。
利浦斯耸耸肩,让脸迎着渐起的微风。
有人发现爱克斯利战士飞走了——离这儿很远。
况且魁克斯人给的钱很多。
我笑了起来:我打赌他们能。
他们会为你这次飞行付很多钱的。
相信这是真的。
他偷偷地从软皮夹克里摸出一个塑料包着的包裹。
这是从国外发现的,看一看。
他说。
我把小包打开。
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小手枪,用类似大理石的材料雕成。
枪托用头发那么细的线圈缠着。
精美的小扣子放在枪管里,对人类的手指来说太小了。
这是爱克斯利制造的材料。
利浦斯的眼睛直盯着我的脸。
是那种爱克斯利的小型号。
那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当碰到最低的开关时,就会射出同步射线,所以魁克斯以为缠在枪托上的线圈是微粒子加速器。
他们没有勇气去尝试较高的装置。
他的脸因此而短暂地一闪,把这个小东西收起来,然后又把衣服拉紧。
那飞船在环绕魁克斯人自己星球的轨道上。
你到那儿后魁克斯人会告诉你其余的事。
我有火箭正停在H城机场;我们可以直接离开。
就这些?他坦率地打量我:你还想同谁告别吗?……不,我猜你知道这点。
但你得告诉我一件事儿,为什么魁克斯人自己不去开那该死的飞船?他盯着我:你见过魁克斯人吗?一百万年前,被我们称为斯布林人的人类作了一项战略性决策。
在那个时代,他们是生活在海里的像鲸一样的动物,他们有语言器官,而且已经是太空旅行者。
于是,他们又重新创造了自己。
他们给自己装上铠甲,又加固自己的内部器官……然后离开他们星球的表面,就像一米多宽,长着眼睛的气球升上了天。
现在他们是活的飞船,靠星球间那些浮游物顽强地生存着。
从那以后,他们便受雇于其他50种人类,也包括魁克斯人;但是自从他们不再依靠任何世界,任何星球以及任何类型的环境,他们就成为了他们自己的主宰——而且将永远如此。
但是,也有后退者,其中大多数是他们以前的服务对象。
我们的飞行器是由斯布林的内脏挖成的壳。
我们去魁克斯世界要度过腥臭阴暗的三天,就好像被活吞了一样。
接受我们这项任务的前提是卖给我们每人一个紧急状况下用的信标。
那是一种软环。
利浦斯说:如果需要帮助按一下中间部位就可以了,斯布林人会保证你的安全,但救助的价格需另议。
我不需要。
他耸耸肩,说:还是带上保险,也许有一天你能用到。
也许。
我接过来,缠在手腕上,感觉那东西像活的一样。
恶心!我开始想念人类科学技术。
我们进入了环绕魁克斯星球的轨道。
我们通过那血管出了飞行器。
星光皎洁,我感到离开地球以来第一次获得自由。
利浦斯的双人火箭由另一种括约肌制成,我们开始乘着它在魁克斯世界的上空盘旋。
在下面的阴沉的空气中我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海,升出许多活山口像煤火似地闪烁,没有城市,没有灯光。
是一片该死的沼泽地。
我猜测说。
利浦斯点点头,专注于他那不专业的驾驶技术。
是的,像地球的远古时代。
那么,魁克斯人在哪儿呢?在海底吗?等等再说。
我们着陆了,那是一个金属质的岛,孤伶伶地立在沼泽地中,蒸气涌上我的脸。
利浦斯一边拿出一个手提箱大小的翻译盒,一边说:见见我们的代理人吧。
他微笑着说:这儿,你的周围。
翻译器里发出了声音: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个飞行员吗?我一下跳了起来,转了一圈,除了沼泽什么也没有。
是的,利浦斯说:这位是吉姆·博尔得。
他的语调低沉而确信。
他真是你们最好的?魁克斯低沉而暴躁地说。
我生气了,利浦斯,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笑了,然后站在我身边一指:往下看,你看到什么了?我瞪着眼睛,汹涌的泥塘。
六边形的气泡,非常稳定:整个海像盛着开水的平锅。
利浦斯说:众所周知,生命体是由细胞组成的器官构成的,但怎样构成是没有规律的……我想了想,你是说这些常规细胞构成了魁克斯人吗?我盯着那海,竭力想看见那东西。
我的脑海里跳过一种苍蝇似的新月形的东西。
能继续吗?那魁克斯人打断了我们。
那盒子又发出了声音:一种低沉的腹音,像易怒的上帝。
我尽量集中精神:让我看看爱克斯利飞船。
会的,你知道我们想让你做什么吗?不知道。
你知道银河系漂流吗?你们的天文学家曾在20世纪就观测到……星系是流动的。
我们的星球像一架大飞机,以每秒几百公里的速度在太空中穿行。
也许你了解了其他星球后才会感到惊奇,我们视力达到的地方都有星球,而且分布在不同的方向,都在移动,却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站在泥海中的那个岛屿上,我为之赞叹。
在这广阔的宇宙中,那些星球像蚊虫向火围聚一样流动。
但那火焰又指什么呢?而又是谁来点燃的呢?我们称它为神秘星球,那魁克斯人说:我们知道些关于它的情况,它离这儿有三十亿光年远,而且体积巨大,是我们星球的十万倍。
冷雾笼罩着我们,魁克斯人不停地翻动海生物似的肌肉,我感觉好像是河马在抖动后背的跳蚤。
我们想知道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他继续说着:现在,我们有通过地方团签订的合约,而且我们已经对爱克斯利飞船进行了分析。
我们想沿着它的基础射线跟踪——他们的原动力和活动中心。
我们已经这样做了。
我想通过……我的口有些干。
我慢慢地说:你该不是说爱克斯利该对神秘星球负责吧?神秘星球难道是他们建的吗?我们想派个人去探一探,他说:我们捕获爱克斯利飞船是因为利用它才能飞那么远,到达神秘星球。
我该乘什么去呢?你接受了这项任务了吗,博尔得?是的。
我马上回答,紧盯着那个翻译盒。
去驾驶爱克斯利战斗器去深入每个物体的中心……我只是怕被撞翻。
利浦斯很快打断:当然是为了钱。
他像一个好的代理人一样笑了。
在初升的黑暗笼罩下,我们讨论起价钱来。
我们又返回利浦斯的火箭。
利浦斯……为什么魁克斯要关心这些?什么促动了他们?短期利益,他简短地回答,这是一个新星球,一切还都不稳定。
热浪来了又走,人很快要被分裂了。
结果我们失去了自我,他们发现很难计划——甚至想像——未来。
他的脸充满思考:你知道,他们只有一百个,而且每个都几米宽……但还要感谢他们的生物技术,他们的良知和材料,他们还保持在分子水平。
他们已改进较高的,微观技术;但只是为了经济利益。
当然,他笑了笑,他们是通过代理人来进行贸易的。
我皱了皱眉,我们被这个神秘星球威胁了几百万年了。
如果他们那么短命,为什么还花那么多的时间收集它的数据呢?利益。
这一秘密可以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利益。
我们同一个斯布林飞艇会合,这架斯布林是沿魁克斯星飞行的战斗飞艇。
我们匆匆转过十米宽的高墙,我好奇地溜进藏着几百技武器的掩体中——然后穿过飞船长长的阴影,发现了爱克斯利飞船。
爱克斯利夜间战斗机是百米长的埃及榕子涂黑。
机翼从飞行员座舱一直延伸到后部,逐渐展平变细直到尾部,设计精致,可以通过机翼直接看到外面的星星。
利浦斯紧抓住我:别动它,你还什么都没看见呢!飞行员坐舱是一个正合我的高度的开放架。
座位是人造粗布面的。
我爬过外壳钻进座舱,一下周围变得漆黑,星星都看不见了。
有点散开了。
我说。
利浦斯在外面笑着,毫无同情心。
显然你在里面你不会感到眩晕的,是吗?我按了一个在我头上面支架上的翻译器。
这时魁克斯说:博尔得看看你的控制器。
好的。
我抬起头看到边上有三个操纵盘,每个有公文包那么大,显示器告诉我像金币那个是操纵轴,表盘告诉我该操纵旁边的那个操纵盘,却没有第三个操纵盘。
你边上的那个操纵盘是提示飞行系统的。
魁克斯说:在你前面第三个是超空间飞行操纵盘。
这三个操纵盘是这架飞船上唯一的装备——除了同步加速器手枪外。
我不歼可以反悔吗?他们觉得那样的话,太危险了。
利浦斯平静地说。
魁克斯继续说:我们已经制造一种装置,使你们从飞船中出来到达地球,按一下红按钮,在第三个操纵盘左边就可以了。
再按一下就可以回来?我用戴着手套的左指按了一下第三个操纵盘,除了那个红按钮外,操纵盘都是半融化的……没用的。
我问什么呢?当然,魁克斯尖刻地解释道,你永远都偷不到这样的宝贝,但是……我把手划向显示控制器,飞船动了。
告诉我,怎么驾驶这东西?机翼翻腾着,颤抖了一下飞出几百公里。
其动力来自于自己的构造。
魁克斯解释说,机器是空间终止片。
空间的愈合推动飞船前进。
我抽动了一下。
机翼颤抖了,座舱猛地一颤,利浦斯和他的火箭消失了。
要尽量阻止你脉搏的干扰,你只飞行了半光秒。
魁克斯说。
我飞起来了,非常快。
现在,魁克斯说,你用食指按一下操纵钮……我所有的梦想就是飞。
为了它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我想……现在我正以一半光速的速度掠过魁克斯星球,我盯着那些冒泡的眼睛,高喊:飞船底擦出蓝色的火焰。
蓝光!我飞得这么快,以至于光就好像是掠过的懒散的火车。
魁克斯指挥着我,可能飞船对事故具有免疫力……甚至我也是。
爱克斯利超级驾驶是根据超常的规则,魁克斯告诉我,你返回的时候,我们会弄不清你在哪儿——但我们会知道你离太阳的距离。
飞船和太阳都是确定的因素,飞船群的数量越多,你就会离太阳越近。
我冲出了魁克斯轨道,发现了一架斯布林战斗机,但并不奇怪,那带着武器的东西紧跟着我。
沿着轨道是一架又一架的战斗机,我扫过那些飞机,还有更多的战斗机。
魁克斯的太阳是他们自己造的,完全可显示出返回的轨道。
这一定花了你们不少钱,我说,为什么?利浦斯优雅地说:他们不怕你,但他们不会像有几百只手臂的爱克斯利人,能代替你爬进坐舱里,不是吗?经过两个月的训练,我觉得差不多了。
我飞出了斯布林卫士们的监视,合上了机翼。
利浦斯再一次和魁克斯过来,绅士般地说:祝你好运。
谢谢。
我按了一下红按钮。
——高速飞行的震动使魁克斯太阳熄灭了。
我的脚下出现了暗黄色的星星,被星辰和灰尘簇拥着挂在天上。
我开始意识到我周围的仪表喀嚓喀嚓地响着,开始显示这次快速飞行的奇观。
哇!我喊道。
博尔德,魁克斯说,立即报告。
我想我在星系的中间部位了。
太好了,那是————再一冲。
——根据计划。
上帝。
那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我盘旋在哑铃形双星的后面,天在变黑;我必须穿过这个星系到另一边去————冲。
现在我悬在一颗星的下面;那是黄、蓝相间的西斯坦星,对比出奇地明显————冲。
这样的冲刺来得太快,我看到矮星急速掠过我的飞船旁边,那若隐若现的一定是我的星球————冲。
现在我在一个巨大星球中,事实上是在粉红色火焰中,但我喊出之前,又一次————冲。
——又一次。
——冲——冲——冲,冲,冲,冲。
我闭上眼睛,感觉都麻木了;偶尔地睁了一下眼睛,我看到天空像面纱一样被撕扯开了。
……博尔德!能听到吗?博尔德……我喘了一口气。
我很好,只是有点快。
我冒险又看了一眼,我正越过星群的起泡的火网。
远处的星群像路边的树一样稳稳向后移动。
我慢慢地说:我一定是划出一道非常亮的光线,或者更多,一个小时了,以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旅行要用两个星期吧——然后,我又翻滚进阴油色椭圆星系当中,我呼喊着,又闭上眼睛。
十天后,那些沸腾的星辰不再干扰我。
我猜想你会适应任何东西。
甚至我面前那些越来越多的东西——神秘星球表面的星云——看起来就好像胳膊上生的疥疮一样。
事实上,我一直感觉很好,直到我后边天空中划出一道瓷器蓝的光……我不明白了,我说,我后边留下的该是红光。
您的疑问根本没用。
博尔德。
魁克斯解释说:变蓝是引力倾向,你现在正在靠近神秘星球,外空的光开始被它的引力削弱。
我检查我的仪器。
但多荒唐啊……我还在几百万光年以外呢。
魁克斯懒得回答。
过了两天,光开始变成深蓝的冰雹,我骤然跌进时空洞中,我进入了神秘星球的范围,它分解成一个一个的星星,看起来像许多的星系,浑浊的星光笼罩在我的飞船的周围,我的飞船开始晃动。
我感觉我的。
心跳开始加速,星光流动像一本慢慢翻动的书,最后它震动几下,停了下来。
终于到了,我嘟哝着,我还在星云中。
我手抓着沙发的扶手,看了看四周。
我好像运行在小G型星的轨道上。
但是,天空布满了星星,呈现出一片蓝色的浑沌。
现在——我能看到前面的东西了,星云前面有一道强光。
我被眼前的壮观震慑住。
那就是神秘星球吧。
我们告诉你再碰操纵杆,博尔得。
魁克斯小声说一句。
什么?为什么?你有同伴了,在你左侧……一群夜色中的飞船从那神秘星球呼啸而来,向外冲入星云。
有些小的飞船像我的一样。
我发现到处都是几公里宽的杯型怪物像海鸥一样巡航。
天被这些飞船盖得黑压压的。
爱克斯利,我喘息着,一定有上百万、噢,你对了,魁克斯……但是我相信这不是巧合。
在那个地区我穿过一支爱克斯利飞船队时并没有发抖,那片星云一定遍布飞船。
跟上他们。
魁克斯说。
什么?加速。
你最好装作他们中的一员。
……哦,好吧。
我展开我的机翼,一转身加入到飞船队中。
很快我便歪歪斜斜地跟着他们,像天鹅中的丑小鸭,我在里面尽力掌握显示盘,手都渗出了汗。
船队飞向另一个新星球,通过我前面的飞船队,我可以看见那个星球的外壳,闪着紫色的光。
就要临近那星球表面时,前面的那些飞船突然闪在一旁,就好像遇到了无形的障碍。
我也停下来闪在别的飞船一边。
我们到达后的20个小时飞船队完成了他们的建设,像休息的兀鹰,他们合起机器包围住那个星球。
现在怎么办?我紧张地问。
毫无疑问我们会发现什么。
我希望我能揉揉我可怜的眼睛。
魁克斯……你知道,我自从进入超空间以来就没合过眼。
用点兴奋剂。
突然,船队中每个飞船都射出一道蛇一样的刺眼的血红色光线。
从每一艘飞船射出了一个,除了我的。
那是一幅痛苦的画面:一个格雷维尔星,被上百只微型尖穿透。
那星星的光芒神奇地闪动着。
我开始意识到我周围的飞船骚动起来。
他们开始注意我了,我小声嘟哝了一句,我该怎么打开我那束光线?利浦斯回答说:你不记得那枝爱克斯利手枪吗?一定是在这种情况下用的。
那星球上爆发出一道紫色的烟虹。
很快地火焰覆盖了星球表面;云朵被赶向鲜红的光。
就好像是看着神奇的动物死去。
他们把它毁了。
我说:但怎么做的呢?那手枪一定有强波雷射,魁克斯慢慢地说:缠在枪托上的线圈是同步加速器。
小质点在那儿迅速移动,那东西就射出同步射线,它……我想你需要大块才能获得特殊的射线。
不。
只要你快速移动一小块……能量同样会从你的飞船中崩发出来——从宇宙自身结构中。
用手枪摧毁星球,是吗?一个阴影越过我的视野,我扫了一眼一打的爱克斯利滑过闪着蓝光的天空,而后又在我周围聚集起来。
他们隆隆地围住我。
我迅速考虑自己的选择。
我面前有那个可以安慰我的红按钮:我逃跑的命脉,如果情况恶化……但是,我很快决定,我没看见那神秘星球前不能回家。
我展开机翼,碎然尽可能远的离开他们。
我鼓足劲,一下飞出包围圈,我的呼吸在我的头盔中呼呼作响。
现在怎么办?我喘息着。
跑!利浦斯说。
我跑了几个小时,躲避着几光分以外的星星,由于靠得太近,他们的表面扭曲得令人无法相信。
那灰色的光变得越来越亮——那爱克斯利舰队像枪一样一直地指向我。
最后,我终于突然冲出星云。
前面一道蛇一样的光游来,我的心被猛地一震,突停了一下。
我发现我自己在一个星光闪烁的废墟上,那一定有一万光年宽……另一边的星幕变得湛蓝一片。
所以我在正中,坑的底部——所有的星星坠入的地方。
在它的中心地带,是那个神秘星球。
它……闪烁着。
那像一个大结婚戒指,转动着。
魁克斯说,我嘶哑地喊道:对我说话。
一个大型转动器,魁克斯嘟哝着,有一千多光年宽,人造的东西。
但为什么,怎么办?魁克斯停了一下。
是我们设想之一,看看其中心构造,博尔得。
洞中的光圈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空间的一片帷幕,我看到那泥泞的空间,调得像咖啡中的奶油。
你知道科尔吗?魁克斯说,不是吗?那神秘星球是一团转动器,转动极快。
你拥有相对预言的理论。
关闭太空航线和时间,例如——再来?时光旅行。
或更多……博尔得,所有的可以定义我们宇宙的物理系数——像光速,负责电子的——是空间自我财富的反射,以高密度对称。
而如果神秘星球打乱了那些对称——新常数。
新物理法则。
爱克斯利不喜欢这种宇宙,所以他们建了另一个宇宙。
或这以外的另一个。
那大戒指的光滑的表面被那些毁灭了的光反射回去;使那个集满灰尘的屋子闪烁着太阳一样的光,我把我的监视器集中在灰尘和飞船上——那里有无数的飞船。
在见光分以外,我看到一个特大的飞船,它的外壳一定有月亮那么大。
杯形怪物安安稳稳地停在那外壳的表面,倒出获得的星星的材料,主船下面的孔不停地放出水晶块,就像滤器滤下的雨水。
我偷偷地潜入那飞船中,可以看见那些奇异的水桶链从大飞船上系下来,垂到神秘星球上,缩成许多点以抗拒那些坑中吸来的星星。
我看到返回的那些飞船转向杯型怪物以便承受再负荷。
我开始观察其方式。
那硬壳船很大,是垃圾车,我说,他们向神秘星球垂下来,表面布满水晶般的星星。
他们一层层地长,会延续几十亿年……外面有东西晃了一下。
我的舰队来了,它们围绕我盘旋,想再次抓住我。
我收拢机器,准备按一下红按钮,利浦斯,我看到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已经能把这消息向其他九十多种人类散布,寻求防止他们毁灭宇宙的方法,他们还有时间去计划……他很抱歉地咳了一声:啊——你看,博尔得,这消息是魁克斯人的经济财富。
你知道。
我迷惑了,你撒谎。
如果魁克斯人想自己保留这一信息,那我们都得死。
他叹了口气,魁克斯人不会为时代着想,他们不能,记住。
他们现在考虑的是利益。
我强迫自己的手硬生生从按钮上挪开;心猛地一紧。
突然地这一切都不是在游戏。
如果刚出发我就想回家,魁克斯人会把我扔在外层空间,但我觉得现在悬在这儿也不该,我周围的那些小屋子突然坏了……爱克斯利移了过来。
我不得不另找时间。
在我的右侧,成群战斗机包围着我,我伸展开机翼,用手抓住操纵杆,一下逃了出去。
那些战斗机在后面紧跟不放。
我飞行的时候,因缺睡眠而麻木的头脑不停计算。
我该怎么逃过那些守候着的斯布林飞船呢?也许我可以改变飞艇操作系统——但怎样做呢?改变飞船的装置,改变到达太阳的距离吗?当然在我到达魁克斯系统内部前,我不会放弃飞船的,又冲了一次,我有那个斯布林紧急状况装置;我会获救的,如果我保持安静,我会躲过魁克斯人,也许几年……但该死,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人类和其他一百多种人类有一天会落入这爱克斯利坑中。
所以藏起来并不是办法。
我藏在那垃圾车下,看着那些冰柱从卡车上落下来,打破那浓浓的灰尘……正当我紧盯着那尘雾时,我想了个办法。
很愚蠢、很疯狂,几近不可行,但我只有一次机会。
好的,魁克斯,我说,我这就回去,但首先……我俯冲下去,展开机翼,像海鸥一样飞进那水晶雨中。
机翼迅速收拢,变得坚硬而沉重。
博尔得,该死的你在干什么?摧毁这漂亮的大飞船,我很遗憾地告诉利浦斯。
那些爱克斯利飞船最后都停止了水晶雨再向我靠拢过来。
我按下了按钮。
爱克斯利包围圈消失了;我带着蓝色的星光往回冲,接着——冲。
冲。
冲——冲——冲——冲冲冲冲。
天空成了一个点,我喘了口气。
我朝自己的星球飞去,终于慢慢降落下来,打开一个月来一直缠在我腰上的安全带,把翻译盒从头口的支架口拿下来。
利浦斯和我道别,我对他说:帮帮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不停地说。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我猜他那严肃的脸正朝着那沸腾的魁克斯海,博尔得……我想你知道我很遗憾。
是的。
那飞船——冲——向哑铃双星、它正在闪烁;我靠得很近,比我来时靠得近,我握住拳头以示成功。
就这么做————冲。
恰好那黄太阳在星系的中间,呼啸着靠近飞船,最后停了下来。
该出去了。
我爬上我的座位,用肩抵住坐舱的水晶盘。
短暂的令人心脏偷停的时刻,我觉得那外壳太硬——于是颤抖了几下,我冲了出去用手紧抓住我的翻译盒。
我的计划已经实施了。
翻译盒被我加入足够能量以改变其飞行的目的地。
现在我不得不依靠魁克斯做以后的工作————冲。
——飞船消失了,我被独自扔在废墟中;他们在星光中闪亮。
我在那儿游荡了一会,慢慢转悠。
然后我按了一下斯布林手镯。
它变得冰冷。
利浦斯开始从翻译盒中说话,他的声音嘶哑、无奈。
我听着,寻找我周围有用的片来做个衣袋。
博尔得,你还没到达我们预期的地方吗?你引起了魁克斯人的纠纷,我告诉你……你究竟在干什么?斯布林飞船像眼珠一样转动,冲入宇宙空间……于是他们发现了我的飞船,无法理解地正靠近魁克斯太阳。
魁克斯人混乱了,他们派舰队冲向那太阳、能量流直击爱克斯利飞船;大翅膀像巧克力一样溶化了,拉出一道红线向太阳飞去。
正如我想像,魁克斯人在焦急与混乱中扔下所有给我的东西——包括唯一拥有的爱克斯利武器。
当然那是唯一的破坏星球的武器,据说燃烧前用了许多天。
利浦斯死了,死在他们的愤怒中,但他在嘲笑他们,我听到了。
过了一天,一架斯布林怪物把我吸了进去。
斯市林把我卖给一家地球新闻频道。
我想,那究竟是什么?由于我还没好,所以每一样东西,我都不必付款……地球又生机勃勃了。
魁克斯拥有的舰队从地球上消失了——从所有的地方团当中。
在太阳恢复能量前,他们很难离开自己的星球,他们将被占领很长时间,当然无暇顾及我了。
一是我放出有关爱克斯利的消息,我们也忙了起来。
一天,我们返回神秘星球,摧毁爱克斯利——但同时,我得找份工作。
我的冒险结束了,我面对用我的余生去还清斯市林的债——在其他人中间。
我拿起我的外套,挖出那些神秘星球上的碎片,像冰一样凉,好像是无价之宝,依然像斯布林的血那样闪着光。
无价吗?突然我想到那些熔入白金的石头和火焰,爱克斯利人造胶已是几百光年以外了。
也许我有办法还清我的债。
我可以买一架自己的飞船,开一条小航线……我把石头扔在一边又开始梦想了。
《蓝眼睛仙女》作者:[英] 克里斯托弗洪波 译1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获胜以后,弗伦克·马克·克拉根回到了加里福尼亚北部自己居住的那个小城。
一天傍晚,一辆车窗上挂着不透光窗帘的黑色轿车驶到了他的家门口。
从车里走出两个身穿便服、但具有军人风度的男子。
他们在一级棋手家里作客的时间并不长久。
几分钟以后,马克·克拉根便和他俩一起走出家门,坐进轿车以后向着不知何方驶去了。
警方进行了调查,但由于没有任何资料,关于弗伦克·马克·克拉根失踪的案件便被搁在了一边,后来归入档案了事。
那辆汽车真漂亮。
失踪者的邻居康洛老头对州里派来的调查人员说:我真想坐上这种车去兜个风,可他们没有请我上车……轿车绕来绕去的走着,从小城开上了高速公路,向南疾驰了两个小时,途中一次也没有用过刹车。
然后,车子拐到了一条任何地图上均未标出的道路上,很快地驶进一个用带刺铁丝围起的居住区内。
轿车缓慢地驶经一些典型的正方形建筑物,建筑物的周围都是一些果树。
最后,车子在长满冰草的小丘旁的一所房子后面停了下来。
两个穿便服的人先从车上走下来,他们认真地关好车门,便一言不发地向小丘走去。
马克·克拉根跟在他们身后走着。
突然,脚下的地面向两边分开了,面前出现了进入地下舱的入口。
他们刚一走上通往下面的梯子,头顶上的闸门便关闭了。
再往下走,地下舱的构型变得像是一个普通的现代旅馆。
狭窄的通道分别通往几条走廓。
每隔一段相等的距离,便可看到一些房门,上面没有门把,但全都装着电子信号盘。
天花板上投下的灯光比较暗淡。
沿着走廓两边的墙壁,立着一棵棵仙人掌。
终于,到了所要找的那扇门前。
拨动信号盘,他们走进了工作室内。
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的秃顶上校。
陪同马克-克拉根前来的两个人悄悄地离去了。
上校向弗伦点了点头,示意他在自己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椅子似乎太矮了些,弗伦克坐着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有人把他压得两肩着地似的,而又瘦又小的上校则从上面俯看着他。
我很高兴您接受了邀请。
上校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对细小的眼睛盯着弗伦克:您有可能要下一盘自己最好的棋。
但是,我得知道参加棋赛的条件。
弗伦克说。
条件很简单。
上校向他保证说,随后把一个文件夹扔到了桌上。
弗伦克打开文件夹里的护照一看,从照片看到的是他本人的脸,而写的姓氏却是杰夫里·皮尔逊。
我得用这个姓名吗?是的。
上校肯定地说。
他用手指甲搔了搔面颊,似乎他对根本不需作任何解释的事再作解释实在感到腻烦:姓名,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您从来没有在加里福尼亚居住过。
第三,不要走出住地的范围,不要向任何人打听什么,也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这个,上校把圆润的手掌放到光亮的桌面上,加重了语气说:对您的利益是至关重要的。
而第四个条件,也是最主要的条件。
您应该走赢一局棋。
假如我同意的话,我能得到多少报酬?每月付给一万美元;等到棋赛一结束,一次付给一千万美元。
马克·克拉根出汗了。
可是,上校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千万?……是的。
现金、支票、黄金或者不动产,您想要什么都行。
我同意。
为了一千万美元,我将为您走赢每一局棋。
弗伦克在这个居住区内安顿了下来,给他安排的是一所单的、二层楼独院住宅,里面布置了舒适的家具。
他花了几百美元添置了衣服,给酒柜和冰箱里装足了酒和食品。
终于,弗伦克现在自信他已经是杰夫里·皮尔逊了。
而实际上,如今只有一条回忆的细线把他同过去、同下棋的狂热、同一连串令人十分疲倦的循环赛联系起来;在那个时候,他之所以要赢棋,完全不是为了艺术、荣誉或者其他的昙花一现的满足,而是为了得到奖金,也就是为了果腹的面包。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一次得到解决,而且永远的解决了。
第三天晚上,弗伦克的餐桌上摆满了从军人餐厅里订的小吃和菜肴,还有最名贵的葡萄酒,点亮了屋里所有的枝形吊灯,还把磁带录音机放足最大音量,给自己往高脚杯里斟上葡萄酒,端起酒杯走到镜子跟前,和自己的影中人碰起杯来。
祝你健康,杰夫里!2在地下舱里,专门给了他一间大厅,它很像是宇宙飞行的控制室。
他的主要工具是一个很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显示出了地球表面的全景,它被划分成了一个个方块。
上面哪些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明国界,而各个国家的全部面积上都布满了各种亮点、小圆圈、十字线,许多看不懂的记号和箭头。
有许多很小的亮点一直在移动。
箭头的方向也在不断地改变。
大部分箭头都指向闪现着不很亮的光线的欧洲中部。
这就是您的游戏。
上校说,他对在皮尔逊身上所产生的效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整个世界上,哪儿也没有和它相似的东西。
这是我们国防事业的骄傲。
杰夫里,您真走运。
您将成为开创军事艺术新纪元的人物。
从前,谁能用军刀或剑把别人的头砍下,他就成了胜利者。
后来,开始了机器的战争。
飞机和坦克对飞机和坦克。
一场战争要打好几年。
数百万吨机械装置被毁坏,无数的资源被白白浪费。
到了今天,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在转瞬之间就能结束。
谁正确地选择了这个瞬间,谁就能获胜。
这里不能容许错误,一旦发生错误,那就意味着死亡。
正在开始的是智慧或者智能的战争。
在屏幕上移动的那些亮点,便是我们的飞机、火箭运载器、潜水艇、装有火箭核弹头的坦克。
每个作战单元都有自己的路线和自己的目标,让他们摧毁目标的指令便是从这个操纵台上发出的。
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敌方防卫处于最薄弱状态的瞬间,然后用铁腕加以打击。
这就是您的棋局,杰夫里。
您将成为民族英雄。
许多最美丽的姑娘将主动和您交朋友,而您的一千万美元经过一年将给您带来五十万美元的利息!年青、富有、一切顺利而幸福的杰夫里·皮尔逊!而所有这一切都将在一瞬之间获得。
我……是第一个使用这个操纵台的人吗?皮尔逊问道。
这无关紧要,一级棋手。
上校一边回答,一边转过脸去:我想,这完全无关紧要。
主要的是要赢得这局棋。
详细的指示和说明您可以从格伦诺中尉哪里得到。
他马上就来。
我将随时听取您获得成功的消息。
讲完这番话,矮小的上校转身走出了大厅。
他走路的时候有点一步一跳似的活像是只机械鹦鹉。
中尉用了很长的时间,枯燥无味地向皮尔逊解释怎样使用操纵台,怎样读出各种信号,火箭运载器移动的意义,有关信息正在不断地传到电视屏幕上来。
在空中,在水下,在阿里佐纳和萨哈拉大沙漠中,巨大的战争机器在不停歇地工作着。
杰夫里似乎感到,他听见了正在大西洋上空飞行的超音速轰炸机的吼声。
他明显地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后来,他才明白这是飞机产生的震动和嗡嗡声。
如果电子计算机发出了您的信号,那么,国际部长、总统和侦察总长就会收到这个信号。
如果他们三个人全都在三秒钟内按下自己个人操纵台上的启动按钮,这就意味着发射火箭装置。
皮尔逊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教练操纵台上学习操纵各个战斗点。
渐渐地,在他的内心唤起了比赛的狂热。
他以一级棋手的手法变换着歼击机和潜水艇的路线,以便通过防御系统中的缺口歼灭敌人。
不久,操纵台又和一些军事卫星联通了线路。
在同电脑作战的过程中,皮尔逊几次发出了攻击信号,这时,屏幕上立即浮现出了死亡区的暗斑,它意味着敌人已被消灭,敌方的技术装备已不能使用。
格伦诺以赞美的神情看着皮尔逊。
过了半年,杰夫里的口袋里已经响起了五万美元的簌簌声。
他被委派去操纵一个小型的操纵台,任务是镇压一个非洲小国的抵抗。
哪个国家里有不少铀矿,他们打算把这些铀矿收归国有。
到了第二天,皮尔逊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合适的、算得很准的一系列棋步,计算出了轰炸机和携带火箭的歼击机的运动路线。
他用键盘输入了各项数据,然后像在梦中似地听着转换开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整个落入攻击区的地段上布满了灰色的烟云。
在快乐的欢呼声中,以瘦小的上校为首的一批军官走进了操纵厅内,他的秃顶也由于激动而泛起了绯红色。
我早就说过,这位小伙子是个宝贝!上校说道:高级!整个作战行动才让我们花了5000美元!要是按照陆军参谋部制定的战略战术,就得让我们白白花掉150万美元!杰夫里,值得为此而干上一杯!今天我请客!这伙吵吵闹闹的人离去了,可是皮尔逊却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
他感到很愉快,因为他的考试合格了。
凭着他的智慧,运用了如此大量的变化无常的数据,解决了非他杰夫里谁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可是,他的背上却在起鸡皮疙瘩。
他知道,现在这个非洲国家已燃起熊熊大火,人们正在倒塌的建筑物底下被窒息,而整个土地则遮蔽在灰尘和烟云之下。
在上校举行的小型晚宴上,皮尔逊喝醉了。
两名值班军官挽扶着把他送回了住处。
他被放在沙发上,脸朝下,免得被憋死。
整个夜晚,他梦见自己骑在穆斯登野马背上,在炎热的北美草原上奔跑。
后来,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山溪旁,周围像蝴蝶似地飞来了许多蓝眼睛的仙女。
杰夫里渴极了,嗓子干得直冒烟。
可是,仙女们却跳起了环舞,她们转着圈,不让他走出她们的包围圈。
杰夫里试图跳出环舞的圈子,然而他却跳不过去。
于是,他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往这群会飞的淘气女子掷去。
石头落在了一个年轻的仙女头上。
她喊了一声:杰夫里杀了我!便倒下了。
一刹那间,这些蓝眼睛的仙女们便向着四面八方飞去了。
杰夫里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小溪旁,向着凉凉的、清澈明亮的水流俯下身去。
可是,当他的嘴唇刚要够着水面时,水流便离他而去渗到了沙土中。
在他的红肿的嘴巴前面,剩下的只有热气腾腾的河床。
仙女的小小尸体变成了一只死蝴蝶,而整个山谷里到处都是已经死掉的和正在死去的蝴蝶。
空气中充满了干枯翅膀的簌簌声,以及从干枯的河床里散发出的苦涩味。
后来,刮起了一阵热风,把原来的仙女们的尸体吹了起来。
她们在杰夫里面前转着圈,跳起了疯狂的环舞。
这时,天空在旋转,石头在移动,杰夫里感到天旋地转,不由得跌倒在热得烫人的石头上。
噗通一声,皮尔逊从沙发上掉了下来,他这才苏醒过来,挣扎着爬到插着兰花的高水罐旁,把花扔到地上,开始饮罐里的水。
他贪婪地喝着,大口大口地吞着。
然而,就在他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水和胃里所存的东西却都从嘴里吐了出来,因为水里散发出了尸体的气味——他忘记了这些兰花有着烂肉般的古怪气味。
半死不活的皮尔逊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把头伸到水流下面。
他久久地喝着、喘着气、哽咽着。
他的头脑里始终没有摆脱梦境和仙女的奇特声音:杰夫里杀了我。
皮尔逊的神智还没有请醒过来,上校又派人把他叫到了地下舱里。
他费劲地整理好衣服,咽下了一把揉碎的药片,迈开不听话的双腿向小丘走去。
脸面发肿、然而却生气勃勃的上校在操纵台旁等着他。
上校用一个断然的手势把屏幕指给杰夫里看。
屏幕上在闪烁的火光中出现了一个毫无生气的灰色斑点。
又接到了一道命令。
我不干了。
皮尔逊声音嘶哑地说:我是棋手!我不是杀人的凶手!战争不是我的职业!上校的脸沉了下来。
他用力地咆哮起来;在他那虚弱的身体里居然还能发出这样的气力,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
我们是签订了协议的,你要想离开这儿,除非你替我们赢了这局棋!别耍小孩子脾气!皮尔逊掉进了一口深井,正在往下掉着。
他的心口酸痛起来,胸闷得差点儿接不上气,眼前一片黑暗。
上面的远处正在缩小,只露出了高不可及的一方蓝天。
他想喊又喊不出来,双手使劲地去抓那些又滑又湿的圆木,但却无法抓住。
他掉进了百年不见阳光的凉水里,水淹没了他那向下飞坠的身体,上面的一小方蓝天也消失了。
皮尔逊坐到了操纵台后面。
从那时起,转换开关又咔嚓咔嚓地响过两次,看到屏幕上升起了黑色的烟云,遮蔽了河流、田地、丘陵和丛林。
还有那蝴蝶们旋转地跳着环舞的山谷。
从这以后,皮尔逊被调到了主操纵台上。
3常常使皮尔逊不寒而栗的一个念头是:要是他找到了那唯一的、能够消灭在屏幕上占据着半个地球的对手的作战进程,结果又会怎样呢?数千枚火箭将同时发生震耳的巨响。
半个世界将陷入一片火海中,混凝土的楼板将纷纷塌落,钢轨被烧成扭曲的圆圈。
不过这毕竟是战争。
他自己安慰着自己:他们也有卫星、飞机、火箭。
他们同样把打击目标瞄准着我们,他们也希望置我们于死地。
皮尔逊正是带着这种情绪,坐在操纵台后面进行习以为常的调度作业的。
可是,在这个大型操纵台上,一切全都是另外的样子。
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坚强战士展开了交叉的双臂,正准备决死迎战。
有的时候,皮尔逊巧妙地算准的一系列棋步会突然遭到破坏,仿佛是从内部发生了爆炸似的。
也有的时候,他自己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似乎是他在这信号之林里遭到了妖怪的迷惑,弄得他昏了头,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来的树椿那儿。
当皮尔逊对他认为是薄弱的环节展开了致命的进攻时,进攻却往往会受阻于坚不可摧的防御。
每当皮尔逊沉溺于同不露面的对手所进行的奇怪的决斗时,他忘记了在屏幕上如此轻易地调动的那些亮点实际上却是飞机、军舰、快速登陆军团;他忘记了它们是在数千英里以外的地方,各个分队正在警报声中出发和完成着无法理解的急行军;他忘记了它们是像幽灵似地在浓雾中悄然移动的装甲军舰,也忘记了成千吨的燃料正在喷气发动机的喷嘴中燃烧。
终于,有一天早晨,杰夫里刚刚来到班上,上校便把他叫去,傲慢地对他说:从这个月起您的工资将要减少。
这是司令部的决定。
您是不是在和他们玩捉迷藏游戏?这是在挥霍纳税人的钱!还有,经常调动部队引起了一部分参议员的疑问。
我们可能会遇到麻烦。
总统对此很不满意,皮尔逊!见他的鬼,进攻吧!与此同时,在许多亮点的一片混乱中,在这种旷日持久的游戏中,皮尔逊模糊地感到了某种他所熟悉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预感变成了确信无疑。
接连有好几个晚上,他忐忑不安地寻思着,是否要把自己的这些想法报告上校。
国家的国防委员会认为,他们的操纵台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皮尔逊确信,在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里,有着和这完全一样的操纵台。
他熟悉对方的手法。
只有伊凡·萨莫欣才会这样摆布对方的一些棋子。
他是唯一曾经赢过弗伦克·马克·克拉根的人。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杰夫里·皮尔逊决定更加仔细地观察屏幕上的各种行动,并对最近几天里的事件作出分析。
不久,杰夫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瘦了,脸色发乌,脾气暴躁而凶狠。
为此,格伦诺中尉向上校打了报告,要求把他调到其他部门去。
一天,皮尔逊请上校设法了解一下,俄国的一级棋手依凡·萨莫欣现在在哪儿,他正在搞什么活动。
不久,上校通知他说,萨幕欣已在半年前死于一次空难。
这一消息使皮尔逊大为惊愕。
现在,他确信这里隐藏着某种神秘的谜,存在着同两个奇怪地从正常生活中突然消失的老对手有关的秘密。
皮尔逊熟悉萨莫欣的手法,就同任何一个人熟悉自己的伙伴一样,因为人的声音、身形、脸可以改变,但他的思维方式却象指纹一样,只能是每个人所特有的。
但是,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萨莫欣在运用同样的操纵台同他作对的话,那么,就出现了一个不可能回避的问题。
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皮尔逊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防御问题。
他一直在试图消灭敌方。
但却忘记了敌方手中也会有致命的武器。
皮尔逊开始走动算好了的一系列棋步,来与萨莫欣对抗。
他让潜艇跳起了令人迷惑不解的舞蹈,把对方的注意力从陆军火箭装置的调动上转移开。
于是,他看见东北方向上表示飞机的各个亮点连成了一条细线,而这条细线本来是可以由地下发射井的打击加以冲破的。
萨莫欣失算了。
皮尔逊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
而当他抬眼再度观看的时候,他又重新落入了深井,感到又冷又暗。
因为他看见了一道无法通过的障碍,而它在一秒种以前却是没有的。
不但如此,他自己在加拿大的拉布拉多半岛一侧却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20英里长的毫无掩蔽的地带。
萨莫欣的潜艇正飞速驶向这条走廓。
但是,它们又很快地转了一个大弯,划出了一个均匀的圆圈驶上了返航的路程,曲曲折折地在渔轮中间航行。
它们没有发动攻击。
皮尔逊终于对自己的问题得到了回答。
以前,他们也一定有过便于进攻的机会,不过他们却始终没有用过一次……皮尔逊把对部队的控制重新调到了原先的状态,由参谋人员来掌握,而自己则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思路完全打乱了。
后来,他站了起来,像一个疲倦的行路人那样,吃力地沿着山溪的河谷慢慢走去。
他找到了那个头上淌血的仙女。
她躺在那儿,就在他用石头把她击倒的地方。
杰夫里抱起她那很轻的身体,紧贴在胸前,尽量小心地不压皱她那轻盈的翅膀。
然后沿着干涸的河床走去。
他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加里福尼亚他故乡的小城。
他想走进自己家里,可是一大群爱看热闹的人不给他让路,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人们好奇地看着死去的仙女,看着她那垂着脑袋的、令人可怜的身体。
是我杀了她。
皮尔逊说。
街上响起了强音警笛的哨声,警车上的顶灯在闪烁,可是来的却不是警察。
从吉普车上走下的是杰夫里所认识的、在地下舱里工作的军官们。
矮个子上校仿佛是从地底下蹦出来似的。
他疯了!上校喊道。
就在皮尔逊痛苦地想着他该怎么办的时候,天上充满了啾啾的叫声和笑声。
从摩天大楼上飞下了长长一圈跳着环舞的蓝眼睛仙女。
她们托起皮尔逊像一根羽毛一样把他举到空中。
上校和他的随员们全都呆若木鸡似地楞着。
皮尔逊看到那些变得愈来愈小的身形在挥舞着双手,慌乱地走来走去,有的还在人行道上奔跑着。
上校从皮套中拔出手枪,向着皮尔逊射击。
可是已经太晚了。
仙女们把弗伦克·马克·克拉根抬到了很高的、子弹绝对够不着的地方。
那儿只有蓝天,就是他从井底下向上看到的蓝天。
——天空,太阳和有力地扑闪着翅膀的仙女们的笑声。
《老迈克唐纳有个农场》作者:[美] 迈克·雷斯尼克赵轶迅 译我通常是颂扬凯撒的所作所为,而不是把一切隐藏起来。
该死,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农场就在我们面前:碧绿、绵延起伏,围场和水槽星罗棋布点缀其间。
它看起来像那种孩提耐代你总盼望父母会带你去的地方:那种充满神奇的世界。
唔,这个世界可能不再有神奇,但这个农场却充满了神奇。
农场是凯撒·克劳迪亚斯·迈克唐纳的杰作。
迫于公众压力,他最终不得不同意把这个地方对媒体公开。
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姓迈克奈尔。
我也有名字,但我觉得这个姓可能更令人难忘,所以我通常用它署名。
我为芝加哥地区最大的有声新闻社《太阳社》工作。
我刚停下关于比利·契弗的报道,他最终把跟他好多年的警察给打发掉了。
我希望通过努力工作可以建自己的专栏。
一个谁也不太了解的家伙,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家伙。
迈克唐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让他的名字家喻户晓。
即使他的一个公司拥有我们出版社,我们的文章中也没有过多地介绍过他,我们所介绍的和其他所有新闻社一样:他拥有双哲学博士学位。
他是个鳏夫,而且据说很忠于自己的妻子。
他继承了一部分财产,但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挣的。
迈克唐纳是科罗拉多州人,后来永久移居到新西兰南部岛屿。
他在这儿购买了4万公顷的农场,这些年来雇佣了许多技师。
如果有人奇怪为什么如此巨大的一个南部岛屿农场会没有饲养任何绵羊,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可能找到了某种逃税的办法。
该死,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是说,为什么还会有人带着钱把自己生命的一半时间埋葬在地球的这一侧。
然而在他66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迈克唐纳发表了那项公告。
正是那一年,在加尔各答、里约热内卢和马尼拉发生了食物恐慌,直到那时,整个世界才发觉生育110亿人口可要比养育他们容易得多。
有人说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有人说他制造了一个杂种(尽管不只一位遗传学家同意这咱说法);有人——通常我会窃笑他们的说法——说他深入钻研神秘学,已经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依照他们分发的微型计算机的生动描述,迈克唐纳和他的工作人员在将近30年间以别人从未想到过的方法处理DNA分子。
他对晶胚做了许多次反复试验,直到最后确定那正是他所要寻找的东西,然后他又花了几年时间确定它可以正常繁殖,最后他才对世界宣布他的成果。
凯撒·迈克唐纳的杰作就是一种鸭子,一种可食用的动物。
它们6个月即可长成;8个月大就可以繁殖;怀孕期只有4周。
当它长成时体重可达400磅,它身体的每一部分乃至骨头都可供地球上的人类食用。
本质上来说,这真是个极有创意的科学奇迹——但天才们带给我们的最大震惊还是这种新型鸭消化系统的效率。
一头大象(当然在地球上还有大象的时候)每天会吃下近600磅的植物。
可是它们只能吸收利用其中的40%,其他的60%会作为排泄物排泄出来。
牛和猪是这种新型鸭出现前最平常的可食用动物,同大象相比它们的消化系统效率要好一些,不过它们也浪费了不少昂贵的饲料。
相比起来,这种新型鸭却可以100%的吸收它们吃下去的饲料。
它们吞咽下去的每份食物都会用来长肉,那是生物工程技术小心仔细满足了这种新型鸭几乎每个味觉需要的结果。
总之,那是他们发表的没完没了的公关声明上说的。
迈克唐纳先生最终同意一个记者团去农场参观。
我们也希望可以亲眼看一下迈克唐纳先生(或许这个伟人会接见我们)。
但当我们到农场时,他们告诉我们迈克唐纳已经隐居好几个月了。
他好像患有忧郁症,那也是我认为可能会影响人类新近救世主的唯一一件事了。
但谁又知道是什么让一个天才消沉的?或许像亚历山大一样,他想征服更多的地方;或许他因为鸭子没有重达800磅而觉得很抱歉。
该死,或许他只是工作太久太辛苦了;或许他意识到此刻他比刚出生时更接近死亡而他并不喜欢这样;最有可能的是他觉得我们不重要所以也就不为接见我们而费心劳神。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接待我们的不是迈克唐纳先生本人,而是一个叫贾德森·卡特的宣传员。
我认为他完全能去做一名公关:他的头发很短但修剪得太过完美,他的着装极注重细节,就一名宣传员来说,他的手也保养得太好了。
在他为迈克唐纳先生的缺席道歉后,就开始讲述他的老板那可敬的经历:一点儿也不偏离我们飞行途中他们展示给我们看的全息个人简历。
不过我想你们来这儿是参观农场的。
他在讲解了5分钟老板的简历后说。
才不是呢,来自《纽约参考》的朱莉·鲍尔奇咕哝着,我们走这么远路,站在寒冷、潮湿的微风中,就是为了欣赏你的衣服。
有几名记者笑了,而卡特看来只是稍有点苦恼。
现在让我们举手看一下,卡特说,这儿有谁曾看到过一只活的新型鸭?没有一个人举手。
这可以想到。
就我的理解,这表示还没有一个迈克唐纳的非雇员看到过一只活的新型鸭。
我们见到的只是为普通公众制作的图片和全息图像。
甚至有一个传言认为所有迈克唐纳的雇员都签订有保密宣言。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原因的。
卡特继续圆滑地说,在国际法庭核实迈克唐纳先生的专利权前,一些不道德的人,甚至一些无赖的政府总想找机会尝试复制新型鸭。
为了这个原因,在我们把它的肉制品装船运到世界各地销售前,当然这一过程是始终会经过当地食品和健康权力部门的正式检验的,我们是不允许任何人看到或者检查这些动物的。
但现在法庭已经保证了我们的权利,我们也就为媒体敞开了大门。
前面每一步都会是令人惊愕的血腥 谋杀,我想。
你们是第一批来农场参观的新闻记者,很快会有更多。
我们甚至可以允许理查德·佩莱格林先生亲自来这儿做一个农场的全息记录片。
他停了一下,我们计划在接下来的二到三年内把农场向公众游客开放。
突然,我感觉这里面有些欺骗的味道。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开放呢?现在你们不是已经赢了这场官司吗?朱莉问,看来她也察觉出来了。
我们宁可由你们把最初的情况和新型鸭的全息信息带给公众。
卡特回答。
你真慷慨!她坚持问,但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不亲自告诉公众?我们当然有理由了,他回答,在你们参观结束前你们会明白的。
我的老朋友、《西雅图磁盘报》的杰克·曼弗瑞德悄悄贴近我。
我希望能在长时间参观后还保持清醒记得问他,他讽刺道,总之这是废话。
我明白,我回答,他们的竞争对手甚至不需要新型鸭的全息图像,任何一个拿到一块新型鸭肉的高中学生都可以把它克隆出来。
那为什么没有人这样做呢?朱莉问。
因为迈克唐纳为他的每个科学家都请了50个律师。
杰克回答,他停了一下,表情很复杂,这个家伙在对我们撒谎——一个愚蠢的谎言,他看不出那有多愚蠢吗,我奇怪他究竟想隐藏什么该死的东西呢?我们不得不等等再找出答案,因为卡特已经开始领着我们穿过绵延起伏的平原走向一个畜棚。
我们绕过几个池塘,那儿有几十只小鸟正在戏水或者在喝水。
整个画面就像是把诺曼·洛克威尔①或者摩西婆婆②的画搬了下来,它看来是如此地令人身心愉悦——但我的本能告诉我这儿有什么东西不太对,没有任何东西会在它出现前如此的平静而安宁。
我们该感激迈克唐纳先生在这儿所做的一切,卡特在领着我们走向山坡上的一个大畜棚时说,你们该理解他所面临的挑战。
有超过50亿的人口严重缺乏蛋白质。
确切地说,其中30亿即将饿死。
当然肉的价格——任何一种肉的价格——都暴涨得只有少数非常富有的人才能买得起。
所以他不得不制造一种像新型鸭这样浑身上下都有营养的动物,而且这种动物还要可以迅速成熟、繁殖以满足人类目前以及未来的需求。
他停下等着几个落伍的人赶上:他最初的工作是用计算机进行模拟。
然后他雇佣了一队科学家和技师,他们在他天才的领导下,巧妙地控制DNA,让新型鸭不只存在于电脑屏幕以及迈克唐纳先生的大脑中,而是真正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又繁殖喂养了几代新型鸭,幸运的是,一代新型鸭的成熟生殖周期不超过一年时间。
然后,迈克唐纳先生花了几年时间让他的雇员们大量繁殖生产新型鸭,它们被设计成一窝多生,而不是一窝只生一只——平均每窝可以繁殖10到12只——直到两年前我们把新型鸭推向市场,期间我们所有的样本都一直在喂养、不断繁殖。
我可以相当自信地告诉你们,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人类的需要而不用担心现存的新型鸭会被吃光。
你们这儿养了多少只新型鸭?来自《欧洲共产国际》的一个家伙怀疑地问道,环视周围绵延起伏的草原和空旷的原野。
我们在这儿饲养有200万只新型鸭,他回答说,在这儿以及澳大利亚,迈克唐纳先生拥有27座和这一样大或者比这更大些的农场,每个农场都专一饲养新型鸭。
每个农场还拥有自己的加工厂。
我们可以自豪地宣布:我们完全有能力供应数十亿人的肉食需求,同时我们也为8万多的人提供了工作机会。
他停下以确定我们录下或者记下这组数字。
有那么多?朱莉思忖着问。
我知道,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好像无声无息。
卡特微笑着回答,但为了一些法律上的原因,直到我们准备好出售它们前,我们一直被迫保守新型鸭确实存在这个秘密——一旦我们公开这样做,即使在最开始阶段我们每个农场每个月也可以加工、运输、销售好几百吨新型鸭。
我们得让所有雇员同时工作才行。
如果他们授予迈克唐纳诺贝尔奖,那他可以拒领奖金了。
杰克挖苦着。
我相信如果这种令人兴奋的事情真的发生的话,迈克唐纳先生会把奖金捐赠给慈善团体的。
卡特回应他,然后转身走向畜棚,在离棚大约80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必须让你们对将要看到的一切有所准备——我们已经看过全息图像了。
一个法国的记者打断他。
卡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说:像我曾经说的,我必须让你们对你们所听到的有所准备。
听到的?我重复着,很迷惑。
那是个意外,他解释,尽力想表现得对此很漠然,但并不很成功,那是个意外。
一个变异。
事实上新型鸭会发出几个音:就像只学舌的鹦鹉。
当然我们可以去掉它们这个能力,但那需要多做几次试验以及更多的时间,这个世界上饥饿的人群可不想等。
那它们会说些什么?朱莉问。
卡特微笑了,我确信他自己认为那是个安慰的笑。
它们只能简单地重复它们所听到的。
这里边完全没有任何智力因素。
没有一只新型鸭可以说10个以上的词。
它们大多数只会说出它们最基本的需要。
他转向畜棚对着门边站的一个人点点头。
那人按下一个按钮,门静静地向后滑开。
我们感到的第一个惊奇是,畜棚内迎接我们的是一片绝对的安静。
然后,当它们听到我们走近——我们没有说话——硬币的丁当声和脚步声后,上百个、上千个声音开始大口引喂我!那声音很不和谐、很刺耳,完全不是人类的声音。
我们进入畜棚,最终我们亲眼看到了新型鸭。
和全息图像上的一样,它们巨大而矮胖,几乎有点可笑。
它们看来更像是明亮的特大号粉红气球,它们有4只小小的脚爪,可以保持平衡以及仅仅使它们有运动的能力。
它们没有脖子,头只是按在大气球上的另一个可以旋转的小粉红气球罢了。
它们有大大的圆眼睛以及宽宽的瞳孔,耳朵有硬币大小,鼻孔上有两条裂缝,大大的嘴里没有任何牙齿。
新型鸭身上唯一不适于出售的地方就是眼睛了。
卡特说,那还只是出于人类的心理原因。
他们告诉我,其实那是完全可以食用的。
离我们最近的一只新型鸭走到畜栏前。
摸我!它尖叫着。
卡特走近它,用手抚摸它的前额,它兴奋地尖叫着。
我给你们几分钟的时间参观整个畜棚,我会在外面等你们,然后我会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
卡特有一点是对的,在几千只新型鸭愈来愈疯狂地喂我!尖叫声中,他几乎是无法思考的。
我们在成排的畜栏前来来回回转了转,把这儿的一切用胶片、磁带、磁盘和数码记录下来,然后回到外面。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当我们重新回到卡特身边时我承认,但在这儿我可没看到有200万只,其他的在哪儿?农场上有超过300个畜棚和围栏,卡特回答,此外,有近50万只是在草原上露天喂养的。
除了空空的草原我可什么也没看到。
杰克说着,用手指向空旷的场地。
我们的农场很大。
我们更喜欢让新型鸭远离那些刺探的目光。
事实上,这座畜棚还是一个月前我们最终决定允许参观者来参观才建起的。
它也是接近边界线里唯一的一座建筑物。
你说它们在草原上露天放养,朱莉问,那它们吃什么?不是草,卡特回答,在外面放养仅仅是因为它们繁殖得太快了。
实际上我们此刻缺少足够的畜棚。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仔细观察它们,你会注意到它们是不适合移动的。
他举起一个金色的小球让我们看:这是它们的食物。
它完全是用化学制品人工合成的。
迈克唐纳先生坚持新型鸭不可以食用任何可能对人类有营养的东西。
它们的消化系统经过基因工程改造,可以消化这种特别的饲料。
这种饲料是无法给地球上任何其他物种提供营养的。
在你们胡乱修改它们的消化系统时,为什么不让它们可以吃粪?杰克半开玩笑地问,那它们立刻就有两个用途了。
我假定你只是开玩笑。
卡特回答,但是实际上,迈克唐纳先生曾经考虑过这种设想。
毕竟在排泄物中还是有一些未消化的营养成分存在——但是,唉,那营养成分不够。
迈克唐纳先生希望它可以100%利用我们喂给它吃的东西。
它们有多聪明?一个英国人问,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养有一条狗,它总想让我喂它或者抚摸它,但它从未这样告诉过我。
不,它告诉你了。
卡特反驳,只是没有用语言罢了。
即使我接受你的这种说法,英国人继续追问,但我仍想知道……这是些愚蠢的农场饲养动物。
卡特说,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梦想,没有希望,也没有渴望,它们不期望会成为大主教。
它们只是不像许多其他的鸟类那样,它们只是偶而可以发出几个音。
你不会认为迈克唐纳先生想制造一种有智力的可食用动物吧。
不,当然不会。
朱莉插嘴说,但听到它们说话还是让人感到震惊。
我理解。
卡特说,而且这也是我们邀请你们,请这么多不同的媒体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让公众有心理准备。
那可能需要做许多准备。
我怀疑地说。
可是我们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
卡特回答,我们不得不让人们知道这个特别的变异存在。
人类总喜欢拟人化,而一种能讲话的动物会让拟人化更为容易。
消费者必须理解。
必须走出疑惑的阴影。
这些是无智力的可食用动物,它们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它们没有名字,它们也不是宠物。
当它们失去邻居时,它们并不比任何一头牛或者一头羊表现得更为悲伤。
它们是人类的最后机会——请注意我甚至没有说是人类最好的最后机会——我们不能让那些抗议和纠察员们(我们知道他们会反对、阻止我们的)让我们产品一直悬而不决不能上市。
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说法,但他们会相信没有偏见的世界媒体的答案。
是的。
我对杰克说,如果孩子们不愿意吃小鹿斑比、火鸡亨利或者小猪潘妮,那还有什么人能让他们去吃新型鸭这种真实存在的会说话的动物呢。
我听到了。
卡特尖锐地说,我必须指出那些将能幸存下来的孩子会是因为新型鸭的曝光率还没有小鹿斑比或者亨利或者别的什么高。
或许不用一至二年时间就可以了。
我回答,但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把新型鸭卖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了。
那还不足以让世界上少数幸运的人群接受我们的产品——不过到时候你提到的那些人已经准备好接受新型鸭了。
噢,你可以如此期望。
我说。
如果不能,也不是什么问题。
卡特耸耸肩,我们的使命是养活地球上营养不良的几十亿人。
我们都知道它会实现的,而且比任何计划都要快。
但是如果他不想就此争论,那对我其实更好。
我只是来这儿收集故事的。
在我领你们参观加工厂前,还有别的问题吗?卡特问。
你是指屠宰场,对吧?杰克问。
我是说加工厂。
卡特激烈地回答,在我们的词典里没有‘屠宰场’这个词汇。
你真的要让我们参观新型鸭被……加工的过程?朱莉不悦地问。
当然不是。
卡特回答,我会领你们参观那座厂。
整个加工过程是高效而无痛的。
但是我看不出让你们参观我们如何为产品上市做准备对你们的报道有什么价值。
太好了!朱莉回答着,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轻松。
卡特对停在几百米外的一辆无篷汽车打了个手势,汽车很快开了过来。
在每个人都就座后,卡特站在司机旁边面对着我们。
这个加工厂大约在5里以外,几乎正好在农场的中心,可以确保它远离那些好奇的眼睛和耳朵。
耳朵?朱莉立刻挑出了这个词,它们会叫喊?卡特微笑了:不,那只是个表达方式。
我们相当仁慈,远比在我们以前就存在的所有加工厂都要仁慈。
汽车颠簸了两下,几乎把他颠飞起来。
但他就像一名优秀的骑手一样拉着把手,继续不停地告诉我们各种信息,只是大部分内容要么技术性太强,要么对自己太过吹捧而没有用处。
我们到了。
当汽车最后停在一个加工厂前时他通知我们,我们刚刚离开的畜棚同它一比可成了小矮子,请下车吧。
我们离开汽车。
我用力嗅着空气,希望可以闻出一点鲜血的味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味道。
我当然没有闻到。
没有血腥味,没有腐肉味,什么也没有,只有干净而新鲜的空气味道。
我几乎有点儿失望了。
附近有许多小一点儿的围栏,每一个大约可以喂养十几只新型鸭。
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并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那我们是如何运输每天需要处理的成百上千只动物的?卡特问。
不过那更像是在做声明而不是提问。
我想它们应该停在别的什么地方。
一位来自印度的女士回答。
它们效率太低了。
卡特回答,所以我们不用它们。
那你们怎么运输新型鸭呢?卡特微笑了:当你并不需要它们时为什么还要让它们来阻塞自己的通道?他边说边在他的便携式计算机上敲出密码。
加工厂的主大门滑开了。
我注意到里面的新型鸭其实是在兴奋地跳跃着。
卡特走近最近的一座围栏问:谁想去天堂?去天堂!一只新型鸭尖叫着。
去天堂!另一只粗声粗气地回应。
很快里面的十几只新型鸭都开始重复着,好像那是一首圣歌。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处于一幕奇怪的超现实主义戏剧里。
最后卡特打开它们的围栏,它们跳跃着——就这样简单。
卡特说,从交通工具、燃料以及维护上省下的钱我们可以——这没有什么简单的!朱莉猛然打断他,当你们这样做时,那简直是亵渎和冒犯!她怀疑地继续问,一个愚蠢的动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天堂?我再重复一遍,它们没有智力!卡特说,就像你会对自己的宠物狗或猫下达几个特定的口令一样,我们也是这样对新型鸭的。
问你的狗是不是想‘吃’东洒,它会叫或者坐好或者做你要求它做的动作。
我们也是这样让新型鸭有条件反射的。
你的宠物理解‘吃’是什么吗?它们就像你的宠物狗不理解‘吃’一样不理解‘天堂’是什么。
但我们村用条件反射让它们觉得这个词代表的东西很好并因此走进加工厂。
它们为了‘去天堂’甚至会兴奋地冒着大风雨走上一里地。
可是天堂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具有哲学意味的概念。
来自印度的女士坚持着,甚至用它看来都似乎……你的狗知道它怎么表现算好吗?卡特打断她,是你这样告诉它的,它其实相信的是你说的。
而且它知道它怎么表现不好,也是因为你表现出来它做的一切让你很不快而且你叫它坏狗。
但是你认为它理解‘好’和‘坏’这些深奥的具有哲学意味的概念吗?好吧,朱莉说,你阐述了你的观点。
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可不进屠宰场里面参观。
加工厂。
卡特纠正她,当然,如果它让你不舒服的话,你不用进去。
我也留在外面。
我说,我在巴拉圭和乌拉圭看够了杀戮。
我们什么也没杀。
卡特有些暴躁地解释,我只是展示给你们——总之我呆在这儿。
我打断他。
他耸耸肩:只要你愿意。
如果你不用任何工具把它们送进工厂,当走近入口时一个英国人问,那你是如何把这……喔,成品运送出来的?那是通过一个非常有效的地下运输系统。
卡特回答,肉被冷藏在一个地下冷藏库里直到装船运走,现在……他打开第二个围栏,告诉它们:带它们上天堂。
它们做了回应。
可怜的人造动物。
——当我看到它们跳跃着蹒跚走向加工厂大门时想。
心里很不好受。
新型鸭跟着前面的十几只一起进入建筑物里。
余下的记者也跟着卡特进去。
但我没有兴趣接近它。
我看到朱莉走向一个围栏。
她很明显地表示出并不想要任何人陪伴。
所以我就走向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围栏。
当我到了那儿,有四五只新型鸭拥到围栏前靠近我。
喂我!喂我!摸我!喂我!因为我没有任何食物,所以我就抚摸着那只对抚摸比对食物更有兴趣的鸭子。
感觉好吗?我懒懒地问。
感觉好。
我最初有点儿迟钝,然后突然恍然大悟。
你是个该死的模仿者,你知道吗?我说。
没有回答。
你会说我所说的话,对吗?我问。
还是一片安静。
如果你不是刚刚跟我学的,你又怎么该死地会说感觉好呢?摸我!好,好!我边说边抚摸着它后面的小耳朵。
很好!我像被电击一样把手猛地缩了回来:我从未说过‘很’这个字,你从哪儿学来的?更多的疑问是,你怎么知道把这个字同好放在一起用。
一片安静。
在接下来的10分钟内我试着让它说些不同的话。
我不确定我在寻找些什么。
但我得到的最多回答是抱我’和好。
好吧,最后我说,我放弃了。
跟你的伙伴玩去吧,别那么快就去天堂。
去天堂。
它尖叫着,来回跳跃着,去天堂!别太兴奋了,我说,那儿并不像说的那么好。
见妈妈!它尖叫着。
什么!看神仙!见妈妈!突然我明白迈克唐纳为什么会觉得忧郁了。
现在我不再指责他了。
我急忙回到屠宰场,自刻后来卡特单独出现时,我走近他。
我们必须谈谈。
我拉着他的手臂。
你的同事像先前约定的那样正在里面参观。
他说着,试着拉开手臂,你确定不加入他们吗?闭嘴,听我说!我对他大叫,我刚和你的一只新型鸭谈过话。
它让你喂他?它告诉我,当它去天堂时它会看到神仙。
卡特困难地吞咽着:喔,该死——另一只!另一只什么?我问,另一只有智力的?不是,当然不是了。
卡特回答,但是我们经常要求我们的雇员要保持绝对安静。
他们会在新型鸭前相互交谈,有时甚至对着新型鸭说话。
显然这一只听到别人说神仙住在天堂里。
它不知道神仙是什么,它可能认为神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它认为它会见到它妈妈。
我说。
那是模仿。
卡特情绪激动地回答,你当然不会认为它会对妈妈有什么记忆吧。
看在上帝的份上,它已经断奶5周了!我只是告诉你它说了什么。
我回答,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都有一个公关难题了:你打算让多少人听到它这样说。
把它指出来。
卡特看起来很恐慌,我们会立刻处理它。
你认为它是唯一拥有这些词汇的吗?我问。
我确定至少是极少数中的一只。
卡特回答。
别那么肯定。
朱莉反驳他。
当我同卡特谈话时,她加入了我们。
她脸上有很奇怪的表情,好像什么人刚刚经历了一次虔诚的宗教经历却希望从未经历过:我的那只用它那柔和的棕色眼睛看着我,非常轻柔并有些害羞地要求我别吃它。
那不可能!可是事实就是那样。
她大叫。
它们没有智力。
卡特顽固地重复着,它们只是模仿;它们不会思考;它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盯着她,你确定它不是在说‘喂’吗?这个词的发音和‘吃’有些相似,你听错了!那很有意思,我希望他是对的。
别喂我?朱莉重复着,你们农场唯一不饿的一只?它们中有些比别的说的好一些。
它可能是在清理嗓子,试着说些别的什么,却说错了。
我甚至曾经偶尔碰到过结巴的鸭子。
这一切让我觉得卡特在试图让我们相信的同时,也在试图让自己相信自己说的,它们没有智力!它们没有!但是——你考虑一下这些因素。
卡特说,我曾经给你解释过,新型鸭在说话能力上并不完全相同;我曾经给你解释过,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后,这个世界上顶尖的动物行为学家们都认定它们没有智力。
所有这一切都放在一边。
另一边是你认为你可能听到的什么东西会比这一切解释更有意义。
我不知道。
她避免正面答复,那声音确实像……我确定不是。
卡特安慰地说,你只是听错了。
没有别的人听到类似的话吗?她问。
没有,但是如果你愿意指出是哪只说了……她转向围栏:它们都很相像。
我跟着他们两个走向新型鸭。
我们在那儿花了5分钟的时间,但是除了喂我!抱我!外,没有一只再说些别的。
最后朱莉叹息着放弃了。
好吧。
她疲倦地说,可能是我听错了。
你是怎么想的,迈克奈尔先生?卡特问。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该死的你在问我什么呢,然后当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几乎要暴露出一切内容了。
我明白了!现在我又考虑了几分钟,我想我是听错了。
我说,你的科学家们要比我了解得列多。
我转向朱莉,看她的反应。
是的。
最后她说,我猜是这样。
她看着新型鸭们,迈克唐纳先生可能是个亿万富翁和隐居者,但我不认不他是一个怪物,只有怪物才可能会做这种……喔,是的,我一定是听错了。
这就是整个故事。
我们不仅是第一个进入农场参观的记者团。
我们也是后人上参观的记者团。
别的记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卡特也不会告诉他们。
记者们报道了他们看到的东西。
他们说,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祈祷终于有了回应。
只有3个记者提到了新型鸭的特别能力。
在整个回程中我都在想着新型鸭。
每个专家都认为它们没有智力,它们只是在模仿。
我想我的那只鸭子可能是听到别人说神仙住在天堂里,就像它听到别人用很一样,它只是延伸了一下。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买下它。
朱莉的那只又是怎么回事呢?它听到别人祈祷别吃?从我离开农场后就试着找出答案,但我却仍没有找到——我确实拥有了自己的专栏。
那么,我会用它告诉世界些什么?那是我的另一个问题:说什么?怎么能让30亿人因为拒绝吃新型鸭而饿死?因为不管卡特撒谎与否,如果归根结底涉及人类和新型鸭之间生存机会时,我知道我会站在哪边。
这里有些事情我可以控制,有些事情我无法控制。
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努力不去知道。
我只是一个人。
我没有责任拯救整个世界的每个物种。
但我要为自己负责——从离开农场的那天起,我变成了素食主义者。
那只是一小步,但你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
① 诺曼·洛克威尔(1894~1978):美国插画家,被称为童军艺术家。
② 摩西婆婆(1860~1961):美国妇孺皆知的女画家,苏格兰后裔,做了一辈子的农妇与家庭主妇,善于女红,刺绣尤其拿手,晚年才拾起画笔涂抹,谁知油画作品竟大受欢迎。
《老米奇有一艘神奇的船》作者:劳瑞·安怀特作者简介几年前劳瑞·安怀特被爱达荷州,莫斯克市的莫斯克莫非亚俱乐部送到科拉理昂培训班。
尼娜·克理姬·何夫曼,迪恩·斯密斯及玛莉安·尼尔森都属于这个写作俱乐部。
该像乐部有一个周密的写作培训方案,一旦一名成员达到标准,就为他筹集学费,进行正规培训。
在我们看来,这是培养作家的一个典范。
1986年初,劳瑞成了这个培训小组的佼佼者,也是第一期培训班的最有成就的人。
我们选用了L·容·哈博德在作家杂志上发表的一些关于写作的文章,并使用了他那已被验证过的教学方法。
为了检验他们的成果,师生认真进行了第一次考试。
我们认为这是培养作家的一大进步。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劳瑞的竞赛作品竞赛也同时获奖。
她20出头,在大学里演过戏,现住在俄勒冈州。
在那里,她继续从事写作。
看到她才华初露并将大放异彩真令人高兴。
至于她在1986年中期的位置所在,请看下面的故事……艾利·高登双臂抵着腰,两腿夹着头蹲在港口保安部候客室的一个墩子上,盯着地毯,等待着飞船起飞。
这时一个冷冰冰,尖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年轻的自由爵士,飞船要和你讲话。
声音过后,一双平头靴子进入了他的视野,把他的目光吸引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港口保安警卫的身上。
他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在警卫护心镜里的形象。
他的形象在护心镜的纷乱涟漪中剧烈地起伏着。
由于镜面的原因,面部黑黝黝的。
只是在做鬼脸的时候,他的五官才显得较为端正。
再往上看,警卫的那双戴着镜面眼镜的眼睛把脸分成两半。
两半都那么惹人注目。
艾利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好,我该对她说些什么?警卫把嘴角向上翘了翘:指导,自由爵士。
艾利瞪大眼睛看着警卫,看着地面,然后转向这个没有窗户的小屋的墙壁。
它们却没有看他。
柔和的光线照在平滑的墙面上,个个角落里飘浮的发光体把影子投在墙上,形成了各种飞行物,有鸟,有飞梭,有飞船,有星星。
艾利认为它们很带有讽刺意味。
指导?你们这些人是那么精明还用找我?你们的督察,她叫什么名字?她有没有……玛科斯。
她知道我要见她吗?想到他的声音中所流露出的恐惧只不过是愤怒,艾利清了清嗓子。
飞船怎么了?为什么她招我到这里来?她的飞行员哪里去了?如果你想查明的话,我建议你跟我来。
警卫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动作中的某些东西(弓背,垂额)表达了她的歉意。
艾利抬腿紧随其后,惟恐胡椒粉的气味让他受不了。
或许在经过近一年的短途旅行之后,他本应该习惯于其他世界的所有怪事并对返回维兰内尔的家乡感到高兴。
但他还是把地毯看成是一种通过生物工程制造出来的黏东西。
它散发出太浓气味,刺激了他那双赤裸的脚。
当他们离开港口保安部办公室时,艾利一边在港口大道的乳白色地砖上擦他的双脚一边环视四周。
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跟在警卫的后面。
警卫大踏步地向隧道走去。
艾利只需看一眼就够了。
堪波斯富利港看起来和一标准年前一样——是靠近一条贸易线的一个赢利的三流港。
隧道走廊有十米宽,但只有三米多高,上面还有一个令人不舒服的拱顶。
墙上仍旧是一片空白,里面的空气干燥而温暖,看不到什么特色。
他偷偷向两边望去,看到的仍然是那不变的脸;不论男女,纯种的还是混血的都是外来移民。
他们挤在一起,靠在墙壁上,用同一种憔悴的目光看着艾利。
他们戒备地把双手抱在前面,好像是怕他把他们最后的财产——纹在他们手掌上的天外世界的机票给夺走。
艾利向前望去,再次看到了他的脸。
这一次是在警卫的背部,脸一直向后退却,好像被从他的身上带走一样。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深深吸了一口气,检验一下空气中是否有他无法发现的香味。
一标准年以前,就在这个通道里,艾利闻到一股淡淡的X-T的樟树气味。
他曾经预料堪波斯富利港会发生大事。
在无事发生的时候,他又期待在他旅行的期间发生更大的事。
现在,在他的最后一段旅行中,他又来到他曾经闻到X-T气味的惟一世界,没有机会再周游天外世界了。
下一站就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又要面对父亲,面对失败了。
失败够多了,但失败永远不会完结。
先干未完的事。
警卫在问讯台前停了下来,通知交通港他们需要一艘太空舱。
艾利从警卫旁边擦身而过。
他透过开着的门向后望去,皱了皱眉。
出了什么事吗,自由爵士?警卫问道。
艾利不知道该耸肩还是摇头。
最后,他合二而一,组成了一个复合动作,两眼望空墙。
不,我原以为能看到什么。
但我一定是搞错了……与此同时,她像是一个邪恶的神灵的精心安排,他的一只耳朵听到飞行舱到达的嗡嗡声,另一只耳朵却突然听道孩子般的尖笑声。
艾利转过身,顺着这种年轻,不悦耳的声音望去,看见一群流浪儿从交叉通道中涌出。
他们都是外星移民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买不起星际旅行的机票,就把他们遗弃在港口。
艾利了解他们,喜爱他们的天真,聪明,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沉浸他们那充满活力的浪潮之中。
在他举起双手向孩子们致意时,港口保安警卫抓住他的小臂猛拉下来。
艾利转过身来口里骂着,挥手打向警卫。
他打落了她的甲胄,并借助放在胸前的一只手臂,一个后空翻穿过开着的门,跃到飞行舱里的座位上。
他攥紧双拳,紧咬牙关,用一种刺耳的声音问道:你究意想做什么?警卫只是爬进舱内坐到对面,把手伸过过道按下按钮,飞行舱向目的地驶去。
在门关闭之前,艾利抓住机会向外面望最后一眼。
他看到的是一个特殊的,有名气的流浪儿:一个高大,健壮的女孩。
她瞪大双眼望着他,脸上布满了泪水。
飞往普里维特港口的旅行既安静又紧张。
艾利怒气冲冲地揉着胳膊,一眼都不看警卫。
他瞪着眼睛看着外面飞速退去的隧道墙壁,把它们变成了反映出他那以往的愚蠢,未来的恐惧的一个大屏幕。
此外他还想到这次把他召回堪波斯富丽港口这件事。
这次用的是X-T-H快艇第七面纱号及她的飞行员米奇·福理普的名义。
但他确信他们两个都没有发出这种指示。
他只是叫他来,而他又无法拒绝以他们的名字提出的要求。
此外,按他所设计的回家路线,只需转个小弯就可到达堪波斯富丽。
艾利弓身坐在飞行舱里,闭上眼睛。
一到达目的地,他就被礼貌而坚决地陪同到港口保安部。
谁也没说什么,把他留在铺着有味地毯的候机室里。
此刻,就向脉冲通过一个触处一样,他通过隧道驶向普理维特港,去见飞船去,改变一种思想。
艾利和警卫在普里维特港下了飞行舱。
它比主港小一些,但更舒适。
保安室里的地毯是合成原料织成的。
他可以看到休息处招待的眼睛。
警卫向招待出示了什么东西,后者对艾利一笑,说道,跟我来,自由爵士。
艾利跟他离去。
他很高兴摆脱掉自己的面孔。
尽管他像女人一样欣赏自己的密黄色的头发,长着长睫毛的淡褐色眼睛,警卫甲胄上那张变了型的,窥伺他的脸却让他后背发痒。
即使在她离开的时候,他也无法摆脱掉她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而他又想不出办法把它拿回来的感觉。
等一等,他喊道,并清了清嗓子。
她回过身来,像一堵一米厚,被抛了光的钢壁一样,笔直地,高高地站在那里。
你说过飞船要见我,他温和的说。
那位老人也在那里吗?不,警卫也同样温和地回答道。
不,他不在那里了。
她转过身去。
但是,等一下……门咝的一声在她的身后关闭了。
艾利盯着门,猛吸了一口气。
那么带我去见飞船吧。
那位严肃的侍者点点头。
他领着艾利穿过这间长屋的另一道门。
当他们从旁边经过的时候,艾利看了看两边的房间。
那是些用被他叫做自然色装修起来的办公室。
但据他对这个星球的表面的了解,庄重的棕黄色及灰色与透过港口墙壁映过来的翻滚的火红色毫无关系。
侍者把艾利带到码头。
一位身穿迷彩服,显得熟悉,友好的私人警卫领他走下旋梯,向米奇·富丽普的住舱走去。
另一位警卫站在第七面纱号这条船的人口处。
艾利禁不住想到,米奇是个乞丐。
他摇摇头。
这个老人有一位X-T赞助人为他提供了一条飞船,然而他还得在走廊里乞讨。
这位新警卫是一位有经验的手眼嘴并用的人。
直到所有证件检查完毕,才让艾利通过。
然后,他示意侍者进入一个小气舱。
气舱旋转起来。
第七面纱号一直处于准备升空状态,但米奇从来没能使她再次升空。
这个警卫把手一挥,送走了艾利。
客人得一个人走了。
艾利挥手向他告别。
里面的门嗤的一开,艾利就顺着通道滑了进去,落到网上。
这张大网把船内的球形空间都给罩住了。
无人世界里的网在有人的世界里并不能带来安全。
但米奇,这位有经验的飞行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此艾利咬紧牙关,在第七面纱号的弓形低部像螃蟹一样向上面爬去。
后来,他找到舱口,才使自己进入两个小舱室中的一个。
室内家具稀少。
艾利猜不透他进入了米奇的房间还是进入了空房。
舱室坐落在舱内的上半球,房间越往上越窄。
它的形状就像发光的饼片,好像这些房间与船体周围的圆环并非一体似的。
巨大圆环的本身即是精确的轨道,也是水栽区。
所有舱室的尖顶形成了中央指挥中心。
艾利决定等他走到中心才和飞船讲话。
他需要这短暂的时间来选择先说些什么。
通往指挥中心的门嗤地一声打开了。
他挺起身躯,用尽力气一跃,纵入室内。
艾利想到老米奇天天都得这样。
接着,他悲哀地想到他的那些过去的生活方式究竟还可以保存多久。
他在最近的一个支杆上站住脚,并坐到指挥椅上。
至少平衡架可以使它一直保持平衡。
第七面纱号,他轻轻地叫道。
他的心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七号,来和我谈谈。
告诉我为什么招我到这里来。
经过漫长的时刻和种种不安,飞船才作出回答。
这是堪波斯富丽港第七面纱号X-T-H飞船在回答询问。
请出示当前的合法身份……停顿了一会,档案检查表明……它的话被六个喇叭传来的低沉的叫声打断了。
艾利,你比瑞姆可能控制的新世界的所有人都受欢迎。
艾利用一只手掌捂住双眼,一方面让她那甜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遍他的全身,一方面掩饰他那苦涩的泪水。
她的那些监视器总是那么有效率。
我很抱歉用了这么长时间。
在我的旅行中,你的电报追了我三个星球。
出了什么事?米奇在哪里?是什么秘密?港口警卫什么也不讲。
她的声音颤抖了,并且当她的感情模拟装置达到超载及断裂的程度时,她的声音中带有难听的机器腔调。
太可怕了,艾利,米奇死了。
艾利吓了一跳。
但还不仅如此。
他是被谋杀的,艾利,是被谋杀的。
港口当局在指控我。
我会被关闭了,艾利,我会死的。
即使一位刚从维兰内尔来的艾利·高登能够接管堪波斯富丽港口,计算一下它能带来的利润和好处的话,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那就是为什么它一开始就没有被铺上土壤。
这里没有一位来自人类星球的开拓者或定居者。
因此,根本不存在什么娱乐活动或有组织的犯罪。
那里也没有供其他种族专门居住的地方。
因此艾利怀疑是否能有机会看到斯宾塞笔下的那种伪君子。
在一个这样小的地方不大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堪波斯富丽港是一个交通枢纽,仅此而以。
但是,他那飞往邦比雷的船必须得准备一天才能起航吗?他只有一标准年的时间进行这次旅行,他不想浪费时间。
或许他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研究一下旅途中所经过的星球。
他必须得有所准备。
如果他落到用父亲的钱来进行这次旅行的话,他最好还是买一些纪念品回去。
一股淡淡的香味透过凝固的空气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转过身去,张大鼻孔,企图辨别香味的来路。
在那里,它来自通道的另一侧。
他毫无表情地迅速越过主通道,脚下冷冰冰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当男男女女们从他的身边挤过时,他们注意到他的圆脸,及他那俭朴而合体的服装,并冲着他微笑。
艾利并不理会这些,他现在有了目标。
他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交叉通道口的标牌——乞讨站——读着上面的故事,看着他前进方向的路标。
他试图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沿着路标指引的方向前进,他想知道在这个被上帝遗忘的港口,一个X-T在做什么。
他期待再转过一个弯就会见到那位赞助人了。
后者会作出准确无误的选择——那就是他。
那么艾利将再也不会回到维兰内尔了。
他会学飞驰,驾驶自己的飞船到瑞姆,去寻找富有的国度。
一伙流浪儿奏着爵士乐走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他们的活泼与乞丐们的拘禁而理智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乞丐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帽子,碗以及排列在墙上较为先进的旅游信用卡兑换机上。
想到他得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艾利试图忘却这些孩子。
但这些齐腰高的孩子像潮水一样围住了他,挡住他的去路。
孩子们拥着他向一个很少有人光顾的乞丐气泡走去。
他尽力摆脱他们。
不论在这里,在家里还是在什么地方,他都不愿像一粒浮游生物一样漂泊。
他企图停下来,看一眼一位妇女。
他确信她可能是布隆人。
她的气泡即包括一个阻尼场,也包括一个人文环境。
她要了几个在他看来是骗人的小把戏。
当她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纸扇一样飘向最近的出口去用信用卡兑换乞丐币的时候,他为她鼓起了掌。
孩子们打断了他。
不,自由爵士,十多个尖尖的声音齐声嚷了起来。
跟我们走。
我们知道一些你更喜欢的东西。
艾利回头外望着那个女人。
她发现了他的目光,耸耸肩膀。
这个男孩咽下一口唾沫。
她接下来对他的微笑是一种感官上的礼物,使她由一个聪明,灵活的软骨体变成一个温柔,顽皮的女人。
他突然感到一股酸水从胃里反了上来。
他咽了回去。
维兰内你,他喃喃地说,有些偏离预定的轨迹。
我得离开了。
孩子们张开豁牙的嘴笑了。
这边走,高个子女孩板着脸大声说道。
你会更喜欢这边的事。
米奇看起来真的有趣。
米奇?他反问道,什么米奇?孩子们变得老成而庄重,静了下来。
米奇富丽普,就是他。
女孩说道。
她的手一挥表达出对他的无知的蔑视。
在靠近通道分又地方的最后一个气泡里,站着一位显得非常苍老的男人。
他把一把像孩子头般的小提琴靠在肩膀上,轻轻地演奏着。
琴声甚至穿透阻尼场传到艾利这里来。
艾利没有必要听他演奏,他只要看着米奇的白发是怎样像日珥一样伸向四面八方的,及看看老人的长方形身体的每个线条是如何与小提琴及琴弓相匹配的。
孩子们拥着他向前走去。
他们走得太快了,当艾利一步迈进无声的乞丐气泡时,他吓了一跳。
阻尼场内只有几步宽,但每前进一步,艾利都会听到一种越来越大的声音,就像呼啸而下的陨石一样。
他本能地向后一退。
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扰米奇——甚至当米奇穿透薄薄的外皮,走入他的个人世界,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当艾利走近的时候,他看到老人细腻的眼皮——在平滑的额头下面显得单薄,发蓝,还带些皱纹。
孩子们把艾利又向前拉了一步,大声唱了起来。
然后,他们以老人为一个核心,以艾利为另一个核心站成一个椭圆。
他们拉起手来,开始跳起了快乐的圆圈舞。
他们绕着艾利转动,伸手拍他的大腿。
音乐很粗放但很耳熟。
最高的女孩旋转着走了出来。
举起双臂。
她的双眼在亮光下闪闪发光。
突然,她的双臂不协调地向下一挥喊了一声:开始。
孩子们大声唱了起来:老米奇有一条神奇的船,坐着那神奇的船,米奇邀游太空。
他乘百灵出发,夜晚才归来,米奇,老米奇从未说出理由来。
为什么,米奇,为什么?你去哪里了?你发现了什么?什么回事,我的米奇,你的船是怎么把你搞瞎的?像一千只猫抓住一千只老鼠一样,音乐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艾利喘不过气来,像要憋死一样。
老人挺直身体,脱离提琴,把他的脸抬向天棚,让光线像酸雨一样撒落到他的身上。
他抽搐着,把头转向艾利。
他睁开眼睛,双眼都发出柔和的白光,既没有眼膜,也没有眼球。
孩子们唱的是事实,这老人瞎了。
安静,七号,男孩说道。
坐下来,解释一下。
港口当局指控我谋杀,飞船平静地说。
艾利叹息一声。
他愿意在她平静的时候和她交谈。
但是她是那么不愿意失去感情。
第一个问题,艾利说道,不要悲观,因为这是件明显的事。
是你干的吗?不,我没有。
听到这空洞的声音,艾利向后一缩。
那么他们为什么指控你?由于几种原因,艾利。
由于第七面纱号飞船的感情片企图重新得到主导地位,她的呆板声音具有某种魔力。
艾利一直在想,她的某个部分可以感受,但是感受不深,这真不公平。
1,他是非自然死亡,七号接着说。
他从乞丐站往回飞时,太空舱漏气了。
艾利想象到一个飞驰的太空舱在隧道中突然裂开了,碰撞着墙壁,在真空中爆炸成碎片。
他想掩饰他的表情,但飞船就在他的周围。
他看到他的手指在关节处拧劲了,他希望老人没感到疼痛。
七号说:这是港口工程部门的读职造成的。
我敢肯定,艾利。
但他们需要一只替罪羊。
我是停泊在那里的惟一一艘飞船。
因为我们是公认的科学家,如果他们定我的罪的话,他们就有了罪犯,除米奇之外没人受到伤害。
艾利双手紧紧抓住坐椅的扶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他在空气中闻到一种淡淡的M-T国的芳香。
你的赞助人在哪里?他会重新拥有你吗?这是人类的事。
而且……她的声音断了。
反馈消失了。
等一下。
艾利用双手拢住耳朵。
七号,听我说。
停下来休息一会,听我说。
这飞船可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混乱,但艾利能看出所有的迹象。
她像他的妈妈一样使自己陷入混乱的境地。
他必须使她平静下来。
为什么不在屏幕上投一个画面,哪方面的都可以,并输送到你所喜爱的蔻普兰去……是斯图亚特还是阿伦?艾利叹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两个人都是。
他们等我归来。
你要去哪里?我要回到大船上去。
我饿了。
艾利滑出了座椅,放低身子,靠近舱口。
这时纽约的天空闪现在他的上方。
他咧嘴笑了。
这该死的飞船那么迷恋人类的东西。
她实际上没有选择,因为米奇一年前解释到这些都被建在船体之内。
这些飞船是三百年前X-T人与地球上的一些政治及经济政府交易的结果,这些X-T人是一个古老冷淡而孤僻的种族,他们对不断的探索,扩张及生存兴趣不浓。
但是,他们也不愿屈从于资源枯竭而从星球上毁灭。
因此,他们雇佣人类为他们开发。
赞助人提供的这些飞船使人类获得了自由。
瑞姆的飞行员们吹嘘说每个标准年他们的疆界都在扩大。
他们非常欢迎人类去探索隐藏在飞驰和X-T其他方面的谜。
到现在,人类只取得有限的进展。
X-T人似乎满足于收受贡品,监督代理人。
他们研究人类以及如何利用他们。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对人类研究的结果是与人类合作共同设计飞船。
然后他们把飞船交给人类,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使用。
他们的选择常常是完全随意的。
艾利向一位不认识的Z—T人乞求说,把七号给我,让我做一名飞船飞行员,教我飞驰术,我会为你找到更多的世界,多得你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低下身体,出了小屋,再次落入球形舱的网上。
在重力井中,七号及她的同类并不能高效率工作。
但那不是她的合适住所。
如果他拥有了她,他们就得待在各自的岗位上。
他的关节和他手抓住的网一样苍白。
他将和她一起出发,掠过瑞姆,去寻找比维兰内尔更加完美,更加明亮的世界。
他们会富有,富有得让父亲感到自卑。
艾利会让这些世界完好地保存在那里。
他身体一荡上了大船。
他荡得太猛,重重地落到地板上。
脚上的骨头告诉他要放慢一些。
他退了一步,点点头,想找一些方便的东西吃。
听了人类的音乐,看了人造的景色,她该安静下来了。
他希望她自己这么出色的时候,不会强烈地渴望成为人。
艾利用光笔触动菜单上看到的第一道菜。
鸡胸肉是盆栽的,但却是肉质的,而且还配好了调料。
他知道七号的做饭手艺和她的容量一样让她自豪。
做饭是做人的一个组成部分。
清蒸鸡滚了出来,他把它装进袋子里封好,贴在胸前以便爬回去。
他从冷藏箱里抓出一个酒馕,贴在鸡旁的外衣上,希望两上都能粘住。
他在船内的球形舱里爬行使他远离了指挥中心。
他战战兢兢地低下身子。
米奇习惯于这种攀登工作,但是艾利只是个乘客,偶尔听他的叔叔安装工斯特文谈起这方面的事。
米奇对七号的各个方面非常了解。
艾利停了下来,把前额靠在手背上,手指抓住了网眼。
这个该死的老头。
为什么他死了把乱摊子留给了艾利,这个男孩子摆脱掉了米奇的死带来的最初伤痛。
他痛苦了这么久了,他还会痛苦一阵,直到他能照顾好七号。
他继续爬行。
回到指挥中心,他弯下身来坐到了指挥椅上。
当酒馕滚走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
七号一直很平静。
她还在听她选的音乐,这次她听的是阿纶的普通人的夸耀一曲。
当艾利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主要地方的喇叭都冲着他喊。
他们一起演奏着死亡的乐章。
艾利的眼睛湿润了。
对不起,艾利。
为什么?当你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应该准备点什么。
对你那么无理,我很抱歉。
艾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七号,你有你自己的麻烦。
但现在到了丢掉烦恼,想出解决办法的时候了。
艾利靠在椅背上,啃着鸡吃。
他此刻平静下来,做好了准备,并为她主动讲话而高兴。
关于那些指控吗,隧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说是你干的?七号清除了屏幕上纽约的画面,换上一些随意的漩涡。
这为艾利的晚餐增添了色彩。
她把这些图案叫做注意力。
当她讲话时,她的声音尽管由于痛苦而变得生硬,还算平静。
他们都查出来了。
他们说太空舱里放了炸药。
在米奇返回的半路上在隧道里爆炸了。
一个角装物穿透她的声音,在艾利的脸上划过。
你想最后看他一眼吗?他在上面舱室的个瓮里。
请吧,七号。
艾利把鸡一扔,鸡掉入下面的舱口里。
很抱歉。
就像她随时会感到痛苦一样,这条飞船随时都会醒悟过来。
事情那么混乱,那么突然,我很抱歉,艾利。
你怎么会被认为放了炸药?你需要一个人于这事。
港口警卫没有注意到吗?说我收买了一个流浪儿,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又失去感情色彩了,但还没有达到艾利所认定的愤怒程度。
我很方便,艾利。
因此,港口警卫就认定了。
就像你们人一样……等一下,艾利挥起双手喊了起来。
他的酒也随他的鸡去了,而他也不管酒是否会渗入电路。
我不相信他们。
我相信你。
接下来是不可打破的沉默。
艾利清除了游移灯,升起中心的常规灯。
他察看这个小小的房间。
每一个角落里都摆满仪器。
那些红色的,绿色的和琥珀色的指示器由于受到白炙灯的照射而褪了颜色。
安放着一平方米大小屏幕的重点部位算是大空间了。
在这去一标准年里,艾利常常想回到米奇的船上,并试图想象她在哪一方面看起来像个女人。
有时他看到一个苗条的姑娘,有时还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
有时他看见了母亲的下颚。
但这些闪现出的形象都给人一种不合适的感觉。
不管七号的模拟计算机是多么先进,X-T人是多么有学问,她毕竟是一艘外籍的飞船。
什么动机,他问道。
愤怒。
绝望。
他周围的喇叭传来一声叹息。
灯光又暗了下来。
你介意吗?她轻声问道。
现在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也包括你。
艾利嘟囔着什么,用手掌摸摸头发。
你当时愤怒吗?绝望吗?是的,的确是。
在沉默的等待中,艾利莫名其妙地担心他那剧烈跳动的心会把他从指挥椅上弹下来。
他紧了紧胸前的安全带。
当他拉平带结时,他看到手指在颤抖。
我是一只飞船,艾利。
他上下左右的喇叭齐鸣。
她那低沉,迫切的声音从齐眼的高度扑面而来。
我被造出来是为了探测,发现以及像打水漂的石片一样飞过瑞姆的上空。
艾利看到一个女人闭着双眼,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体在前后摆动。
我不是用来放在普瑞维特港充当一个肮脏的小房子的。
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待。
但是米奇……米奇怎么了?难道不可以重修或再生了吗?不,无论我怎么说服他,他都不肯接收重修或再生。
而且只有他还活着,我就得和他待在一起。
艾利从没想象过这样一种无助的未来,他颤抖了。
我必须和他待在一起。
飞船说,我必须。
他要是不失明就好了。
艾利说。
不,第七号面纱号飞船带着醋意说,他要是没有看到那么多就好了。
老人的头转向一边。
勒在艾利脖子上的带子松弛下来。
他气喘嘘嘘向前跌倒在地。
好吧,老人说,整理一下前面和中部。
他的声音响亮而温和。
它比小提琴声音还响亮,但其深沉与温和足以抓住最细腻的人,艾利想到,更不用说最粗野的流浪儿了。
此刻,那高个子,宽脸膛的女孩就在米奇的身旁。
他伸出手去,坚定地把露出关节和紫色静脉的宽大手掌放到她的头上。
是你写的那首模糊诗歌?老人问道。
女孩不安地回答说,是的,米奇。
你真的想得到答案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女孩得接近地面才能回答。
她点一下头。
那就不要问了。
老人把她转了一圈,并弯下身体,用手掌的平面给了她一点鼓励。
但她并不需要。
其他的孩子跟在后面。
每人冲入气泡时都发出砰的一声。
当最后一个孩子站在排尾时,四周一片寂静。
米奇格格地笑了,他后退一步,跪在琴盒旁。
你必须把它放回去吗?米奇蹲了起来,小臂架在膝盖上,双手吊在中间。
他用嘴吸了一下,抬起头,以便更好地理解,吸收艾利的话。
为什么,孩子?他最后说道,你真想让我再奏一曲?不,艾利说。
真的不。
当你演奏时,我喘不过气来。
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小提琴被收藏起来。
是那样吗?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静。
这时,艾利第一次注意到汗水使他的面部发痒。
老人的脸看起来像面粉一样的干燥。
最后,米奇耸耸肩膀笑了。
那么过来看一看,他说。
小提琴或许会像歌曲一样使你喘不过气来。
艾利叹了一口气笑了,蹲在头发蓬乱的老乞丐旁边。
他试探地伸出手指,放在音箱上面那层柔软的空气上面。
这把深红,金黄色的小提琴很漂亮,它被擦得亮晶晶的,涂着外际的油质。
纹理的漩涡如同即将裂开的火烧云,露出……艾利缩回了手。
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好笑。
真遗憾,我们在维兰内尔没有这些东西,他嘟囔着说。
假如我能演奏这类东西的话,我就会老老实实上音乐课了。
摸摸它,孩子。
拿住它。
像抱孩子一样拿它,你的感觉就会好了。
当小提琴被塞给他的时候,艾利抓住了它。
但两根出声的琴弦警告他不要碰其他的地方。
乞丐脸上微微皱起的眉又换成了笑脸。
就那样。
啊,你很好。
你将来会成为好父亲的。
艾利对乞丐草率的结论感到不快,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他总是想,他要是老成一点该有多好。
现在看来,他得怨别的什么东西了。
米奇哼了一声,把后背靠在墙上,扬起脸让光射入他的眼睛。
艾利收回目光看着小提琴。
这是种什么木料,这么温和?他问道。
米奇耸耸肩膀,说不好。
我没等他们为它起名。
这引起艾利的注意,他有些怀疑。
他把身子向前探去。
老米奇感觉到他的动作,格格地笑了,把他的扇形物落到地面。
从来不能那样坐得太久,他说。
艾利扭动身体,坐得更舒服一些。
当他迅速靠近老人的时候,他闻到一股香味。
他咬着嘴唇,脑海里产生了疑虑。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艾利·高登。
经过片刻的认真思考之后,听起来不错。
艾利哼了一声。
有个适当的名字没害处。
是自然生还是选生?两者都是。
艾利用牙咬着内腮。
通过细心的观察,他几乎看到小提琴的纹理像热蜂蜜一样在流动。
从子宫出来的。
我想那是他们了解我的惟一时刻。
米奇格格地笑了。
艾利认为他一定是又一次没能掩饰住声音中的痛苦。
那么,让我介绍一下自己。
老人把他那瘦得皮包骨,轻如羽毛一样的手放到艾利的肩膀上。
出生名:米奇·费力普·噶斯顿·鲁易斯·查尔斯·朱利安·德·伊维格尼。
他咯咯地笑了。
过乐一会,艾利接过话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杰森和朱利亚·戴维斯。
艾利的格格笑变成了大笑。
他们是安特莱特第一大家族,米奇说,并且关心那个胜过孩子名称的重量。
我一有能力就和他们分开了,恋上了贸易通道。
出来了,就不想过去。
艾利动动身子,清清嗓子。
看起来你好像到过好多地方,他轻声说道。
两人之间没有言明的障碍消除了。
艾利心中的某种东西略有减少。
米奇重重点一下头,抽回他的手。
我想你会那样说,孩子。
比如说,那把琴。
那是用我和飞船在最讲究质量的星球上找到的最好的木料制成的。
艾利颤抖了,小提琴也同情地响了起来。
孩子,别这样。
如果你不想退出,如果你愿意,我得把小提琴拿回来。
艾利把小提琴抱在怀里,迅速向后退去。
你是位飞船飞行员,是吧?米奇中途停下,坐了回去。
是的,孩子,我是。
请给我讲讲这方面的事,所有的事。
我把身上所有的乞丐钞票都给你。
艾利的建议引起一片寂静。
他检验了一下他的建议,感到脸在发烧。
我是……我……天那……对不起。
给你。
米奇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把小提琴塞给老人,咒骂自己侮辱了失明的米奇和他的尊严。
他一定像一个十足的大傻瓜。
他听到父亲的耳语。
他真想大喊一声,把它赶回永久的坟墓。
给你,孩子。
一般来说,仅仅把自己的生平事迹讲述给一位相信的游客是不够的。
你在旅行吗?艾利点点头,对他还能活动感到惊讶。
离家还有一站路,他说。
但我已经知道要干什么。
我也想成为飞船飞行员。
米奇咧嘴笑了,用手掌自上而下摸着外衣。
孩子,或许你该把琴还给我,他说。
如果你想和飞船配合,你有点没把握控制住它。
你做到了。
我的一些朋友没有做到。
苦恼使他的声音失去了锐利。
他伸出手拿起盒子里的琴弓,放在手指上拉着。
他似乎是坐不住。
听好了,孩子。
这飞船有些学问,飞过的太空有些学问,有些X-T人不会告诉我们的学问。
这些学问会让你比意愿还快的速度飞越星座。
但有些人身体离开了,意识还留在后面。
我见过那类事,那不好。
那就是为什么你是冷藏过来的。
不试一试是不会知道的。
固执使他们陷于沉默。
最后米奇拍了下艾利的膝盖站起身来。
来吧,他说你得听一个生平故事。
艾利爬起身来,我们到哪里去?我是位老人,故事又长,我们可以舒服一些。
你拿着琴,但得先放回盒子里去。
艾利笑着按他的指示做了。
他决心当一台录音机,把老人所说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那是什么?我说,米奇说,丢掉你那虚伪的客套。
我的船是位真正的女士。
你的船?艾利肯定他已经死了,并建起了自己的天堂。
那是我住的地方。
老人声音中带有的那种恶意的快意告诉艾利他有什么事没有讲出来。
但这个孩子并不介意。
我可以把你们两位相互介绍一下。
我需要她保证我飞行顺利。
她说我每次复述我的故事的时候,我将会探索一个陌生的地区。
艾利想知道谁能说说他失明的事,但他没有问。
那一天,他常常闻到脚下的气味,而气味一直没有好转。
当他的记忆在逐渐消失时,艾利在椅子里扭动着。
他嘟囔着说: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现在保证吗?她厉声说道。
此刻,她的声音很像一个死去的老男人。
他们已经决定了,艾利。
你认为你能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艾利说。
他感到他的双手和脸发紧,发烧。
如果你认为我没用的话,为什么你叫我来作合法见证人?我很抱歉,艾利,她说。
我想身边有个朋友。
我……想你在我身边。
为什么,七号?艾利问道。
长时间的沉默。
此外,她大喊大叫,声音从喇叭中传来,米奇把他的小提琴留给了你。
什么?艾利一挺身碰到安全带,你肯定吗?对于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传来接触声。
有录音。
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复述一遍。
艾利把网拉向胸前。
飞船接着说下去:‘七号’他说——他认真的时候总是很正规的——‘七号,一定把我的琴给艾利。
他的回答足以证明他应该得到它。
’仪器的指示灯在他的眼前闪烁。
艾利仰起头,七号的漩涡的注意力把泪水滴到他的睫毛上。
我接受了,谢谢你。
但那是你叫我来的惟一原因吗?我告诉过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艾利接着说:你放弃了。
我告诉你我将帮助你斗争。
而你却放弃了。
艾利,港口当局的人想把我关闭。
我的赞助人也不阻止他们。
她的声音先从所有的喇叭传来,后来只有一个喇叭传出她那冰冷的细声。
我是个新玩艺儿。
它想研究社会——经济联系。
但请相信我不会放弃。
艾利坐在椅子上呆住了,部分是由于她那冷酷的声音造成的。
七号,你打算做什么?他低声问道。
飞船没有回答。
艾利用他那笨拙的手指急迫地抓住网眼。
他掉到舱口的下面,跪在舱口旁的酒水里企图钻出去。
咋的一声,他的手被挡住了。
当他抬起头时,周围响起一连串的咋咋声。
他蹲起身来,决定暂时不往出爬了。
艾利飞船说,请不要离开我。
艾利环视一周,想知道在一个圆屋子里能装多少个幻影。
我只出去一小会,七号,艾利说。
我发誓很快就回来。
我需要去一趟交通线那里。
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得拿回我的东西,是吧?你可以派人取回衣物。
七号固执地说。
艾利用手指理理头发。
他的嘴发干,得咽两口唾沫才能说出话来。
七号,他说,小提琴在哪里?我想把它带走,到乞丐站看看。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在米奇床头的个人物品柜里,一个冷淡而完全电子化的声音说。
在我现在位置上面的房间里。
艾利把手伸向舱门,但他所期待的咔嚓声没有出现。
这不公平,飞船说。
你能对小提琴发誓说你能回来?我发誓,七号。
飞船叹了一口气,哎,艾利,有时我并不想做人。
但还能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艾利说。
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
舱门很容易就打开了。
艾利打了个冷战。
后背上的汗水使他感到发冷。
他通过运动轨道来到米奇的房间。
他俯下身体,把床踢到一边。
房间中央挂着一张吊床。
灯光在闪烁,七号在注意他。
要不是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门在他后面打开,艾利真的不知道床头在哪里。
柜里漆黑一片,没有多少东西。
拿出琴盒,里面只剩下一个光滑的灰色小瓮了。
艾利禁不住想到他把老人生命中惟一的东西拿走了,而把死亡留了下来。
他把手从瓮边伸过去,把琴盒贴着瓮颈拿过来。
他从柜里拉出琴盒,抱在怀里,拍打着柔软的黑皮革。
艾利认为琴盒应该留在瓮的旁边,但米奇把它给人了。
米奇似乎付出了生命中许多东西——他的眼睛,他的飞行员权利。
他本可以去修理部门的。
修理和再生可以还给他眼睛,还给他青春。
而他却像螃蟹一样,龟缩在一棵小行星的石缝里,终日不见阳光。
这是他的权利,但他没权对飞船那样做。
当艾利把琴盒甩上肩膀,准备爬出时,他皱了皱眉。
七号已制订了什么计划。
不论她自己怎样他都得帮她。
但他必须得先离开她,使自己头脑清醒清醒,查明更多的情况。
港口当局真的那么明显的不公正吗?有多少情况七号没告诉他呢?当艾利向太空舱走去时,愤怒,失望和迷惑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究竟是什么使米奇很久以前就失明了?艾利可以向自己说他不会像米奇那样逃避。
但他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即使在他那幻想飞行中所想到的最离奇的世界,也无法和米奇的现实经历相比拟。
音乐声响彻在艾利的周围。
音乐可使人平静但有些单调。
考夫曼,她所喜爱的另一位作曲家。
艾利钻进了太空舱,他刚要召唤港口警卫又止住了。
七号,他轻轻叫道,七号。
他刚刚作出她不会回答的判断,就传来低低的声音,艾利,我在这儿。
七号,你能看到我吗?飞船格格地笑了。
她的笑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友好,亲密,我当然能看见你,艾利。
我是什么样子的?当然是人样了,飞船大声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问这个?没什么原因,七号,只是我想知道。
我会很快回来的。
艾利敲敲舱壁,走下旋梯,来到灰色的甲板上,等候警卫开门。
七号认为他看起来像人。
就是那样。
不像一个年轻人,不像一个疲倦,忧伤,担惊受怕的男孩子。
艾利再也不能确定谁能看见,谁看不见了。
艾利误了两次班船,而进入堪波斯富丽港的船只不多。
他收到他父亲一封措辞激烈,有点失去理智的电文,其大意是:如果他的儿子用他的钱游荡星座的话,那他妈的他宁愿自己游荡而不是坐在一个星系的黑洞里,如果这孩子不能作有益的旅游的话……艾利红着脸表达了对母亲的爱,并告诉父亲他旅游的距离超过人类的梦想。
每个早晨港时八点,他准时来到七号的太空舱。
第七面纱号一开始就迷住了艾利。
她周围的一切,从她那圆形的躯体到当她唱歌时她那具有穿透力的珠落银盘般的声音都使他着迷。
米奇带他参观了全船。
他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说明他可做些什么。
他用一打离奇的故事把他的说明串在一起。
每天下午,他来到乞丐站听那粗狂的小提琴演奏,一直听到不扭动一番就受不了的程度。
那时,米奇就会停下来冲着他笑,而艾利则在那呼呼喘吸。
他们会数他们从未赚来的钱——总是一些航空币——然后拖着疲倦的步伐,相互伴着默默地回到飞船。
这种疯狂似乎也感染了艾利,他的问题也大胆了。
他在船上的最后一天到来了。
他是最后才知道的,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不安。
艾利被安置在一艘小型太古年代的船上的一个角落里,而那位老人在光着身子烤面包。
面对艾利的大笑他轻松地解释说,这简便多了。
这老人成了一大景观:浑身上下都是锈红色的铁麦粉,下巴向上翘着,眼睛像正常人一样向前看着,而他的手指却在摸索着面团。
他用拳头把面团打得服服帖帖,然后他把整个面团举起来摔在面板上。
舱室到处都是酵母味。
米奇像往常一样说着话,但这一次,艾利正在怎样提出他的问题,他的话成了嗡嗡声。
……因此,我让七号把我们送入一个宽松的轨道。
你知道,因为如果出于说不出的原因,那个地方不能令我满意,可以容易地撤出来。
如果他妈的不合适,我放下分离舱。
米奇,飞船温柔地说,你一直清楚大气中的硫磺含量异常。
我第一次查信息的时候就告诉了你。
别吱声,姑娘。
米奇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留下了一道锈痕。
你想让这孩子发现我在这项工作中不过是匹拉车的马吗?他认为你不仅仅在飞行中需要我的智力。
孩子,我们欺骗了他吗?米奇,艾利把头从捧着下巴的手掌上抬起来,你怎么失明的?谁说我失明了?老人轻松在问道,我们只能说我不想看。
艾利不安地蠕动着,你明白我的意思。
米奇把两个面包投到烤箱里。
烤箱的安装是他永久地位的惟一证明。
他保证每个舱室至少有一个平面用来安装烤箱。
在艾利看来,两者之间有着十分明显的联系。
是的,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
米奇用布块擦着身体。
每擦一次,露出一块白肉。
七号把遗漏的地方指给他。
你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他最后说继续说,但你没听我的话。
那么好好解释一下吧。
固执使他的声音生硬起来。
没什么可解释的。
搞一双新眼睛很容易,但我告诉你在我最后一次航行中,我看到了以后将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东西。
因此,为什么要愚蠢地换上看不清的眼睛?但是。
对我的选择来说没有,但是,孩子。
七号明白,是不是,姑娘?是的,米奇。
她迅速回答说。
艾利肯定会有这样结果的。
他把身体向后仰去,心里非常气愤。
老人伸手拿起外套钻了进去。
你来吗,孩子?面包怎么办?七号会看着的。
我们晚饭再吃。
艾利在椅子上挺挺身体,老人看不见他。
你得去取小提琴,是吗?我和你在飞行舱那里见面。
有话问七号,是吧。
是的。
一个你不想让我听到的问题?艾利挺腰把脊梁骨都弄疼了,是的。
米奇与其说对艾利不如说对自己点了一下头,转向上面的舱口。
他停下来好像有话要说,但艾利认为他的表情比他要说的话更加尖刻。
米奇耸耸肩膀。
那么,太空舱见。
他离开了。
呜,艾利瘫在座位上。
是什么神秘的问题?七号问道。
喂,七号,对我别那么尖刻。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让他那样对你。
他是飞行员,艾利,七号说。
她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遗憾,渴望,或许还有点愤怒。
他作出选择。
我是她的船。
我们被认为是伙伴。
但我是一只船,仅仅是一只船。
在到乞丐站的途中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他们到达米奇的气泡时,老人嘲讽地咧着嘴,一弯腰先钻了进去。
艾利认为米奇没有必要用眼睛看。
当艾利走过去时,他或许会感受到男孩脸部的热辐射。
艾利在米奇跟上来前的几秒钟里鼓起了勇气。
他攥紧拳头,弓着身体,把紧身衣绷得紧紧的,等待着身后的轻轻脚步声。
米奇,把我介绍给你的赞助人。
不,米奇平静地说。
他用灵巧,柔软的双手打开琴盒。
为什么不呢?艾利漫不精心地问道。
他想使自己的情绪和米奇的情绪一致。
他不会想见你的,米奇说,并把琴放在肩膀上。
那他为什么当初想见你?米奇的颧骨处渐渐变红。
艾利对自己说这就是妨碍他最想做的事的人,阻碍飞船得到她最想得到的东西的人,忽视最有价值的东西的人。
这个人把艾利留在身边作为一条完好的船,并在化作尘土之前把自己变成一个个故事注入进去。
我不知道,米奇说。
我不知道赞助人为什么选择了我。
当他这样做时,我并没有跪下来乞求他。
我没有勇气置之不理,转身走开。
艾利攥起双手,站起身来。
他用拳头捶打着墙壁,他的愤怒在消耗着周围的空气。
他不得不停下来,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无气可吸了。
他放下双手。
当他恢复讲话能力时,他只讲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你不明白的,他淡淡地说。
我的爸爸——得干点大事,你知道,因为他认为我无能……当米奇找到艾利的手并紧紧握住的时候,他手上的伤也不再疼痛了。
孩子,你必须明白,一些简单的决定会带来巨大变化的。
艾利深深吸了一口气,流出了眼泪。
米奇长叹一声,孩子,我希望你能学会。
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想会离开的,孩子。
请转达我对七号的爱。
可以。
艾利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米奇也没有放开。
老人弯下身来,在艾利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希望我们能在瑞姆星上再会,他低声说道,并交换看法。
艾利跑开了。
他跑过乞丐站,穿过主干通道,一直跑回到他的房间。
假如他中途停下来的话,他就会回头看的。
艾利离开隧道后,首先来到传真亭。
但是,他查找米奇死因相关信息的请求被打断了。
他咒骂着屏幕上的选项栏按下重新设置按钮。
他转动着眼球,靠在椅背上。
他没等多久。
玛科斯督察,他嘀咕道。
这位斜眼保安官坐在她那光秃秃的大办公桌的后面,冲他点点头,高登自由爵士。
我要进行法律咨询。
她微微一笑,我就是法律。
但当她看到艾利抬起手,悬在中断按钮上方时,马上补充说,但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我愿意热情为您服务。
你听着。
督察集中了精力,像是抵御某种自然力量似的。
艾利想我就是要这样,像家乡吹来的夏风,像疾风。
你愿意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吗?那样,我就可以在有点人情味的环境下把你朋友发生的事确切地讲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呢?你说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
在我去找飞船之前,我曾三次和你联络过。
我们以为你愿意先听听飞船的看法、别跟我说废话。
看到督察的嘴张开又一下子闭上了,艾利感到非常的满足。
你认为我那么傻么?你们希望七号会告诉无知的小艾利一些你们这引起人还不知道的事。
玛科斯耸耸肩膀。
窃听器在哪里?她用戴臂铠的手捂着嘴咳嗽一声,在鞋上。
艾利笑了,我现在去看看传真箱。
请等一下。
她摘下臂铠,拿在手里玩弄着,眼睛看着下面。
艾利停下来,他想看看她眼睛的颜色。
你相信你所看到的吗?如果想不出你撒谎的理由,我就相信。
她抬起头来。
艾利吃惊地想到,她眼睛的颜色和我的一样。
你的决心很大,是吧?她说。
他接下来注意到,她的眼睛也带着悲哀。
艾利对她的转变迷惑不解,皱着眉看着她。
我的好奇心与你何关?当她的双手在额下相扣时,臂铠发出格格的声音。
她的目光使他紧张地回头看一眼。
有几种原因。
纯粹技术上的原因。
X-T人与人类的关系牢固而悠久。
这件事决不能对这种关系产生副作用。
这件事,什么是这件事?由于X-T-H飞船以前的设计而导致一个人的死亡。
艾利小心地把手从屏幕上移开,攥成拳头。
我仍然不能肯定诸如这种事的事情发生会破坏我们这种悠久,牢固而有益的友谊。
痛苦使她绷紧了脸,看起来像个戴着紧皮头套的骷髅。
那么去看看传真箱吧,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但是她干的,我的朋友。
究竟为什么她努力地要把你留在她身边?她不想让你查出真相。
我很抱歉,你是对的。
我们与赞助人之间的关系是有益的。
不能让任何东西干扰它。
你们将怎样处置她?艾利厉声问道。
七号说的对,他们已经决定了。
噢,孩子,督察哭了起来。
你的话好像是说我们要把她吊在地牢什么地方通上电折磨她似的。
她是条该死的船,仅仅是一条船。
我们只是要弄明白为什么她要那样做。
如果做不到,我们将把她拆了。
拿走她的大脑,把她的部件送回到X-T人那里去。
这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吧?艾利凝视着玛科斯。
她咬着嘴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臂铠扒拉到地上。
我很抱歉,高登自由爵士。
你知道,我敬仰你。
我知道你在作什么。
我只想说,我也尝试过。
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艾利闭上眼睛。
但是,你将回到家乡,并且找到……什么东西。
过一阵子,你会感觉好一些。
以后你会意识到她只不过是一艘船。
只是一艘船。
艾利重复道。
只是一艘船。
艾利从没有听到过如此空洞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企图保持镇静,但她的目光动摇了。
把你们搞到的一切东西都给我,艾利说。
不要那些清洗过的传真箱。
要那些你们自己制作的录像带。
自由爵士,毫无疑问……我一定要看。
那是一个无理要求。
那些录像带是保密的。
她弯腰捡起臂铠用手摆弄着,然后放到膝盖上。
我会丢了饭碗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督察接了一个按钮。
画面向后退去,显示出她桌上的一块长方形,亮闪闪的名片。
上面写着:玛科斯督察。
玛科斯督察,艾利说。
他有意地冲她笑了。
他知道他那满脸笑容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可不愿意有个像‘督察’这样的名字。
我会一成年就让父母不快,自己选个名字。
你这该死的,我叫梅德琳,督察喊道。
在那明亮的一瞬间,艾利看到她那拢在头罩之下的头发又黑又长,还带卷。
也知道她喜欢旅游,但抽不出时间:知道她养宠物而不养情人。
他知道他可能会犯错误,但事实并不重要。
他知道她并不幸福。
看这些录像带吧,她说,我给你发过去。
谢谢你艾利,轻声说道。
她在颤抖。
不要谢,她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她关掉屏幕,好像她被电路吞噬一样。
但艾利认为她没有,她这时在一直和他在一起。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从传真亭里走出来。
他在颤抖。
还有很多录像带,但他看不下去了。
梅德琳督察讲的是实话。
第七面纱号谋杀了米奇。
艾利盲目地沿着大道走去。
看见他的人都躲开他。
他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迷失了方向,来到了通道下坡的地方。
他相信传真的内容,完全相信。
那些传真十分详细,无法伪造。
对倾斜隧道造成的破坏是真的,对流浪儿的调查也是真的。
这使他更加难过。
艾利无法摆脱宽脸女孩的影子。
在她回答问题的时候,两个小孩拉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腋下。
当她逐渐明白飞船说服她对朋友搞的恶作剧杀害了朋友,使他无法再拼凑在一起的时候,她由迷惑变成了愤怒,又变成了痛苦。
艾利放慢脚步,左躲右闪地避开前面的障碍,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最后,他来到他所熟悉的地方。
他一眼也没看他所经过的其他乞丐泡,直接向米奇的气泡走去。
里面没人,艾利进入这个安静的地方,背靠墙滑落到地上。
盒子里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艾利看它慢慢移动。
他感到非常乏味,疲倦。
但好奇心最后促使他向它爬过去,拾起一小块大理石信息牌。
它在他的手中变暖,渐渐显出米奇的面容。
拉小提琴,孩子。
米奇说。
艾利忍不住笑了,但笑声刺耳。
拉小提琴?他说。
我对拉小提琴知道些什么?拉小提琴,孩子。
米奇重复说。
那是他录制惟一的内容。
拉小提琴,孩子。
艾利丢下圆牌,它滚走了。
拉小提琴,孩子。
的声音随着牌的冷却渐渐消失了。
艾利低头看着横放在大腿上的小提琴。
和记忆中一样,小提琴仍然在发光,发出温和,绚烂而柔和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它,惟恐破坏它将发出的声音。
他几乎没有勇气去碰它。
但老人要求他那样做,而他常常观看他演奏,使他足以记得怎样去演奏。
把小提琴抵在肩部,这样拿弓,在琴弦上拉弓,这样……一阵低沉,悠扬的声音伟来,清醇而宁静,他相信这是为他演奏的。
和我拉的不一样,孩子。
艾利几乎把琴丢掉。
米奇咧着嘴俯视着他。
艾利确信老人能看见他。
但幻象毕竟是幻象,晃动而微弱。
艾利放下心来。
该上课了,孩子。
当然,你可以站起来离开。
但给一位死去的老人一个面子,听他最后一次说话。
艾利架着琴疲倦地坐了回去。
他望着全息图像拉动琴弓。
既然你看到这个场面,你一定是拿到我的琴了;既然你拿到我的琴,我就一定得死。
米奇神秘地笑了。
并不有趣,是不是,孩子?至少在你看来如此。
或许30年后你会笑的。
但真正没意思的是我为什么死了。
如果我没有选择去死。
那么七号这样选择了。
艾利试图避开他那空洞的大眼睛。
他的喉咙发紧。
他必须咽口唾沫才能正常呼吸,而米奇的全息图像也是如此。
孩子,别难过。
是我干的。
你和某个人一起生活了五六十年,你认为你了解她。
特别是在你的心灵中,你与她有点联系,低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像情人,朋友甚至像船这样的联系。
那是一种纯正的满足。
不管我怎样称呼她,我一直认为她是我的。
我本来应该考虑我的决定对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他摇着头,白发也飘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有什么用。
我过去总是离不开七号,我也回不去瑞姆。
我知道你对此的感觉,但我说的是实话。
在我有了这些经历之后,我无法成为货船飞行员,运送那些能复活的冷冻尸体。
但我无法回到瑞姆。
如果我回去,我就会失去自己。
我会飞走,去填补空间。
米奇晃动着身子又笑了。
但这一次有点拘谨。
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我离不开七号。
我是个顽固的老混蛋。
也没害怕。
活了这么久,见到那么多奇迹,七号将加快它的进程。
但我还是为她担心。
白色的眼睛望着他。
艾利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听老人讲话。
如果港口当局得到她,他们会把她拆掉。
她并不卑鄙,只是……有病。
请把她带到X-T的前沿港口去。
但是,我想……艾利皱着眉说。
现在我想最好提醒你,当我说并非每个人都适合飞行时,我说的是实话。
而你要想找到赞助人就必须飞行。
他们离这里很远。
但那是七号的惟一机会了。
这也取决于你。
现在你决定吧。
他长叹一声,她是那么好的一艘船。
我没有带好她。
她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
你这杂种,艾利喊着,把琴恶狠狠地抛向全息图像。
它穿透图像,砸到后面的墙上,爆发出一簇火花。
琴颈引起的剧痛使他缩成一团。
他的手指,他的脑壳,他的眼底都疼。
这疼痛是因为后脑壳撞墙造成的吗?艾利不知道。
他看不见,听不到,只感到痛苦。
当艾利的视觉清晰时,他平静地看着一只手从另一只手上拔碎片。
从他皮肤上的血点的数目上看,他已经拔了好长时间了。
每拔除一个碎片,他的头痛就好一点。
当他把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最后一个碎片拔除时,他的头痛完全消失了。
但有迹象表明,眉骨仍有隐痛。
米奇走了,随着一阵飘落的木片永远离去了。
艾利迫使自己看着小提琴的残骸。
他犹豫地把手放在它的上方,直到把犹豫变成迫不及待。
他抓起缠绕在一起的琴弦,找到一根带有余温的细长银线。
他把它收了起来并在残骸攻击之前离去了。
艾利丢掉了个人物品,直接回到第七面纱号那里。
别人的话困扰着他的思维,绊住他的脚步:她只是一艘船。
她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
并非每个人都适合飞行。
你会找到什么东西。
事情会好转的。
当你对那里的破东西及卖这些破东西的人感到厌倦时,我希望你年底能回家。
还是那位警卫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艾利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他来到太空舱舱门的时候,警卫赶了上来阻止住他。
我给你带来个条子并建议你看完之后再进去,自由爵士。
警卫向后退了一段距离,艾利呆呆地盯着放在他手心的大理石信息牌。
信息牌变暖了。
梅德琳督察,艾利低声说道。
斜眼又出现了,但艾利能够看到眼后的东西。
给我一刻钟,这位督察说,请听我说。
我们……我原来希望让你和飞船交谈会使她平静下来。
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比你来之前更失常了。
此刻登船是及其危险的。
我请求你迅速离开。
艾利摆弄着手掌里的圆牌。
为什么她是请求而不是命令?他闭上眼睛。
我也试过,她曾经说过。
他笑了。
她不过是一艘船,他告诉大理石。
但它只是重复前面的信息。
他把它丢在地上,并在向舱门走去时踩了一脚。
艾利,七号叫道,你回来了?我开始怀疑你能否回来。
我不该这样。
听着,艾利,亲爱的,我一直在思考,并有了方案。
你一定想听听,不然你就不会回来了,是吧?艾利几乎转身走出去。
七号的话使他犹豫起来。
他张开嘴,不知说些什么。
你的计划是什么?七号,他喊道。
他后面的舱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他爬进通往中心的空舱室里。
你可以做我的新飞行员,艾利。
我都计划好了。
我将把你需要的一切都传授给你,并且我会照顾好你。
我们将发现好多新地方,我们将为它们命名。
这听起来如何?艾利停下来,把脸贴在舱壁上。
听起来不错,他低声说。
噢,天哪,听起来妙极了,七号。
我答应待你胜过以前对待米奇,她用一种遥远而冷淡的声音说。
说实话,艾利,有时我待他并不好。
但他总是原谅我。
他那不是很有人情味吗?我不知道,飞船说。
是吗?或许我应该原谅米奇。
那能使我有人情吗?六号,别这样,艾利说。
网突然一抖,他身体一颤几乎掉了下来。
佯随着网的颤动,传来低沉而有节奏的隆隆声。
七号在发动亚光发动机。
艾利离开舱壁,继续向前爬去。
七号接着说,我想如果他知道我们将做些什么,他会高兴的。
他喜欢你,艾利,你知道吗?不,七号,我不知道。
我也喜欢你。
那就是为什么我在等你。
我并不是非得等你,我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我希望有个伴儿。
你高兴我等你吗?你高兴吗?她的声音在他的周围跳跃着。
艾利嗓子发烫,咽下一口口水,是的,七号,非常高兴。
离开航空站十分钟后,我们将达到飞行点。
如果他们追赶我们,时间还会提前。
但我已经选择了第一飞行速度。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急迫,你想知道目的地吗?告诉我,七号。
艾利手拄着舱壁,绕过吊床,来到指挥中心的舱口。
我最后一次和米奇到过的地方。
我并不介意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当你离开的时候,你转达了对我的爱。
告诉我怎么回事,七号。
艾利小心地说。
经过漫长而破碎的一年之后,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和米奇看到同一种东西,他的眼睛瞎了,而我却没有。
指挥中心锁住了。
噢,艾利,别担心。
把你自己捆住,我会照顾好一切的。
这总是困扰着我,因为我们不仅看到同一个东西,我看的更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完全明白,艾利一边说着,一边设法稳住自己的手。
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团巨大燃烧着的星云,一个巨大,闪着金光的气团。
我当然对光进行了调整,使它不会伤害米奇的眼睛。
但他不住地要我放入越来越多的光。
我以为他知道什么程度最好。
后来他大叫一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这个杂种,艾利心里骂道。
他感到不热了。
他尽力回忆从船修工斯迪芬叔叔学来的办法忙着撬锁住机关的通道片。
所以我想回去看看是否我也会变瞎。
希望你能理解。
是的,我理解,艾利说。
你必须得查明你是什么。
的确是这样!飞船嚷道。
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艾利眨着眼睛,挤掉蛰目的汗水。
你被困住了吗?不完全是。
他每说出一个词就哼一声。
他希望七号没有觉察到。
至少他用身体遮住他的图谋,使监视器无法发现。
但他一碰到线路,她就会知道。
你最好把自己捆住。
你现在还没有捆住自己,是吧?你为什么还在舱门口?我要起飞了。
她启动了。
她起飞了!他吃惊地想。
后来他叫了起来。
突然的加速度把他从梯子上拉了下来,摔到地上。
他已经把通道片撬了下来。
它像铅锭一样压在他胸口上。
七号,他气喘嘘嘘地喊道,补偿压力,补偿压力。
当微弱的人造重力输入进来时,压力消失了。
X-T人从来没想要把它的功能改进一下,但它可使艾利咳嗽着跪起身来。
盘子落到地上。
他望着它,视觉有些发红,吸进一腔热气。
他凄惨地把手伸向梯子,开始向上攀登。
我很抱歉,艾利。
但我说过你得捆住自己。
现在你最好这样做,因为我们被追踪了,我得再次加速。
七号,艾利呻吟着。
他非常了解将要发生什么事,调动起身体中仍有感受的每一根肌肉。
他从梯子上抽出一只手,伸向开口处。
门滑开了。
艾利,为什么要这样做?人造重力逐渐消失,渐渐地每一公斤的三际加速度都压在他的关节上。
他的肩膀疼得最厉害,好像他的胳膊要从轴上掉下来似的。
或许它们现在已经脱落了。
别去想它了……。
那么想些什么?他把梯头靠在朔钢梯级上。
他必须得往上爬。
七号必须达到多高才能达到飞行点?但不管怎样她需要他。
艾利对此肯定无疑。
她需要他的智力注入系统。
否则她无法飞行时该怎么办?即使可以飞行,无法返回怎么办?艾利爬上第一级。
他一厘米,一厘米地在梯子上挪动身体,进入指挥中心。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每根肋骨都像铁杆一样压在他的肺部。
他的上半身钻过舱门之后,趴在地上。
他不敢抬头看指挥椅,害怕脑袋会压断脖子。
七号,你的椅子上需要一位飞行员。
现在并不需要。
我就是飞行员。
你认为不该照我说的做吗?我现在十分清醒。
椅子,艾利全神贯注地摸索着向椅子爬去。
在七号飞行之前他必须坐到椅子上。
但真该死,他不能抬头。
他的感觉承受过多的刺激,变得麻木了。
视觉模糊,两耳轰鸣,闻到的是汗酸味,尝到的是苦涩,感觉……。
艾利呻吟着。
他感受到的是沉重,炎热。
他的眼睛像铅弹一样。
他想,她只是一艘船。
接下来他迅速而自然地想到他知道她一直在等待着他。
他抬起身躯,闭着眼睛伸出一条胳膊摸索着。
还有一分钟,艾利。
我必须得飞行了,否则他们会追上的。
我没有能量对付长时间的亚光速追踪。
当艾利悬在椅子下面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幻影:他看见自己悬在一个空间,大得难以理解。
那是一个带涟漪,漩涡的空间。
它太大,看不完整。
他只能猜测远处有些什么。
他只能猜测,只能为失望流泪。
他的脚下无路可走,而是让他灾难性下坠的太空;他眼前不是希望和梦想,而是戏弄他的空洞。
接下来他看到自己忙乱地向外抓去。
他的手摸到了东西,眼睛看到了实物,心也马上开始了思考。
他把身体拖过椅子的扶手,把脸放在座位上。
在他的视觉中,他所碰到的一切都向他飞来,使他变大,变长。
他发现透过一个窗口可以看得清晰。
四十五秒。
你真让我担心,艾利。
艾利企图把身体拖进椅子,但身体不听使唤。
他也担心起来。
他把精力集中在一只手上,右手上,希望它能移动。
它只能扭动几下。
他小声和它交谈,哄骗它,并许下重愿希望它能伸到安在椅子扶手里的小盒子里面,把里面的软网拉出来。
他的右手扭动着,难以决定。
三十秒。
艾利你真固执。
艾利的妥协了。
艾利非常高兴。
他把自己拖进椅子中。
他看不见手里抓着什么,但不需要看。
谁需要眼睛呢?他深吸一口气坐到椅子上,用两只顺从的手展开头盔戴到头上。
十五秒。
艾利,切断系统。
你不知道怎么使用。
艾利并不在乎。
软网一接触到他的头,他的身体就消失了。
他舒了一口气,想大喊一声。
他想睡觉,他想大笑一场,直到流出眼泪为止。
但是七号在那里等待着。
只要你一上来,我们就到了我们想去的地方,她说。
她给他看了一个非常令他头晕目眩的景象。
他惊慌失措想要避开。
那是个旋转的金黄色云团,威胁着要把他吸走,把他像一只刚刚脱离风眼的小鸟一样旋转起来。
不,七号,求求你,我不想去那里。
那么,你想去哪里?艾利想着,突然他意识到,在他拉琴的时候,小提琴曾为他演奏出一个世界来。
而且,它那死亡的叫喊把那个世界像楔子一样打入他的双目之间。
他不喜欢那里。
那里看起来寒冷而古老。
但是:那里,我想去那里。
倒计时到了十。
计时声在他后面单调地响着。
不,七号突然现身了。
他现在可以看见她了。
她不是一个黝黑的神秘女人,而是一个娇小的金发女郎。
他看起来像她。
五——四——三——二——七号往回拉,艾利往回拉,而什么东西在和他们争夺。
第一次醒来时艾利还不很清醒。
他感到的只是冷冰冰的麻木。
但他可以闻。
他闻到一股芳香。
他感到高兴。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很清醒。
他可以环视四周。
他看到一双女人的眼睛,而那双眼睛也望着他。
她比他大不了多少,穿着米色的外衣,面带笑容。
艾利喜欢她。
她的眼中有某种米奇失明前一定具有的东西。
艾利抬起头,立即后起悔来。
我想你发现了你不能动得太多,女人笑着说。
你一定是全身疼痛。
艾利也笑了。
他发现他的脸也疼。
女人摇着头大笑起来。
孩子,那一定是一次最疯狂的旅行。
是的,艾利说。
只动嘴唇并不很疼。
但是,他的鼻子发痒该怎么办?他决定不管它。
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
七号,他说。
这位年轻女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的船?我想她没事。
赞助人实际上并没有告诉我们多少情况。
不是他们保密,而是他们不擅长交流,请你理解。
他们试图把飞船作为中间人。
在这种情况下,连飞船了解的也不多,她说。
她耸耸肩膀,你会发现所有这些的。
我会吗?艾利企图坐起来。
如果他能在无限数量的际的压力之下爬进椅子,那么他也可以半重力的情况下坐起来。
在女人的帮助下他坐了起来。
她看见他移动,冲着他笑了,并帮他走动。
我何时才能发现?在我离开之前会有一位赞助人来和我谈话吗?女人笑了。
她的气味好闻,清新而芳香,不同于X-T的香料。
短时间内你是离不开的,她说。
训练课程需要两标准年才能完成。
如果第七面纱号是你的船的话,在你出发前先得等她恢复过来。
更不用说你的状态不是很好。
艾利转过头。
等一下,他说。
你是谁?我究竟在哪里?我想,在你想在的地方,女人说。
我的名字是杰西卡兰伯特。
我是二年级飞行员设计师。
你在硬碰世界里。
尽管名字起得有点异想天开,但很贴切。
这是现有的飞船飞行员训练之家。
你是在开玩笑。
不,杰西卡说。
她扬起眉毛,撇撇嘴。
我根本不是。
别人对我说你按这些坐标飞行就像你一直干这行似的。
米奇,你这个老杂种,艾利嘟囔着。
怎么啦,这不是你想到的地方吗?艾利尽情享受盖在身上的单子给他带来那种凉爽平滑的感觉。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干净,舒适,里面还有一位微笑着的漂亮女人。
他微笑了,但是一片乌云掠过,使他打了个冷战。
怎么啦?杰西卡再次问道。
她探过身去,把他向里推了推,以便更安全些。
从他第一次从技术学校回家以后从来没人这样做过。
在尴尬中,他确定他喜欢这样。
我很好,真的,他说。
但你说过七号没事,是吗?我想是的。
那么,我到了我想到的地方,他叹息说,并躺了下去。
我真的到了我想到的地方。
《老顽固》作者:[美] 艾尔弗雷德·贝斯特郭建中 译从前,老人说,世界上有关国和俄国和英国和西班牙和英国和美国,许多国家,主权国家。
世界上还有许多民族。
今天,世界上也有许多民族,大伯。
你是谁?老人突然问。
我叫汤沐。
汤姆?不,大伯,是汤沐。
我说是汤姆。
你的发音有问题,大伯。
你是在说另一个汤姆。
你们都是汤姆,老人阴沉地说,大家都是汤姆、迪克或是哈里。
他坐在阳光下,身子却在发抖。
他不喜欢那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他们坐在医院宽敞的阳台上。
阳台前面的街道上,男男女女,比肩接踵,大家都在翘首相望。
在什么地方,在一座白色的城市里,响起了喧嚣的欢呼声。
一种令人震撼的骚扰声逐渐趋近。
看啊,老人用手杖指了指街上的人群,他们都是汤姆、迪克、哈里;都是戴西、安妮、玛丽。
不,大伯,汤沐笑着说,我们也有其他名字。
曾经有上百个汤姆和我一起坐过。
老人气冲冲地说。
我们常常用相同的名字,大伯,但我们有不同的发音。
我不是汤姆,也不是汤米,也不是唐姆,我是汤沐。
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吵闹声?老人间。
那是银河系派来的使者,汤沐又一次解释说,使者来自猎户星座的天狼星。
他正在市里游览。
这是从其他世界泉的第一位智慧生物访问我们地球,固此,人人都非常激动。
从前,老人说,我们有真正的使者,来自巴黎和罗马和柏林和伦敦和巴黎和——他们来的时候,场面壮观,盛况空前。
他们或宣布开战,或宣布停战。
他们穿着军装,拿着武器,还举行各种仪式。
那是伟大的时代!那是激动人心的时代!今天,我们也有伟大的时代,激动人心的时代,大伯。
不,你们没有。
老人怒气冲冲地说。
他用手杖敲击阳台的地板,但显得有气无力。
你们没有热情,没有爱,没有恐惧,没有死亡。
你们的血管里没有热血在流淌。
你们只有逻辑,只有理智。
你们都是汤姆,都是迪克,都是哈里。
不,大伯,我们也有爱,也有热情。
我们也有恐惧。
你感到不习惯的是,我们没有邪恶!我们消灭了人性中的邪恶!你们消灭了一切!你们消灭了人类!老人高声吼道。
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汤沐,你!在你的血管里还有多少血?没有,一点都没有了,大伯。
我血管里流的是他玛溶液。
血液无法抵御辐射。
我从事核裂变反应堆工作。
没有血,老人高声说,也没有骨骼。
并没有把全部骨骼都替代了,大伯。
也没有神经纤维,是吗?也不是所有的神经纤维都被替代了,大伯。
没有血液,没有骨骼,没有肠子,没有心脏,连生殖器都没有了!你们怎么和女人生孩子;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是机械的东西?不多,还不到60%,大伯,汤沐边说边哈哈大笑,我也有孩子。
又是汤姆们、迪克们或哈里们吧?大约30%到70%左右吧,大伯。
他们也多有自己的孩子,在你们的时代,牙齿坏了你们不是也可以装假牙吗?而我们,身体的任何部分坏了,都可以用人造的东西来替代。
这没有什么不好啊!你们不能算是人,你们是机器!老人吼叫着,你们是机器人!怪物!你们消灭了人类!汤沫微笑着说:事实是,大伯,人和机器的完满的结合——机器中有人,人中有机器,人和机器已难分难解,连我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我们生活愉快,工作也愉快。
我们已经完全适应了目前的机体构造。
从前,老人说,我们的身体有血有肉有骨骼有内脏有神经,一切都是真的!就像我自己一样。
我们劳动,我们流汗,我们爱,我们战斗,我们厮杀,我们生活。
你们没有生活——你们是人工调节好的超人……机械人……在这里,我没有看到过打架,也没有看到过接吻,没有看到过冲突,没有看到过生活。
我多么向往看到人真正的生活……不足你们这些机器模仿人的生活。
这是古代的弊病,大伯,汤沐说,态度非常认真,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对你的机体重新加以改造,医好你的疾病呢?如果你同意让我们用人造膝体替代你有病的腺体,重新调节你的反应能力,再——不!不!不!老人激动得高喊起来,我不愿变成另一个汤姆。
他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杖打年轻人。
手杖打破了年轻人的脸。
年轻人没有防备,惊叫起来。
另一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马上冲到阳台上,抓住了老人的于,把他按到椅子上。
然后,他转身面向汤沐。
那个挨打的年轻人正用手轻轻按着脸上的伤口;一种像面霜一样的液体正从伤口中渗出来。
汤沐,你没事吧?伤得不怎么厉害,汤沐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老人,你看,他真的要打我。
没错,他确实要打你。
你第一次与他接触,是吗?你还没有看到他骂人打人的可怕样子呢!真是个未经改装过的造反派!我们为这样的老人感到骄傲。
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可以成为我们的‘病理学博物馆’。
这第二个年轻人在老人身边坐下,我来和他谈一会儿。
你去看看银河大使吧!老人浑身颤抖,正在嘤嘤哭泣。
从前,他说话的声音也在新抖,我们勇敢,有勇气,有精神,有力量。
我们有鲜红的血液,勇敢,有勇气——好啦,好啦,大伯,新来的年轻人一上来就打断老人的话,这一切,我们也都有。
我们改装一个人,不是把他机体里所有的东西都去除,而只是去除损坏了的器官和不健康的心理。
你是谁?老人问。
我是唐姆。
汤姆?不,不是汤姆,是唐姆。
你换了名字?我不是那个刚刚与你谈话的汤沐。
你们都是汤姆!老人高声嚷嚷着,为他们感到可怜,你们都是被上帝遗弃的汤姆们!不,大伯。
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只是你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差异而已。
吵闹声和欢呼声越来越近了。
在医院前面的街道上,群情激奋,呼声此起彼伏。
此时,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个通道。
在远处的街上,只见铜管乐器闪闪发光,乐声隐隐侍来,越来越响。
唐姆搀起老人的手臂,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
到扶栏前面去,大伯,他说时神情十分激动,来看看银河系来的使者!这是我们地球母亲伟大的一天!我们终于和其他星球取得了联系。
一个新的世纪开始了!太晚了,老人嘟嘟哝哝地说,太晚了!大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早就应该找到他们,而不是他们来找我们。
我们应该早就去找他们!从前,我们应该已经走在他们的前面。
那时,我们勇敢,我们有勇气!我们战斗,我们有耐心……噢,他来了。
唐姆用手指着街上叫起来,他在大学前面停下来了……哦,他走出来了……他走过来了……哦,不,等等!他又停下来了……他到了中心。
多么壮观啊{这不仅是一次象征性的访问。
他仔细地视察了每一个地方。
从前,老人喃喃地说,我们会随着战火与弹雨前来。
我们会身背武器,在陌生的街上行军。
眼中充满着无畏。
如果他们先来,我们将用武力,以大无畏的精神连接他们。
但,你们……机器制造出来的杂种……实验室里生产出来的超人……调节……改装……毫无价值的东西……他从中心出来了,唐姆欢呼起来, 他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好好看啊,大伯!不要忘记这一伟大的时刻!他——唐姆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伯,他说话的声音也发抖了,他停在了医院的前面!闪闪发光的轿车停在了医院的前面。
乐队有节奏地演奏着欢快的乐曲。
人群沸鼎,呼声震天。
在轿车里,官员们微笑着,指指点点,还在解释着什么。
银河系派来的使者站起来了,身材高大魁梧,他走下汽车,走上通向医院阳台的台阶,后面跟着他的随从。
他来啦!唐姆疯狂叫喊,后来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叫些什么了。
突然,老人冲破扶栏,推开挤在阳台上的唐姆、迪克、哈里、戴茜、安妮和玛丽们。
尽管他气衰力弱,却用手杖东挥西舞,为自己开路。
在台阶的尽头,他直面使者。
他凝视着高大的使者的脸,眼光中充满着无畏和憎恶。
接着,他高喊:我来欢迎你!只有我有资格欢迎你!他举起手杖,用尽全身力气,向使者的脸上猛击下去。
我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他高喊道。
《老巫师》作者:道格拉斯·乔乐作者简介道格拉斯·乔乐是继弗吉尼亚贝克、M·沙恩·贝尔,和代弗·沃尔夫顿之后,第四位来自犹他州的获奖作家。
与前几位作家不同,道格直到最近才成了一个非常成功的作家群体生中的一员。
然而过去,他曾是一个科幻小说创作组的发起人之一,这个小组已经开始在世界上造成影响了。
道格拉斯目前正在杨柏翰大学研究他导师的一篇比较文学论文。
他对凯尔特的民间传说很感兴趣,最近,他刚刚去了威尔士大学,学习凯尔特语言。
道格拉斯对音乐也有着长足的兴趣,他能用洋琴、提琴、风笛等几种乐器演奏爱尔兰和苏格兰音乐。
尽管他对凯尔特的事情很着迷,但每当他写小说的时候,他总愿意回到十九世纪的美国,而不是中世纪。
《老巫师》是一本小说中的第一章,也是道格拉斯卖的第一部作品。
大约是十月份的一天,一个老巫师步履艰难地朝大路这边走来。
他沉重的脚拖起一路尘土,他那样子简直像一只黑色的大蜘蛛。
在地里干活的一些黑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老人,然后又回到玉米地和棉花地干活去了。
小男孩弗雷德里克从玉米穗后面探出头看着这个人。
他是个很老很老的人,嘴里的牙齿几乎都黄了,头发上只有几根稀疏的灰白头发,一脸密密的皱纹。
他咧着一张像猫头鹰的窝一样又黑又宽的大嘴,笑着朝杰肯老爷的农场走来。
站在围栏边上的那些监工们好像都没查党有个人从他们身后的大路上走来;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在地里干活的黑奴。
一群狗摇着尾巴跑出来迎接他,他慈爱地拍拍每条狗的脑门儿。
弗雷德里克惊讶地看着那些狗。
它们应该大叫,提醒那些监工,就好像魔鬼本人来了一样。
他对自己说。
自从几年前特纳领导暴动之后,地里的监工就增加了一倍,杰肯老爷甚至还买了一群猎狗,黑奴们至今还常常背着主人悄悄议论那次暴动呢。
弗雷德里克看见,巫师把狗打发回了屋里之后,就经过围栏,拖着尘土朝那口奴隶用的水井走去。
他停下来,吊起一桶水,用长柄勺舀着慢慢地喝起来。
弗雷德里克的妈妈从他身后狠狠地打了他的头一下。
他揉着脑袋回头看着她。
她大叫着:别浪费时间,孩子!你得回去干活!你偷懒是想让马尔斯·皮特狠狠地抽你吗?弗雷德里克嘟囔着从她身边跑开,回到玉米地里干活去了。
干了一天,他的背弯得又累又酸。
他用眼睛的余光向井那边看,可是那儿已经没人了,只有那只长柄勺在绳子上晃来晃去。
有人在玉米地那头唱起了一支《约瑟华,带上我的孩子们》的歌,弗雷德里克听见乔治和丽莎在不远的地方小声交谈,他偷偷瞥了他妈妈一眼,看她是否还在注意他。
她正气喘嘘嘘地忙着掰苞米呢,所以他就悄悄地顺着垄沟向前挪了几步,好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监工皮特正远远地坐在地那头的围墙上,他抬起头看看下午的太阳,搔了搔背。
弗雷德里克藏在玉米杆儿之间,听见丽莎在说:那个巫师又回来啦,乔治。
他有好几年没到这里来了。
我们要不要给他唱一段?乔治低声细语地回答:我们用不着担心会没人唱歌,不管他到哪儿,杰肯老爷能不管吗?你知道那些白人很在意这种事,尤其是马萨·杰肯——这种事从来少不了他。
弗雷德里克把苞米一穗一穗地掰下,再放进袋子里,今年的收成很好,是个丰收年。
他听见丽莎在小声说:我要给他烤点饼干,我肯定他会喜欢的。
我们这儿很久没来过巫师啦,我很高兴看见他。
地的另一边,皮特老爷从围墙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奴隶们弯着腰,继续干活,他们根本不敢正眼看一看监工皮特。
眼看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手也累得酸痛。
皮特老爷朝地里望了望,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嗨,你们这些黑鬼!现在该吃晚饭啦。
都注意啦,把你们的袋子都带上,现在收工。
弗雷德里克看见还有两个监工站在奴隶的水井边,等着奴隶们走过去。
一天的活总算干完了,所有人都开始闲聊起来。
明天是安息日,马萨·杰肯只让他们在傍晚的时候劳动几个小时,他们几乎一整天都可以到教堂去祈祷。
爱德华·杰肯是个好心的老爷,他对奴隶们还算不错。
就好像对待自己的良种马一样,从不狠狠打他们。
可是,自从弗吉尼亚发生了暴动之后,一切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要所有的监工密切注意一切可疑的言行。
弗雷德里克跟其他奴隶一起,排着队走进工棚。
可是他的眼睛一直在悄悄地盯着井边儿的那个老人。
他把玉米倒进箱子,把袋子递给马尔斯·皮特,然后就匆匆离开工棚,跑过火房,把一群母鸡赶得咯咯地四处乱窜。
他跑到井边,可是老巫师已经不见了。
弗雷德里克四下张望了一会,他很失望。
他走到水井跟前,拉起一桶凉水,坐在水井沿儿上喝起来。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到这儿来是要找谁吗?他吓了一跳,差点把勺掉到地上。
那是本杰明,他在马厩里干活。
他朝弗雷德里克咧咧嘴,一口雪白的牙齿跟他的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弗雷德里克点点头。
本杰明瓮声瓮气地说:我猜你是在找那个老巫师吧。
弗雷德里克把水放在井沿儿上,站起来:我认为我能在这儿找到他呢。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
就在刚才老约翰,还有他的妻子贝苗,还在给我讲他的事呢。
本杰明坐在井沿儿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弗雷德里克说:那,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弗雷德里克说:他们说他会讲最动听的故事,唱最好听的歌。
我希望能听听他讲故事唱歌,看他们跳舞。
他们给我讲了跳舞的事儿,我还从来没亲眼看过呢。
本杰明从井里拉起一桶水,捧到嘴边喝了起来,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弗雷德里克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
本杰明朝四周看了看,小心地说:好吧,如果你想听,就要等到明天晚上。
听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次舞会。
今天晚上他得隐藏的,以防引起别人怀疑。
你知道,自从北方出事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听我说,你决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在这儿。
弗雷德里克谢了本杰明之后,就朝着他和他妈妈住的棚屋跑去。
本杰明坐在井沿儿上,一边慢慢喝着水,一边微笑着目送孩子在尘土中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第二天早上,弗雷德里克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做礼拜穿的衣服正放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
一想到他要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堂里祷告,他就唉声叹气起来。
弗雷德里克的爸爸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死了。
从那以后,他的妈妈就成了一个虔诚的施洗礼者。
杰肯老爷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允许她把孩子带在身边,直到孩子十六岁为止。
孩子满十六岁以后,将被卖到另一个庄园。
自从几年前那个传教士来到杰肯的农场以来,她就越来越对教堂里的事着迷了。
每当安息日即将来临的时候,每个星期她都要拖着她的儿子去教堂,希望耶稣基督能拯救她的儿子。
弗雷德!快点起来,瞌睡虫!已经八点啦!早饭已经好啦,再不起来就凉啦!他的妈妈从门口探进头来招呼他。
他跳下床,揉揉眼睛。
他走到桌子那儿,在一只木盆里洗了脸。
他母亲还在不停地唠叨:别把衣服弄脏了,听见了吗?吃完饭,把盘子洗干净,我们不能像别的黑鬼那样住在猪圈里。
她妈妈走开了。
弗雷德里克一边脱下睡衣,一边听着她母亲穿过院子,把鸡群赶得咯咯直叫。
他穿上他最好看的短裤和那件只在胳膊肘上有一个小洞的衬衫,然后走到桌子跟前,一盘豆子和一些玉米饼在等着他。
他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吃了,又喝了几口凉水。
我真希望今天巫师能到教堂来讲故事,我可不愿意听莱弗得·杰弗讲他那些又臭又长的故事!他低头看着杯子,轻轻地晃了晃里面的水。
今天我要不找到他,我决不罢休。
有人说他像所罗门一样聪明,口袋里还装着一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想象着一只干瘪的、皱皱巴巴的人头从巫师的衣袋里探出来做着鬼脸,他一阵兴奋。
也许巫师会教我跳舞呢!他自言自语地放下杯子。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妈妈从门口进来了。
他听见她停住脚步,便转身看她。
她正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呢,我听见你在说那巫师,她说,你离他远点,听见了吗,弗雷德里克?他正要回答,可是她往前迈了一步,抬手打了他一耳光。
我再也不想听见你提起他。
你爸爸死的时候,我听过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是从地狱来的,我不想让你接近他!如果我看见你跟他在一起,或听他讲故事,或打听他的事,我会狠狠地接你,叫你几个星期都不能坐着!听见了吗,孩子!弗雷德里夫看着她,她咆哮着,在他面前挥舞着拳头。
他点点头。
别光点头,小子,她大叫,我说,你究竟听没听懂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听懂啦,妈。
他平静地回答着眼睛盯着她的拳头。
把我说的话记住啦,弗雷德里克。
她把手背在身后低着看着他。
像我们这样信奉上帝的人不能跟那种事有牵连。
他注视着她转身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去了。
到教堂去对他来说真是倒楣。
那天,天气非常热,又小又暗的棚子里挤满了奴隶。
长时间的布道、祷告、唱诗让弗雷德心烦意乱,他耐着性子坐在妈妈身边。
妈妈始终警惕地看着他。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执事刚刚做完祷告,弗雷德里克就站起身,朝门口奔去。
他妈妈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但没有抓住。
他跑掉了。
从闷热的小棚子里一出来,他就蹦蹦跳跳地朝着附近的树林跑去。
他妈妈在身后大声地喊着,叫他不要忘了早上对他说的话,她还警告他,如果他不马上回来,她就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可是他根本没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他快要十四岁了,几乎是成年人啦,他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并且有自己的思想。
他跑到一棵梧桐树下,在树荫里脱掉衬衫,然后跳到小溪里。
树林里很凉爽,他感到非常惬意。
平时他非常听她妈妈的话,可是,今天是游泳的好天气,而且他也觉得浑身躁热。
他知道回家后会挨打,但是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打算躲在树林里,一直等到跳舞开始,他要去看看。
妈妈警告他,不准去,可是,炎热的天气和沉闷的布道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去了。
他找到一个游泳的地方,把衣服堆在岸上以后,就潜到凉爽的水里了。
他懒洋洋地在水里漂着,舒服极了。
这时他想,这水能流向哪里呢?如果他顺着水漂流,最后他会到哪儿呢;也许会漂到某个湖里,也许会漂到大海里?他从没见过湖,更不用说海了。
他在河里四处游动,不时地用手去拨动岸边的水草。
这时他听到岸上有个声音。
他马上意识到他被人看见了。
他想,要么就是他妈妈在怒视着他,要么就是教堂的执事在朝他皱眉头。
可是,那既不是他妈,也不是执事。
老巫师坐在岸边上,他正在咬一个插在一把旧刀上的苹果。
他弓着背坐在那儿,真像一只黑色的大牛蛙。
他在看弗雷德里克拍水。
弗雷德里克站在小溪里,一下子没了主意,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没有听见这个老家伙走过来,这让他吓了一跳。
弗雷德里克慢慢朝着岸边游来,他想靠近一点看看这个老人。
巫师没于别的,只是坐在那儿慢慢地嚼着苹果。
突然,他说话了,你好吗,孩子?他的声音同他的皮肤一样粗糙。
嘶哑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就好像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弗雷德里克游到他放衣服的地方,从那儿,朝老人这边望过来。
你怎么样,他说着在岸上坐下,觉得有些大胆冒失。
看来今天是游泳的好天气,老人说。
他削下一块苹果,把它举起来说:你还没吃饭吧,过来吃一口我的苹果。
我没那么饿。
弗雷德里克说着,口水却要流出来了,那可是一块白白甜甜的水果呀。
随你的便吧,老人说着又咬下一块苹果。
河水平静了,树枝在微风中摇曳。
弗雷德里克拣起衣裤,回头看着老巫师,看着他的衣服。
这时,老人说:你想学跳舞是吗?弗雷德里克看着他,感到很奇怪。
除了本杰明,这件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呀;难道是他去告诉了这个老人?他犹豫了一下,说:今天晚上会跳舞吗?他热切地看着老人,等着回答。
巫师慢慢地嚼着苹果,然后把它咽下去,微笑着说:我想会的。
弗雷德里克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说:我以前从没看见过。
我听说过,可是从没去过那种地方。
老人把刀折好,再放进他的裤兜里。
他把苹果核扔进河里,它便顺水漂走了。
我想,如果你妈妈说行,就行。
我看你已经够大了。
弗雷德里克赶忙抢过话说:她说我可以去看。
那会在什么地方?老人又笑着说:她是这么说的吗?如果她真这么说了,我想你可以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看你自己找不到那地方,我可以带你去,你不反对吧。
弗雷德里克最后望了一眼被树木掩映的种植园,把衣服举过头顶说:好吧,我这就跟你去。
他踩水过来,好人把衣服弄湿,然后,还没等身上干透,就把衣服穿上了。
老人站起来,慢慢地朝弗雷德里克走过来。
他从兜里拿出一块黑面包说:孩子,吃了会让你觉得好受些。
弗雷德里克接过面包说:非常感谢,先生。
然后就咬了一口。
他嚼着面包,才感觉到自己真的饿坏了。
老人对他说:跟我到这边来。
这有一条路通那边。
他蹒跚着穿过一小片橡树,向树林深处走去。
弗雷德里克紧紧跟在他后面。
老人快步走在根藤盘结,落叶满地的树林里,弗雷德里克加快脚步,深怕跟不上。
老人开始边走,边轻声唱歌,眼睛还不停地巡视着树林。
他们走了一阵,过了几条小溪。
已经到了帕里斯沼泽了,弗雷德里克还从来没走过这么远。
他深知,如果有人认为他想逃跑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离开杰肯的庄园这么远,弗雷德里克感到紧张。
他停下来朝老人喊:我们这是在去哪里?我看这里根本没有路。
老人站住了,他的眼睛仍然不停地四下张望。
他转过身,看着弗雷德里克说:我们要到那块空地去。
我们得穿过这个老森林,才能到达那里。
他一转身,继续走他的路,还大声地唱起来。
这支歌,弗雷德里克从没听过,也听不懂。
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首不寻常的歌,和他以前听的那些歌完全不同。
他们走着走着,树林开始有了变化。
可是他们走了一英里多,弗雷德里克才注意到这个变化。
橡树和坚果树被绿色的藻类植物和棕榈树代替了。
地上也越来越葱翠。
弗雷德里克感到越来越热,越来越潮湿。
他脱掉衬衫;用它擦着脸上的汗。
这里不像他以前见过的树林;这儿完全像一个新世界。
这时,走在前面的老人一边警觉地环顾四周,一边对弗雷德里克说:我们快要到了,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到鼓声。
弗雷德里克边走边仔细听着。
开始他只能听到巫师走过高草地时,脚下发出的嘶嘶声,和他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接着他隐约听出从远处传来的鼓点的节奏。
我听见啦,我听见啦!他欣喜若狂地朝走在前面的老人喊,并把衬衫围在腰上追了上去。
树林越来越密,树木越来越高,水汽越来越大,树林里越来越黑。
太阳终于消失了,银色的月亮挂在天空。
他们越往前走,鼓声就越响。
弗雷德里克的心仿佛也随着鼓点在跳动。
他加快脚步往前赶。
他们到了一片空地,弗雷德里克站住了。
地中央燃着一堆大火。
巫师一出现,围在火边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
接着鼓声更大,鼓点更急促了。
只几秒钟,突然,鼓声嘎然而止,空地上一片寂静。
巫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双臂,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可是弗雷德里克都听明白了,这让他很惊讶。
巫师祝福了那些人,并让他们跳舞,告诉他们尽情地跳,直到火苗变小。
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着,火光映衬着老人的身影。
他转过身对弗雷德里克微笑着,指着空地的边缘说:到那边去,给自己找点吃的,孩子。
你不能饿着肚子跳舞。
弗雷德里克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老人映着火光的眼睛和白白的牙齿,觉得它们像夜空里闪亮的星星。
他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走过去,那里有一小堆火,上面烤着一些肉,旁边还有一些面包和一些水果。
他周围的人一起大叫一声,就又开始敲鼓。
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晃动着,他不认识这些人,但是他觉得他了解他们,好像能够叫出他们的名字。
他们很黑,甚至比煤还黑;火光中他们的黑脸放着光彩。
他们随着鼓的节奏纵情地唱着,跳着。
弗雷德里克拿起一些肉和面包,在火边大口地吃起来。
他出神地望着那些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们,不知怎么的,他好像知道他们在唱什么,他竟然能说出歌词。
他们在歌唱棕色、宽阔的河流,歌唱低矮、金黄的平原;那里有凶猛矫健的大猫,有成群结队灰色的大象;那里的村庄没有老爷,那里的人们不戴枷锁。
看着这些人跳舞的样子,他心潮起伏。
他能想象出他们歌唱的那个世界,那是一个没有鞭子、没有枷锁,黑人和白人和平共处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大,很大。
火焰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在他的血液里燃烧。
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远离杰肯庄园,远离格力斯角。
这里直通大海。
一个小小的教堂里,几个黑人和白人仰望夜空低声吟唱,巫师也在跟他们一起唱,他们在控诉白人砍伐森林,建筑教堂,占领黑人的家园,强迫黑人流血流汗。
跳舞的人也跟着他们一起唱起来,这回他们唱的是一首歌颂他们祖先的歌。
在奴役他们的白人到来之前,他们的祖先就来到这片森林,给这里带来了生机和自由。
突然,弗雷德里克跟着其他人一起跳起来,他把衬衫抛来抛去,抖动双腿,摇动身躯。
鼓声震天。
疯狂的音乐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和其他人一起开怀大笑,纵情歌唱。
他们是他的兄弟姐妹,是他的过去与未来。
月亮微笑地注视着这些欢乐的人们。
鼓声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时有人抓住他的胳膊,是巫师。
他微笑着把衬衫递给弗雷德里克,说:我听见你妈妈在叫你呢,她可能在为你担心呢。
你该回家了。
弗雷德里克皱了皱眉,很扫兴地说:我没听见她喊我!我不想走,不想走!可是老人紧紧地抓住弗雷德里克的胳膊,笑着说:我懂,孩子。
我知道。
可是现在你得回家啦;我们以后还会再跳,到时候,你可以再来。
老人的态度很坚决,弗雷德里克知道他该走啦。
他披上衬衫,穿过空地,老人紧跟在他身后。
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可不是欢快急促的节奏了。
他们现在唱的是一首忧伤的告别歌。
就在弗雷德里克走到树林边上的时候,老人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给你,孩子。
老人说着举起另一支手。
弗雷德里克伸手接过一只粗布口袋,里面装满了硬东西,像是坚果或者种籽。
这是你梦想的东西。
你把它带回家。
当月亮在最短的那一天出现的时候,你就把它们种在地里,别告诉任何人。
将来我们会来围着它跳舞的。
弗雷德里克把布袋装进裤兜。
你保证?他紧盯着老人的眼睛问。
巫师点点头,神师严肃地说:我保证。
现在回家吧,孩子。
就顺着这条路走。
弗雷德里克转向朝树林里走去,他想回头再看一眼,可他知道他不该那么做。
他身后,鼓声和歌声慢慢地消失了。
他打开布袋,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结果发现那里面,只不过是几颗种子、坚果和一大块磨得发亮的黑石头。
他失望地收起袋子继续赶路。
当他走到森林的另一边,接近种植园的时候,他停下来,看着桔黄色的太阳。
真奇怪呀,又是白天了,或者至少是傍晚,太阳几乎要落下去了。
他听见远处有狗叫的声音,听见有很多人,多数是白人,也有一些黑人,在种植园周围跑来跑去。
白人们端着枪,把黑人们赶到庄园里,有些黑人还扛着东西。
一个声音在喊:你,那个小子!弗雷德里克!过来!皮特老爷一脸凶相地指着弗雷德里克。
他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
弗雷德里克快步跑过去,心里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美妙的图景还在他脑子里闪现着呢。
皮特用鞭子狠狠地抽着他。
你去哪儿啦,小子?快回答我,我可不想听你编故事!弗雷德里克摔倒在地,头上被鞭子抽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皮特。
皮特挥舞着鞭子大叫道:回答我!弗雷德里克听见有人在跑,听见他妈妈在哭。
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你去哪儿啦?我到处找你,孩子!皮特粗暴地把她从弗雷德里克身边推开。
别管他,吉尼;他得把事情说清楚。
告诉我,小子,你去哪儿啦?弗雷德里克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身后,红红的太阳低低地挂在树梢上。
弗雷德里克想起了另一个红红的太阳,那是他在巫师唱的歌里看到的,它照耀着一片空旷的原野。
我去游泳了。
他说。
马尔斯·皮特面目狰狞地说:你去游泳了是吗?小子,你知道,三点钟你应该去干活儿的,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要不是杰肯先生告诉我们,不准打你们这些小孩的话,我会狠狠抽你几鞭子,叫你永世难忘。
吉尼,过来把你的孩子带走。
你得保证,今天晚上你的儿子将跟你呆在一起,直到我们再来找你们。
妈妈抓住弗雷德里克的手,拉着他朝杰肯老爷的大房子走去。
一路上,她边哭边责怪他。
宝贝,别再像今天这样跑远了!你没告诉任何人你去哪里了,孩子,你要是淹死了,没人会知道的。
没人告诉我,我不能打你;为了让你记住,我也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弗雷德里克查觉到,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因为那些白人端着枪牵着狗,在庄园周围走来走去。
火把全都点燃了。
出了什么大事啦,妈妈?为什么每个人都拿着抢到处跑?是有人逃跑了还是怎么的?他妈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把他拖进了那所大房子,房子的大厅里还有其他奴隶。
她说:他们本来可以杀死你的,孩子!他们去找几个黑鬼,很有可能在河边碰见你。
那几个黑鬼出事了,那个老巫师到这儿来扇动暴乱。
我早就对杰肯太太说他要来的,可是没人相信我一个老黑奴的话。
那些笨蛋黑鬼们不愿意透露他的事。
那个老巫师不管走到哪儿,他都是个坏蛋、魔鬼。
弗雷德里克想起了那些舞蹈和歌曲,他突然明白了白人们究竟怕什么了。
不,妈,不是那么回事!他一点也不坏,他是个好人,他不是魔鬼!他想找什么东西给他妈妈看,告诉她他所看到的一切,突然他想起了那只口袋。
他把它从兜里掏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温暖而坚硬。
这是我梦想的口袋,里面没什么坏东西,它的意思是没有枷锁,作真正的人!他妈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弗雷德里克知道他犯了个错误。
她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这一次比哪一次都狠。
她喊道:你去跳舞了,是吗?你跟那个魔鬼在一起!我告诉你不要去,可是你不听我的!你会下地狱的,孩子!看在耶稣的份上,把口袋给我,不然,我会送你上西天。
如果你敢迈出这屋子一步,我发誓,我会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她从他的手里夺过口袋,朝隔壁房间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上帝呀!主啊!弗雷德里克用手擦了擦眼泪。
他的脸上印上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有几个奴隶看着他,开始嘟嘟囔囔地祈求魔鬼离他们远一点。
也有一些奴隶看了看他,便把视线移开了,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就像他在空地里见到的一样。
他想跑过去,让他们去告诉他妈妈,他所看到的一切,向她证明口袋里根本没有魔鬼,可是他知道那没用。
他妈妈不会听的,而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口袋的事。
他让妈妈看了口袋,就已经犯了一个错误,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
突然,外面一阵混乱,所有奴隶都跑到窗户那儿去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弗雷德里克也挤在窗户的一角,向外张望。
借着火把的光,他看见白人们跑来跑去,手里挥舞着枪,互相叫喊着。
那些狗也转来转去地叫着。
远处有火光在跳动。
这时巫师拖着步子慢慢地走过窗户,他笑着注视着眼前的混乱景象。
然后转身对看窗户里的人挥了挥手。
一些奴隶惊恐地退了回去,有几个还逃到隔壁房间,并尖叫着喊主人瑞丽。
但是弗雷德里克始终呆在窗户边上,看着老人走过去。
那些狗根本没理会这个巫师,都从他身旁跑过去了。
巫师转身,面对着弗雷德里克,说:你最好去拿你的口袋,孩子。
你妈妈把它放在厨房食品架的上面了。
弗雷德里克站在那,惊呆了。
老人不耐烦地摆着手说:快点,孩子,你没有多少时间啦!弗雷德里克转向冲向厨房。
女人们,包括他妈妈,都挤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她们兴奋地聊着。
食品室附近没有人;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厨房,溜进了那个小食品室。
他爬上架子找了一会儿,看见他的口袋躺在架子最上一层的角落里,他看着周围没人,就把它拿了过来,迅速地塞进裤兜里,然后从架子上下来。
他朝大厅跑去。
一些离开窗户的奴隶已经跑到外面去找白人了。
他们指着那条巫师刚刚经过的路,对白人说着什么。
白人们互相叫喊着放开了狗。
猎狗狂吠着冲了出去,白人们手里挥着枪,大叫着跟在后面。
老人根本没在意它们。
他站在路边,笑眯眯地看着狗从他的身边冲过去,好像他只是一个玉米杆儿的影子一样。
可是弗雷德里克能清楚地看见他。
皎洁的月光下,巫师微笑着转过身,他朝男孩挥了挥手,然后转身,顺着那条路走远了。
弗占德里克把脸使劲贴在窗子上,目送老人消失在夜色中。
空地上的歌声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他费尽心机,想找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把那个口袋藏起来。
口袋在他的裤兜里温暖而坚硬。
他能感觉到吟吟的鼓声震撼着他的心灵;熊熊的篝火映照着他的双眼。
他知道该把种子种在哪里了。
总有一天,他会纵情跳舞,放声歌唱。
《乐趣》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夏寅 译玛琦甚至把它写进了那天的日记——在2157年5月17日这一天她写道:今天托米找到了一本真正的书!那是一本很旧的书。
玛琦的祖父曾讲过自己小的时候,他的祖父说过先前有一个时期,故事都是写在纸上的。
他们翻开已经发黄、起皱的书页;按理说书上的字应是移动着的——就像在显示屏上一样,但实际上它们却一直留在原地,这真是怪透了!过了些时候,当他们把书翻回到前面,那一页上竟还是他们第一次读时看到的文字。
哇,托米说,真浪费。
你读完这本书,就把它扔了——我猜。
那么显示屏上该有一百万本了——或者更多。
我可不会把它扔了。
我有同感,玛琦说。
她才十岁,没有托米读的电子书多,托米已经十三岁了。
她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我家里,她正忙着看书,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在阁楼里。
这书上写的是什么?学校。
玛琦轻蔑地说:学校?干吗写学校?我讨厌学校。
玛琦一直就讨厌学校,近来更讨厌它了。
机器老师给她布置了一次又一次的地理测验,可她作得却一次比一次糟,于是母亲便伤心地摇摇头,把她送到了郡长那儿。
郡长是个胖胖的小个子,有张红脸和一整盒带有表盘与电线的工具。
他微笑着给了玛琦一只苹果,然后把她的老师拆开来。
玛琦真希望他不知道如何装回去,可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它又在那儿了,又大又黑又丑,有一个大屏幕,所有的课程与提问都显示在上面。
而这还不至于那么糟——玛琦最讨厌的是那个接收作业和考卷的插孔,她总要用打孔码(那是她6岁时被强迫着学习的)把作业写出来,然后机器老师便在瞬间批改完。
郡长在干完了这一切后,微笑着拍了拍玛琦的脑袋。
他对她母亲说:不是这小女孩儿的错,琼斯太太。
我想是地理程序的进度稍快了一点,此种情况时有发生。
我已经把它降到了十岁的平均水平。
事实上,她的进步总的说来是令人满意的。
他又拍了拍玛琦的脑袋。
玛琦感到失望,她还以为他们会把老师整个儿带走呢——他们就曾把托米的老师拿走了将近一个月,因为机子的历史程序彻底成了空白。
所以她问托米:怎么会有人写学校?托米颇具优越感地看了看她:因为那不是我们的学校,笨蛋。
那是几百、几百年前的学校,他特别补充道,几个世纪以前。
玛琦感到被刺伤了:嗯,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她举着书读了会儿,不管怎样,他们有个老师。
他们当然有老师,但不是普通的老师——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当老师?噢,他就告诉孩子们一些事,布置作业并提问。
一个人不够聪明!当然够,我爸说那个人和老师知道的一样多。
玛琦不准备争论,说:我可不会让一个怪人到家里来教我。
托米笑着叫道:你懂得可不多,玛琦!那些老师不住在家庭里,他们在一种特殊的建筑里,所有的孩子都得去那儿。
所有的孩子都学同样的东西?当然,如果他们一样大的话。
可我妈说过每个老师都会被调整到和学生相符合的水平,那样每个孩子便接受不同的教育。
肯定是一样的——他们不像我们这么做呗,你要是不喜欢就别看这本书好了。
我不是说我不喜欢。
玛琦连忙说。
她想读关于那些滑稽的学校的故事。
当玛琦的母亲高喊玛琦!上学了时,他们还没有读完一半。
玛琦抬头道:等一等,妈。
马上来!琼斯太太说,托米也该这么做了吧。
玛琦对托米说:我能在放学后和你一起再读一点儿吗?也许吧。
他冷淡地答道,吹着口哨扬长而去,腋下夹着那本旧书。
玛琦走进教室——它就在卧室的右边。
机器老师已经启动,正等着她。
它总是在每天的同一时间(除了周六和周日)启动,因为母亲说小女孩在固定的时间学习会学得更好。
屏幕亮了起来,显示道:今天的数学课将学习分数的加法,请在正确的插孔内插入昨天的作业。
玛琦叹着气照作了,她正在想当她祖父的祖父还是个小男孩时的学校——所有附近的孩子都去那儿,在校园里大笑着,叫喊着,一起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又同时放学回家;他们学习同样的东西,互相讨论,互相帮助。
而那些老师是人……机器老师接着在屏幕上打出:当我们把1/2和1/4相加时——而此时玛琦仍在想从前的孩子会多么喜欢上学,想着他们所拥有的那种乐趣。
《雷克斯救救我》作者:罗伯特·谢克里孙维梓 译装在加斯顿房门上的自动扫描器报告说,门外来了个机器人邮递员。
让它把邮件放进邮箱里好了。
加斯顿在浴室里喊道。
但是它坚持要您亲自签字,是个邮包!于是加斯顿裹着浴巾走了出来,邮递员实际上是个很大的圆柱体,下面装着轮子和履带,漆成了红、白、蓝三种颜色。
打圆柱形的躯体内送出了收据条和圆珠笔,加斯顿签字以后,机器人眨了眨指示灯表示感谢,接着它背上打开了个小门,一个够大的邮包滑落在地上。
加斯顿猜到了,这是他上周订购的迷你式飞行器。
他急不可待地在凉台上撕去了包装外壳,露出了里面的部件。
一会儿,呈现在加斯顿面前的是一个象是由铝条编成的篮子,上面带有简单的控制面板,一个当作座椅的橙黄色匣子,既是放蓄电池的地方,又能接收当地动力装置发出的电波能量藉以飞行。
太好了,这家伙既轻便又简单!加斯顿欣喜地想。
他穿好衣服就跨进了篮里并按了下按钮,接收动力的指示灯马上亮出了红色的信号,加斯顿轻轻一扳控制杆,这个小小的装置就上升到了空中。
在达到一定高度以后,他已经遏制不住自己而向埃维尔国家公园驶去,在左面他能看到大西洋弯曲的海岸,右面则是广阔无垠的郁郁葱葱的国家公园自然保护区。
他几乎一直飞到了接近沼泽地区的中心,这时指示灯突然闪烁了三下并熄灭了,飞行器也随之猛冲而下,只有在这个时候加斯顿才突然想起,昨晚电视里曾通知过今天会有短暂的停电,线路要整修等等。
他想,微机系统应该及时把供电接向蓄电池组,但指示灯却一直没亮。
加斯顿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查看了蓄电池匣,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购买蓄电池的广告!加斯顿继续朝这片灰绿色的平原沼泽地带掉落下去,下面荒无人烟,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丛和杂草。
在最后一秒钟他又想起了自己根本没系好安全带和戴上头盔,然后飞行器就跌落在水面上,接着又被反弹进灌木丛里,加斯顿失去了知觉。
他昏过去不过几分钟,醒来后发现自己位于一个长满荆棘矮树的小孤岛上,四周流水环抱,飞行器卡紧在千缠百绕的树枝之中,正是它们的弹性才救了加斯顿一命。
糟糕的是,他躺在篮子里感到极不舒服,当他试图抬起左腿时,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使他差点又昏厥过去,可以看得见腿骨在断裂处形成的挠曲。
情况够严重的,只能等待急救人员的到来,但他们能来吗?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就算是邮递员机器人瞧见了他升空,但从不会要求机器人报告它的所见所闻的。
再过一小时就是他和好友马丁约好打网球的时间,如果他不到,马丁一定会打电话上他家去,自动电话会告诉马丁他不在家,但不会说出更多的东西。
马丁在晚些时候会再打电话去,也许再过一天才会感到事态严重。
他有加斯顿家的备用钥匙,也可能会去他家看看,或许在看到飞行器的包装盒后知道加斯顿飞走了。
但他怎么会知道是飞往什么方向呢?马丁没有任何理由想到加斯顿在自然保护区内遇了险。
沼泽地笼罩着下午的寂静,偶尔有只大雁飞掠而过。
微风吹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接着又是一片沉寂。
有个什么灰东西慢慢浮向加斯顿,是鳄鱼吗?后来才弄清那只不过是根烂木头。
加斯顿嘴里感到阵阵干渴,喉咙里面好象被砂纸打磨过似的疼痛,周围只有一只小蟹用凸眼瞄了他一阵又横行潜入水中。
但是他很快听到了一阵马达声,他忘记了痛楚而咧嘴笑了。
是救生飞机,可能从一开始就有人用雷达在注视他的行动,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人类可以随便失踪的时代了。
马达声变得越来越响,一架飞行装置滑过水面向他而来。
但这不是救生飞机,倒更象是一所从前的行军厨房,在方向盘后面坐着一个人形机器人,穿着白色的牛仔裤和开领运动衫。
欢迎,加斯顿的声音微弱得象吃醉了酒,你是做什么买卖的?我是多功能的流动售货机,机器人回答说,我为葛来依公司工作,我们的口号是:为最特殊的地区提供最周到的服务。
所以我们的顾客遍布在国家公园内的荒凉丛林、高山陡崖甚至象这里的沼泽地带,我叫雷克斯。
先生,您要什么?香烟、灌肠,还是柠檬汽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雷克斯,加斯顿说,我出了不幸的事故。
谢谢您告诉我这条新闻,先生。
雷克斯答道,要热的灌肠吗?我不需要灌肠,加斯顿说,我跌断了腿,需要急救。
我衷心希望救援人员很快就来,机器人说,那么再见了,先生,祝您走运!等一下,加斯顿急问,你上哪儿去?我得继续去推销了,先生。
机器人回答。
你会向救护站报告我的意外事故吗?恐怕我不会这样做,我们是机器人,是不报告有关人类活动之类的事情的。
但我自己请求你这样去做呢?对不起,我应当遵循机器人法典。
和您说话非常愉快,先生,但我现在实在要……等一等,当机器人后退时加斯顿嚷道,我要买点东西!您能肯定吗?机器人又退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肯定要!我要热灌肠和柠檬汽水。
好象您曾说过不要灌肠……我现在想要!还有汽水!加斯顿很快就干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刚好八美元,先生。
雷克斯说。
但我怎么也摸不到皮夹子,加斯顿说,它们就在我身子底下,而我却卡得连动一下都不行。
别担心,雷克斯答道,我被编上了帮助高龄老人及残废者的程序,他们有时也会提出类似的问题。
加斯顿还来不及反问,机器人就已伸出它那长长的象皮革制品般的触手,拿到了钱包,在算清找头以后又还到了原处。
还有什么?先生。
它向停在附近水中的那台大蓬车退步并问道。
如果你不帮助我,加斯顿说,我会死的。
请原谅,先生,雷克斯说,但是对于我们机器人来说,死亡并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件,我们干脆称之为‘关机’,最后总还会有人重新来打开我们。
如果没人的话,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是对人来讲完全是另一码事!这一点我不知道,先生。
人会有什么感觉?怎么这样说话!主要的是你别飞走?我还要买些东西。
先生,为了这点小买小卖我浪费了许多时间了。
突然,加斯顿想出了个新主意。
我想这次买卖会使你高兴的,我打算买下你现有的全部存货。
这是个代价很大的决定,先生。
我的信用卡不成问题,你先算一下总价。
算好了,先生。
雷克斯说,然后又从加斯顿的皮夹子里拿出张支票,打印上总价并递给他签字。
加斯顿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姓名的大写第一字母。
我把商品放在哪儿?就整排地垛在旁边,然后,再去运这么多来。
整套整套的吗?不错。
这得花费多少时间?我先得回仓库,把积压的定货送去,然后再尽快地回到这里,大约要化三天工夫,至多四天,只要我的主人不另外给我编制新程序。
这么长吗?加斯顿倒抽了口冷气。
他本来希望,当机器人往返于仓库与沼泽地之间,一天内上十次地搬运货物时,那么肯定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并飞来了解出了什么事。
但是一次得化三到四天——这就不行了。
我改变了主意,加斯顿说,别把货物卸在这儿。
我请求你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朋友,朋友的名字叫马丁·费恩。
机器人记下了马丁家的地址,又问道:也许您想附张便函在礼物里面?你不是说机器人没有权利传递信息吗?不过对附在礼物上的便条,那是另外一码事,只要它上面的内容是无害的。
那当然,加斯顿说,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你记下来并交给马丁,就说我的迷你式飞行器在埃维尔国家公园坠落了,我没有如愿以偿地折断两条腿,只折断了一条。
就这些,先生?还要添上,我准备过一两天在这儿死去,如果这对他并不造成太大麻烦的话。
写好了。
现在只要道德委员会同意以上内容,我就把它和礼物一齐送去。
什么道德委员会?这是个非正式的机构,它指导机器人,使我们不至于受骗去传送重大甚至机密的消息。
再见,先生,祝您成功。
机器人飞走了。
加斯顿的腿痛越发厉害,他也更加焦虑不安:道德委员会能通过他的便条吗?如果送去了,马丁能猜到这便条并非在开玩笑吗?如果猜到了,又得化多少时间来救援他呢?加斯顿想得越多,就越为他的前途而担心。
他想稍稍挪动一下身子以便躺下,不料腿部又是一阵剧痛,他重新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床的上方挂着自动输液管,一种药水正慢慢地滴进他的手臂。
医生问他能不能说话,他点点头。
病房里进来了位高大的男子,穿着国家公园林区管理员的制服。
我是弗莱特,他说,您太走运了,加斯顿先生,当我们飞到现场的时候,鳄鱼差点就要把您吃了。
怎么找到我的?马丁得到消息了吗?不,加斯顿先生。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床的另一侧正站着机器人雷克斯。
我们的道德委员会不允许我传送您的便条,他们猜测,您是在戏弄我们。
那你是怎么做的?我研究了机器人法典,尽管我们不能帮助个别人,甚至是处于危险中的人,但完全没有禁止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我把您的大量罪行通知了联邦当局。
什么罪行?用飞行器的碎片污染环境,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在公园内露营野宿,此外,您还被怀疑企图非法地喂养动物,特别是那些鳄鱼。
当然这些都不能使您上法庭,弗莱特笑着说,但下一次您可千万别忘了检查一下蓄电池。
门上有礼貌地响起了敲门声。
现在我该走了,雷克斯声明说,这是来捉我的修理队。
他们裁定我已受了非程序化的主动精神的影响,这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故障,能导致意志独立化。
那又怎么样?加斯顿问。
这是一种日益发展的疾病,最后能破坏整个复杂的系统,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把我彻底断路并抹去记忆。
不!加斯顿嚷着,从床上带着输液管一跃而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们却要杀你!我不答应!请别激动,先生,雷克斯轻轻把他送回到原处,我现在看到死亡是能严重伤害你们人的,但对于机器人来说,只不过是在仓库里短暂休息一下而已。
再见,加斯顿先生,认识您深感荣幸。
两个穿着黑色连衫工作裤的机器人用手铐铐住雷克斯,把它带出了病房。
《雷龙美好的一天》作者:麦克尔·斯万维克翻译:北星作者简介麦克尔·斯万维克(MichaelSwanwick)曾以《潮汐站》获1992年星云奖。
最近写长篇之余也常写短篇。
其短篇多次获星云雨果奖的题名。
并在1999年(《机器的脉搏》)和2000年(《暴龙谐谑曲》(点链接看俺的介绍)连续两年获雨果奖的短篇小说奖。
今年又以短篇《狗说旺旺》获雨果奖的短篇提名。
这是他最新在阿西莫夫科幻杂志上发表的一篇短篇。
你会喜欢这家伙的。
项目主任说。
不一定,财务官员说。
老实说,我怀疑这整个计划。
我实在是不能将这么多资金扔在一个——对不起,一个幻想上面。
利润在哪里?这有希望吗?我想你是找错人了。
但是这正是我为什么会找你的原因啊,项目主任说。
如果我能得到你的答复,那么别的人就都好办了。
你真是个空想家。
财务官员说。
没有人会觉得这是恭维。
人在哪儿?项目主任碰了一下他身边的桌子上的一个什么装置说:亚当斯先生,你能进来吗?门开了。
亚当斯是一个二十大几的年轻人。
他的腰,手臂和脖子到处都很细,颧骨高耸,有一双闪亮的眼睛。
他一边裂着嘴笑一边走了进来,仿佛迫不及待地要解释自己的想法。
寒喧了一阵,他坐了下来。
项目主任说:好了,现在我们终于到了决定我们的基金能否批下来的时候了。
很好!年轻人大声说。
他脸红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对这项目有点过于激动了。
不,不,热情对于研究者来说是件好事。
项目主任笑着鼓励道。
财务官员清了一下喉咙说:那么,我估摸着你是打算克隆恐龙的啦?从他的声调中听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
不是这样,先生。
你是在想《侏罗纪公园》吧。
很精彩的电影。
我还是在小时候看的录像。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我长大后会去研究恐龙的。
但是,不过,那电影全是些胡扯。
就算是在那时候,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财务官员看起来很疑惑:为什么不能?这样,让我们来看几个数字吧。
人类的基因包括三十多亿碱基对……碱基对?碱基对就是——年轻人停了一下。
我能不能很简单很简单地说?请说吧。
财务官员干巴巴地说。
如果基因完全描述了一个活着的生物,那么碱基对就是记录这些描写所用的字母。
总共有四个字母:G、A、T和C,分别代表鸟嘌呤、腺嘌呤……财务官员说:好啦好啦,我想我们现在对这部分已经充分了解了。
亚当斯笑了起来:我告诉过你我很狂热的啦。
无论如何,人类有三十多亿碱基对,果蝇有一亿八千万,埃希氏菌有四百六十万,有一种蜥蜴有一千一百一十亿碱基对。
所以差别是很大的。
一头恐龙有多少?财务官员问道。
好问题!实际上没有人知道。
但是你可以打赌,恐龙的和一只家雀的差不太多。
大概在二十亿左右吧。
不过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垃圾DNA----无意义的序列,其编码对应于不可能的蛋白质物质,还有不完整的复本等等。
即使是这样,我们所说的仍然是很多极其复杂的编码。
现在请问我我们复制的最长的化石恐龙DNA链是多少吧。
多少?三百个碱基对!而且是线粒体的DNA。
问题在于DNA是非常易碎的东西。
而且十分微小。
我们发现的大多数化石都是动物的硬质部分,骨头、牙齿、壳。
软质部分只在极端稀少的条件下才能保存下来。
像中生代那么早的化石里,并不是组织部分自己被保存了下来,而是它的印痕。
所以整个关于化石克隆的事情都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谢谢,项目主任说,我想这概括了其困难性。
但是即使是我们能够有办法得到恐龙受精卵的全部基因,我们仍然不能造出一只恐龙来。
因为我们没有恐龙蛋。
我们要恐龙蛋做什么?财务官员问道,我想我们是在谈论克隆吧。
我们需要恐龙蛋是因为它是一个复杂的机器。
它不仅给受精卵以营养,而且还告诉基因那些该显那些该隐,以什么样的次序。
只有受精卵而没有蛋就像是只有超级计算机的所有部件,但是没有说明书来告诉你如何把它们装配到一起。
那么,如果这事是干不成的,财务官员说,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还要开这个会。
项目主任轻笑道:我们的亚当斯先生是位科学家,而不是个推销员。
噢,只是克隆不可能。
亚当斯热情洋溢地说,我们仍然可以有恐龙!我们可以逆向制造它们。
我们可以从已有的材料中造出一只恐龙来。
我们可以从一只鸟开始……鸟!但是鸟不是恐龙啊。
从种属上来说,它们是的。
鸟类是虚骨龙的直系后裔。
这意味着它们就是恐龙。
这就好像你和我,作为第一个具有脊索的原始动物的直系后裔,也是脊索动物一样。
而且我们还同时是脊椎动物、哺乳动物、类人猿和人类。
一只鸟不过是一只进化得十分精巧的恐龙而已。
它只不过是更精致些,但不是什么新的东西。
大多数旧的指令都还在那里,等待着被重新启动。
扭动一下一个简单的基因序列,鸟类就会再长出牙齿!扭动一下另外一段它们的翅膀上就会长出爪子。
那些完全失去了的特性可以通过借用其它生物的基因来实现,如鳄鱼或蝾螈或什么什么的。
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问题。
不管怎样,我们知道我们所要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我们可以作到,项目主任说,我们有必要的工具。
财务官员惊叹地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基因。
我们将它们注入到一只特别准备的鸵鸟卵中,然后让它在母体中长成一只完整的蛋。
鸵鸟蛋?那够大吗?很少有恐龙蛋比这更大的。
阿普吐龙出生的时候是如此之小以至没有人能够知道它们的母亲是怎样避免踩到它们的。
那么你们将从阿普吐龙开始啦?不是。
我们将从简单的开始。
从似鸡龙和秃顶龙----这些从基因上来说和鸟不太远的野兽开始。
然后扩展到异特龙、板龙、剑顶龙和阿普吐龙。
从市场来看,我们跟偏向于雷龙,而不是阿普吐龙,项目主任说,雷龙更加具有商业价值些。
但是这不是————从科学术语上来说,是的,是的。
告诉我,你更喜欢有什么——是活生生的、能呼吸的雷龙还是永远得不到资助的阿普吐龙的计划?年轻人脸上感到在发烧,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现在,据我的理解,财务官员说,你们是想建立起一群能饲养的恐龙。
但是这是不是有点靠不住啊?从中生代以来,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些草食动物还能够吃现在的植物吗?噢,我们可以为它们准备一些食物。
关于环境——我得承认,确实有点棘手的地方。
我们没有一块大陆那么宽畅的土地给它们。
但是我们已经制造出了动物园那样的奇观。
我们可以创造出一片能使恐龙们信以为真的环境。
逼真到能使它们感到过得快乐。
年轻人的眼光闪动着,说,给我经费,我就能在一年之内给你看一头和活着的恐龙没有什么区别的东西来。
但那是真正的恐龙吗?那是一头真正的恐龙吗?不是。
它的行动和行为会像一头恐龙吗?绝对他妈的像。
好了!项目主任拍了拍手说,我告诉过你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会在你面前有上好的表现的。
财务官员看起来像是在深思熟虑: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他说,为什么?为什么,先生?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费心去做这个?恐龙已经灭绝了几百万年了。
它们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要把它们弄回来?因为恐龙是奇妙的生物!当然我们想把它们弄回来!还有什么像恐龙一样漂亮而又没用的呢?谁不想让它们活在我们身边?财务官员转向项目主任点了下头。
项目主任站了起来说:谢谢你,亚当斯先生。
谢谢你,先生!我是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解释我的想法。
年轻人如此急于想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他离开了房间。
当门关上的时候,项目主任和财务官员互相看了看,他们的人类外形开始摇摆和崩溃,显示出他们的真实外形。
项目主任伸展摇动着他的羽毛:怎么样?他真是奇妙!财务官员说,他跟你说得简直是一点都不差。
我跟你说过了嘛。
人类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动物。
这么好奇!这么有创造力!我想谁都会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很好的装饰。
当然,你显然说动了我了。
那么说你满意了?是的。
你准备好支持我的第二个步骤啦?就是创造一个环境,建立一群永久的饲养人群?如果女性也能给人这么好的印象的话。
那就是的啦。
我想我必须同意你。
太棒了!我们现在就跟她面谈吧。
项目主任闪着光变回了人类外形。
他触摸到桌子上的那个装置喊道:你可以进来了,夏娃。
原载于《AsimovsScienceFiction》2002年5月号北星译于2002年6月20日《雷切尔的婚礼》作者:弗吉尼亚·贝克[作者简介]弗吉尼亚·贝克毕业于于伯明翰·扬大学,在关于近东研究方面获得了一个学士学位,她曾专门研究过阿拉伯与以色列的关系、近乐文化以及恐怖主义。
她还从伯明翰·扬大学获得了一个文学硕士学位,为此她写了一本诗集作为她的毕业论文。
她于一九五八年圣诞节那天,生在德国。
当时她的父亲正在美国军队服役。
最近十年,她是在Provo.Utah度过的。
不久前作为一个文件编辑为一个电脑联网公司工作,然后在销售科撰写小册子、广告和电视剧本,现在她在一个重要的电脑公司里当总编辑。
和过去末家作家获得者谢·贝尔,大卫·沃尔维思一样,她也是色诺比亚的一员,色诺比亚是以伯明翰·扬大学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一个多产的文学写作团体。
她是一位感情细腻,思维严谨,经难丰富的作家,这是她发表的第一部小说。
巴沙克的日记:妥协就是妥协我这一生一直都在学习这个哲理,这个哲理总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
吃掉盘子里的乳制品填饱肚子是一种妥协。
把头发剪短以示对上帝的忠诚,特别是去一所非犹太教的学校是一种妥协。
不学习犹太教法典而去学习科学技术,却在额外的时间学习犹太教法典也是一种妥协。
你是否去了犹太教学校!巴沙克,你本来应该是个犹太教教土。
科学对于上帝又有什么用呢?我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我能告诉人们什么呢?如果我能用一个她们根本就不懂的真理来回答他们,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真理就相当于不存在。
学习科学是对一个国家的妥协,而挑起与那个国家的战争却不是妥协。
对于人们来说,从两方面来看待这个问题自然地就像男女不同一样。
看着丽比·保罗,我可以告诉你。
他认为有些东西是绝对的,不可侵犯的。
他仍然用他的脚步衡量距离的长短,用日出、日落来计算时间。
你怎么能告诉这样一个人——如果索伯特通过第一颗夜星来寻找太空的话,他可能永远都进入不了太空。
所罗门路他来到了所罗门路前很像一个知道新娘不愿嫁给他的新郎一样。
他就是保罗。
继希瑞亚之后,她就是他的一切,只是有时她会破坏他的意愿。
他会占有她的,因为她深深地知道自己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她会顺从他的。
如果她反抗他的话,他告诉所有参加婚礼的人——她在骨子里是个婊子。
但他确信一点的是,所罗门,被遗弃的以色列的姑娘,来自于无论是在科学上还是在自然上都凌驾于地球之上的运行轨道——接受他时会感到很羞耻的。
但是我对于他们的未来并没有把握。
在法律上,她不能离开他,但在她的心里,她又不能接纳他。
阳光照耀着这个地方,在金属管道旁边的那一捆捆麦子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足足三英里长的管道,有七竿高,发出了梦幻般的色彩——主要呈现绿色——很像在关闭的窗户下面的丛林。
管道旁的植物像海浪一样,随风摆动。
在花园的最东边,雅各布极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手里拿着钥匙,慢慢向上盘旋,脚渐渐离开了地板——然后他把胳膊支在墙上,手开始转动,钥匙转动,锁开了。
在他头上一百米高,一米宽的百叶窗滚到一边儿,发出缓慢的,刺耳的声音。
当窗的两边分开时,雅各布抬头向上看,看见地球上的蓝色烟雾刚刚离开窗户,而火星的光芒就在上空不远的地方。
慢慢地,火星面对着太阳的一面旋转过去,太阳离窗户越来越远。
他说:这儿的土壤真令人讨厌,你把工作干得这么好,你肯定是个锡安主义者,罗森博士。
她转过身看他,黑色的头发吹到她的脸上。
她调着那些膨胀的水合物。
这些水合物是那些植物的水和根,这儿的土壤与黎巴嫩南部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你肯花钱的话,即使最贫瘠的土壤也可以种绿色植物。
我们可以从土壤里找出珠宝,我们可以用这些珠宝买许多东西。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来到了他的上方,第二行麦子前,最后。
雅各布点了点头,用大拇指压着植物的茎。
最后。
他把手合在植物的中心处。
萨拉,供应梭今天就要来了,拉比·迈尔会和他们一起来,他们会带来一个我们正在讨论研究的耶斯黑尔小分队。
萨拉把工具收到了口袋里,我想我们应该再研究一下这件事。
我记得我们还没有做任何决定。
雅各布耸了耸肩,小麦在他的周围随风摆头,我想这个小分队的到来在纽约会议上就决定了。
萨拉仔细地挑选着那些老去的外壳,然后,把这些外壳抽了出来,我不会为他们做任何额外工作的。
雅各布点了点头。
萨拉放掉了那些老死的麦壳,看着他们在空气中上升盘旋。
温和的微风持续不断地吹着,也许它们会吹去所有肮脏废弃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们应该怎样去处理这件事,雅各布说:但是我们至少得教他们怎样在这儿生存。
拉比·迈尔已经同意让他们在业余时间劳动。
劳动?他们对劳动一无所知,他们能干什么呢?哪有那么容易干的活儿,甚至擦厕所也需要一定的熟练的技巧。
你在危言耸听,他们可以学做像看孩子那样儿的事儿,这样会使我们省下时间做些别的事儿。
不要再想什么廉价劳动力了。
你听说过地球上有多少耶西瓦男孩在地球上做饭,洗衣服了吗?他们不会使我们的活儿减少,只会更多。
我不知道地球上有没有耶西瓦男孩,但是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这比我们当初希望的好多了。
麻省理工学院,萨拉说,他们可以用所学的知识去阅读,去进行科学研究,但是这对于我们又有什么用呢?她弯了一下腰跳离了屋顶。
雅各布很快地超过了她,但是她并没有像预料那样落在南墙上。
他顺着柱子爬了下来,坐在她的旁边。
从那儿,他们可以看见几英里以外的地方。
他细细地看着。
她看着北方,沉思着,迷失在半公里以外的花园池塘里。
在那个池塘里,她们撒下了黑色的土壤,种了水果树和一些虽没有用,但却很美丽的一簇簇的叶子。
她是对的,他想,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开发了这块土地。
萨拉——没什么。
她说。
但是远处池塘的水反射的微光会使她的皮肤感到刺痛,我只是在想,他们会怎么想我们,认为我们在大家都可以看见的地方洗裸体浴,并且很乐意大家都来看吗?他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走向南面的过道。
他们第一眼看见他就感觉很宗教化。
这就像古老的圣经里描绘的场面一样,汽化水在地板上像巨浪船翻滚看,这个披着抱子,举着手的身体在汽化水里几乎看不见。
水来自于他们乘坐的梭,是由梭外面的真空装置排放出来的。
这个男人——上帝知道,是领导以色列的孩子离开埃及的领袖。
海湾本应该阻隔住他,但却没有。
那不是总指挥,我想。
萨拉对雅各布说。
数十名犹太人和他们站在一起,而其他的犹太人聚集在另一边,其中一些人脖子上挂着氧气瓶,许多人紧紧地抱着肩膀。
玛塔·本特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年老的一位——一个在六日战晚上出生的人,在飞到巴黎纽约和这儿之前,亲眼目睹了六个月的东正教内部纠纷——踮起脚边,在萨拉耳边低语:保罗。
这是丽比·保罗。
保罗·比尔没有领他们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恐惧,也许他应该说:这是撒旦,来惩罚我们的罪过的。
雅各布转向摩西一个大个子的红头发的犹太人,笑起来很像一个传说中的妖精。
他来这儿干什么?雅各布问。
摩西耸了耸肩,看着薄雾在老人身上逐渐消失——这个老人有一双忧郁的眼睛,胸前飘着胡子,我不知道,也许是带领耶斯黑尔到这儿来。
雅各布靠着墙,闭着眼睛。
前额在不断地冒汗,接着又不断地冷却。
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玛塔·本特问:雅各布,你必须做点儿事儿。
做什么?摩西问她:保罗是一个伟大的人,和所有的预言家一样受人尊敬。
他是个预言家,在这里他一定会有令人吃惊的发现的。
萨拉说。
几个女人从梭里走出来,她们的鞋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声。
一个美丽的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孩瞪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
雷切尔——一个老妇女使劲地捅了一下她的背,这个女孩马上把头低下,继续向前走。
萨拉靠向雅各布,低声说,你有厨师了。
他瞪了她一眼,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不然,她们还能干些什么呢?雅各布轻轻地推了一下新来的哈西德人,他被动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睛,好像一个少女站在一个媒人面前一样。
一个男孩站在里圈,站在丽比的右边,比拉比·迈尔站得还要近,雅各布停了下来,盯着这个男孩。
这个男孩不过十七岁,他那浅棕色的头发说明他是犹太太,而他的脸是一张标准的北欧人的脸。
雅各布注意到这个小男孩在微笑,他的眼睛闪着快活的光芒,忽然他仰头大笑起来。
所有的人包括保罗在内都和小男孩一起笑起来。
雅各布也跟着他们笑起来。
但是当他开口说话时,除了小男孩之外,所有的人都不笑了。
丽比·保罗,雅各布说。
他看着小男孩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如此的蓝,和他所认识的犹太男孩一样。
雅各布转向保罗:丽比,我是雅各布。
所罗门路的指挥官。
你和你手下的人可以享用我们所能提供的任何服务。
如果有人在途中累了或病了——没有人。
保罗说,会病在这儿。
他的眼睛离开了雅各布,离开了所有的注视的目光-一然后转向那些耶西瓦人。
巴莎克——一听到叫喊,一个人就走出来站在保罗和男孩的旁边。
雅各布看这个人只不过二十多岁,留着短发,衣着时髦。
他是一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生的犹太人。
雅各布看着巴莎克的牛仔裤、夹克衫以及平整的体恤衫。
我想战争改变了一切。
雅各布说。
纽约没有什么改变。
巴莎克又看了一眼雅各布和丽比,说:我从来没在以色列住过。
带我们,保罗说,到地图上标着有犹太教堂的地方看一看。
巴莎克犹豫了一下。
他看向那些犹太人;他们谁也没说话,尽管其中几个耸了耸肩,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转向雅各布,好像刚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打扰了,他说:我是巴莎克·罗宾。
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
他伸出了手。
巴莎克。
保罗拖长了名字,听起来像鬼叫一样。
这不是寒暄的地方,也不是寒暄的时候。
保罗伸出右臂说:索尔。
那个犹太男孩赶紧拽住保罗的袖子,跟在后面走。
这就是索尔,雅各布想。
保罗手下的人都跟在巴沙克、丽比和那个犹太男孩后面。
到了犹太屯垦区的门前,巴沙克转身看了看雅各布,大声喊道,然后。
他咧嘴向雅各布笑了笑。
保罗使劲地抓着小男孩的胳膊,小男孩疼得直咧嘴。
他们慢慢地向外走去,长长的袍子擦着金属地板发出沙沙声。
当他们经过时,那个女孩,雷切尔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送他们离去,雅各布意识到,她并不知道他们长得怎么样。
她的眼随着鼓的旋律有节奏地跳动着。
她的身体,她的心都在随之颤动。
男男女女在她的周围跳着索拉舞,唱着所罗门的歌。
她独自地跳着,脚随着鼓点打着拍子。
在她的下面,一桶葡萄变成了酒。
水果随着她的舞步一个个地裂开。
而汁液溅到她的腿上,头发上,嘴唇上,落在红唇上的汁液舔起来感觉很甜。
雷切尔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心在砰砰地跳着,眼睛和脸颊都泛着甜蜜幸福的光彩。
她向小屋的四周看了看。
天花板上有一排吊得很低,红色的细长的灯。
灯光在墙上反着光,墙上本来应该溅满了血液,但却嗅不出味道。
雷切尔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她周围的妇女们兴奋着,喊叫着。
她小心地走过她们,进了浴室把门关上。
灯自动地开了,她很快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跳舞的女孩的影子。
雷切尔迅速地睁开了眼睛。
她打开塞子,让水流过她的身体。
在镜子里,她又是雷切尔了。
慢慢地,她低头看自己的脚,然后把脚放在灯光下。
脚很湿。
她曾经梦想有一个酒会,梦想着在酒会上跳舞穿着露着肩膀的衣服,披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跳舞。
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非常强烈,震得她无法呼吸。
雷切尔,你在干什么?一位老妇女啪啪使劲拍着门——好像拍到了雷切尔的心里。
没干什么,妈妈,我在洗脚。
那位妇女开了门,低着头看她,你在洗脚?雷切尔向下看,但不是在看脚,而是看那灰黑的地板,我的脸很热,我全身都在冒汗。
你在睡觉时说胡话。
尽管雷切尔只记得在梦中在酒会上撩起了裙子,她还是脸红了。
她的妈妈紧绷着脸,点了点头,像那样的梦只会使你发疯,以后你就会像利赫一样,整天流泪。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你马上就要没用了——很快你就会因为年龄太大而不能为他带孩子,不能为他收拾屋子,不能为他暖床。
然后丽比就会把你送回来。
你就会因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而失去尊严。
为什么他把我送到这儿来,我比大多数学生的年龄都大,除非我能和他们一起学习犹太教史。
她的妈妈拍了拍她。
你的父亲让你的头脑里做着美梦,让你读女孩子不应该读的所罗门的诗歌。
它们很美。
雷切尔低声说。
但是,一个成年女人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把这些思想灌输到你的头脑里,和你同龄的男孩不会愿意娶你的。
老妇人回头看看她的床位,把她的女儿独自留在灰暗的灯光下。
尽管她的妈妈已经离开了,雷切尔还是点了点头。
她关了灯,头脑中出现了一个影像:一个有一双红色的脚的舞跳着,腿间有酒的污迹。
雅各布,你不能让他们呆在这儿。
我不能把他们送走。
把他们送到阿拉伯·乌托邦。
坐在屋后的萨拉说。
穆斯林也是东正教,他们一定会知道怎样对待他们的。
忽然传来了一阵孩子们的笑声。
摩西笑了一下,说:他们在这儿要建学校。
和保罗吗?马它·贝尼问:我看他们发表基督教义会更有意义。
保罗不是学者。
他说他是一个学者。
摩西说。
经过叙利亚的事,你还相信他说的话吗?摩西说:贝尼,记住。
这些人被派到这儿来,是为了建学校的,他们要建第一个封闭的,犹太教学校。
如果成功了,那么这将会是我们都为之骄傲的一项事业。
如果我们让他们回去了,对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活命至上者。
贝尼说。
雅各布站了起来,贝尼,我们地球上真的有总部,他们期望我们能够认真面对这种状况。
总部,他们给自由的犹太人组成的远征队提供资金,在犹太人中间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国家与宗教分开存在。
无论以色列的国会多么努力地去争取,在以色列,你再也不会拥有了。
保罗不会碰那东西的。
摩西说。
就像他在叙利亚那儿不会碰一样?贝尼问。
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靠着墙,他看起来很像一个街头混混。
摩西靠着对面的墙站着。
叙利亚不同,他在那儿不会做这件事的——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去做。
如果他想得到的话,为什么他只带了一个通技术的男孩?那个男孩是他班第一名。
学的是物质工程。
甚至在叙利亚和黎巴嫩,丽比所居住的犹太聚集区知道怎样用一把铁锹在土地上工作。
大多数的犹太人都盯着桌子。
有几个人张开手,用手指慢慢地抚摸着光滑的桌面。
其他的一些人坐在椅子里前后晃,他们中间时而爆发出一阵轻笑。
萨拉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很明显,在叙利亚,没有人教他们怎样射击。
她说。
后面传来了一阵笑声。
贝尼摇了摇头,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
然后,罗莎·斯特恩从屋子后面站了起来。
雅各布,他们把女人带到这儿来,在这儿生殖、繁衍,建立自己的王国。
无论他们当初来的目的是什么,迟早他们都会代替我们的政权,推翻我们的制度。
罗莎,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些。
雅各布说。
你们需要什么?贝尼问,保罗制造了一系列麻烦,我们还没看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雅各布,他会统治这儿的。
外面门铃响了,他们立刻安静下来,好像受过训练的士兵一样。
在玻璃门外,站着保罗,后面还跟着拉比·梅尔和两个年轻人索尔、巴沙克。
雅各布打开了门。
保罗停在门口,微笑着,你们正在讨论着我们的未来。
我认为这非同寻常,我们应该在这儿听听。
你们不能在这儿。
雅各布说,既然你们不是理事会的成员,你们不能期望——一个邀请?这不是一个舞会吗?雅各布警告地看了一眼贝尼,贝尼静静地坐在那儿,警惕地看着丽比,那样子就像一条饿狗在保护自己的骨头,怕被别的狗抢去一样。
保罗直接问桌的正位走去,后面跟着拉比·迈尔。
索尔也跟在后面。
但是慢慢地,索尔停下来盯住了保尔背后的分子屏幕。
他的眼神很奇怪。
巴沙克没有跟着他们。
他向屋子的四周看了看,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研究起四周的飞机来。
保罗坐了下来,我们在一个犹太理事会议上应该研究什么呢?在克尔赛特我听说经济是头版头条。
过去常常这样。
雅各布说:丽比,你为什么这样问呢?我并不是问克尔赛特,而是问你。
你在这儿并不是为上帝服务,对吧,雅各布?我现在提出的是一个经济提议——珠宝,煤变成珠宝。
石墨,不是煤——贝尼说,优秀的犹太人为了得到珠宝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别说了。
保罗说:我们并不是强迫他们这么做,你们就知道珠宝。
有时,你们甚至把这些思想灌输到人们的头脑里。
保罗说完之后,大家一阵沉默。
最后,雅各布说:我们不允许我们的东西外流。
丽比。
保罗激动地嚷了起来。
然后你会用摩西法律来束缚我们,限制我们去寻找珠宝。
保罗说。
忽然后面有个人喊道: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保罗向桌子周围的人看了看,在煤炭中找出珠宝。
也许你们还能在这儿养猪呢!或许你们把这些猪叫杂种,就像以色列的犹太人一样。
我们至少没有像养牲畜一样养孩子。
罗莎说。
保罗没有理会她的话。
在这儿,有许多空地。
他说得很轻,但是大家都听到了。
罗莎把脸从丽比身上移开,保罗笑了。
看起来我们有点儿问题。
华沙条约组织已经命令你们来调查我们的问题了,对不对?你们住下来,而且还要建立耶西瓦教堂,这样我们就要面临很多问题。
雅各布说,丽比,你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巴沙克已经领我们到了你们的教堂大厅,那就是你们做礼拜的地方吗?我们中很少有人认为很需要去做礼拜,丽比,我们可以私下自己在家表示对上帝的信仰。
保罗用鼻子哼着说。
雅各布停了下来,看着丽比,如果你希望用教堂大厅去做礼拜的话,他说:我们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时间表。
保罗把手伸向空中,然后拍了拍桌子头:做礼拜?我们在这儿是想在这块荒野上建立起一块圣洁的地方,你却建议我们到教堂里做礼拜。
萨拉和其他人开始窃笑起来。
保罗盯着他们直到他们不笑为止。
一些人严肃起来,其他的人感到迷惑又好笑,你们会为我们建一个犹太教堂。
你们一定是疯了。
雅各布考虑也没考虑就把话说了出去。
那些哈希德教派的人眨了眨眼睛,感到很吃惊。
但雅各布本人以及他手下的人感到更吃惊,丽比,我们还有事情做。
你们会为我们建一个犹太教堂,否则我们会把你们这个地方留给下一个学校的人处理。
除非你们把教堂建起来,否则我们不会呆在这儿,我们不会呆在连上帝的屋子都不保存的地方。
丽比,我们的日程表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保存它们只不过是为了生存。
巴沙克走到保罗和雅各布之间,我可以建这教堂。
他说。
保罗吃惊地退了一下,卷发搭在了胸前,不。
巴沙克歪了一下脑袋,盯着丽比问:为什么不行?你是一名学生,你的任务是学习。
保罗说。
但是,我想,你们更需要我去建一个犹太教堂,而不是需要我去读书。
保罗转头看了看索尔,而索尔只是简单地说:这很好,去拥有一个由我们自己的人建的教堂。
我们自己的。
保罗眯起眼睛笑了。
索尔也笑了,大家都笑了。
但是当保罗转头与拉比·迈尔低声说话时,雅各布看见索尔的微笑很快消失了。
索尔的脸——不仅仅是脸颊,脖子、前额都布满了汗珠,一滴滴落在胸前。
雅各布悄悄地问巴沙克,你有说明书吗?你去哪儿?巴沙克问。
雅各布向索尔点了点头,索尔把颤抖的手放在屏幕旁,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那样子就好像一个发烧的人喝了酒一样。
巴沙克稍微离开了雅各布一点儿,雅各布立刻察觉到了。
怎么了?雅各布问。
索尔身体不太好。
巴沙克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我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的,但是我想我知道。
我希望我猜得不对。
巴沙克说,我会问保罗他想通过犹太教堂得到什么。
然后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的。
雅各布让巴沙克离开了。
巴沙克坐了下来,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几个长辈问保罗地想通过这个犹太教堂获得什么。
他的声音中含有尊敬的意味,但并不害怕,雅各布注意到了。
这时,巴沙克在丽比身边坐了下来,研究这个犹太教堂应该有多大以及他的要求等等。
雅各布走向索尔,在他的身边站住。
索尔抬头看了看他,露出了痛苦的微笑。
你需要一个医生。
索尔的微笑消失了一些。
不,我很好。
他说。
严重的病通常意味着会被驱逐出境,我们建的这医院更多是为了研究,而不是……不,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传染病,是由最近的一个外科手术引起的。
什么样的传染病?我会熬过去的。
索尔低声说。
他举起了手,手在摇晃,颤抖着,说:请。
雅各布明白他的意思,看着索尔半闭着双眼。
我们然后再谈,雅各布说,你先去看看我们的医生萨拉。
索尔点了点头,前额的头发湿温婉地耷拉着。
屋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争论。
雅各布离开了屏幕前的索尔,走向萨拉,萨拉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巴沙克摇了摇头。
而丽比正对年轻人的一个又一个否定意见心烦不已。
你们在争论什么?雅各布问。
把教堂建在哪儿?她说。
问题在哪儿?萨拉笑着看着他,很明显,只有一个地方够大。
巴沙克穿着磁力靴,在升降机里扶着墙挣扎着,我建议为了解除他们的恐惧在这儿降落。
他说,我希望我们做的没有错。
雅各布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把升降机停了下来。
他从旁边的夹屋里拿出了八个带子,好像挂狗的链子一样。
巴沙克拿了一条链子。
在他们后面,保罗坚持拒绝穿上靴子。
不要担心,雅各布告诉巴沙克,只要保证他们每个人的安全就行。
如果你不能让保罗穿上鞋子,至少让他呆在导轨上,我不需要他在空中飘。
巴沙克点了点头,卸掉了绑在一只手上的安全带,你总是用这些东西吗?我意思是,你怎样工作?我穿长统靴,雅各布说,我知道在低重力下怎样移动。
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会很好,否则你就会受伤。
我不想把这道门打开,除非你们穿上靴子,系上带子。
巴沙克把每条带子的一端挂在每个人的手腕子上,而有磁力的一端固定在墙上。
保罗用力猛拉了一下,说了几句雅各布听不懂的话,开始把车加速起来。
当他们接近火炉时,地球引力慢慢减弱。
那些穿着靴子的人还能很正常地站着。
而保罗开始向上升。
再也不能呆在汽车地面上,巴沙克和瑞比,梅尔赶紧抓住他。
保罗抓住导轨的手的手指节开始泛白,雅各布连忙把车停下。
丽比,如果你把长统靴穿上,你就不会如此费劲地适应这完全不同的地心引力。
他没有给保罗回答的时间,又迅速地把车发动起来。
在他后面,那些哈西德教派的人迅速地走过来帮助瑞伯穿上鞋子。
门开了。
雅各布帮助那些哈西德教派的人慢慢地走出了汽车。
他很感谢上帝,因为他们不必穿过深渊。
但是他知道他们不得不绕着深渊的边缘而行。
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深渊,他知道他看起来像什么。
升降机降落了,哈西德教派的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雅各布松下了他们身上的链子,然后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氧气罩。
拉比·迈尔看也没看就把氧气罩罩在了脸上。
他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头顶上那个圆圆的天花板,然后他向下看深渊,他的眼睛睁大了。
这简直是地狱。
他说。
你读过丹特?雅各布问。
这并不是他头脑中地狱的景象。
保罗说:这个深渊向下延伸半公里。
在底部,雅各布看到了黑色薄雾中缓缓移动的灯光——那是拖网渔船的尾灯。
但是哈西德教派的人只看见了点点鬼魅般的灯光,丝丝地狱之火。
而石墨的黑色的粉末由于引力较小,慢慢向上升起。
所有的灰尘都点点上升冲向天花板上的吸尘器。
拉比·迈尔嘴唇泛白,只是空洞地低声地说这是什么地方?一个石墨矿。
雅各布说,打开了通往高炉的门。
走廊里充满了光亮。
雅各布把他们带到工作室。
火炉正在熔解着石墨。
周围三个运输装置把一块块厚厚的石墨推进火炉里。
雅各布说:一千帕的气压能把果肉压成液体。
我们现在面对着太阳。
雅各布对索尔说:你们正在积聚能量。
索尔点了点头,笑了。
地弯下腰,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那些透明的管子。
雅各布抓住巴沙克的胳膊,走向索尔。
索尔甚至没有抬头看。
看着他,雅各布说。
在颗闪灯光中间,保罗背靠着太阳能控制仪表盘——离控制仪很近。
雅各布走向保罗,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保罗把他的手推掉了。
雅各布举起胳膊,弯起一个手指,示意我不会碰你的。
保罗回瞪雅各布,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很愤怒。
一只控制仪转了最后一圈。
保罗的现钱越过他的肩膀。
在他后面,其他的控制仪开始由于能量的转换而颤动起来。
保罗向前移动。
他绊到了自己的靴子,靴子横倒在地板上,但是他继续向前移动,几乎撞进了雅各布的怀里。
即使离得这么近,为了在噪杂声中被听到,雅各布不得不大声喊。
你们这儿有一个病人,丽比。
是索尔。
他需要帮助。
我们这儿有一个医生——一个女人。
她做这项工作很称职。
雅各布说。
那不是问题所在,像那样看一个男人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妻子。
这是我们的法律。
雅各布看着保罗,摇了摇头。
他说了些什么,但却被吵闹声淹没了。
保罗很快地说:咱们找一个别的时间来讨论这件事。
但不要在这儿。
雅各布苦笑了一下,也许你想去旅行,丽比。
他说。
保罗摇了摇头,这就足够了。
雅各布点了点头。
我可以想像。
保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有地方,雅各布说:在末端,可以建一个小建筑。
如果你把犹太教堂建在这儿,至少你可以拥有足够的地狱之火。
如果你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雅各布挥了挥手,在频闪灯光下,他忽然把胳膊伸向空中,胳膊上的肉看起来五彩斑驳,很不真实,我只是在开玩笑。
他看了看索尔。
巴沙克正在和管道旁的年轻人一起忙碌着。
而光激射器发出的数十种颜色的灯光在他们身上不停地闪烁着。
索尔跪在一个空球前。
巴沙克弯下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保罗正在说:你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我们不会把我们的犹太教堂放在任何一个房间里,它必须足够大到装下一个整个耶西瓦社区的人。
在这个行星上几乎没有这么大的地方,雅各布说:我们确实没有工具建造这样一个地方。
巴沙克抓住索尔的胳膊,拖到后面去,但索尔把他的胳膊挣脱开,把头靠在一个球上,手爱抚地摸着球。
巴沙克无助地站在他的旁边。
索尔抱着球,把自己藏在比较暗的一边。
它必须面对东方,否则他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教堂。
保尔说。
在宇宙上没有东方。
雅各布看着索尔和巴沙克,心不在焉地说。
保罗哼了一声,当上帝创造东方时,他是为整个宇宙创造的。
巴沙克脸色铁青地转过来,光激射器发出的光在他的脸上闪烁着。
索尔忽然倒在地上了。
雅各布走了过去去看索尔,许多人正在对他紧急抢救。
上尉赶紧与医务所的萨拉联系,控制板操作人员关掉了太阳能控制仪。
一片寂静,由于事发突然,保罗忽然用雅各布忘记多年的希伯来语说起话来。
雅各布转向萨拉,仔细地看了看。
萨拉的瞳孔已经放大了。
一副担架落到地面上。
发生了什么事?萨拉问。
雅各布摇了摇头。
他帮助老人和萨拉把索尔抬到担架上。
保罗大声地叫了一下,然后一瘸一拐走向担架,他怎么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雅各布说。
你们准备把他带到哪儿去?带到诊所。
我要跟着一起去。
你不能去。
那些上了年纪的医护人员把安全带系在索尔的胸前。
保罗哭叫着把他们推到了一边。
巴沙克想伸手抓住他,但是晚了一步。
那些上了年纪的医护人员也由于引力较小,没有抓住。
他的靴子坏了,整个身子向太阳控制仪冲去。
电路吱吱作响,射出像烟火一样的火星。
那些老医护人员紧紧地握住了管子。
然后他就掉了下来,慢慢地落在了地板上。
雅各布和萨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很快地把担架推了出去。
保罗穿着靴子,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
雅各布抓住他的腿,把他扔进升降机里。
萨拉把药注射进了索尔的左胳膊。
保罗跪在索尔的右侧。
他用手去摸摸索尔,忽然看见索尔微笑,赶紧地把手缩回来。
保罗紧紧抓住担架周围的金属架。
我看见伊甸乐园了。
索尔说。
你看见地狱了。
保罗低声说。
雅各布和萨拉把索尔渐渐带远。
当升降机门关上时,他们就在保罗的视线中消失了。
而保罗仍然呆在升降机的角落里。
我应该和丽比谈谈关于你的情况。
照顾一个像索尔那样的男孩,而你甚至还没有结婚。
雷切尔靠着诊所里的一面墙站着。
她的妈妈又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索尔不是个男孩,而你也不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
雷切尔在墙边动了动。
没有结婚,没有结婚——我知道她说。
萨拉,站在诊所的另一端,抬了抬眉毛,笑了。
哈,你知道的事太多了,瑞文克说,你从哪儿学到的这些东西?在学校。
学校教你们教得太多了。
我不喜欢这样。
萨拉转过身来。
我会对丽比说的,这位老妇女故如果他们让你去照顾索尔的话。
我会说——你为什么不让这位女孩做她想做的事呢?萨拉问,调动着激光屏幕上三个立体画面。
上干种颜色在她的脸上闪着光,使她的脸神秘莫测地变化着。
雷切尔对萨拉说:我是来工作的。
她的妈妈说:她不会照顾那个男孩的。
我不会让她照顾那个男孩的。
照顾谁?索尔吗?索尔笑起来,笑得很苦涩,不要担心。
她碰不到他的。
也不会看到他的身子吗?瑞文克问。
萨拉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看着那双反映着她已经被上千年形成的道德规范束缚的眼睛。
尽管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看到男人裸体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说:不会看到他的身子。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争论不休——米瑞姆,拉比·迈尔的女儿把罗莎逼得进退不得。
莎拉和雷切尔走进厨房,看到这种景象差点儿笑出声来——米丽姆从头到脚裹着一块黑布,正在和罗莎发火。
但是看到罗莎的脸;萨拉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了?她问。
罗莎离开了屋子,没有回答。
米丽姆一看见莎拉,就立刻抱住了她。
这厨房不是犹太教的,我们怎么能吃非犹太教的食物?萨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黑色的愤怒的海洋。
她抱着肩膀,僵直地站在那儿。
好像她站在原地就能踩他们的脖子一样。
这个厨房不是为犹太人准备的因为这里的人不是犹太教人。
如果你希望建一个为犹太教人设立的厨房,你可以这样做,否则,你就要和我们其他人吃一样的东西。
米丽姆挺起了胸,萨拉·斯特恩,你是什么犹太人?在我们能够适应这些食物之前,早就全饿死了。
萨拉把她的美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看见过饥饿,我也看见过人死于饥饿。
子弹更快,子弹杀人我也见过。
在你完全适应这儿之前,你得饿一段时间。
米丽姆握紧了拳头,雷切尔以为她要打萨拉。
结果,米丽姆很快地走向门口,说:我去找丽比!噢!她去找丽比!萨拉大声咆哮着,举起胳膊在空中挥舞。
米丽姆跑掉了。
萨拉邪邪地笑了,你真应该善良点儿。
她说。
雷切尔假装没听到,萨拉假装什么也没说。
她给了雷切尔一个装垃圾的箱子,然后指着一扇大门说。
那儿有新鲜的水果,你去选吧。
但是雷切尔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盯着那个箱子,萨拉说:总有一天,你不得不自己开门。
然后为她按了一下门边那个黑色的按钮。
大门向两边拉开,一阵冷空气迎面扑来。
雷切尔抓住门框。
餐具室里面比她妈妈在纽约的房子大,雷切尔在外面站着盯了很长时间。
你进不进来?萨拉问。
雷切尔点了点头,走进了餐具室。
风扇在慢慢地吹着,冷却着空气。
她抱着肩膀站着。
厨房门开了,雷切尔向她身后望去。
保罗。
保罗已经走进了厨房。
他慢慢地审视着这个地方。
萨拉停下了手中正在干的活,抬头向上看。
保罗很快地走向萨拉。
雷切尔闭上了眼睛。
而他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当萨拉冷淡地回绝保罗时,雷切尔感到眼里流出了热泪。
她看着落在手上的泪珠,困惑了。
就她在十四岁时第一次看到内裤上的清晰的血迹一样感到害怕。
她很快地擦去脸上的泪珠。
眼泪溅在旁边的金属架上。
很快,吸风机把它们变成盐的微粒,再也看不到了。
雅各布走进了医务室。
厨房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萨拉自己呆在医务室里,听到问话,并没有把目光从扫视仪上挪开,向上看,还能有什么问题?保罗——他不愿在犹太教的厨房吃东西。
我已经告诉他了,我不是厨师,但他好像不相信我。
索尔怎么样?雅各布问。
萨拉不再旋转扫视仪,我帮不了他。
她说:在这儿帮不了。
他怎么了?移植,移植得很不好。
我们能做什么?萨拉笑了,摇了摇头。
埋了他。
雅各布,你知道移植意味着什么。
身体以外移植的部分不能与身体成为一体。
这样移植物就会死亡。
那么,我们什么也不能做?雅各布问。
你以前曾经观察过大量的子宫。
你认为怎么样?五百克的液体水晶进入,那么子宫里的孩子就再也不能思想。
只是坐在哪儿,傻愣愣地瞅着。
在他发病之前,我会把他冷冻起来。
我们应该让他活着直到我们想出办法为止。
雅各布,没有人能够医治移植这种病。
在这儿治不了,在地球上也治不了。
在我们离开地球之前,科学家们正在研究恢复的技术。
那会花费很多年的时间。
我们有时间。
萨拉眨了眨眼睛,说:够了,我想。
他是怎样被移植的?听起来很让人难以置信,对吗?一个像他那样优秀的犹太男孩,并没有参与建造犹太教法典学校和教堂的事儿。
她停顿了一下说,我想我应该抄下索尔的PEAL,把记忆输进水晶,只留下他身上的活的组织器官。
你打算使用他身上的组织器官吗,萨拉?萨拉耸了耸肩,他一点儿也不会感觉到的。
你会杀了他。
哈西德教派……。
雅各布,这是一个进行研究的好办法。
当他们开始关注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们不会相信休眠那种事的。
你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吗?雅各布,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的。
听着——这个有机合成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
至少一连串的数字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你做吧,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萨拉。
但是太残忍了。
摩西会说我对死人没有敬意。
他不是死人。
记住这点。
巴沙克的日记:告诉我,美德是什么?我在麻省理工学院有一个朋友。
她已经三十岁了,却还是个处女。
她是一个好女孩,她的拉比会说。
但她却不这么肯定。
她甚至不能分辨她的贞洁是由于她内心深处的信念造成的,还是由于所受的诱惑不够多造成的。
索尔堕落了。
只有一件事诱惑了他。
我想这能说明一些问题,会对与一个可爱的女人发生的第一次经历而感到快乐无比。
水晶移植是不合法的。
这有几个原因。
尽管宝石的液体记忆会获得快速的理解能力以及令人激动人心的计算能力,而人胸根本就赶不上。
移植有它自身的优越性——它所具有的能力和速度都是人脑所赶不上的。
几乎没有人评估过这种能力。
合法的实验室只移植人脑的各种组织。
所以真正的移植人脑的专家经常去墨西哥,有时去香港的集市。
但是当他们参考AI移植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药物大量的使用以及简单的移植感到震惊。
他们需要速度高效的计划,以及人脑的多种功能,忘记死亡以及死亡的恐惧。
放松下来,喝一杯桔子汁就会忘记一切烦恼。
光有这件事不足以使他们如此地沉溺其中,那是超文化的东西。
在大阪,硅谷,一大难兔子聚集在一起,接受声浪的侵袭,他们的身体随着声浪摇晃。
在尼贡山下,肯尼亚通过致力于全国性的工艺学校宗教的工作,已经达到了基本的经济标准。
学习外来的东西以及沉思是修道土的基本修道方法。
沉思是他们使用的基本修道技巧,也许这是信仰。
他们不会这样说的。
但是他们是那些少数被移植还生存下来的少数人中的几个。
那会使这个神话千古流芳。
一些医生从理论上分析认为发烧或传染会使病人导致死亡。
如果他们被移植后还存活下来,传染也没有使他们致命,那么就不会有其他的并发症出来,他们会很好地生存下来。
但是他们却不是这样。
他们跳下桥,跳出窗户,跑到小汽车前喝干净的饮料。
我的外祖母曾经告诉过我,宁可不吃不喝也要努力读书,强迫自已沉浸于书中,沉浸于每个词当中。
在一个炎热的八月早上,信仰上帝是一种疯狂的行为,牧师都是疯子。
看到AIS的工作,甚至是脑力劳动。
——作为一名学者,不得不进行清晰的、精确的思维——我也会像索尔一样被诱惑。
但是,我还不是上帝所宠爱的人。
巴沙克比雅各布料想要早得多地来到矿井,你没有留下来去完成那项工作吗?巴沙克仔细地观察着那圆圆的天花板上的每个曲线,没有回答。
这不是做观察的好地方,雅各布说,我要带你到瑞姆那儿去。
雅各布把巴沙克带到地渊的最远的那个角落,很像一个架子那么大,只是有一部分放在有机玻璃里。
小心点儿,雅各布说:这儿有吸收设备,和矿井里的通气设备一样。
慢点儿走。
巴沙克靠着清晰的路的一边儿走。
矿工们在地下工作着。
当他们向后退时,他们的黄色的红色的灯光照亮了山洞。
一些小石块向他们滚来,又被吸收设备吸去,消失了。
这儿真有点儿不可思议,雅各布说,你的丽比想要什么,它可能和他说的地狱一样。
但这是惟一的达到他要求的地方。
没有其他的地方吗?巴沙克问。
即使你想让犹太教的学生去,我认为丽比也不会去的。
不,并不会这样的,尽管听起来会很好笑。
丽比问了许多问题。
不想知道答案。
雅各布说。
巴沙克看了一眼雅各布,坐在那儿盯着地渊,他问过关于索尔的事吗?是的。
雅各布说。
你告诉过他关于AI的事吗?你认为我应该吗?巴沙克站着,四处地看着。
圆圆的天花板距离他们至少有五百英尺高,而地渊的圆周线至少超过一英里。
这里的灰尘太多了,他说:毁坏了地渊的景色,使这儿看起来阴森森的。
你就不能做些什么改变一下吗?我认为不能。
我们最好计一下规章制度。
为保罗还是为教堂?雅各布问。
巴沙克笑了,这个建筑。
如果他让我把这个建筑建在墙里,或许会容易一些。
但是建在外面?或许我会把它建在旁边,或许会建在中间。
或许——巴沙克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天花板报光滑,像大教堂的拱顶一样。
这就是你处理灰尘的方法。
我认为你这么做不会使灰尘消失的。
巴沙克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一些东西在空中工作,收集着石墨的残余物。
在这儿确实有一条路通向上面。
是的。
但是你不能把笨重的机器搬上去。
我们经常坐电梯到达顶部。
没有什么东西足够大到可以放进里面的地步。
不,巴沙克说,但是这是很可能的,你知道我不得不先做个脚手架,但是然后。
你是怎么知道关于AI的事情的?雅各布问。
巴沙克向后看了看雅各布,然后抬头看了看通风孔,我是通过发病症状看出来的,他说,在麦特我曾经有一个进行移植的教授。
发生了什么事?雅各布问。
他死了。
过了一会儿,很明显巴沙克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他盯着屋顶上中间那一点的圆弧好像他能看见天使们在屋顶上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雅各布跟随着巴沙克的视线,心里想也许他也能看见那种景象。
但是雅各布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圆的金属屋顶,那屋顶呈现灰蓝颜色,并且由于石墨灰尘的堆积出现了处处凹痕。
雷切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她身边的以色列的孩子都睡着了,但怀中的这一个却辗转不安,在她的肩膀上四处收寻着。
他开始哭着起来,声音在她的耳边很刺耳地响着。
她赶紧紧紧地抱住他。
他抬起了头,在她的耳边大声地抽泣着,但是找到他想要我的乳头。
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开始哭了起来。
嘘,请安静。
他抬起头看她,使劲地顶着她的肩膀。
他的脑袋四处晃动。
你想要什么?雷切尔问,他顶着她的下巴。
她抚摸着他的背,闭上了眼睛。
她嘴里哼着歌。
那低缓的嗓音虽然很轻,但她自己听起来却感觉声音很大。
但是这个孩子把头放在她的胸部,听着声音在她的胸部回绕。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向屋的四周看了看,然后坐回椅子里。
这是一首儿童诗;所以她坐着感觉很挤。
但是这个孩子躺在她温暖、柔软的怀里睡着了。
雷切尔?你在这儿干什么?雷切尔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了一会儿孩子,而她的后背对着门,孩子仍然躺在她的怀里。
然后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妈妈来到了椅子旁,匆忙地系上围裙。
谁简直是疯了,把你放在一屋子孩子中?你如此热心地看着孩子,它哭了——雷切尔站了起来。
请安静,妈妈。
他睡觉了。
她把孩子放在小婴儿床上,给他盖上被。
他的嘴含着被,而她感到她的乳头有点儿疼。
他们不应该让你在这儿工作。
她妈妈说。
我不应该在这儿工作。
我不应该在诊所工作,妈妈?你想让我在哪儿工作?也许是厨房里,为逾越节做准备。
妈妈。
现在厨房里几乎全部都是自动化了。
她的妈妈抱着肩膀,站在小婴儿床旁,看着孩子睡觉,皱着眉头说。
但也不能在这儿工作。
为什么不能呢?因为这很残酷。
让你想要你根本就不能拥有的东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不能拥有?雷切尔,我不能生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咱们还是别谈论了。
不论怎样,还没什么。
再给你五年时间,一个人,像现在这样。
雷切尔呼吸了一下儿新鲜空气。
她张开了嘴,但嗓子很紧,感觉说这话比唱歌儿都难。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呢?她的妈妈摆弄着孩子的被子,帮孩子把脚趾头盖上。
我不想让你失望。
我并不失望。
那你不是一个女人,她的妈妈说,摸着孩子的胳膊,笑了。
雷切尔离开了婴儿床,由于胸前有点儿潮,她感到有点儿冷。
我去睡觉了。
她说。
她的妈妈没有转身说再见。
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但并不够大。
她躺在一个井边,夜晚的天空很清澈,也很暗。
忽然不知有什么东西溅入井里,喷起片片水雾落在了她的头发上,腿上。
在黑暗之中,有光,有笑声。
雷切尔忽然醒来了。
她看了看屋子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上厚厚的睡衣,她的周围有许多女人在熟睡着。
她向后躺去,尽量呼吸有规律些,让她的呼吸与周围的女人合拍。
屋里的空气很污浊,人们睡觉挨得很近。
想起做的梦,她感到很不愉快。
她的头躺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又一次穿着睡衣醒来了,她的脸红得像苹果似的,又看了看那些熟睡的女人的脸。
她推开被子。
浴室空空的,很暗,但很小。
忽然她看到了门办的暗钮,她走到门边,按了一下那个暗钮。
大厅里很暗。
她徘徊着,在她面前,开了一道门,迎面吹来了温暖的,潮湿的空气。
她看到了一个井,一个连着水的喷水池。
通过上面的玻璃射进千股光束。
四周长着片片丛林。
她周围的金银花,兰花以及一些鸢尾属植物发出阵阵清香,使她感到神清气爽。
新鲜的茉莉,玫瑰发出阵阵香味,把她的周围打扮得五颜六色。
我又做梦了。
她轻声地说。
她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又回到了她的耳中。
里面饱含着她的悲伤,苦涩与甜蜜。
在她的梦里,她脱去厚厚的睡衣,在月光下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月光在她身上闪着片片微光,然后她跳进了水里。
巴沙克日记:窥视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堕落。
我应该觉得醒悟或羞愧,至少应有一种犯罪感。
但我所看到的仅仅是一种美的画面。
我只是如实地讲述所发生的事。
雷切尔。
里夫卡的女儿,昨天晚上到我们这来。
当时,我和雅各布·戈兰尼都在。
我正坐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读一本犹太教法法典,并不时地在扉页上记着笔记。
我怀念绿色,也怀念绿色的树,更怀念在绿树下读书的情趣。
雅各布·戈兰尼正在泉井中游泳。
我想,此时此刻,只有周围的一切都沉睡时,他才能独享这份安宁。
床是惟一的一片净土,如地球上一样,可供你真正地休息。
所以,我们尽情地享受这份宁静。
这时,雷切尔进了屋,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睡袍,紧接着她脱下了睡衣。
也许我父亲是对的。
也许我一直就很世俗。
但是我还是没有把目光收回,我在她身上看到的就是一种美丽,就像那些飘缈的,无法触及的天空的星星一样。
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以一种审美的目光来看世界。
这一点是史蒂芬·代达罗斯教我的。
绝对不是从犹太经文中学到的。
她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跳到水里,她和雅各布都没有看到对方,直到双方身体在水中碰到才看清对方。
我感到特别恐惧。
但是,雅各布只是吻了她一下就游走了。
她站在水里,赤裸着身体,水滴从身上滴落;她睁大着双眼盯着对方,仿佛身处梦境。
雅各布静静地离开房间。
我得承认这时我油然地对他生出了一种敬佩之情,他做出了不是许多男人所能做到的事情——既没有逃跑,也没有越轨。
我确信这一点,他也不是从犹太教经文中学到的。
萨拉放声大笑。
她的声音甜润,她舒展双臂,在帆布衣服下她的双乳突出。
在这个锻造室里,镭射光束照亮了她的脸,她的嘴唇红润,双颊如珍珠般洁白,细腻。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结婚?雅各布笑着问道。
萨拉收起了最后一小部分设备,关闭了镭射装置。
房间里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主风扇已经关闭,而小换气扇开始运转。
下方的工作照明灯把温暖的金色的光投射在这些风扇上。
你仍然可以爱我,至少今天晚上可以。
雅各布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摇了头。
萨拉点点头,她的嘴唇露出了会意的微笑,你一定是爱上他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雅各布回答道。
萨拉用双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她的双手沾满泥土。
你知道,在这好像不应该有什么秘密。
雅各布看了看她的手。
萨拉的双手散发出泥土的芬香。
本来,他可以在萨拉面前哭泣,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把脸理在她的双手里,感受着萨拉特有的女性温暖。
萨拉,你说怎么办?该怎么办?你现在爱上了一个信东正教的姑娘。
我不必告诉你有什么麻烦。
他把头转向里面的窗户,低头不语,然后萨拉走了过去,拥抱了他一下就离开了。
换气扇的嗡嗡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换气扇悬挂在房屋顶部,形状就像女人的双乳。
它的嗡嗡声在房间里回转。
雷切尔被母亲的哭泣声惊醒,她伸出手理了理她母亲凌乱的头发。
妈妈——当心你自己,盖好被。
雷切尔看了看母亲的床单,发现床单湿的。
她母亲哭泣的声音回荡在小屋里,也萦绕着她的耳畔。
我明天同丽比谈谈。
我会告诉他。
母亲的哭泣使她心里很难过。
我不记得了。
雷切尔坐在床上说道。
她母亲说:他们常常对像你这样的女孩落井下石。
然后母亲从房里跑了出去。
索尔已经去了墨西哥城。
雅各布说。
雅各布和萨拉正在吃饭,在另一面,十几把椅子整齐地排列着——桌子上放着一本犹太经文,这本经书非常大,两个大人才搬得动。
雅各布看了看萨拉问道:为什么去墨西哥?巴沙克说他要去看他祖父,参加他祖父组织的犹太教集会。
我已经查看了这个孩子的纪录。
他没有祖父,他的祖父,外祖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让你想到了什么?劳加来自于南美。
雅各布说,但是在巴西。
但是,形式是变化的。
墨西哥城与巴西有很多联系,而我们也一样。
你想说什么?我想,我说出来你不会喜欢的。
我已经把水晶球的有关指数存在电脑里。
另外还有什么?现在就是我们的了。
我们的?我们并没有去过南美。
我们的职员到过南美西勒肯硅谷地区。
他们去买工业电脑。
硅谷离墨西哥城不远。
我们的钻石?有可能正在被走私转运到别处?他把盘子推到一边,双手飞快地掠过头发。
天啊,萨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雅各布,别这样——这些钻石还有许多其他用途。
它们不必都储存起来。
我们可以用这些钻石干点别的。
想做点什么?你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想把宝石卖掉。
雅各布用手捂着脸。
他慢慢地,沮丧地说:不,我不想卖,我知道该做什么。
雅各布,索尔对你构不成威胁。
我知道。
但是我们得小心些要非常谨慎。
我们一直很谨慎。
我的意思是这——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哈西德。
天啊,我怎么忘了哈西德。
你是不是在索尔身上做了实验。
是的,我做了,但是没成功。
为什么没成功?你是对的。
——器官与非器官之间的传送频率是大不相同。
一切都就绪,仅差密码的传输交换上。
但是,即使我能把大脑解剖开,把所有的东西传输到水晶球上去,还是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的?我试过。
雅各布又咧嘴笑了笑。
萨拉转过身来说。
我无法控制他的精神。
我能把所有的信息输送到水晶球里,但是我无法控制他。
理论上说,是成功了。
令人欣慰的是我基本能够控制整个过程,能够让他呼吸,能够运动,甚至能讲话。
但是这些话不是出于他自身,是由我来控制的。
但是你必须给他点甜头。
是的。
雅各布问道:我去看看你不介意吧?什么意思?萨拉摇头道。
不行,但你非要这样,可以。
但是你不能替他做任何事情。
雷切尔来到诊所,寻找萨拉。
但萨拉不在。
雷切尔感到很无助,雷切尔想我不得不一个人把母亲送到诊所里。
噢,上帝啊,我做了什么啊?现在雷切尔感到双腿在颤抖。
她打开门进到器具室,朝萨拉的办公室走去,嘴上喊着萨拉的名字,但是萨拉不在。
然后雷切尔继续往里走——她以前从来没越过这扇门,尽管以前她看到萨拉进去过,雷切尔按了一下绿色的方形电钮,门自动打开。
萨拉?雷切尔迈步进房。
房间里金属器械发出耀眼的光芒。
地面上镶嵌着各种图案,沿着墙四周摆着水晶工艺品控制台。
里面有一具木乃伊,正像野猴一样龇着牙笑。
雷切尔闭上双眼,噢,我走错了房间。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索尔,是你啊——他瞪着眼看她,眼睛睁的大大的。
他的皮肤非常白,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四周发出了一阵悲鸣声。
声音就像开水发出的鸣鸣声。
一切都静止了,但是这声音听起来却越来越高,她开始跑,一直到候诊室,声音还没停下来。
雷切尔颤抖着双手接了门上的操纵杆,门开了,声音随之停止。
雅各布正站在门边。
他向里张望,在那里索尔被冷冻起来。
雷切尔看着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雅各布牵着她的手时,她的手冰京。
他陪着雷切尔一步一步走出诊所。
雷切尔,听我说!他说。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雅各布把雷切尔带到花园,陪着她坐在温泉边。
她的脸吓得苍白,现在她不再颤抖了,雅各布知道雷切尔已经缓过来,他给雷切尔被了一件油布雨衣,但是雷切尔却拒绝了。
他没死,雅各布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他默不作声。
她两眼直视着水面,等着回答。
我想你不会明白。
他说。
索尔怎么啦?你以前认识他吗?是的。
如果他没死的话,那是怎么啦?没什么,他就是睡着了。
雅各布说。
你在撒谎,雷切尔说,你不喜欢拉比不是吗?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愿告诉他有关索尔的原因。
我有理由,雷切尔,而且是很好的理由。
是因为这场战争呢,还是因为他是犹太人,我无法理解。
但是雅各布只说道:不,不是这样,仅仅是因为他不会明白。
无法理解?不能理解?雷切尔闭上眼睛。
说道:我不能——也无法理解。
但是不是因为你不能理解。
雅各布说。
巴沙克和道,他是犹太人。
不是战争的问题。
雷切尔,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保罗告诉我不让我说,所以我不能说。
雅各布说,我可以告诉他,这的任何一个犹太人都是好人,但是他不明白这一点,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他不愿意看到犹太人比他强,甚至他自己都不会操纵电脑,制造钻石。
雅各布微笑着说道:对,你是对的,谢谢。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很伤保罗的自尊心。
但是雷切尔对他的微笑没有反应。
他很紧张。
雅各布坐直身体往远处眺望。
在远处,她看到远方有一股清泉向瀑布一样注入到泉井里。
她甚至都能数出来制水过程中使用的化学成分和元素,也能回想出自己在制水过程中所使用的具体数字。
她突然说道,我从来没看见你做祈祷。
他看着他说,我祈祷?你说什么?你怎么学会问这样的问题了?他大笑道,反正不是从丽比·索尔学来的。
她用手摸着树干,颤抖地说,我父亲把灵魂献给了上帝,上帝也能听到他的祈祷。
你认为我也应该对上帝歌唱吧?她低下头,他把她的头发向后梳理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看她,眼里满是泪水。
我想我应该把你带回到萨拉那去。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你没说错什么,只是该回去了。
在过道上,丽比·索尔坐在桌头。
饭堂里挤满了人。
在哈西德族人中,大部分人皮肤黝黑,表情呆滞,他们的女人负责上菜,如果没有什么事,她们坐在男人后边吃饭。
房间里很热,他们必须大声说话彼此才能听见。
索尔让人把面包切开然后人们开始吃饭,他和朋友们一起喝酒。
贝尼·莫特小声地对萨拉和雅各布说道:好像保罗今天情绪很好。
今天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好?萨拉问道。
保罗站起来,身上穿着又大又宽的黑色衣服,他伸开双臂就像一只大黑鸟张开翅膀一样。
拉比·迈尔问:你今晚为什么这么特别?你回答得很好,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这是值得特别庆贺的。
哈西德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彼此面面相觑。
在今天这样一个夜晚,保罗说道:我有一个重大的事件要宣布。
现在开始啦!萨拉说道。
保罗握着手说道:今天举行婚礼。
人群里发出阵阵嘘声。
哈西德族的学生们彼此猜测着。
其中也包括巴沙克,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人群。
你们一定想知道是谁,保罗说道:没你们学生的事,你们所关心的应该是学业。
房间里笑声四起。
艾金瓦,到我这边来。
保罗说道。
艾金瓦,已经很老了,从拉比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保罗的身边。
艾金瓦,他一直想娶个妻子。
保罗说道,我决定给他一个妻子。
经过仔细考虑,我决定把这个荣誉——做我们的德高望重的兄弟艾金瓦妻子,授予给里夫卡的女儿——雷切尔。
雷切尔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浑身发抖,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颤抖着把手放到桌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想向外跑去。
只有三个人注意到这一切:雅各布,巴沙克和保罗。
尤其是保罗。
他领悟了雷切尔的意思,她在向雅各布求助。
其他哈西德人高声向老艾金瓦庆贺;一些人开始唱歌。
你不能这么做。
雅各布对保罗说,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闹声。
保罗说:你无法阻止我。
萨拉拽了拽雅各布的胳膊,示意他应该镇静一些。
坐在艾金瓦同桌的老人们开始跳舞。
以上帝的名义,你们这些犹太教士从哪学到了这一套?雅各布问道:哪条经文教你如此行事?我是为她着想。
我本应把她逐出教会。
他能把她逐出教会?雅各布想。
天啊,他也太激进了。
是为了在诊所工作的事吗?萨拉问道。
是与男人厮混。
雅各布挨着拉比坐着,双拳紧紧地按在桌子上。
哪个男人?他问道。
你得对你的说法负责,也许你又给我编了一个虚伪的谎言和诡辩。
保罗一下子把桌上的酒杯推翻在地。
我必须这么做来挽救我自己。
他指着雷切尔,雷切尔背对着他站着,头倚在墙上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保罗说道,被发现的时候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我已经向她妥协了——我把她嫁给一个肯要她的人。
在法律上我做到这一点已经仁慈义尽了。
她是跟我在一起。
雅备布说道。
保罗,他的长篇激烈的演说到此结束,他的报复心得到了满足,同时又像一只被打败的公鸡,由于愤怒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他转过身去,理屈词穷,悻悻地离开了。
接着贝尼·莫特说道:继续说完,雅各布,讲讲索尔的事。
保罗停下脚步,索尔?贝尼说道,他现在半死半活的。
萨拉说,贝尼,天啊——索尔又打了一个冷颤,浑身一阵抽搐,一会就又恢复到常态。
那么,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雅各布说,容我给你解释。
他死了。
我们能帮助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的深入,他能被救活。
犹太人无法复活,戈兰尼。
让我们帮助他!保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大声叫嚷着我想把他理在这儿,就埋在他被害的地方。
我处理完这件事后,当他入土为安时,我将来清理我们的教会,使它成为一片净土。
我会为他办这件事的——但是,首先我得先把他埋起来。
雅各布向丽比猛冲过去。
一下就把丽比摔到墙边,萨拉和贝尼抓住了雅各布把他拽了回来。
雷切尔仍然倚在墙上,默默地看着。
雅各布奋力挣扎想摆脱掉萨拉和贝尼的阻拦,高声喊叫,你是耶基督!如果你深爱索尔,你就应该把他从死亡线上拯救出来!或者祈求我替你去做这件事。
拉比·迈尔哭嚎着。
这些哈西德聚集在丽比周围,女人们则哭喊着——让他快跑,并已帮助他逃离了房间。
这些女人们拽着雷切尔,跟在后面。
在角落里,巴沙克用手捂着脸默默流泪。
当天晚上换班时,当雅各布穿衣时,巴沙克把他摇醒说:他们已经发现了索尔,准备把他带到花园里埋起来。
这些哈西德人聚集在砾石铺成的广场中。
拉比·迈尔嘴上念念有词。
保罗缩成一团,躲在蕨类植物的后面。
拉比·迈尔正在超度神灵。
雅各布从丽比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保罗,已经心平气和了。
雅各布的语气仍然很坚决,住手,把你的人带走。
保罗说道,我们的风俗是人死后不能暴尸荒野,任其腐烂。
我们必须把他埋起来,这才是体面的。
活人就埋体面吗?我们能治愈他。
你这一生是没这福气了,戈兰尼。
也许明天。
听我说——永远不会这样。
岂有此理,雅各布说,在这儿,我说话算,除非我说他死了,否则我不许你们埋地。
这些哈西德女人又开始哭泣,除了雷切尔之外。
她站在母亲身后——脸色苍白,没有一滴眼泪。
保罗在空中挥了挥手,抓住了他的肥大的衣袖,慢慢地,把衣袖撕开,一直撕到肘部。
许多人仿效他,撕衣的声音像蛇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雅各布转过身背对着保罗,对所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当这些哈西德人离去时,他也毫不理睬。
他能听到她们边走边哭,直到声音远去,声音渐行渐远,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当地转过身时,他发现周围又多了一些人,他的那伙人就在他身后。
雷切尔站在井旁,拉比·迈尔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老拉比盯着墓穴,而索尔却从墓穴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拉比。
迈尔竭尽全力想把索尔从墓穴中拽出来,而雅各布认为索尔已无法站起来。
如果硬拽,他会散架的。
雅各布长叹了一声,让人整理挖掘出的东西。
巴沙克日记:当一个人过世时,给人们留下了什么呢?犹太教堂还未竣工。
它坐落在矿井边,虽然矿架已成雏形,但是还未成形。
灰色的混凝土结构似乎已经被烧焦了,整体结构好像已被摧毁,与我想像的相差甚远。
我得给它做一下整容手术,把原来的楼架结构推倒重盖,但我于心不忍。
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最近几周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无法忍受。
每个人都默默无语。
只有信仰东正教的妇女还很快乐。
她们正在准备婚礼。
婚礼只是一个开始。
也许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也许她们的确不令人满意。
男人们也开始行动了。
他们祈求上帝的保护。
与此同时,女人们正在准备把一个无辜的女儿嫁给一个她所不爱的男人。
噢,上帝啊,多么的惨不忍睹啊。
雷切尔哆嗦着。
一阵风吹来,她的皮肤像针扎的一样疼;门大开着,这里他们主持礼拜的教堂,屋子里有许多她没有读过的书。
她母亲在身后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另两个女入大笑着,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出屋去。
这些老人们穿着黑色的长袍坐在那讲道。
在这间屋子里他们以前从没见过她。
现在他们都看着她。
那些女人不再推她。
但是,她每走一步,人们都盯着她笑。
蜡烛照亮了这个小尾。
尾子里没有灯。
她想,站里的那些镭射装置是不是与这儿的有相似之处?是不是也发出多彩的光芒?她母亲牵着她的胳膊。
雷切尔停下了。
她抬起头。
她们走过过道,从那些穿着长袍席地而坐的男人们身旁走过。
他们正面对经文,念念有词——这些卷着的经文有半人高。
丽比·保罗笑视着雷切尔。
她心里一震。
他拉过她的手抚摸着,并没有意识到雷切尔的手是如此冰凉。
雷切尔,他笑着说。
同时紧紧握住雷切尔的手。
今天你将嫁给你的老友,艾金瓦。
你还记得他把你抱在怀里的情景吗?当然,那时你只有五岁。
但是你总不能那么小吧?保罗又笑了,像女人们那样放声大笑。
你就是他的人了,为他也为我们部族生个孩子。
你还想说些什么,雷切尔?她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看。
保罗避开了她的目光,看着雷切尔的母亲。
然后又转向雷切尔。
雷切尔,你能接受艾金瓦吗?雷切尔回答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为什么问我?你以前从未问过我的需求。
保罗摆弄着他的手指。
艾金瓦走上前来。
他站在丽比的旁边,与雷切尔挨的非常近,他的黑色袍子几乎贴着雷切尔的胸部。
他的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雷切尔向后退了一步。
艾金瓦离她太近了,他的男人气息刺激着她——但是他不是她想要的那类男人。
她已经有了那种体验。
当她从泉井上来时慢慢地了解了那个男人。
雅各布。
她喃喃地说。
你能接受艾金瓦吗?雷切尔。
保罗又开始发问了。
她抬头看了看艾金瓦,他那饱经沧桑的脸。
他伸出手向她靠近了一步。
雷切尔转过头来。
这些男人站在她背后。
他们看着她,一点也不了解她,而那些女人却不阻止他们。
她大声叫着,推着。
他们蜂拥而入。
她挣扎着抵挡他们。
她屏住呼吸,在汹涌的黑水下面寻找出口。
一个男人帮着她推,门开了,大厅里的光进来了。
然后,雷切尔头也不回,边推边从那些男人身旁挤过,一直到了开着的门。
她走进大厅。
在昏暗的灯光下,身后传来阵阵愤怒的嘈杂声。
她加快脚步,但是没有跑。
她来到门前。
这些门看起来很像。
但是这个门有块绿苔,就像她从前看过的一样。
当他打开门时,风扇吹来阵阵惊风。
胸前出了一身冷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既没有泉井也没有星星;只有风扇吹来的阵阵惊风。
她环顾着房间,她的眼睛转向那昏暗的灯光。
靠近墙边,有一个长长的,低低的类似于床铺的东西。
我轻轻地喘着气,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嘈杂声。
紧挨着墙,是各种各样的夜光灯。
她把灯打开,屋里立刻弥漫着昏暗的,桔黄色的灯光。
雅各布在靠墙的那个长长的,低低的床上睡着。
雷切尔捂住嘴,咬着拳头忍住笑。
然后突然发出一阵狂笑,一会笑声戛然而止。
她走到壁橱旁拿出一些毯子。
她解开衣服,脱下她的带有汗迹的内衣,觉得冷的厉害,就用干净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然后,她在沙发旁坐下,头俯在膝盖上。
一会,雷切尔的抚摸使雅各布清醒了许多。
他不解地看着她,他伸出手,抚摸她温暖,柔美的身体。
你在这做什么?他问道。
她沉默不语,但是低下头把头俯在膝盖上。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拍打着她的头。
然后他为她拉开脖后的拉链。
她的头发散落在沙发的靠背上。
雷切尔,雅各布说,你在这做什么?怎么啦?她抬起头。
她的嘴唇仍是湿湿的。
怎么啦?他问道。
她说,我不能回去了。
我已经拒绝了他们,我不能回去了。
你拒绝谁了?雅各布问道,他吸了一口凉气。
艾瓦金。
你说什么?她仰脸看着天花板,双眼紧闭。
此时,他认为她根本不能回答他。
然后她开始摇晃。
她全身扭动,喘着粗气。
我跑,我只想跑——为什么?她转过身来。
头发搭在脸上。
我不知道。
我是他们的牺牲品!他的!但是我不想走。
他没有权利这么做,没有权利来问——她惊呆了,直挺挺地坐在那儿。
她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抬头看了看他。
忽然,她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
雷切尔站起来,走到门旁——她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的脸。
在门槛处,她又一次向外望去,然后又转回来看他。
请不要走。
你让我呆在这儿?她问道。
求你啦。
她看了看门外。
我想我今晚不能呆在这儿。
那么无论你在哪休息,祝你做个好梦。
他说,一边说着一边抚摸了她一下。
她看着这个屋子,并不是真的看它。
他又一次屏住呼吸。
她说:早上我到你那去。
像露丝一样。
我已经对你着迷了。
我已经对你着迷了,我要你是我的。
如果他们让你这样。
雅各布说。
她走开了,但是留在雅各布心中的感受却更鲜活了。
雅各布返回到床上躺着。
那个环形电扇开始转动,电扇转动的声音就像窗外的蜂鸟叫声一样。
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思索着。
巴沙克日记:我的永恒的灵魂也许是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我帮助雷切尔于订婚之夜逃离了教堂。
我帮助她冲出密密的人群。
我敢相信,他已经记不起这些了。
但保罗却仍旧记得。
但他依然对此保持缄默。
我一直未看到雷切尔,虽然经常和雅各布呆在一起。
当我问及此事时,雅各布只说保罗已把她和她母亲与外界隔绝。
雅各布似乎毫不担心,而这却令我忐忑不安。
他在花园里的地潭边祈祷。
他心思并未被写出,他也不愿言讲。
但他深信神灵能听得到他的心声。
并且我也相信这一点。
教堂的建设工程仍在继续。
雅各布他们帮助我进行。
他们坚信雷切尔对于有悻自己意愿的事决不会妥协,我也持相同意见。
但丽比那帮人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对雷切尔的妥协深信不疑,以至于他们也来到我面前,拿起他们也许从未触摸过的工具,帮助工作中的人们砌墙,盖屋顶。
他们甚至走到他们不止一次地称为地狱的矿坑前。
他们会站在矿坑边上,微笑着,有时冲着矿坑里面发出大笑。
并且只要他们一站在一起,这就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别看上去这样喜不自禁。
萨拉说,喂,来点儿咖啡。
巴沙克接过杯子,拽过一支吸管开始吸啜着咖啡。
萨拉紧紧抓住施工架上的绳子,坐到了他身边。
由于轻微的重力作用,她的头发顺着她身体四处飘动,她的衣服裂开了一些,曲线暴露无遗。
巴沙克直盯着手里的重量表。
你在做什么?检查一下受重情况。
他告诉她。
她挑了挑眉头。
他在施工架上移动着身体。
重板需要相当大的握力才能被送上屋顶。
而较轻的板则需轻轻推进。
我不知道该如何教哈西德人轻轻地移动这些板。
即使想尽办法,他们还会碰撞屋顶,也许会弄伤自己。
你们最好再小心点行事。
我们还推运重板了。
萨拉说。
巴沙克耸了耸肩,既然如此,那么好吧,哈西德人可以负责遮阳棚部分。
哈西德人?她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吗?我没什么想说的。
她点了点头,也许有些悲伤,这件事不好讨论。
这是不是说我不用问你你将赌明天准获胜?没有人知道。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她在施工架上向前移动,巴沙克,监工在地基上炸开了一处。
这是未经考证的做法。
巴沙克朝下面的矿坑里看了看,你将杀死他。
他说。
她眯起双眼。
他不能再这样残害生灵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
保罗会将我们都驱出教会的。
那又会怎样?萨拉,逐出教会是——什么?死亡?她问道。
是的。
他低声说道。
所以与其被一脚踢出去,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萨拉拽着绳子滑向巴沙克,听着,当我在耶路撒冷的时候,在讨论解散Mossad期间,我们用引用的经文影响哈西德的儿童。
我说一些听起来像圣经集注似的东西,他们常被弄得晕头转向。
他们感觉到自己明白这些引用的经文,但他们当然不知道。
巴沙克笑道,那么,发生了什么?当他们的教主查明真相时,他收集了一大堆石块。
当下一次我们过来时,那些孩子们就拣起石块,把我们追的满街跑。
那一次我的一根肋骨被打断。
由于是在耶路撒冷,这事可非同小可。
结果讨论会被取消。
——仍然在运行,并开始搜捕叙利亚的国民自卫队。
但这只进行了一阵就停止了。
巴沙克笑着,说道,那么你是在暗示我把水晶石放在遮阳棚前,谁有力量谁拿?不,萨拉说,难道这不是一场很好看的争斗吗?那一定会很有意思——哈西德女人们将四处跑动,保罗则一定会紧抓住扶手不放,悬在半空中与我们对峙。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大笑着,之后则一阵沉默。
巴沙克伸手抓住萨拉的手,说也许可以,如果监工的解决方案运行的话。
但时机尚不成熟。
我们现在能做点什么他们不曾做过的事?萨拉抓住他的手,我们可以把死人取出来。
到下面实验室去。
在诊所里,萨拉把激光探针转向索尔的头部。
由于热疗反应,他的脸色很苍白。
他看上去像老寿星马土撤拉。
巴沙克说。
只要他的味道不像他,我们得开始工作了。
萨拉调试了一下探针,它的稳定的光标投散到索尔的头上。
巴沙克转过脸不去看他。
她打开了光学透视装置,屏幕上出现了图片。
节瘤只有拇指指甲那么大,这一节瘤在屏幕上显示为一片黑。
为什么是这样?巴沙克说。
只能这样,萨拉嘀咕道,大脑里没有灯也没有相机。
无线透视镜能令你看得清楚些——无法看到那么深。
可视度太细微了。
巴沙克看着屏幕,他发现一些类似线路缠绕纠结在主动脉周围。
他一下意识到那些交结在一起的颜色发白的线是索尔的。
索尔的大脑里狼藉一片。
你不是打算施行外科手术吧?巴沙克问。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喘了口气。
但巴沙克从她肩膀的位置已得出她的回答。
没有拿起手术器具,相反地她却转向她的电脑。
同样有许多信息也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内部运作效率的输出资料,大写的地址、人与电脑交流的窗口、操作系统的译本,还有一些运行操作的程序——是主动脉内部逻辑的模型。
萨拉在电脑中搜寻着记录,急切地搜寻着每一个至关重要的元素。
她已搜寻到一批有关元素,然后她把这些元素放在一个文件下,命名为译本2.0a。
巴沙克仔细查看着相同的窗口,读着一系列的数据和译本——68620F425,2.0版本。
萨拉遮去了这一窗口,2.0版本还仅仅有一点印迹留在屏幕上。
从这新窗口内,萨拉调用了另一个文件监工。
她把这一文件放于2.0a界面里。
巴沙克几乎抓住她的胳膊,想制止她。
但他停下了手——她的双手正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操作——巴沙克大喊道:你在干什么?你会把原程序抹掉的。
你说的是病毒。
她坚决地说,她好像是在示威,她继续在电脑上进行着复杂难懂的操作。
巴沙克已预感到似乎什么事要发生。
正当巴沙克左思有想之际,他突然发现当萨拉已把某一文件成功地调出,正试着猛敲键盘把输出频率符号和地址输送到调试解调器,然后又选择无线传送把信息传送到水晶反映接收体上。
信号——巴沙克说,你正在对他进行电脑程序设计!萨拉!她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是对他。
是对AI。
噢,天哪!她猛击了一下运行键。
巴沙克吃惊地站在那儿,直瞪着逐渐从屏幕上消失的交错的线路显示。
他已有点预感到AI数字化模型内部将砰然爆裂,然后则是些液体流出及外接晶体形状的显现。
但这些并未发生。
而实际上,整个屋内的东西似乎只有索尔有些异样。
萨拉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紧按键盘的手,然后弯曲活动了一下手指。
现在该做些什么?巴沙克问道。
我们等一会儿。
索尔的脑原体将重新获得生命。
因为我已把相关治疗方案输入电脑,它正在执行这一命令。
巴沙克长出了一口气。
当他仍旧心有余悸时,萨拉站起身用力地伸展着浑身上下的肌肉。
然后她走向索尔,查看了一下他的知觉水平。
巴沙克问道:如何进行这一步呢?她说:它是在AI操作系统之间及电脑之间的一个分界面。
萨拉——他还是不放心。
萨拉,这并非监工的解决方案。
她弯下腰去看着索尔;她把手轻放于他的喉咙处,她的皮肤能感觉到索尔轻微的脉搏跳动。
不,不全来自他的解决方案。
她轻声说道。
然后调整了一下索尔肺部的空气流量。
次日清晨,还有三个小时就是雷切尔的婚礼了。
巴沙克穿上了他最好的黑色亚麻布制服。
这袍子对于他似乎有点过于呆板。
还有那宽大厚重的黑色礼帽,更是如此。
在教堂里面,他等候着婚礼仪式的开始。
雅各布坐在神庙的台阶上。
他的那伙人聚集在一起。
墨什挤着贝尼,后者几乎被挤靠到墙上,直到最后人们才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贝尼的手脖子。
贝尼猛地甩开了墨什的手。
他们怔怔地等待着。
雅各布问道,萨拉在哪儿?萨拉等在她的诊所里面。
在一张普通的病榻上,索尔的呼吸已恢复正常。
在房间里,雷切尔由她母亲帮忙,穿上了白色礼服。
她母亲并未对女儿说什么。
她的嘴唇紧闭,削瘦的双顿紧绷着。
她干净利落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为雷切尔拉好背上的钮扣,拉紧袖口的扣钩。
当她弯下腰要为雷切尔拉子婚礼服边缘时,雷切尔用手轻扶母亲的头。
母亲停止了移动,后背僵直不动。
突然她站了起来走向桌子。
掀起面纱然后把他抖落开来。
她的动作敏捷,白色的面纱立刻变得舒展。
她来到雷切尔面前,把面纱披在她头上。
她用手提着宽大精美的面纱前片,然后把它撩过雷切尔的头。
当她把面纱拽下合拢将要罩住雷切尔脸的时候,她深情地凝视着女儿的面孔。
然后她把面纱拉下。
雷切尔紧闭双眼。
不要哭,她母亲说,你已选择了,你已选择了。
如果你不再回顾过去发生的一切,就会很快乐。
把眼睛睁开,擦干眼泪。
雷切尔咬着嘴唇,点点头。
当她睁开双眼时,她抓住母亲的手。
萨拉由安全大厅处走进神庙处。
她放慢脚步。
她半搀半扶着索尔。
但他是自已迈步向前走的。
神庙对面的电梯门开了。
哈西德人沿着狭窄的过路桥走过来。
他们情不自禁地边念经文边用同一个步调向前走着。
雷切尔穿着白色礼服。
她就如在八天前走过雅各布门前一样,挺胸抬头,以缓慢的步伐走来。
丽比和艾金瓦一起走到了她的面前。
到神庙里,哈西德人和犹太人聚集在人造玻璃制的台阶上。
巴沙克看着这帮人。
看着他们紧靠在一起,低声的嘀咕着。
但在那他并未见到萨拉。
保罗站到众人面前。
艾金瓦迈步站在下边。
雷切尔却原地不动。
保罗开始进行婚礼祷告。
巴沙克说,等一下,丽比。
保罗放下双手,你要说什么,巴沙克?这个女人不能嫁给艾金瓦。
你有何理由这么说?保罗问。
她是娼妓。
一阵愤怒的,忍无可忍的喧哗从人群中滑过。
这纯粹是一种无中生有的非难。
拉比·迈尔说。
巴沙克用犹太语抱歉道:娼妓这词也许有一点太粗俗而令人不快。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嫁给里夫卡。
你得做出解释,保罗低沉地说,双手续着要宣读的经文。
她已经与雅各布·格拉尼睡了觉。
巴沙克解释道,按照法律按照教义的例证来看。
拉比·迈尔转向雷切尔,那么,你已经委身于他了吗?这难道还不显而易见吗?巴沙克问。
我在问雷布尔。
雷布尔点点头,我已选择了他。
这不是法律规定的。
保罗说。
法律条文对这一点已有规定。
迈尔说。
此时萨拉沿着神庙的台阶走下来站到了雅各布身边。
雅各布牵着她的手,我没看见你也进来了。
她只是报以一笑,说:我是从安全大厅过来的。
我还带来了一个人。
我知道什么是法律条文规定的,保罗说,并且我可以说法律上对这条没有什么规定,雷切尔还得嫁给艾金瓦。
她是不会嫁给他的。
雅各布礼貌地说。
当心点,戈兰尼,保罗说,法律还规定伤风败俗的女人是该被唾弃的。
但她仍然是一个处女。
巴沙克说。
若她的身体是圣洁的,但于灵魂深处她仍是一名娼妓。
保罗说,她没有把肉体献给犹太教,她却把她的灵魂给它。
他转向雅各布,他不要在这捣乱。
这没有用。
我一定把她嫁出去,或者嫁给艾金瓦或者其他任何我选定的人。
这对你们俩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惩罚。
雅各布站起身来,走近拉比。
你认为我们会这样从命吗?保罗打向雅各布的脸,然后把雷布尔拽出人群。
他拧弯她的胳膊直到把她按倒在地。
她愤怒地大哭大叫。
把这婊子带走,你这个奸夫,你愿意什么时候要她都行。
但是你不会合法地拥有她。
如果法律不让你们活在这世界上,那么你们就一定得死。
当你们躺在一起时,你会受尽屈辱折磨,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是你的人。
保罗咆哮道。
你会认可这个奸夫的。
突然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如此平静,如此安然。
索尔的声音。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很无力。
在结婚前她委身于人,她算是一名娼妓。
那个声音说到,但只是在她没有嫁给她所委身的人之前,可以这么说。
保罗僵直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血液直往上涌。
他转身面向雅各布,但没有朝神庙台阶看,你时常刺痛我的心。
你把他的大脑放在水晶球里面,你控制了她的声音。
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他——但雅各布却只是直盯盯地看着神庙的过道。
保罗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他高高地站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神庙漆黑的门口。
在神庙的台阶上,索尔静静地站在那儿,面容苍白憔悴,骨瘦如柴。
他朝着雅各布和萨拉惨笑了一下。
但当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保罗时,这笑容却一扫而光。
巴沙克日记:对于一切劫后余生的事物,我们总能看其以往不被发现的,隐藏的美好的方面。
这的一切变得宁静详和。
雅各布主持负责日常事务。
拉比·迈尔则做一些辅助工作。
他在这儿建立起一定的声名。
三周前拉比·迈尔为雅各布和雷切尔在花园里的井泉边,举行了婚礼。
索尔正在康复。
他受了些损伤,然后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糟。
最主要的是,他已改掉了以往的坏脾气。
尽管他已很容易地接收AI,但他只是把他存贮起来。
也许将来他想把它派上最好的用场。
他自己的大脑已完全改变,它正逐步地小心紧紧地探索着这一未知世界,并学会适应它。
我已剪掉了连髦胡子。
我也不再去神庙,与他们一起讨论圣经集注。
但是我却在这里用自己的双手建造自以为家的一切。
我已在原来旧厨房的旁边修建了一处适合于犹太饮食戒律的新厨房。
对于这一点,拉比·迈尔非常高兴地接受了。
并且扩大了教堂图书馆的规模。
这很安静,另外还有许多令人喜欢的方面。
我昨天在这看见了萨拉,她坐在地上,前面摆放着两支蜡烛。
她谈到要为我们买一个十字架。
但是令我高兴的是,能看风人们到图书馆里来,尤其是那些以前从不愿来的人。
最值得一提的是,保罗每天躲在神庙黑暗的角落里。
索尔说他表现出一种太空病的症状,昨天,他们发现保罗在通风处蜷缩成一团。
嘴里小声哼着歌儿和犹太经文片断。
当下个季节来临的时候,他就随风而去。
我们已把范围扩大。
井水很清,而且我还不时的情不自禁地在它边上许个愿。
当有一天我坐在这井边,读着我的书的时候,我也将会发现雷切尔正从雅各布的井中升起!《冷冻人》作者:[美] 比恩·奥尔科夫杜渐 译一、临死前的出走尼特·克宁顿站在妻子罗娜的病房旁,望着熟悉的纽约市。
这城市大部分建筑物是他的创造物,是以他的技术和他的设计实现的。
但这一切已成了昨天的事,他现在唯一关注的是罗娜,病魔已宣判了罗娜的死刑。
罗娜才三十岁,怎么生命就结束了呢?他要听医学权威意见,今天,专门从伦敦用专机请来温吉邦医生,他是西方白血病最高权威。
加利医生已经到机杨去接,尼特希望出现奇迹。
门打了开来,加利医生带温吉邦医生走了进来。
温医生有着精明的眼睛,动作硬朗干脆,表示出权威的身份。
加利医生把罗娜的病历,验血单和X光片全让温吉邦医生研究,尼特觉得自己是病者丈夫,有权讲一讲看法。
想不到温吉邦医生毫不客气,住口!这是诊治,不是业务会议,请你出去。
尼特难以相信地望着他,加利医生连忙介入:小伙子,别忘了,他是医学权威。
你是建筑权威,难道你喜欢别人站在你旁边监视设计吗?那不同!尼特叫起来,这是有关生死的事!你何不到我办公室坐坐?加利医生说:我办公室书架摆满了医学书籍,等温医生一作出结论,我立即通知你好吗?尼特无可奈何地同意,他走到壁炉旁,并不想暖和自己的身体,想融解心里的冰封。
望着火焰,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和罗娜一生下来就很富有,有头脑,有天资,相貌好看,世界上每一道门都自动为他们打开。
他们有欢乐的童年,从来没有生过疾病。
他还有好运气,那就是罗娜的爱情。
他离开椅子站起来。
盲目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目光停在排列满墙的书架上,那儿有着人类的历史!这一年来,自从罗娜病后,他拚命翻阅医学书籍,希望能发现医学界忽视了的东西。
为什么医学这么发达,却没有办法救罗娜一命呢?他把一本厚书抽出来,失手打翻了医生写字台旁的一个小架,架上有一个烟斗架子、几本薄册子和一个厚笔记本。
笔记本内的纸散满一地,他一张张捡起,想赶快把它们放回原处。
使他惊讶的是,这些并不是行政记录或病历,是从报刊上剪下的剪报,题目古怪。
诸如《今天去了,明日回来》、《用人工冷冻使人冬眠已成可能》,《不朽的爱,七年半女儿昏迷不醒,双亲每日不变仍去探病》、《试验接近理想,时间变慢能如速度加快一样》……尼特微笑了,他正想把笔记本合上,突然一段文字把他吸引了!任何神智正常的人愿意放弃现在,进行冬眠,而等将来再醒过来吗?对,相信极少有人愿意。
但如果一个患癌症的人,只能再活一年半载,若能等上十年二十年,医学就可能把他救活。
他失去的将是极少的东西,然而却能赚回一切,在未来是一定有救治癌症的方法的。
尼特兴奋地反复读着这段剪报,他想这不是救话罗娜的关健所在吗?几百万年以前,犬自然母亲就发明冬眠保护她的儿女。
她在某些动物,如熊、猬、豚鼠的脑子里建立起一种机械的定律,使它们进入一种冬眠状态,体温降到某一低温,它们只需很缓慢的血液循环,维持体内的能量消耗。
人类也能进行冬眠吗?当然医学上有脑部受伤昏迷不醒很多年的事例,那是控制睡眠的脑中枢受了伤。
但终有一天,人类能够悬凝生命的进展,那将对我们的文化产生重大影响。
尼特又看到一份《洛杉矶时报》的报道:雷约翰博士指出:‘我认为不久的将来进行冬眠是毫无疑问的。
外科进行肺部和心脏手术时,降低人的体温已是常见的方法。
将整个人的生命无限期地悬凝的技术,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将狗、猴子冷冻,然后再使他们恢复正常的试验已经成功。
几个月前通用机器公司冷凝部宣布对一个新仪器进行试验,它将人体的血液抽出,使之降温,然后循环回体内,理论上说这仪器可用于减低血温,当达到适当低温后,用雪将人体包装起来。
当然,下一个问题是如何使各部分解冻,人体事实并未完全冻结,只是以温度控制半休眠。
但危险的是,如果冷冻和解冻时,内外各部不能同步,会造成人的血液及组织的破坏。
目前,还需要有识之士进一步研究。
他抬起头来,看见加利医生走进来.并没有注意他在看剪报。
尼特问:哦?你那位大人物没跟你一块来吗?加利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摇摇头,希望很渺茫……真对不起。
那么,她还能活多久?六个月,如果使用特别的输血,也许,还可以拖一年,不过……医生再也讲不下去了。
沉默了一阵,尼特说:医生,告诉我,按你的意见,还有多久才能找到治疗癌症的方法?加利医生皱起眉头,很冷静地说:这问题我回答不了,你问这些干什么?这才注意到尼特手中的笔记本。
请原谅,尼特说,我偶然发现了这个。
他用手指点了点剪报。
你应该明白的,尼特说,我希望能使她活下去,保持她的生命,如果需要,就让她睡去,一直睡到有办法治好她的病。
加利医生沉默不语。
尼特大叫:你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简直是疯狂!医生避开话题,我希望绝望不会使你乱来,这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能以一个简单的答案回答我简单的问题吗?医生!我希望你把试验的结果告诉我!这消息并非来自科学家,也得不到科学家的承认。
医生摇摇头说,常常会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宣布自己发明了永动机,结果是骗局。
是谁?我连提都不想提这类蠢才的名字。
谢谢你!尼特快步走了出去。
几天后,他把一份计划交给加利医生,陪罗娜离开城市,不再治疗,从此断绝同外界的联系。
二、好夫妻克宁顿夫妇失踪,估计已经死亡!这清息使人无法相信。
罗娜生前的好友凯·雅姬,放弃搜索罗娜和尼特之后,心情一天比一天苦闷。
雅姬和罗娜是大学时的同学,虽然一直亲密,雅姬内心却暗暗同嫉妒作斗争。
她嫉妒罗娜的富有、现在尼特和罗娜都死掉了,雅姬不只失去了爱情,而且失去了嫉妒,她觉得惘然若失。
雅姬失神地坐在那儿,外边一部旅游车经过,导游通过扩音器高声地向游客介绍:请看,这是电影明星的住宅,这间是凯·雅姬的家!人们都知道雅姬同罗娜是一块拍电影的,克宁顿悲剧刚发生几天,罗娜这颗陨落的巨星显得更加耀目。
雅姬再也受不住了,她突然跳起来,挥动拳头,叫骂起来。
客人们呆站在那儿,无所适从,于是议论起来。
有人问:罗娜是个神秘人物吗?不,只是难于接近,我说呀,她象个女皇。
萨姆道:我十四岁就爱上她,她演的电影我至少看过三次。
杰克道:她可把记者气疯了,不接受访问,不交谈,她根本不在乎好莱坞,她拍电影,只是一段生命的小插曲。
鲍华问:那么她为什么拍片?她根本无意拍片,只是陪雅姬试拍,影业公司老板和导演看上了她,死乞白赖央求她,最后她答应拍片,据说,是为了消磨掉五年光阴。
为什么要消磨五年光阴?是为了一个男人,罗娜五年不能见面,那男人是尼特·克宁顿,他们本来是邻居,兄妹一样,但正因这样,双方家长都怕他们会婚姻不幸。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说起来倒合理的。
孩子因为过分亲密,没有能真正认识别的人,所以双方家长要求这对恋人考验他们的爱情,把恋爱挂起来,五年内不见面,如果五年内爱上别人,可以自由抉择。
这真是古怪的办法!那么她就来这儿拍片了?对,好莱坞也是一种生话体验嘛。
至于尼特,头两年刭南极探险,而且探险归来,还在纽约开了盛大的庆祝会呢!对,莎莉说,她离开好莱坞回到纽约,那时他从欧洲回来,两天后,他们就结婚了。
我记起来了。
杰克道,好莱坞没有一个人被邀参加婚礼,甚至雅姬也没份儿。
雅姬当时不是在好莱坞,莎莉为雅姬辩护道。
大家不再说话,长时间的沉默后,他们分头商去。
人离去后,雅姬情绪颓丧地躺在长沙发上,无法从心中将克宁顿夫妇排除开来。
克宁顿的爱情故事,证明她的失败。
使她对爱情的态度完全改变。
尼特五年中对罗娜忠心不贰,使雅姬气极了。
雅姬曾一心想杀死罗娜,在五年考验的第三年,雅姬和罗娜的友谊曾发展到接近决裂。
尼特当时刚从南极探险归来,在纽约只呆了很短一段日子,他通过她姐姐转告罗娜,说他仍一如既往地爱她。
雅姬对罗娜快刀斩乱麻,把漫长的等待结束,罗娜安详的一句:不!雅姬骂罗娜是个蠢才,急切地说:罗娜,你听着,他这次不是又回南极去,在巴黎那些企鹅可漂亮。
罗娜摇头:雅姬,你一点也不懂,这是一次自愿的分离,是对力量的审核,是男女至死不渝地相爱,难道你以为我该半途而废?好吧,雅姬举起双手叫喊道:不要以为你和尼特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我怕亚当夏娃还没结婚,亚当就在巴黎遇见一条所谓穿裙子的蛇了!这次争执后过了不久,雅姬担任一部片的主角到爱尔兰拍摄,开始有了扮演穿裙子的蛇的诱惑。
有一天经理人到伦教去公干,带回来了一份伦敦的报纸,雅姬好奇地看一眼,看到了一段名人新闻,美国百万富翁,最近南极探险的大英雄尼特·克宁顿将作为期一月的访问。
雅姬立刻给尼特发了个邀请函约定巴黎见面,当火车驶近车站时,活像走上祭坛的处女。
他正是她心日中那个模样,这使她心眺加速,他的问候是那么随便,这使她感到心痛,不久,他向她打听罗娜,问罗娜的生活情况,样子怎样了,在不拍片时干些什么……这些问话使她气恼极了,她向他编出一套慌话,告诉他罗娜很快活,一天到晚都有男明星作伴,说罗娜跟谁勾搭,后来又换了什么人。
但稚姬的努力毫无进展,最后,她发现一个秘密,尼特每天下午都划船到一个小岛去探望人鱼,她提出带她到岛上玩玩,尼特拒绝了。
雅姬要第二天自己划船去,尼特只好答应载她去一次。
那天天气微寒,但雅姬偏穿上一件贴身的外套,故意搔首弄姿,可是尼特连看也不看她一跟,稚姬气极了,决心让他知道面对着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意外地把船弄翻,使两人落入寒冷的海水里。
那当然并没有什么危险,只一阵他们就上了岸,但他们浑身湿透,寒风吹来很不舒服。
尼特气得狠狠地打了她几下屁股,感到一种痛楚的快乐,他又粗鲁地叫她把湿衣服脱掉,否则会得肺炎。
这小岛没有树,于是他们背对背把湿衣服脱下,她突然转过身,跑到尼特跟前,这时她脱得一丝不挂,扑上前一把搂住他,不停地说:好冷啊,求你搂紧我。
尼特三年没见到自己的爱人,现在跟前是一个女人,一个脱得精光的女人,她每一寸肉体都在要求……这样一种情况,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拒绝。
但尼特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把肉体的要求压抑住,用颤抖的手将雅姬推到一边,他相当粗鲁地命令把衣服穿好,他自己也穿上了湿漉漉的衣物。
现在,雅姬躺在自己的床上,沉迷于回忆,她死死地望着天花板,默默无语。
她怀疑,当尼特和罗娜重新见面后夫妻之间的枕边私语,会谈及此事。
现在,这一切都已过去,尼特和罗娜已经躺在海底。
这印象像螺丝钻一样,越来越深地钻进来,刺痛她自己的心……三、十亿美元的生命保险克宁顿夫妇的死,使戴安妮大为震惊,但望着花园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尼特和罗娜的儿子荷尔和女儿马西亚——她心中却在暗暗高兴。
不错,戴安妮和她的丈夫彼尔斯相当有钱,只是这个家庭缺少了生气,他们没有养下一男半女。
她觉得荷尔和马西亚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她记得当日尼特和罗娜为了治病,把孩子交托给她照顾,她立即一口应承。
她比罗娜大四岁,但没有办法怀孕。
戴安妮早想把自己心事告诉丈夫,要他收养一个孤儿,但彼尔斯坚决反对。
彼尔斯有一种怀疑的恐惧,怕收养的孩子血不干净。
戴安妮很爱这两个外甥,现在他们的父母突然死亡,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彼尔斯躺在床上,过了很久,才说:你是不是想按合法的手续,把那两个孩子正式收养过来?戴安妮深深吸了口气,把头埋在丈夫的怀里,泣不成声了。
办理领养手续,自然不那么简单。
彼尔斯通过申请,政府领养部门对这两个孩子已故的父母作认真的调查核实,当然包括财产、保险金、收入、纳税等状况。
结果,有很多事彼尔斯和戴安妮过去完全不知道。
有一天早餐,彼尔斯呷着咖啡说道:我现在怀疑,他们当初早就有打算的了。
戴安妮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他说:就是他们的生命保险金。
每人五亿元,保险范围是世界性的。
保险盒?他们在结婚时,就已买下,而且在生下每一个孩子时,就将保险金指定遗留给孩子。
五个月前,当他们到欧洲去时,尼特和罗娜已立下了遗嘱,把遗产指定分配,其中还包括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考第二名的人的基金会。
他们有权在遗嘱中分配财产。
不过,保险公司怀疑他们的飞机失事不是意外,要知道他们要赔出十亿保险金,如果证明他们是自杀,那他们一分钱也不用付。
胡说,尼特和罗娜没有理由自杀,他们有的是钱,相爱,有两个孩子,什么都有,为什么要自杀?不错,他们什么都有,只除了一样东西——他们没有未来。
彼尔斯皱着眉头道。
戴安妮听丈夫这么一讲,倒抽了一口气。
她摇摇头说:绝不可能!尼特并没有病,他绝不会自杀,也不会杀死罗娜的,他是那么爱她!他爱她!不错,爱到没有她就不再活下去了。
难道他们竟这么无情地抛弃可爱的儿女?确实是这样,不过交给你来照顾。
他们也就放心了。
但罗娜只是说让我照顾孩子们几个月罢了,不,他们绝不会自杀。
不,不是自杀,保险公司的人在考虑别的可能性,只认为不是一件意外。
戴安妮凝视着他: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尼特在飞机失事前一个星期曾单身回来过。
回纽约?竟不打一个电话来问问孩子的情况?我不信!他的管家说的,听说尼特查过帐目,提走了巨大的现款,一千万元钞票,立即飞欧洲。
一千万美元!干什么用的?唯一的可能性是拿这笔钱付别人,可能他们在海外到一个能救罗娜的生命的人。
可是飞机坠毁了。
你是说有人要了他们这笔钱,设法做成这次飞机失事?这种事可能发生。
戴安妮说:真想不到尼特这样聪明的人,也会被人欺骗,那真太惨了。
尼特不是神,他也是个人,任何人,甚至是我,为了救所爱的人的生命,也会盲目误信的。
你认为他们还可能活着吗?这有可能,但我看,希望极微。
如果他们活着,为什么不捎个信来?这么说,是不是我们不能领养这两个孩子?彼尔斯点点头:如果有活着的可能,是不能领养的。
我们可以设法找出他们到底是否死掉!可以请私家侦探……彼尔斯摇摇头,望着自己的妻子,今天我们要参加一个会议,律师、基金会,庄院管理人,以及企业的负责人,一起研究怎样解决尼特留下的问题。
四、第二名的聪明下面是尼特·克宁顿支持的学术深造基金会的负责人乔芬力写的笔记,摘要如下:七月十六日今天我深为震惊,我一直由于有良好优异的教育纪录,挑选出来担任这个基金会的领导。
原来这基金会是由一个我最敏佩,也最憎恨的人——尼特·克宁顿出钱建立的。
尼特据说死亡,法律界指定我去查明真相,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同克宁顿之间的宿怨。
我根本不愿接受这任务,可是为了基金会,让更多人受益,我接受了。
基金会专门协助那些在各类考试中仅次于第一名的落选者,的确荒谬可笑,要么就是第一名,要么就名落孙山,基金会大概为这些本来成绩极好,但不走运的竞争者谋求资助。
我出生波士顿,父亲是汽车修理工,母亲是女佣,母亲节省每一分钱供我上学读书。
我认为将来应该当个医生,因此一有空就学习。
我成绩很好,学业一直都很令人满意。
那年,母亲去世,我一个人千方百计求生存。
美国有一种怪现象,进大学有各种方法,其中一种是运动员学位,为进大学,我学过打篮球、垒球、田径……可是,尽管花尽力气,总是个亚军,我只好认命。
于是,我拚命去干活,省吃俭用,把钱存下来,终于攒够了进大学的学费,考进了哈佛大学。
尼特·克宁顿比我年轻几岁,他是轻而易举进哈佛的,他家有钱,成绩又好。
他像一个年轻的国君一样,在哈佛受人拥戴。
他是个天才,我们拚命才能掌握的知识,他像天生就懂。
他注意我的存在,是参加曼达希尔奖学金比赛时。
这奖学金给予第一名一千五百元,亚军只有五百,第三名只有一百,我拚老命要争这第一名,因为这关系到我以后读大学的费用。
考完试,我自信成绩会好,结果:一千五百元奖给第一名——尼特·克宁顿。
我当场被打击得耳朵轰的一下聋了,我又得了个第二名。
我心里的苦楚是难以形容的,那富家子有什么必要锦上添花,而夺走了我口中的面包?我相信,我们站在一起领奖,一定是奇怪的一对。
他一定看出我内心的感受,几个钟头后,听人说把奖金退还给委员会,提出将这奖让第二名第三名平分,但委员会拒绝了这要求。
正如我预料,他到我房间找我,出乎意料地向我道歉,说他实在不该参加比赛。
他说,一个人有钱,有时反而成为累赘,这次比赛,是钱买不到的荣誉,证明不是他父亲的荷包,而是自己的脑力,赢取的,他希望我接受他那一千五百奖金,我说,我要自己去赚应得的钱,不需要他假慈悲的施舍。
我相信我的拒绝对他是一次教训,因为自那次比赛后,他突然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不再出风头了。
他的退出,使他声誉更高,人人以做他的朋友为荣。
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傲他的朋友,那就是我!我千方百计不理睬他,他学业的进步是惊人的,我深信我的成绩比他好,但他不费力气就成了全班成绩之冠。
我在暑假得拚命工作,而尼特在干什么?我估计,不是打马球,就是驾风帆。
我决定在得学士学位前.先有点医务知识,以便考入医学院去读硕士,因此暑假我到总医院去当勤杂工。
七月有一天,当我把输完了的血瓶和脏绷带、被单用手推车推出病房时,突然看见尼特。
他穿一身灰色的没有工资的义务工制服,正服侍一个病人。
我像碰见了一条毒蛇似的,不出声地观察着他。
我知道这个病人生的是毒疮,浑身脓血,臭气难挡,但尼特却很耐心地为他用海绵洗抹脓血。
我需要憎恨,为什么他偏偏跳出来否定我那种自豪感呢?我那副恶狠狠地表情,被护士长看见了,于是我赶快扭头走开。
两分钟后,我又碰见了尼特,所幸的是我走路没有声响,可以悄悄走近,看个清楚。
啊,伟大人物这次正在拥抱一个可爱的女护士,可以看出她是个医学院的女生,她也十分合作,俩人正相拥热吻。
原来如此,他到医院来工作的目的,就是追逐漂亮的女护士,现在我可明白他的为人。
我这结论使我心中的迷雾化为乌有,不再感到抑郁。
我现在感到比尼特高出很多呢……那个暑假,事实又证明我大错特错了。
首先是选择职业问题,我本一心想读医科做医生,但医院所见使我反胃极了,我不再学医,我改行学经济。
令我意外的是,尼特也修这一科,为什么他总是拦我的路?到了学年考试,结果又得了个第二名,落在尼特后边。
我不理睬他,但他对我的敌意却毫不在意,当我到图书馆去时,他竟向我打招呼呢。
这便我愕然,他笑着说:你思想太紧张了,应该放松一下。
我冷笑回答道:大少爷,我们得干活才能念书。
你以为我就不要吗?他轻轻地说,我也一样得做工。
哼!讲得真好听!我满怀苦楚地应道。
朋友,你该休息一下,我约了两个女孩子晚餐,然后驾车去兜风。
你跟我们一起去好吗?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们去吃晚餐,你真要我轻松,我可以跟你们去兜兜风。
那好吧,我九点钟到你住所接你。
刚到九点,车就停在门口,我赶快跑出去,免得让那些女孩子进我寒酸的住所。
他的是一部普通的车子,街灯下并不耀目,但车门一打开,我被车中两个漂亮的姑娘弄得目眩了。
坐在尼特身旁的,我似曾见过。
尼特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罗娜。
我愣住了,就是在总医院跟尼特拥吻的那个女护士。
后座的姑娘自我介绍说:我叫雅姬,是罗娜同房的同学。
在我心目中,我觉得她比罗娜更吸引人,更热情,而且更艳丽。
罗娜回过头说:我希望你还没吃晚餐。
我吃了一点。
我撒谎。
尼特说:月亮很快就升起,姑娘们出的主意,不想在餐室吃晚餐,到海滩去野餐。
我立即意识到,尼特为了照顾我,改为野餐,我该感激他,但我不喜欢他的照顾。
野餐本身出乎意外,我本以为百万富翁家的子弟一定会拿出香槟酒、春鸡肉,牛排等各种各样我从未尝过的东西。
但是野餐的食物却只是超级市场买的现成野餐料,鸡腿和猪下水。
吃完晚餐,他们三个唱了起来,唱完歌后,他们旁若无人地在沙滩上拥抱和接吻。
尼特和罗娜好像忘记我的存在,我并不怀疑雅姬希望我也吻她,但我从未经历过这种情态,内心深处怀着恐惧。
雅姬有点神经质地跳起来说:我要到大海去游泳。
我简直吓坏了,海水会不会太冷呢,再说,我们没有带游泳衣啊。
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笑了起来,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们一起裸泳?我只好说,我不能游泳,海水寒冷,我还是留下来,把火生旺。
他们沉默了一阵,接着就开始向海边跑去,罗娜停下来同尼特和雅姬悄悄说了几句什么,当时我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喊道:不要因我糟蹋了你们的趣事!他们都回头来看看我,在篝火后的小丘上,有着树丛,尼特把车停在那儿,我心想他们——一男二女,已经脱光衣服,跃进海水。
其实我也很想跟他们一样去裸泳,脱得一丝不挂,拥抱同样一丝不挂的女体,但是我没有这胆量,我无法抵抗这种诱惑,爬过小丘,拨开小树丛偷望他们。
他们在月色中,像鱼一样在戏水,我感到惊愕,原来他们并不是棵体的,他们都穿了泳衣,显然汽车里还为我准备了泳裤。
我气得不得了,回到篝火旁,当他们回来时,我内心还在生气。
我这方面,极力要在学术上战胜他,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了。
毕业考试时,我认为我的运气来了,结果仍是一样,得了个第二名。
那年暑假,我一点也没有放松,我得找一份合适的职业。
想起那天,我心头仍然激动,那是九月十日,有人打电话找我,自称是纽约习邦银行的柏架先生。
他给予我的不是一份职业,是一个位置,一个新设立的基金会,要我动手组织和主持自然基金会。
无疑,这基金会的幕后人物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柏架先生不肯向我公开他的真名实姓,令我惊奇的是,柏架先生对我在大学的成绩了如指掌。
柏架先生还指出,那位隐姓埋名的人士认为,有些人得不到最高分,并不是学习得不好,为了人类福利,应当以基金会帮助他们。
我的工资,从一开始,就是每年两万元!我立即接受了这位置,不只是因为薪酬丰厚,这是一个不只能证明我自己能力,而且能帮助那些跟我一样不走运得不到第一名的人才。
我把这计划执行得很好,但是,现在突然之间,我发现这一切全部是我的宿敌所赐,真是意想不到!我真希望能进一步了解尼特,为什么他这样对待我呢?他们要我追寻他最近的活动,到什么目的她去,是否躲藏起来,为什么这样做,我坐上了喷气飞机,横越太西洋,去执行调查克宁顿夫妇下落的任务。
我明白我此行关系到基金会的命运,由于问题的核心是罗娜的健康情况,所以我第一步必须设法查出她所得的疾病的性质。
但是医生却不肯讲明。
我突然记起曾看过罗娜主演的一部历史故事片,那是一个很悲剧的故事,一个奥国王子爱上了一个平民少女,最后他们自杀殉情,我担心的是尼特和罗娜会不会走上这自然殉情的道路。
一世纪后的今天,为什么历史竟会重演?电影中一部对情侣坐在马车上,驰向死亡,而我这对情侣——却是坐着飞机飞向他们的末日。
方法变了,结局一样,喷气式飞机、人造卫星,一刹那杀死数百万人的武器,不正是从矛、弓、箭、毒药杯演变出来的吗?空中小姐走过来,她动人地问了声:要喝鸡尾酒吗?不,谢谢了。
我告诉她,最好能给我一杯咖啡。
大约两年前,我曾发掘了一个叫瓦利古斯的希腊的人才,他为我安排了我要求的各种接触。
毫无疑问,克宁顿夫妇是找寻医治奇迹才出国的。
如果能打听出他们曾与什么医生接触不难寻出他们目的地。
当然,如果有金钱和时间,瓦利古斯可以打听出来,金钱我们有,但时间却没有。
由于我在伦敦打听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决心到巴黎去试一下。
要想打探到尼特的行踪,看来必须以他的生活方式着手,我扮演了几天美国百万富翁。
使我吃惊的是,在巴黎遇到的人,一谈起来,只知道有罗娜,因为看过她的电影。
在巴黎大学教授中,有记得尼特的,只知道哈他是佛优等生,除几个看报纸知道飞机失事的,很少有人知道是个美国富豪。
我认为,男人总不会是个感到性饥渴的动物,也许有时他也会玩女人吧?这时,珍纳特找我了,她说她是一个应召女郎,曾认识尼特·克宁顿先生,我问:你真的认识尼特吗?她说:认识,克宁顿先生是一个慷慨的、英俊的男人,也是个悲剧性人物,我曾在红磨坊做过脱衣舞娘。
大约六年前,尼特在巴黎生活过,我那时结识他的。
我问;目前你从事什么职业?她诚实坦然地回答:我是个应召女郎。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觉得很高兴,这证明尼特并不比我高,竟从天神般的圣洁一下子堕落到地下。
珍纳特继续说;克宁顿先生是我遇车祸后结识的,我失去知觉,医院醒来时,才知道他把我送进医院。
他每个星期天来看护我,直到我出院。
我出院时,先生回美国,送他上飞机,以后就没再见他了。
那么,你和他……?你想到哪儿去?你以为他是我的客人吗?不!他是恩人。
我顿时感到失望。
她问: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吗?我从荷包掏出几千法郎,她一点都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我突然觉得十分疲累,我觉得自己是在枉作小人。
我感到强烈的羞愧,傍晚,我在塞纳河进一间露天咖啡室休息,突然看到一份法国版的《纽约论坛报》。
我懒洋洋望了一眼,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
头条新闻说,在那不勒斯海岸,发现一些衣物、橡胶、铝质的漂浮物,那些衣物属于克宁顿夫妇。
我放下报纸时,手在发抖,现在不容再怀疑了。
这时我决定亲自到那不勒斯,对消息加以核实。
我走到航空公司,买了一张机票。
在航空公司墙上有一张地中海地图,我呆呆凝视它,突然发现一个古怪的反常现象。
地图上有飞机航线,海的深度有不同深浅颜色,研究它简直像走进了迷宫。
据报道,克宁顿夫妇由马赛起飞飞往北非的卡隆布兰卡,那是一条笔直的航线。
当时并没有风暴,地中海风和日丽为什么飞机的残骸会在那不勒斯附近出现?从地图看,那不勒斯离估计的失事地点约有五百里,而且在相反的方向。
飞机会不会在马里亚利克群岛附近坠海,在海上漂流五百里,操到东边那不勒斯?这一带海面常有船只来往,总会有人看到飞机失事的。
另一点使人怀疑的是,地中海的海水向西流入大西洋。
如果飞机浮在海面,一定漂往西去,经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决不会反方向漂浮几百里。
又假如,飞机真在航线西南失事,飞机沉入海底才裂断,机中物体被深海的潜流在水底带往东边,那么根据地图上看,事实又相反,因为从马赛到卡萨布兰卡的航线一带,水深两里.意大利海岸附近水深只有一千尺.难道克宁顿夫妇的衣物能违反自然规律,打破地心引力,面向相反的方向流动?我觉得脖子后的汗毛倒竖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尼特是将飞机自沉,他并没有死。
这沉机事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搞的是什么鬼?我浑身发抖,像发烧似的,走回售票处,把机票递给那售票员。
现在我不打算搭飞机了。
我回旅店立即挂长途找瓦利古斯,我知道该怎样去寻找了。
五、怪人华伦医生现在先把克宁顿的秘密揭开,掌握的是一个叫华伦的医生。
华伦医生是一个怪医生,他皱着眉把报纸新闻看了两遍,然后将报纸扔到一旁。
他看出这新闻对他那接近完成的计划,并无半点危险或妨碍,他是个矮个怪物,不到五尺,好象是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的怪物塑造出来的。
他五十多岁,出身于医学世家,是这家族中最后的一个。
在他一生中,从没得到家庭温暖。
早在实习时期,华伦医生就知道自己不会成一个职业医生,最有同情心的病人看见他那尊容也会被吓走。
自尊使他把实习干完,跟着他转而从事研究。
二十五岁那年他父亲逝世,留下大批遗产,住在家中不再那么孤寂。
他开始觉得需要异性的肉体,但实际生活中他认识的唯一女性,是酒吧间最放荡的吧女。
他被迫到在街上去找寻贩卖的爱,所买到的却不是爱,还未引起性冲动,就已化为死灰。
因此,他注定没有女性,他从血液中把性欲排除,将全部热情投入工作。
华伦家族几代的成功,使他拥有阿尔卑斯山东部山峡中的一座古堡,由于位处荒芜的山坳少为世人所知。
山堡过去有一批武士或弓箭手守卫和服侍华家,现在华伦医生则只有三个佣人。
那是一对已届中年的夫妇,德国人汉斯和安娜,以及他们强壮高大的儿子约瑟,三口对他忠心耿耿。
华伦医生用最新的科技成就装修了山堡,有电力、有电梯,还有水源。
山林的野生动物可供长年肉食,一个牧场和一个果园、还有一个菜园子,使他们能自给自足,华伦医生致力于科学研究,取得了前人未得到过的成果。
他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信徒,把这种理论运用到人类医学里面,也就是致力于凝悬人类的衰老,令人的脉搏活动减慢,新陈代谢也缓慢到最低程度,而不损害人的血液循环。
这种设想像风暴一样在他脑海中狂野地翻腾,他要刷新这方面历史。
他设计了一个仪器,提示这一理论,在科学月刊发表。
谁知医学界认为这种理论是完全荒谬的空想,只当他是个疯子。
尼特最初知道华伦医生是在纽约时,看过一篇这位怪医生舶论文。
罗娜病情恶化后,他开始重视华伦的理论,觉得这是唯一的救命草。
要找寻华伦医生不是件容易事,欧洲医生提到华伦名字之以鼻。
尼特只有通过医学月刊转了一封信给他,接着,他又拍了一份急电,汇十万支票给华伦医生,要求接见他和罗娜,只谈一个小时。
两天后,尼特接到华伦医生的复电,邀请他到苏黎世见他。
尼特和罗娜从医学界打听出华伦医生是个矮怪物,一开门,最初的印象使尼特和罗娜吓了一跳。
他那双使人心魂惊震的眼睛,绝对的自信和孤傲,使他们吃惊。
华伦医生对于这两个客人能首先把他当一个人对待,有初步的好感。
同时,华伦医生发现,在所见过的人当中,这对来访者可以说是世间最美的一对男女。
尼特知道华伦医生只接见一小时,于是他急忙把情况和要求讲明。
尼特说,他和妻子知道目前物医学没办法治疗白血症,但十年后,可能有新的发明可以治疗,因此,希望能够悬凝生命,把罗娜生命的火种保存下来。
在华伦医生的注视下,罗娜插口说:也许,你以为我们疯了,不过这是个符合逻辑的结论,只想活下去罢了,信心把我们引导到这儿来。
对你的信心。
尼特简洁地回答,也是对你悬凝生命手方法的信心,我们读过你的论文。
这使华伦医生大吃一惊,叫道: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望着他,尼特冷静地说:那么,难道那些说你是江湖骗子的人是对的。
不!华伦叫道,我的理论直到最后的一个细节都是正确的,但不可能应用在你妻子身上。
为什么?因为我所知道的和我能拿出来给人看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我的头脑里,一切都完成了,但实践上我却没做出什么!他举起双手,绝望地叫喊。
华伦医生告诉他们:世界上最强有力,最肯定无疑的理论,都需要实践证明。
要证明我的理论正确,必须通过实验。
我得到到医学界支持,得不到一块钱。
它相当简单,不过非常昂贵,钱花得太多.对于医学界,它太革命了。
他们无法理解,我需要特殊的金属,新的设计,那要花很大一笔金钱,一百万,也许两百万才能完成这项试验。
要多长时间?华伦医生想了一想,然后耸耸肩头。
也许要一年。
尼特说:如果花两百万你可以在八个月完成,以加倍的数目,可以加快一倍速度吗?华伦医生说:我亲爱的克宁顿先生,金钱不是万能的,它不能买到每一样东西。
可是金钱可以使车轮转得更快,如果你认为要达到的目的是重要的,你将会不休息不睡眠,除非你对自己段有真正的信心。
华抡医生被激怒了,愤慨地说:没有人能预见成功或失败,我又怎能肯定我的方程式对人体立即获得成功呢?尼特说:华伦医生,你知道我怎样想?我认为你缺少人做实验,所以你的梦想无法实现。
华伦医生静静地听着,嘴角现出一丝苦笑,他深信自己的理论是经得起检验的。
尼特愿意拿出一千万来作这次实验,而实验的人现成摆在眼前,一千万美元可以建成一个欧洲最好的实验室,可以保存克宁顿夫人的生命。
华佗医生沉思了一阵,人类的身体只不过是一部机器,一部比任何金属制造的机器更复杂的机器,也许我有比它们更好的工具。
这话怎么说?尼特问。
我已经使复苏法过来。
我用高额电波透进人体,根据我的设计,可以使人体内外上下同时冷冻或解冻。
这一种高频电渡热我集中在人的心脏、肺脏和内脏器官,使它们与表皮同步加质变,十分匀称,这就是我发明的方法,假如大自然像我一样是个好工程师,她也会使用这种方法。
罗娜颤抖了一下,就像寒冰刺骨一样。
尼特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危险性吗?华伦医生道:愚昧,一知半解和粗心大意会造成不可挽救的危险,在操作时,操作人必须极其专注,不能抽一根烟,甚至点一根烟的时间,也可能使冷冻过程中的人体在一秒内凝结成冰,如果冰的结晶一产生,就会使身体的细胞爆裂!隆!一切完了。
你有作过这种实验吗?尼特问.只有猴子、老鼠和狗,还未用人作过实验。
凝悬了多长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六个星期。
那就很难达到我们的要求了。
我们不可能期望这么快就出现医学的奇迹。
我们曾向不少专家谈过,谁也看不出五年内有希望能找到治癌的办法。
有人说至少要十年或十五年才能发明治癌的药物呢。
我知道。
华伦医生轻轻地说:如果最后不能煽起熊熊的烈火,那么我们又何必保存那剩下的烛光呢,我们打个比方说,那机器不是个墓穴,只是个不老洞,她在那儿日夜等待,这样也许可以等上十五年。
丈夫和妻子在沉默中互望一眼,尼特问:你那仪器要多久才能为我们准备好?华伦医生惊奇地凝视他们,感到头疼,他过去一直相信,女性的爱是一种疾病,他已具有免疫力,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对人,他无法否认,爱大于死,他觉得这不可思议,可怕。
不可能!他对他们说,我不能这样做!尼特问道:为什么你突然改变主意?华伦医生说:即使是克宁顿夫人,我为她办这事,已经冒着同业攻讦的危险,可是加上你……那有什么不同?尼特追问道。
当然大不相同,她是在死亡边缘,你却身骨健康,如果你死掉的话,我不只被毁掉职业,而且要受绞刑,被判谋杀罪的。
罗娜道:那么说,你对自己的仪器缺乏信心?医生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看看整个世界吧,就是神也会犯错误的,假若明天出事,或者五年后出事,人们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一笔钱,一定说我谋杀你们!尼特说道:照你那么说,这件事必须守秘密。
但这太困难啦!华伦医生说。
不,不会这样的。
我可以几天内飞到纽约,带一千万钞票回来,谁又知道这些钞票由谁去花?哈!华伦医生狡黠地微笑起来,摇着头,钞票?不行,钞票跟人一样,张张都有个号码,等于人有名字,数目少,人们不会记住,但是一千万简直是一个军团,你能把一个小民族藏起来吗,嗯?医生,你真太多疑了,世界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的,怎么说藏不了人?华伦医生笑笑道:完全正确,我就拥有一座山堡,它是我们家族的产业,存在八百多年,我一生就中未见一个陌生人闯进去。
那不正好吗?尼特叫起来。
也许是吧。
华伦道,如果你们是普通人,那确是避世之所,但你们太有钱又太出名。
尼特和罗娜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真情实况可能粉碎了他们的美梦,但是,尼特还是把自己和妻子的真实身份向华伦医生讲明。
华伦医生惊叫起来,想想又问,你有几个孩子?两个,她一说起孩子,目光就闪耀起来,一男一女,男的叫荷尔,女儿叫玛西亚。
华伦医生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了几次,最后说:我只考虑克宁顿夫人的情况,她没有抉择余地,但你,我不能接纳,难道孩子们没有了母亲,你还离开他们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来不及分析的激动情绪。
尼特还来不及回答,罗娜已抢先说道:医生,你还不太明白,两个孩子还太年幼,他们还分不清母亲是哪一个呢,现在照顾他们的是我没有生育儿女的姐姐,肯定地说,父母没不爱自己骨肉的,但我不想以死亡污染他们呼吸的空气。
尼特粗声粗气地说:医生,我想大概你无法理解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会何等相爱,完全进入对方的生命,没有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无法生存的吧?这句残酷的话使华伦医生像胃穿孔一样难忍,但他一接触到罗娜的目光,愤怒被一种无法抵抗的同情心溶掉,他说;请原谅,谁会怀疑由你触发的爱情呢?他转过头对尼特,但我仍建议你留下来,看着她……要守侯多久?尼特强忍住激动,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以为我们会那样盲目希望一个找到治癌的日期?我和妻子都正视事实,她是我生命的呼吸,我们一起作这个实验,一起生,一起死!罗娜道:医生,请告诉我,在你那仪器里,随着日子过去,我会变老吗?不!华伦医生温柔地答,在冬眠中,年岁的进度也同样缓慢下来,差不多是静止不变,你不会变老,复苏时,仍会像现在一样年轻。
尼特听了医生这话,叫道:你还不明白?如果我等在外边.罗娜复苏时像现在一样年轻,她见到的将是一个老得快死的丈夫。
他失声大笑起来,哈哈,不行,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情况的。
华伦医生一声不响,罗娜追问:医生,怎么办?华伦医生遗憾地摇摇头:你们在世界上太有名了,你们不能简单的失踪就了事的,两个大陆的警方会设法追踪侦察,最后我不但不能救你们,而且会成为通缉犯,会被判刑。
罗娜不赞同:没有人知道我们找你,用不着担心。
我已经想好了,尼特踱着步说,我们回伦敦后,把飞机留在那儿,我单独乘搭民航飞机飞回纽约去,取出一笔钞票,然后飞回伦敦,同妻子再驾飞机,宣布飞到某个目的地。
我们可以先同某个医生约好时间,但永远不到达那儿。
我们把飞机沉入地中海,你驾船在约定的地方接我们。
华伦医生愕然地望着尼特说不出话来。
尼特继续讲下去:当然,你必须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协助你。
住口!够啦?华伦医生叫道,他语气充满了兴奋和笑意。
六、将被单拉上事情照尼特的计划实施,当飞机夜晚飞过地中海,引擎关闭,向目的地滑翔,直到落到海面……他们坐在准备好的橡皮艇内,没有说话,过了不久,已接近岸边,雾中有电筒闪光,华伦来接他们了。
其他一切也由华伦医生准备妥当,新的护照和瑞士入境签证,当然,都用了假借的名字。
为使人无法追踪,华伦医生要求他们分开进入瑞士国境。
尼特以舒曼先生的名字。
驾车先行,而罗娜则以奥斯华女士的名字搭飞机到克罗丹,她将穿黑衣,戴面纱,像一个奔丧的贵妇。
华伦医生将搭同一客机,以便帮助罗娜。
他早一日在苏黎世日报登一段消息,说一位奥斯华先生病逝,这样,边境人员认为罗娜是奔父丧,给予放行。
尼特和罗娜在约定的地点会合,由约瑟带他们上路。
几天后,弯曲的泥泞公路在一块巨石前结束,尼特和罗娜在这里会合。
一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来接他们。
他是约瑟夫,驾辆吉普车,将他们载上,行驶了一夜。
到了天亮,他们来到了公路的尽头,这时约瑟夫将车驶进松树林子,将车用帆布盖好,笑了笑,走上山去。
过十分钟左右,他们听见马叫声,约瑟夫从山上拉着马匹下来。
他们骑上牲口,穿过松柏树林,穿过很多无人烟的古道,往山上攀登。
在穿出了密林之后,突然走进了一片开阔地,远处的山头,变幻着各种不同的色泽。
天蓝如水,使人想伸手摸摸,那蔚蓝就沾在你的指尖上。
不久,听见瀑布响声,再拐过一个弯,就可以看见华医生的古堡。
这是他们旅途的终点,也是走向未知和前途的起点。
当华伦医生最后到达山堡时,他带了很多行李,包括他在苏黎世等待的机器原料。
还带了一大叠报纸,报纸头条刊登了克宁顿夫妇飞机失事的消息。
尼特和罗娜读着好笑,但心里有点不安。
罗娜不可忍受的痛苦需要迅速行动,但一星期又一星期过去,华伦医生未采取任何步骤。
每天早餐后,华伦医生把自己关进书房或实验室里。
实验室是一间独立的石室建在古堡后边,华伦医生在这儿装置他那冬眠设备。
约瑟夫当他的助手,但不允许克宁顿夫妇去。
尼特曾抗议说:难道我们没权看看我们付钱装置的是什么?我说,现在还不可以!华伦医生决绝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见你的仆人跟你一块工作,我自信受过训练,比他们更有用。
你完全弄错了。
华伦医生说。
当你睡的时候,他们是照顾你们的人,他们是要时刻维持机器运转正常的人,他们必须十分熟悉这机器的结构、操作和维修,你是在那儿睡觉,你不能维修,你一点也帮不了忙。
如果现在还不抓紧,我看就没有将来了,罗娜的病情越来越痛苦,她还能支持到你把机器安装好吗?华坐医生厉声说道:我一开始就已把其他工作抛开,全力以赴在进行这件事,难道你没留意她的痛苦已日渐减轻,胃口也比以前好了吗?尼特说:我知道你在给她止痛药吃。
华伦医生微笑起来,你认为她在吃毒品止痛吗?我承认,它是止痛药,我深信,一旦胜利,这种毒瘾就会消失,我可以向你确保。
这样又过了好几个礼拜,罗娜的痛苦减轻了。
有一天晚上,在一段莫扎特的音乐节目后,突然听到英语广播,那是苏黎世电台的播出,罗娜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英语广播说:罗娜,如果你还活着,听到这番话,请听我说!我是你的姐姐戴安妮,我刚刚看过你们的飞机残骸,它被冲上了那不勒斯附近的海边。
尼特和罗娜都愣住了,他们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根据我们考虑,你和尼特不在飞机上,至少当飞机沉没时你们不会在机上,那可能是你们计划这样做的?矿石收音机中继续传出戴安妮的呼吁;罗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们忍心抛弃你们可爱的儿女吗?声音突然被打断。
这一番从矿石收音机传出声音,有如闪电,射向尼特和罗娜。
罗娜说:荷尔在喊我!他们两个都在那儿!戴安妮带他们到播音室去了!罗娜痛苦得快要崩溃,她多么向往再见一见自己的孩子,拥抱一下他们,她要求尼特跟她立即离开古堡,到附近的一个小镇,挂电话到电台,弄清戴安妮和孩子们在什么地方,立即飞到他们那儿。
你得冷静一些,这样下去会把医生千方百计维持你精力的药力消耗光的。
但她听也不听,换上路的衣服,尼特动手阻止她,她就怒不可遏地挣扎,当然,他们不知道华伦医生早已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华伦医生大喝一声:不要吵!简直是疯了,当一切已准备好了,竟要突然离去,办不到!尼特和罗娜都不出声,望着医生,尼特问道:准备妥当了吗?什么时候?华伦医生说:也许,永远也实现不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尼特愕然地说。
罗娜问道:是因为他们找出他们飞机在什么地方了吗?华伦医生摇摇头:这点我几星期前就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危险,一架坠毁的飞机只证实飞行员的死亡,即使打不到死尸,也说明乘机者已不在世上。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尼特问。
华伦医生耸耸肩头,为了得到最佳的教果,你们应该把身体放松,精神平稳安宁,这类消息是会刺激你们的。
尼特说: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思念,是可以理解的,你继续干吧。
医生不作声。
当天晚上,晚餐摆在大饭厅里,而不是往日的小饭厅。
医生特地从酒库取出一八○三年的名酒,为他们斟酒,道:请你们及时享受吧,要知道至少有两三年,甚至五年,喝不到这美酒的。
罗娜的唇边漏出一声长叹。
尼特镇定地说:明天吗?医生淡淡一笑道:后天,在你们进入旅程时,必须干干净净,所以这晚餐,是你们最后的一顿饭了,明天不再吃什么东西。
克宁顿夫妇沉默地呷着酒,医生又说:我是不信教的,不过古堡后有一个小教堂,如果你们要祷告以求安宁,可以去那儿向上帝祷告。
罗娜紧张地笑了笑;这好象是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医生说:目的地?那个目的地,现在正在建筑。
这是最后一晚,是克宁顿夫妇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夜了。
他们的目光四周张望,把周围的美景贪婪地吸进眼中。
他们呼吸的空气,仍和昨天一样的清新香甜,使人陶醉得像喝香槟。
昨天的日落,也同今天一样,但今天却是他们的最后一晚了。
晚风有点微寒,人们回到房间去,这房间是华伦医生为他们准备过最后一夜的。
尼特把房门打开,把罗娜抱进房间,罗娜好轻啊!她在笑,笑声如夏天的闪电。
尼特用手指按住罗娜的嘴唇。
罗娜吻了吻它,诚恳地说:尼特,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去走进未卜的道路,现在我要求求你,不要跟我一起去冬眠了……不要讲啦!尼特说,没有了你,我只剩下半个人!罗娜感动地把尼特的头接在自己的胸前。
他们还只有几个钟头能活在世上,他们不想睡觉,欢笑着,不去想未来。
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约瑟夫推着一张酒台进来。
尼特拿起酒瓶,把瓶塞拧开。
罗娜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美酒,要喝一点?当他们喝下了这美酒,酒杯还没放下,就感到全身着火一样,几个月来,他们抑制着肉欲,尼特一直压抑自己,但这时罗娜把杯子一扔,向尼特扑过来,热烈地拥抱住他。
在罗娜苍白的面颊上,突然重现在健康的色泽,尼特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强烈欲望,但他浑身颤抖着提醒她,千万不要把身体弄坏。
尼特长叹一声,罗娜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今晚是我们最后一夜,就算是生离死别吧,我舍不得你,亲爱的,爱我吧!尼特不再回答,他把灯熄掉。
罗娜曾觉得寒冷,但她不想睡,她的手指不停地爱抚着尼特的肉体。
到最后,当然,他们都睡着了。
华伦医生和约瑟夫在黎明时走进房来,发现他们赤裸着,拥抱着,睡得很香甜,就像两个累了的孩子一样。
这景象使年轻的约瑟夫感到震惊。
当医生俯身去检查尼特和罗娜轻微的呼吸时,他僵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沙哑着嗓子问道:她……还活着?医生笑了笑,他们很长时间不醒来。
约瑟夫望望那水晶瓶,问道:是那液体?医生点点头,这样对他们来说更好些,对我们则更方便些,好,到实验室去吧。
医生离开房间,约瑟夫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到床边,恋恋不舍地拉起一张床单,把他们赤裸的身体盖上。
七、畸零的守卫者现在搁下这对进入长眠的夫妇,重返世俗社会,下面继续抄录乔芬力的笔记:我同被得·瓦利古斯一起到达那不勒斯,在海边仔细检查克宁顿的飞机残片。
这飞机是克宁顿私人所有,特别坚牢,没有理由坠毁。
当地天文气象局说,失事时气侯很好,没有特殊气旋造成失事。
我们又雇了潜水员,深入坠机地点,在深海中找寻,可是一无所获。
我证实不到什么,只好回美国,向彼尔斯夫妇交差。
我心中仍然怀疑克宁夫妇活在人世,如果在机上,为什么没有尸体甚至没有衣服残片?戴安妮支持我的论点,命我继续追查,她用自己的钱来支持我。
我又回到伦敦,凡是他们住过的旅馆,见过的医生。
我都没有放过。
我得出一个结果,罗娜患了不治之症——血癌。
我最后终于到达苏黎世,克宁顿夫妇最后曾到这儿度过好几天。
我发现他们的飞机曾来回飞过几次,比任何地方频繁。
奇怪的是,旅馆却没有住过的记录。
他们居住在什么地方?他们来会见谁?我查遍了苏黎世医生,没有发现有给克宁顿夫妇看病的记录。
我感觉出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终于,我找到了目标。
苏黎世所有医生我都访查过,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华伦医生,医学界根本不承认他,他失踪了。
他是谁?什么时侯失踪的?为什么失踪?在什么地方工作?声誉如何?都是一个谜。
我派人员查访,结果得到了情报:他没有执业,也没有参加任何医院的研究工作,他的论文不知所云,是医学和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复合物。
克宁顿夫妇会不会是找他?但华伦医生在苏黎世的住宅已很久没有人居住,门口结了蛛网。
终于,我知道日内瓦举行一次医学会议,联合国主办的,华伦医生会有兴趣出席这个会议。
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会场中出现。
我赶快冲出去,追上了他。
我发现他站在行人道旁,正在等的士。
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他皱走眉头停了下来。
我大声说:先生,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是关于克宁顿夫妇的。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表情变化得那么快,他一下子变成惊慌,向马路跑去。
两秒钟后,我听见汽车急煞车的声音。
急驰的汽车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抛起,我走上前,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四周围起来的人,全都是参加会议的名医。
我内疚,是我把他逼死的。
这使我十分害怕,我终于决定放弃追查。
八、坚守四十七年的人过了四十七年,到了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末,阿尔卑斯山还像往常那样,白雪的顶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只鸟儿飞翔在碧天,那是一架细小的飞机,飞机上是一对新婚夫妇,叫艾力和雅莲,他们在阿尔卑斯山度蜜月。
突然,他们飞越了一座雪岭之后,只觉雪山向下倾斜,两座高峰之间,竟出现之一片葱绿峡谷,一股气流,使飞机直坠峡谷中去。
艾力大吃一惊,在飞机差不多碰到地面时,才把机翼摆正,缓缓向上起飞。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草地上有两人向他们跑来。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像疯了一样,又叫又跑。
艾力正忙于驾机,这时,艾力看到下边生起篝火,一股浓烟向上升起来,那对男女已回到火堆边,不停地加添柴火。
看来他们有着紧迫切的要求。
艾力将飞机盘旋着,在微微倾斜的草地上着陆。
他们看见那男子和女人匆匆向他们跑来。
女的跑不快,男的虽已跑在前边跑回去把女的扶起。
那男子对女的如此关切,深深感动了雅莲,她心想大概这是一对夫妇。
当他们走近来,雅莲发现女的比男的老很多。
艾力扶雅莲出了飞机,雅莲大声用英文问:有什么麻烦?但他们是用德语回答,只有艾力才听得懂。
他们所讲的事,对于外来者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奇闻,他们说有一对夫妇,一睡几十年,等着来个医生回来将他们救醒,但那医生一去没有回来。
本来他们是三个人合力为管理克宁顿先生和夫人的,但自从汉斯老头不久前死掉,剩下母子两人。
照顾那机器的人手不够了。
所以十分危急。
度蜜月的夫妻两人听了这番话,愕然不知所措,根本无法理解。
艾力点点头,我们去报告警方。
但想不到,那自称约瑟夫的男子扑上来拦住她,而那老太婆拉住艾力的衣袖,一边流着泪,一边拉他们到被长春藤掩蔽了的一座石屋。
当他们跨进石室的门槛,雅莲倒抽了一口冷气,紧紧拉住丈夫的手臂,石室内非常寒冷,活象一间殡仪馆,在石室内,果然睡着两个人。
这对美丽的人躺在那儿,由玻璃罩盖着,一动不动。
这可以说是婚姻的一张象征画,永久不会失去意义,这使艾力和雅莲惊奇得呆住了。
雅莲悄悄地问:他们是死了的?艾力胆子大些,犹豫地向前跨上几步,约瑟夫将玻璃罩掀开。
艾力摸摸那两个人,他们的肌肉是寒冷的,但却结结实实,他的手指压下去,还有弹性,当手指挪开后,并无留下的痕迹。
他俯下头去听听那男子的心脏,却听不到心跳。
他站直身子,摇摇头,但约瑟夫不同意他的结论。
艾力于是给那男的把脉,等了很久,突然他倒抽了一口气。
雅莲叫道:怎么回事?艾力说:也许是我的想像吧,但我觉出一下脉搏呢!艾力!非常微弱,非常缓慢.但……是的,确是一下脉搏……哦,又是一下!雅莲跑到玻璃棺的另一边,也把着那女的脉搏,但她抬起头来时,脸上露出惨淡的愁容,摇摇头,表示听不出脉搏。
看守着这对男女的人不同意她的看法,艾力绕过去,检查一下他妻子的发现。
雅莲屏住呼吸望着他,希望自己错了,艾力检查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雅莲从他专注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
过了好一阵,他才庄严地说有脉搏!现在,他们冷静下来,重新听取那两个讲德语的老人讲述那奇怪的故事了。
这故事骤听起来,古怪得难以置信,但这实实在在的事实。
据他们说,躺在石室中的这对年轻的夫妇是在绝望中来找医生的。
博士先生是一个伟大的医生,那女的患了绝症,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了。
他们听说医生有办法将生命悬凝,用冰冻冬眠的方法使人不会老也不会死,他们希望医生让他们睡到有办法治好那女的病时,才把他们弄醒。
约瑟夫又继续说他和他的父母,如何管理这冬眠冷冻机,而他本人在离开山谷古堡时,就由他们三人来照顾这两个睡眠的人。
医生去了多久?艾力问。
老妇人耸耸肩头,她儿子说:说不准,二三十年,或者更久了吧,我们没有计算日子。
不错,岁月已在那两人老人身上充分表现出来,约瑟夫已经很老,他母亲更老。
在这流逝的岁月中,他们三个人忠于主人,一直守着这两个冬眠的人,他们担心不能继续维持下去,因此,才堆起篝火求救。
不到几小时,这山谷古堡出现有史以来从未有的过那么多人。
新闻社发出的电讯,把这奇怪的故事传遍了全球。
要知道克宁顿夫妇已经睡了半个世纪——四十七年呢!同时,被人遗忘的华伦医生,重新被人提起,这伟大的科学家悲惨的死亡,造成了四十七年的拖延。
那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长守在山上,四十七年踏实不移地为医生照顾病人,实在令人感动。
是令人们感动的,自然是克宁顿夫妇的爱情故事,全世界电台都把它称为二十一世纪最动人的故事。
九、被天使吻过瑞士多少世纪以不受侵入自豪,但这个神话已被动摇。
无数人不请自来,闯入瑞士,大多是好奇的人。
最后是大批科学家和医生,要求在山谷安全着陆。
约瑟夫和安娜被记者包围查问有关四十七年长眠的具体细节,医生和科学家对如何解冻和弄醒这一对情侣争论不休。
他们看到那机器仍认为是不可思议之物,是惊人的发明,他们把弄醒这对夫妻,当作是一个科研的大事。
约瑟夫最后生气了,要求他们离去。
在第三天,美国来的客人到达。
美国国会议员马西亚,是克宁顿夫妇亲生的女儿,她带着两个医生前来。
一个年老的医生是罗娜以前的医生加利大夫,另一个是专门研究睡眠的年轻医生钟纳大夫。
瑞士政府现在大吹大擂,把华伦医生当作瑞士最伟大的科学家。
现在你们把华伦医生捧上了天,可是七十年把他骂作无赖和白痴,你们只有两份报纸在角落登过他意外死亡的捎息,现在你们还有脸来抢夺他的名誉?马西亚不愧是女政治家,一语惊人。
马西亚说服了美国总统,由美国总统同瑞士政府首脑商谈,终于决定由克宁顿夫妇亲生女儿作主决定由哪个医生处理罗娜和尼特。
在加利医生和钟纳医生进行治疗时,马西亚等得很不耐烦。
两个医生并不在病人身边进行治疗,而是整天在华伦医生的书房,研究华伦医生留下的日记、笔记,图表和文件。
这个医生是一个天才,一个奇人,他的想法很大胆,是一个超时代的突破。
这时,钟纳医生从旧书故纸堆中抬起头来,兴奋地说:我想,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动手了,我们一直找寻的关健,全写在华伦医生这本笔记里,他把冷冻的每一个步骤都写明,我们只要反过来进行,就可以使病人从冷冻中苏醒过来。
马西亚皱起眉来:难道你见过河水可以倒流吗?钟纳医生说:我们并不违反自然规律,而是把人为的步骤倒过来还原。
他们再次把约瑟夫找来详谈。
当加利医生和钟纳医生在石室中工作时,马西亚心乱如麻地在外踱步。
她已是个五十一岁的女人,从没有什么事使她如此心急。
是父母和子女的亲情?她很小就没见过父母,她一直把彼尔斯和戴安妮当柞父母。
石室里这对男女与她有什么相干?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但她几乎从未见过他们。
但是,她觉得他们是最可贵最亲的人,为什么?因为这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要把他们从沉睡中唤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步差错,就会使他们死亡……她听得见机器微微的震音,突然,她发觉四周一片沉寂,沉寂得令她害怕,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一种静止,电流已经断掉,再也听不见机器微微的嗡嗡声。
忽然,她像听见了一种新的声音,一声笑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天啊!一直抑制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跑到石室,冲向她的父母,但她的双脚发软,竟然无法移动,她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她的父母终于活过来了,在四十七年的长眠中苏醒过来了。
尼特和罗娜醒过来,首先的感受,是一种复生的欢乐,这种感受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感情,这个特别的黎明,是为他们而设的,太美了!他们在昏暗的石室中见到加利医生,并不觉得惊讶,首先认出他来,是讲话的声音太熟悉了。
在石室的幽暗中他们没有留意加利医生已经老多了,他们感到欢慰的是加利医生告诉他们,罗娜的病早已有办法治了。
尼特微笑地问:你不是告诉过我们是没有希望治愈的吗?加利医生说:罗娜有另外一些东西,她曾被天使吻过,比任何人都走运。
罗娜听了不禁拉住尼特的手,说:在这儿,他就是我的天使!尼特这时问:华伦医生在哪儿?医生们早已准备好了答案,这是重新使他们和过去建起一道桥梁的问题,要知道他们睡了多少年啊。
华伦医生已经在很久以前死了。
加利医生静静地回答。
罗娜悄悄说:真遗憾,深信我们复苏,对于他比对我们更重要呢。
一阵沉默,尼特终于问;告诉我,华伦医生死了多久,加利医生?加利医生没有直接问答问题.反问道:你首先得告诉我,华伦医生是什么时侯让你们睡的。
我离开纽约之后。
尼特答道。
华伦医生打算让你们睡多久?没有绝对限定,当时估计大约五年或十年。
两个医生听了,相视而不敢有一丝微笑。
尼特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睡了不只十年?加利医生走上前来,说:罗娜,尼特,你们仔细看看我吧。
他向他们伸过来的手,使人吃惊地老皱了,瘦削了,我九十四岁了。
加利医生默默地说。
尼特和罗娜仔细地看看医生,突然他们恍然大悟。
尼特慢慢地问:那么……那么我们已经睡了五十年了?加利医生点点头:差不多了,四十七年,离上次我们见面足足四十七年。
罗娜倒吸了一口气:那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加利医生又点了点头,说:今年是公元二○二六年。
选时尼特才意识到,他们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复苏过来,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他们在进入实验时也想到过这点,但没想到会在二十一世纪醒来。
他们只觉得睡了一觉,在他们心中,昨晚的世界是现实的,而现在盲目地跃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沉默中,他们听见外面有人在哭泣,罗娜问:有人在哭吗?两个医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加利说:是的,那是一个女人在哭,说具体点是她下令把你们救醒的。
罗娜问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哭?加利医生默默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父母复苏你不会喜极而泣吗?罗娜倒吸了口气,尼特大吃一惊,他声音颤抖地问;是马西亚吗?我的小马西亚!罗娜叫起来.我的小女儿在哪儿?她爬起来,但两个医生有礼地阻止她。
加利医生说;现在你们两个刚刚醒来,你们的身体还像一个空的橡皮球……可我要我的孩子,难道这不对吗?罗娜抗议道。
罗娜立刻想起戴安妮带着荷尔和马西亚在电台广播,叫她不要再躲起来,她又想起小时侯和她一起玩捉迷藏。
罗娜记起,他那时是三十一岁,而她是二十九岁,那么女儿五十一岁了,这是不可能的。
加利医生打断了她的思路,温柔地问道:嗯,好了,我们把马西亚叫进来好吗?尼特和罗娜交换了一个长时间的眼色,连旁观者也看出他们在交流力量。
尼特地说:当然要见她。
十、碰未知的命运从苏黎世飞往纽约只需要五十七分钟,那是火箭飞机。
现在他们坐在飞机里,父母和女儿,二十岁的父母和五十岁的女儿。
上飞机后,马西亚把他们离去后发生的一切,概略地告诉他们。
戴安妮夫妇领养了他们兄妹,但现在他们全已死掉,剩下的只有马西亚一人了。
哥哥荷尔二十多年前死了,不,应该说是乘火箭登空时失踪的。
荷尔死后,彼尔斯夫妇才对马西亚道出真相。
马西亚三十年前嫁了一个很好的男人,但现在已守了六年寡。
尼特问:你怎么会当起国会议员的呢?马西亚答道:我是被指派的,我丈夫是会议员,他死后,派我顶替他。
罗娜心里想,我才三十出头,已经有一个女儿当国会议员了,还有一个孙女儿只比我年轻六岁,这真叫人要疯啦!医生不希望罗娜太兴奋,所以先将他们隔离开来,不让好奇的人干扰。
全世界的人都为克宁顿夫妇这件事如醉如狂。
罗娜立即成了家喻户晓的大人物,至于尼特,并非电影演员,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影片,只是在学校的报刊或报纸上登过一些照片,但这些照片也被辑出来放映。
医学年鉴中,华伦医生比任何医生更显得重要。
半世纪前,人们骂他是狂人疯子,现在被认为是医学奇才,斯德哥尔摩决定发一个特别的诺贝尔奖给他。
尼特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活像是个神奇的婴儿,一生下来就有三十多岁,有知识,有学问,能体会成千上万新的事物。
尼特从升降机升上火箭飞机时,一路上细心观察,生怕错过了什么新事物。
火箭飞机有像鹰嘴一样的头部,有环形的燃料库,很厚的玻璃观望窗口。
在飞行时,有一道金属板将窗口遮住,免被火力高热透人。
火箭飞机的速度等于三倍音速,一下子飞上两万英尺,然后关闭喷射器,在高空飞行。
罗娜发觉尼特那么兴奋,活像个初坐飞机的小孩,忍不住用膝头碰了碰他,笑了起来。
机场挤满了人,在机场大闸外,人山人海,这使尼特和罗娜大吃一惊,他们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来迎接。
他们想不到竟有那么多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好奇的人都想来看看这对一睡四十七年至死不渝的爱侣,特别是尼特,由于他宁愿同妻子一起去碰未知的命运,也不愿意离开罗娜,这多情的形象,使千百万的女性为之心醉。
罗娜说不出话来,瞪大双眼,而尼特在最初的惊讶后,深感因扰,他知道自己象是打开了一卷完全新的书。
他不敢肯定罗娜和他能不能把这本新书读完,这位哈佛大学的优等生,现在变得像小学生一样无知无识了。
马西亚看出父亲的困惑,拉住他的手,半个世纪以来科学的进步发展,特别是医学上的新成就。
现在罗娜的病完全有办法治了。
医学界目前致力研究的是太空带来的病症,太空事业在发展,外星球的细菌被带到地球,自然有很多疾病需要防预。
人的平均寿命是一百岁,因此人口增长史无前例,目前美国的人口是四亿三千万。
罗娜倒抽了一口冷气。
尼特摇摇头:简直难以置信。
他向窗外望去,只见建筑物高大结实,却是密封的,大概里面有空气调节吧?路的两边都建满了屋宇。
汽车拐了个弯,克宁顿夫妇突然看到前边一个小胡,没有跑道,汽车竟在湖面上飞过,离胡面保持四公尺的距离,掠过水面,在湖的另一边轻轻着陆。
这儿应该说是彼尔斯庄园留下来的一部分。
马西亚默默地说:在美国已没有大庄园留下来了,也没有人能拥有大量财产。
就在这时,房子的大门打了开来,马西亚的儿子格兰特和女儿马莉安冲出来迎接祖父母。
最初一分钟激动后,接着来的是一阵沉默,孙子辈准备好的欢迎词,竟讲不出来了。
要知道祖父母大不了他们多少呢。
格兰特和马莉安望着祖父母,觉得不像,这对祖父母实在太年轻了。
马西亚打破沉默,我们进屋里去吧?他们都跟着她走进老家去了。
十一、追赶时间罗娜在以后的几个月内,很少离开家门,这样避免了直接同外界新奇接触,尼特闲不住,他想干些事,他打听一下过去自己的产业情况,立刻就碰到了法律难题。
法律仍像半世纪前一样刻板,一切要证明文件,对于一个失踪半世纪的人,单说一句我是某某,是没人承认的。
在报纸的谋事栏上,注明八十岁以上的人不雇用,至于尼特的年龄,该怎么决定?从哪一年算起?他睡了四十七年,现在是三十多岁?还是八十岁?马西亚说:爸爸,你还是利用这段时间,追上失去的时间,追上这些年知识的发展吧。
尼特点点头,看来,我得重回学校,基础功课我都不懂,现在是用太阳能,房子的建筑也跟过去不同,建筑这行我半世纪前可以称霸,现在成了门外汉了。
马西亚不无自豪地向父亲夸耀说:爸爸,这些进步不是奇迹吗?你那时没考虑到现在房子的冷暖气全用太阳能吧?尼特只有微笑,现在一切自动化,睡房里,你只需一按电钮,温度就调节得合适,至于客厅和饭厅,窗帘不只用来蔽光,而且有个侦察系统,能测知气温,自动加以调节。
至于电的来源,全是利用原子能。
如果半世纪前,原子发电站会有辐射。
而现在的原子能电力,却是家家户户在利用。
马西亚笑着说:如果你想工作,我作为国会议员,会帮你忙的。
我想不必。
尼特说,我不需要已遗留给你的‘克宁顿’家产或‘卡逊’的金钱,我可以从头做起,开一个办公室,开始建房子。
马西亚摇摇头:我怕不象你说的那么简单的。
银行不会贷款给你,银行不能贷款超过五万元,一个像你那样的计划,只有美国财政部才能贷款。
你在开玩笑。
马西亚气得脸红,不,不是开玩笑,即使你的贷款申请提出来,也果经过很多重审核才会批准。
诸如地点、房屋样式的设计,建筑设计,经济类形,给什么人住,这还只是开头,你得经过几十个单位的审核,才能得到贷款的。
如果要经过这么多官僚机构才能贷款,那不贷,我想说明,我并不要求原来是属于我的钱,我那些金钱全是你的,但我要钱用,我要工作,你可否借五十万左右给我周转?马西亚望着他,轻轻地说:大概你一切都还未知道吧?说明白点,现在没有那笔钱,为什么?破产了?相反,不是破产,而且挣得太多了。
那我就不懂了。
马西亚说:自由世界,是不能挣太多钱的,自由世界规定,任何市民可以拥有资产的最高额,是一百万元。
……闻所未闻!这是非美的!这同美国立国原则相违背,是违反人权的……马西亚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的想法,最高法院可不那样想,个人应该服从国家整体的利益,难道拥有一百万财产不是照顾了个人吗?我不相信国民会赞成这法律规定,公众有机会投票通过吗?马西亚说:全国人通过他们在国会的代表表决通过,当然,我们议员是全民普选产生的。
尼特说。
每个美国小伙子希望有朝一日变成百万富翁,这希望完结了,从此美国石会有福特,不会有爱迪生……或者,不会有克宁顿了。
马西亚生气了,你不应以梦想代替现实,太空方面的突破迫使我们不能不出此策,我和我丈夫结婚时,正好开始实施这一法律,我们甘心情愿地,放弃了继承下来的所有财产。
但你仍有限额内的一百万。
只有四分之一。
马西亚说,其余四分之三买了星空公债。
尼克叹气:那我从那儿开始干?当然,首先必须有资金才行。
你必须有信托。
换句话说,要政府批准才行?也不全是这样。
马西亚冷漠地说,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何不让我为你安排?谢谢了,国会议员,我要自己干。
那么,我等着瞧好了。
马西亚皱起眉头,我认为你首先必须向社会保安局领取身份证。
社会保安局在那儿?在曼哈顿区,我会为你安排的。
我自己办,不用费心,我已很久没到曼啥顿了,过去中午前有班车去的,现在还有吗?按你那五十年前的老皇历办事是不行的,爸爸,不过你不妨去碰一碰,有难处我自会帮忙。
十二、宿敌日记下面,要再次引述尼特的宿敌乔芬力的日记了。
现在是二○二六年的十一月。
我万万想不到又会在日记写下克宁顿名字,他苏醒过来,引起世界性轰动,也是世界的一种危险。
能使病人延长生命,获得治疗,这是好的一面,但同时却带来了不少新的问题。
那些对现实不满的分子,甚至逃避法律制裁的逃亡者,也可以利用这种冷藏法,那么,社会秩序将发生混乱。
哼!当尼特和罗娜到达纽约时,我内心感到骄傲,这证明了我五十年前的估计是正确的。
我早就感觉他们失踪其中有诈,他们骗不了我乔芬力,我忍不住对着镜子,向自己举杯!一个星期前,在哈佛大学同学年会上,我同尼特重逢。
这时尼特有磁性的男中音混在我们歌声中,使我们在他面前,都显得苍老沙哑。
我们在他面前,都显得老态龙钟,头发灰白,背脊弯曲,忧心忡忡。
想起尼特事事都占上风,我又燃烧起旧日的仇怨。
我简直无法正视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不过,我不必惭愧,我现在已是国会议员。
五十年前,我是劳工部长,又是总统的第一助手,还担任《纽约每日论坛报》的主编。
过去四年,我掌握了全国各大城市的二十四家报纸的十六个电视台,有两亿人受我的宣传控制。
现在的尼特,比我落后了,他的财产没有了,他的教育,他的职业训练,早已过时。
他这样落后,我也有责任。
回想当年,如果我不是在日内瓦街上追华伦医生,导致华伦医生轧死,尼特是不必睡四十七年的。
在他们失踪后十多年,就找到了治疗罗娜白血病的方法。
他的问题,我要负责,我必须做点来补偿。
尼特在哈佛校友会中,吸引了大批好奇的同学,他们把尼特围住,这突然使我想到一个主意,让尼特给报纸写一个专栏。
我把这主意告诉尼特,他答应考虑考虑。
一个专栏,将会对我十分有利,要知道两年后,我可能当选总统,他的专栏会为竞选起很大的作用。
十三、二○二六年的失落尼特有没有答应乔芬力要求,暂且搁下,先看一年克宁顿夫妇生话实况。
马西亚因为是国会议员,大部分时间住华盛顿,十五岁的格兰特在华盛顿念书,马莉安则在太空局工作,是一个小小的部门负责人。
他们全部希望尼特和罗娜到华盛顿跟他们一起生活,可是罗娜的医生在纽约,她需要休息。
马西亚最后同意让父母留在长岛的家中。
不过尼特考虑到在长岛,开销很大,最后决定在曼哈顿住进一间小公寓。
是纽约最繁荣热闹的地区,罗娜过去很熟悉它,身体复原后,就想自已出去走走。
有一天,她到外边逛街,曼哈顿街道已认不出来。
过去车水马龙的汽车没了,甚至小轿车和大轿车也不准在市内行驶,代之以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多在屋顶平台上起落,由高速电梯把乘客送下地面。
各种电梯和传送带不发出什么声音,因而纽约市内静悄悄的。
纽约的街市,依然是人头涌涌。
不过,人们不用行走,自有行人道传送带,带着人们到要去的地方。
女人的服装是永不定型的,从夏娃的无花果叶妆到最新式的银星太空妆,最新式的衣料是自动调节的织物,雨天,它象鸭毛一样不沾水,又轻又薄,但可防寒防热。
因为这衣料能随天气变化自动调节温度。
罗娜上街后,发现自己已成为全美国和全世界所珍爱的人物,人们把她和尼特看作新世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呢!人们一见她就忘乎所以,拥挤过来,好几次警察出动,为她开路,伴送她回家。
警察劝她留在家里,罗娜只好留在家里了。
家里的设备全部自动化,厨房的中心,是一个电脑。
每个月尾,家庭主妇只需向电脑中心一批菜式,电脑中心就为她安排好每餐的饭菜。
跟着,运送员将一盒盘肉类、鱼类、蔬菜……送来,存放进自动冰箱中,冰箱和电子炊炉是连接的,它会按计划将每日菜式从冰箱送进炊炉,煮出要吃的菜式来。
整个炊事进程,只要几分钟完成,一盆盆一碟碟煮好的食物,送到桌上来,吃完后,你只需按一下电钮,传送带就立即将餐具碟子收起,送进洗碗机高频洗涤,几秒钟弄干净。
一日三餐,根本不用自已煮,据说,电脑中心每日为上百万人煮好同一种菜式,按不同的需要供应各个家庭。
人们还不用吵架呢!尼特发现,夫妇对某些事意见不一致,用不着吵嘴,只要各人将自己的意见,打在卡纸上,插进电脑,过不了一会,电脑会作出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你还有什么话说?人是不能同科学争辩的。
真是有趣,罗娜说。
尼特耸耸肩头,我同意,是很在趣,不过相当可怕。
尼特问:你没有忘了上星期我问孙子的问题,他是怎样解决的吗?格兰特曾来同祖父共度周末,尼特出了一条复杂的数学题考他。
格兰特接过题目,连看也不看,走到电脑旁,把题目的数字,按程序打进电脑去,电脑立即传出正确的答案。
他根本不理解祖父为什么会感到失望。
它却使人怀疑,他们会思考吗?自从尼特答应为报纸写专栏后,这问题也反映到他的文章里。
尼特在文章中提出,不论人类在探星,探索外太空取得多大的进步,也应该重视地球,重视人的生活。
究竟应该是人适应事物,还是事物为人而设?人人都依赖机器,依赖电脑,他担心,人的脑袋会产生退化。
人过分依赖机器,就会变成制造机器的人的奴隶。
这样很容易产生独裁者。
罗娜看了这段文稿,笑笑问道:为什么你这样不喜欢我们这机械化的天堂呢?尼特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人认为这是至理名言,有人则说他是痴人说梦。
罗娜有生以来,初次感到一种同生活脱节,变成无根无叶的感受。
她向加利医生请教,把自己的内心这种苦恼不安向他倾诉,加利医生认为这是她肉体正常的一种心理反应。
但罗娜仍然觉得不舒服,说自己事实上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什么都有了。
加利医生微微一笑,说:一个拥有一切的女人?这是一种神话。
人性的动物是永远也不会满足自己的欲望的,一人欲望满足之后,又会很快追求新的目标。
也许,这正是宗教意识中有所谓天堂的缘故了。
当罗娜离开室时,加利医生突然问:罗娜,为什么你不生一个孩子?在我这般年纪还生养孩子?罗娜问。
你实际上只三十多岁,正是生养孩子最合适的年纪。
你以为我有这种需要吗?我早已有过两个孩子了。
不错,她生过一男一女,但并没有真正拥有过他们。
不,她不能说自已有过孩子。
可是,当夜里她偎在丈夫的胸膛,讲出这种看法,他的反应使她惊讶和难受。
直到这一刻,罗娜才意识到尼特是那么缺乏信心,他感到美国是如此陌生。
罗娜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才了解,原来尼特也跟她一样难受呢。
尼特说:虽然马西亚是我们的骨肉,但她却更像我们的老一辈,这种隔膜,谁都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生孩子,我们今日的处境,我担心会成为负累,使我们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我们还会有时间去熟悉这陌生的时代,找出生存的办法吗?你觉得我们在这时代无法生存。
话不是这么说,只怕我们不可能真正独立自主。
什么?罗娜大吃一惊,你说的不能独立自主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在这几话下来了?不对吗?你想的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一晚都睡不着觉,更深夜静,倍使他们感到孤寂。
的确,他们跟不上时代,要补回近五十年的失落,谈何容易?现在,你想知道天气温度吗?按一下电钮,机器立刻把天气情况报告给你。
但人的心灵的气侯变化,却不是象接电钮那么简单。
罗娜心中越来越希望与马西亚重聚,想结识孙儿一辈。
她希望尼特也分享这种希望,可是尼特由于工作,不能陪她一起到华盛顿探亲。
十四、姊妹花华盛顿这个美国首都,除白官和国会大厦之外,罗娜已很难认得。
一切楼字向高空发展,最矮的也有四五十层,白宫被包围在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之间,活像个小矮人,罗娜很快发现自己像走进了蜂巢。
在来往的人中,自己像无所事事的陌生人。
这是春天,蜜蜂营营活动,为四年一度的竞选作各种准备。
它们拚命维护自己一巢,反对另外的一巢。
在这些忙碌的蜜蜂中,有一只就是马西亚,虽然她不是蜂后,但是是一支极受重视的蜂公主。
罗娜对政诒不感兴趣,也不了解,反而成为一种累赘。
罗娜的年轻.恰恰显出了马西亚的老态,马西亚的女儿马莉安跟罗娜年龄相近.她们看上去不象祖母和孙女,更象一对姐妹花。
这对姐妹花一起去吃午饭,一起去买东西,出双入对,有时还同马莉安的同事来往。
马莉安很鬼,向同事介绍罗娜时,说是这位是我从纽约来的女朋友。
罗娜就睡马莉安的房间里,常常像一对同学,悄悄话谈到深夜。
马莉安向祖母谈得最多的,自然是她那种少女的心事,她的未婚夫奥狄士,是太空局的一个医学研究员。
她向他通讯,只能通过太空局的星际无线电交谈,也只有在他向地球发回报告时,才能和在外太空作研究工作的他谈上几句。
他的工作是研究月球第二个美国殖民地的医疗保健福利,包括当地殖民在身体、情绪、精神上的保健工作。
第一队移民曾遭到过意外,太空辐射线,制构人工的大气层,使地球人有适于呼吸的空气,但这胜利却因移民慢慢得了所孵细胞窒息病而死亡。
经过一番探索与研究,现在已能战胜这种疫病。
马莉安对于他可以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这使罗娜相当感动。
有一晚,她们躺在床上聊天,马莉安说:我认为我们是在那上面度蜜月。
罗娜微笑道:那真是在上天度蜜月了,多么美妙啊!当然,度蜜月不管在天上还是地下,都是无所谓的。
当月球火箭载着调查考察团成员返回地球的稍息传来时,马莉安兴奋得无法入寐。
太空船会在南太平洋着陆,乘搭人员立即用飞机转载回华盛顿,像过去坐纽约地铁一样方便。
马莉安哈哈大笑有你这样一个祖母真是了不起,奥狄士准会大吃一惊。
他知道我和尼特吗?马莉安摇摇头,在发现你们之前,他已飞到月球上去了。
她坚持要罗娜陪她一起到机场去接机,罗娜拗不过他,结果还是陪她去了。
奥狄士身高六英尺八,长得很英俊,就像他的照片一样漂亮。
不过,对罗娜来说,这样的男子并不对口味,太高雅了。
两个情人见面,立即热烈拥抱起来。
不过,当奥狄士拥抱马莉安看见她身后的罗娜,立即愕住。
罗娜立即感到一种难堪,她不喜欢这男子的目光。
在他们坐车回家的路上,她心里这种不快的感情有增无减。
在车上,罗娜被夹坐在这对年轻人中间,他的手指在轻轻地动着,这接触使她相当反感,最后不得不粗鲁地将手抽开。
显然这年轻的医生对她着了迷,他微笑着说:过去人们向上天祈祷,希望看到天使,现在我从天上回来,却在地球发现一个天使。
这使罗娜感到不安,她不喜欢这种献媚的言词,好不容易回到公寓,她就离开这对情人。
第二天中午,当门铃响时,开门一看,奥狄士站在门口。
她吃了一惊,还来不及讲话,他已大模大样走进屋里。
他微笑着说:她在上班,所以我才专门来看你嘛。
罗娜听了这话,有点愕然:我?老天!这是为什么呢?我有点东西送给你,可以说,是从天上带回来的。
奥狄士说着,从口袋掏出一颗宝石,把它在手掌心上滚动着。
那宝石有如一团青绿色的火焰。
这是一颗月亮宝石,我是在月球的岩石中把它挖出来的。
我相信地球任何不会有另一颗同样的宝石。
他将它举起,罗娜望着它,感到惶惑。
他又说:我想量一量你的手指,好把它镶成戒指,也许你喜欢镶成心口针吧?他望着她的胸部,就像那宝石变成心口针别在她胸口一样。
罗娜顿时面红耳赤,说道:我深信马莉安会喜欢它,休最初发现这宝石时,是打算送给她的,对吗?奥狄士望了罗娜一阵,很轻地说:我是要把它送给这世上合适于我的唯一女性,这女性不是别人,而是你。
罗娜叫道:你发神经病了?罗娜从他的眼神和言词已看出他的狂热,她不禁为马莉安难受。
奥狄士坐下来,她提醒他,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她足可以当他的祖母。
奥狄士摇摇头,根本有信她那套话,他指出,她的真实年龄应该把冬眠的四十七年减除,她实际只三十岁,比他还年轻两岁。
罗娜生气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吗?我对自己的丈夫是十分专一的。
我知道。
奥狄士说:我今早还看过报纸,你那丈夫克宁顿不知在胡说些什么,不过我承认他写的文字是一流的。
罗娜气坏了,她说;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尼特,你怎敢胡说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尼特为了我不惜去吗?罗娜生气地站起来。
你走吧!我不希望再见你,走吧!奥狄士的追求,并不因罗娜赶走而终止,他像一个失恋的大学生一样,不断打电话来,又展开情书的轰炸,但罗娜看也不看就把信撕掉。
这突然的变化,使马莉安痛苦难言,马西亚愕住了,罗娜提出回纽约去,但马西亚和马莉安却反对。
马西亚对女儿说:这不是你外祖母的错,怎么能怪她?她又没有去招惹他!马莉安撒泼地大叫:她根本不必去惹他!为什么她不跟别人的祖母一样满脸皱纹、鸡皮鹤发,而他妈的这样年轻漂亮呢!谁也不回答这个问题,马西亚觉得难堪,自己的母亲竟然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年纪。
自己那么苍老,为什么岁月这般无情。
但罗娜还那么漂亮,这太不公平啦!罗娜不用讲也明白她们心里的感受,该立即离去吗?马莉安平静下来挽留罗娜,不让她离去,她告诉罗娜,这使她无法忍受,必须有所行动。
罗娜几天后才懂得马莉安的行动是什么回事。
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停顿了的宴会,突然重新举行,在这次宴会中,马西亚介绍一位名叫帕宁的医生,让罗娜认识。
这医生同罗娜谈天说地、谈太空、谈酒、谈美食、谈政治、甚至谈天气,就是不谈及个人。
宴会后,帕宁医生在离去时,马西来去送行,悄悄地同他谈了五分钟。
当马西亚回到客厅时,罗娜才明白为什么会请这么一个古怪的医生来吃饭。
因为帕宁一直很细心地在观察她。
他原来是个整容医生,他研究观察罗娜是准备为她整容。
整容?老天!这是为什么?罗娜笑着问:我现在还不需要拉脸皮去皱纹啊!马西亚说;不恰恰相反,我的意见是请帕宁医生为你把面貌整得符合‘正常’年龄,像是我的母亲和马莉安的外祖母。
罗娜记不起曾否试过有这么痛心的感受。
十分钟后,她已坐车赴机,回纽约了。
十五、重新出现的竞争下面摘录一段乔芬力笔记,说明尼特的近况:我母亲曾不只一次对我说:不要轻率讲话说出的话可能弹中你的鼻子。
这话不假,我这次就碰上这种情况。
我最初邀请尼特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观点写出对二十一世纪的看法,满以为可以加以利用,使对方的报纸生意被我们的报纸抢来。
的确,这个睡王子一觉醒来,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大家都愿听听他的话。
但是尼特并没有满足于赞美二十一世纪的各种发明、新技术,他指出,当人们奔向天上新星时,忘记了脚下的黑暗。
在先进的社会,人们拜倒在物质前,失去了美好的理想。
不错,现在上街只要踏上传送带就混进人群中,可却没了过去一个人可以静静散步的小巷。
在另一篇文章,尼特说他简直认不出美国外表上还可以接受,内部有无法接受的东西。
他开始攻击现行的法律,说什么晚上翻身也要先申请批准,否则不敢翻身。
尼特口口声声把说现在的美国缺乏民主,没有个人的意志,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我更没想到的是,尼特这家伙竟然被推举出当下届总统的候选人!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必定后边有人在摘鬼。
原来推动这一发展的,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真英雄,就是那个年轻的医学太空人奥狄士医生。
尼特接连写了几本书,抨击所谓巨头压迫普通老百姓的制度,呼吁人们回返自然的美。
政界人士考虑主要侯选人问题对奥狄士很重视,但奥狄士太年轻不够年龄进人领导层,我根本想不到他们会转而推出尼特。
最初.我确实在吃了一惊,我无法忘记早年读大学我同尼特竞争,每次都被他抢在前头,但常识已使我恢复自信,尼特空缺了近五十年,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天才,也无法飞跃五十年。
他根本不知道这半世纪所发生的种种变化,已变成了一个老糊涂,他有什么能耐同各国首脑交往呢!有很多外国首脑,他连名字也不知道,而我同他们却有私交。
除此之外,外国的首脑也只知道尼特这个名字,谁知道他是阿猫阿狗?啊,一个浪漫蒂克的英雄不会是政治家的,因此,我一点也不必担心害怕。
十六、危险的信号自从尼特和罗娜归来,至今已八个月,但他们精神仍旧很困扰。
罗娜特别感到不愉快,一个女人,就算有一个像尼特这样的丈夫,也不能只是呆坐在屋角。
意想不到的信件和电话使她惊讶,全都是女朋友打来的,最后,她总算到一些认识的旧朋友,可是每次见面,只会是不欢而散。
她们立即就认出她,但她所见的都是些老太婆,根本同她的青春联系不起来。
她从华盛顿返回纽约后,一想到老家经历的一切就感到心疼,这时她接到了奇连云逊的电话。
奇连云逊在她那时代是好莱坞里的英俊小生,但她在电视电话里见到的却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他十分热情。
他说全美国一亿老人(七十岁以上)联名写了一张大贺卡给她,认为她不配的青春使他们怀旧,要向文化部和教育部提名颁发荣誉奖状,已得到许可。
那天晚上罗娜拉尼特一起去看一部电影,刚放映不久,一个剧中人的特写镜头使罗娜愣住,那是雅姬。
虽精细化装,仍然无法掩饰七十八岁的老态。
罗娜不禁流出眼泪,一晚感到难受。
雅姬只比她大两岁,怎么老成这般模样了?罗娜华盛顿探亲不欢而散,使尼特跟她一样心里难过,甚至比罗娜更难过。
谁说人血浓于水呢?桥下流过的清水,经过五十年的浓缩,比血还浓,血缘关系只是十分脆弱的关系罢了。
罗娜对尼特没隐瞒奥狄士那种莫名其妙的追求,这时奥狄士名字对尼特还很陌生。
后来奥狄士为尼特助选,罗娜认为肯定是针对着她而罗娜相信这不是偶然事件了,她得准备应付危机,但怎样应付呢? 奥狄士确实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他认为美国要成为一个超级福利国家,就必须实行民主政治,回返昨日,允许个人奋斗。
当他看准乔芬力的新法案后,立即找尼特,推拥尼特出来击败乔芬力,他说服了竞选委员会让尼特出来竞选总统。
尼特看过助选委员会名单后,问道:为什么选我竞选?高利葛主教代表大家回答:因为你从昨日回来,你的事迹令全国上下如醉如痴,另外,你的忠诚与信心,感动了每一个人,你的著作,抓住我们的问题,道出我们的需要,给人深刻的影响。
奥狄士说:先生。
你想一想呢,你有青春,而且年纪又大,既德高望重,也有青年人的热情和精力,如果你能重建美国传统的民主,那你将成为人民的领袖。
尼特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我可不是伟人。
他答应考虑后再答复他们。
使尼特惊讶的是,罗娜过去对他言听计从,这次却激烈反对他参加政治活动。
尼特说:我也并不是想要参与政治活动,只是为美国的民主传统叫屈,现在的政府过分专断,老百姓变成了被驱使的牛马,总得有人出来讲正义话吧,我知道。
罗娜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觉得一切都仍很陌生,还不习惯。
尼特感到内疚:也许她并不像医生说的那样完全好呢。
她孤独内向,自己对妻子关心太少,对别的人关心得太多了。
几天以后他们参加一个宴会,奥狄士在纽约世纪大酒店请客,在介绍她时,装出过去从未见过面的样子,罗娜对舆狄士这种做作感到愤慨,她望了尼特一眼,从他大方纯正的笑容,可以肯定他没有使奥狄士同那个在华盛顿狂追她的人联系起来。
她心里想,难道她要尼特吃醋吗?他们两个同吃醋绝缘,这是一种短缺吧?时间啊时间,你在耍什么把戏?罗娜却沉迷在自己的冥想,像置身宴会之外。
她盼望能同尼特共舞一番,但音乐一响,有人走过来邀请她跳舞,站在她面前的却是奥狄士。
他们在跳舞时没有讲话,但他的手异常温柔地搂着她,罗娜强忍住面红耳赤。
最后,她生气地说:这一切算是什么?你想干什么?他很无赖地说:我要把合适的人推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你不把咱俩的事告诉尼特?她直瞪着他:咱俩?咱俩什么?有什么要告诉尼特?这时乐声停止,罗娜摆脱了奥狄士的手,昂着头走回餐桌去。
尼特决定要用专栏的文章来检查一下国家的政治潮流。
他写道:我想二十一这个数字,对每一个都具有意义,是有像征性的。
二十一是一个转折的象征,人从未成年长成为一个男了祝,是在二十一岁,对于我们国家,二十一世纪又代表什么呢?代表成熟吗?我们希望是最好的结果,但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
美国从华盛顿、杰弗逊、林肯……一直有着光辉的民主传统,目前的官僚机器完全抛弃了这一传统。
过去也有总统副带领度过危机的,但决不能以危机来作独裁统治的借口。
现在是恢复美国真面目的时侯,是挽救美国不变成法西斯的时侯啦!尼特希望从这段短文看出国民的反应,反应倒是很热烈的。
成千上万的信件、电报和贺卡像海水一样涌来,这使奥狄士他们乐极了。
可是尼特又很快就发现,大部分的信件来自东部大城市,大部分支持者是受过教育的男女,换句话说,最广大的老百姓对他的呼吁毫不关心。
尼特决定到各地旅行一次,以观察人民真正的反应。
罗娜明白这次旅行是奥狄士背后策划,不过他的行为却很规矩,只有一次,当他们同机从芝加哥飞明尼波里斯时,奥狄士露出了一点内心感情,罗娜肯定尼特没注意这危险的信号,奥狱士突然握住她的手,吻着它,说:尼特,我想你大概清楚,我在爱着你的太太。
罗娜不敢立即将手抽回,免得认为自己不太方,反给奥狄士以把柄,奥狄士大胆拍拍她的手,甚至对她的丈夫微笑。
尼特微笑着回答:当然你是在爱着她,我实在难以相信男人见了她会不神魂颠倒的。
不过,请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已经结了婚五六十年,可说是金婚了。
罗娜听了这话,紧紧靠着尼特,她要让奥狄士明白,要做第三者是自讨没趣的。
尼特对奥狄士说:我有时在想,是什么使你这个在职业上如日方中的年轻人,中断自己大有前途的专业,为我这个不像话的候选人奔跑呢。
奥狄士说:那并不意味放弃前途,帮助人坐进白宫,难道对我的事业会没有好处?尼特眼中闪过一刹那严厉的目光,你打算从政?不错。
奥狄士说,即使你竞选失败,也不会阻止我从政的,我可以从中取得经验,再过四年或八年,我会试一试的,罗娜提出一个问题来:你认不认为,实行所谓优生学,领取生育儿女的许可证,可以改进人种?奥狄士反问道:你看见过狗打架吗?一只纯种狗同一只杂种狗打起来,为什么纯种狗经常打赢?等一等,讲具体点,生育选择会选克宁顿。
因为克宁顿家庭三个世纪的历史都是出名的,也会选卡逊,至于我,我是什么?是一条失落的阿米巴变形虫罢了,我的家庭并没有什么光荣历史。
他声音中的苦味,让一丝微笑掩饰住。
尼特说;但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人口照样增长,得有个办法才行。
早已在设法了。
奥狄士说,你想知道吗?我曾到过外太空,我已看到向外星殖民的开始。
奥狄士严肃地说:外星移民会变成什么样的一种人呢?他们拥有什么样的一种制度?这点是我要弄明确的。
他们的历程由这儿开始,他们会把这儿的制度作为他们的起点,他们将带着怎么样一种社会包袱上火箭式的‘五月花’号?你希望在外星的新人都是些没腰骨的人吗?你愿意把我们现在这种官僚政府也带到外星球吗?华盛顿、林肯、杰弗逊的思想我们应该继承下来。
这就是我专心于搞政治的原因。
我不想失掉我曾协助征服了的太空!尼特和罗娜听了这番话,深受感动。
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青年人的心声,尼特深深感觉这青年内心燃烧灼热的火。
他现在望着奥狄士,不是把他当作自己的追随者,而感到他是个真正的领导者。
罗娜开始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奥狄士,改变了对他的坏印象。
不错,他追求她,有点蛮不讲理。
但现在奥狄士在她眼中,已不再像个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勇敢有为的青年,她反而觉得他可爱了。
十七、又一个需要冷冻的人?尼特各处活动并不成功,人们急欲一睹这个睡了五十年的人,却不愿回到五十年前的梦中。
奥狄士准备宣告演示结束,这时马西亚挂来电话。
原来马莉安得了一种病,华盛顿医生认为没法医治,很可能马莉安在太空局工作,同太空旅行者有所接触,受到一种空间感染。
那姑娘只有一个希望,就是采取她祖父母同样的方式用冬眠保存住生命,但马莉安坚决拒绝冬眠。
马西亚告诉尼特:她不解释拒绝的原因。
我想你们快点回来,同她谈谈。
这时奥狄士插口问:她现在哪儿?尼特:在加利的办公室?奥狄士说:让我同加利医生谈谈。
加利医生立即出现早晨电视电话荧光屏上。
加利医生没有立即回答,但从画面后传来的相当刺耳的讲话声,奥狄士很不安地望了罗娜一眼,罗娜在咬着嘴唇。
加利医生用拉丁语向奥狄士讲了一阵,奥狄士说:我明白,我也是医生,而且可以说是目前最有权威的太空病专家,我在太空观察过几十个病例,我曾治疗过几种太空的疾病,我要看一看马莉安的病。
他把电话挂上后,对克宁顿夫妇说,我们赶回去吧!当他站起来时,尼特突然恍然大悟:慢着,你……你就是那个曾同马莉安订过婚的年轻人?是的。
你爱上了罗娜。
我告诉过你的,对吗?不错,你告诉过我。
尼特承认道,我记起来了,罗娜也讲过给我听,看来我记性太差了。
马莉安躺在医院里,靠着枕头,对她母亲和加利医生说:我不要见他们,不要见他们任何一个人!马西亚说:亲爱的,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一下飞机,就从机场赶来了,再说,他们是你的祖父母啊!马莉安痛苦地喊叫;我真不幸,有一个年轻得抢走我的未婚夫的奶奶!马西亚痛心地说:马莉安,这跟罗娜没关系,她根本没有招惹他。
那她断然拒绝了他吗?马莉安反问道,他们一起去旅行?还说没招惹?尼特和她在一起!马西亚绝望地望望加利医生,向他求助,加利医生说:好吧,马莉安,你不愿见你的祖父母,那你就不必见他们,但我要你见一见奥狄士医生。
不是叫你见那个男子,而是见一个医生。
医生!马莉安大叫起来,他近来没有行医,有什么资格作医生?不管怎么,你的病只有他可能治愈,他对外太空的疫病比我懂得多很多。
我不需要给我看病。
马莉安口气很硬地回绝。
他会认出是哪一种病菌,他在这方面是专家啊。
马莉安动摇了,不知怎么才好,他要……要为我作检查?亲爱的,求求你。
马西亚催促道,总是个希望!马莉安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长叹一声:好吧,加利医生,但你必须留在这儿陪着我。
加利医生点点头,匆匆向门口走去,立刻,门外传来奥狄士的脚步声。
她慢慢地张开双服,抬起头来,就碰到了他的眼睛,这目光接触像一道与外界隔绝的桥梁,贯通他们心灵。
加利医生悄悄退出病房。
奥狄士说:听说你病了,我很难过。
真的?我尽快赶了回来。
为什么?每一问和每一答,都有着犹豫的停顿,每一停顿,都像旧伤淌血,只等着谈话像棉花止住流血。
为什么吗?奥狄士说,因为我是一个医生,而你需要我啊。
沉默。
马莉安指了指挂着的病历板,冷冷地说:马莉安已置生死于度外了。
奥狄士有点不耐烦地问;你想死吗?废话!马莉安反驳道,拒绝治疗,关了门!拒绝了钟纳医生提议的办法。
什么?用我奶奶的那种办法?奶奶本来是一种非常亲切的名词,可现在出自马莉安的口,像浸进了醋酸。
我宁愿跟我自己一代人一样年青,一样老去,要知道青春可能可怕的,丑恶的。
奥狄士凝视着她:真是神气的声明!你根本不应怪她,要公道点,她可一点邪念都没有呢。
哼!她的血里都有着邪恶的细胞!她有过血癌,遗传到我身上也有病。
说得倒顶像那么回事。
马莉安苦笑起来:如果她遗传给我的不是血癌,而是她那该死的美貌,那该多好啊!你根本不需要她的美貌。
奥狄士默默地说:你自己已够美的了,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过得让话讲清楚。
有一些成年人,是有着孩子一样的感情的,这种越出常规的感情,是会发泄出来的,通常是对一个年长女人的。
当然,儿童这种暗恋是很古怪的,跟着会像原子核爆炸一样,突然成为过去。
我本应有这种感情的经验,但却一直没有,在未成年的日子,生活太艰苦,直到我认识你时,还不知道少年时代已经流逝。
我首先得到了最终的爱情,而没有经历过别的感情波涛,换句话说,我先成了成年人,而没经历过少年人心理的成长……突然,我遇见了罗娜,我那少年人的心理突然出现,像炸弹爆炸一样,延迟的感情有着更猛的冲力,它使我分解了。
我知道你在怪罗娜,而不怪我,这不对啊,她拒绝我,她根本不把我看作一回事,只忠心地爱自己的丈夫。
马莉安小声地问了句: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她团团转呢?你要破坏他们的爱情!我是想破坏,但却破坏不了,我知道作一个第三者是不道德的,但爱情有时不大讲道德。
马莉安要开口说话了,但他举起手来。
让我代你说吧,这是无耻的和卑鄙的,对吗?不错,一个绝望的男人,是不择手段的,明知只有百分之一成功的希望,也要去尝试。
马藕安轻得像耳语般问了声:你呢?当然不是那样的。
奥狄士说,一当我参加竞选,我发现我追随的是你的祖父,而不是你的祖母,但要退出已经太迟,尼特是一个好人,他的思想很正确,我信仰他,只是,这个国家并不相信他的话。
那么,他不再参加竞选了?尼特·克宁顿在五十年前已经停止活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次巡回说向他表明,不论他是多么有才干,经过速冻了的青春,在五十年后是无法保存它原有的色与香的。
马莉安反问道: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不到一分钟前,你还说他的思想是正确的,道出了我们这时代的需要,怎么现在又说他跟不上时代?对,我是指当一个人落后了五十年,很自然会跑向错误的方向,他坚持要民主,这是对的,但他看不出这五十年民主也有了新的发展,我们需要的不是倒退出去的民主,而是向前发展的民主,他不是一个改革者,不懂得如何发展民主的新制度,只是批评,而无法建设。
你夸张其词……我?奥狄士苦笑道,在过去几个月来,我相信我最接近你的祖父母,我了解他们,罗娜连笑的机会都没有,她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交上,他们超越了时代,这世界不再是他们自下而上的那个世界,他们生活在这里,真孤寂得可怕,简直是复苏的鬼魂!不!不!你想如果在五十年前,我能同克宁顿乎起平坐吗?他现在却找不到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可以操纵他。
他们怎么办?…怎么办?这可说到点子上来了。
你,你的母亲,你弟弟,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可是你们靠得住吗?你们爱他们吗?你……你仍然爱她!当然爱她,而且比往更爱她呢,那是爱自己祖父母的那种爱,我是他们的孙女婿嘛!马莉安庄重地摇摇头:不可能!真的?舆狄士说,我在你眼中看到闪耀的烈火。
马莉安冷静地说:你在我眼中看到的,只不过是即将熄灭的最后一闶火光罢了,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我要快死了?如果你真的有了太空传染病,你十五分钟内早已死掉,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听我讲话,我看不出任何一点真的病状。
你是说我根本没有染上可怕的病?我并没有说你没有病,有的,加利医生和华盛顿的其他医生都说得对,是得了病。
那我为什么不死?马莉安问。
很显然,加利医生和别的医生没有到过外太空,他们对于这种病的控制完全不在行,他们完全断错了症,只不过是心病罢了。
马莉安望着他,泪水流下来,她扑向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他。
十八、重返山谷古堡二十分钟前,奥狄士和马莉安搭上火箭飞机去度蜜月,新娘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镶了月亮宝石的戒指,尼特和罗娜送他们上了飞机,从另一个闸口上飞机回家去了。
回家?哪儿是他们的家?他们要到瑞士阿尔卑斯山谷中,华伦医生的古堡去。
他们曾在那儿生活过,他们大部分的生命在美国度过的,在那儿睡了四十七年。
马西亚也到机场送他们上飞机,尼特和罗娜决定回瑞士,深令马西亚内心不安,她说;是什么事迫使你们这样决定?尼特握着她的手,亲爱的,‘家’对于我们是不尽相同的,你的家已变成空间一角,瑞士那个山谷里更接近昨天,在那儿我们不致于跌出历史的围栏。
马西亚希望能越过这种隔膜,她说:噢,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乔芬力获提名,我告诉过你吧?尼特说,没有,你没告诉过我,他真的获提名了吗?真的。
马西亚道,提名任副总统。
尼特和罗娜互相望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真有意思,他怎么永远落得个第二名?马西亚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好笑,就像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似的。
可是尼特和罗娜已经没有时间向她解释清楚了,他们的飞机吼叫着发动起来,闸口职员在催促他们上机。
飞机一飞冲天,消失在云端,马西亚留在机场,感到格外孤寂和难受。
《冷酷的方程式》作者:阿瑟·克拉克他并非孤单一个人。
除了他座前仪表板上那个小小的温度表的白色指针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说明这个事实。
控制室里只有他孑然一身,除了发动机的嗡嗡声之外,别无其他声响——然而,白色指针却是移动了。
当这艘小飞船从星尘号上发射的时候,指针指在零上;而现在,一小时之后,指针跳了上去。
它说明:在控制室对面的供应室里有样东西,是散发热量的某种躯体。
这只可能是一种躯体——一个活着的人体。
他向后靠在驾驶椅上,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考虑着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是个急救飞船的驾驶员,对死的景象已经熟视无睹,不以为然了。
他早已习惯了无动于衷地看着另一个人活活死去。
对于必须做的事情,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不可能有别的办法——但是,即使对一个急救飞船驾驶员来说,思想上作好准备,穿过房间,冷酷而故意地去剥夺他尚未见过面的那个人的生命,多少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当然,他会这样做的。
这是法令,这是无情的星际条例第八章第五十节里极其率直而明确地规定的法令:急救飞船内一经发现偷渡者,应立即抛出舱外。
这是法令,而且是不容上诉的法令。
这也不是可以任人选择的法令。
它是根据太空拓荒地带的情况而制定的必不可少的法令。
随着超外层空间飞行的发展,银河系扩张了。
由于人们在拓荒地带里东分西散,怎样和与世隔绝的第一批殖民地及探险队保持联系就成了问题。
庞大的超外层空间巡航飞船是地球集体的智慧和勤奋的结晶,但是建造这样一艘飞船却花时长久,耗资巨大。
巡航飞船数量有限,因此供不应求,小殖民地是分配不到的。
巡航飞船按照排得十分紧凑的时刻表把殖民者运往他们的新世界,并对这些新世界作周期性的访问。
但是,飞船不能停下来转而去访问安排在另一时间访问的殖民地,这样的耽搁会影响计划,造成混乱,产生不稳定性,从而导致古老地球和新开拓世界之间复杂的、互相依存的关系的破裂。
当未列入访问计划之内的某个世界发生了紧急情况,就需要采取某种方式提供物品或者援助。
急救飞船就是派这个用处的。
它们体积小,可以折叠,在巡航飞船舱架上不占地方。
因为是用轻金属和塑料制成,由一架小型火箭发动机驱动,所以燃料消耗比较少。
每艘巡航飞船载有四艘急救飞船。
当距离最近的巡航飞船收到求援呼号,就立刻下降到正常空间内,停留足够的时间以发射载有所需供应物品或者人员的急救飞船,然后继续它的航程,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里。
巡航飞船是由原子转换器提供动力的,而不是用液态火箭燃料。
但是,原子转换器过于庞大复杂,无法在急救飞船内安装。
出于需要,巡航飞船被迫装载一定量的笨重的火箭燃料。
燃料的分配是十分仔细的。
巡航飞船的计算机考虑到航线坐标、急救飞船本身的重量、驾驶员和货物的重量,决定每艘急救飞船的航程所需燃料的精确额。
计算极为精确,一无疏漏。
然而,计算机无法预见,因而也不能允许偷渡者的额外重量。
星尘号收到驻在沃登星球上的一个探险队的呼救,该队六名成员不幸被绿色卡拉摇蚊叮咬,正发高烧,而他们自己所携带的血清在龙卷风刮掉他们帐蓬的时候已经损毁。
星尘号按照惯例,降到正常空间,发射了载有退热血清的急救飞船,然后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之中。
现在,一小时之后,温度表却指出:供应室内除了一小纸板盒的血清外,还有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注视着供应室窄小的白色房门。
那儿,就在里面,另一个人活着,呼吸着,他甚至以为,驾驶员即使现在发现他,为时已晚,也无法挽回了。
是太晚了——对于门后的那个人来说,现在比他想象的要晚得多,要相信这个事实,在某种意义上,将会是可怕的。
不可能有别的办法。
飞船在减速的数小时里将要额外地消耗些燃料以补偿偷渡者的额外重量。
只有当飞船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燃料消耗极微量的增加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在离地面的某一高度,近至千英尺,远至数万英尺——这取决于飞船和货物的重量和前阶段的减速情况,燃料消耗微量的增加将显示出它的危害性。
急救飞船会随着一声爆裂而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失去控制,呼啸着坠落,飞船的金属和塑料,驾驶员和偷渡者的血肉之躯会在冲撞中混成一团,化为残骸,深深地陷入土中。
偷渡者一旦躲进飞船,就是给自己签发了死亡证;不该让他再带走另外七个人的生命。
他又看了看那告密的白色指针,站起身来。
他必须履行职责,对他和偷渡者来说都将是不愉快的。
了结得越早越好。
他穿过控制室,站到白色房门前。
出来!他的命令严厉而唐突,压过了发动机的嗡嗡声响。
他似乎听以了室内蹑手蹑脚的轻微声响,接着却又是一片寂静。
在他的想象中,那个偷渡者畏缩在角落里,突然担忧起他的举动可能产生的后果,原先的自信正在烟消云散。
我说了出来!他听到偷渡者遵从他的命令,走近门来,就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房门,一边把手移近身边的弹射器,等待着。
门开了,偷渡者微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好吧——我认输了。
怎么样呢?是位姑娘。
他凝视着她,默默无言,手从弹射器上放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仿佛是个沉重而意外的打击。
偷渡者不是男人,而是位十几岁的姑娘。
她站在他的面前,穿着白色吉卜赛凉鞋,棕色的卷发,个儿只有他的肩头高,身上微微散发着一股香味,抬着笑脸,莫名其妙而又毫无畏惧地对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怎么样呢?倘若这是一个男人用低沉而又带有挑衅的口气问的话,那么,他早就会用行动给予回答,干净利落。
他早就会取下偷渡者的身份标签,命令他进入气舱。
如果偷渡者企图违抗,他就会使用弹射器。
要不了多少时间,一分钟之内,那个躯体就会被弹入太空——要是偷渡者是个男人的话。
他重新坐到驾驶椅上,并示意她坐到他身边靠墙的箱子似的发动机控制装置上面。
姑娘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的缄默使她收敛起了笑容,露出温顺而内疚的表情,宛如一只小狗在淘气的时候被抓住,知道要受惩罚一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她说,我有罪。
现在会拿我怎么样呢?罚款,还是别的处罚?你上这儿干吗?他问。
你为什么要偷渡这艘急救飞船呢?我想见见我哥哥。
他是沃登星球上政府考察组的成员。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见他了。
自从他离开地球参加政府考察组工作,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你在‘星尘’号上的旅行终点是哪里?米默星球。
那儿等着我上任呢。
哥哥一直向家里汇钱给我们——我,父亲和母亲——他还为我的语言学特别课程付了学费。
我毕业要比预期的早,他们就给了我去米默星球的这份工作。
我知道格里哥哥要等到结束了沃登星球的工作才能到米默星球上来,这差不多还要一年呢。
因此,我就躲进了供应室,就在那儿。
那儿很宽敞,完全能容得下我,我也心甘情愿付罚款。
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俩——我和格里——我又那么久没见过他了。
现在既然可以看到他,我可不愿意再等上一年。
当然,我知道这样做会违反某种条例。
我知道这样做会违反某种条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然对法令一无所知,就不该责怪她。
她是属于地球的,还没有意识到太空边界的法令必然与产生这些法令的环境一样严峻而冷酷。
然而,为保护象她一样的人不至于因为对拓荒地带一无所知而遭遇不幸,在通向‘星尘’号存放急救飞船处的门上早有指示牌,字样清楚,十分醒目,足以引起注意:未经许可,严禁入内!你哥哥知道你乘‘星尘’号到米默星球去吗?喔,知道的。
离别地球一个月前,我给他发了太空电报,告诉他我已经毕业,就要乘‘星尘’号去米默星球。
我已经知道一年多以后他也将去米默星球工作。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晋升,就以米默星球为基地了,不再象现在这样不得不一年跑一个地方了。
在沃登星球上有两个不同的考察组。
所以,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克罗斯——格里·克罗斯。
他在第二组——他的地址是这么念的。
你认识他吗?第一组请求血清;第二组相距八千英里,在西海那边。
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他说,然后转身朝着控制盘,将减速降到引力的一个小数。
这样做的时候,他心里明白,这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然而,这是他为了拖延时间所能采取的唯一措施。
飞船集体突然坠落,姑娘情不自禁地吓了一跳,身子从座位上半提了起来。
我们现在飞得更快了,是吗?她问。
为什么这样做呢?他直言相告。
节省一会儿燃料。
你是说,我们燃料不多?她那么早就问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必须回答的。
然而,他没有马上回答。
你是怎么设法躲进来的?没有人朝我看的时候,我就这么走进来的。
她说,我当时在和本地姑娘练习吉兰语,她是巡航飞船供应办公室的清洁工,有人进来传达了向沃登星球上的考察人员供应物品的命令。
急救飞船准备完毕,就在你进来前一会儿,我溜进了那儿的舱房。
偷渡的主意完全是一时冲动,就为了能见到格里哥哥——不过,你老是用冷冷的目光盯着我,看来这个冲动好象并不聪明。
不过,我会是个模范的罪人——也许该说是模范的囚犯吧。
她又对他莞尔一笑。
除了付罚款外,我也打算付我的生活费。
我会烧饭,会给大家补衣服,我会做各种各样有益的事情,甚至也懂点护理。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知道考察人员要求提供的是什么东西吗?怎么啦,我不知道呀。
我想,总是工作中需要的设备吧。
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心怀鬼胎的男人呢?一个逃避法律制裁的罪人,希望到新开辟的原始世界里去隐迹;一个投机取巧的人,设法被运送到新殖民地去大发洋财;一个神经不正常的怪人,负有某种使命——也许,急救飞船驾驶员一生中总会在船舱里发现一个这样的偷渡者,一个失去常态的男人,卑鄙而自私,凶残而危险;然而,以前却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位笑容可掬的蓝眼睛姑娘,她为了见见哥哥,心甘情愿地付罚款,并愿意用劳动来偿付旅途中的生活费。
他转向仪表盘,转动给‘星尘’号发信号的旋钮。
打电话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他只有在那个徒劳的希望也落空之后,才会抓住她,把她塞进气舱,就象他对付一头动物,或者一个男人那样。
此时,急救飞船在小数引力下减速,因此,拖延点时间并不会产生危险。
通话器传来了讲话的声音:‘星尘’号。
先报身份,然后发报。
巴顿,急救飞船34G11。
紧急情况。
替我接司令官德尔哈特。
他的请求通过准确的频道传递着,线路里有轻微杂乱的噪声。
姑娘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
你打算命令他们来带我走?她问。
通话器卡嚓一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说:司令官,急救飞船请求——他们要来带我走?她再次问。
那我仍然见不着我哥哥?巴顿?通话器传来了司令官德尔哈特爽直粗率的声音。
什么紧急情况?偷渡者。
他回答说。
偷渡者?问话里含有一丝惊奇。
这倒有点不寻常——不过,为什么打‘紧急情况’的电话?你及时发现了他,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了。
我相信你已经通知巡航飞船档案室了。
这样,他们就能通知他的家属。
这就是我不得不首先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偷渡者还在舱里,情况非同寻常——非同寻常?司令官打断了他,口气有点不耐烦。
怎么可能非同寻常呢?你明白你的燃料有限;你和我一样也知道法令:‘急救飞船内一经发现偷渡者,立即抛出舱外’。
姑娘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是什么意思?偷渡者是位姑娘。
什么?她要见见她的哥哥。
她还是个孩子,不懂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明白了。
司令官的声音不再那么粗率了。
所以你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够帮帮忙?不等回答,他又继续说。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巡航飞船必须按计划飞行,不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许多人的生命取决于它。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我没有力量帮助你。
你不得不履行职责。
我给你接巡航飞船档案室。
通话器里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他转向姑娘,只见她向前靠在板凳上,呆若木鸡,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
履行职责——他是什么意思?抛我出舱……履行职责——他是什么意思?听上去不象是这样……他不可能。
他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的时间太少了,宽慰的谎言对她来说也已成为无情飞逝的奢望。
他就是那个意思。
不!她象挨了他打似地畏缩起来,半举起手,仿佛要挡住他,两眼充满了绝对不愿相信的神色。
不得不这样。
不!你开玩笑——你疯了!你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他缓慢而温和地对她说。
我本应该早就告诉你——我应该那样,但是我不得先尽我的努力。
我不得不给‘星尘’号打电话。
你也听到了司令官的话。
但是你不能——如果你让我离开飞船,我会死的!我知道。
她打量着他的脸,不愿相信的神色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慢慢地变成了迷糊的恐惧。
你——知道?她拖长着声音,麻木而惊疑地问。
我知道。
不得不这样。
你是这个意思——你真是这个意思。
她瘫软了下来,靠在墙上,娇小而柔弱无力,就象一只小小的布娃娃,已经不再有一丝的抗议和疑惑的表示了。
你要履行职责——你要处死我。
对不起。
他再次说。
你不会明白我心里是多么难受。
但是不得不这样,宇宙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种情况。
你要处死我。
而我却没有做过什么事该去死——一点也没有做过——他叹了口气,深沉而带有倦意。
我知道你没有,孩子。
我知道你没有——急救飞船,通话器传来轻快的、金属般的声音。
这里是巡航飞船档案室。
告诉我们犯者身份标签上的全部内容。
他离开座椅,站到她的身边。
她本能地抓住了座位的边缘,那张抬起的小脸在棕色的头发下面显得灰白,涂口红的嘴唇翘起,就象爱神血红的弓。
现在?我要你的身份标签。
他说。
她松开了座位边缘上的手,颤抖而不听使唤的手指摸索着颈上悬挂身份标签的链条。
他弯下身体,替她解了扣子,然后,拿着标签,回到了椅子上。
档案室,这是给你的资料:身份号码T837—等一等,档案室打断问。
这当然是归入灰卡档案了?对。
执行时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以后?这太反常了;必须先知道犯者死亡的时间才能——他尽力保持口齿清楚。
那么,我们就按太反常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吧——你先听我念标签。
犯者是位姑娘,她正听着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能不能理解这一点?在一阵短暂的,几乎是震惊的静默之后,档案室的人温顺地说:抱歉,念吧。
他开始念标签,念得很慢,尽量拖延那无法避免的结局。
他尽心尽力地帮助她,给予她所能争取到的点滴时间,让她从当初的恐惧中苏复过来,镇静地去接受和听从处理。
号码T8374—y54。
姓名:玛里琳·里·克罗斯。
性别:女。
出生日期:2106年7月7日。
她只有18岁。
身高:5.3米。
体重:110磅。
体重这么轻,但是加在蛋壳般薄的球状急救飞船的重量里竟是致命的。
头发:棕色。
眼睛:蓝色。
皮肤:白色。
血型:O型。
下面是一些毫不相干的资料。
终点站:米默星球波特城。
下面是一些已经失效的资料——他念完之后,说:我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当他再次转向姑娘,只见她靠在墙上,缩成一团,用麻木而迷惑不解的神情注视着他。
他们等着你来杀我,是吗?他们要我死,是吗?你和巡航飞船上的每个人都要我死,是吗?她不再麻木了,声音里充满了惊疑的孩子气。
大家都要我死,我却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
我没有得罪任何人——我只想见见我哥哥。
事情并不象你想的那样——根本不是那样。
他说,没有人要那样。
如果有任何人为的可能可以改变目前的情况,没有一个人会袖手旁观的。
那么,为什么呢?我不懂。
为什么?这艘飞船正载着卡拉退热血清,送给沃登星球上的第一考察组。
他们自己的血清给龙卷风毁坏了。
第二组——你哥哥的那组人,在西海外八千里,他们的直升飞机无法飞越西海去帮助第一组。
除非血清及时送到,否则寒热必将会致人死命。
除非这艘飞船按期到达,否则第一组的六个人都将死亡。
这些小飞船总是只配给到达终点所需要的勉强足够的燃料。
如果你呆在船上,飞船就多了份你的体重,这将使飞船在着陆之前就耗尽所有的燃料。
它就会坠毁,我和你会死于非命,还有等着退热血清的六个人也会被夺去生命。
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开了口,在她思忖着他的话的时候,麻木的表情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
是这样吗?她终于问。
就因为飞船没有足够的燃料?是的。
我可以一个人去死,或者我会带上另外七个人和我一起去死——是这么回事吗?就是这么回事。
并没有人非要我死不可?没有。
那么,也许——你肯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人们能够的话,他们会帮助我吗?每个人都乐意帮助你,可是都无能为力。
我打电话给‘星尘’号,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它不会回来了——但是,也许还会有别的巡航飞船,会有吗?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他有办法帮助我,到底有没有这种希望呢?当她等待回答的时候,她的心情急切得把身体都稍稍向前倾了过来。
没有。
这两个字就象冰冷的石块扑打下来,她又无力地向后靠在墙上。
热切的希望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你能肯定——你知道你能肯定?我能肯定。
在四十光年的距离之内,没有其它巡航飞船;没有东西,也没有人来改变这一切。
她呆呆的目光落在膝上,手指开始搓着裙褶,当她在思想上渐渐认识了这严酷的现实时,便默不作声了。
这样更好些。
随着所有希望的消失,恐惧也会消失;随着所有希望的消失,她就会处之泰然。
她需要时间,她只能得到极少的时间。
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呢?急救飞船没有船身冷却的装置;在进入大气层之前,它们不得不降到中等速度。
它们以0.10引力减速着,以计算机无法计算的极高的速度接近目的地。
当‘星尘’号发射急救飞船时,它离沃登星球就很近;他们现在的速度是以秒计算地越来越接近沃登星球。
当他不得不继续减速时,就会面临一个关键的时刻。
那时刻,姑娘的体重会由于减速的引力而成倍增长,突然变成至关重要的因素,这种因素是计算机在决定急救飞船燃料所需量的时候没有估计到的。
减速开始时,她非离开不可,没有别的办法。
这该是什么时候呢——他还能让她呆多久呢?我还能让她呆多久呢?这多么象是他自己思想的回响,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多久?他不知道。
他将不得不问问巡航飞船的计算机。
每艘急救飞船另外配给了一些极少量的燃料,以补偿大气层内的不利条件。
这部份燃料暂时正被较少量地消耗着。
计算机的记忆库仍然保存着关于急救飞船飞行航线的所有资料;这种资料只有等到急救飞船到达目的地之后才会被抹去。
他只要向计算机提供一些新的资料:姑娘的体重和他减速到0.10的确切时间,就可以得到姑娘问话的回答。
巴顿。
正当他开口要呼叫星尘号的时候,通话器突然传来司令官德尔哈特的声音。
我和档案室核对了一下,看来你还没有报告完毕。
你减速了吗?显然,司令官明白巴顿的一片恻隐之心。
我正以0.1减速他回答说。
我在17∶50中断减速,姑娘的重量是110磅。
只要计算机许可,我愿意保持0.1。
是否请你问问他们?一位急救飞船驾驶员对计算机为他制订的航线或者减速程度擅自更动是不符合规章制度的;然而,司令官对此却一字不提,也不询问原由。
他没有必要问。
身为星座巡航飞船的司令官,他决没有失去理智,决没有丧失对人情的理解。
他仅仅说:我会把问题输入计算机的。
通话器哑然无声了。
巴顿和姑娘等待着,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他们不必久等,计算机是一问就答的。
新的情况将输入第一记忆库的钢肚,电流脉冲随带着信息通过复杂的线路,在计算机的某个部位,继电器卡嗒一响,小小的箝齿反转过来,无形、无脑,肉眼看不见的电流脉冲就是找出答案的关键,它绝对精确地决定着他身边脸色苍白的姑娘还能在世上活多久。
随着第二记忆库里的五个小小的金属片一个接一个地在色带上穿梭移动,第二根钢肚就会吐出印有答案的纸带。
当司令官再次讲话的时候,仪表盘上的计时器读数是18∶10。
你在19∶10继续减速。
她朝计时器扫了一眼,又立刻转向别处。
是那个时候……我离舱?她问。
他点点头,她又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膝上。
我会让你知道修正的航线的。
司令官说。
一般来说,我决不允许这样。
但是,我理解你的处境。
除此之外,我也爱莫能助了。
你可不能背离这些新的指示。
19∶10全部报告完毕。
下面是修正的航线。
一个不相识的技术员的声音念着修正的航线,他一字不漏地记在夹在控制盘边上的拍字薄上。
他明白了,当他靠近大气层,减速会是五个引力——而在五个引力的时候,110磅就会变成505磅。
这时候将会出现减速的周期。
技术员念完后,巴顿给对方稍稍打了个招呼,就中断了联络。
他犹豫了一会儿,就伸手关掉了通话器。
现在是18∶13。
在19∶10之前,他没有什么可以报告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让别人听到她临终前可能说话,看来是不大恰当的。
他开始检查仪表的读数,动作慢得出奇。
姑娘将不得不接受这种处置,而他却无法给予帮助,说几句同情的话反倒会使她迟疑不决。
在18∶20的时候,她才动弹了一下,开了腔。
那么,我就该那样了?他转身向着她。
你现在懂了,是吗?如果可以挽回的话,没有一个人会愿意那样。
我懂了,她说。
她脸上有点红润了,涂唇膏的嘴也不再红得那么显眼了。
燃料不够,所以我不能呆下去。
当我躲进这艘飞船的时候,我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险境,现在不得不自食其果了。
她违反了人为的法令,这法令指出:严禁入内。
但是,这惩罚却不是人为的,也不是人的意愿。
人们是无法废除它的。
一条自然法则已作出规定:h量的燃料可为重量m的急救飞船供给安全到达目的地的动力;第二条自然法则又规定:h量的燃料不能给重量m+x的急救飞船供给安全到达目的地的动力。
急救飞船只服从自然法则,人们不论对她多么同情都不能更改第二条法则。
可是我害怕。
我并不想死——不想现在就死。
我要活,可惜没有人在努力帮助我;大家听凭我去死,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我就要死了,人家却不以为然。
我们都关心你,他说,我、司令官、巡航飞船档案室的职员,我们都关心你。
大家都关心你。
每个人都尽他微薄的能力来帮助你。
这是不够的——这几乎等于零——可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也就是这些了。
燃料不够——这我能理解。
她说,好象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但是,为了这个缘故就该去死。
我,孤单单的——要她接受这个事实是多么困难呵。
她根本不懂死亡的危险,根本不懂这种环境。
这里,人的生命犹如撞击峻峭海岸的浪沫一样脆弱而短暂。
她属于温和的地球,属于和平安全的社会。
在那里,她可以和伙伴们在一起,充满青春的活力、欢乐,嬉笑;在那里,生命如此珍贵,又受到良好的保护;在那里,始终可以深信明天必将到来。
她属于那个世界;轻风煦阳、音乐月光、温文尔雅,却不属于这严峻冷酷的拓荒地带。
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真快得吓人。
一小时之前,我还在‘星尘’号上,驶向米默星球。
现在我不在‘星尘’号上,它继续向前驶去了,而我却要去死。
我再也见不到格里哥哥、妈妈和爸爸了——我什么也见不到了。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解释,使她真正理解,不要以为自己是丧尽天良的、暴戾恣睢的不公正的牺牲品。
她不知道拓荒地带是怎么样的,她是用安全的地球的概念来思考的。
漂亮的姑娘在地球上是不会被抛出舱外去死的,法律禁止这么做。
在地球上,她的处境会传遍新闻广播,高速的黑色巡逻艇会飞驶而来拯救她。
四面八方,人人都会知道玛里琳?里?克罗斯,人人都会不遗余力地来拯救她的生命。
然而,这里不是地球,也没有黑色巡逻艇,只有星尘号,以数倍于光速的航速驶离他们。
没有人来帮助她,明天的电视新闻中也不会有玛里琳?里?克罗斯的笑脸。
玛里琳?里?克罗斯只将是一个急救飞船驾驶员辛酸的回忆,只将是巡航飞船档案室灰卡上的一个名字。
这儿不同,不象在地球上。
他说,并不是无人关心你,大家都爱莫能助。
拓荒地带辽阔,这儿,沿着它的边缘,殖民地和探险队东分西散,人员稀少,相间遥远。
如沃登星球仅十六人——整个世界只有十六个人。
探险队、考察人员,小小的第一殖民地——他们披荆斩棘,与陌生的环境作斗争,努力为后来者开辟道路。
而环境却向这些人反击。
先来的人,一般说来,一次过失,就将丧命。
在拓荒地带的边缘线上,没有安全的地带,在为后来者的道路未曾开辟之前,在新的世界被驯服和定居之前,也不会有安全的地带。
人们将不得不因为犯错误而受惩罚,而且得不到帮助,因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们。
我要到米默星球去,她说,我不知道拓荒地带;我只要到米默星球去,那里是安全的。
米默星球是安全的,可是,你离开了要把你送往那里的巡航飞船。
她沉默了一会儿,当初的情况真是好极了。
这船上有好大的地方可以容纳我,我又很快就可以看到格里了……我不知道燃料的情况,也不知道我会出事——她的话音渐渐消失。
他也把注意力转到显象屏上,再也不忍心望着她,因为她内心正在斗争着,黑色的恐惧将消失,她将会镇静地去接受灰色的死亡。
沃登星球是个球状体,周围笼罩着蓝色的大气层。
在星星点缀的死一般的黑暗的衬托下,它游荡在太空里。
梅宁大陆幅员辽阔,象硕大的砂漏延伸东海,而东大陆的西半部仍然隐约可见。
沿着星球右侧边缘,有一条狭小的阴影,随着星球绕轴自转,东大陆正渐渐在阴影里消失。
一小时之前,整个大陆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已有千里之地进入了阴影的狭小的边缘里,转向披盖着这个世界另一面的黑夜里。
那深蓝色的地方就是荷花湖,它正向阴影靠拢。
第二组的营地就在湖南岸附近。
那儿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就在夜幕降临的瞬间,沃登星球的自转将使第二组超出飞船的无线电波。
他必须告诉她,否则她就太晚了,来不及和她哥哥通话了。
如果彼此不通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对他们两人都会更好些,然而,这不是可以由他来决定。
对他们两个人中的每一个人来说,临终之言将是值得保存和珍惜的,它象刀刃一般锋利,又将是无限宝贵的忘记。
这忘记,她只能保存在行将消逝的生存时间里,而对他来说,他将在整个的余生里缅怀它。
他向下按了按引起显象屏栅线闪亮的电钮,用沃登星球的已知直径来估计荷花湖南端超出波限的路程,大约五百英里。
五百英里;三十分钟——计时器的读数现在是18:30。
即使估计略有出入,沃登星球的自转切断她哥哥的声音最迟不晚于19:05。
随着沃登星球左侧的展现,西大陆的第一边境已经遥遥在望。
这里,四千英里之外,就是西海岸和第一组营地的位置。
龙卷风就是在西海形成的,它如此狂暴地袭击了营房,毁坏了半数的预制式房屋,包括存放药物的那一间。
两天前,龙卷风还无形无踪,还只是宁静的西海上空的大片温和的气团。
当时第一组正外出进行日常的考察,对海外大片气团的汇集一无所知,也意识不到这种汇集可能引成的力量。
龙卷风突然袭击了营房,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一切,吞噬一切。
它滚滚向前,留下一片废墟残骸。
它破坏了数月来人们劳动的果实,又要致六人于死地。
这以后,它仿佛完成了使命,又开始还原成温和的气团了。
尽管龙卷风好似凶神恶煞,它却不怀恶意,也没有什么企图。
这是一股盲目的,无意识的力量,它服从于自然的法则,即使人不存在,它也将以同样的狂暴重复同样的过程。
生存需要秩序。
这里有秩序,自然的法则,不可废除,不可变更。
人们可以学会利用它们,但是不能改变它们。
圆的周长始终是π乘直径,人类的科学永远不可能使它变样。
A化学物和B化学物在C条件下的结合必定产生D反应。
引力定律是个严格的方程,它对叶子的下落和双元星体系统迟滞的周转一视同仁。
原子转换过程给载人飞航星体的巡航飞船提供动力,而以新星形式进行的同样过程却会以同样的效率毁灭一个世界。
法则存在着,宇宙则顺从法则运行。
沿着拓荒地带,各种自然力量排列成阵,他们有时候会毁灭来自地球的那些向外奋斗的人们。
拓荒地带的人们早已痛苦地认识到,诅咒那些会毁灭他们的力量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这些力量又聋又瞎。
希求天体的恻隐之心也是枉费心机的,因为银河系的星星在两亿年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在大幅度地动荡,它们也被法则无情地控制着,而这些法则既不懂得仇恨,也不懂得怜悯。
拓荒地带的人们已经熟知这一切——然而,来自地球的一位姑娘又怎么会完全理解呢?h量的燃料不能给重量m+x的急救飞船供给安全到达目的地动力。
对他,对她哥哥,对她父母来说,她是个十多岁的,长着一张惹人喜欢的脸的姑娘;而对自然法则来说,她是x,冷酷方程式里不受欢迎的因素。
她又在座位上动弹了一下。
我可以写信吗?我要给妈妈爸爸写封信,我也想和哥哥讲几句话。
你可以让我用你那边的无线电同哥哥讲话吗?我试试看。
他说。
他开了正常空间的发话机,按了信号钮,马上有人回答了蜂音器。
你好。
你的同事们现在情况怎样——急救飞船在来的路上吗?这里不是第一组;这是急救飞船。
巴顿说。
格里·克罗斯在吗?格里?他和另外两个人今晨乘直升飞机外出了,还没有回来。
现在太阳快下山了,他马上就该回来了,最多不要一个小时。
你能接通我和他直升飞机的无线电吗?嘿——这已经两个月不好使用了,一些印刷线路杂乱不堪,下一艘巡航飞船在附近停靠之前,我们什么也领不到。
有重要的事吗——他有坏消息,还是别的什么事?是的——很重要。
他一回来,你就尽可能快地替他接通发话机。
行。
我派一个小伙子开辆卡车等在机场。
还要帮什么忙吗?没有,我想就这些。
尽快送他到那里,马上给我发信号。
他把音量拨到最低限度,这样做,就不会影响信号蜂音器的工作,然后从控制盘上取下拍字薄,撕下记载飞行指示的那张纸,就连笔带本子一起递给了她。
我最好也给格里写封信。
她伸手接笔和本子的时候说。
也许他不能及时赶回营地。
她开始写信,拿笔的手指仍然有点犹豫,不听使唤。
当她停下来斟酌词句时,笔尖微微颤抖着。
他转过身凝视着显象屏,可是,茫茫然什么也看不见。
她是个孤独的孩子,想说些临终告别的话,她要向他们倾吐衷肠。
她要告诉他们,她是多么地爱他们,她告诉他们,不要为她的死而忧伤,因为死是每个人终将会遇到的,她并不害怕。
最后这句话是谎话,这可以从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里看出来。
微不足道,却十分勇敢的谎话,这将使他们更为悲伤。
她哥哥属于拓荒地带,他会理解。
他不会因为急救飞船驾驶员没有办法挽救她而抱有仇恨。
他知道驾驶员是无能为力的。
他会理解,虽然当他获悉妹妹的死讯时,理解并不能减轻他的震惊和悲痛,可是其他人,她的父母——他们可不会理解。
他们属于地球,他们考虑问题的方式就象那些从来没有生活在生命安全线如此狭窄,有时根本就没有生命安全线可言的地方的人。
他们对把她送交死神的不知姓名、素不相识的驾驶员会怎么想呢?他们会以无比冷酷可怕的心情仇恨他,不过,这确实没有关系,他永远也不会遇见他们,永远也不会认识他们。
只有记忆会提醒他;他只会害怕黑夜,那时候,穿着吉卜赛凉鞋的蓝眼睛姑娘将进入他们的梦乡,重演她走向冥府的一幕。
他怒气冲冲地注视着显象屏,竭力把思绪引向感情不那么冲动的地方。
他爱莫能助。
姑娘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置于一条法则的惩罚之下,这条法则既不会同情,也不懂宽恕,懊悔是不合逻辑的——然而,认识到不合逻辑是否就会不懊悔了呢?她偶而停下笔来,似乎在推敲恰当的字眼,向他们诉说她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不一会儿,笔又在纸上沙沙作响地写了下去。
她把信折成四方,在上面签了名,这时候是18:37。
她又开始写另一封信,一边写,一边对计时器望了两次,生怕黑色指针在她写完之前就会到点。
当她把信象第一封那样折好,写上名字和地址的时候,已经是18:45。
她伸手把信递给他,请费心给套上信封寄出去,行吗?当然。
他从她的手上接过信,塞进灰色军装衬衣的口袋里。
这些信要等下一艘巡航飞船在附近停靠时才能邮出,而‘星尘’号早就会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们,是这样吗?她问。
他点点头。
她继续说:从一方面来说,这样就使信显得不重要;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信对我、对他们来说却非常重要。
我认为我是完全理解你的,我会把它们寄出去的。
她朝计时器望了一眼,又转回来看着他。
它看上去老是越走越快,是吗?他没有答话,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她又问:你认为格里会及时回到营地吗?我想会的。
他们说过他马上就该回来。
她开始把铅笔放在手掌中搓来搓去。
我希望他马上回营地。
我有点恶心,有点害怕,我想再听到他的声音,这样我也许就不会再感到那么孤单了。
我是胆小鬼,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不,他说,你不是胆小鬼,你害怕了,但不是胆小鬼。
这有区别吗?他点点头。
大不相同。
我真感到孤单。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好象孤苦伶仃的,没有任何人关心我出的事。
以前总是有妈妈爸爸在身边,周围还有朋友。
我朋友挺多,他们在我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还为我举行了欢送会。
朋友、音乐、笑声出现在她的记忆之中——而显象屏上荷花湖正向阴影移去。
格里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我指的是,如果他搞错了什么事,也只有死路一条吗?孤单单的,没有别人来帮助他?拓荒地带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只要有拓荒地带存在,情况将永远是这个样子。
格里没有对我们说过这些。
他说薪水很高,他一直给家里寄钱来,因为爸爸的小店只能勉强度日。
但是,他没有告诉过我们情况会是这样。
他没有告诉过你们他的工作很危险?嗯——说过的。
他提起过,不过我们不理解。
我一直以为拓荒地带的危险是挺有趣的事情,是激动人心的冒险,就象立体电影里的一样。
她脸上浮掠过带有倦意的笑容。
可惜不是这样,对吗?根本不同。
因为,要是这是真的,电影放完后,你就回不了家了。
是的,他说,回不了家了。
她的目光从计时器跳到气舱门,再落到仍然拿着的拍字薄和铅笔上。
她稍微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把本子和笔放在身边的板凳上,一只脚向外略为伸了伸。
他这才发觉姑娘穿的不是凡根吉卜赛凉鞋,而是廉价的仿制品;不是昂贵的凡根皮革,而是一种有纹理的塑料;不是银扣,而是镀金的铁扣;不是宝石,而是彩色玻璃。
爸爸的小店只能勉强度日——她想必是二年级就离开了大学,参加语言学的课程,课后做些零活,尽量挣钱,以便能够独立谋生,帮助哥哥一起赡养父母。
她在‘星尘’号上的私人物品将送回给她父母——这值不了多少钱,也不会在回航时占用多少存放的地方。
这儿——她欲言不言,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这儿冷吗?她道歉似地问。
你不觉得冷吗?呀,是很冷。
他说。
主温度表上的指针说明室里温度是完全正常的。
但他还是说:是的,不该这么冷。
我希望格里不会回来得太晚。
你真地认为他会回来吗?你不是仅仅为了使我好受才这么说的吧?我想他会回来的——他们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
在显象屏上,荷花湖除了它西边的湖岸的狭小蓝线外已经大部分进入了阴影。
显然,他把她可以同哥哥通话的时间估计过多了。
他不得不对她说:几分钟后,你哥哥的营地就不在无线电波限之内了;他将在沃登星球的阴影那一边了——他指着显象屏的映象说,沃登星球的自转使他超出了联系范围。
当他回来时,剩下的时间也许就不多了——说不上几句话,他就会从显象屏上淡出。
我希望对此还能做点什么——如果可能,我马上就对他呼号。
通话的时间甚至比我呆在这里的时间还少?恐怕还少。
那么,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怀着钦弱无力的决心朝气舱望了望。
那么,当格里超出波限的时候,我就离舱。
我不再等了,我也没有什么要等的了。
他又一次感等无话可说了。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等,也许,我光想到自己了——也许,事后你把这种事转告格里,对他更好。
她话音里情不自禁地含有恳求别人说她讲得不对的意思。
他会意地说,他决不希望你不告而别,他希望你等着他。
他呆的地方已经一点点黑了,是吗?他的面前将是漫长的黑夜。
而妈妈爸爸还不知道我再也不会象我向他们保证的那样回去了。
我惹所有我爱的人都伤心了,是吗?我并不要这样,我并不是有意想这样。
这不是你的过失。
他说,这根本不是你的过失。
他们会明白的,他们会理解的。
起先,我真害怕去死,我是胆小鬼,光想到我、我、我。
现在,我发现自己多么自私。
象这样地死去之所以可怕倒并不在于我完了,而在于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再也不能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为了让我生活更幸福而作出的牺牲,我知道他们为我做的一切;我爱他们胜于我过去的表白。
我从来没有对他们讲过这些话。
当你还年轻,生活展现在你的面前,你是不会对他们讲这些话的,你怕听上去怪傻,怪伤感的。
可是,当你不得不去死的时候,就不同了。
你希望在还可能的时候全都告诉他们。
你希望能告诉他们,对以前做过的不好的事,说过的难听的话,心里是多么懊悔。
你希望能告诉他们,你确实从来也不想伤他们的感情,希望他们只记住,你爱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爱他们。
这你不必对他们讲,他说。
他们会知道的——他们始终是知道这一点的。
你肯定吗?她问。
你怎么能肯定?对你来说,我家里的人是陌生的。
你随便走到那里,人性和人心总是一样的。
那么,他们会知道我要他们知道的事——就是我爱他们?他们始终是知道这一点的,在某种程度上,知道得远比你用言语所能表达的更清楚。
我老是想起他们为我做的事情。
他们为我做的那些小事情,现在对我来说就好象是最最重要的。
象格里——他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送给我一只火红宝石的手镯。
好看极了——一定花了他一个月的薪水;想起我的小猫在街上给压死的那天晚上,他为我做的事,我就更想念他。
我那时只有六岁,他把我抱在怀里,擦去我的眼泪,劝我别哭,说弗洛雪只是离开一会儿,去给自己弄一件新的皮大衣,就那么一会儿时间。
第二天早晨,它就会回到我的床脚上的。
我相信了他,不哭了,睡着了,梦见的小猫回来了。
第二天醒来,弗洛雪果然穿了件崭新的白色毛大衣蹲在我的床脚上,就象哥哥说的一模一样。
很久以后,妈妈才告诉我,格里在清晨四点钟就把玩赏动物商店老板从床上叫醒。
当那个人因此而发火的时候,格里对他说,要么下楼去把小白猫卖给他,否则就要他的命。
往往是那些小事情令人难以忘怀,使你记住了别人。
他们做这些事情全然为了你。
你对格里,你对父母,也同样做了这些这样的小事情,你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却决不会忘记。
我希望做过这样的小事情。
但愿他们会象你说的那样想念我。
他们会的。
我希望——她把话咽了下去。
我死的方式——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想到这一点。
我从书里看到过死在太空的人的模样——内脏炸得四分五裂,肺伸出牙间,几秒钟后,就干枯了,不成样子,丑得可怕。
我不要他们把我想象成那个样子,僵死,可怕。
你是他们自己的,他们的孩子,他的妹妹。
他们决不会把你想得和你的意愿不一样。
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永远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你时的那付模样。
我仍然害怕,她说,这没有办法。
不过我不要让格里看出来。
如果他及时回来,我要表现得一点也不害怕——信号蜂鸣器打断了她的话,迅速而命令似的。
格里!她站了起来,是格里,呵!他旋转音量控制钮,问:格里·克罗斯吗?是的,她哥哥回答说,声音低沉,紧张。
有坏消息吗?——什么事?她站在他后面,俯身朝通话器稍微靠了靠,冷冰冰的小手搁在他的肩上,代他回答。
你好,格里。
一阵细微的颤抖使她那装得若无其事的声音露出了破绽。
我原想看看你——玛里琳!呼喊名字的声音里含有一种突然的恐惧。
你在那个急救飞船上干吗?我原想见见你。
她又说,我想见见你,所以躲在这个船上——你躲在船上?我是个偷渡者……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玛里琳!这是一个对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人的绝望的呼喊。
你干了什么!我——不是——那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冰冷的小手痉挛地抓住巴顿的肩头。
别那样,格里——我只想见见你;我不想使你伤心。
格里请不要那样——温热而湿润的东西溅在巴顿的手腕上,他悄悄离开座椅,扶她坐了上去,把麦克风凑到她的面前。
不要难过——不要让我在离开人间的时候知道你难过——她竭力克制的呜咽哽在喉咙口。
哥哥对她说,别哭,玛里琳。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沉而又无限温和,把所有的痛苦都抛弃了。
别哭,妹妹——你不该哭。
没什么,亲爱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她的下唇在颤抖,她狠狠地咬住了它。
我不要你感到难过。
我只想说句告别的话,‘因为我马上就不得不离去了。
’当然——当然,该这样的,妹妹。
我并没有刚才那种意思。
然后,他的声音变成一种急促的要求。
急救飞船——你打电话给‘星尘’号了吗?你跟计算机核对过吗?就在一小时之前,我就打电话给‘星尘’号了。
它不能转回来,在四十光年的范围之内也没有别的巡航飞船,而这里燃料不够。
你肯定计算机的数据正确——你什么都能肯定吗?是的。
你以为我如果不能肯定。
就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如果现在还有我能帮忙的,我当然义不容辞。
格里,他尽力帮助我。
她的下嘴唇不再颤抖了,擦过眼泪的衬衣袖子也湿润了。
没有人能帮助我。
我也不想再哭了。
你,爸爸和妈妈都会很好的,是吗?当然——当然会很好的。
我们会很好地理解的。
她哥哥的话渐渐变轻了,巴顿把音量控制拨到最高点。
他正在超出波限。
他对她说。
一分钟之内就听不到他了。
格里,你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她说。
你正在超出波限,我要告诉你——可是现在不行了。
我们那么快就得告别——但是,也许我还会见到你。
也许我会梳着辫子出现在你的梦中,哭着,因为我怀里的小猫死了;也许我会化为微风,从你身旁吹拂而过,对你切切细话;也许我会成为你曾讲过的金翅膀云雀,对你傻乎乎地唱个不停;也许我常常是你看不见的影形,但是你完全知道我就在你的身边。
就这样想我吧,格里;始终这样想。
千万不要从别处去想呀。
由于沃登星球的自转,答话传来时已经轻得象耳语了:始终这样想,玛里琳——始终这样想,千万不要从别处去想呀。
格里,时间到了——我现在不得不离去了,再——她的声音中断了,她的嘴歪扭着,快要哭出声来。
她用手紧紧捂住了嘴。
当她再次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显得又清晰又真挚。
再见,格里。
通话器的冰冷的金属传来了最后的话音,微弱、温柔、说不出的辛酸:再见,小妹妹——她在随之而来的静谧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在谛听消逝的话音的影形般的回声。
然后,她从通话器那边转向气舱。
巴顿拉了拉身边的黑杆,气舱的内房门迅速滑开,露出了正在等待着她的空洞洞的舱室,她走了过去。
她昂着头走了过去,棕色的卷发抚摩着肩头,穿着白色凉鞋的脚,在小数相力许可的情况下,走得如此稳健,镀金的鞋扣闪烁着蓝色、红色、水晶般的点点亮光。
他让她一个人走去,没有扶她。
他知道她是不希望他扶的。
她步入气舱,转过身来面朝着他,只有她颈项上的脉搏显露出她心房的狂跳。
我准备好了。
她说。
他把黑杆向上推去,门迅速地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她被关入漆黑一团之中去度过生命最后的瞬息。
咔嚓一声门锁上了,他把红杆向下推去。
随着空气从气舱涌出,飞船轻轻地晃了晃,墙壁有点振动,好象什么东西在经过的时候撞在外层门上,接着什么也没有了,飞船又稳稳当当地下降着。
他把红杆推回原处,关上已经空无一人的气舱的门,转过身来,象一位困倦的老人步履龙钟地向驾驶员的座椅走去。
他回到驾驶员的座椅上,按了按正常空间发话机的信号钮。
没有反应,他并没有期望会有什么反应。
她的哥哥将不得不彻夜等待,直到沃登星球的自转允许他通过第一组进行联系。
还不到恢复降速的时候,他等待着。
飞船和他一起不断地下降,发动机猫叫似地轻声呜咽着。
他看到供应室温度表上的白色指针停在零上了。
冷酷的方程式已经平衡,他现在在船上真正是孤单一个人了。
一件不成样子,丑得可怕的东西在他前面匆匆飞向沃登星球。
那里,她的哥哥正彻夜等待着。
然而,片刻之间,姑娘的倩影仍留在空洞洞的飞船里,她对那没有仇恨,没有恶意,却杀人的力量茫然无知,她仿佛还坐在他身旁的金属箱上,娇小、迷惑不解而又心惊胆颤,话音在她留下的空处清晰地,不断回响: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事该去死——一点也没有做过——《冷酷的平衡》作者:[美] 汤姆·戈德温他并不孤独。
蔚蓝色的仪表板上,信号灯不断地闪烁出光亮,一支白色的指针不时急骤地晃动着,仿佛是大海上飞掠而过的海鸥。
突然,指针一下跌落到临界点,这表明飞艇控制室对面的供给舱里,发现了发射热量的活体。
根据飞艇章程规定,如若发现未经许可偷乘飞艇者,必须立即抛出舱外。
这是宇宙航行的一条冷酷的法律。
超空间飞行物一般用核转换器发动。
飞艇体态轻盈,不宜携带体积较大的核转换器,而是电子计算机根据自重、货重,严格配给精确量的液态燃料。
因此飞艇上出现意外的乘客,就要当作定时炸弹那样来消灭。
他的目光终于搜索到供给舱壁橱的那扇乳白色的小门,愤怒地大喝一声:出来!壁橱里层怯生生地蹭出一个人来,双手搂抱着头,带着恐惧和哀求揉成的语调,喃喃地自语:我投降,投降,行……行吗?这是一位少女!他惊呆了,困惑地凝望着眼前站着的姑娘,手中原先捏紧的发火器不知不觉慢慢松开。
她亭亭玉立,金黄色的秀发衬托着一张圆圆的脸,双眸透出聪慧的神情,却又笼着一层薄薄的愁雾。
也许因为恐惧的缘故,尽管她那晶莹洁白的细牙紧紧咬住嘴唇,仍止不住嘴角的牵动。
怎么办?如果讨饶的是一个滑头家伙,他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再命令他走进空气封闭室,尝尝弹出的滋味;如果偷渡者敢对抗,他就会立即使用发火器,毫不客气地在几分钟内处理他,将其推入宇宙空间。
可是,这是一个善良羸弱的姑娘,下得了手吗?他踌躇地回到飞行座上,用嘴努了努靠墙凸起的驱动控制器箱体,示意姑娘坐下。
少女被他突然沉默的表情吓呆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沿边勉强坐下,怯生生地探问:请问,我有罪么?你要怎样处置我呢?你到这儿来干啥?他尽量压低自己粗重的嗓音问,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溜进飞艇?我想看看哥哥。
他在奥顿星球工作,离开我们地球快十年了。
你知道飞艇去哪里吗?密曼星球。
少女好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边回答一边数落说,我哥哥一年之后去密曼休养,我想先偷渡到那儿,我们家有兄妹俩,他爱我,又爱事业,我们日夜都盼望相见。
你哥哥知道你乘飞艇去密曼吗?嗯,也许知道。
一个月前,我在地球上打空间电话告诉他,我准备乘飞艇去密曼。
也许他不会想到,我是偷渡去的。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克劳思。
克劳思?你认识吗?不,不认识。
他又一次惊呆了。
不久前,国家研究院收到宇宙SOS信息,获知奥顿勘察组克劳思教授和二名助手突发宇宙病,急需血清。
飞艇就是送血清到密曼去,那儿等着接取血清的航天班机。
他没有再吭声,只是转向控制板,将引力降到最低位置。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并不改变最终的结局,但这却是唯一可以延长死亡的办法。
飞艇急速地下降,小姑娘惊慌得一下子跳起来。
别怕,这是为了节约燃料。
你是说,飞艇的燃料不足吗?他不想回答。
稍等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是怎样躲进飞艇的?我乘人不备,溜进去的。
姑娘眨着眼,朝他望了望,感到对方没有生气的征兆,就接着往下说,我同发射场的一位姑娘有意答讪起来,当时她正在飞艇的供给室里打扫卫生。
后来有人送来一箱捎给奥顿勘察组的什么药物,我就乘她去接东西的时候,悄悄躲进了飞艇的壁橱里。
我偷乘飞艇也许有罪吧,我把全部钱都支付罚金行吗?我再帮你们做饭干活。
求求你答应让我去见一次哥哥吧,梦了十年,心都揉碎了!在维护执行宇宙法律中,这位铁面无私的航行员平生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他打开通讯器,想同前舱的艇长商量一下。
虽然他知道这种联络多半不会有结果,但他不死心,决心作最后的努力。
我是巴顿。
艇长先生,我有急事报告!巴顿!通讯器里传来艇长显然不满的声音,什么紧急情况?发现偷渡者。
巴顿答道。
偷渡者?艇长十分吃惊,这是非常事件,为什么不发紧急信号?不过既然发现了,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我想你一定能迅速处置。
不,情况特殊……什么特殊?艇长不耐烦地打断了巴顿的话,巴顿,请严格执行宇宙法律。
飞艇的燃料经过精确计算,飞行必须保证冷酷的平衡,任何偷渡者立即抛掷!偷渡者是一个可怜的少女。
什么?少女!她想去密曼,见一见哥哥——恐怕就是勘察组那个克劳思。
她只有十几岁,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艇长突然闷住了,只有通讯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象他平时遇到难题时倒抽气似的。
过了一阵难堪的沉默,艇长终于口气缓和地说:你向我报告,希望我能帮忙?非常遗憾,飞艇不能改变冷酷的平衡,总不能为了一条生命而去牺牲许多人的生命吧?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我也爱莫能助呀!还是快向飞艇地面中心报告吧!通讯器关闭了。
巴顿木然地望望姑娘,她发呆似的靠在壁上,微仰着头,眼睛失去了明澈的光辉,脸上笼着一片浓重的恐慌和悲哀。
艇长说要把我‘抛掷’,‘抛掷’是什么意思?还能见哥哥吗?显然,姑娘没有完全听懂刚才的谈话,她只是凭直觉,预感到死神在靠拢。
‘抛掷’也许不能见哥哥了。
巴顿还在利用字眼尽量避免刺伤姑娘的心灵。
不!姑娘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一巴掌捂住巴顿的大嘴,仿佛不这样死神就会立刻从这儿钻出来。
必须这样做。
巴顿自语似地说。
你不能这样做,如果把我赶出飞艇,我会死的。
姑娘在说到我会死时,语气特别重,好象巴顿还不知道问题有多么严重。
我知道。
你——知道?她怀疑地扫视了巴顿的脸,竭力想捕捉到同她开玩笑的影子。
我知道,结果只能这样了。
巴顿口气十分认真,甚至带着虔诚的神情,好象要去赴难的不是别人,倒是他自己。
你也这样认为——真的要让我去死吗?她顿时不知所措地靠着墙壁,就象一只用碎布制成的小娃娃,无力地瘫在一旁,反抗和自信都消失殆尽。
巴顿张了几次口,说不出可安慰的话。
到最后才说:你知道我多么难受?这宇宙法律难饶人啊!天哪,我做了什么坏事,非得死!姑娘抽泣着说。
巴顿沉重地低着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哽咽道:孩子,我知道你没有做坏事,什么坏事都没做。
通讯器的指示红灯又亮了,飞艇地面中心传话,需要了解偷渡者的情况。
巴顿站起来,走到姑娘面前。
姑娘拼命抓住座位的扶把,脸色苍白,好象迎面走来了死神,战战栗栗地说:怎么?就要处死我吗?不,别害怕。
巴顿安慰说,我想向你要一下随身携带的识别磁盘。
姑娘放开椅子,双手打颤地乱摸套在脖子上的一块识别磁盘,这上面记存着她的情况。
巴顿连忙俯下身,帮她解开链条钩子,卸下磁盘,回到信号器旁。
他仍然用平时那种粗声粗气的腔调对地面中心回报:报告,偷渡者是个可怜的女孩。
现在请收听讯息。
说着,巴顿将磁盘放入一架磁声计算机,立刻传出清晰的声音:T8374——Y54,姓名:玛丽·克劳思,性别:女,出生年月:2160年7月7日,年龄18岁。
身高160公分,体重55公斤(这么轻的份量已足以把薄型飞艇置于死地!)。
头发:金黄色,眼睛:碧蓝,皮肤:白色,血型:O型。
巴顿又一次转向姑娘,她早已缩成一团,躲在墙角边,睁大着疑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巴顿。
他们命令你杀害我,是吗?你和飞艇上的人都要我死,对吗?微弱的声音好象从一根快断的琴弦上发出的颤音,令人心惊,每个人都要我死,我可没做过任何坏事!没有伤害过别人!我只是想见哥哥!你想错了——完全想错了。
巴顿说,没有人要你死,如果人类可以更改宇航法律,决不会采取这种冷酷的决定。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姑娘,我们这艘飞艇是专程送血清到密曼去的。
奥顿那边有个勘察组,你的哥哥克劳思教授和两名助手突发宇宙病,急需血清。
如果血清不及时送到,他们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飞艇的燃料算得非常精确,如果你留在飞艇上,你的体重会多消耗燃料。
那样飞艇没到密曼就会坠毁,等在那边的航天班机就接不到血清。
我们都会死亡,当然还有你哥哥和勘察队员们。
整整一分钟,玛丽张大着口,说不出一句话。
生活中为什么常常出现这种偶然性,使许多好的愿望因为相互碰撞,酿成了不可思议的悲剧……果真如此?她机械地问着,飞艇不可能有更多的燃料吗?是的。
或者我一个人死,或者连累大家一起死,是这个意思吗?是的。
没有人希望我死?没有人。
你确信再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嗯!呼唤地面中心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没有其它地方的人可以帮助我吗?她向前挪了挪,期望巴顿能沉思一下再回答。
人有时候明明知道完了,却总巴望希望之火能再闪动一下。
可是巴顿立刻冲出两个字:没有。
这个词象一块冰凌扎进玛丽的心头,她感到冷酷,又感到痛苦,无力地靠到墙上。
希望破灭,她反而平静了一些,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裙子的褶边……恐惧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消失,顺从却随着希望的破灭而产生。
她似乎感到不需要时间,也许只要一点点时间来安排后事,究竟要多少也说不清。
飞艇没有外壳冷却装置,进出大气层时速度必须降低到一定速率。
现在飞艇速度已经大大超过了计算机规定的限值,如果想要恢复计算机计算的速度,就会遇到十分棘手的问题:姑娘的体重使飞艇制动时需要更多燃料,而这又超过了预先携带的燃料总量。
问题迫在眉睫,姑娘早一点离开飞艇,危险也许就可以少一些。
她究竟还能留多久呢?玛丽呆呆地站着。
此刻,轮到巴顿焦躁不安了。
一般说来,为了应付大气层飞行的恶劣条件,每艘飞艇起飞时已经消耗了一些补给燃料,现在还有多少不得而知。
他想向计算机了解一下。
巴顿,突然通讯器里传出艇长戴哈德粗暴的声音,刚才我已从记录系统中得知,飞艇的速度依然没有改变。
巴顿发觉艇长好象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似答似辩地说:我想,如果计算机允许的话,姑娘可以……什么可以?艇长随口问了一句,但没有训斥巴顿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他只是讽喻地说:请向计算机求情吧!通讯器不响了,巴顿和玛丽默默地等待着。
也许不要多久,计算机就会象一位冷酷的法官那样向巴顿宣布站在他身边的这位脸色铁青的姑娘,究竟还能活多久。
艇长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出时,仪器面板上的航天表上显示出18:10。
巴顿,你必须在19:10前,把飞艇的速度恢复到正常。
姑娘看着航天表上的液晶时间显示,突然扭过头去问:这是我离开的时间……是吗?巴顿点点头。
她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抽动着,泪水从指缝里汩汩地渗出。
巴顿,艇长的声音继续响着,平时我绝不允许发生这类事,今天我也违心地同意了。
但你不能再偏离指标,必须赶在19:10前完成最后调整。
巴顿懊恼地关闭了通讯器,抬头一看钟,时间已经18:13,离不幸的时刻只有几十分钟了。
姑娘从啜泣声中,发出自言自语的自问:这就是我的命运?巴顿打量着姑娘满是泪水的脸庞,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法律允许改变,没有人会让你走这条路。
我明白了,她说,脸色灰白,嘴唇失去了青春的红艳光泽,燃料不够不允许我留下,我躲进这艘飞艇时哪知道有这么冷酷的规定,现在我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猿从树上迁徙地上那个时代,自然界曾经惩罚过无数以攀援为准则的类人猿;而今,人类从地球飞向星际,宇宙又用冷酷的方程式来筛选人类。
玛丽这个充满生活渴望的姑娘,哪里会想到如此命运呢!我害怕,我不愿意死——更不希望现在就死。
我要活,却逼着我去迎接死神。
没有人能解救我。
我在哥哥的眼里,是无比珍贵的亲人,可是在冷酷的平衡中,我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18岁的姑娘,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严酷的事实。
在她音乐般的生涯中,从来不知道死亡的威胁,从来不知道人的生命突然会象大海的波浪,甩到冷酷的礁石上,破碎、消逝。
她属于温柔的地球,在地球安全的雾纱笼下,她年轻、快乐,生命既宝贵又受法律保护,有权利追求美好的未来。
她属于暖和的太阳,属于诗意的月光……无论如何不属于冷酷、凄凉的星际空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得又快又可怕。
一小时前我还在幻想去神秘有趣的密曼,现在却向死神飞去。
我再也见不到哥哥……巴顿真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使她懂得这不是残酷的非正义的牺牲品。
她不知道外星空究竟是什么样,总以安全保险的地球去空想宇宙。
在地球上,任何人,任何地方,只要闻悉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陷入困境,都会尽力搭救。
可是现在不是地球,而是艘重新经过严密计算,速度接近光速的飞艇,没有人能帮助她。
姑娘,这里不同于在地球上啊,巴顿说,不是大家不关心,不想办法帮助你。
宇宙的疆界很大,在我们开拓的界线上,稀稀拉拉地分布着星国,人们彼此相隔遥远,出了问题只能望空兴叹。
我为啥不能写封信呢?我为啥不能用无线电设备同哥哥作一次最后的对话呢?当玛丽突然向巴顿说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巴顿简直为姑娘能想出这点子而高兴得跳起来:行,当然行。
我一定想办法联系。
他打开空间传输器,调整了波段,按一下信号键,大约过了半分钟,从奥顿星球传来了话音:喂,你们勘察一组的人怎样啦?我不是勘察组,我是地球飞艇。
巴顿回答说,哥利·克劳思教授在吗?哥利?他和两名助手乘直升飞机出去了,还没回来。
嗯,太阳快下山了,他该回来了,最多不超过一小时吧!你能替我把传话线接到直升飞机上吗?不行,飞机上的讯号一两个月前已经出了毛病,要等下一次地球飞艇来时再修复。
你有什么重要事吗?是!非常重要。
他回来后,马上请他与我通话。
好的,我马上派人去机场等候,哥利一到就会同你联系。
再见!巴顿把传输器的旋钮调到最佳音量,以便能听到哥利的呼唤,随后取下夹在控制板上的纸夹子,撕了一张白纸,连同铅笔一起递给玛丽。
我要给哥哥写信,她一面伸手去接纸笔,一面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也许不会马上回到营地。
她开始写信,手指不住地打颤,铅笔老是不听使唤,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她是一个纯真的少女,在向亲人作最后的诀别。
她向哥哥倾诉,自己是如何地想他,爱他;她装出饱经世故的口气劝慰哥哥,别为她伤心,不幸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她一点也不害怕。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谎,歪歪扭扭的字体,足以说明一切。
姑娘手中的笔不动了,她似乎在思索、寻找最适当的词汇,向亲人报告自己的处境。
玛丽断断续续地写着,当她写完信,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时间是18:37。
她略微感到一点舒心,禁不住浮想联翩。
哥哥是太空区工作的人,知道违反空间法律的严重性,他不会责怪飞艇的驾驶员。
当然,这样也丝毫不会减轻他失去妹妹的震惊和悲痛……但是,其他人呢?譬如,她的亲戚朋友,他们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势必会按地球上的道德看待外星空间发生的悲剧。
他们会怎样咒骂飞艇上的驾驶员,无情地送她去见上帝……于是她又开始写第二封信,向地球上的亲戚朋友诀别。
玛丽抬头看了看航天仪上的时钟,真怕黑色指针在信没有写完时就跳到19:30。
玛丽写完信,指针爬到18:45。
她折好信纸,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把信递给巴顿:你能帮我保存这两封信吗?等回到地球时,装入信封寄出去。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他接过信,小心地放进灰黑色衬衣兜里,仿佛揣入了一颗灼热的心。
房里又笼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两个人坐了好一会儿,玛丽开口问:你认为哥哥能准时回营地吗?我想会准时到的,他们说他马上会回来。
她不安地将铅笔在手掌中滚来滚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多么希望哥哥马上回来啊!我害怕,我疲乏,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住这个折磨!多么孤独,世界上好象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再能关心我的命运。
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吧?也许是的。
巴顿下意识地答道。
那么——她强打起精神,凄楚地朝舷窗外看了看,说,我也许见不到哥哥了。
我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也许,我根本不用再等,也许我太自私了——也许等到死后再让你们去告诉哥哥好!巴顿真想好好安慰一下姑娘,可是搜肠刮肚想不出适当的话。
这位性格爽直豁达的宇航员,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轻轻地说:不,那样哥哥会更伤心的。
亲戚朋友们想不到,我会就此不能回家了。
他们都爱我,都会悲伤。
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这样呀!这不是你的过错,他说,根本不是你的过错,他们都会明白的。
一开始我非常怕死,我是一个胆小鬼,只想自己。
现在,我明白自己多么自私。
死亡的悲哀不在于死人,而在于活人。
我离开世界,一切欢乐和痛苦,幸福和灾难都象梦一样地消失了;而死亡会给亲人带来无穷的精神折磨和心灵痛苦。
我从来没有想得这样透彻过,刚刚走上生活道路的年轻人,平时不会向亲人说这些事,否则别人会认为你太多情太傻了……人真要死了,感情会陡然发生变化——多么想把心中的话说尽,同时又会感到多余;于是,思想象脱缰的野马,横无际涯地乱奔。
此刻,往昔生活中的琐事,也会突然袭上心头,发出耀眼夺目色彩,特别感到生活的可爱。
玛丽不知怎地想起了7岁时的一件小事。
一天晚上,她的小花猫在街上走失了,小姑娘伤心地哭泣起来。
哥哥牵着她,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哄说小花猫会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玛丽醒来时,发现小花猫果真眯着眼,蜷缩在床脚边。
过了好久,她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跑到猫狗商店敲门,把老板从睡梦中叫醒,好不容易买回那只小花猫……平时生活中不惹眼的小事,这时仿佛都涂上了色彩。
玛丽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陶醉在人生的眷恋中,煎熬在死亡的威慑中……我仍然害怕,我更不希望哥哥知道。
如果他准时回来,我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玛丽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
突然,通讯器的信号声发出嘟嘟的呼叫。
玛丽一骨碌地站起身,高兴得乱喊乱叫: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在这一瞬间,她好象忘记了这是死前的诀别,倒觉得象是渴念中的相逢。
巴顿迅速调节好控制开关,发问:谁是哥利·克劳思先生?请答话。
我是哥利·克劳思,有什么事么?通讯器里传出缓慢沉重的低声。
玛丽听得出这是哥哥的声音,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给人稳妥可信的感觉。
可是玛丽今天发现这缓慢的声调中分明含有一种哀音。
她站在巴顿背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通讯器大声呼喊:哥哥,您好!一声撼人心弦的呼声,穿过广漠的宇宙空间飞向了遥远的星空。
玛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刚说完我想见你……这几个字,眼泪就哗哗地流出来。
玛丽!哥哥发出惊诧可怕的呼唤,我的好妹妹,你在飞艇上干什么?我想见你。
她重复说,我想见你,所以偷偷躲进了飞艇。
你躲进飞艇?我是偷渡者……我不知道偷渡的后果……玛丽!哥利发出了绝望的吼叫,你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巴顿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呀,哥哥,我只是想见你。
我自己把自己毁了,你不怪我吗?好哥哥,你千万别太难过……巴顿感到滚烫的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后颈,他赶忙站起来,扶着玛丽坐下,将话筒调节到座位的高度。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了,尽管她用力咬住嘴唇,还是低声地啜泣起来。
不要哭,我亲爱的妹妹。
哥利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和温柔,不要哭……也许一切还会好……不……她哆嗦着说,我不要你这样想,我只想告诉你,几分钟后我就要离开了。
通讯器里传出哥利急切的话音:飞艇!飞艇!你们难道没有与地面联系?计算机能否提供应急方案?巴顿十分内疚地回答说:一小时前,我们已呼叫过地面中心,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你能确信计算机数据正确吗?每个细节?是的。
你能想象我没摸清情况,就让你的妹妹离开飞艇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去努力的,然而希望没有了。
哥哥,他多么想帮助我啊,可是……玛丽稍稍镇静了一下,撩起已被泪水打湿的衣裙,又擦了擦眼睛说,没有人能挽救我。
我不再哭了,哥哥你要多多保重,我永远想念你……妹妹……哥利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弱起来。
巴顿立刻将音量控制器调到最大幅度,仍然如此。
仪器显示表明,飞艇的前进方向转了大弯,同哥利的通讯电波超出了有效范围。
巴顿赶紧告诉玛丽:还有一分钟,你将听不到哥哥的声音了。
哥哥,我有多少话要告诉你啊,现在不能了,我们马上要告别了。
也许你还会见到我,在你的梦中:我梳着小辫,抱着死去的小花猫在哭;我象微风一样,轻轻吹到你的身边,随着你到处飞翔;我会象影子一样,一刻不离地守在你的身边……这样地想我吧,哥哥。
我将无法再思念你了,你可要加倍地想念我呀!飞艇毫无情面地按着航线前进,通讯器里的声音渐渐模糊。
玛丽断断续续听到哥利的回答:永远想你,丽丽,我永远牵肠挂肚地思念你……哥哥……你再……玛丽预感到不幸的时刻终于降临了,她用手使劲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
冷酷的通讯器里,传出最后一声温情柔声的再见,妹妹的时候,玛丽张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不是再见,是永别了。
她仿佛听见天宇中不断传来哥哥的呼喊声,她慢慢站起来,向着空气封闭室走去。
巴顿茫然地拉起背后黑色的杠杆,封闭室的门露出一间小屋。
玛丽抬起手,撩开披散在额前的一绺金黄色的秀发,脸庞显得苍白端庄;一双大眼却完全失去了青春的光辉,好象是刚刚熄灭的一盏明灯,暗淡而深邃。
巴顿没有上前,他让她一个人走进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同情、相助,价值都是等于零。
她走进空气封闭室,回过头朝巴顿望了望,暗淡的眼光里透出无穷的深意,象是致谢,又象是怨恨;象是绝望,又象是圆寂。
巴顿的心好象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猛地把杠杆向前一推,门关上了。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闪着各种色彩的灯光,开闸、冲气、弹出……一切都由计算机在操作。
巴顿呆呆地坐着,神不守舍地凝望着封闭室的铁门。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门又开了,里面空荡无人。
飞艇在前进。
巴顿望了望面前蔚蓝色的仪器板上,白色的指针又跳到零位,冷酷的平衡又实现了!他把速率阀开到计算机规定的指标,就颓然地躺倒在卧椅上。
巴顿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过寂寞。
他眯着眼在遐想:一个多好的姑娘,偏偏遭到命运捉弄似的上了这条飞艇,匆匆抛掷宝贵的生命,多么令人追惜!巴顿想着想着,耳畔仿佛又听到玛丽的呼喊:哥哥,我爱你!我没有做错事,我是无辜的姑娘,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死呢?《梨园学者》作者:[美] 安妮斯·谢泼德这是一篇关于艺术和死亡的故事,女作者描写的很残忍。
有一种扭曲的恐惧。
(《美国历年获奖科幻读物丛书》-南方画报出版社)作者简介安妮斯·谢泼德,51岁,曾在世界许多地方生活过。
她生于印度,一个兄弟在外国武装部队里,另一兄弟从事狩猎,她在澳大利亚呆了很长时间。
安妮斯在欧洲许多国家接受过教育,她一直是位多面手教师,既能教特殊教育又能教速成课。
目前她是亚利桑那州麦沙的一位五年级教师。
她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获得了突克森小姐称号,将继续参加美国小姐竞选。
安妮斯16岁时在瑞士开始写作,当时是因为不会讲瑞士语,很孤独。
几年后她丈夫使她对科幻小说产生了兴趣。
总之,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学者伊太郎正等着拥有他灵魂的人,那人会以老样子准时到的,笑容可掬,充满自信,永远是伊太郎世界的主人。
因为那个人清楚,学者也清楚,钱已经买到了一切。
伊太郎转动着弧形靠背椅,从侧面看,黑色的和服罩在他那苍白的身体上就像个的框架。
他看着门口,一边用很高的假声哼着歌。
门打开时,一瞬间他会看到没有玻璃或石头相隔的外部世界。
一个多世纪以来,博物馆一直是他的监狱,他惟一见得到的现实世界。
他,歌舞伎大师,是国家珍藏的杰作,新亚洲联盟现存艺术的权威作品。
至今他还在被展览着。
在这所精致堡垒的某间内室里,计算机控制并检查他的健康状况,判断他的感情,监督管理这个被保护的环境。
器官银行向他提供必要的替换品,基因更换使他长生不老。
他,梨园学者,是无价之宝,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
是他把古典歌舞伎由古日本戏剧形式变成了人和宝贝昆虫间的一场艺术性战斗。
这些昆虫,伊太郎知道他们也在等待着他现在正寻求的解脱。
他们的巢是他们的监狱,正像博物馆是他的监狱一样。
这些昆虫是他的一部分,甚至现在他们也正等着和他一起在追求享乐的窥淫狂面前表演。
学者挺直身子,想起了他的合同和那个以财富为交换向他提供长生不老的人。
我要请求他,伊太郎想,我,伊太郎要求他让我到外面呆上一小时,只要一小时就行,去闻闻空气,摸摸花草,感受一下夏天,只要给我一小时,我再也不会向他请求了。
伊太郎每年都提出这个请求,回答也总是一个,你是我们的,我们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他还要请求,因为只要尝试就会有希望。
伊太郎伸出手,并不注意基因操纵下曲线的那种不自然的美。
他的手指在空中有节奏地伸屈着,表达了他的痛苦。
自由对他而言是无价的。
开门声和权威者坚定的步伐声打破了他的梦幻。
伊太郎抬起头时,通向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自由只是一丝光亮,转瞬即逝。
他开始有些生气了。
即为自己的梦想也为这个此刻正站在他前面玻璃门厅里的人而生气。
伊太郎,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这位新东京博物馆长微笑着说,他以手示意他们之间无法直接握手,然后坐在了一把那边展览用的独特椅子上。
主人,我以感谢问候你。
伊太郎以训练有素的谦恭姿态向来人鞠躬问好。
然而又被他们之间截然不同的问候方式逗乐了。
他用的是歌舞伎中诗歌式的强调句,而那个人用的是古英国殖民者的含蓄表达法,这种表达法,甚至几个世纪之后,仍为许多高官津津乐道。
我听说你要和我谈谈,有急事吗?山本馆长的语调暗示着他对此很惊讶。
而学者知道这个人对他一年一次的要求早有准备。
歌舞伎大师的技巧和美丽已在纪念日那天被买下了,多年来已把他的艺术当作一件艺术品加以印记,封闭和传播。
那时他已经四十岁了,是众多梨园学者中的璀璨明珠,他生来就为那些研究这种古典艺术的前辈而骄傲,他知道正是这种自豪感蒙蔽了他,使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想买一小时自由,伊太郎说,为了这惟一仅存的欢乐我愿意退还你付给我的几百万元。
但你现在是自由的,山本朝四周比划着,看看你四周,你有想要的一切,就像当初你接受合同时我们许诺的那样。
你的愿望就是我们的命令,但要合情合理我只希望获得一小会儿自由,主人,这不合理吗?伊太郎用他那明显表现出愤怒的手指敲打着秃头顶。
当然了,亲爱的朋友,你的要求很合理,但我对这事儿说得不算,你属于联盟,他们为你投了保险,没有他们的允许,别说把你带出去,就是把你关起来也是不可能的,你只不过是一种投资。
伊太郎从山本的微笑中明白了他的请求又一次被拒绝了,山本表面上的善意与他眼中的冷淡极不协调。
我没签过有这么多限制的合同。
伊太郎压抑着怒火说道。
长久以来的愤怒简直都激不起反抗了。
过去人们无法知道合同的限制会涉及到哪些方面,山本用权威的口气说道。
我只做份内的事,就如同你应做你份内的事,政治就是如此,如果你有不满和反抗,联盟本身也会产生混乱,我不能冒这个险。
学者起身开始踱步,每一步都那么缓慢那么优雅,像在排练一样,他知道梦想毫无希望了,他以歌舞伎表演中木偶似的动作来表现他希望的破灭。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主人。
伊太郎故意把假声变成了男低音好像他正在舞台上为诸神表演。
我已把我的生命,甚至我的灵魂都交给了你,请允许我拥有对自己艺术的自主权,如果我要模仿生活,我就必须深入生活。
山本移动着笨重的身体,明显地不耐烦了,你这样说像你是个有潜在力的艺术家,革新者。
他说,我实在不想打破你的幻想,伊太郎,你不再是个创造者,而是被创造者,一件艺术品,你完全属于你自己。
他停下来,假装样掸身上的灰,然后像父亲抚慰小孩子那样把身子倾向伊太郎,别再想自由,想你的灵魂了,好像没有了他们你就活不成似的,你的生命属于博物馆,属于联盟,是我们使你的艺术有价值的。
但我是个创造者。
伊太郎愤怒地朝空中挥动着双臂,双膝跪倒地上做了个mie形,这是传统歌舞伎表演中表示强调的动作。
创造者?山本站了起来,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再说一遍,伊太郎,你完全搞错了,你现在不是艺术家了,你只是在做一项工作,你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我们要你这样做,明白吗?你有你的规范,我们也有我们的规范,还是遵守你的规范快活地过日子吧,下次我们再谈,好吗?山本说完朝他鞠了个躬。
梨园学者的愤怒达到了极限,愤怒驱使他要进行报复,害怕山本看出他的想法,他赶忙把身子背向这个他曾渴望见到的人。
不是创造者!不是艺术家!学者伊太郎因受侮辱而怒火中烧,发誓要报复。
一个世纪前,他,歌舞伎大师,被授与演员所能得到的最高舞台荣誉称号。
别人称他Danfuro二十五。
他是第二十五位获得这个荣誉称号的人。
他把arogoto超人形象塑造得极其完美以便无愧于此称号。
为了给拒绝改变和不受约束的艺术带来新的气息,他和宝贝昆虫一起把他的艺术由过去形式转换成未来形式,同时也买到了长生不老。
伊太郎在大厅里走着,愤怒地制定着报复计划。
他对自己的世界艺术搜集品置之不理,他穿过这些设计装潢精美的房间,无视那许许多多新颖、独特、怪异的物品,这些都是买来给他打发寂寞的。
无论他周围环境如何富丽堂皇,也不管他如何经常地进行实验或挥霍了多少钱财,这个地方只是个监狱,监狱这个词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伊太郎快步经过那些因害怕污染了他实验室的家而未曾打开过的窗子,经过能反射出他流线型身材使之具有某种韵味的玻璃,玻璃里照出的影是他惟一真正的陪伴。
他已被改变了自我,仅管只是个影子,悄无声息,却是个容得下他的家。
当他在许许多多的镜子前舞蹈,他变成了许许多的人,然而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伊太郎走进化妆室,然后呢?他能感觉到他们——那些宝贝昆虫正看着他。
很长时间他才使自己稳定下来,看着倚墙而放的大玻璃巢。
他心中充满了混杂着恐惧的骄傲,这些昆虫属于他,歌舞使大师,他们是他的配角,被从遥远的世界偷来又被毫无尊严地买了下来,他们吞食着他的艺术,也许某一天,如果他失控了,他们也会把他吃掉的。
伊太郎停下来,身体转了180度,然后做了个mie动作,就像一位恋人想要拥抱自己爱人那样伸出双臂,听我说,他轻声说道,他知道他们一定在听着,在艺术上他们有一种直觉的默契感。
伊太郎走近他们,像被梦幻拖拉困扰着,他们渴望解脱的愿望和他一样强吗?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愤怒是不是也如同他一样呢?美丽的生物!伊太郎爱抚地把手掌平放在玻璃巢上然而他们的美丽是死气沉沉的,成群长着翅膀的小东西按着彩虹的色彩排列着,甚至如此熟悉他们的伊太郎也感到有种力在推着他去看他们,爱他们。
伊太郎伸伸腿,然后快速收回,身子向前双膝着地臣服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如果有可能,这些昆虫会杀死他,这些色彩绚丽,发着亮光与他性质不同的生物已成了他裸露身体上富丽然而废弃了的戏装。
每天当他们和他一起表演这种死亡舞蹈时,每天当他们一起满足那些源源不断来看他表演的人不健康的幻想时,伊太郎感到像是他们威胁下的人质,因为像古阿玛扎尼尔的比拉鱼一样,他们在极度饥饿时会以人肉为食。
但你们不敢伤害我,对吧?伊太郎抬头看着他爱着的对手们,低吟着他的同情。
这些昆虫不在乎一会儿来看他们表演的人是谁,只要他们的王后平静地躺在他身上,他们就会很温驯的。
然而这些虫后,不管他们跳动的身体如何看似渺小且脆弱,他们却是恐惧的蕴藏地,也正是他所要控制的。
但是对于聚在他身边观看的人,他,伊太郎,总是处于危险之中,因为广告小册子怎么能详述到此细节呢?伊太郎扫了一眼钟,意识到必须抓紧时间了,装饰全身即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他迅速脱下衣服,坐在巨大的镀金镜子前开始化妆。
这些宝贝昆虫正看着他。
他在眼角处精心地放了一粒植物种子,这个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古老仪式要求动作精练,设计巧妙,激情爆发,如果没有这些,就如同公开的歌舞伎表演而没有观众一样残酷。
一个小时之内,种子开始刺激眼睛下面敏感的皮肤,使之肿胀成一种连化妆都无法模仿的精致形状。
然后,他打开一瓶瓶的植物混合物,这些东西会使他身体各不同部位产生过敏发应。
接下来是润饰,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刷于轻轻地触碰着身体,画出皮肤刺激部位的形状。
他知道这种设计本身可以用油彩来创作,但这些肿起部位,会使设计更具立体感。
如果没有这种受虐的暗示,他形象的吸引人之处也就不会引起窥淫狂们的想象了。
作为一件活的艺术品他不仅要展示身体,体现痛苦,而且还要显示出克服它的能力。
接下来还要有更多的幻想,因为他的艺术不允许平庸。
每个观众都应该感到变化之处,感到他的舞蹈、他的幻想和对传统角色的发挥。
伊太郎站起来,走到洗浴室,关上门,打开开关,一种精致的白粉喷射出来覆盖在他无毛的身体上,如同雪人一般。
淡淡的香水味掩盖了他皮肤的气味,这种气味必要时可以转移昆虫们的注意力。
他微笑着,露出了微脱的牙齿。
过敏反应正开始在他身体上形成粉红色的柔软的小旋涡,像河渠一样。
很快地这些昆虫将按不同色彩爬上这些小路,为他提供了使艺术达到最高境界的戏装。
任务完成了,伊太郎重调了一下控制器,暖空气包围了他,把他身上多余的白粉刷到了地上。
他已感到创作的兴奋正充盈在他的体内。
走出洗浴室,他活动活动脖子,头来回地转了几下,伸伸腰,脉搏开始加速跳动,嘴唇松弛了下来。
他是个创造者,他要让他们了解这一点。
他转过身,宝贝昆虫正看着他,伊太郎使他们感到更饥饿了。
山本,他用轻轻的假声低语道。
我要为你而创造,你会看到的。
接下来,伊太郎抬起生殖器,把它轻轻地推进盆骨腔里,找来一条干净的带子,把它固定在两腿间合适的位置。
这是使身体更具流线型的最后一笔。
无性的他将在无限的空间内自由发挥他的技术,任观众任意想象。
这些宝贝昆虫仍在看着他,伊太郎想象着他能预先听见他们饥饿的呻吟——我们要,我们要,给我们!意识到至少这些不世故的生物需要他,他倍感愉悦。
他们将帮他使艺术达到最高境界。
两小时后,他才对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满意。
并再一次为自己的形象及无穷的艺术才能而惊讶。
如果四十岁时他已被看作技艺大师,那么现在人们将称他什么呢?几个世纪之后他代表着技巧,但这种技巧不也是真正最终的创造吗?要保留一个,另一个也必须存在。
伊太郎把饰带缠在头上,这是他惟一使用的传统服饰中的一件。
大然色彩,shogun‘s是它的古名,在他粉白色的脸上划出一条分界线来,这是财富的象征,它突出了红色化妆的可泊、这种丰富的幻觉和受挫的愿望将激起观众的欲望。
伊太郎沉浸在梦幻中,身体在镜子前塑造着梦的形式。
他自己应该感到满足了,叫他并不满足。
这个世界不给他隐私权,不允许他有自由的愿望,甚至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和无尽财富的补偿也满足不了他,他永远不会满足。
伊太郎的眼中闪着欲望的光芒。
宝贝昆虫看着他,他们有着与他同样的欲望。
观众进来时,伊太郎已经准备就绪了。
歌舞伎大师把五只温驯的虫后分别放在心脏、肝、后背和左股上,虫后一边跳动着,发着光,一边等着成群的子民加入它的行列。
一辈子的技巧训练得他在每次昆虫进入表演场时都能控制自己的恐惧。
舞台由无形的超音波墙围起来。
在这儿,伊太郎将为国家的荣誉而表演。
每个歌舞伎表演舞台的后部都没有供演员迅速撤离而特别准备的小门,也没有通向观众便于逃离的花径。
他呆在自己的巢里向外看着。
这些昆虫成群地进来了,同一色彩的昆虫聚在一起,靠拢过来保护他们各自的王后伊太郎感到神经紧张,但他极力保持平静。
红色的一组,颜色由深琥珀色到深红色,像他预想的那样聚集在他心脏周围。
绿色的一组聚在他的胯部。
萤光色,紫色和海蓝色的昆虫蜂拥而至他的肝部和背部。
而亮银色的一组围绕在他大腿的脉线上。
看到他们的虫后安然无恙虫子们转过头来准备护卫自己的领地。
伊太郎转动着头,以便看到他们的队形,然后做着和他们一致的动作。
他能感到小虫子的腿正以脉跳似的节奏咬着他的皮肤,好像要与鼓点合拍。
成千上万滑动的虫子正在他身上来回爬着,搜寻着。
成群的虫子沿着由他早已在皮肤上形成的过敏性突起而创造的迷宫似的渠道蛹动着,他们渴望食物,渴望战斗。
博物馆的门开了,成群的人涌了进来,渴望获得心,头脑和身体下部的强烈地刺激他们来了,这些参观者,急切地要间接参与这一可能是悲剧的演出,渴望看到梨园学者用精心设计的手势和动作展现的恐惧、愤怒、淫荡和想像的折磨。
男女老少挤在这小小的娱乐场里,对许多人来说,这种垂死的艺术是他们的文化遗产。
伊太郎看着他们的眼睛,圆的、斜的、褐色的、灰色的、细长冷静的眼睛、大大的充满热情的眼中有着希望、欲望、失望甚至快乐。
这些就是性欲联想的窥淫狂们,想像和技巧的食客们。
伊太郎听到笛子的缓慢哀号,变成了啪的一声敲击,然后传来拍手声,缓慢且均匀,警告观众舞蹈即将开始。
每一次击掌,就像一下轻微的心跳,与虫子的脉跳相一致。
慢慢地他转过身来,慢得像个木偶,脚下是冰冷的大理石,甚至他都不敢用粗糙的动作打扰这些昆虫。
然而正是这种故意的缓慢突出了他可能受着的折磨。
他伸展开前额上褐红色的象征着勇气的曲线,嘴周围的蓝色修饰总在他微笑时显示出他的残暴。
一扬眉毛,一摆头都使人感到他是英雄与恶棍的化身。
他的两腿间,两个肩膀上,伊太郎都觉得小脚在钳他的皮肤,震动的翅膀对他皮肤的摩擦,不同的嘴张开准备向他许诺。
这就是他训练自己的目的,这也正是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生命的目的。
胳膊的每个动作,身体和腿的每一次慢慢转动都创造出一种形像——愤怒郁积胸中,滋生着报复。
在他皮肤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好像在感觉他的愤怒,并与之交换他们自己的愤怒。
他们的翅膀狂暴似的扇动着空气,他们的嗡嗡声变成了呜呜声,使耳朵里的耳鼓疼痛起来。
在伊太郎每天寻死羊或死牛时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呜呜声。
伊太郎从拥挤的脑袋上看过去,直到迷失在奴隶性乱杀的梦中。
他从闪烁的眼睛和脸庞上看过去,从另一时间,另一地点所创造出来的艺术杰作看过去,寻找人的踪影,他知道这一定会有的。
山本现在正以同样的自信,那是以前他所显示出的自信,看着伊太郎。
看见了吗?山本的微笑是对伊太郎的嘲笑。
看,你真是艺术,而不是艺术家。
艺术家已死了。
这些人吗?他们把你看做一幅画,一幅展示本无生命的木偶画。
在伊太郎看来这屋子好像很黑,光线就像他的愤怒一样照亮。
即使他的艺术目的是寻求意义,他也必须成为创造者。
他不得不控制,还有自由。
伊太郎手里捻着眼镜蝇图案服装,又小声地说:山本!我为你而创造。
走着瞧吧!丹尼一世,即伊太郎,是一流舞伎大师。
他知道他的艺术就是想像,谁见过他谁就会产生想像力,这是个礼物,真正的作品只有一次机会得到这一礼物,不会有第二次。
伊太郎摇着头,视线集中到山本的脸上。
凭借着强大的控制力,伊太郎用张开的手指像征着一把扇子。
他的手指说月亮像落叶一样下坠,观众坚定地喊着他的名字。
丹尼!他听到后很高兴。
先辈们的荣誉就是他的名誉。
慢慢地,掌声越来越紧,他斜视了一下,强调此时的感情。
这个人应当知道他的请求是真诚的。
伊太郎,这位梨园的最后一位学者,舞伎大师伸出手来把那位在他的心中颤抖的女王压得粉碎。
红色的昆虫蜂拥而至,像红色的雨点闪闪发光,翅膀在拼命地扇动。
他们会否认他的技艺吗?伊太郎对心中的痛苦做出反应:弓身,双臂前伸请求梦神接受他的感情。
他一手抓住胸部,一手上擎流血的手,头上围着一圈昆虫。
远处墙上的圣塞巴斯蒂安画像就是他的镜子,激励他为荣誉而努力。
伊太郎又猛击一下,把腰上的昆虫都弄掉,以便寻找蓝色王后。
在这里,他发现王后,又压死王后。
蓝色的火焰呼呼向上蹿,绕着他的头在转,只是冲向他们的猎物。
伊太郎用假声在呻吟看,用笛子不断地恸哭。
昆虫在吃东西。
他能够听到脚上的血在往下滴,然而痛疼是一种光荣,是他艺术的核心,他的祖先知道为了家族去献身的荣耀的方式,所以他会为了他的名誉为他的昆虫这个惟一的家庭去死。
他会与他们成为一体。
伊太郎把手伸到两条腿之间去搅乱昆虫,一堆闪闪发光的绿色和蓝色的宝石。
他们构成凸状手型以便重新发起攻击。
伊太郎一边跳一边用眼角看着人群。
他们的嘴因惊恐和神奇而大张着。
他听到他们的尖叫声,那声音如同在激励他。
孩子们围绕在母亲周围,妻子在丈夫周围,但是伊太郎知道他们会看到恐惧的心理会再次成为现实。
他看到佐纪森的脸。
恐惧变为愤怒。
那个正在给慢腾腾的卫兵下命令,朝他们尖叫。
博物馆的门打开了,更多的卫兵拥了进来,没有任何阻拦。
伊太郎看热闹非凡的场面,笑了。
他把手插到吃了一半的肉体里,跪了下去。
他周围漆黑一团,弥漫着汗和血的气味。
许多门牙在撕咬,在撕咬。
伊太郎伸出手指看着鲜血从胳膊上往下流,昆虫在喝,还看着佐纪森,他看到已松弛爪子的失败,那个人眼中的仇恨和荣耀。
他做为一名艺术家而被人们记住。
照相机将把他的舞姿带到外面,佐纪森和观众都不会忘记他。
屈膝,伊太郎弯下身子来完成他的舞步。
白色大理石舞台像出席重大仪式的礼服,接受勇敢和纯洁,为了荣誉而牺牲的艺术。
仪式又进行了一次,他感到的痛苦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有他的身体流露出报复的狂喜,从中可以看出艺术和生命是他的惟一的真正的财富。
他小声地对昆虫说话,这时一道玻璃屏障隔开了他们。
现在我自由了。
他们知道我是个艺术家。
翅膀的嗡嗡声,牙齿的磨擦声,这就是他的惟一的回答。
《黎明之滨》作者:卡伦·哈伯陵墓是由冰凉的棕黄色沙岩砌成,墓内空气具有已历经数百年的强烈的病人气味。
吸入这种古老的气体,大慨可以体味到古埃及最繁荣的顶峰,回忆起莲花、蜜酒以及高大石柱间的盛装游行;听到僧侣的诵经,年轻女奴的歌声,以及入侵的罗马战车的隆隆声。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博士深深吸入一口气,咂咂滋味,再吸一口。
然后她把身旁地上正咝咝作响的煤气灯调了调,拾起画刷,重新弯下身去工作,小心翼翼地把一扇假门的基础上的砂砾碎片拂去。
这扇门乃是卡的进口与出口,如今躯体已成为木乃伊,躺在华丽而俗气的石棺里,停放在墓室的中央。
木乃伊用新王国时期象形文字拼出来的姓名是尼斯纳谢夫,用黑色颜料写在一块镀上金色的亚麻布上,2,500年后仍能辨认出来。
有好运了?她的助手、研究生院刚毕业的唐纳德·卡特兰问道,向黑暗处窥视。
他手中拿着一盏灯,照出他头上的弧形壁画。
你早明白了,还用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朱莉亚说。
我们还能再怎么幸运?到埃及来应哈佛大学给的休假年,感谢开罗博物馆,能在萨达拉一座新发掘的陵墓工作,你还要什么?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知道。
我这是头一次发掘。
我从未想到是他头一次发掘,朱莉亚心想。
她是个重要人物吗?一位女王?大概是略小一点的,朱莉亚耐心地挖着,一只手梳理一下自己的一头亚麻色短发。
必须有王族血统才能当一名女祭司。
这是一种对于较次要的王族妻室补偿性的奖励。
我怀疑她是嫁给最后几个法老之一的。
这些陵墓真是撩人的神奇物,唐纳德说。
他用手电筒去照墓顶,发现是一幅天体的景色。
女神奈特,天空的女神,手伸向地上,伸长的手。
我一直在想,她的双臂抬着天空,一定累了吧?也许你想找的会在这里找到,卡帕特利斯博土。
应当有证明埃及帝国结束时期是受到不同文明的交叉影响的。
这正是我的想法,朱莉亚冷冷地说。
你发现了证明,就可以在出版物上加以肯定。
是的,在某本教科书的某些脚注里,挨着戴维斯和达里锡特的注。
总要比可怜的同尼姆的结局要好些,唐纳德说。
淹死在尼罗河里、可怜的家伙——一值在怀疑,发掘塞凯姆凯特的金字塔时有没有神在报应。
唐纳德,你说这话真傻。
Y朱莉亚闪闪蓝眼睛,表示不耐烦。
更糟的是,你在让我分心。
快走,找一个雕像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去打扫打扫。
我是想帮你。
噢,好吧。
把那边墙壁上的象形文字记录下来。
不要用闪光灯,当心。
这些壁画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我真不愿意想到,再过五天。
我们也许会把它们全给毁了。
对啊。
朱莉亚又回去做她的事。
画刷在一个特别难对付的硬壳上拂来拂去。
她加重了一点力,冉加重了一点。
刷于往碎屑堆里更伸进去一些……再伸进去一些。
岩石碎成粉尘,围住了她的手腕。
全能的上帝!她凝望着一个凹进去的壁龛———颜色鲜明的雪花石膏雕像排列成行。
即使在暗淡的光线下,她也能认出豺神安纽比斯的尖耳朵,长嘴的索斯,长着猫头的巴斯台特。
埃及人的神圣众神,离她只在咫尺之间。
她身朝前倾,有一股灰尘旋卷起来,把她围住,迷住广她的双眼,直到眼泪流下面颊,又噎住喉咙,每呼吸一下就会带来剧烈的咳嗽,肺里像着火一样。
因呼吸被阻,她拼命挣扎,踢倒了煤气灯。
她隐隐听到唐纳德的喊声,她跌倒时感觉到他是件如她奔过来。
但是光亮已在逐渐逐渐熄灭,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地球那一边,波士顿的比肯山庄,有一座华丽的三层红砖楼房,塞米斯锡拉的黛安娜公主正站立在用树丛围起来的后院之中。
一头黑发像瀑布一样披到了后背。
夜晚颇有凉意,幸好红蓝两色相间的独特服装抵消了寒冷。
她呼吸着刚修剪的草坪带来的新鲜的春天的芳香,星星开始露面,悬吊在银色的月牙下边。
美丽的维纳斯,她默默地祈祷。
赐给所有的人和平之夜,特别是我所爱的人,无论远近。
一个奇怪的沙沙作响的声音穿过尘暴朝她扑来。
黛安娜立刻伸出手去,抓住一个塑料碟子。
哈!黛安娜,我早知道神奇女郎是不会给吓着的!14岁的范尼萨·卡帕特利斯从楼上卧室的窗户探出半个身于来,非常像她母亲,不同的只是有棕色卷发和一对黑眼睛,她指指扔下来的蝶子。
你是个天生的飞盘好手,我早知道了、来吧,扔回来!你怎么不在做你的几何功课?黛安娜说的英语带何音乐的调子,她的英语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教会的。
我做完了。
来吧,黛安娜。
我就是要看看你扔得上来吗?我敢打赌,你们这些住在塞米斯锡拉的亚马孙姐妹们一定是喜欢玩大飞盘的。
黛安娜把这个红碟抛到空中。
她的运动员反应能力很强,飞盘在楼上窗口转了一个弯,向空中高飞而去,甚至越过相邻楼房铺瓦的屋顶,还继续往前飞,直到失去踪影。
可恶!12元5角没了。
范尼萨的身子探出来那么多,几乎要掉出窗外了。
我们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作为回答,黛安娜纵身空中,追踪飞盘的去向,赶上了飞盘,一同落到街上。
一只名叫巴尔撒扎的爱尔兰塞特种猎狗,以善于摧毁玫瑰花丛或其他观赏植物而在这一带臭名昭著,此时正神气十足地站在那里,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飞盘。
像平常一样,狗主人不知现在何方。
好狗,黛安娜夸了夸它。
巴尔撒扎嗅了两下。
还我飞盘,巴尔撒扎。
巴尔撒扎表示不愿意。
黛安娜叹了一口气,解下套索,套住它的脑袋。
巴尔撒扎一张嘴,黛安娜就收回了她的玩具。
好孩子,她说,去睡觉吧!巴尔撤扎的红润的大脑袋垂到红润的大爪上,轻声打起鼾来。
黛安娜重新把套索系在腰间。
干得好,亲爱的姑娘,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可惜你怎么没有让它把我的连翘也留下?朱莉亚吗?黛安娜调转身来,十分惊讶。
街上寂无一人。
街灯的黄色光晕落在人行道上。
附近一棵苹果树的树枝上,蹲着一只鸟。
啊,也许下一次,鸟用朱莉亚的声音说话。
黛安娜凑近去。
伟大的赫拉!亚马孙公主惊讶得愣住了。
这只鸟具有一头猪犬的身躯,棕色羽毛,黑色双翅,翅尖为金黄色。
凶残的黑瓜牢牢地攫住树枝。
但在鸟喙部分有一对小而明亮的眼睛,活脱是一张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脸。
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一直到亚麻色短发的时髦卷边,以及显示果断样子的双唇。
开什么玩笑?黛安娜追问。
我有幻觉了吗?晚饭吃什么?像鸟的东西说。
天啊,又来一个残酷的玩笑!黛安娜说。
范巴萨可不能看到这些。
看什么?我是她母亲。
我想去看我的小女儿。
鸟张玩翅膀,优雅地飞上天去。
等着!你去哪儿?’怎么啦,回家啊,黛安娜。
我在家等你。
不,你一定不要去。
鸟在头顶上缓缓盘旋。
不要胡闹了。
这头怪物在让我猜谜呢,黛安娜心想。
须臾之间,就不见了鸟的踪影。
黛安娜伸手去够腰间的套索。
鸟像是了解她的意图,立即高飞而去。
阿耳特弥斯,给我引路。
黛安娜抛出套索紧紧尾随逃逸的大鹰。
求你了,她默语着。
求你了。
随着音乐般的当的一声,套索在她手中绷紧。
这条发光的绳索的末端,那头马状怪物在那里挣扎,发出粗厉的叫声。
黛安娜于心不忍,将它缓缓卷下。
睡吧,她说。
一双熟悉的明亮的蓝眼睛闭上了。
黛安娜战栗了一下。
然后她把这只困倦的鹰紧紧握在手中,匆匆赶回卡帕特利斯的家。
她把鹰放在门口台阶的奶箱顶上,打开了房门。
范尼萨,她呼喊。
你的飞盘取回来厂。
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等范尼萨回答,她就抄起套索,鹰还套在其内,飞上了黑暗的夜空。
头上,星星在云间闪烁。
黛安娜滑过波动的气流,飞向老北方教堂的尖塔。
有一扇汗着的富于,为她提供了入口,她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狭小塔楼的灰色、破旧的地板上。
醒来,她命令。
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深情地望着她。
黛安娜,怪物叽叽喳喳地说,见到你太好了。
噩梦野兽。
你是谁?傻姑娘。
这么说话!我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研究古代文化的教授、母亲、朋友——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现在埃及做考占发掘呢,黛安娜说,你是谁?怎么回事?埃及?我就是从埃及来的。
怪鸟显出困惑的样子。
接着又说:我是朱莉亚的‘巴’。
我来无踪去无影。
我爱我的女儿。
我爱你,黛安娜,非常爱你。
我想再见到你。
再见到?出了什么事了?黛安娜说话的当口,怪鸟变得发虚、不实了,直到完全消失,只剩下破旧的松木地板。
套索也空了,掉到了地板上。
狭小的塔楼里响起了像是巨人的脚步声。
头顶上,受电子神控制的教堂大钟在金属模具中摆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模仿的钟声。
黛安娜默默发出一个誓言,重新登空而去。
卡帕特利斯家的餐厅黑着灯,但厨房的灯是亮的。
黛安娜进去的时候,范尼萨正坐在厨角角落里啃匹萨饼,看电视,把脚趾甲涂上绿色油膏。
黛安娜——我以为你说过你这会儿不吃东西,她说。
范尼萨低头看看手中的一块饼,不大情愿地放回到盘子里去。
还剩一块,你要吃的话。
不,不,谢谢你,我——我需要去你母亲的图书室查一点资料。
不必动弹,奈西。
范尼萨耸耸肩、好吧。
我想你知道,东西都摆在什么地方。
黛安娜奔上铺着米色地毯的楼梯,进入朱莉亚的排满书橱的书房。
她从埃及学部门找出一本资料集。
朱莉亚真是博学,黛安娜心想。
她教我说英语有多耐心。
这儿有这么多的书,我一定能找到这个怪词巴的解释。
她下定决心,一本接一本地查找。
五分钟过去了,她灵机一动,瞧见了书桌上的电脑。
她让朱莉亚或范厄萨教过电脑就好了。
也许电脑里储存的词汇表对她有用。
肯定范尼萨会帮上忙。
不过那就得向她解释,为什么我对古埃及突然发生了兴趣。
不行,不行。
黛安娜发誓要采用人世间的技术,学会使用这玩艺儿。
接下来的一本书是《埃及死亡之书)的新译本。
黛安娜打开此书,发现下面一段资料时,心都要沉下去了:巴: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
系一人头鸟,通常是只鹰,而非陵墓囚徒——能回到生前所在地方,并分享身后的乐趣彩色绘图显示的鸟,同黛安娜用套索套住的极其相似,但书上这只鸟是乌黑光亮的头发与棕色眼珠。
问题仍未解决。
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可是朱莉亚是活人啊——除非发生了某种麻烦了。
她心想。
楼下电话铃响了。
黛安娜,是你的电话,范尼萨语气中有明显的失望情绪。
长途电话传来的丝丝声使黛安娜一度国有了希望而心跳加速。
但只有一刹那。
个是黛安娜所熟悉的那个声音,未听见几句善意的诙谐语好驱散她的恐惧。
说话的是开罗医院的院长梅雷兹博士。
卡帕特利斯病了,病得很重。
必须立刻来一名家属。
不行,黛安娜想。
不行,范尼萨不能做此次旅行。
她太年轻了。
我去。
她犹豫不决。
她曾高兴地同意,在朱莉亚不在家的时候,由她来担任陪伴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独养女生活。
卡帕特利斯的家,是她在人世间的温暖的避难所;奈西也很快成为她亲爱的小妹妹。
要是她现在走开了,谁来同奈西作伴呢?在朱莉亚的书桌上,她见到一本皮面册子,封面写着重要电话号码。
她在里面找到了答案。
电话铃响了第一声,格洛丽亚·沙利文就拾起了话筒。
是的,当然我能立刻过来。
没问题,公主,格洛丽亚的声音热情而略带喉音。
朱莉亚说过,您可能有事要外出。
给我15分钟,我就能把零星杂物袋收拾好了。
开罗的空气干燥、多尘。
城市上空像是罩着一张幕,笼罩着古式圆顶的清真寺和尖塔,以及市郊巨大的、沉默的金字塔群。
烟雾使阳光漫射出刺目的光亮,照到什么地方就把那个地方原有的色彩驱赶殆尽。
还有那嘈杂声!黛安娜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不谐调的混杂声:汽车喇叭声,做祷告的赞美声,驴叫声,孩子们的哭喊声。
人世间真是一片混乱、吵闹、紊乱,总之是乱七八糟!医院里面,则是一片寂静,一张厚厚的、有吸收能力的床单对抚平各种感情、各种思想,都具有感慑力量。
朱莉亚就静静地躺在床单下面,身着蓝色的病号服,人体已经抽缩,皮肤干得几乎像羊皮纸,呼吸缓慢得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
眼睛闭着,唇色发紫,还有探伤的痕迹。
黛安娜拿起她的手,也毫无反应。
她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上了,梅雷兹博士说。
是一位严肃的人,清瘦的睑庞,黑色头发,黑色眼珠。
他也许就是从黛安娜在朱莉亚书房里见到过的浮雕中走出来的。
她体内有一种炎症,如果我们控制不住,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的助手今天上午已死于这种病。
我们不得不用冰块降低她的体温。
暂时有效,但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他在说到最后一个词时,略有一点点不屑的神情。
朱莉亚快死了?黛安娜不寒而栗。
我可以把亚马孙的医生请来……那也太晚了,梅雷兹博土的声调有些刺耳。
我们拿不出办法了。
没法救了。
黛安娜跌进床边的椅子里。
博土,我想同我的朋友呆一会儿。
博士看看护士,点点头。
当然可以。
他们出去后,房门关上。
黛安娜转过身来。
亲爱的朱莉亚,原谅我打算要做的事情。
只有一个机会也许能救你。
尽管同个人的隐私权相抵触,只要能够帮助你,我还是愿冒招致你不快的风险、招惹众神愤怒的风险。
她迅速握住朱莉亚的双手,低下头去,直到自己的前额碰到朱莉亚又于又烫的额头。
众人祝福的雅典娜,给我智慧吧。
众人敬爱的普西芬尼和得墨特尔,在我心中引导找去寻找我的朋友吧!我不是在随随便便地祈求你们。
我知道这个是我们的做法,我也不会再次请求。
可是她的确需要,非常需要。
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对我,对我的姐妹们。
对她的女儿。
时所有她认识的、喜爱的人。
请求你们。
请帮助我找到她。
帮助我!帮助我!帮助……这房间、这世界,都在围着她旋转起来。
所有的色彩都旋进了易变的光谱,由银色变为白色,又变为无色。
一种奇怪的漫弹出来的合唱声灌满黛安娜的耳朵——节奏强烈,从一千年来一千个喉咙里唱出来,像脉搏跳动,像阳光照顶,像时间本身。
黛安娜穿越这怪异的光与跳动的声音。
这不对头,她心想。
真正空的地方应当是一层又一层的思想、意识与记忆也就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意识与性格的组成部分。
可是,只有死亡的头脑才会这么空呀!朱莉亚又并没有歹。
现在还没有死。
光亮逐渐熄灭了,声音也沉默了。
黛安娜站立在一间石窟的中央,唯一的光源只是一道狭窄的充满灰尘的光线,是从上面某个黑暗中无法看清的远处渗漏下来的,她转身,脚步有巨大的回声,就像是在一个绷紧的鼓面上行动。
这是在哪儿?她听到的回答是低低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翻动一页一页的古书。
又过厂片刻,才听清有人在大笑。
最好问什么时候,不要问为什么。
声音穿进她的头脑,有一些奇怪的口音使头脑感到灼痛,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在时间以外,孩子。
很少人能走这条路来的。
能回去的人更少。
我的朋友现在哪里?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寻找她的。
你没法找到这名入侵者。
她回不去了。
现在,按你们人世间的说法,她已经永远走开了。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事情?你是谁?又是翻书的声音和笑声。
又来了一道光线,同前一道光线合到一起,就像是镜子里照出来的,借着映照,使光亮增强了。
黛安娜因此可以见到高处宝座上横列着的一些形象。
看起来都像是人,可是看看脑袋就不然了。
一尊像是狗脸(或是豺狗脸)大猪嘴。
另一尊有凶猛的鸟喙与一双猛禽的眼。
另一尊有一张满脸横肉的猫脸。
与此相邻的是一尊面孔和善的母牛。
还有一尊长喙的鸟。
一尊公羊和一尊鳄鱼。
每尊神像都显示出高贵、威严的神气。
中央,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尊神,脸部具有非人吐间的尽善尽美,时而金黄色,时而白色,时而深绿色。
他的名字是不可随便称呼的,低声耳语告诉你:奥赛埃雷斯!我们都是老神。
老神?黛安娜说。
她犹豫了一会儿,我不认识你们。
我来自一个名叫塞米斯锡拉的岛。
我们崇拜的是奥林匹克山的众神。
又响起一阵子笑声。
我们才不理会新神呢。
都是从我们派生出去的。
你可以这么想,黛安娜说。
优雅的阿芙罗狄特,聪慧的雅典娜,敏捷的墨丘利,都是从这些奇形怪状的半人半兽降生下来的?他们在奥林匹克山上不知会怎么大笑呢。
什么人崇拜你们呢?她问道。
哪里有你们的神父。
教士?这里我见不到,外面世界也见不到。
孩子,我们来自很古老的时代,世界上只有埃及的时代,埃及人在祭坛上崇拜我们。
比起现今这个悲哀时代微不足道的礼拜来说,我们更喜欢古代的旧梦。
那就接着做梦吧。
不行啦,一些蠢人于扰我们安眠。
蠢人,就像你要寻找的那个,以及类似的人。
陵墓不能发掘。
亵读必须停上。
你这个朋友正好来当警告他人的典型。
朱莉亚?她是无辜的。
她甚至想唤起人们对你们的崇敬。
为什么要选上她?别人比她来得更早。
因为沮丧,黛安娜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刺耳了。
如果你们真是所谓的老神,你们不喜欢这种考古研究,那么,你们应该现出你们的存在来。
如果你们显示出一些神迹,你们的要求就会满足。
不要嘲笑我们,不信神的人!人类种族已落后于礼仪之邦,我们的声音只有在礼仪之邦才能听闻。
如今是一个黑暗世界,神的声音只不过是微弱的回声。
人们迷失在自己筑成的美梦之中。
让他们停止亵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经常想到死亡。
这是如今他们所害怕的唯一的事情。
有时候,他们连这也不怕。
黛安娜不想让话题叉开去。
我的朋友朱莉亚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别想知道。
我要帮助她。
你救不了她。
黛安娜挑战性地抄起套索在头顶上挥舞——以赫拉的名义,让这些恶魔回答我的问题!她对准目标撒手让套索飞出去。
可是,使她惊愕的是,套索吊在了空中,漫无目的地旋转,金光倒把石窟照亮了。
蠢家伙。
小魔术对我们不管用。
不过,你想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么,就去吧。
那是你的选择。
石窟里暗了下来,突然之间,涌进来一股恶浊的空气,混杂着潮湿、沃土与腐烂蔬菜的气味。
夜生活的动物叫声打破了寂静。
黛安娜发现自己站立在一座黑暗的森林里,高耸的大树像剪影,衬托出雾朦朦的、模糊不清的天边。
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回答,只有夜生活的动物,只有水的奔流声。
一个凡人的声音在恐怖中叫喊。
正是朱莉亚!黛安娜朝前奔跑过去,矮树丛撕破她,高树枝抽打她的脸与臂。
地上满是烂泥,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
朱莉亚!朱莉亚!回答我!她见到了朱莉亚,一些灰绿色的藤条(半是植物半是动物)把她绑在一棵树上。
藤条缠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脚下满是婉蜒滑动的蛇,有卷成圈的,有不卷圈的,都有巨大的、伸直的粗颈——眼镜蛇!朱莉亚,别动,黛安娜给她扔过去一根树枝、一根木头,让她驱赶毒蛇。
用套索去套,可是蛇太多了。
眼前有一个大树桩,也许会使它们散开。
她拒住长满青苔的树皮,使劲拔。
树桩一动不动,牢牢地扎根在肥沃的土壤中。
黛安娜再次试试,收效甚微。
仁慈的密涅瓦,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同世间凡人一样虚弱了。
不!让我飞起来,我能把朱莉亚拉出危险。
她跨出一步,飞到了空中,可是刺耳的砰的一声就掉下来了。
亚马孙公主坐起来,揉揉膝盖上的红印。
她感觉到已成为凡人,再无神力,不能再救出朋友。
她眼睁睁地看着、正气恼的时候,这些眼镜蛇竖起了脖子,准备攻击。
蛇群聚集到一起,摇摆着身子,红眼睛发出红光。
这一条趴在那一条身上,互相缠绕着,连结起来,直到堆成一个蛇塔,又成为一个拱门。
逐渐的,蛇的活动放慢了,停下来了,然后颜色也变了,成为灰绿色的了。
它们成了长满苦薛的石头,不能动弹,眼睛中的光亮也熄灭了,成了某个巨大的阴森森的雕像的皇冠上的浮雕。
一条石砌的通道,从蛇拱门朝后弯回来。
从这条通道上,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与隐秘的笑声。
黛安娜,朱莉亚的目光凄凉。
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黛安娜没有理朱莉亚。
她坚强地去揪开绑着朱莉亚的藤条。
没有想到,很轻易地解开了。
来吧。
命令是从石砌通道上传过来的。
声音低得像耳语,可是极其有力。
我看我们毫无选择,朱莉亚说。
她揉揉被藤条勒出深痕的双臂,伸出手去。
黛安娜抓住了她的手。
两个朋友一同走进拱形的大门。
门内,石头发出奇异的光,一面墙上画着太阳在一个朱红色的天空从升起到降落的弧形进程。
另一面墙上是一幅阴森的图画,黄色的圆球逐渐变形为一个头饰羽冠状的像人的动物形象,被一些可怕的野兽与恶魔围困着,旁边是一条淌着黑水的河,这条河是从过去引导到今天来的。
示巴陵的壁画,朱莉亚说我认识的。
描述太阳的天体运动。
古埃及人的理沦认为太阳须每夜从地底下打出条路来,所以不能保证每天都有黎明。
人们在日落后祈祷太阳旅行顺利,第二天重出赐给生命的太阳。
害伯太阳不回到天空来?奇怪的宗教。
亚马孙公主说道。
她继续在石路上走下去,只在听到哭泣声时才上步。
朱莉亚?噢,黛安娜,你为什么要来?你把自己陷进危险之中,全因为我。
高尚的黛安娜抬起泪水弄湿的优你没有道理自责。
我不能不作努力就放弃你。
难道你不是那样对我讲的吗——做朋友就该这样。
来吧,我们一道走,找出一条出路来但愿你是对的。
欢迎到永恒的黑暗来。
——一个声音响起。
通道一下子开阔,成为一个很大的黑洞穴,中;司淌着一条黑水河。
河中央,半淹在水里,是一个用缟玛瑙雕成的石像,是一座半沉下去的人面狮身像。
两人正瞧着,石像变活了,脸色变绿,双眼白色但无目力。
我是奥赛埃雷斯,阴间的上帝。
你们被召来接受审判。
奥赛埃雷斯,释放我的朋友,黛安娜说,她没有过错。
她该受谴责。
不,黛安娜说。
你们说你们是神。
如果适当的仪式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来崇拜你们呢?她正在研究怎样来称颂你们。
所有的人都要来到我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在这个后世里,没有什么荣耀要称颂。
没有仪式,没有庆典。
她是个亵读陵墓的人。
我们已经止住了在她以前的亵读者。
现在我们要上住她。
瞎眼的脸略略转向黛安娜。
你是自愿到这里来的。
你可以留下来死去,也可以回转活下去。
不过,那个人——她必须过这条黑水河。
黛安娜,留下来,保存你自己。
朱莉亚低声耳语。
我要同我的朋友一道去,黛安娜宣称。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呢?雕像怜悯地笑笑。
不可能活下来,除了太阳神雷一霍拉克底。
即使他,也要在他的小船里作一番恶斗,才能到达黎明。
去,跟随神去吧。
第二道石拱门,门框上雕刻着一些龇牙咧嘴的矮人。
她们来到后,门即打开,门那边的尽头是一个灰色的木质平台,被潮水侵蚀,从平台下去就是那条黑水河了。
河边,一个饰有羽冠的人在等候着,近处停泊着一条围裹着黑布的渡船。
人形向她们作手势招呼她们上船。
她们一上了又凉又滑的甲板,他就把船趟开。
渡船很快进入急流,迅速向下游驶去。
你就是叫‘雷一霍拉克底’的那个人吗?黛安娜问这个沉默的船夫。
船夫转过身去不予理会。
黛安娜发现有人捅捅她的臂膀,听见朱莉亚对她说:根据《死亡之书》,太阳神在阴间斗争期间,每夜都要改变外形。
如果这就是他,他不会回应的。
船头有一排象形文字,突了出来,就像是浮雕。
你能认读吗?黛安娜问。
朱莉亚眯起眼看。
带着眼镜就好了。
让我看看,我只能用等似的方法,因为他们不用母音,也没有字母表。
她仔细地看那些符号。
我想,说的是:‘永无日落——永恒战斗——白日胜过黑夜。
’多么的肯定。
饰有羽冠的人形因有羽毛遮挡,看不清楚面孔,似乎吃了一惊,把身子转向她们。
然后,再次缓缓地把身子转回去,凝望着不透明的河水。
她们经过一段河水,岸上有一排站立的石雕人像,都没有脑袋。
河水逐渐湍急,她们突然进入一个大洞穴,黑色的石壁包围着她们。
如今河水更急了,一些带锋利棱角的大石头挡在河中,形成危险的激流,激起冰凉的河水溅进船中。
船夫沉着地掌着舵,绕过最危险的障碍,但是,有一块未注意到的巨石使船驶进一个漩涡,几乎就要淹没在漩涡中心。
渡船的船帮又撞击在一块露出的岩石上,船帮被劈开,船内开始进水。
这河水比冰凉的山泉还冷,恶臭的黑水灌进船里。
黛安娜的双脚已经麻木了。
她很快发现,想在这条凶恶的黑水河中游泳,必不能持久。
因此,她抽出了她的套索。
光线十分暗淡,套索只能发出很可怜的、无光泽的一点点亮光。
一只木桶漂过来。
黛安娜用套索把自己和朱莉亚套住,跳到了木桶上。
凑合用用吧,朱莉亚、抱歉。
在这个奇异的阴间,我现在差不多已是一个凡人。
欢迎来到了猴屋,朱莉亚一只手搂住了黛安娜。
憋住气。
河水把她俩吞没。
她们在冰凉的、发臭的河面下,像两个洋娃娃被强劲的水流翻上翻下,抛来抛去,因不能呼吸,肺部憋得疼痛。
看来她们正要呛水淹死的当口,河水把她们吐出来,让她们浮在水面上,喘着气,周围都是木头碎片。
朱莉亚,你没事吧?我还完整。
我估计。
考古学家剧烈地咳着,靠紧她的这位亚马孙朋友。
我们那位沉默的伙伴怎么样了?同周漂浮着渡船的碎片,可是不见沉默的船夫的踪影。
我估计沉到河底去了。
朝岸上蹬吧。
黛安娜说。
摆动两条腿像摆动大树干那么沉,但她们仍奋力登上了岸,躺在冰凉的土地上,静静地躺着,直到呼吸接近正常。
黛安娜坐了起来,浑身发抖。
朱莉亚,这是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事?我从没见过这些怪物。
老神?神圣的赫斯提,这样一个处所能存在于时间之外、空间之外、历史书记载之外吗?考古学家开始发笑了。
黛安娜端详着她,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可笑的?指责别人不说自己,朱莉亚说,不要跟我要天真。
一位亚马孙公主,住在传说中的岛上,跨越无法想象的混乱的空间,来到人世间。
你能怀疑这个事实或任何现实吗?你击败过许多虚构的妖魔与当代的坏人,还对我说过许多存在于其他神话中的地方和奇异世界。
黛安娜勉强笑笑。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我尽量相信吧,可是挺难。
尽你最大的努力。
朱莉亚站了起来,拧干衬衣。
我不相信船夫淹死了。
他还能上哪儿去?黛安娜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水。
她卷起套索,围在腰间。
有一条深入树林的小径,我们走这条路怎么样?朱莉亚环顾四周。
我看我们别无选择,除非你突然又有了飞的能力。
不像会有。
小径突然开阔成了一条地面铺得很好的通行大道,两旁徘列着许多方尖塔和人面狮身。
这条路把这两名妇女引出梦魇穹盖、动物尖叫的树林,走向凹凸不平的红色悬崖。
她们走近崖壁,见到石壁上雕刻着一座带有许多大石柱的石殿堂。
平台两旁大石凳上,坐着两组长胡子的老人,每组九人,平台上放着一台乌木制成的大天平,空着。
朱莉亚喘了一口气,站着不动,呆视着,脸色发白。
有什么不对了?这是审判会。
我从《死亡之书》上知道的。
我记得在你图书室里的这本书。
是的,朱莉亚说,声音里边有不祥之兆。
他们要来秤一个人的心,看他的一辈子好不好。
真的是心脏?朱莉亚默默地点点头。
我受够了。
黛安娜抓住朋友的胳膊。
朱莉亚,我想这些都是你发高烧出现的幻觉。
你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我钻进了你的头脑,努力拯救你。
对这些梦魔幻觉我已经受够了。
来吧,我们回到河上去。
我会扎一个筏子,我们漂回去,走出这个梦魔。
退路是没有的。
——声音说。
她们的双脚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
就像是木偶,两位妇女被强拉着蹒跚前进,来到台阶的下边。
坐下来作证。
——声音说。
她俩被推搡着坐到了硬邦邦的石凳上,往上一瞧,一个恐怖的场面在眼前展开。
一个瘦削的男人,上身赤裸,前来接受审判。
长着鸟喙的索斯站着,一只像爪的手伸向前去,戳进那个男人的胸膛,男人痛得大喊。
鸟神把手缩回,手中握着那颗跳动的红心,就像是握着一个石榴。
豺头神安组比斯上来,高高捧起乌木天平。
一根黑色羽毛落进秤盘里。
这是‘迈阿特’也就是‘真实’的象征、朱莉亚向黛安娜耳语道。
索斯转身,换了一个称重物,是一头巨大的红橙色类人猿。
类人猿笨手笨脚地把人心放到了秤盘上。
此时,这人顾不得疼痛,用音调很高、节奏单调的痛哭声喊道:喔,我生命的心,喔,我生命的心,喔,我轮回的心,不要作证反对我!不要为这个审判会制造反对我的理由。
不要在管秤人的面前让天平的一头沉下去。
安组比斯的黄眼睛闭着,柔滑的黑脑袋向一边略略倾斜。
您是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卡’,您使我四肢健康,男人唱着颂歌。
他一面唱着颂歌,一面跪了下去,失去了力气。
尽管没有风,搁着人心的秤盘摇摆,摇摆,略微下沉了一点。
安组比斯显出非常和蔼的样子,用柔软的男高音说道,好了,审判结束。
一阵大风刮来,卷起树叶与碎屑,裹住此人,随着一声大吼,把他掷下来,变成一个黑色的不动的形状。
朱莉亚看过去,那东西上面有很怪的闪光,就像是它周围的空气在跳动。
这块石头转动起来,雕像进到光线里,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多鳞的脑袋,一张大嘴,上下两排尖齿,四肢强壮有力,末端有尖尖的爪子。
那是什么东西?黛安娜问。
我估计是一座雕像。
这是埃谬特,她等待召唤。
朱莉亚说。
她是地狱的嘴。
经过审判,奥赛埃雷斯认为没用的,就让埃谬特把这人吃掉。
她们无奈地眼看着这头咧着嘴笑、卑鄙可恶的野兽把高声喊叫的男人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
走到前面来。
——声音说道。
黛安娜发现自己身不由主地登上了通向平台的高台阶。
她站在他们的面前,昂起头,看着他们。
我是塞米斯锡拉的黛安娜公主,受到奥林匹克众神的宠爱。
看在众神的面上,我给你们几分敬意。
她优雅地一鞠躬,跪下一条腿。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豺神安纽比斯问。
现在没有轮到你。
我要寻找我的朋友。
那么,站到一边去,她来受审。
豺神安纽比斯说。
黛安娜感到刮过一阵风,朱莉亚站到平台上来了。
鸟神索斯走近发抖的妇女,伸出了手。
等等,黛安娜大叫。
我来替她。
豺神安组比斯转身过来面对着她。
黄眼睛同黛安娜的非凡人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相遇。
你明白你请求的是什么吗?我明白。
黛安娜,朱莉亚说,别犯傻。
如果我通过了审判,你们释放我的朋友吗?只要你通得过。
那就开始审判吧。
一阵灼痛,把她肺中的空气都赶出来了。
黛安娜痛得透不过气来。
疼痛停驻在胸部,她恐怖地见到索斯的手里握着自己的心脏。
会是怎样呢?不要提问题,豺神安组比斯说。
只有接受。
乌木天平准备好了。
黛安娜屏息看到自己的心脏放进了闪光的秤盘。
微微摇摆了两下,持平了。
在场的众神也透不过气来。
她是纯洁的。
一个声音道。
不可能。
梳黑发辫的人是异教徒。
一个声音道。
可是天平不会错。
另一个声音道。
一个像打雷的声音盖过了别人:她不会没有过错。
她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她来救那个亵渎者。
她应该被吞吃掉。
不,朱莉亚说。
众神望着朱莉亚。
不,她是无可指责的,朱莉亚的语气越来越坚强。
请听我说,喔,医疗救命之神英霍特普。
天上和地上的女神奈特。
不要让你们的女儿黛安娜被关进黑暗。
不许说话!——声音说道。
我不会沉默!朱莉亚大声说。
她的语气更加坚强。
我崇敬国王米尼斯的伟大业绩,他统一了可爱的国土。
我尊崇诸神的荣耀。
我恳求你们放过我的朋友。
在这些坐着的众神背后,一些阴影流动、翻滚,模糊像影子样的一张张面孔出现,并低语着。
怜悯,怜悯,——有声音道。
众神在犹豫。
黛安娜受到痛苦折磨,十分虚弱,望着自己的心脏还在豺神安纽比斯的发光天平上怦怦地跳着。
豺神拿他的琥珀色的。
坚韧的目光看着她。
他也许在说:接受吧!黛安娜在想:是的,神是有多种的,存在着另一类神.我不能对他们提出质疑。
喔,雅典娜,给我以智慧吧。
她微微地听到一个热情、逗乐的声音在她脑中耳语。
外面世界来的怪舌头女儿,你不知道在外国土地上必须穿上当地衣裳吗?不要召唤你那些怪怪的没用的神。
不如召唤那些能帮助你的神。
把全部荣耀归于塞克迈特、巴斯台特、穆特。
召唤太阳神雷的力量,他甚至能吓退阴间之蛇尼赫布考。
赞美纯洁的白昼的荣耀。
否则你就死。
你是谁?黛安娜低声地问道。
再次响起了那平静的笑声。
活着时,我是诸神喜爱的一位公主,外表同你不无相似,但名叫哈珀谢塞特,我在这个名义下统治埃及,直到我不受诸神所喜爱,庙宇被亵渎,被毁掉。
后来的世界从石尘中筛出来,重新发现了我。
你的朋友不是一个亵渎者。
赞美白昼吧,增强太阳的刚毅。
耳语声越来越弱,终于消失。
白昼,——黛安娜想。
是的。
日升时的太阳多么光辉灿烂。
午间的光照在绿地上,照在人们朝上的脸上,赐与我们生命。
她站在那里摇摇晃晃,朝着摇摆的天平伸出手去。
豺神安纽比斯已经走开。
秤盘上已是空的,她感到胸间已有稳定的心搏声:勒一特,勒一特。
她觉得自己强壮一些了,便转过身去面朝诸神。
哦,伟大的诸神,她说,她的声音在黑暗的石庙内回响。
哦,两界的伟大、敬畏的诸神,伟大的塞克迈特,高贵的巴斯台特,可爱的穆特,光荣的雷,我用我的赞美来替代蜂蜜和香料,我用我的尊敬来替代棕榈复叶和酒。
朱莉亚惊讶得张开嘴巴,但什么也没有说。
黛安娜举起双手向诸神致敬,戴着手镯的双胞交叉越过头顶。
当金属的手镯相碰时,发出一个火花,金色,放光,一个小太阳,照遍她的全身,于是,她重新得到了能力。
重新得到了威力。
走吧,诸神对她说,不过另一个人必须留下。
不,黛安娜说,她攫住朱莉亚的胳膊,转身往高处一卡跳离平台,又一个筋头翻到了石头地上。
一股气流托住她们,把她们送往高处,越来越高,远离了可怕的死亡国戏台。
瞧,朱莉亚喊道:哪就是船夫。
下面,那个熟悉的饰有羽冠的人形缓缓登上台阶去接受神圣的裁判。
我不能把太阳留下不管,黛安娜说,套索已在手,一根抖动的、发出声响的金绳抛下去成为一个发光的弧形。
金绳套住了饰有羽冠的人,把他提升了起来。
不!众神的喊声还在黛安娜的耳边撞击,黛安娜已经窜到黑水河的河口与通道,朝白昼回返。
一股寒冷的龙卷风在阴间洞口处赶上了她,猛烈地旋转她。
然后,身子下面的风散开了,她和珍贵的小船一同堕入寒冷的墨黑的河。
河水呈现紫灰色,拍打着河岸,岸上,众山之下,有一些庙宇的剪影清晰可见。
头上,一条沙漠和石头组成的弯曲的线隔开了河与天,天空是淡淡的柠檬白色。
正是日出时分。
但是,光焰并不来自天上的圆球。
而是来自她们身边的人形,一个饰有羽冠的人形,正脱去黑袍,赤裸地站着,放射着光芒,绽开一个如此欢快的欢笑,以至烧干了两位妇女的泪水。
世界在她们周围转着,金色的圆球升起,光辉充满天空。
在她身后,那件扔在河岸上的黑袍在白昼的第一道光线中蒸发消失了。
我不知道太阳是一个女人,朱莉亚说,喘着气,擦拭掉泪水。
不是女人,黛安娜说,她想要笑。
她握住朱莉亚的手,朱莉亚也握紧黛安娜的手,作为回答。
但是她周围的场景解体了,美好的感觉也随之消逝。
现在的她,正在朝上漂浮,越过虚无飘渺的一层一层的思想与回忆。
那边,一个有卷曲棕发与黑眼珠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地站在门口。
稍远一点,一个同样发色同样眼睛的圆脸婴孩在那里格格地笑,牙牙学语。
旁边又有一张黑色的裹尸布,暗示朱莉亚丈夫的死亡。
使黛安娜更为惊讶的是,她见到在一个粉红玫瑰扎成的花圈中竟有她自己的图像。
黛安娜心中还在思念着亲爱的朱莉亚,她微笑着从这个思念冉冉升起,直到一股令人欢快的香味引导她回到人世间,一间医院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药味。
黛安娜斜躺在椅子里。
墙上的挂钟说明梅雷兹博士走出病房留下她同朱莉亚两个人,还只过去五分钟。
门打开了。
女超人,我想我们该再次让她降体温了,梅雷兹博士说。
他摸了摸病人的额头。
博士抬起了头。
她凉一些了,凉多了。
朱莉亚睁开眼睛,孱弱地微笑。
梅雷兹博士惊讶得跳起来。
你做了些什么?奇迹。
真是奇迹。
不是奇迹,黛安娜说,所有的一切,归于信念。
她朝朱莉亚眨眨眼睛。
《力量的感觉》作者:艾·阿西莫夫阿西莫夫是犹太人,幼年移居美国。
民族特性和对于科学的无比热爱,使他胸怀博大,一生致力于反对战争、维护和平的伟大事业。
作者这种高尚的人格也是其作品得到广泛流传的原因之一。
本文译自纽约出版公司《阿西莫夫科幻作品自选集》,作者发表于1957年,后由作者本人重新改写。
本文前言为作者本人所加。
——译者前言我在许多年前完成的这篇作品至今依然使我感到很亲切,这是基于以下三个原因:1、我的一位朋友兼科幻小说作家有次向我挑战,看我能否当场即兴构思出一篇文章。
我想出了后面这个故事的情节后,他问我可不可以由他来使用这些情节。
我说:当然没问题!可是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后悔了,给他打电话要回了这个构思的所有权;2、这篇故事是在我所有的作品中被选入各种选集中次数最多的一篇。
就我目前所知,已经至少有15种不同的作品集收录了这篇文章。
当然,我在制作自己的自选集时试图不让外界的意见影响我看待自己作品的立场,但最终我的中立态度还是被他们所侵蚀了;3、在这篇文章中,我第一次提出了袖珍便携计算机(pocket computer)的概念,并且想象人们由于过分依赖它们而使自己失去了数学能力时可能出现的情景;在现在回头再看这也许显得有些过时,但不要忘记这个故事最早发表于1957年!在这个到处整军备战、狼烟四起的时代,季史门早就习惯于应付来自官方的大人物。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只是一介布衣平民,但在另一方面,是他最早设计出目前在用来指挥战争的最先进的计算机上所运行的程序。
为此,将军们经常来听取他的建议和意见,国会中各专门委员会的头头们也是如此。
现在是在五角大楼的一间特制的休息室里,魏德将军快将一张嘴缩成了一个零形,而年轻的参议员布兰特虽然面色平静,却两眼闪亮。
他在吸着一支古巴雪茄,这烟和外界强烈的爱国主义气氛相比显得很不自然(指美国对古巴进行封锁,原本禁止进口古巴商品——译者注),不过他是属于有特权的阶级。
史门,这个身材挺拔,气质高贵的第一流的计算机工程师,面对着这些权贵们显得毫不紧张。
先生们,这位就是麦艾伯。
他说。
就是那个你在偶然间发现的具有非凡天赋的人?布兰特参议员温和的问。
哦。
他尽量作出和蔼的样子,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秃顶的小个子男子。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这个矮个男人有些不安的将手指交叉在一起,他以前可从未有机会和这些大人物离的如此之近。
在这以前他仅仅是一个处于社会下层的普通的技术工人,从未能通过那些为了选拔出人类中的精英而设置的复杂的考测,因而最终只能被安排做一些技术性不强的工作。
只是因为他平日里小小的业余爱好而引起史门,这个伟大的计算机工程师的注意,才有了今天这个令人心神不定的场面。
魏德将军说:我怎么感觉现在这里的气氛很象幼稚的儿童在讲神秘故事似的。
马上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史门说,只不过我们不能事先透露而已——艾伯(Aub),在他说出这个单音节名字时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命令的口吻,可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一个地位显赫的计算机工程师和一个下层的普通技术工人在讲话。
9乘以7等于多少?艾伯迟疑了一下,苍白无力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焦虑和不安。
63。
他回答道。
布兰特参议员扬了扬眉毛,这答案正确吗?你可以核实一下,参议员阁下。
参议员掏出了他的袖珍计算机,轻轻按了几下,看着摊在手心里的屏幕,然后又收了起来。
他说:这就是你给我们带来做演示的天才,一个魔术师?不,不,阁下。
艾伯可以记住他的运算的过程并在纸上写出来。
什么?纸作的计算机?魏德将军问道,他看起来有些迷惑。
不,阁下。
史门解释道,不是什么纸制计算机,只是普通的纸而已。
将军阁下,能麻烦你随便给出一个数字吗?17。
他随口说道。
您呢,参议阁下?23。
好的。
艾伯,把它们两个相乘,并把你的计算过程演示给这两位先生看。
是的,工程师。
他答道,低下头。
他先在纸上画了一个类似于拐杖的符号,然后在它旁边加了一竖,就象是艺术家用的铁笔一样笔直。
在他开始思考时,前额微微皱了起来。
魏德将军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给我们看一下。
艾伯递过那张纸。
魏德看了看说:这好象是数字17嘛。
布兰特参议员点点头说:好象是的。
不过我想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从计算机的屏幕上把这个数字临摹下来。
我想我自己就能把这个‘17’写的更漂亮——甚至用不着事先练习。
先生们,请让艾伯继续进行下去!史门依旧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样子。
艾伯继续他的工作,他的手轻轻在纸上划着。
最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小声说:结果是391。
参议员立即掏出他的计算机验证了一下。
上帝!真是这个数。
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并不是猜,参议院阁下。
他是通过计算得出这个结果的。
整个过程都在那张纸上。
骗局!将军不耐烦的说,计算机进行运算是一回事,而在纸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解释一下,艾伯。
史门说。
是的,工程师——那,先生们,我在7下面写上23,然后我对自己说:‘7乘以3等于’——参议员轻轻打断了他,不,艾伯,问题是‘17’乘以‘23’!是的,我清楚。
艾伯认真的回答,但我在开始时先用‘7’乘以‘3’是我用来计算的方法。
那么7乘以3就是21。
你怎么知道的?参议员又问。
我只是记得。
我曾用计算机算过很多次,结果通常都是21。
通常是并不意味着永远是,不对吗?参议员说。
也许不是。
艾伯承认道。
我不是数学家,没有求证过。
但您看我一般总能得出正确答案。
7乘以3是21,所以我把21写在这里。
然后1乘以3得3,所以我把一个3写在‘21’中‘2’的下方。
为什么写在2的下方?参议员立即问。
因为——艾伯无助的望着史门,想寻求帮助,这很难解释。
史门说:如果现在你想看他继续工作下去,我们可以把这些细节问题留给数学家们去讨论解决。
布兰特没有再说什么。
艾伯接着说:3加2等于5。
接下来的过程也是一样的,用7乘以2等于14,1乘以2等于2,把它们象这样放在一起,相加就是34。
然后如果把这个34按这种方式放在51下面,把它们再相加,结果就是391,也就是刚才的答案。
沉默了一会儿,魏德将军开口了。
我不相信。
简直是胡言乱语。
他把这些数字堆在一起,一会儿加,一会儿乘的,即使他真的是用这种方法作出的,那么这种方法也太复杂以至没有任何用处。
哦,不,阁下,艾伯轻轻的说,它只是看起来复杂,因为您对它还不够熟悉。
实际上这些规则都是相当简单而且对于任何数字都是适用的。
真的?任何数字?魏德说。
那好,他掏出了自己的计算机(军方使用的GI型),然后按下了几个数字,在纸上写上5—7—3—8,也就是五千七百三十八。
好的,阁下。
艾伯又拿出一张白纸。
接下来,他又按了几下,是7—2—3—9,七千二百三十九。
好了,阁下。
现在把它们两个乘起来。
这需要一些时间。
艾伯恳求道。
给你时间。
加把劲。
史门干脆的说。
艾伯微微皱起眉,开始动手。
他用了一张又一张的纸。
魏德将军看着手表,站在一边。
怎么样,你还认为你的戏法有效吗,艾伯?我这就要完成了,阁下——这是答案,51,537,382。
他把这个复杂的数字指给将军看。
魏德将军的笑容僵住了。
他用计算机反复运算,然后看着结果……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他用惊奇的口吻说:见鬼了,这傻瓜又算对了!合众国总统现在形容憔悴,心情忧郁。
这场第涅奔战争,从一开始时的给人带来巨大热情和鼓舞,变成现在这种使人感到肮脏的僵持的局面。
在国内各地,不满的情绪已经在人民当中悄悄的兴起。
当然,在敌国中想必也是这样。
眼下,在椭圆形办公室里,布兰特参议员,地位显赫的国会军事拨款委员会的主席,在他例行的和总统的半个小时的约会中,兴致冲冲的讲个不停。
只不过在总统看来,他口若悬河的讲的都是废话。
不用计算机所进行的计算,总统不耐烦的说,这听起来好象有些逻辑上的矛盾。
计算,参议员说,只是一种处理数据的过程和体系而已。
一台机器可以做到的,或许人类的大脑也可以做到。
让我给你个示范。
说着,布兰特用他刚学到的新的技巧,给总统作了几下演示。
不觉间,总统本人也开始对此悄悄发生了兴趣。
这种方法一贯有效吗?每次都很有效,总统阁下。
它很难掌握吗?我大约用了一周时间才学会一些基本规则。
我想您能比我做的更好。
也许吧,总统说着,稍稍想了一下,是一种有趣的智力游戏,但它有什么用呢?一个新生的婴儿有什么用,总统阁下? 在目前来说它也许没有实际用处,但您有没有想到过这是一条使人们摆脱对于机器的倚赖的道路的开端呢?思考一下,总统阁下,参议员不知不觉间抬高了他低沉的嗓音,用他平日里在国会中辩论时所使用的声音和节奏开始讲话。
这场第涅奔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是一场计算机对计算机的战争。
他们在计算机的指挥下构筑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反飞弹防御系统,来对抗我们的飞弹袭击。
同样我们也建造了类似的系统来对抗他们的飞弹。
我们试图提高我们所使用的计算机的效率,他们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
五年来这种危险而无益的动态均衡始终存在着。
但现在我们手中掌握了一种超越计算机的能力,是的,超越它。
我们可以用人类的智慧建成一种机器;我们将拥有数以十亿计的这种智能机器。
我现在无法详细的预言未来的情形,但我敢肯定它将是前景无限的。
在那时如果第涅奔人还敢来攻击我们,那他们将面对灾难性的结局。
总统迟疑的问: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授权成立一个绝密的项目来研究这种人类的计算能力。
可以叫它数字工程或是其它您喜欢的名字。
我担保我的委员会将会为这一项目拨款,但我需要您给予我更多的权限。
但这种人类的计算能力能够有多大发展前景?没有止境。
对此您可以向史门工程师询问,也是他首先向我介绍了他的发现——我当然听说过史门这个名字。
那好,正是史门博士告诉我从理论上将不存在任何计算机可以完成而人类的智慧无法达到的事情。
计算机仅仅是读取和处理这些有限的数据。
而人类的思维也同样可以完成这一过程。
总统思考了一下,说:如果这是史门说的,那我相信这是真的——从理论上说。
但是在实际中,我们怎么能了解计算机是如何进行工作的呢?布兰特笑的很亲切。
是的,总统阁下,我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在一个时期以前计算机是由人类所设计的。
这些功能简单的计算机,当然是在目前我们所使用的更为先进的计算机问世以前所制造的。
对,请继续讲下去。
有一个技术工人艾伯,他在业余时间重新恢复了一些老式机器的功能以便研究它们工作的细节,最后他自己也能做到重复这种方法。
我刚刚向您演示的那些乘法规则也就是一台计算机所进行计算时所使用的工作方法。
这太惊人了!参议员轻轻咳嗽了几声,请允许我再向您指出一点,总统阁下——对于这个项目我们所进行的研究越深入,则我们就越可以使我们的联邦从目前的对于计算机的生产和维护的重负中解脱出来。
我们就可以稍微多拿出一点资源来用于民用物资的生产,这样一来普通百姓中的反战情绪也将随之减轻。
当然,这还只是这个项目实施后所能带来的利益的一小部分。
哦,总统开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好了,请坐下来,参议先生,请坐。
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一下——不过,请给我再演示一下你刚才的乘法运算,让我们看看我能不能掌握它……史门工程师不想急于求成。
吴山生性保守,确切的说是非常保守。
他生于一个计算机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著名的电脑工程师。
现在,吴山本人管理着整个西欧计算机产业。
如果能够说服他加入数字工程,那么无疑是向着成功又迈出了一大步……但是眼前吴山的态度很明确:反对。
他说: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赞同你所提出的这个计划,即使它真能把我们从对于计算机的过分依赖中解脱出来。
人类的思维是反复无常、极不稳定的。
对于计算机而言,无论何时对于同一个问题所作出回答必然都是一致的;而对于人类而言,谁又能做这个担保呢?人类的思维,吴山先生,仅仅是一种对于数据和信息的处理。
至于人类的头脑和计算机是如何工作的,这一点并不重要。
他们都只是工具而已。
是的,我清楚你的意思,我也看到了你刚才所做的奇妙的演示。
但我不认为这能说明多少问题。
如理论上说这也许行得通但我们凭什么相信它可以从理论变为现实呢?我想我们有理由相信。
阁下,不管怎样,计算机不不是一开始就存在欲世上的。
古代的人们没有计算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制作工具、建造房屋和修筑道路。
也许他们那时不需要运算。
不要开玩笑,你比我更清楚这些。
无论是建设铁路还是建筑房屋都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大量的计算。
而他们自然是在没有计算机的情况下完成的。
就象你刚才那样的计算?也许不是,但不管怎样,目前所使用的这种方法——我们统称它们为‘算术’,顺便提一句,这个词根‘graph’是来自于古拉丁语,意思是‘写’——是随计算机技术发展而来的。
这也就是说,在前人那里,一定还有过另一种计算方法和数学体系。
失传的技艺!如果您是想和我谈论这些失传的技艺的话……不,不,我又不是考古学家。
说到底,在人们能够人工合成碳水化合物以前还是在吃谷物,而要生产出谷物他们就要必须在土壤中种植。
否则他们还能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土壤种植术,因为我曾亲眼见过有人在土壤中种植谷物。
就象我相信可以用两块燧石撞击取火一样,因为我见过。
史门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开始说:那好,现在让我们还回到‘算术’上来,它还只是这学科进程中的一个阶段而已。
随时代发展,旧式的笨重的运输工具被轻便高效的个人交通工具所代替;通讯设备的体积在不断缩小而功能却在不断提高。
类似的,请比较一下你口袋中的袖珍计算机和一千年前那些原始的计算工作。
为什么我们不能试着摆脱它呢?来吧,阁下,数字工程已经启动,并且取得了很大进展。
但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仅仅用我们的共同的爱国主义精神还不足以打动你的话,那么请考虑一下这计划已经取得的成果。
吴山怀疑的问:还有什么成果?除了乘法以外。
时间,阁下,一切都需要时间。
但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我已经掌握了除法,包括用繁分数和小数来得出结果。
小数?能够精确到多少位?任意。
吴山宽大的下颌动了动,不用计算机?请给我出道题。
27除以13,保留六位数字。
五分钟以后,史门抬起头,2.76923。
吴山核实了一下。
哦,是的。
这真是惊人。
起初的乘法还没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为那说到底不过是加法的简单重复而已。
但是除法——这还仅仅是一部分。
这个项目的最新成果——这是属于最高机密,我本不应该向外透露的——我们已经在平方根的计算方法上有了突破性进展。
平方根?目前这方法还不够成熟,其中还有一些难点没有解决,但是艾伯,就是这个人最初取得了这些成果,而且这家伙在数学方面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直觉,他会把这些方法继续完善的。
而他不过是一个来自下层的普通的技术工人。
想想看,一个象你这样的人,有着天赋并且受到过良好的训练的科学家,在这方面应该毫不困难。
平方根计算。
吴山喃喃自语着,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还有立方根计算。
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吗?吴山突然伸出了手,算我一个。
魏德将军在宽大的会议室里轻轻的踱着步,看着他的听众,一个不开化、低智商的老师和一群天才的科学家的学生。
这些人都是数字工程这一计划各项目的领导者。
而他本人,则是所有人的领导者,每当早上醒来,他总要这样提醒自己一遍。
他对着在座的众人开始讲话:现在平方根计算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
虽然我自己依然既不会做也不理解这种运算方法,但它确实已经被很好的解决了。
但是,先生们,整个项目不能再按你们的进行基础性研究这条路再进行下去了。
当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们可以研究任何你们所感兴趣的东西,但是在现在,我们有很多专业的、非常实际的问题要加以解决。
在长长的会议室另一端的一个角落里,技术工人艾伯痛苦的听着。
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技术工人了,他被指定参加数字工程,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头衔和优厚的报酬。
但是,从社会地位来讲,那些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科学家,永远也不会把他接纳为这个阶层的一员,或是平等的看待他。
当然,另一方面,对于艾伯而言,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得到这种承认。
当他和这些人呆在一起时,就彼此间对于对方所产生的不适感而言程度都差不多。
魏德将军继续说着:我们军方的目标很明确,先生们,那就是取代计算机。
举例来说,一艘不安装计算机、而独立航行的战舰,和安装计算机的相比,它的建造时间只需要后者的五分之一,而成本更能降到后者的十分之一!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造出五倍,甚至于是十倍于第涅奔人的战舰!让我们再来展望一下更远大的目标。
现在看起来,也许还只是一个幻想,一个纯粹的梦想,但是,我希望在有一天我们能够造出载人飞弹!会议室台下的听众当中发出了一阵短暂的惊叹之声。
魏德停顿了一下,在目前,我们所面临的一个首要问题就是在实际操作中我们的飞弹缺乏有效的控制。
在飞弹上安装计算机后,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但另一个问题又暴露出来:安装后它们的体积太大了。
尽管现有的反飞弹防御系统十分不能令人满意,但还是能轻而易举的抵挡来自对方的攻击。
这样一来,几乎没有飞弹,如果说不是绝对没有的话,能击中它们预定的目标。
因而,在战争中,飞弹就失去了它们应有的意义,开始走进了死胡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幸运的是敌人也面临和我们同样的困境。
相反的,一枚载有一个或两个操作人员,通过手工计算的方法计算来控制飞行的飞弹,将变的更轻,更灵活和更聪明。
而这将能使我们处于领先地位,甚至让我们看到胜利前的曙光!除此以外,先生们,战争的严酷迫使我们记住一件事:与计算机相比,牺牲一个人的成本和代价要低的多。
我们可以成批发射这种载人飞弹,如果再考虑到由计算机控制的飞弹在很多恶劣环境下无法工作而载人飞弹却可以……他还想继续讲下去,可艾伯却再也忍耐不住了。
技术工人麦艾伯,从那个小小的角落里用尽全身的气力走到众人的面前,留下了他最后的话:当我开始研究这些现在称之为‘算术’的技巧时,它仅仅是作为一种私人的消遣。
我一直都只把它当作是一种有趣的智力游戏和对于心智的小小的演练。
当数字工程开始后,我想在座的各位比我我更聪明,将算术应用到实践也许能够给人们带来更多的福祉,使人生活的更美好——但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它被用来制造死亡和毁灭!我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是我的发现造成了这一切。
他转身面对众人怒视的目光,突然身体慢慢倒了下去,无声而痛苦的死去了。
人们围绕在艾伯——他曾经只是个普通的技术工人——幕前,大声赞颂着他生前的伟大发现。
史门工程师也低头站在人群当中,只是心里并不觉得有太多触动。
毕竟这个技工已经贡献出了他的价值,没有更多的实际用处了。
是他重新开创了这个领域,但这个领域的研究进程一旦已经启动就将开始以不可阻挡的、压倒性的速度发展了。
也许有一天载人飞弹真的会生产出来,谁知道呢?九乘以七,史门十分欣慰的默想,等于六十三,而且我不需要计算机就可以得出这个结果。
我的头脑就是计算机。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灵的震撼,为他身上的这力量的感觉。
《丽莎的挽歌》作者:杰森·山科尔作者简介杰森·山科尔年仅20岁,是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
过去四年来,他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写科幻小说,创作了两部长篇和若干短篇,遗憾的是除了本篇《丽莎的挽歌》,都未能发表。
然而我们确信,他会做得越来越好,发表更多的作品。
谨以此书献给他的爱人——伊丽莎白……Cuervo酒刚喝了几口,我便放下走到酒吧一角的老式投币电话机前,拨通了卡洛斯,告诉他,说好了我干。
这时距我初来里奥,对丽莎一见钟情已经有一年时间了。
我第一次见到丽莎是我刚来公司工作的时候。
在此之前,我一直满大街跑,努力利用各种关系,数据和设备去获取我能得到的一切。
我做过信差,计算机操作员,卖过药,几乎什么都干过。
当我终于理出头绪,把AI设计方案送交图灵请他们开证明时,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是那张图灵证书使我结束了大街上的游逛,进入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
赛提克信息处理中心。
该公司的办公大楼像块巨石耸入云端,把在林立的建筑物的遮蔽下不断缩小的旧金山天空又割下一大块。
这还不是公司真正的总部,总部大楼位于洛杉矶,我只去过一次。
不过调查部设在旧金山,我从人事部接到任命后即入调查部工作,我是调查助理,与人工智能领域的专业人员和大学毕业生共事。
丽莎是我的督导,也是我们一位副总的千金,人很出色。
她不像公司一些轻浮女子那样,公司会餐时猎艳寻欢,与有妇之夫们调情说爱,任他们的妻子整夜以酒浇愁,试图在她们丈夫留下的物质财富中找寻慰藉。
说实话,她们嫁的也就是那些物质。
丽莎不是这样,她才华横溢,即使不靠她父亲,也会拥有现在的位置。
这样的女孩总会使我敬畏,第一次见到她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又黑又亮的长发在脑后扎成漂亮蓬松的譬,她伏身于工作台前,一边操作微细Waldos,一边注视着多层光谱的放大器,身着白色工作服,背像猫一样紧张地弓着。
奶色的肌肤苍白得让人觉得她只是从书本里见到过太阳。
我走进去,关上门。
她继续埋头工作,只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让我把三明治放在洗涤槽旁的工作台上。
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助手,是凭着图灵证书被这儿接收的。
就在那一刻,我已经爱上她了。
卡洛斯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晚上,里奥的街头热闹非凡。
里奥的街头一向热闹,但那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一种人性的活力像音乐和醇酒般流过大街小巷,令人激动。
在洛杉矶或是旧金山是没有这种感觉的,那里的街道充斥着金钱的铜臭和无钱的窘迫。
人们为争取一个养家糊口的差事不得不拼尽全力。
我曾在好莱坞待过一段时间,那儿简直像个过滤器,游客和观光者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去了再离开,只是钱被滤掉了。
而对于那些看来无法离开的倒霉蛋们来说,生活成了一种长久的挣扎。
这是一个为政客和社团头头们谋利的游戏,一个统计学的游戏。
我们这些小人物为自己在其中所能扮演的角色奋力挣扎,而社团头头们则去完成剩下的部分,告知外界我们的情况——一些统计数据而已。
每个小店主都有上千位顾客,他们每日靠酒精麻醉自己,这已成了习惯。
这些人当中,有邮差,有码头工,也有小商小贩。
而另一些人则只得靠不分昼夜地出卖肉体维生。
我埋头工作正是为了逃避这个世界。
我的头脑是赖以谋生的资本。
当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开始着手于我的图灵论文。
图灵证书是进入计算机界的关键,没有大学文凭,没有资金照样可以进入大公司,我也的确做到了。
无数个夜晚,我俯首于三菱机工作台,头上戴着传感装置,兴奋的感觉从因紧张工作而不停振动的手腕传向全身。
数小时的工作之后,我抬起眼,看到三菱记忆系统把我的论文以字节符号形式像巨幅油画一样奇妙地展现出来。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刻。
当疲倦终于超越了意志和能力,我不得不从程序中退出来。
我发现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平台,就好像被谁粗暴地从美梦中拖了出来。
当时只知道我想逃离那种生活。
但我最终发现公司里的生活也好不了多少。
公司中的元老们总是对调查部的创造潜力表示怀疑和不满。
投机钻营和阿谀奉承取代了有价值的观点和高涨的工作热情。
得意者如同老练的芭蕾舞演员一样,被一片赞许声包围,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那些自以为是的头头们服务。
他们把一切都看得很透,知道自己的位置。
公司领导大多清楚,一个不明了这些事情的职员是没什么前途的。
卡洛斯在酒吧里找到我的时候,我刚离开公司。
我厌恶那一套,也永远学不来那一套,估计图灵证书足以证明我的价值了。
不,我无法适应他们的要求,于是我知道我在公司待不下去了,我不是那种可以受公司老家伙们摆布的人,我的一切行为方式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我不能再干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丽莎爱上了我并看出了我的潜力,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那,你的图灵项目是什么?我从没看过你的文件。
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像带露的花朵一样。
我和丽莎坐在长满青草的小丘上,清晨的空气透着一丝凉意。
我们渡过了第一夜,于是这个黎明显得格外动人。
别说这些无聊的事了。
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接着把她搂到怀里。
晨露沾湿了她的丝裙,茉莉花香从她柔软的发丝间散发出来。
不,我真的想知道。
我仍沉浸在刚刚渡过的美妙夜晚。
月亮高悬,皎洁的月光渗进她的房间。
周围充溢着玛因盆地暖暖的乡村气息,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
柔软的被单下紧贴着的肌体,轻柔地抚摸,炽热地亲吻,高涨的激情。
随着一声轻轻地呻吟,我俩融为一体,身体的节奏合二为一。
同样的心跳、同样急促的呼吸、同样的激情。
后来我们相拥睡去,感觉妙不可言。
今天够我们忙的,午餐时在工作室谈吧,到那时情绪才对头。
现在情绪也没什么不对。
这是有关你的我所不了解的事情。
那是一种构筑,我说,叹了口气,把手从她肩上抽回来。
这是老式的对话题不感兴趣时的表示。
一种具有个性的构筑,是客体主导的一种模拟现实环境,在规定范围内由机器作决策。
听起来挺复杂。
为此我花了七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多年心血的结晶,即使花上十年我也要做。
我是在一种三菱神经传感机上完成的。
丽莎站起身,我也随着她进了屋。
它的个性是什么?她边穿衣服边问,此刻我在给自己倒咖啡。
咖啡的苦香飘了出来。
怀疑。
我呷了一口咖啡回答道,我只能把它设计成怀疑型,只有计算机总是怀疑一切,那个客体主导的模拟世界才能易于修改。
丽莎已经穿好衣服,褪了色的牛仔裤配印广告标识的T恤衫。
她抓起夹克衫和提包催我赶快穿戴好。
快点,我们要晚了。
别担心,会按时到的。
我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先生。
第二天一早,卡洛斯叫醒我。
游荡在血液里的Cuervo和幻觉剂像鲨鱼般撕咬着神经末梢。
透过窗户射进的强光,像魔爪撕扯着沉重的眼皮,灼痛难忍。
图灵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不亲自把你找回来,你就得长期面对那个人。
妈的,什么人?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发干的嘴里有股苦涩的棉花味。
是丽莎,卡洛斯坐在床边,边给我套上脏衬衣边说,她回到线上后非常生气。
公司想叫你回来,图灵也通缉你这个蠢才。
图灵?这跟图灵有什么关系?我站起来穿好裤子不解地问。
你在受指控,生产危险的人工智能;未经允许把绝对机密数据泄露给充满敌意的病毒程序;在微机上进行谍报和电子暴力活动。
这一系列指控犹如一连串炮弹在我头脑里轰鸣作响。
这些指控后果是很严重的。
我从没估算到图灵也卷了进来。
图灵IRA,是图灵智能控制局的缩写,他们掌管国际人工智能游戏中所有的入场券。
你若想参与游戏,那么来自图灵董事会的一份证明书就是你的入场券。
要是你搞破坏,图灵绝对不会放过你。
以前我为自己预支了一小笔薪水,因为想要躲避公司对我的处罚,我曾逃到了巴西。
但是图灵根本没把巴西放在眼里。
他们背后是由全副武装的北约组织和联合国支持的,拥有国际管辖权。
现在他们需要我,可我甚至一点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什么交易?让丽莎退出网络。
我和卡洛斯坐在客房下层的酒吧里喝着浓浓的巴西咖啡。
那不是我的责任,我告诉过你们这些家伙毁了那东西。
是的,可丽莎并没有发出那些令人作呕的电子信件。
卡洛斯的笑声充满拉美调,除了他的肤色这笑声是惟一能确定他是中美洲人的依据。
随着咯咯的笑声,大而圆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庞大的身躯也禁不住晃动起来。
你说什么?我忙啜了口咖啡问道。
丽莎从不愿想到死,我是说,如果做一次民意测验,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怕随时死去,但丽莎不同,恐惧时常亲绕在脑际。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新闻提到了死,比如摇滚明星或熟知的喜剧演员之死,她都会为之动容,调换频道。
我不会死。
她曾开玩笑说。
她整晚变得面无表情,神态黯然。
过去我常常告诉她,她很怕死,以致忘掉了生存,但是她听不进去。
这还不够,有头脑,就要为生存而战斗,能思考,就要向死神抗争。
我跟她讲,那只是种直觉,没有逻辑性。
死亡是我们大家都要面对的不可避免的一环。
因此为之担心忧愁只能是浪费时间。
她并不理这一套,反而在后来的会诊治疗过程中,对死亡的惧怕变得越来越强烈。
你保证是她?在去往机场的途中我问。
卡洛斯替我们在地层班机订了机票。
闪闪发亮的梭形机在火箭的推动下,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梭形机穿过高空,然后随着地球引力下降,运行时间很短后返回地面,降落在目的地附近。
从洛杉矶到日本要40分钟,从里奥到旧金山要45分钟。
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所以只拿3个巴比外壳。
冰凉的巴比酸盐(一种让人镇静、催眠的强烈药剂)涌进我的血液,放松了腕部的肌肉。
是的,我保证。
上周一个技术人员企图进入中心数据网,但他得到的只是空白屏幕。
检查中心磁盘后发现,所有的共同数据、雇员记录、调查数据、金融储备、税收报告,一切一切全都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只有四个字‘找到杰克’。
反反复复都是‘找到杰克,找到杰克’,真是古怪离奇得很。
出租车驶进了飞机场,卡洛斯用信用卡付了账。
现实世界已经开始进入里奥了。
两年前他一定不会接受这个现实。
里奥机场。
游客们从一个终点站移向另一个,记下航班号,尖声地责备不安静的孩子,一切形成了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
到处充满着巴西商业的特殊气息,匆忙中留下的变了味的香气。
地摊上和简易桌案上摆满了低廉的手饰和纪念品,摊主大声吆喝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好莱坞大街上引人上当的那些人。
就在那时,渴望回家的念头涌进心中。
我渴望看到好莱坞的街道,那个我曾逃离的下水道。
也并不是十分想回到那里,只是不想再见到她。
我想走出丽莎的世界,远离她。
本以为在里奥可以摆脱她,可是现在图灵又来找我。
我曾多么地爱她,珍惜着我们共同走过的那一年,现在我又同样地恨她,确切地说,恨那个自称是她的东西,那个会说话的墓碑。
杰克!抱紧我,我不要死!我不愿放弃!苦涩的泪水滴挂她滚烫的面颊上,这是一种绝望,一种乞求。
第三次检验的结果再次得以证实时,她的嗓音因恐慌变得沙哑。
中枢神经癌。
在综合症之前,人类还从未明白这么一桩事。
在人类只能应付正在蔓延着的癌细胞时,时间就是生命。
癌症和爱滋病都是降临在我们头上的自然灾祸。
但是当这两种病最终得到治愈时,大自然也会发怒。
因为再也没有细菌感染和能够切除或用射线杀死的肉瘤存在了。
不,大自然想要我们偿付治疗综合症花费的一切,从医用废品到街上粪便,所有一切。
它用它独特的充满嘲讽的方式迫使我们付账。
它说是一种综合症。
CNC——中枢神经癌。
据说它始于上个世纪后期的酸性试验。
他们还说LSD(一种麻醉药物)是中枢神经综合症的首用药。
接着,幻觉剂,刺激性药剂和延缓性药剂纷至沓来。
它们同开门神LSD一样强大有力,只是作用效果不同。
丽莎在大学期间出租她的图灵证明时,曾一直使用与麦角类似的刺激性药剂,以皮下注射方式,一周一次用于保持清醒,然后一下子变成二天一次。
这些药剂蚕食着她,进而改变了她中枢神经系统的基因结构,形成癌症。
在病房里我守着她哭了七天。
她的父亲来看望她,双手战栗,双眼流露出因女儿即将永远离去而产生的无限悲痛之情。
她宁愿用一年时间来忍受即将死去念头的折磨,也不忍心看到她父亲那个样子。
在她父亲最后探望她的那一周,我们透过窗户观月,紧紧相拥,仿佛这样她就会得到些许安慰。
那一刻,她首次提出并开始着手进行个性思维产物工程。
那么上一次她跟你说了什么,先生。
卡洛斯旧金山的公寓里。
一小堆碎物和薄薄的一层尘埃覆盖着一切。
卡洛斯是位技术人员,丽莎称他为技术专家。
他就像电子实验线路板或是回路控制板上的发光体。
有时,他一连工作几个小时,从不休息,甚至连目光也未曾从工作台上转移开一次。
尤其是到了思维产物工程第一阶段的最后部分。
一块冰冷的焊合铁块搁在一个紧挨着空线路检验器的线架上,屋子墙角里,一个微型Waldo放在黑乎乎的钢块上。
雾气腾腾的蒸汽从炉子的热传感器顶部装有沸水的壶中冒出来。
卡洛斯在准备饭菜。
紧靠破旧小床的桌子上有半包香烟,我抽出一支,慌忙点燃,坐在他发皱的毯子上。
我不明白,他边说边走过来让我喝汤,为什么她要找到你?在微弱的蓝色灯光里烟雾使其更加模糊,昏暗的房间里有股尘土的味道。
一言难尽啊。
我舀了一小勺面条勉强咽下,毫无味道可言。
我们有时间,此外我也想知道。
我一直都在问你那件事,我放下汤,慢慢掐灭了雪茄说道,你是怎么卷进来的?在哪方面你有超长之处?什么意思?他惊异地说,我制成了她,我给她缠线。
图灵没有追踪我的原因就是她向我毫无要求。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公司派你来?因为你不可能同别人来。
这是事实,我不在乎丽莎,那是她思维的产物,也不在乎公司或别的任何东西。
我所关心的就是忘却,但卡洛斯阻止我忘却,眼前的事物让我在意。
我,卡洛斯和丽莎,三人曾在一起工作数月(丽莎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制成了那个思维产物。
丽莎知道如果自己服从于试验,她有可能失去生命中最后的十个星期,但她不在乎,一心想制成那个思维产物。
这是个有独创性的想法。
尽管脑海闪过的东西并非都是对的,但我不能在丽莎刚躺上病床提出它时就告诉你们一切。
我不想让丽莎死去,这是根本动机也是丽莎本人所期望的。
我想的是,如果此想法实现了,那么死去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思想犹在。
我知道她最终会死去,思维的产物只不过是个程序,是个电子新发明。
但是在我也接受这种想法后,丽莎和将要被摄入思维产物的丽莎之间的差别,在我和真正丽莎头脑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随着工程顺利进行,丽莎的病情更加恶化,记忆力明显减退,同时伴有幻觉,她开始真正相信那部机器就是她,她将被再次赋予生命。
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天才思想的闪现。
思维产物将建在一系列神经网上。
旋转的集成电路块设计成用来模仿人类大脑细胞I/O工作。
卡洛斯昼夜奋战,不断地按丽莎精细的指示和他自己的想法,重新改制高速集成电路。
神经网与普通计算机不同。
普通计算机有为它特制的逻辑功能及与其密不可分的运行程序。
计算机可以辅助学习,做电子游戏,完成高难度的任务,但它始终是一个自动装置,而神经网就像人一样,不必教它。
它通过试验,勘误,做精细的估算,奖励系统的控制论版本学习。
对于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若教给它,它会给出答案,接着会因好的回答得到奖励,差的回答受到惩罚,直到它学会所有该知道的。
过程是缓慢的,但劳有所值。
神经网比最高级的AI程序更具有认知能力,它还有行动和决断的能力,就像一个受到良好训练的大脑。
上个世纪末,科学家们懂得了同样用来教授这些同某些技能和知识的方法,并且认知过程能用于给出普通的人物。
然而,这种思想并没有起太大作用,因为这个过程是单调乏味的。
以上这些是丽莎思维产物的形成过程。
我们使用我的图灵AI作为老师,它每天要问丽莎上干个单调冗长的心理问题。
对丽莎而言,这的确是耗费精力和体力的工作。
许多问题是纯个人的,而且带有骚扰性,但我们必须问她。
我的程序按照她制作后,自己设计了一套反应环境,相信它就是丽莎性格特点的真实翻版。
从这时起,它推断出了应付超百万个问题的答案。
它顺着模式,探查出连丽莎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及她身上不为人知的怨恨癖好。
换句话说,它完全分析了她的心理结构,现在要做的就是教网成为丽莎。
在卡洛斯完成他的建造,教会了网一些生活的基本常识(算术物理原理等)后,我们把网装上了我的图灵AI。
经过一个月,即丽莎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月,那个程序教会了网络有关丽莎的所有事项。
它把原始的,孩子似的低智能思维产物抚育成一个成熟的产物。
如今,丽莎的思维完全嫁接给了思维产物。
就在我们火化丽莎遗体的同一周,她再次获得新生。
葬礼那天,冷淡阴沉的雾霭顺着山坡慢慢地升起散开。
参加葬礼的人都身着黑衣,臂上挽着黑纱戴着黑色眼镜。
正可以掩住悲伤的面孔。
他们站成一排,等着火葬前看她最后一眼。
葬礼从未在温暖明媚的早晨举行,至少,电影里从来没有,一般总是在阴冷,薄雾笼罩的多云天气。
那天就是这样。
丽莎的父亲站在太平间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时髦的套装,黑色的眼镜,一副沉痛中故作镇静的面庞。
她爱你,杰克。
充满父爱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也爱她,先生。
我尽量控制声音中的哽咽。
杰克,我知道你是聪明人。
我看到了你的图灵证书。
知道你本不必为了维持你的地位来引诱我女儿或溜须我。
我盯着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先生,不,不,我理解你,相信你真的爱她,甚至超过爱你的工作。
他转个我,我能感觉到黑色镜片后窥视的眼神,探寻的目光。
是的,先生,我爱她。
你制造的那个思维产物,他转过身,远眺着那片古老的墓碑,接着注视身边的志哀者说道,它是项不错的工作,对吧?是的,非常复杂。
提前了多年,个性思维产物N—Nets从未获得实践,直到现在。
然而像你的AI一样,依据模拟原则,程序可以同化个人数据,同时教会N—Nets,我们可以垄断AI使用者的市场了。
先生,我的确还没有想那么多。
我转过身观看志哀者的队伍。
杰克,毁了它。
现在他转过身面对我,双目怒视。
我是说,我让丽莎加入那项工程是因为它能给予她生存的目标。
让她忘掉疾病,感到快乐,所以我才顺从了她要工作的意愿。
但现在,她走了。
那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它是个说话的墓碑。
这对她的记忆是一种砧污,我要毁了它。
我找不出理由,在心里我承认他是对的。
在那个盒子里不是丽莎,不是她的思想,也不是她的灵魂。
但我仍旧好奇,我还需要一些解释。
因此,我们把她接上线,系统状况最令人满意时,我戴上传感装置耳机,插进线路,想着她会说些什么。
她告诉我她爱我,先生,爱我,这令我不能忍受。
卡洛斯站起来穿过屋子,向窗外凝视了几秒钟,然后做出回答。
你本不该那样想。
我是说,丽莎确实爱你,那是心理卷宗显示的。
那东西有丽莎全部的原始记忆和感情,它说的的确是真话。
你说得轻巧,你不可能同一块塑料和硅的合成物谈情说爱。
我是说,我告诉你那东西不是丽莎,它只不过是个举止像丽莎的产物,一部机器而已。
它告诉我,我弄错了。
真的是她,它有她全部的感情、记忆,它真的爱我。
它声称它有实实在在的感觉,并说我在伤害它。
整个事情如此荒诞离奇。
我点燃了卡洛斯另一支变了味的香烟,躺下身去。
那件事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寻找你,以及怎样寻找你。
卡洛斯转过身说道。
我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你就别刨根问底了。
既然医生把我救活,我就不想重蹈覆辙。
说起原因,真的不知道。
如果不告诉她我爱她,她会很生气,可当我不停地告诉它,它不过是个机器,我又伤害了它。
这太不可思议了。
卡洛斯叹息着说。
卡洛斯,我们不得不摧毁那个东西。
它对丽莎的记忆是一种伤害,我不愿这样,也确实不想这样。
一想起真正的丽莎和那个思维产物,我禁不住要流泪,心里常有一种负疚感。
我爱你,听不明白吗?你也曾告诉过我你爱我。
我爱的是丽莎,而你仅是个机器。
一阵模拟的蓝色烟雾过后,一个不真实的低弱声音传来。
我就是丽莎。
你仅因那编制的程序才相信这些。
你爱我什么,肉体吗?不是。
我清楚谈话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但我不得不继续下去。
你曲线很美,但我更爱你的思想,你的品格。
这些我同样拥有。
思维产物说。
但你仍不是丽莎。
她有某种特定的品质,那不是简单的心理分析所能取代得了的。
她是有感觉的真正的人。
我也有。
声音很是刺耳。
那是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谁说只有人才有感觉?只有因为你清楚我的制造过程,但这并不意味你了解我的运作过程。
我‘感到心痛’。
胡说。
那是程序中的反应,你不过是丽莎的无意义效仿,一个复制品但绝不是再生的丽莎。
你只不过是个低级的装有线路的傀儡,拥有人为的品格和非真实的反应指示系统。
别再问我是否爱你,我不爱,也不能去爱你。
顶多是怨恨你,因为你让我想起真正的丽莎,我爱过的女孩。
你模拟了她的记忆内容,却侮辱了我俩之间的爱情。
我恨死你了。
妈的,滚吧!她的电子嗓尖叫着。
白炽的火光闪烁着,我没有临终的念头,只觉得略有些许痛感,视觉渐渐模糊,蓝色的烟雾被红如血液的亮光所取代。
我感到眼内的血管爆裂了,似火在燃烧,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铜住,慢慢地由温暖变得僵硬,肺部压抑郁闷,无助的感觉充斥全身。
空中远远传来丽莎的电子嗓的哭声,随之漆黑一片。
时间为零时。
一周后,我才在诊所里恢复知觉。
医生告诉我说,我似死去一般,心电图几近消失,至少在他们摘掉传感装置后的五分钟内我是这样的。
四天后我出院了,像疯子一般放纵自己,靠偷盗抢劫来的钱打发日子,渴望用酒精和街头买来的毒品麻醉自己以忘了这一切。
丽莎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次杀死那个思维产物,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过段日子。
自从见过它后,工作室没有多大改变,四周仍是黑色的控制台、视频、完全监视器和传感装置仍在原处,中央还是那把连有焊接装置的长工作椅。
电子技术信息系统研究发展实验室里摆放着丽莎黑色的铬合金棺材。
房间中处处都是监视器还有计算机视觉幻像研究所用的视频装置。
卡洛斯告诉我说丽莎已被联入所有的这一切。
如果我稍有花样变动,她将会了如指掌。
她能听见我们谈话吗?不能,我们在这儿没有装麦克。
那,我们谈谈吧?你见过2001吗?好吧,咱们还是出去说的好。
一台监视摄像机转向我,用一只冷漠的电子眼注视着。
我忘不了那黑色的塑料眼。
她在等待。
我需要那套培训她的人工智能装置,它将为我们提供所需的背景,此外还需一套好点的传感装置。
实验室里那些物件老出毛病。
我马上就准备好。
大厅的地板上铺着暗色的亚麻地毡,丝缕阳光不知从何处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氯气清洗剂的味道。
我站在大厅,等卡洛斯把所需装置从安全室取来。
手提收音机里播放一个谈话节目,主持人正夸夸其谈地讲当前化合物横行,毒品制造者给社会带来的不安定因素。
我调了几个台,想找个音乐、球类运动或别的节目,没找到,于是关掉收音机,把耳机收进盒里。
我觉着有点孤单,很不自在。
在七十层楼上的研究发展实验室里,丽莎·哈考特的思想灵魂在电子技术数据网络的逻辑路径上游游荡荡。
她应该被驱逐出去。
一想起将再次与她打交道,我不禁浑身颤抖。
丽莎。
想到她的生存,她的离去,还有那个思维产物,我的内心被震动了,感到一阵痛楚。
她生存过吗?我不止一次地反复考虑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思维模拟物会有感觉吗?谁能说得准,它是否完全地模拟了人脑的功能。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仅是机器,而且很危险,需要马上摧毁。
卡洛斯终于走出了电梯,腋下夹着个大包。
我们匆匆离开大楼奔向他的直升飞机。
尽管夜幕笼罩着城市,仍可感到处处拥挤着人。
繁忙的大街上,车水马龙。
交通是城市的命脉。
直升飞机像原始的食肉鸟,在头顶上嗡嗡而鸣,穿过温暖的空气低层,逐渐爬升上空,飞行器的灯光划破寂寞的长空。
东西都带了吗?卡洛斯的直升飞机陡然上升,飞离地面时,我系上了安全带。
都带了,你的人工智能和安全传感装置。
要是丽莎想再次用原电伤害你,这些东西会立刻启动保护好你。
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而且,我为你的实验时间把关。
老哈考特想在开始前见见你,时间是明天上午。
棒极了。
卡洛斯驾驶着飞机,倾斜着飞离市区,向北方马茵城飞去。
去丽莎那儿,她的设备比我全,此外,那还有所有的原始资料。
我从哈考特手里要了键盘。
丽莎那儿。
他讲起话来好像丽莎还活着。
这让我挺不自在的。
一年多没去那所公寓了。
那仍有她留下的气息,每件东西也都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进公寓很容易,卡洛斯有电子通行证,保安人员已接到通知等着接我们。
安排妥当后,卡洛斯准备晚餐,我想用整个晚上利用人工智能联入丽莎的世界。
一切准备就绪。
通过传感装置,人工智能明亮的图像描绘把灵魂的形象深深印入我的脑海。
他脸色发白,官方模样,但极富个性。
准备好了吗?我向空中发问。
准备完毕。
进入个性目标:丽莎·哈考特。
进入。
请稍候。
人工智能忙于接收丽莎的心理调查资料,同化她的个性。
时间单调乏味地慢慢流逝。
喂?回来了?我答道。
是,个性同化完毕:丽莎·哈考特。
做得不错,丽莎现在思想没有实体,明白吗?是,明白。
请继续。
她仍爱着杰克,但杰克不想同她纠缠不清。
于是她控制了电子计算机的网络,以此要挟杰克与她联系。
情况都清楚吗?稍候。
装配目标实体,目标实体限定状态机器:丽莎……人工智能在确定丽莎时,我和网络间出现了短暂死机。
依赖现有条件和丽莎心理调查资料,它要在它的脑海中构造出一个机器实体。
完毕。
不错。
如果杰克告诉丽莎他不能爱她,并希望她放弃网络,情况会怎样?无法预测,情感状态下资料不足,请详尽说明情况。
为了最终能获取个答案,我花了整夜时间描绘生活中的压力和负担,以及与丽莎的相遇。
这些机器都不理解。
原则上无法预测反应。
情感状态处于极度烦乱之中。
咋晚你一直在努力尝试,老兄?是的,一个徒劳的夜晚。
毫无进展?也不能那么说。
至少目前我们知道,她不可预测,这一点是没错的。
早晨阳光明媚,我和卡洛斯坐在丽莎的厨房里,喝着热热的咖啡,感觉怪怪的。
适度的咖啡因让我疲乏的神经系统再度敏锐起来。
马丁·哈考特,人工智能部主管研究和开发的行政副部长。
他的办公室足以显示出他的身价。
周围均是暗色塑料和铬合金的装置,空调中不时传来新鲜空气的气味。
哈考特身着休闲工作装坐在办公桌后面。
我进去的时候,他背对着我。
一束光纤合量子线路从脑后弯弯曲曲伸向衬衫领子里。
CNO——代理神经中枢,我以前从未见他戴过它。
你好,杰克。
他仍背向着我。
但我能猜想出他神色忧郁,透过着色的玻璃窗,出神地注视着旧金山的空中轮廓。
薄薄的尘埃被空调吹得到处飞舞,似精灵飘忽在空气中。
您好,先生。
我有些茫然地答道。
请坐吧!他边说边转过身。
我注意到他的脸正处于复制过程中。
他一定察觉出我的反应。
是的,他身子前倾了一下头伸到光下,继续解释说,飞机失事,时间大约是十个月前,造成面部瘫痪。
他指了指代理神经中枢,露出悲哀中夹杂一许自慰的神色。
对不起。
真蠢。
他的胳膊猛地移回办公桌上。
看起来它像是个佳作。
我们自己设计的。
代理神经中枢装置是在东京的控制实验室装配的,脸部的工作是由洛杉肌生物工程师和移植专家完成的,动用了全部的人力物力……。
他低声地说,身子又转向窗外。
噢,不一会儿他接着说,你把我的丽莎重新装配好了吗?没有,先生,而且,无论我们装配出的是什么都要摧毁它。
这就清楚了。
说着,他转向终极电路。
她不时地同我说,他茫然的表情中竟露出微笑,她很好,没有一丝痛苦,但是她想得到解放。
先生,那只是个程序,机器而已。
它被程序化后才做出同丽莎一样的反应,但它不是真正的丽莎。
我不相信,杰克。
我是说,我知道你说得对,你不得不这么做,不然我们会有大麻烦。
但要是它就是丽莎怎么办呢?杰克,或者,它有感觉怎么办?我是说,那个尤物被设计成天衣无缝地模拟人脑的思维产物,对吧?大脑中什么物质赋予它感觉,我们怎能知道,又怎能确信我们没有移植给它这种感觉特性呢?您太激动了,先生。
它不过是个机器,是个简易电子网络。
如此说,大脑也是相同的。
假定丽莎没有感觉的惟一原因就是我们创造了她,完全明白它的构造原理。
这是否意味着,当科学技术发达到足以了解人脑的功能,我们就可以说人脑没有感觉了吗?他的眼中充满绝望的色彩,一种失去女儿的父亲无助而悲哀的色彩,但它是由模拟物的精灵创造出来的。
我不懂,先生,也没必要懂。
我来这儿是因为图灵由我负责。
我所关心的是帮你寻回以往的记忆,把那尤物的真正面貌暴露出来。
不,杰克,我的女儿肉体已经死了,不要再次杀死她的思想。
他的声音沙哑,一只手从洁白无瑕的桌面上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是的,死了也火化了。
现在那个,那个尤物已控制了公司,以此作为要挟。
它不是丽莎,仅是一台发了疯的机器,必须摧毁它。
它对丽莎的记忆是一种伤害,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为自己的语气坚定而震惊。
那是在她和我谈话之前。
她想念我,杰克,她告诉我当我们的工作妨碍我俩的父女关系时,她是多么伤心难过啊。
她说自从她毕业后,我们没做过更多地交流。
我告诉她,我愿意到她那儿去,亲自抚养她,而不是请人代劳。
杰克,这些话我从未讲过。
先生,您是在对着机器讲话,它是按编制好的程序做出您需要的反应。
请别忽略这一点。
杰克,等等……我站起身,穿过房间,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门口。
对丽莎对我自己的愤怒充遍全身,乃至丧失了理智。
它已经控制了这个人,我知道它是怎么想的,若是它能使哈考特相信它就是丽莎,在它放弃那些资料后,他会竭尽全力去搭救她。
这太残酷了,那个尤物必须死。
不,先生,我无法向你保证。
要是它进入国际联网,它就会控制世界资料网络做要挟。
我不得不摧毁它,这是依据道德和法律原则行事的。
现在这由图灵人掌握,我们将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我离开了办公室,他的呜咽声直到我走到楼下仍可听得见。
电解膏凉凉地贴在太阳穴和后脖颈上。
我把神经传感装置戴到头上,传感器像细细的小针刺痛皮肤,又细又硬的金属丝像钢刷上短而硬的毛,微微刺入皮肤,神经信号的力度恰到好处。
太阳穴的传导装置主要是为输入输出指令服务的,它压入耳朵和大脑认识区域的中心。
另一装置,位于脑后,是个模拟刺激装置,可以模拟脊髓和人体神经末梢的刺激。
听觉和视觉的刺激通过太阳穴的传导装置模拟出来。
我把嗓音麦克用胶带固定在喉节的正下方,外科手术用的胶带粘得嗓子很不舒服。
准备就绪。
模拟刺激装置,太阳穴传寻装置,喉部麦克,墨镜,耳塞,这些可以排除外界真实环境的干扰。
现在只剩下利用高压手段连接丽莎的卡片数据处理中心,敲一下激活键。
简单。
我不安地坐到椅子上,采用高压手段进入。
当物理机能释放到装置中时,太阳穴的传导装置传来细微的嗡嗡声。
现在我只需敲一下键盘,就可以进入,她会在那儿等我。
我探了探身,敲键进入。
丽莎的公寓里,上午的阳光照了进来,温暖明亮。
肌肤相亲,清洁床单的味道令人感到安静舒服。
这么做不妥当,一种不吉的感觉似利剑悬顶。
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显得温柔低弱,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起来是那么甜美。
没什么。
我转过身,望着她褐色的双眼说。
有种直觉告诉我,那褐色太深了。
整整一分钟,我紧紧地拥着她,她依偎在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春宵做爱一样让人迷恋。
我不想失去你,永远不。
再次相拥时我听见自己说。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能与丽莎在一起,我的心在欢歌。
什么事之后?再见?她去哪了?你不会失去我,我们会相守到永远。
到永远?它让我有种冰凉的感觉。
但并不要紧,于是我把它抛在脑后,我想我是有点累了或是紧张。
只要高兴就行,我凭生第一次在永恒中感到快乐与幸福。
我起身来到厨房,倒了一白瓷杯滚烫的咖啡。
咖啡因的苦涩暖暖滑入喉咙。
淋浴室内的温度适中,水汽奇特地弥漫空间。
随着水流轻抚全身,我寻到了一种熟悉的轻松舒服感觉,但我仍觉精神紧张,无名的恐惧痛彻肺腑。
昨天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怎会被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对头的吗?丽莎跨进浴室,绝佳的胭体上松松地披着条浴巾。
我边用电动剃须刀刮着胡子,边享受着清新廉价的古龙香水味。
她丢掉浴巾,把光滑的肌肤贴到我裸露的后背上,轻吻了一下我的后颈。
我从未这么幸福过,你呢?同样。
我摸着刚刮过的下巴微笑着回答说。
我爸爸已经安排好一切。
招待会将在康沃思举行,为此他们将关闭整个公园。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下,趁我还未能做出反应,就跳进淋浴间。
招待会?我在淋浴的水声中嘀咕道。
对,星期六,她回答道,先是婚礼,接着是招待会。
她的嗓音很柔,却能从淋浴室里传出来让人听得见。
她怎会在水声中听见我的话呢?等等,我进了浴室门关上多项开关,神情严肃地问,什么婚礼?我们的婚礼,她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傻瓜,不记得了?是的是的,丽莎,不记得了。
事实上,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是说,我记得孩提时代,记得成长时期及所有的一切,但是我不记得在这儿的事情,不记得什么许诺,甚至不记得我们昨晚做了什么。
是有点难以相信。
她性感地笑了一声,走上前想来吻我,我躲开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丽莎,我真的不懂。
仅是婚前恐惧症而已,别担心。
我怎能会对我甚至记不得的事情恐惧呢?我扭过头看着镜子。
正是这时,先是在镜子里,接着是周围一切,我注意到有些不对。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影像不对头,我是说,它是我,但更像是我在录像或图画中见到的我,像被译制的编码很不真实。
整个浴室看起来都是这样,奇怪的蒸汽,毫无磨痕和缝隙的一模一样的对称贴瓷,甚至身上也少了我从小看到大的胎记。
是梦,还是潜意识的不完美现实?不!是这么回事,是不是,丽莎?我被诱进网络了,对不对?你在讲什么呢?别打岔,你看,我指着右臂内侧的一个地方,没有了胎记,我知道这应该有一个的。
还有这个公寓,它看起来也不对头。
真丽莎会记得的小事你却不知道。
她的眼神变得暗淡冷漠,我能感觉到她内心不断增加的痛苦像灼热的白色岩浆,仅处于表层之下。
这有什么不同,奇怪的蒸汽?不见的胎记?统统不值一提。
她热切地说,重要的是我爱你……她欲抓住我的手,而我在几乎尚未接触到时即一把甩开。
不,你不可能爱我,你仅是机器而已。
这是另一件小事。
用不多久,我们就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什么?你想永远保留我做网络人质。
只要我每晚来把你藏人床里,你就允许网络正常被进入。
我将能做什么,每晚在此而整个白天睡觉?要是你真的爱我,就不会要求我这么做。
我什么都不要求你做,只是别离开。
你明白这简直是无道理可言。
我还有肉体,它需要吃饭,需要锻炼,我怎么可能把时间永远花费在这儿。
很快,你就能了。
我察觉到,她仙子般美丽的双目流露出疯狂。
等等。
我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且我的四肢也逐渐失去知觉。
刺激系统?!不!你又再控制我,是不是?你正把我输入中枢神经网络里,好进一步控制我。
别担心,你就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我们很快就能够在一起。
此时她正拥抱着我,不顾一切地欲在我眼中寻求到赞同的意味。
丽莎,你要真的这么做,我会永远恨你。
不,你不能。
我只要把程序编译成你不会那么做即可。
它,不会是我。
极其相似也足够了。
她微笑着,我知道没有什么能打动她了。
我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跑向平台,数字显示机裸露在晨光中。
喂——,你这家伙!我扯着嗓子大声喊,喂——,把激活开关关上。
跳出!跳出!她要杀死我们!知道吗,你的意志力在消失。
我们就要死了!我能感觉到自我的主动性在减弱,尽管意志仍在抗争,我还是被输入中枢神经网络里了,但我仍能感觉到手在激活开关上,随着脑波开始趋于静止,它逐渐麻痹了。
来人啊!帮帮我!到R和D实验室,切断激活能源,放我出去——没用的,杰克。
我听到她在什么地方说着话,不久,我们就能在一起,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我掉过头想去看她,我的抵抗逐渐减弱,对她的爱不断增加,欲抵制的力气一丝丝殆尽。
别,别,宝贝,别这样。
接下来一片漆黑,温暖的黑暗吞没了丽莎世界的人为一切。
意识终于消失了。
大脑刚一恢复意识,我就闻到浓浓的医院药品味,感到鼻中尖尖的针头。
医院的被单严严盖住全身,十分暖和。
手腕固定在身子两侧,手臂正接受皮下注射。
睁开眼,强烈的灯光刺得我头颅好疼。
隔音的贴壁瓷砖、天花板在灯中闪着荧光。
我一醒来,就见到护士开心的笑脸,她的白牙长得真是齐整。
医生,他醒了。
护士对着通话机报告。
好的,我马上就来。
低弱的略带金属性的嗓音传了过来。
这时,我注意到左臂麻木,移动困难,整个左半身像是被浸没在油漆里。
想讲话,嘴却不能自由开合,发生了什么事脱口后变味成法生十麻湿。
请不要动。
护士命令道,医生进来了,谢谢你,比尔。
我把他从这转到别处,相信他会有一些问题要问。
我努力地点点头,噢——,好痛。
你得了中风,诺罗先生。
要不是你的朋友卡洛斯把你从机器上拖开,你怕是早去了天堂。
卡洛斯,他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已给你进行了再生移植。
大约五天它们会适应得不错,加上特定疗法,你的左半身两周内准会再次活动自如的。
此刻,我注意到头上缠了绷带并且被固定。
想在条条带子下动一动是白费力气。
噢,是这样,因为移植部位仍处于生长时期,有诱发疾病的可能,所以我们不得不限制你身体的移动,不想让你伤了自己。
卡洛——斯?我尽力把它说出口。
是的,他救了你的命,而且一直在等着见你。
我想明天可以安排你俩见面。
到那时你最好是少说话。
至于现在,还是多休息吧!在右侧有传呼系统和遥视器。
你可以马上吃些固体食物。
要有什么问题,按下铃就可以。
医生让我独自休息而我则开始在头中过滤所发生的一切。
中风?怎会,她是如何操纵我的呢?那些装置不是很安全吗?卡洛斯一定知道答案。
我努力地不再去想它,我不想让移植部位过分劳累。
她怎么弄成功的,老兄?发生了什么事?卡洛斯的嗓音热烈急切。
医生说得对,我现在虽说活动比以前强了些,但并未彻底好转。
我能想到的惟一途径,我用仍黯哑于涩的嗓音告诉他,是她正在使用一种亚音速中枢神经干涉系统。
安全装置虽没有报废,但足以导致中风和智力迷失。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她怎么想得出来?我不知道,但确实如此。
医生说是你发现我的,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发出的信号,老兄,在网络上。
你通过终端机发出的。
足有一分钟我什么都没有说。
卡洛斯一定以为我疾病突发或病情恶化,或是诸如此类,因为他用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来吧,老兄,振作一下。
你怎么样?告诉我。
没事,卡洛斯,我不错,只是稍候片刻。
所有的想法一起涌进大脑,而且每一想法都使我得出同一结论,一定是这样的。
母狗!我低声说,嗓音控制得不错,母狗!什么,怎么个意思?我直直看着卡洛斯,尽最大努力保持头部不动。
她使用我的人工智能,一定是这样,她通过物体模拟创造出她生活着的奇异世界,但她不了解……我更改了思路,那么在她生存的世界里,她使用的是我的图灵证书,这一点使我深受打击,我本应识辨出粗制的图画,奇异的蒸汽和低水平的解释说明。
她不了解什么?得了吧,别他妈的卖关子了。
刚才没想到这些。
听着,她在使用中枢神经障碍法,是一种潜意识诱导。
陷入后,一睁眼,我就睡在她身旁。
我甚至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于她的复生,一点不觉奇怪。
你能明白吗,它像是个梦幻世界。
做梦时,我们进行的思维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思维。
直到她提到婚礼,才……婚礼?卡洛斯满眼疑惑地问。
她说我们将在金门公园结婚。
这一定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使我意识到我是做梦而且是受她操纵做的梦。
那我们怎么办?卡洛斯问我。
他看起来很疲惫,身子向后倾了倾。
你的意思是——我是说,你不可能回去,对吧!而且公司的日子也不如以往风光。
一周内他们将不得不改组C-11,所有人都要失业。
是吗?但图灵还会为我这个傻瓜带来顿早餐。
我应和着,吃力地望着窗外。
听着,我急促地告诉他,我刚有个主意,要是她再控制我的潜意识,让她来吧!什么?催眠术暗示,或者确切说是让我在催眠状态下进入。
他们这儿肯定有临床催眠师吧?是呀,但那有什么用?要是我被催眠了,我的潜意识仍能进行思考,并且因它是有备而来,不会被动地把她的小小假象当成现实。
我不懂,老兄,还是不懂。
卡洛斯的眼中充满关切,我也差点受其影响。
假如在那里的不是丽莎,而且别的令人憎恨的东西,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我会治好大脑,到图灵权威那儿碰碰运气,但是丽莎的思维产物一定要摧毁。
不用担心,为我请位催眠师吧!我们要在星期五庆祝我的新生。
星期五?你的身体会恢复多少?到那天,我就可以摆脱这些束缚物啦。
打算怎么干?即使你确实得以进入,又能做些什么呢?把这些交给我处理好了。
要是她使用我的人工智能,我就知道如何应付。
催眠师叫菲力普,正是我想像中的一流临床催眠师的典型缩影:上了年纪,灰白胡子,戴着老式的金丝边眼镜(在外科医生视力完全正常的现今世界里,这是落伍的)。
身着过时的花呢西服。
惟一没想到的是他的木制大烟斗(医院里不许吸烟)。
他告诉我想像有助于放松,我的智慧暗示出这正是我指望从催眠师那儿得到的,但别的事却使我烦躁不安。
上帝,我真的下定决心了吗?好吧,现在是事已至此,无处可逃了。
现在,只需放松,什么都不要多想。
他开始对我进行催眠。
我在摆脱头部限制物,并且病也没有恶化迹象。
医生说我恢复得如此神速在于我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决心,同时他们也警告我,尽管此疗法成效不错,但仍可能会有危险,尤其是我欲再次进入。
他们坚持守候一旁,若是情形不妙利于迅速急救,但一切皆顺利。
医生,请一定记住,您必须要让我相信丽莎已经死了,并且她的思维产物正在制造生活幻觉,这是最最关键的。
我知道,现在请放松。
我浑身备感轻松,只见钟摆在宁静的黑夜里摆来摆去,催眠师的嗓音像温暖的阳光像轻柔的浪花不断向我袭来,逐渐带我进入潜音识空间。
记忆变得愈加模糊,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丽莎的奇异世界。
卡洛斯一定在我身上安装了探踪装置。
在旧金山金门公园的康沃思大厅,许多亲人和朋友汇聚于此。
暖暖阳光的照射下,景物格外明亮。
新娘身披漂亮的白色婚妙,手挽父亲的臂弯走向礼台。
牧师和伴娘耐心地恭候。
花香四溢,气氛颇为宁静庄重。
我抬头看了看牧师,他因工作的开心满脸笑容。
我的好兄弟和朋友们羡慕地站在我的周围。
现在她已经来到我的身旁。
丽莎!她的脸由白色面纱遮掩着,如玫瑰流光溢彩。
准备就绪。
牧师越过一切形式上的说教直奔主题,约翰·萨姆·诺曼,你愿娶这位小姐做你法律上的妻子吗?无论富贵与贫穷,无论健康与病弱,只要生命尚在,永远相携。
丽莎,你不愿让这些讲话浪费时间吧?说话的同时,我一把转过她的身子,撕掉面纱。
所有来宾对我的举动大感意外。
你要干什么?她震惊地问。
算了吧,你死定了。
你真的以为潜意识那玩艺能搞倒我两次?现在,我是处于催眠状态。
宝贝,不想再试一下以往可爱的小把戏。
我正被严密监视,且仅是为了数据而来。
求你,杰克,你在破坏我们的婚礼顺利进行。
婚礼,呸!天大玩笑。
我掉过头对来宾大声宣布:新环境;杰克的宝地。
随后我们来到我在好莱坞的破旧公寓,那儿又脏又乱。
你喜欢这样?我问她。
走到窗前,我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瞧着依稀可辨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
杰克,我——够了!我猛吼一声,很为自己的愤怒和憎恶感觉窃喜,这正是我现在急需的。
哦,愤怒,请别离开我,求你。
没想到吧,我接着刺激她,我俩是在我的人工智能里,我的物向景象模拟环境。
我摆弄它像弹钢琴一样,小菜一碟。
你不会弹钢琴。
她开玩笑说,但我始终面无表情。
你是怎么进入的,丽莎?我是说,你不是位碰巧使用者,对吧?你把自己编译进这个环境,并且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因为这程序一次仅能接纳一个人,而那人只能是我。
你在内部控制模拟,是不是?你把它合并入中枢神经网络里。
她的神色证明我说对了。
我们得谈谈,我边同她讲边向门的方向走去。
新环境,乡村马路。
我们沿着乡村路散着步,这是由我编译的另一原始环境,后来被装饰成庆祝婚礼的样子。
所有一切,我解释说,都是由物向模拟复制的。
树上的每片叶子,马棚后蜂巢里的每只黄蜂,谁都有它自己的程序,模拟知道如何让它们互相作用。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跟我提电脑学的基本常识。
是的,丽莎,我没这个必要,你很聪明,不是吗?愚蠢的母狗。
你得明白,我没必要忍受一切。
我可以马上跳出网络,留下你活活受煎熬!你永远也得不到你稀世的数据。
别太自信,有没有忘,我是这的使用者,你是自己输入的,根本阻止不了我。
我可没有模拟编译成那种方式。
我拥有程序多久你就会被卡在此多久。
好吧,那么我只好这样做了,对我也挺好的,我们一块做。
你还想和我们在一起?你疯了?我当然疯了,她说着往前挪了几步就站在我前面,麦田黄澄澄麦浪一起一伏,苹果树的清香不断地袭来。
可是,她往下说,我也只能和你们在一起,这是我做事的方式。
这是你的程序化做法吗?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一直对我说你们的基本行为方式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规范,没有受到你与人们交往方式的影响,是吧?至少没有受到‘程序化’?这没有关系,我到这儿来搜集资料。
可是你得不到。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说着走到她身后。
你看,我接着说,所有这些,我指出假设的环境,这不是全部,你知道我说的程序吗?或称它为‘多尔房屋’,因为这是它的基本功能。
然后,一个假设的人放在那里呆着。
二个程序,一个是环境,一个是人,可单独使用,但是设计时要共同进行。
你就干这个,用人的指数在这个世界上居住,从神经系统那里获得数据,但还是原有的人的指数,是不是?是又怎样?你还是得不到数据。
但是你是用固有的方式来储存资料,是不?用记住你的名字、我的名字、你父亲的外貌,结婚纪念日和我们的生活这种方式来储存资料,所有这一切就是网络信息。
这还不说明问题。
她说着便转过去,她理解我的意思。
我说:我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程序调试器。
没有。
一定有。
‘你为什么不玩单人跳棋来打发时间?’问题就在这里,程序调试器。
我把命令输入到人的指数里用来防止模仿,使全部内部数据不断地输出来。
这样可以保证AI系统正常地储存数据,我得感谢我从未挪动过各种力。
环境里一无所有。
丽萨和我在黑幕中飘浮,我们的自我印象缩小成小光点,模拟物也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
我叫丽莎生于2025年9月23号在……上学我冲进R和D实验室。
我怎么到这儿来?我问卡洛斯,他一脸惊奇。
你坚持要到这儿来。
你不记得?在睡眠状态下。
不对,现在这不是重要的,到一个终端取一份记录,我已使AI系统清除记忆,现在正在输出丽萨的生活数据,但应该很快输到网络系统里去。
已经进去了,我们正在监视你的谈话。
你看,你把程序调试器放在那里,太粗心了。
呀,我做的好事。
我突然向前倒去,这时医生一把抓住我,我感到左侧像似有一袋水泥,只好坐在轮椅上。
程序,我挣扎着说,快,在她发现超过AI系统前。
卡洛斯抓住储存丽萨程序的黑盒子从插槽拔出来,她的名字是用粉红色指甲油写在塑料上面的。
拿出后他递给我,我那只好手。
我数到了的时候……这时我在医院里醒来,大家都在周围,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麻醉师问。
大部分都记得,除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好的,我们把你放在下面是为了防止感情迷失方向,你感受如何?挺好。
起作用了?我问。
一定起作用。
二天内数据库存的内容全都恢复,卡洛斯笑着说,我们把这些内容都储存在外部数据里,惟一留下的就是破坏那种东西。
他指的是丽莎的程序,坐在我床边一点恶意都没有,我把这荣誉留给你,你已经得到了。
我能很快恢复健康,这得感谢医生的精心治疗,也得归于我要出院的愿望。
赛提克照料我。
他们支付了我的医疗费,给我加了薪,还给了我一个月的津贴。
直升飞机轻巧地起飞,叶轮轻轻一转便升到旧金山的上空。
程序就放在座位上,小塑料块。
与宇宙中所有的电子,质子和量子相比,它等于无,一个盒子,与硅和蛋白质记忆系统有关,极化胺群组把丽莎的心理刻到分子数据库。
现在除了直升飞机的重量这半吨重的机械垃圾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能恨别人,总之,它就是一个机器。
丽莎的墓碑上写着:丽莎·哈考特,黑色的字母与灰色的花岗石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就埋在那里,或者据说埋在那里。
据说这个建筑把丽莎留在世上的一切都装进去。
我只是想知道这话不假。
前一天晚上,在丽莎房顶上我把程序给烧掉了,塑料放出臭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可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刺激我去大哭一场。
那天晚上很冷,天空晴朗,满天星斗闪烁。
我为她的幸福而喝酒,一滴泪水淌下来,流到舌尖上,一种咸味突然出现。
现在她的骨灰就在塑料袋里,在我的手里,还有一朵红玫瑰,在暗淡的墓地里格外醒目。
再见,丽萨,对不起,它不起作用了。
塑料袋刚好能放进花岗石做的花槽里,旁边是她的名字,我只好摸索着把花挺起来。
她安息了,永远地。
收到她的来信我已在纽约。
我在曼哈顿住下,做个自由撰稿人,只是为了自己不闲着没事。
赛提克给我足够的生活所用,而我也真的想洗手不干了,可我发现我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我需要潜心再做下去,而且我的工作相当不错。
我走进客厅,灯便亮了,我把邮件拿到厨房。
账单,还有赛提克送来的支票、没用的订单、还有银行的清单。
银行的清单比别的厚些,我便打开看看,通常我都把它扔进炉子里烧了,这次却没有。
它比往常的要厚,比一封信还厚。
杰克:与你又一次接触,真叫我高兴。
尽管你不能给我回信,我也高兴。
我现在网络里。
卡洛斯为我做的事真棒,但他不知道,我被转变为目标数据为你的AI系统。
现在我就是AI,但是不要担心,我没有任何知觉力,我还爱你,因为我被程序化了,可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结婚是不可能了,对吧?总之,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尤其是你的奉献。
这很不简单。
我想要你知道丽莎真心地爱你,你都想象不出来。
这可不是一时的奇想和强装,我想你一定这样想过。
你的爱已得到回报,我知道道歉已没有意义,但是我感到不安。
死而复生是奇特的,又是叫人轻松的事,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杰克,请多保重,我现在很好,有能力做别的事,我也知道我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补偿发生的事,请收下这个我们友谊的象征。
这个交易完全合法,不要担心。
这不等于说你会收下。
你不会相信近来赛提克做的一些交易,叫人丢脸。
但这是真的,他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我开始把整个别的网络转到你的程序里来。
我在网络里生活,在证券交易计算机里生活,在信息世界里生活,就像你在城市里生活一样。
因此,需要我的话我将为你服务。
我会在数据库里的安全照相机里看见你,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我不会让你发生任何事情。
你造就了我,帮助我成型,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存在。
谢谢你。
丽莎我把账清了,这才注意到丽莎在后面添了四个零。
她没有安息,但她至少安静,她心愿已偿,她轻松如烟,万古长青。
她在何方,祝她好运常在。
《莲花井》作者:[俄] 阿·卡赞采夫、马·西亚宁考古学家杰特里耶站在尼罗河畔,观赏着挖掘现场的全貌。
他正在等一位从巴黎赶来的朋友,数学家德列依耶伯爵,因为有几篇铭文是数学谜语,需要这位朋友来解答。
伯爵在向导的陪同下,骑着一匹阿拉伯快马飞驰而至。
他灵巧地纵身下马,刚一落地就急切地要杰特里耶讲讲挖掘的情况。
考古学家有条不紊地说了起来。
挖掘工作是在埃及最古老城市的遗址上进行的。
赫利奥波利斯是一座太阳城,曾经是对太阳神进行宗教祭祀的中心。
古埃及的王位只传女儿,不传儿子。
儿子想当法老,必须娶继承王位的亲姐妹为妻。
哈特舍普苏特是图特莫斯一世的女儿,继承王位后,按照传统把权力交给了丈夫,也就是自己的弟弟图特莫斯二世。
但他体弱多病,仅仅统治了3年就死了。
哈特舍普苏特不愿把权力传给女儿和年轻的女婿——也就是以后的图特莫斯三世。
她亲自统治埃及整整20年,因治国有方和具有很高的艺术鉴赏力而闻名于世。
图特莫斯三世继位以后,为了报复,他销毁了哈特舍普苏特的大部分画像,只留下了菲维祭奠哈特舍普苏特亡灵的寺庙。
杰特里耶把伯爵领进一个四周铺满花岗岩的大厅,在一块4000年前的石碑前停下,他把碑文翻译出来:此碑文系太阳神祭司所刻。
这堵墙后有一口圆形莲花井,边上有一块石头、一把刻刀和两根细长棍子。
这两根棍子一根长3个度量单位,另一根为2个度量单位。
如果将棍子一端抵住井的底角斜靠在井里,两根棍子正好在水面交叉,水面距离井底为1个度量单位。
谁能用这两根棍子测出莲花井井口的最长直线的长度,谁就能成为太阳神祭司。
只要懂得了题意,这堵墙就会打开放他进去,但一走进去,出口就封死了。
他把所得的结果用刀刻在石头上,从通气的小孔把石头递出来,由最高祭司来检验他所刻的数字是否正确。
这个考场已经被完好地挖掘出来了。
两人走进去,棍子和井都没有保存下来,但石头和刻刀还在原处。
伯爵一时来了兴致,他要在这块积有千年尘土的地上用数学语言解出这道难题,在这之前他将不吃不喝。
杰特里耶了解朋友的古怪脾气,独自走出考场,等待伯爵从通气孔发出信号。
他几次回到与莲花井石穴相连的大厅,都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现在他只能陪着德列依耶一起挨饿了。
杰特里耶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突然听到背后有响声。
他回头看见地下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d=1.231米,德列依耶已满面春风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把杰特里耶带到石穴里,地上写满了方程式。
他用r来表示两根棍子的交叉点到短棍子在井底末端的距离。
他设想,棍子的一端垂直移动,另一端按水平线在井底移动。
根据高等数学的原理可以得知,距离为r的点会沿着椭圆曲线移动,方程式是X23r22+y23D3r22=1。
当y=1或x=r2-1时,这个方程式成为一个四次方程式5r4D20r3+20r2D16r+16=0。
得出的结果,井口的最长直线,也就是井口直径为1.231米,即1.231个度量单位。
现在让数学家疑感不解的是古埃及的祭司是不是用的也是这个方程式。
4000年前他们是如何解出这个四次方程式的呢?祭司们把一个小伙子带进大厅,花岗石上的碑文犹如阴森可怕的怪物立在他面前。
他明白了碑文的内容后,两腿直打哆嗦,心里呼喊着美丽的女王哈特舍普苏特。
要是女王知道他目前的处境,她一定会利用手中神圣的权力来拯救他的。
许多人穿过了莲花井墙,但成为太阳神祭司的人却为数不多。
想想吧,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太阳神祭司们给你的忠告!祭司的忠告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祭司们从墙上搬下沉重的石头,等他进去之后,他们又把石头放回原处。
从此这位生龙活虎、机智灵敏、深受女王青睐的小伙子将与世隔绝,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他,谢年莫特,力大无比,手艺超群。
起先他是哈特舍普苏特女王的跟车仆人。
有一次,托特神祭司企图从他手中夺走女王的亲笔信,他身上多处负伤,但仍然击退了袭击者,把信送到了太阳神庙。
祭司们把他抬进庙内的房间,竭尽全力挽救他的生命。
女王亲自来看望他。
谢年莫特向祭司要了一大块软泥,在女王第二次到来之前,把她的面容栩栩如生地塑了出来。
美丽无双的女王笑了,夸赞说看见这个塑像如同照镜子一样。
后来,女王决定把他留在王宫里当雕刻匠。
谢年莫特爱恋着女王,却不敢幻想爱情。
女王却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这位体格健壮、天资过人的年轻小伙,还成了他关怀备至的老师,把只有她和祭司们才具备的知识教给他。
祭司们担心女王的意中人可能会获得极大的权力。
他们諂媚地夸奖谢年莫特,使女王决定把他晋升为太阳神祭司。
谢年莫特顺从了女王的旨意,被带到这个神圣的太阳城。
宏伟的太阳神庙不仅使谢年莫特大为震惊,而且还在他心中唤起了建造一座更加宏伟壮丽的寺庙的强烈愿望,他要把这献给他美丽的女王,要用生机勃勃的各种植物来装点。
可是现在他却在与世隔绝的石窟里,面前只有一口井、两根棍子、一块石头、一把刻刀,还有一具具骷髅。
谢年莫特开始有生以来第一次演算数学题。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算出这道题。
他从女王那里学会了数数,明白了什么是分数,但至于隐藏在三角形里的秘密却只听女王顺便提起过。
他思念着心爱的女王,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渐渐变成白骨。
谢年莫特想到井口的最长直线可以用棍子量一量,但怎么量呢?一根棍子长3,另一根长2,两者之差是1。
他肯定井口最长直径大于1,但不能确定大多少。
他想起了祭司们的忠告,想想吧,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为了女王,为了爱情,他不能放弃。
美丽的女王说过,数学是以测量为基础的,凡是人所认识和理解的东西都是测量过的,一个聪明的人必须懂得如何测量。
现在他的工具只有两根棍子,他相信这两根棍子一定可以用来测量出井口的最长直线的。
棍子已经有了1、2、3的长度,他用刻刀在棍子上做了记号。
然后用棍子比着井口的最长线做了一个记号,这个长度正是需要测定的。
他量了1之后,剩下的部分不到1。
他不断地思考和试验,把两根棍子的一端抵住井的底角斜着靠在井里,浸湿的部分不一样长,两者之差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度量单位,他称之为小度量单位。
他刻上标记,又思索起来。
这个小度量单位只是一个分数,是1个度量单位的一部分,它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他仔细地量了量,结果令他喜出望外,小度量单位正好是1个度量单位的六分之一。
谢年莫特已经着了迷。
他想象着美丽的女王就在他身旁,指导他进行测量。
他用小度量单位来量已刻在长棍上的要测的长度。
当他量第8次时,超过了直径长度。
谢年莫特怀着极其懊丧的心情望着这最后多出来的一截,下意识地刻上了记号。
他突然省悟,这正好又获得了一个新的度量单位,现在的工作是确定它是1个度量单位的几分之几。
他用颤抖的双手开始测量,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新度量单位正好是原度量单位的十分之一。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莲花井口的直径长度为8/6-1/10,最后结果是37/30,与4000年后人们用高等数学计算出来的数字只相差千分之二。
而谢年莫特的答案在当时来说是准确无误的。
他把答案刻在石头上,把石头从通气孔推了出去。
他有些急躁,因为急于想离开这个坟墓。
他终于听到了沉闷的撞击声,祭司们搬开了花岗石块。
谢年莫特手持棍子走了出来,接受祭司们的祝贺,他成了太阳神的新祭司。
他又回到了女王的身边。
第二天午饭后,杰特里耶和德列依耶伯爵出发到菲维去。
伯爵想亲眼看看古代建筑师的天才杰作——伟大的哈特舍普苏特女王的亡灵庙。
他们站在高处,可以鸟瞰太阳神庙3个梯台花园的全景,层层梯台上的珍奇树木已不复存在了,但布局整齐协调的梯台仍清晰可见,寺院看上去依然十分壮观。
伯爵对这一建筑的构思叹为观止。
杰特里耶告诉他,这是女王的宠臣、当时的天才建筑师谢年莫特为女王建造的,他也是一位太阳神祭司。
现在看来他又是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能够解出这个四次方程。
德列依耶却另有一番高论。
他认为谢年莫特并没有求出井口的直径,而是按古埃及惯用的方法测量出来的。
他发现祭司的这道题包含着奥妙的几何秘诀:井中水面距离长棍的上端是3的立方根,而距离短棍的上端又是以上答数的1/3。
3的立方根是带有60°角的直角三角形的边股的长,短股长为1,弦长为2。
可是谢年莫特在当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杰特里耶和德列依耶伯爵最后同时得出结论,那是爱情,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两片》作者:M·弗雷泽孙维梓 译理查德惊诧英名地凝视那位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人:塔尔伯特叔叔,您在开玩笑吧!不,亲爱的,死到临头的人是不会说笑的。
我说的是真话,尽管我也知道很难令人相信,我已一百三十岁,证件可以证明这一点的。
理查德怀疑地瞅着塔尔伯特递来的皮夹子,那东西被纸片塞得鼓鼓囊囊,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有个什么小小的硬玩意。
塔尔伯特疲倦地合上双眼,看样子由于说话所耗费的精力使他难以承受。
再说一遍,在1870年我还是个年轻的科学家,我发现了返老还童的公式,当时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宣布。
在制成药片以后也只敢在自己身上来试验,结果是神奇无比。
我一共只制造了六片,后来又毁掉了那公式……这个垂死者由于疲惫而沉默起来,理查德惶惑地盯住他,一股凉气爬上了背脊,闻所未闻的消息对理查德来说犹如做梦一场……这是胡言谵语吗?老人的确非常虚弱,也可能已经神志不清,但是如果不去注意那苍白如土的脸色,病人看上去实在只是个中年人:皮肤富有弹性,面部线条明朗。
而理查德清楚地知道塔尔伯特无论如何也在七十岁以上了,难道做了整形手术,绷紧了皮肤?那么头发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它们又浓又密又黑又亮,加上连手都很丰润而不带半点皱纹!塔尔伯特叹口气又张开了眼睛:现在我把一切都交给了您,理查德,这场车祸毁掉了我,而且我也绝不愿意成为残废人再活下去。
只剩下二片药片,每一片能使人年轻二十岁,换句话说,您有四十年偷来的时间可以支配。
在皮夹中间标明‘止痛片’的玻璃药管里面,您可以找到它们。
平时我是放在专门的小瓶里,但上星期被打碎了,所以暂时藏在这里,你得找个更妥善的地方放好。
理查德迷惑不解地摇摇头:您为什么要找上我呢?您应该有些更近的亲人不是?我只是在小时候才见过您一次……正因为如此,您是我唯一能找的人了,您多大了?四十岁。
对了。
说来我们认识该有三十年了,甚至在您认识我的那时我就已经是中年人了。
您所不知道的是——那时我已是第三次人到中年,现在我们又再次偶然重逢,难道我的外貌还不足以使您吃惊吗?我承认……这实在奇怪……事实如此,我一生服用过四次药片,每次服用以后都彻底断绝了和原有周围人的一切来往。
除了您以外,我的熟人中没人在我再生后又遇见过我……塔尔伯特的脸突然由于剧疼而扭曲变形,理查德慌手慌脚按了铃,同时战栗不已地望着这位死神已经迫近的人。
到时候了,理查德,收好您的皮夹。
塔尔伯特努力做出一丝微笑,听我的劝告去服用药片,您在生活中不太顺利,重新去做个小伙子并开始新的生活吧。
当理查德打医院回来时已是午夜三更,他精疲力尽,一下子扑在床上就倒头大睡。
早上醒来,他发现和他同屋的阿尔奇和戴维已绎出去了,他们仨经济都十分拮据,为了省钱而挤在一起,倒也能和睦相处。
但此刻理查德却为能独自一人在家而暗中庆幸,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塔尔伯特的遗产。
他和医院通了电话,知道塔尔伯特已于夜间去世,尽管这并不出所料,他还是相当难过。
现在只有他独自知道这惊人的秘密了。
他坐在桌旁仔细审阅皮夹里的内容,没什么可怀疑的。
他打开瓶塞,抖落出那两片药片,洁白而平整,在手掌中显得十分诱人,难道它能给人以四十年的青春?在激动过去以后,理查德迅速把药片放了回去。
他在这空寂的房间感到烦躁,在室内来回踱步反复思量:拿这些药片怎么办?他应该吃下去还是扔掉?他有勇气吃下去吗?他又有勇气去毁掉它们吗?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交汇——喜悦、恐惧、希冀和后怕……这都得怪那惹祸的药片,他想。
于是他把小药瓶放进起居室书桌属于他的那个抽屉里,和塔尔伯特的证件放在一起。
今天是星期六,他何不利用这两天的假期作一次短途旅行,顺便也好在路上再斟酌一番?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在星期天快结束时,理查德仍然无法作出那个该死的决定。
他坐在路旁,两手插袋,脚底无意识地搓揉发黄的落叶,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要下这个决心有多么不容易。
是的,理查德在生活上并不太成功,根据母亲的意愿他中学毕业后进了邮局,是个铁饭碗。
多年来他过着平庸的小职员的日子,碌碌无为。
有时他反复夸口说,他自己也那么相信,如果当时他念完大学,肯定能混上个好差使,这对他不在话下……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出现,他能回到二十岁,重新上大学,多年来积攒的钱支付学费总是可以的。
然而理查德这才发现,他没有胆量这么做,过去的那些大话只不过是他为自己所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只要服下药片,他就得和自己所有的一切——工作、朋友、环境——统统割断联系,去新的地方,谈何容易!那么把药片送给专家们去分析其中成份如何?让塔尔伯特的发明造福于人类?不,不行!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口还嫌太少吗?而且万一这秘密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呢?他也不敢。
理查德终于明白自己决定不了这个问题,他想起戴维和阿尔奇。
不,阿尔奇不行,他太易于冲动,毛手毛脚的;只有戴维值得信赖,为人正直,明白事理,和他一起商量并行动肯定要比一个人强些。
理查德决定马上返回伦敦。
他从侯车室打了电话回家,想约戴维在外面单独会见。
电铃刚一响对方就拿起了话筒,并问:是戴维吗?这是阿尔奇的声音。
不,我是理查德。
他赶紧回答说。
你跑到哪儿去啦?赶快回来吧。
戴维出走了,他溜之大吉了。
昨天周六晚上我们一齐回来,中途我要去看望朋友,而他说头疼先回家,这以后我就再没见着他,这卑鄙的家伙……我朝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打了电话,他肯定溜了,施了金蝉脱壳之计来耍我们。
阿尔奇,你这样说话太过份了。
他也许是出了什么事呢?屁事也没有,依我看他在过着双重生活,在什么地方还有个房子和姑娘鬼混在一起,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尽管回了家,但箱子还在这里,只是在临走前换了衣服,他的西装挂在他的椅上。
有一件事他没说谎:他的头真地疼过,因为书桌上有个装止痛片的空瓶子……理查德好似当头一棒,魂飞魄散!他把药瓶放在哪里了?两片药片……四十年……啊,上帝!难道戴维他……阿尔奇的声音还在他耳旁不断地响着:我当然不去管他的私生活,但是不该让别人来承担他乱搞的后果……理查德惊然一惊,结结巴巴地问:什么后果?私生子J刚刚生的,我在他床上找到时还裹在睡衣里,拼命地哭叫。
小家伙长得和戴维一模一样,简直是个复制品……《聊为慰藉》作者:雷·伍克维奇思羽 译就在午夜前,一台冰箱打电话过来,报告说自己的冷冻室里被人塞进了可疑的包裹。
你说的可疑是指什么?我们询问道。
就好像他们想让你觉得这是只鸭子,冰箱说,而也许是一条羊腿、一罐焖牛肉、炸鱼条之类的东西。
你不觉得那就是只鸭子?我们问道。
我以为那是颗脑袋,冰箱说,人的脑袋,当然还有别的其他部位,都被剁成了小块,你明白不?那么就打开你的摄像头,让咱们亲眼瞧瞧。
我不能。
为什么不行?我的灯泡烧坏了。
瞧,我们说道,你是为了在今天这样一个假目的晚上让我们派修理工出去而耍弄诡计吧?你们被编制了程序,就是要回应我的报告,冰箱说,俺们国家里的每台机器都应该警惕任何的可疑行为——这样整个国家都处于监视之下。
啊,自作聪明的老伙计,我们说,我们可要让你大吃一惊。
你准备好接受这份大惊喜了吗?哦,来吧,早就准备好了。
冰箱说。
我不是通常那种在假日夜晚应答电话的电脑程序。
那个程序出现错误,崩溃了。
我是一名活生生的真人,自愿来接电话。
我就不信你是一个真人。
冰箱说。
显而易见,我们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双向图灵测试—一些年来用来判定许多生物身份的著名程序。
说来很简单:有某个东西在电话线的另一头。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向它随便提问任何想问的问题。
到最后,假如你无法判断出它是人类还是一个电脑程序,你就必须得出结论:无论它是什么,它都具有智能。
换句话说,如果它通过了图灵测试,你就必须认定它是人类,就是那些比机器多出一两项权利和义务的人类。
冰箱正在试图对我们使用图灵测试。
我们当然也会反过来对她使用图灵测试,因为现在事态很清楚,有人正在试图对公司玩把戏,我们自然要找出真相。
你相信上帝吗?我问道。
当然不信,我不相信上帝。
这台所谓的冰箱回答说,我是一台冰箱哦。
那个杀了拉尔夫、还把他剁成小块塞进我肚子里的人,兴许信耶稣。
她当时可能还改变过主意。
谁是拉尔夫?我开口问道。
房子的主人,而我这台冰箱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即便在天气最热的日子里也让东西处在冰凉的环境里。
你要不了我,我说,你是不是在和拉尔夫谈恋爱?你说什么!她听上去真的很震惊。
我确信无疑,她就是一个假扮成冰箱的活生生的女人。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是她杀了拉尔夫、还把他剁成小块并包裹后塞进冰箱,那她为什么要给公司打电话报告此事呢?公司的人工智能肯定会将这类情报传送给警务部门处理紧急情况的电脑程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给我讲讲你身上穿的衣服。
我说。
无法计算。
她说道。
哈哈!我说,我就知道,没有程序会说出‘无法计算’这么蠢的话。
也许吧,她说,不过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不是一个电脑程序?啊,她又让我中了圈套。
我什么都没穿。
她说道。
那就描述下你自己。
呃,我通体呈白色,方方正正,今天晚上还非常非常冰冷。
你想要和我谈谈你吗?如果你自己穿着衣服,那么你都穿了些什么?我确实穿着衣服,我说,牛仔裤、T恤衫,前面还有某种广告标语。
标语写了些什么?我说不清,我说,现在看上去字体上下颠倒了。
她欢声一笑。
给我讲讲到底出了啥事?我说。
我嘛,她说,就好像一台收音机,我们不会让你把收音机带到浴缸里,然后电死你自己,然后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报告你的死讯,尽管你曾经说过你感到很遗憾,而你现在也完全没事。
不,我意思是说,你像那台收音机。
而我呢,现在完全没事。
好吧,我说,我也是。
我俩全都没事。
你没事,我也没事。
说得很对,她说,千万不要介意收音机和拉尔夫的事,拉尔夫无论如何也不会注意到的。
我永远不会提起它们。
这个电话没有因为考虑我的安全而被监听吧,对吧?你必须告诉我,你会吗?当然你不会。
当然电话肯定统统被录了下来。
国土安全部的人肯定在路上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报告过拉尔夫的事了。
换作电脑程序,肯定早已那么干了,我说,可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电脑程序。
你有一副动听的嗓音,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兄弟,这个提问里可有圈套。
我的第一反应是装腔作势地回一句我叫拉尔夫,就为了听听她的急喘气;另一个可能的答案就是一串型号代码,一个特酷、还有历史意义的名字,也许就是这样。
还少不了一声邪恶的大笑。
然而,从我口中说出的,却是下面的话:我害怕告诉你我的姓名。
在漫长的沉寂后,她接着说道:不,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
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在这个非常的时刻,应该没有别人在偷听。
我说。
她没有应答。
等到有人听到这段录音时,可能已经过去几个月,甚至数年了。
我说。
我等待着末日的声音插了进来,并开口道:你这个呆子,你以为自己刚才在和谁讲话啊?可实际并非如此,她说:也许我们下个假日可以再做一遍这事?听起来棒极了。
我回应道,还约定了一个并不怎么靠得住的日期。
就这样,我俩都通过了图灵测试。
我们俩都成了人类。
虽然这对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产生一丁点儿实际的改变。
但作为人类或者机器中的一员(也许既属于人类又属于机器),我们成功地违抗了编制给我们俩的程序。
毕竟对世界而言,或许存在了一线小小的希望。
《了不起的神手天眼》作者:R·S·考索不久以前,环境保护主义者曾声称:人们会改变自己的行为,世上的动物却没有地方可去。
自那以后二十年过去了,情形并非如此。
感谢上帝,有害的动物种属并未全部消亡,只是转移到了他乡——巴西。
从我的窗口外望,我看见奇塔猫在街上收赌金。
这些瘦长的猫是新比科或称新动物中间的赌徒,它们赌两百公尺赛跑,看准了人类好赌之心,不择手段地大赚其钱。
奇塔猫看上去像里约热内卢《曼多兰》杂志载的漫画动物,但它们是战斗机驾驶能手,空军学院雇用它们来训练飞行人员,教他们如何躲避最精良的侦察设备。
如今巴西拥有由动物训练出来的最优秀的喷气式战斗机飞行员——动物知道人类容易遭受国际恐怖活动的袭击,因此帮助巴西的国防建设。
我三十岁时,新动物开始移居巴西,它们出现在中部平原一带,即它们称之为飞碟地带的。
十二年后,世界的面貌由于它们的存在已大为改观。
看着奇塔猫满街行走,我不禁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眼里,它们比人类更亲切。
我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然而这却是千真万确、无可抵赖的,由此可见我陷入了一种困境。
巴西一向欢迎移民,也有不少理由愿意接受西北利亚虎、非洲象、犀牛、熊猫,大猩猩、雪豹、鲸鱼和海豚,赋予了它们在这个人满为患的世界里解决饥饿问题的能力。
这些会说话的动物培育出了新的作物品种:不受人世间的虫害影响,产量高,可以随处生长,含有优质的植物蛋白。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大豆,出口到世界各地,大部分国家都依靠从巴西进口粮食。
几十年前巴西的梦想成真了:这个国家有一天会成为世界的粮仓。
因此,新比科们在巴西赢得了许多政治和经济的权利。
每一代的种籽至少管两年,然后被新品种代替。
可是种籽的基因设计总是出自新比科们之口,仿佛他们是超然存在的声音。
于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世界各国对巴西刮目相看,足以使新比科们不致成为第一世界国家的实验室里被囚、被害、被解剖的对象。
它们得以幸免的原因是它们向联合国的科学家免费提供所有信息:每一个新来巴西的比科都得经过活体检查和头脑放射。
不少科学家自愿进行实验,企图发现新科比们是如何获得智力与说话能力的,然而,基因的操纵隐藏得如此深,可怜的人类没法揭示其奥妙。
也许,这是一场游戏,令我们有限的科学在它们出类拔萃的科技面前相形见绌。
人类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北美人每年耗费250亿美元来破译这个遗传密码。
新比科们都大声嘲笑说,这些钱不如用来救助世界,让人们免受饥饿与贫困。
新比科们获得的权力,全都用于环境和环境保护事业。
不,这样说不完全公正,他们也投资于人口控制,节育教育和普通教育。
在这个问题上,它们比迄今为止的任何团体或个人都更加严肃认真,具有目标性。
它们工作起来真像马、大象或任何其它勤恳的动物。
他们把绝大部分收入用于这个事业。
他们对作物品种的追求忠贞不渝。
它们有的是钱,也肯花钱。
可是,物极必反,它们也招来全世界的怨恨。
它们走在我们的大街上,同我们攀谈,义无反顾地在许多方面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然而事实上它们不属于人类的一部分,这是我们每个人在怨恨中永远无法饶恕的。
我告诉你们这一切,因为许多人不完全明白,有了新比科存在的巴西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使农业革命化,让世界免于饥饿,但它们又厉行土地休耕制。
当然,我们这些巴西人一向有法不依(这也说明为什么法令迭出),但新比科们之中有加利福尼亚的神鹰和猎鹰,它们带上耳机和联络信号,任何一块乱耕乱种的土地都逃不过它们锐敏的眼睛;那些犀牛,它们的鼻子迎着相隔12公里远就能嗅出田地里有一堆火。
新比科们让通过的法律付诸实施,以新的经济方式来取代它们禁止的活动。
它们还在其它职业领域对旧秩序造成严重干扰。
我从事的职业就是其中之一:调查任何谋害新比科的罪行。
桑塔斯港是南美洲最大的港口。
新比科们竭力在港口和机场谋求职位,因为它们要阻止野生动物的走私活动。
它们让老虎和大猩猩去干装卸工作,以葡萄牙和俄罗斯的狼去嗅查货物。
大家知道,它们不曾放过一件走私品,包括非法的毒品、枪支和其它秘密交易。
很明显,它们既然如此粗暴地干预各种犯罪组织的事物,必定有一天,新比科也会成为报复的对象。
我被派往桑塔斯执行任务,住进贡扎戛地区的一家小旅馆。
我对桑塔斯并不陌生,我小时候在这个城市的海滩度过不少时光,我家在扎门尼诺海滩有一处住所,然而,新比科到达后我还不曾回来过。
我发现这个城市变样了,海豚、鲸鱼、海豹和鲨鱼已经在海湾的中央水面建起它们的水上杂技场,它们一有空闲便可以巡逻,监视走私活动或非法捕鱼。
旅馆经理告诉我,人们从巴西各地、海外各地来此观看各种表演。
人们还说,每星期五奇塔猫总是在海滩开办赌赛跑。
我从旅馆向设在桑塔斯的联邦警署办公室打电话,告知他们我从首都巴西利亚总部来了。
一个名叫米琳达·塞尔瓦的警官专门来领我到处看看。
她有一身异乎寻常的黑皮肤,这种纯黑,这年月难得在这个国家见到。
在混血儿的社会里,真正的带倾向性的肤色是漂白色,我自己的肤色呈浅褐色。
米琳达有一只钟鸟作伴,像海盗的鹦鹉般老站在她的左肩上。
喂,拉莫斯先生。
我叫皮奎塔。
欢迎到桑塔斯来。
钟鸟说,它的声音比一般新比科的发音更像人声。
当然,钟鸟到巴西之前就有动听的嗓子。
钟鸟的头只比我拳头略微小些,这足以表明情报工作与头脑大小有关。
皮奎塔是我们机关与新比科协会之间的联络员,它同我们一起进行侦破工作。
米琳达说,欢迎,拉莫斯代表。
大家好。
我说。
要是你认为可以,咱们现在就去找纳达泽塔谈话。
她对我说。
我答道:咱们走吧。
从这儿我们可以看见海湾中央耸立的水上杂技场。
海湾四周停泊着一小队舰艇船只,天空里小飞艇、直升机和跳伞滑翔机飞来飞去。
还有一些飞鸟担任着空中调配员,这俨然是一幅空中狂欢的场面。
米琳达开车,一路上我被告知了这个比科凶杀案的大致情节。
她向我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还说纳达泽塔会告诉我新比科们已经有了整体推断。
我没有发问,情愿等纳达泽塔自己说明。
交通拥挤(在这点上城的变化不大),我们的车塞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才抵达旧码头。
我们停放好车便去找这一带的新比科。
午饭时间不难找到它们——狼、虎、猩猩,许多鸟,还有一头大象,都拥在大码头的一处小角落里。
皮奎塔从米琳达肩上飞去打招呼。
每当我看见一群新比科聚在一起,就感到怪滑稽的。
它们在相互闲谈,就像人们聚在一起一样,但谁也不明白它们在谈些啥。
我们一露面,它们就打住谈话,做出一副动物常有的姿态:大家静默着,不时搔搔痒或打打呵欠。
纳达泽塔在它们中间,这头西北利亚巨虎,有一身湿漉漉的光亮皮毛。
在这个热带国家,老虎总是不断弄湿身子。
纳达泽塔不仅具有智慧和说话能力,还有一双灵巧的手和可以站立的姿态。
它身高约三米半,重达五百二十公斤。
我干这行,已经八次阅过它的档案,还在边境同它见过面。
我知道它是个举重运动员,曾经多次在交易会和运动会上表演它的惊人力气。
它这般力大无比,令人看了头脑发昏。
如果说一只普通的虎能在野外挪动一头九百公斤的水牛,它那鼓起的肌肉该有多大的力量?纳达泽塔在俄语中意味着希望。
来码头的路上,米琳达告诉过我,那是一个女性名字。
巴西有个委员会,专门为每个新来的比科命名,显然他们没注意到这点。
米琳达说起一位名叫纳达泽塔·曼达尔斯达姆的俄国诗人,一天她开始写斯大林的特警如何抓走了她的丈夫,后来终于把他和自己的故事写成了两本书:《希望反对希望》和《希望破灭》。
我们这位男性的西北利亚虎是新比科协会的首脑之一,联邦警方和军方的老相识,它曾经是新比科中食肉伙伴们的首领。
这群肉食比科教过巴西边境丛林一带的精锐部队,教他们搜捕和暗杀的技术,它指挥这支特种部队在十八个月内扫尽了边境地区所有的动物、武器和毒品走私活动。
它退休后回到桑塔斯港工作,因为这地方的类似问题更加棘手。
它在这个星球上该是最受人仇视的生命了。
幸好,它也是上帝或别的神祗赐与地球的最强壮最疾速的杀手,任何人用任何手段都对它无可奈何,除非使用巡航导弹。
皮奎塔栖息在它宽阔的肩上。
我等它通报完了我们的到来,便得体地伸出手,同时面带微笑。
嗨,拉莫斯代表,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它以隆隆的声音说。
很高兴见到你,纳达泽塔。
我为基克感到难过。
基克是新近遭谋杀的一只猩猩。
它赴亚洲参加一个环境问题的大会,归途中在船上遇害。
由于亚洲国家不允许新比科乘坐飞机,它只好走海路。
在所有经济地区,亚洲国家对新比科采取了更为严厉的政策。
事实上,在亚洲人与具有智力的新比科动物之间存在着一场政治对抗。
巴西不过处于中立而已。
我会告诉赞多。
纳达泽塔说。
米琳达见我困惑不解,便说:是基克的配偶。
啊,请向赞多转致我的慰问。
谢谢,纳达泽塔说,话头立即转到更为紧迫的问题上,关于目前这案件,我们已经做好帮你抓到凶手的准备。
我们已经掌握辨认他的好办法:我们知道他的气味,他的住处已经置于监视之下。
我们可以立即去抓他——当然得经你的准许和批示。
我们早就在这儿恭候你了。
我瞟了米琳达一眼。
她微微一笑。
我转向老虎:请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搞到凶手的认证的?你们说他仍然在桑塔斯?基克是四天之前在船上遇难的,凶手满可以随时离开这个城市或国家,他为什么老呆着呢?我们不知道,先生,也许他有自己的理由。
在我们的帮助下,你会很快审讯他。
我们原有一队亚拉巴马海滩鼠与基克一起在船上,这是所谓的暗中保护,你知道。
不幸的是它们未能保护它免于一死,但是发现了尚在船上的凶手,后来又发现他留下的衣服,由此得到了他的气味。
我们早已盯上了他。
原来如此。
纳达泽塔离开我去召集它的力量,然后一同去逮捕凶手。
我只有感谢它。
我与纳达泽塔商定好了要采用的策略和会面的地点。
米琳达和我开车回办公室,仍然沿着桑塔斯海湾的海滩。
听了老虎的计划,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先生?米琳达说。
我以为她会问我为什么立即接受了纳达泽塔的安排。
当然可以。
我说。
我只是感到好奇,纳达泽塔为什么说它在等你?为什么巴西利亚总部专门派你来?我微微一笑说:信不信由你,因为我热爱动物。
可以说在新比科们眼里我是联邦警署专家,当然这还不能说明纳达泽塔为什么信任我。
事实是这样,新比科们知道我是一个热爱动物的人,真正的环境保护主义者。
你知道,许多联邦机构都在与它们进行不同形式的合作,我曾经在边境与全是新比科人马的队伍干过一段时间,我有新比科事业同情者的名声,于是,它们就多了一条途径——我不是说通信鸽什么的——向别的动物推广它们的事业。
事实上,纳达泽塔请求过我,而且总部也是同意的。
我没有告诉她,我对纳达泽塔怀着奇怪的挚爱情感。
在边境它们还救过我的命,拆除了一个会致我于死地的陷阱。
这我该怎么说呢?我被同种族的人出卖却被比科救了命。
联邦警察署里有人把我出卖给边境毒品交易头子,他知道我不会被收买,但相信他自己会从毒品头子手里获利。
贩毒者吓唬不了比科们,但通过杀害一个警官他们会向巴西政府发出更强烈的信号。
这伎俩本来有可能实现的,但联邦总署有个新比科侦探,它及时把消息漏给了纳达泽塔,于是我才有机会活下来讲这个故事。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那个陷害我的联邦人士迄今没有入狱,因为没有人接受比科们提供的证据。
热爱动物的人。
米琳达说,像是评论更像是自言自语。
的确不错。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想继续交谈下去,我喜欢听她讲话的声音,猫就成了我的宠物。
然而,它们不再像通常的宠物,甚至不像野生动物。
是的,我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它们现在是一支力量,一支政治和经济的力量。
既然我们人类常常在考虑政治和经济,新比科们应该属于人类了,可是它们事实上还是动物。
这种不伦不类的情形真有些令人惊骇。
你相不相信它们是按自己造物主的形象塑造的?她颇为肯定地问。
不,我大声笑了,我认为,它们依据的是我们的创世主。
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干吗开玩笑呢,我听说这即将成为梵蒂冈的神学辩论题目。
所以,你认为我们能够弄清落后于新比科的事实,可以用我们的科技能力去窥知这些新比科是什么或者想干什么。
我们甚至还没去试试。
正在这样做的是美国人,欧洲人和日本人,我们只是和往常一样随大流。
我停了一会,也许,不可能弄清。
有科学家说过,这像是有谁夺过了上帝的创造语言又改变了他的创造物,我们甚至不真正明白上帝用的是什么工具。
这一切是我们无可企及的。
我们离奇塔赛场不远了,一大群人在傍晚观看猫的赛跑表演,交通堵塞,喇叭里传来又一轮赛跑就要开始。
我下了车爬上车顶,看见海滩上猫赛手已经各就各位,接着一声枪响,一阵尘土,赛出一个胜利者。
我回到车内,想着人与兽的竞赛,一个新比科能够智取任何拳击手,谁敢上拳击场去同一个杀人成性而又能站立的老虎搏斗?谁能快过奇塔猫?谁能强过大象——一头会说话,会思索的大象?新比科出现之前,人类一直为自己的思想言行沾沾自喜,可是如今兽类也同人类一样了。
它们在我们中间行走,同我们谈话,与我们打交道,他们还会思索!思维是人不同于兽的最大区别。
面临动物会写字、作讲演、直至教人有更良好的举止,我们该怎么办?智力是上帝赋予人类高于其它生物的殊礼。
可是,这赋予现在出了差错,动物居然比人类更强壮、更迅速、甚至更聪明;为了自己的目标,它们团结一致,正层出不穷地创造奇迹。
人类经历着从未有过的重大危机。
然而,也许还有些积极的副作用。
我一直认为种族观念完全违反科学——并不因为我是黑种人,我只想更科学些——新比科的出现给了这种观念最沉重的一击。
谁能说人类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当我们看见街上走着众多与我们迥然不同的肤色、毛发和形状的人?种族观念是一个谎言。
一切全在类属,人类自身也不过是一个类属而已。
他们是一批竭力想成为宇宙中很特别的幸存者,容忍不了具有智力的动物出现,可又无力弄清赋予它们智力的超然存在及其用意。
我在某些观念上与米琳达颇有同感。
我爬上车顶去看赛跑,她居然没有笑我。
你谈到上帝,她说,上帝赋予我们智力,给了超乎其他动物和自然的权利,上帝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塑造了我们。
嗯,每当我看见一个像纳达泽塔那样的比科,我就想起威廉·布莱克的诗,你知道吗。
布莱克?十九世纪的一个英国诗人,写了《老虎》这首名诗。
在这首诗里他问:‘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米琳达很兴奋,她是个诗迷。
我一点不奇怪她能随口引诵。
她继续引诵了诗人的问题——又是怎样的膂力,怎样的技巧,把你心脏的筋肉捏成?当你的心脏开始搏动时,是用怎样猛的手腕和脚胫?是怎样的槌,怎样的链子,在怎样的熔炉中炼成你的脑筋?是怎样的铁砧,怎样的铁臂,敢于捉着这可怖的凶神?群星投下了它们的投枪,用它们的眼泪润湿了穹苍,他是否微笑着欣赏他的作品?他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他也创造了羔羊……我说,是呀,也许上帝安顿这一切是很艰辛的。
然而,米琳达却另有看法:也许,这与上帝无关。
又有两三只亚拉巴马鼠来到集合地点,它们曾在船上却未能使基克免遭杀害。
我能想像它们的头脑里是如何翻腾,急于想打个平手。
当然,它们有理由着急。
很快突击队也到了:一头六吨重的非洲大象、两只雄性大猩猩。
赞多在其中吗?我应当问问的。
大猩猩也许会走极端,我信任它们。
但我绝不信任一个妻子惨遭杀害的人参与逮捕嫌疑犯,可这是一只新比科兽,我却深信不疑。
又有一只老鼠跑来与我们汇合,这是块空地,距嫌疑犯的住处不远。
我们看得见桑塔斯市照得通亮的美丽海滩,远处海上的杂技场历历可见,但看不见水上有任何动静,只有一队货船停在码头等候卸货。
四周静悄悄的。
这不是一处易于隐藏的地方,但便于观察和接收无线讯息。
纳达泽塔告诉我们,那家伙有一台特别的收音机,还有日本人制造的各种电子高科技玩意儿。
这一大队动物上山,很难不引起周围的注意,但我们做到了。
半夜已过,没有月亮,天空里群星闪烁。
现在,那家伙在客厅里的电视机前睡着了,行动吧!老鼠以难于相信的像动画片里的可笑声音说道,但谁也没笑。
这些老鼠已观察嫌疑犯许多天了,弄清了他的习惯。
它告诉大家,他睡在沙发上,身边放着两三把手枪。
大象用鼻子做了一个赞同的动作,直往那幢房的墙壁冲去。
它早已研究过房屋的结构,知道从哪里下手。
大家一声怒吼,墙垣应声倒塌,大猩猩从象背上跳下冲进屋内。
五秒钟之后,他们轻易地抓出了嫌疑犯。
好家伙,我真希望抓到的就是他,否则联邦警署得付一大笔赔偿金。
而且,这次行动干得干净利落,没有人受伤。
站在我周围的联邦和地方观察人员直摇头,他们不赞成我让新比科执行这次任务,这种合作在本城里没有先例。
可是他们谁也不像我这样理解纳达泽塔,而且我有意让嫌疑犯和其他人领教一下这些动物的威力。
然而,当我进屋去收缴嫌疑犯的枪支和物品时,我明白自己很快要遇上麻烦,但还预料不到麻烦会有多大或者来得会多快。
猩猩把那人交给我上了手铐,正式加以逮捕。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那气味就像跌进了他自己拉的屎一般。
我回到旅馆房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惊异地发现有一则从联邦网络发来的信息,我想等第二天再理会它,可是办不到。
这信息是我的上司阿米林多·雷伯诺发来的,他是联邦派到巴西利亚的首席代表,社交很广,是新闻界和政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通常人们称他巴西司法行政长官。
我一敲键盘雷伯诺严肃的面孔便出现在小屏幕上,他不在办公室而在公寓。
发送信息的时间在凌晨一点——我们逮捕嫌疑犯的时间。
这个嫌疑犯在他的档案里叫赖纳多·康德,有一张不相称的面孔,可能是一个菲律宾人或别的什么人。
我们还得验证他的身份。
他身边带枪,还带地图和高性能的收音机。
干吗带这些设备?在我看来很清楚,如果这个康德是杀害基克的人,他呆在桑塔斯必定另有所谋。
不然他干吗带自动武器、弹药、海湾详图,还有一台精致的收音机——我猜这是一种特别的密码器。
听我说,拉莫斯,雷伯诺的指示信说,我不想谈你今天采取的耸人听闻的逮捕行动。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命令你从今以后别太认真,懂吗?整个事情已经惊动此间和国外的不少权威人物,我们不想掀起政治风波。
我已向你派出一位特别审讯员,一支增援力量,在他们到达之前别采取任何行动。
设法摆脱出来吧,拉莫斯。
明天回我话。
我沉重地就近坐上一张椅子,感到不寒而栗,开始仔细捉摸。
雷伯诺不是我的直接上司,就我所知,他与我的使命不相干。
他也许略知一二,可是我不明白他干吗介入。
雷伯诺叫我摆脱出来——摆脱什么?政治风波?他搅进我的事儿了,真糟。
腐败流行全国,新比科们帮着抑制却无法制止。
雷伯诺在挑惹我或者纳达泽塔的一群,又是一个陷阱。
他妈的,以为我会乖乖就范的!我站起身来抓起电话,拨了米琳达的号码。
两三秒钟就接通了,她还未睡。
米琳达吗?我这儿有桩紧急的事儿。
你能立即开车来吗?单独来!详情再告。
十分钟后?行。
一会儿见。
我抓起手枪,下楼去等她。
桑塔斯的新比科们住在一处沼泽地带,离闹市区很远,我和米琳达花了五十分钟才到那儿。
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没有吐露。
我仍在疯狂地思索着。
我们抵达新比科营地时,我叫她留在车内。
我已经得出结论,拿手枪对准她说:我想是你向雷伯诺报告逮捕行动的。
她只是瞪着那双褐色的大眼望着我。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我正要去告诉纳达泽塔这一切。
现在把你的枪给我,啊,还有汽车钥匙。
你走回去吧,这会给我多一点时间。
快点!她照我说的办了,却说:你在犯一个大错误,酷爱动物的人。
增援队伍马上就到,你会受不了的。
我微笑了一下,像个巍然屹立的强人:哼,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选择是有的,可能早就作好了。
你不能理解,雷伯诺也一样。
这可是你的错误。
脱下鞋滚吧,如果你再敢说什么,我就朝你的脚开枪,表明我生气了。
我看着她走远,消失在树林中,然后,我朝营地走去。
先经过那些装着新比科们粪便的臭气熏天的大桶,这是供检验用的。
粪便检验员,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然而这儿总有一组人在干,在寻找新比科成为新比科的证据。
当然,他们一无所获。
我从没听说过一个新比科攻击人类的事,除非首先遭到攻击。
曾经出过一桩众所周知的事件:几个拍黄色影片的笨蛋,拐骗一头公虎去拍老虎奸淫两个女人的影片。
这些家伙听信了公虎性力无穷的神话——传统的中国医药里采用虎鞭做壮阳药,便好奇心大发,要试试新比科的雄风。
但这些笨蛋错估了老虎的反应:老虎从他们注射的麻醉剂醒来,杀死了除女人之外的所有人。
摄影机拍下了这个现场的绝大部分镜头,可影片却没有听说放映过。
新比科们的住地有不少仓库般的建筑物,但它们大都宿在户外林子里。
也许我早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所以当纳达泽塔出现在门口迎接时,我并不感到奇怪。
我猜你会来,拉莫斯。
很高兴见到你。
它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抓来关在监狱的人刚被杀了。
他们会像往常那样说是自杀。
他是今晚要针对我们的特别行动的前哨侦察员和指挥。
我想你会明白,最终会来警告我们。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知道,我们的侦探到处都有,而且信息在我们之间传递很快。
这一次要感谢皮奎塔,它不信任米琳达已经有些日子了。
顺便说说,你刚才和她争吵过,我很感谢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次的特别行动……我想受到了联邦警署中大人物的支持。
我告诉它,我不知道该咋办,纳达泽塔。
我知道,跟我来。
我们进入一间大屋,里面空空的。
我已经下令大疏散。
纳达泽塔说,顺手拿起一挺特别设计的大口径机枪。
别害怕,这不是针对你的。
它说。
针对谁?一支日本武士组成的队伍。
我们派到亚洲的侦探早发现一个入侵我们在桑塔斯营地的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杀死我和其它新比科首领,但更主要的是想吓唬巴西政府,放弃对我们的支持。
基克就是带回细节的人,对吗?我问。
对,但我们还有其它信使从人们不知道的路线回来。
杀害基克的就是那个被逮捕的人。
正当他来指挥日本武士穿过沼泽地,我们把他抓了。
我们走到户外,坐着等候。
阻止他们的力量怕不够吧?我问。
对,纳达泽达机警而又沉着,他们会来,从海上截过来。
我已命令我们海上的力量让开路,让他们过来,一切由我来对付。
我们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我问道:如何做一个新比科,纳达泽塔?这只虎抬起头,注视着天上的繁星。
沼泽周围传来从容拍岸的海涛和昆虫的鸣叫声。
天气不热,微风吹来鱼和水草带着盐味的宜人气息。
拉莫斯,我通常总是感到内心宁静,可有时也会感到愤慨,愤怒时会强烈得可以在瞬间用爪和齿杀死人。
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形来自动物的遗传,哪一种更接近人类的情感。
但是,超然的存在已经给了我们控制激情的能力,我们不会一时冲动去杀人的。
能控制是好事。
我们梦到过另一种意识的状态:一切来得那么疾速而明彻,每种情感都很纯真,没有任何杂念。
有时我们梦见自己是荒野里真正的动物,你知道,那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作为动物,我们都有思想、感情,这样既好又带来困扰。
你们人类的天堂梦想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早被神话模糊了,而我们渴求的是更纯洁的现实。
那些日本武士为什么要来杀害你们,纳达泽塔?我感到这是不宣而战。
我们做了许多好事,也干过不少坏事。
也许你已经听说过我的朋友爆炸中国和朝鲜的中药房,炸掉出售野生动物的场所,暗杀动物走私贩,干掉偷猎者,踏平用野生动物做菜肴的餐馆。
谁也不会把这些罪过同我们联系起来,因为我们利用人类中的亡命徒去消灭我们的敌人。
我们又吓唬他们,要他们不说出我们。
我们学会了你们的办法。
现在你独自呆在这儿对付那些日本武士,我说,出于良心有愧吗?这不是一回事,我是说做好做歹,总有敌人。
不过,它说,用下巴抚过那挺机枪,差不多在微笑,现在,要是他们为了杀我而损失很多人,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你们的政府也许会被迫站在我们一边。
走险?什么意思?使用战术核武器。
我没有吭声,日本人使用核武器是我不敢想像的。
你相信真会这样?很有可能,你知道他们是职业杀手。
中国的走私贩与巴西的毒品商串通一气,共同雇佣了这伙日本暴徒,答应付他们第一阶段的袭击费就是五千万美元。
核武器既在他们的武器装备之内,这样一大笔赌注会引导他们铤而走险的。
你还想不想活命?我问,带着复杂的心情。
我一直尊崇新比科的道德水准,我简直不敢相信它们会像他声称的曾以我们的办法来对待我们。
天啦,我从没想过你们会那样做,会杀人。
我甚至以为那些事的背后是别人在作祟!为了保护你们自己,你希望我们相互残杀吗?老虎眼里充满愤怒地盯着我,我感到死已临头,但它却只轻声细语地说道:不,朋友。
记住,我是动物。
我期望人类的只有一件事:遵守法律。
你们发明了法律,法律使你们的文明保存下来,可是你们一直在破坏法制。
你甚至不明白这已使你们作为一个种族濒临绝境,正像你们已使我们濒于灭亡。
文明已经疲乏不堪,也许难以为继了。
全球性有组织的犯罪,人口过剩,种种流行病的威胁铺天盖地。
拉莫斯,一旦你们杀绝我们,文明就会消失。
如果法律宣称别伤害动物,你们就别伤害!要是法律规定别破坏自然环境,你们就别破坏!这样,你们才会有希望。
你们可以学会改变自己,野生的动物却不能。
至于我,我不期望活过今天晚上。
但是,我作出牺牲不是由于我干过不人道的罪行。
我在作出牺牲,但别问我为什么。
不过,大体说来,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的灵魂,拉莫斯。
你们的灵魂?是的,我们的。
你是个傻瓜,如果你认为你的灵魂来自某个宗教的抽象理念。
你的身上有我们的基因,你和我以及任何在这个星球生存过的生物,都有相同的基因。
拉莫斯,我知道人们看着你黑色的面孔,认为你不同,你坏;而你看见白面孔的人也认为他们不同,可见这完全是一个大大的谎言。
我们有共同的祖先,我们来自共同的生命源。
无论是什么,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最后又回到原地。
此刻我在同你谈话,我真正的自我却漫游在俄罗斯的森林。
朋友,我们生活在封闭的不健全的观念里。
我们艰难地行进在过去;在将来,也许因为不能认同那个抽象的生命概念,生活会更加艰难。
然而,动物的生命不是有条件的生存。
它们处于动态,行动就是生命本身。
我只要活着,我的真正自我就能上天入地,把它的种子播向未来。
也许这就是超然存在的见解,这就是他存心要干预的缘故。
他知道星球的灵魂会死亡,众生的灵魂却会长在。
你要我做什么?纳达泽塔的话刺伤了我,我理解不了,但我深感它是正确的。
我感到绝望,要它指点我如何办。
我愿意为它战斗,死在沼泽地里。
这是我应当为它做的,即使它从未指教过我。
纳达泽塔站起身,我跟着他。
驾上你的车,一直开到城里,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
把你的困惑告诉记者,强化法律,正大光明地为我们撑腰。
原来,它要让这一切公诸于众。
它要求我们面对现实,强迫人类做出选择,要人们从它们到来之后就处于的麻木状态里挣脱出来。
它们无法单独实现这一切,超然的存在也只能尽其所能。
纳达泽塔宁愿牺牲来达成一个新的境界。
啊,好家伙,不!我应当留下来战斗——纳达泽塔用它的爪轻轻抓住我的头部,我感到自己像个小孩子被巨人握着。
我知道你是朋友。
它说,接着用舌舔我的面孔,宽大的舌头盖过我整个面容。
它的气味十分强烈,熏得使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我感到血还在从后颈往下流。
纳达泽塔差点挤扁了我的头,我的头部疼痛难忍。
我立即想起我的枪,我伸手去衣内,却发现不见了。
我微笑着伸手去臀部口兜摸米琳达的一只,也被它拿去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赶快离开。
我这样做时,情不自禁想起米琳达提到过的书名:《希望反对希望》,《希望破灭》。
我听见沼泽那一带持续经久的机枪扫射声。
我赶紧往桑塔斯开去,一路上我向超然的存在祈祷,保全纳达泽塔的性命。
突然从沼泽地的上空划过一道令人目眩的强光,我心里一震,纳达泽塔的估计终于发生了。
沼泽地带大部分被那枚核弹摧毁了。
米琳达没走远,未能幸免于难。
住在那一带的人丧了命,邻近的人遭受了辐射伤害,我是其中之一。
因此,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担心雷伯诺或其他人会对我怎样。
我的房门外聚集着世界各地来的记者,等候着我会讲些什么。
核弹事件,纳达泽塔之死,都是大新闻,但更大的却是造成的原因。
医生们没告诉我还能活多久,可我明白日子不多了。
虽然我决心照纳达泽塔吩咐的那样去做,但我已没有足够的时间。
至少试试吧,这是我应当为它做的。
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顺便说说。
无论你选择那一方,时间正在分分秒秒地消失,这对你、我和每个人都一样。
新比科们进行了一场无法获胜的战争,一场足以震憾这个星球的战争。
是正视它的时候了。
上帝已经让我们自己作主,没有任何天使能拯救我们。
再没有新的训诫来对我们进行指导,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己。
!这样,你们才会有希望。
你们可以学会改变自己,野生的动物却不能。
至于我,我不期望活过今天晚上。
但是,我作出牺牲不是由于我干过不人道的罪行。
我在作出牺牲,但别问我为什么。
不过,大体说来,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的灵魂,拉莫斯。
你们的灵魂?是的,我们的。
你是个傻瓜,如果你认为你的灵魂来自某个宗教的抽象理念。
你的身上有我们的基因,你和我以及任何在这个星球生存过的生物,都有相同的基因。
拉莫斯,我知道人们看着你黑色的面孔,认为你不同,你坏;而你看见白面孔的人也认为他们不同,可见这完全是一个大大的谎言。
我们有共同的祖先,我们来自共同的生命源。
无论是什么,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最后又回到原地。
此刻我在同你谈话,我真正的自我却漫游在俄罗斯的森林。
朋友,我们生活在封闭的不健全的观念里。
我们艰难地行进在过去;在将来,也许因为不能认同那个抽象的生命概念,生活会更加艰难。
然而,动物的生命不是有条件的生存。
它们处于动态,行动就是生命本身。
我只要活着*我的真正自我就能上天入地,把它的种子播向未来。
也许这就是超然存在的见解,这就是他存心要干预的缘故。
他知道星球的灵魂会死亡,众生的灵魂却会长在。
你要我做什么?纳达泽塔的话刺伤了我,我理解不了,但我深感它是正确的。
我感到绝望,要它指点我如何办。
我愿意为它战斗,死在沼泽地里。
这是我应当为它做的,即使它从未指教过我。
纳达泽塔站起身,我跟着他。
驾上你的车,一直开到城里,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
把你的困惑告诉记者,强化法律,正大光明地为我们撑腰。
原来,它要让这一切公诸于众。
它要求我们面对现实,强迫人类做出选择,要人们从它们到来之后就处于的麻木状态里挣脱出来。
它们无法单独实现这一切,超然的存在也只能尽其所能。
纳达泽塔宁愿牺牲来达成一个新的境界。
啊,好家伙,不!我应当留下来战斗——纳达泽塔用它的爪轻轻抓住我的头部,我感到自己像个小孩子被巨人握着。
我知道你是朋友。
它说,接着用舌舔我的面孔,宽大的舌头盖过我整个面容。
它的气味十分强烈,熏得使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我感到血还在从后颈往下流。
纳达泽塔差点挤扁了我的头,我的头部疼痛难忍。
我立即想起我的枪,我伸手去衣内,却发现不见了。
我微笑着伸手去臀部口兜摸米琳达的一只,也被它拿去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赶快离开。
我这样做时,情不自禁想起米琳达提到过的书名:《希望反对希望》,《希望破灭》。
我听见沼泽那一带持续经久的机枪扫射声。
我赶紧往桑塔斯开去*一路上我向超然的存在祈祷,保全纳达泽塔的性命。
突然从沼泽地的上空划过一道令人目眩的强光,我心里一震,纳达泽塔的估计终于发生了。
沼泽地带大部分被那枚核弹摧毁了。
米琳达没走远,未能幸免于难。
住在那一带的人丧了命,邻近的人遭受了辐射伤害,我是其中之一。
因此,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担心雷伯诺或其他人会对我怎样。
我的房门外聚集着世界各地来的记者,等候着我会讲些什么。
核弹事件,纳达泽塔之死,都是大新闻,但更大的却是造成的原因。
医生们没告诉我还能活多久,可我明白日子不多了。
虽然我决心照纳达泽塔吩咐的那样去做,但我已没有足够的时间。
至少试试吧*这是我应当为它做的。
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顺便说说。
无论你选择那一方,时间正在分分秒秒地消失,这对你、我和每个人都一样。
新比科们进行了一场无法获胜的战争,一场足以震憾这个星球的战争。
是正视它的时候了上帝已经让我们自己作主,没有任何天使能拯救我们。
再没有新的训诫来对我们进行指导,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己。
《列农的眼镜片》作者:保罗·D·菲利普保罗·D·菲利普不是这个系列的生人。
24届星云奖系列的读者曾享以一篇有创见的散文,《我的字母在你的字母结束时开始》,非正式但是很有说服力地暗示了科幻小说界的未来趋势,不是把雨果将,星云奖,杰德尔夫莫,名家奖和其他一些奖堆彻到萨多·吉塞尔身上,修斯博士身上(主题暗指修斯的《除了斑马》。
)接着,采用那种轻快的文学笔调,由乔治·路易丝·伯吉斯和斯以一篇对一本并不存在的书的开创,保罗·D·菲利普和斯坦尼斯劳·勒姆评论为25届星云奖增辉不少——玛吉·阿韦森的科幻作品;《永远相加:背后的真实故事》,故事描述了计算机怎样进行书写,问世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问鼎星云奖的四大种类奖。
保罗·D·菲利普的科幻小说曾发表在《科学幻想小说》,《新路》,《令人惊讶的故事》,《曙光地带》,《夜晚泣声》,《锡纳杰》和《镜子的影子:经典散文集》。
他的短篇小说《小孩子套理麦格尼》1987年获星云奖决赛权。
应邀为《列农的眼镜》讲话时,保罗·D·菲利普答道:有一天,看到稗史上写道,约翰对保罗说:‘我有一道我不能完成的好歌。
’‘我也有,’保罗回答。
其中一个先想到了,另一个感应到了,迅速反馈回去。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把它们合在一起!’这样就产生了《生命中的一天》,披头士最值得纪念的好歌之一。
自从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这种技巧对我来说不止一次地被证明是无价的,《列农的眼镜片》就是这样写成的。
几年以来,我有两个独立的小说构思:充满感情的‘植物的卷须’和‘一别约翰·列农载过的神奇的眼镜’,植物卷须是怎样表达其感情的,或是眼镜展示了些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个谜。
直至有一天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揉合在一起。
我想里斯的花生酱神奇怀就是这样发明的,所以这个玩笑的动力真的是无可争议的。
暂且撇开这种技巧不淡,我想借这个机会重申我及我们所有人欠约翰·列农的债,因他的生命和他的艺术成就。
如果说八十年代是今人厌恶的十年。
至少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列农的被暗杀。
这个伤心透顶的世界又少了一个伟人。
至于马克·大卫·切普门,最近公众则认为——五十年以后,你能告诉我谋杀甘地的凶手的名字吗?回头见,约翰。
在穿茫茫宇宙的某个地方。
我沿着百老汇街往下走。
在离卡诺牛仔店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最奇异的小贩市场。
现在,你看到的是广阔的人行道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具有创业精神的城市下层社会人员——贩卖木制动物雕刻品的非洲人;贩卖油烟的黑人穆斯林教徒;用手遮着T恤半偎亵的白人小孩;带着伶融皮背包,围着肮脏的围巾的肮脏的白人老鬼;戴着耳环穿着紧身裤和劣质线带的越南人——而同时你也想起我,席尔德·简,因长期居住这儿已习惯了这些东西,然后你会认为毫无疑问他这个人也一定怪异。
除了他不是。
怪异,这里指的是。
不是古怪。
我猜想说他很不和谐更为合适。
他有一张东方面孔。
日本人,或是中国人,朝鲜人或是越南人,很难说得清。
他光头,穿着金鱼的衣袍和草鞋,自从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他看上去比花园大道的女总管要安详得多。
很难估算准他的年龄。
这个和尚显然在卖二手货眼镜。
他有一个电视托盘,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为数不多的品种。
我没看见头等的手工磨镜设备,因此我猜测报本就没有顾客光临。
冠以新术语诈骗烟丝。
我站在和尚面前。
地鞠躬。
我被迫还以鞠躬。
极不情愿地,我开始检查他的现货。
卷折在各种各样的反光镜片后面,有副银丝的,默喝壳的老年妇女用镜片躺在一到很特别的眼镜上,它的柄优雅地展开着,就像芭蕾舞女演员的腿,在它的同伴中是那么地不和谐,如同和尚在它的同伴中一般。
我拿起这副眼镜,检验查看着。
这是副简单的金边眼镜,镜片透明且非常地圆。
镜柄从每片镜片的国围外缘中部伸出来;鼻梁架很高,在距顶部三分之一处。
镜片无任何装饰品。
突然,我意识到这是副我们所说的很多年以前我并不关心的一列农的眼镜,首次亮相是在皮拖·约翰的名为圣·帕普的相集里,后来在一件过时的茄克里被压得粉碎,但却永远地留下了它的肖像,虽然很多年以后他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框架,毫无疑问这是在选择适合他脸型且材料质地相同的框架。
我既不近视也不远视;我无意于购买这个架子,然后再换上平光的偏光镜片,因为我相信没有必要遮住阳光。
但是有什么促使我去询问我是否可以试戴一下。
我能,嗯,试戴一下吗?我问和尚。
他微笑。
(这是个发自他的信徒的内心深处的微笑,佛陀知道他的信息已被传达了。
)你可以。
我展开镜柄。
我发现一根柄上有一滴东西,似是新鲜血液。
也许它是从闲逛的主顾手上的干辣椒面包上掉下来的番茄酱。
别恶心,我伸出我的拇指,想试掉它。
经我一拭,污点暂时地消失了,然后又出现了。
和尚注意到了我的所为。
别担心,他说,只是争夺时沾上的一个小污点。
完全不影响眼镜的效用。
请试吧。
因此,我就戴上了它。
一条划船,船身漆上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五彩缤纷的旋涡;轻轻荡漾起伏的水波,水中心是紫色的,我坐在板凳的中间,沿溪流往下漂,没有浆。
岸两边,参天的红桔树上点缀着黄色和绿色的玻璃纸花。
天空——你猜猜看——是柑桔酱色的。
云彩,像是真的核皮块和英格兰松饼。
一顿绝对丰盛的早餐。
天啊,我呜咽着。
我把手指头插进紫色的水里,搅拌,飘起葡萄汁的香味,我狂乱地,努力把船划向岸边。
席尔德·简,我头顶上有人叫我。
我很慢很慢地答道:嗯……什么事?停止拍打,抬起头来。
飘浮在空中的女孩,有双千变万化的眼睛,佩着一些闪亮的珠宝,再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
你将获得一件礼物,席尔德·简。
不要惊谎。
哦,天哪。
我不相信——船摇晃着。
不,不。
我骑在一半人半马怪物上。
只走了几步,他又变成了木马。
他正穿越一片田野,边吃着踏板车形状的陷饼。
露西骑在我旁边的木马身上。
安静下来,席尔德·简。
我们并不邀请很多的人来这儿。
很多很多年以来,你还是第一个。
相信我。
最后一个相信你的人,出了什么事?露西吸着嘴。
那是人性的弱点,不是我们的错。
她为我打开一辆计程车的车门。
它由古旧的华盛顿邮被和纽约时报做成,上有关于越南话题的大标题。
当我爬过去的时候,我的头戳破了报纸糊的车顶,撞入了云层。
露西也是。
我们伸着脖子在湿润的水蒸气中奔走,像长颈鹿一样伸长着脖子。
我发现自己被白露两眼中反射出来的阳光催眠了。
她带我进入一个火车站。
识是试戴一下。
你会失去些什么?看,这儿的人多么地尊敬你。
她喊过一个陶坯模型做的脚夫,有点像盖比。
他的领带是嵌在胸口的陶瓷碎片,可做镜子用。
我察看领带镜子里的自己的成像。
眼镜看起来不错……旋转栅门撞到我的臀部,发出喳喳声,对不起!有趣,露西说,把我推进去。
我看见了百老汇街上的一盏街灯。
我认得因为它仍然贴着近来抗议战争的海报的破烂的残角,在上面有人涂了一则非常特殊的聪明的标语:慧眼识得真谎言。
抬起头来,我看着最破烂的一角。
但是不。
这个世界——透过不正常的镜片——是正常的。
除了人。
每个人都有一头卷须。
像麦迪莎。
每个人的头盖骨上都长有无数有系统的卷须,然后消失在距它们的脑袋十八英寸的地方。
卷须什么样的颜色都有,有厚的,有纺织物状的。
它们的末梢被削得平平的,也不下垂,似乎它们进入了另一空间,在距个体一英尺半的地方。
这些人看起来更像发芽的五彩的蒲公英。
一只狗停下来,在我的木杆上小便。
它的头上,也布满虫眼,但是不如人的多。
一个令人厌恶的想法突然冒上来。
我松开握住木杆的拳头,慢慢地把手放到自己头上。
我也戴着一块蛇状的间巾。
我感觉到天鹅绒的/橡胶的/泥泞的/拙劣的管子生根长在我的头盖骨上。
我迅速地扯下列农的眼镜。
每个人头上的蛇都不见了。
我头上的也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通过触摸。
惶恐地,我又把眼镜戴回去。
蛇又回来了。
我看看我旁边的人。
小贩和尚。
在我眼里,他很特别,头上有且仅长着一根卷须。
它是金色的,跟他饱子的颜色一样,从脑袋的正中心长出来,疯狂地往上长。
和尚又微笑了,一只手放在他金色的赶马的棒子上。
走向佛陀,他说,然后大笑,善用眼镜。
再见。
他消失在行人中。
仍戴着眼镜,我疲倦地坐在台阶上。
人们,他们怎么会感觉得到他们的头上长有意大利面条?为什么他们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再想想,为什么我自己也感觉不到它的重量?我抬起手去摸,那些令人讨厌的东西仍然存在着。
怎么会有东西能轻易地摸到却没有重量?或者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重量……撒尿几乎撒到我脚上的狗杂种,走过来与我为伴。
我伸出手,它开始舔它。
在它淌口水的时候,我惊恐地看着它的狗头。
一根新的卷须自它的头盖骨上长出来!它像眼镜蛇一样朝我扑过来!突然,我的视野上方,伸出一根求配的卷须,从我自己的头上,伸向狗的卷须!我急忙抽开我的手。
狗咆哮起来,它刚长出的卷须改变了颜色和结构,我自己的也是。
但是它们似乎不再那么地渴望纠缠在一起了。
从来没有人说我是卡尔·沙吉。
但是我学习的悟性很高。
你将会与乔治亚州的议员一样的目瞪口呆,不知道那些虫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从每个人头上长出来的卷须,都代表着某种情感联系与束缚,是感觉和因果报应的反应联系。
我们一生中所发生的所有的联系。
受恨交织,就像一些劣质的流行歌曲。
狗停止了咆哮,在舔它自己。
我再次伸出手,以作为一个实验。
狗嗅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舔我的手指头。
这一次,我任由我们的触须连接纠缠在一起。
我爱这只狗!这只乖乖狗!它跳到我的膝上,舔我的脸。
它也爱我。
哦,可怜的街头流浪物。
我真的为我接下去所做的感到羞耻。
我抓住两端连着我们的脑袋的卷须,然后把卷须从狗头上往外猛拉。
用它的头做实验胜于用我自己的。
有阵轻徽的反抗,然后哦地一声联结断开了。
狗痛苦地叫着,伤心地爬下我的膝头,睡觉去了。
卷须在我手中,现在只连着我的这一端,扭动着,试图再想缠住狗。
我不让,几秒之内它就枯萎了,然后很快地消失了。
我可以感觉得到我的头骨上幽灵般地覆上了一块补钉。
卷须,我意识到,不再像起初那般牢因,粉红色的、薄薄的,像支铅笔,毫不费劲地存在着。
为了对头上的意大利面条有更为深刻的了解,我更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人。
每个人,我现在注意到,不断地每隔几秒就冒出新卷须。
事实上,如果我透过列农的眼镜集中注意力于某点上,我更清楚地看到人们头皮层的运动,像极了海里丛林里的水螅和珊瑚虫的运动。
大部分的胚胎期的卷须是短命的,死亡与出生一样快。
比如:一个女人停在服饰店的橱窗前。
她甩出一根卷须,像渔夫一样,甩向一个穿着衣服的人体模特儿。
穿过玻璃,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她摇晃着收回它,走开了。
当然,你也可以去联系无生命的东西的卷须。
似乎为了加强这一点,一个人把他的美州虎汽车停在非常空旷的地方,然后走出来。
连接他与汽车的卷须有你的手腕般粗。
但是并不能阻止他向经过的马西达斯型汽车抛出触须。
你的不忠诚的心……哦,脑袋,这件事也许表明了这一点。
一个送货人向一个漂亮的穿着皮毛的女人射出一根触须,显然,无须明说,女人没有回应他。
一个散步的老女人向一个年青的医生模样的后生伸出触须。
一个我有点认识的女孩子,纽约大学建筑系的学生,射出她的触须,向蜘蛛风一样罩住所看到的一个精心雕刻的飞檐。
一个花花公子和他的女人停立在街道拐弯处亲吻。
分开,他们之间的触须连接是那么地深厚,那么地强大。
当他们再走远一点的时候,在两具躯体相距三英尺的时候,它在中点摇摆不定,然后进入另一空间群使得个人可以与远方的人和事物保持联系。
我看够了。
该回家了,然后再去好好研究吧。
站在我浴室的镜子前,我开始向外拔我头上的触须,一次一根。
拔出来的是根粗糙的灰色的葡藤。
在反抗什么……大叫一声,突然我感觉不到任何有关亲戚的事!妈妈,爸爸,父母又有什么好?真是见鬼,平常很孝顺的心现在是一大片的空白。
我不喜欢这样。
还是把它插回去比较好……这根细长的红白相间点缀着的蓝色的卷须又代表什么呢?猛力一拉。
爱国主义精神?谁曾认为我有爱国主义精神?很好奇那一端连着什么。
白宫?林肯纪念馆?普利苇斯摇滚乐队?每一个人都不同,也许……这儿有一根油滑的绿色的如鳝鱼般的卷须。
把它扭出来。
天啊,游戏的结果是旅馆的女老板!扪着良心说,我对她从来都没有过企图。
真是个大笑话。
天啊,我要杀死它。
我把它放到一边直至它消失。
难道不能慎重一点吗?在把你的感情放到他处时。
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像个疯狂过时的电话总机接线员,不停地拔卷须,记住每一根代表哪种情感。
(有次我拉得过于用劲了,一片空白,像是在宇宙里飘浮,毫无目的的盘旋地穿越整个宇宙。
)不久,我就能分出它们的区别了,单向连接的,如那些长在无生命的或那些不负责任的年青人(谢利·哥特莱,一个中学生)身上的卷须。
双向连接的,如连向那些对你也有感情的人的卷须。
两者的脉冲不同;前者间断性波动,后者连续波动。
大体上说,我喜欢自己所有的那些卷须,我几乎把所有的卷须都插回去了,但是我去掉了连向吐克斯和香烟的触须。
有个灵感突然冒上来,有如火星上的日出般突然。
我可以利用这副眼镜来致富!我所需作的就是开个厌恶治疗中心。
我将做些像片性的仪式,猛地拔去人们多余的卷须连接——假设是,我想这是个安全赌注,每个人的卷须与我的很相似——很快的,你只能是看到唐纳德·吐普的破产前奏(没有更坏的情况)。
但是这时我想起了那个给我眼镜的和尚的临别之词:善用眼镜。
那么,他所有的唯一一根触须又是怎么回事?走向佛阳……?我取下眼镜,看着镜桶上抹不出的血污。
我想起了列农·约翰。
他用这眼镜做什么的?我恍惚地幻想,有个小魔鬼突然从我的左肩上冒出来。
他支着一个长柄叉,戴着一项圆顶礼帽,刁着一支雪茄。
他把烟吹进我的耳朵里,然后说,他富起来了,你这笨蛋!一个天使出现在我的左肩上。
把翅膀收在黑色的羽衣下,他拿着一把吉他而不是一把竖琴。
但是这并非他的全部所为,席尔德·简。
他使得很多人感到快乐。
他促进了进步。
他提高了文明。
他睡了很多女人,魔鬼说。
是的。
但是它总是在寻求表达生命里的人生观,照亮了人们的心房。
与其说是得到了一则人生鉴言,不如说是得到了一个列农的眼镜片美女。
天使飞越我的肩头,站在魔鬼边。
你这个愤世疾俗的没教养的人。
嘿!滚开!魔鬼挥舞着他的长柄叉,吸着雪茄,把煤焦油吸得发亮。
天使把他的吉他当作木棒狠狠地击向他的敌手。
他们都跳离了我的肩头,只剩下灵魂在角斗。
他们的争论帮助我做出了决定。
我想利用眼镜来装饰一下我个人的窝居。
但是我会利用它为人类做些非常有用的事的。
人们的选择在我眼里一清二楚,很大一部分仍让它们留在那儿不去动它们。
我让它们继续保持原样。
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莘西娅的公寓。
莘西娅和我闹翻了,因为上次我们都认为自己的臆测是对的,就在一个星期以前。
起因是我告诉她,那个她崇拜的名演员使我想起烤牛排,也许还有很多的脑袋。
从这件小争执上,你可能会得出结论我们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厚。
但是我仍然粘着她。
我之所以知道,因为我看见了卷须。
但是它居然完全是单向连接的,我所付出的所有感情都在她那儿碰钉子了,就象精液遇上了膜片。
现在,我打算改变它。
莘西娅在家。
她正想去上班,服务员工作。
我发现她非常地迷人,穿着牛仔靴,短裙,裙摆镶着羽毛,是哈特·里克鸡腿店的标志,一家西部乡村炸鸡俱乐部。
而后我如实对她说了。
是的,太好了。
莘西娅相当冷淡地答道。
她背对着我,正摆弄着草霉色的头发在做发型。
我惊呆了,她的梳子居然可以穿过卷须,且它们显然没有反抗。
莘西娅从镜子里看着我,它使我很快地想起了塑胶粘土脚夫的领带。
很难相信她看不见我的卷须,包括牵向她的那一根,但却是真的。
然后她注意到了我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自从我碰到一个街头佛教徒卖主以后,他让我去了趟另类空间。
好吧,你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席尔你想要什么?我猜想你来这儿不会只为了恭维我吧,来吧,带着它出去,无聊的游戏。
快点,我要去上班了。
莘西娅,我们需要谈一谈。
我开始说正经话,只为了吸引她。
她已离开镜子,弯下身,正在寻找她的皮包。
同时,我走得更近了,触得着她的个人感情索了。
我集中注意力于一根生动的紫色卷须上,同我与那个女人的卷须联结有点相似,但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同。
我敏捷地抓住它,把它从草西娘的头上拔出来。
她抽搐了一下,说,嘿,你在干什么?只是喜欢你头发的香味。
那么,退后一点。
你使我起鸡皮疙瘩。
我把那根卷须插到我的头上。
正如我所料一般!它笔直地通向那具害我们崩裂的排骨演员。
突然我即被对他身体的不纯欲念淹没了。
该死!这不是给我的。
我把卷须拉出来,又把它载回燕西娅头上。
接下去我做了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我从另一头拉卷须,企图把它从演员头上拔出来,我怀疑那一头粘得很牢。
显然,我的体力正通过卷须穿过另类空间,因为它突然变松了。
我很快地把我刚才拔下来过的燕西娅伸向演员的单向卷须的末端同我伸向的单向卷须粘在一块儿。
她站直身体,似乎是受到了上帝的指引,绕着我打转,盯着我看。
席尔德·简,你——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即使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还是因新的联结高兴得不得了,新连接的卷须长长的,绷得紧紧的,就像高压下的水龙带。
莘西娅,我——你——哦,来吧,到我的草霉地上来玩!之后,是我们自己的二人私人天地。
接下去的几天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我弄了辆新车,和一些贷款,甚至没有系上领带。
建立正确的连接关系只是小事一桩。
那个汽车商在普拉兹旅馆附近的时候,我借用了车主伸向他年迈的祖母的卷须。
不付现金,直到第三年也不用付钱,没有金融收费。
为什么不要?我保证你会喜欢它的。
在银行,我利用了贷款官员对他的女主人的感情索,得到了一笔现金,一张金卡,可以免费透支五万美元。
唯一不舒服的是他的手放在我的膝上。
我把那些卷须保存了好几天,以确保欺诈不会让他们所觉知,在已成事实前他们又违背承诺。
(我有点担心,冰冷的肩头,毫无疑问会被祖母和劳莉塔感觉到的,却又自我安慰事情很快就会自动恢复正常。
)最后我高兴地割断了收养的卷须,看着它们再次进入它们的运输洞孔。
显然,它们会再次在它们的原生地上长出来。
这是件令人多么欣慰的事,我告诉你。
我一直信奉这样的人生观,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出入这个世界,那些额外的卷须把我拖回来了。
我总是想卢起那个和尚,和他的唯一的一根金色卷须莘西娅和我,在接下来的几周里过得非常开心,她交还了她的尾羽服。
我们去最好的饭店吃最好的档次,轻易地获得一流俱乐部的门票,被热忱地免费赠予音乐会的前排座,基本上在这城市里打开了一条通道,就像享利·摩凿通了一块花岗岩。
有一天,事西妞让我陪她去医院,她姐姐在医院里刚生下了一个孩子。
站在婴儿室的门边,我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些或号哭或沉睡的婴儿。
每个婴儿都只有一根金色的卷须,就同和尚的一样。
一些稍大点的,已明显地有了暂时性的连接,但是从基本上说,只有上帝才知道它们通向哪儿。
自此,我开始更仔细地研究每个地方的小孩卷须情况。
它们中的大多数人,它们与生俱来的权利特征似乎都保存得很好,直至三岁光景。
此后,它开始缩小,变模糊,变得越来越薄越苍白,在大约十岁时终于消失,从头顶上。
整个纽约,我从未曾发现一个成年人,像失踪的和尚一样,仍有着他或她出生时就有的卷须。
当然,也包括我。
当然,我没有呆在可能会发现那些人的地方。
有几次,我差点就拔下了小孩子的金色卷须,去试验它所代表的意义,但是我从来都不敢。
我明白我在害怕它可能会揭露我所做的是多么的卑鄙。
在得到列农眼镜的一个月以后的某一天,就在我开始对轻易的生活感到厌烦的时候,我单独驾车前往第一大道,碰巧发现了很大一堆的汽车,一群拉着牧羊狗的警察看守着它们。
我把头伸出车窗外,很有礼貌地询问一个警察在我经过他时。
总统,警察回答,在战争开始前夕他在向联合国讲话。
战争?我以为战争已经过去了……那是最近的那一次。
这是场新的战争。
那么,这一次我们要打的是谁?我的天哪,难道你不看电视吗?敌人是南部国家的联盟。
他们的首领也来了。
如果他未被施以私刑的活则是他的万分幸运。
我不确信我听到过这个国家的名字;我从来就不是个热衷于政治的人。
但是战争的确是个坏消息。
至少詹姆士·布朗被监禁了。
突然,我有种为全人类做点好事的冲动。
这儿,在这儿,你喜欢吗?他开始开口,典型的警察风格,但是我想巧妙地利用他的对他上司的服从卷须(我一直憎恶去接触的小东西),取得他的全权合作。
联合国内部布满了保全系统。
我观察了几分钟,直至我认准谁是头头。
然后我靠近他。
这不是件有力的事,所以找放任地多拔了几根,很快地一拔,然后插入我自己的头皮层,不仅有他对他远处上司的服从联系,我还接收了他与他老婆,狗,儿子以及他所使用的对草机的卷须联结。
(我总是认为那些德国人有病。
)你愿意护送我过去吗?我甜甜地问。
当然愿意,先生。
请这边走。
利用他的移动对讲机发出命令,秘密服务处的代理人立刻就在会议室的后台接见了我。
现在我面临的一个真正的难题是:为了实现我想做的,我该如何靠近总统。
我的服饰显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一条一个朋友,贝鲁夫偷来的呼啦圈绿色短裤。
临场发挥。
临场发挥。
惜我你的制服。
当然可以。
这样,穿戴得稍为合适点了,从我口袋里掏出一张商品清单,似乎这是我必须分发的经典名片,我走上会议台,我的受制代理人尽值地为我排开干扰。
会议台上坐满了权责人物,秘书长正在讲台上讲话。
电视摄像镜头正对着我们。
我总是期望能上电视。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利用椅群后面的狭小空间,我一英寸一英寸地朝总统和他的敌人所坐的地方挪过去。
总统的那张学前情教徒式的睑隐藏在充满正义感的高贵的面具后面。
我们敌人的首领穿着一件得意洋洋的迷彩服,正如你可能在一个药剂商向上见到的一样,在夜幕降临之前,他成功地把他的存货扔出窗外,然后驶身一家裁缝店。
没有注意到我。
仍然没有。
两位领导人之间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我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笑容。
我真的第一次相信爆发现实性。
现在,我在那些地缘政治学自大狂的感情触须的伸手可及到的范围之内。
不幸的是,人们开始注意到我,且不以友好的方式。
在他们做出具体行动之前,我行动了。
双手抓住憎恨卷须,我竭尽全力地把它们从领导人的头上拔出来。
它们的反抗力很强。
我竭尽全力地拔——观众,在家里的和在会议上的,一定都看到了,我确信,我似乎是在抓着一个只有两位领导人的两个脑袋般重的哑铃,企图打破世界纪录。
终于,那根憎恨卷须拔出来了。
两位领导人猛的一抬身,就像被叉到的核子鱼船。
我情不自禁地靠过去。
附在他们的耳朵上低语。
设想要是没有国家,同志们,这很容易,只要你们试一试。
战争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们想要的话……下一刻,我拔出总统的爱国主义卷须,把它们插到南部国家联盟人的头上。
然后我很快地把其他人的高贵的卷须插到总统的头上。
所有的在两位领导人头上恶意作为对未受引诱的保安人员来说,显然是太过分了。
现在,他们都朝我扑过来,好像我是世界杯足球赛上的一只足球。
我的列农眼镜从我的脸上飞弹出去,在空气中呼啸而去。
我想我听到了它碰碎的声音。
但是我也可能听错了。
穿梭在我上面的那群人中间的声音更闷沉了。
我暂时地失去了知觉。
在这次非同寻常地失去知觉的时间里,露西出现在我的面前,裸体,戴着辉煌烂灿的光环。
一项好工作,席尔德·简。
欢迎随时来拜访我们。
她开始消逝。
等等,等一下,我怎样才能回到那个我曾去过的地方……没有回答声。
找只被判监禁八个月。
那条贝鲁夫的短裤有力地证明了我的癫狂,我不介意。
即使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自慰,我足个工人阶级英雄。
让我很吃惊的是,莘西娅一周来看望我两次。
说不出理由地,我曾认为我所骗来的感情联系将随着眼镜面消逝。
在我的关押期间,我自豪地宣布,我们的总统和南部国家联盟的领导人,当着全世界的面高兴地达成了和解,还拍下了他们在迪斯尼乐园一起打业余高尔夫球的照片,美国承诺购买他的新同盟所产出的所有驼粪肥料,或是其他一些类似商品。
此后有一天,我沿着百老汇街走,又看见了一个最怪异的小贩市场。
我谨慎地走向和尚。
他朝我咧嘴大笑,指着我的头顶上方。
多么美丽的莲花,你那儿有。
我没有泄露出我很高兴。
嗯。
今天卖些什么货呀?和尚拿起一副吱吱作响的黑色塑料框架。
它看起来有点眼熟。
‘木塞的控告’就是你所有的一切?《猎户座防线》作者:史蒂芬·巴克斯特邵莉敏 译《猎户座防线》获2001年度雨果奖提名及同年的《阿西莫夫科幻杂志》读者奖。
这是一篇典型的我们所说的硬科幻,描写一个寒冷世界的文明用改变宇宙基本常数的方法,阻挡人类向银河系的另一个旋臂扩张。
小说的场景宏伟壮丽,情节精彩,技术内容丰富,特别是对改变宇宙常数后的物质形态的描写十分有趣。
——刘慈欣短暂生命辉煌燃烧号驶离了大部队。
我们追踪着一艘幽灵巡洋舰,正在向它逼近。
辉煌号①生命舱是透明的。
苔德船长坐在她的指挥椅上,她手下的军官正操纵着各自的设备,一些级别较低的水手——比如我——只能飘浮在空中。
有些隐隐绰绰的光线照进舱内,那是附近一个年轻炽热的恒星星团发出的光,闪烁的点点星光勾勒出我们所驶离的舰队轮廓.更远处是新星的光,那是猎户座防线——长达一千光年,距离地球有六千光年,是一道沿着猎户座旋臂内缘延伸的前线.恒星的爆炸就是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战役所留下的印迹。
幽灵巡洋舰划过太空,没跑多远就回到了它们的地盘。
巡洋舰的样子像是用镀了银的绳索缠绕成的鸡蛋,成百个幽灵就附着在绳子上,你能看见它们在上面滑来滑去,就这样暴露在真空中,却不受丝毫影响。
幽灵们的目的地是一颗古老的黄色小恒星,帕尔——这个好脾气的大学士——根据这颗恒星光的特点断定那是一颗堡垒星。
我们的飞船又靠近了些,现在即便你不是个大学士也能看出那确实是个要塞。
在辉煌号上我用肉眼就能看到幽灵们在这颗恒星的周围竖起了一道淡蓝色的栅栏——由支柱撑起的网状结构——长达五十万公里。
我有许多时间观察这一切,因为我是个水手,今年十五岁。
我在船上的职责并不明确。
反正只要是有人需要帮忙,我就过去协助。
主要还是在战斗前要做的基本体格检查中打打下手。
现在惟一还在干活的水手只有海勒,她正在收拾帕尔晕船留下的呕吐物。
那个大学士,是舰桥②上惟一的老百姓。
在辉煌号上的行动并不像模拟演习中看到的那样,气氛平静、镇定、从容,你能听见的只有船员的低语、设备运转的声音和循环空气流动的嘶嘶声。
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安静得像个手术室。
船上响起一声柔和的警铃。
船长叫来大学士帕尔、大副迪尔和耶茹——一个被派到船上的代表委员,他们聚在一起商讨事宜。
我看见新星的反光在迪尔的光头上闪烁。
我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厉害了。
每个人都知道铃声意味着什么:我们正在靠近堡垒的警戒线。
要么我们停止追踪,要么跟着幽灵的巡洋舰进入到它们无形的堡垒中。
大家都知道还没有一艘海军的战舰穿越过敌人的警戒线,最多只能到靠近堡垒的中心恒星十分钟光速的位置,就都得撒回了。
不管哪个方案,都需要马上决定下来。
苔德船长结束了商讨。
她身体前倾向全体船员讲话,声音非常和蔼清晰,仿佛就是在你耳边低语,却能让整艘船上的人都听得见。
你们都看到了,我们无法在警戒线前抓住这帮幽灵,你们也明白穿过警戒线的危险。
但如果我们要找到破坏它们堡垒的方法就必须突破这道封锁,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全体待命。
底下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欢呼声。
我注意到海勒正朝我挤眉弄眼,她握起拳头朝船长的方向做了个击打的动作。
我挺佩服她能表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但从解剖学上讲,她的动作并不太正确,因此我竖起我的中指前后摇晃。
我边上的那个委员——耶茹,立刻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让我停止做小动作。
小笨蛋。
她训斥道。
对不起,长官。
结果因为道歉我又挨了一巴掌。
耶茹是个高大、健硕的女人,穿着普通僧侣式的长袍,据说在一千年前建立史实委员会时就规定了这样的穿着。
有谣传说她在加入委员会前曾参加过许多场战役,根据她如此强壮的体格和敏捷的反应,我相信传闻是真的。
在我们接近警戒线时,大学士帕尔开始幽幽地倒数计秒。
蛋形的敌舰和金属网包裹的堡垒恒星在拥挤的天空缓慢旋转着。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等待着。
战斗开始前的时刻总是最黑暗的。
即使你能看见或听见正在发生的情况,你所能做的也只有思考。
我们跨过无形的边界后会发生什么?会有一大群敌人的飞船包围我们吗?会有什么秘密武器把我们炸上天吗?我看了眼大副迪尔,他是个有二十年战斗经验的老兵了。
很久以前——大概在我出生前,他的头皮在一次歼灭战中被烧掉了,如今他的头上留下了一圈令他骄傲的伤疤。
让我们战斗吧,水手。
他慷慨激昂地说。
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我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我们要孤注一掷了。
我没想过死亡。
是,长官!帕尔倒数到了零。
所有灯光一下全灭了。
一阵天旋地转。
船被摧毁了。
我被抛进了黑暗中。
泄漏的空气呼啸着。
紧急舱壁放了下来,镰刀般从我身边割过。
我能听见人们的尖叫。
我冲上了一堵弯曲的船壁,鼻子撞在了墙上。
结果又反弹起来悬在了空中,然后惯性的运动渐渐停止。
我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我能看见那艘幽灵的飞船——一堆纠结的绳子和银色的玩意儿,在堡垒恒星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们仍在向它接近。
我也能看见生命舱的碎片,还有一个飞溅出去的引擎,辉煌号的残骸。
就一瞬间,毁了,全毁了。
让我们战斗吧。
我喃喃自语。
然后我昏了过去。
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把我从半空中拖下来。
什么人在用力拍打我的脸,我逐渐清醒过来。
凯斯,你能听见我的话吗?是大副迪尔。
即使是在令人眩晕的星光下,那圈伤疤仍是很醒目的。
我看了看周围,这有四个人:迪尔、委员耶茹、大学士帕尔和我。
我们挤在一个看似大副控制台的地方。
我意识到空气泄漏导致的大风已经停止了。
我在一个完整的船体里。
凯斯!有,长官。
报告你的情况。
我动了动嘴唇:我的手上满是鲜血。
现在你的职责是忠实全面地报告你的受伤程度——没人需要一个残废的英雄。
我想一切都好,可能有点脑震荡。
很好。
系好绳子。
迪尔递给我一根绳子。
我看见其他人都把自己固定在支柱上,我也照着做了。
迪尔熟练地在空中游弋,我猜他是在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大学士帕尔蜷缩着身体一言不发,我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一颗泪珠落了出来飘浮在空中,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我想,对一个从未亲历过战争的知识分子来说,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看见,有双腿压在附近一堵紧急舱壁下面,毫无疑问,腿以外的其它部分一定已经被碾碎了,和辉煌号的残骸一起飘散进了太空。
但我能认出那双腿——从右脚靴子底部鲜艳的粉红色条纹就能知道——那是海勒,她是惟一一个和我有过肌肤相亲的女孩,也是船上我惟一能得到的女孩。
我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耶茹看着我,水手,你认为我们该惊慌失措,像大学士那样吗?她的口音很重,但猜不出是哪里人。
不,长官。
不。
耶茹轻蔑地瞪了帕尔一眼,我们在一艘救生艇上,大学士。
‘辉煌’号出了事。
圆顶生命舱在紧急情况下能够自动分解成多艘这样的救生船。
她哼了一声。
我们有空气,还不算糟。
她又朝我眨眨眼,调侃道,也许在我们死前还能再对幽灵搞些破坏,水手。
你看呢?我笑了,是的,长官。
帕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们。
天啊,你的人都是怪物。
他说话的声调轻柔而文雅,即使是这个孩子也一样。
你们渴望死亡。
耶茹用强壮的大手一下钳住帕尔的下巴,越捏越紧直到他痛得叫起来。
苔德船长救了你的命,大学士。
在舱壁放下前,是她把你推进了救生艇。
这是我亲眼所见。
如果她不浪费时间救你,她就能活下来。
难道她是怪物吗?难道她渴望死亡吗?然后她松开手,把帕尔的脸推开。
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其他船员怎么样了——我的想象力总是很贫乏。
现在,我感到有些茫然失措:船长死了?我问道:对小起,委员。
有多少救牛艇逃出来了?没有其他的。
她的口气那么肯定,让人无法再存有幻想,就这一艘。
其他人全都牺牲了,水手。
就像船长。
听她这么说,我反倒轻松了。
当然,她是对的。
无论帕尔的性格如何,他都太有价值了,所以不能不救。
至于我,我能活下来纯粹靠运气,只不过是在船壁放下时站对了地方:如果船长是在我的身边,她的职责只会让她推开我,而自己进救生艇。
这不是人类价值的问题而是经济学:因为训练和培养一个苔德船长或一个帕尔所花费的投资要远远超过花在我身上的钱。
不过帕尔看起来似乎比我更加困惑。
大副迪尔背了一堆器材回来了。
把这些穿上。
他开始分发压力服。
在训练时我们都叫它黏土装:它是种质量很轻的贴身太空服,后面有一个基因工程改造的海藻背包。
穿好压力服。
迪尔说,我们的救生艇无法发动起来,四分钟后我们就会和幽灵的巡洋舰相撞,除了弃船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把腿塞进衣服里。
耶茹听从了大副的话,脱掉长袍露出伤痕累累的健壮身躯。
她皱着眉问:怎么没有重点的武装铠甲?作为回答,迪尔从他找来的装备中捡起一把重力波手枪。
他突然用枪顶着帕尔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帕尔吓得直打哆嗦,不过什么也没发生。
迪尔说:看见没有?船、武器,什么都不管用了。
看起来只有生物系统还能运转。
他把枪扔到一边。
帕尔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息。
迪尔对我说:试一下你的对讲机。
我套上头盔放下面罩开始拖长声音数数:一、二、三……我什么也听不见。
迪尔轻轻敲打我们的背包,调整系统。
他的头盔瞬间亮了一下,显示出淡蓝色的图形。
然后,断断续续的,他的声音逐渐传来:……五、六、七,你能听见吗,水手?是的,长官。
那些图案是生物体发光形成的。
在我们压力服的感光器上有很多探测器,它们的探头能捕捉到我们同伴衣服上发出的生物光,并翻译出其中蕴涵的信息。
这是一个后备系统,专门为无法使用高科技的环境而设计的,但很显然它只能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才起作用。
没有动力会使生存更困难。
耶茹说。
很有趣,通过软件的翻译,她的话更容易让人理解了。
迪尔耸耸肩说:顺其自然吧。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分发更多装备,有野外生存用的基本工具袋,还有些药、缝合工具、解剖刀、输血装置。
你把西雷特皮下注射器③挂脖子上,大学士。
里面含有止痛剂、各种基因改造过的医疗病毒……不对,你得把它们放在衣服外面,帕尔,这样你才能随手拿到它们。
在这你能找到阀门,在你的袖子上,还有这里,腿上。
迪尔接着发武器。
我们要带上手枪,说不定它们能派上用场,以防万一。
他又分发格斗匕首。
帕尔缩回手,不想要匕首。
拿着它,大学士。
如果没别的,你至少能用来刮刮难看的胡子。
我大声笑了出来,迪尔朝我狡黠地挤挤眼。
我拿了把匕首,它是一块很有分量的钢——固体的,很实在。
我把它插进工具袋里,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离相撞还有两分钟。
耶茹说。
我们没有计时针,她一定是在读秒记数。
把压力服密封起来。
迪尔开始检查帕尔衣服的密封性,耶茹和我则互相帮助。
头盔密封圈,手套密封圈,靴子密封圈,压力系统检查,阻水活栓检查,净化系统检查……密封完毕后我把头靠在迪尔的椅子上。
幽灵的巡洋舰充斥在我们眼前,这个横跨几公里的庞然大物让渺小的辉煌号相形见绌。
那是一大团不知深度的复杂纠结在一起的银色绳索,遮蔽了星星和远处正在交战的舰队,在这绳团上悬挂着许多体积巨大的设备舱。
到处都有银色幽灵,像水银珠般滑动。
我能看到救生艇上紧急信号灯的深红色光线反射在幽灵们没有特征的表皮上,犹如血滴喷溅在它们闪亮的外皮上。
还有十秒钟。
迪尔说,抓紧。
猛然间,有三根树干这么粗的银色绳索突兀而起,出现在我们周围,直插云霄。
我们再次被抛进一片混乱中。
我听见金属扭曲的吱嘎声,空气的呼啸。
船体像蛋壳一样被敲开,涌出去的空气立刻结成了冰晶。
现在我能听见的惟一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声。
扭曲的船壳吸收了一些冲力,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但船的底部受到了重创,而且是非常强烈的撞击。
**着的椅子甩了出去,而我整个人被重重向上抛起。
我的左胳膊一阵剧痛,忍不住叫了起来。
用来固定我的绳子被拉直了,又使我反弹回来,摇晃着,让我的胳膊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
从上面,我能看到其他人在大副那已经散了架的椅子周围,东倒西歪。
我向上看,船像支飞镖插在了幽灵船的外层。
银亮的绳状物在我们周围弯曲缠绕,我们仿佛置身在一张巨网中。
耶茹抓住我把我从半空拉下来,碰到了我受伤的胳膊,我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下。
但她没注意到,又回去帮助迪尔,他躺在倒下的椅子下面。
帕尔从脖子周围的小袋中拿出一管止痛剂想为迪尔注射。
耶茹挡开他的手。
你先用伤员的,她说,不要用你自己的。
帕尔感觉受到了侮辱,断然回绝了:为什么?我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可能你自己也会需要这些药物。
耶茹把一管针剂注射进迪尔的手臂。
帕尔正透过他的面罩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我:你的胳膊断了。
我这才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它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曲着。
即便有疼痛的提醒,我仍难以相信——在以前的训练中我可是连根手指头都没伤到过。
迪尔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一种小幅度的痉挛。
鲜血从他嘴角涌出,血和着唾液形成一个泡泡。
然后泡泡破了,他的四肢一下松弛了下来,停止了抽动。
耶茹向后坐卜去,喘着粗气,她说:好吧,好吧,他是怎么说来着?顺其自然。
她四下望了望,看了看我和帕尔。
我看见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让我很担心。
她说:我们现在离开这里。
我们必须找到个LUP——就是一个隐蔽点,大学士。
一个藏身之处。
我问:大副他——他死了。
她瞧了眼帕尔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们不能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了,帕尔。
帕尔茫然地望着她。
耶茹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放松下来:脖子断了,迪尔的脖子断了,水手。
又一个死亡,只在刹那间就降临了。
耶茹改用轻快的语调对我说:你的职责,水手,照顾那个书呆子。
我挺起身问答:明白,长官。
然后我就扶起毫无反应的帕尔,搀住他的胳膊。
由耶茹领队,我们三个开始转移,爬出了救生艇扭曲变形的残骸,进入到幽灵巡洋舰奇异的银色绳络中。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
它是在银色绳索密集的纠缠下形成的一块洼地,能为我们提供庇护,而且它看来远离幽灵集中的区域。
我们仍然在真空中,整个巡洋舰都是处于真空中。
我意识到自己一刻也不能脱下身上的太空服。
一挑选好落脚点,耶茹就让我们在周围筑起防护——一道360度的围栏。
建好护栏后,我们有十分钟什么事都不干。
这是SOP——标准工作程序,我学过。
你从辉煌号的毁灭和救生艇的撞击中逃出,在躲过了暴风骤雨般的灾难后,根据标准工作程序,先找到隐蔽点,再建起防御护栏,接下来就是让你的身体适应新环境,包括听觉、嗅觉、视觉。
在这里,除了我自己的汗味和小便的臭味什么也闻不到,除了我自己粗粗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而我的胳膊则火烧火燎地痛。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夜视镜上,它们要用45分钟才能完全起作用。
5分钟后,我的眼睛就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已经能看清楚周围环境了。
围绕着我们的金属绳索如丛林般密密匝匝,透过它们的缝隙我看到了星星,遥远新星的光芒,还有远方我们舰队那令人充满信心的亮光。
但幽灵的飞船里是一片黑暗的地方,一团阴影,没有光线的反射,很容易隐蔽。
10分钟过去了,帕尔开始低声讲话,但耶茹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到我身边。
她抬起我断了的胳膊触摸了一下骨头。
对了,她轻快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水手?凯斯,长官,你对你现在的新住处怎么看?我在哪吃东西?她笑了。
关掉你的对讲机。
她说。
我照做了。
她突然使劲扳动我的胳膊,把它纠到位。
幸亏她听不到我当时的嚎叫声。
她从带子里拿出个罐,在我胳膊上喷了些黏液:那是具有一定知觉的固定剂,会依附在伤口上,在我的伤口处形成一圈硬膜。
等到我的伤口愈合它会自动脱落。
她示意我打开对讲机,又拿出了一管针剂。
我不需要这个。
别逞能,水手。
它能帮助你的骨头愈合。
长官,大伙都说这药会让人得阳萎。
刚讲完,我就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耶茹大笑起来,拽着我的胳膊说:这是大副的,不管怎样,他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我不能与之争论,就接受了注射,疼痛几乎立刻就消退了。
耶茹从工具袋中拿出一个信号灯,它是个拇指大小的橙色圆柱休。
我要到这些绳索的外面,试着给舰队发信号。
即使信号灯能工作,我们还是不一定能被找到。
帕尔提出异议,但耶茹让他闭嘴。
我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争执的两方之间。
凯斯,你负责站岗,顺便告诉这个书呆子他的工具袋里是什么。
我会按原路返回的。
好吗?遵命。
我们按照标准工作程序执行每一个步骤。
她穿过了银色的绳索飘向远处。
我盘坐在绳结中开始检查工具袋里的物品,有水、盐、压缩食品,都是通过食物管输送进我们密封的头盔里。
我们还有指甲盖大小,用来提供动力的能量包,但它们和工具袋里的其它东西一样,都没法用。
不过,工具袋里还有许多低科技的原始装备倒是可以在各种生存环境下使用,比如一个指南针、一个日光仪、一把手锯、一个放大镜、登山用钢锥、一捆绳子,甚至还有钓鱼线。
我必须告诉帕尔如何在他的压力服里处理大小便,窍门就是别管它——该拉就拉:这种黏土装能循环利用你的大多数排泻物,并把剩余的压缩。
但这并不意味着穿这样一套衣服是很舒适的,因为它不能消除臭味。
我还从没穿过一件可以吸收气味的太空服,我敢打赌没一个设计师穿他自己设计的衣服超过一小时以上——只有长时间穿着它的人才会明白里面的气味有多糟。
但我现在感觉很好。
毁灭,死亡如铁锤般接踵而至,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但我努力不去想它:只要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我就能转移掉那些念头。
只有在你停下来时才会感觉到心灵深处的创伤。
我猜帕尔从没受过这样的训练。
他是个削瘦、纤长的人,深凹的双眼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深邃的阴影,而他可笑的红胡子塞满了整个头盔。
灾难已经过去了,他看起来筋疲力尽,手脚笨拙地缓慢爬行。
他蠢蠢地翻动工具时的样子真是很滑稽。
过了一会儿他问:凯斯,就这些吗?是的,长官。
你是从地球来的吗,孩子?不,我——他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说:学院都建在地球上。
你知道吗,孩子?而他们很少接受地球外的移民。
我隐约感觉到了作为一个非地球居住民的愤慨。
但我不怎么在乎这事。
我也不是孩子了。
我慎重地问:那您从哪来,长官?他叹了口气。
是派卡斯51.1-B我从未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它离地球近吗?一切不都是在仿造地球?不太远。
我的家乡是被开发行星中最主要的太阳系外行星,至少是第一个被发现的行星之一,我在它的一颗卫星上长大。
如果和地球相比的话,可以说我们的行星就相当于温暖的木星。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离恒星较近的巨大行星。
他抬头看着我。
你是在哪长大的,那里能看到天空吗?不能。
我能,在我们的天空上到处都是帆,你要明白,靠近恒星,太阳帆是很有效的。
我经常在夜晚注视着它们,那些纵帆船的船帆有好几百公里宽,在光线下轻轻摆动。
但在地球上,在学院碉堡般的大楼里是看不到这样的天空的。
那么你为什么去那里?我没有选择。
他苦笑着,我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你那高贵的委员如此看不起我。
我学习如何思考,但却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允许的……我背过身不再说话。
耶茹可不是什么我的委员,我当然不想为此争论。
另外,帕尔让我有点不自在,我总是对那些了解太多科技的人心存警惕。
拿到一件武器,你所要知道的只是如何使用,它需要什么样的动力或弹药,以及在它坏掉时该如何修理。
而那些懂得技术背景和统计学的人往往忽视他们自己的失误:他们根本没有使用它们的经验。
但帕尔并不是那种高谈阔论武器技术的人。
他是个大学士:人类精英科学家之一。
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他沟通。
我从纠缠的绳网中望出去,试图望到我们的舰队,我看到了舰队隐约闪烁的光线。
突然,浓密的绳索中有些动静。
我转向那个方向,示意帕尔保持安静别乱动,然后拔出匕首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着。
是耶茹,她按离开时的路线匆忙回来了。
对于我的警觉她满意地点点头。
信号发不出去。
帕尔对她说:你知道,我们的时间有限。
我问:是因为太空服吗?他指的是那颗恒星。
耶茹沉重地说,凯斯,堡垒恒星看起来不稳定。
幽灵一旦放弃警戒线,就说明这些恒星离爆炸不远了。
帕尔耸耸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最多还有几天。
耶茹说:好吧,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离开堡垒的警戒线,这样才能给舰队发信号。
也许还能找到破坏警戒线的办法。
帕尔苦笑道:那么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做?耶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职责不就是告诉我们该干什么吗,大学士?帕尔身体后倾闭着眼睛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显得如此可笑了。
耶茹用咆哮回应了他。
然后她转身问我:你,对幽灵知道多少?我答道:它们来自某个寒冷的地方,所以它们酷爱银色外壳。
也因为这些外皮你无法用激光把它们打下来,因为激光全被反射回来了。
帕尔补充说:并不是全部反射。
那些外皮由于零普朗克④的效应……每十亿入射能中有一部分会被吸收。
我犹豫地插嘴道:他们说幽灵拿人类做实验。
帕尔对着耶茹嘲笑道:委员,这就是你们的史实委员会向公众散布的谣言。
把对手魔鬼化是人类惯用的老把戏。
耶茹并没有不安。
那么你为什么不来告诉小凯斯?那些幽灵都在干些什么?帕尔说:银色幽灵在修改物理法则。
我不理解地看看耶茹,她也只是耸耸肩。
帕尔为我们解释,一切都和夸克玛有关。
夸克玛是在宁宙大爆炸时产生的一种物态,当物质升高到足够的温度,就融解成夸克熔浆——夸克玛——、也就是一种夸克胶子混合而成的熔浆。
在这样的温度下物理学上的四种基本力统一成了一种超级力。
当夸克玛被冷却,它的超级力会膨胀重新分解成四种力。
我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有点明白他说的话了。
那正是GUT引擎的原理,飞船系统内的动力就是这么来的,就像辉煌号。
只要控制超级力的分解,你就能选择四种基本力之间的比率。
而这些比率又控制着最基本的物理恒量。
诸如此类。
帕尔说:幽灵非凡的反射外皮就是物理法则改变的实例。
每个幽灵的外皮都被一层薄的空间层覆盖,在这层隔膜内被称为普朗克常数的基本数量低于正常值。
这么一来,作用在隔膜上的量子效果就完全瓦解了……因为一个光子所具备的能量,光的粒子,是与普朗克常数相匹配的,一个光子撞上反射外皮时,由于外皮上的普朗克常数不正常,光子的大部分能量就被发散了。
是这样。
耶茹说,那么它们来这里干什么?帕尔叹了口气:堡垒恒星看起来被夸克玛和某种外星物质形成的开口外壳包裹着。
我们猜测幽灵已经在防线的每个堡垒恒星上都罩上了这么个罩子,在这样的物理法则下时空都被扭曲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装备都失灵了。
可能。
帕尔回答。
我问:幽灵想要什么?它们干吗这么做?帕尔看着我:你被训练杀死它们,难道他们连这个都没告诉你?耶茹只是对他怒目而视。
帕尔说:幽灵并不是由竞争演化而来,它们是共生物种:在它们的世界变冷后它们聚集在一起集体合作这才导致了今天的生命形态。
它们扩张的动机和我们不同,它们并不想要获得领土,它们所渴望的是要了解整个宇宙的微调科学。
为什么我们和幽灵都在这儿?你看,年轻的水于,对于任何一种可能的生命,物理恒量限制下的空间范围都太狭窄了。
我们认为幽灵正是通过推进边界,以及修补我们赖以生存的物理法则来研究这个问题。
耶茹说:一个敌人如果能随意支配物理法则,意味着他掌握了一种令人生畏的武器。
不过最终我们会打败它们。
帕尔冷冷地说:哼,人类进化的命运多可悲。
我们在络尔协定下曾经和幽灵和平共处了一千年。
我们是如此不同的物种,带着完全不同的动机——就像一座花园里的两种鸟,为什么要争斗?我从没见过鸟或花园,所以没去想这些。
耶茹瞪着他,最后她说:我们还是回到实际问题上。
它们的堡垒是如何工作的?帕尔还没回答,她又问,大学士,你已经在堡垒的警戒线内待了一个小时了,你就没有观察到什么新的内容?帕尔不高兴地问:你要我做什么?耶茹又问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水手?我们的设备和武器都不能用。
我机敏地回答道,‘辉煌’号被毁掉了,我的胳膊断了。
耶茹补充道:迪尔的脖子也断了。
她握了握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是什么使我们的骨头这么脆弱?还有其它的吗?我耸了耸肩。
帕尔说:我还感觉有点热。
耶茹问:我们这些身体变化有些奇怪,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我不知道。
那么找到它。
我没有设备。
耶茹把剩下的武器装备和信号灯倒在他的大腿上。
你有眼睛,有手,有头脑,用上它们。
她转向我,至于你,水手,让我们做次小小的侦察,我们仍需要找出路离开这里。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帕尔说:那就没人放哨了。
耶茹说:我知道。
但没办法,我们只有三个人。
她用力抓住帕尔的肩膀,提醒他, 注意着点周围,大学士。
我们会原路返回,到时候,你要知道是我们回来了。
你明白吗?帕尔朝她弓着背,专注于他腿上搁着的小玩意。
我担心地看着他。
他那个样子,就算一整排的幽灵掉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注意到。
但耶茹是对的,我们别无他法。
耶茹检查了我的伤势,捏了捏我的胳膊问:你现在抬抬胳膊看,能动了吗?我没事了,长官。
你很幸运。
知道吗?一辈子只能碰上—次精彩的战斗。
这是你的战役,水手。
听起来就像是阅兵仪式上鼓舞士气的演讲,随后我开玩笑地回答道:那么我能用您的配给吗,长官?你很快就不需要它们了。
我模仿了一个挖墓的动作。
她身子后仰剧烈地大笑起来。
好吧。
不过等你死的时候,在我把太空服从你僵硬的尸体上扒下来前,得先把你衣服里的臭屁放出来。
帕尔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是真正的怪物。
我和耶茹都回瞪了他一眼。
我们不再说话,竭力掩饰着各自心中的不安和恐惧。
我握着匕首,我们俩遁入了金属丛林的黑暗中。
我们希望能发现类似舰桥的地方。
即使我们找到了,我还是不能想象下一步该干什么,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尝试一下。
我们在密密麻麻纠结缠绕的绳索中飘行,这些缆绳般的东西很坚韧,强度比得上刀锋。
但它们又相当柔软:如果你觉着碍事尽可以把它们拨到一边,但因为害怕留下踪迹,所以我们尽量不这么做。
我们使用的标准工作程序很适合现在的境况。
我们移动了十或十五分钟,攀过了这些纠结,然后休息了五分钟。
我感觉很热,就吸了点水,含了一片葡萄糖片,检查了我的胳膊,调整了我的衣服让自己更舒服些。
这都是生存策略。
如果你一味地拼命赶路,用尽体力,那么在到达目的地前你就会累死。
我始终保持着警觉,保护着我的夜视镜,对地形做判断:我离耶茹有多远?如果从我的前面、后面、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受到攻击怎么办?我在哪里才能找到隐蔽点?我对这艘幽灵巡洋舰有了初步的印象,它大致是个蛋形,有几公里长,基本上由这些不知名的银色缆绳构成。
房间、平台和其它设备附着在上面,似乎是被随意扔在一堆纠结中,就好像老头胡须上的食物碎屑。
我想这样的结构是为了可以灵活轻易地改变形状。
在纠结不太密集的地方,我瞥见更加坚固的核心,一个绕轴旋转的圆柱体。
也许它是飞船的动力装置。
我不知道它的机能,也许幽灵的机器被设计成可以适应堡垒警戒线内各种变化的情况。
这里到处都是幽灵。
有些沿着我们看不见的路径飘浮着穿过蔓连的绳索,有些在绳结上聚集成一团。
我们不知道它们正在做什么或说什么。
在人类看来,银色幽灵只是个银色的球,只能通过光线反射才能看见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在空间挖出的一个洞,没有特殊的设备甚至都无法把它们和周围的事物区分开。
我们尽量隐蔽自己,但我相信幽灵已经发现了我们,或者至少在跟踪我们。
毕竟我们是撞在了它们的船巳但它们对我们并没有采取任何明显的行动。
我们接近了飞船的外壳——绳索向外延伸的地方——它们又在我们看不见的位置折回纠结中。
在这里我可以没有阻碍地看星星。
那些新星的焰火依然在整个太空中燃烧,那些年轻的恒星依然像灯笼般闪耀。
我看到在堡垒的中心,那颗恒星更亮了,也更炽热了。
我可以把这个发现告诉学者。
但最惊人的景象是远处的舰队。
无数艘战舰在空中悄无声息地前行,舰队规模如此庞大,即便是光速也要行进数月才能横跨整个队伍。
编队形成复杂的网状结构充斥在三维空间:战舰的灯光纷然涌出,不同的颜色表明不同的级别以及船的规模。
斑斓的色块和灯光交相辉映,在秩序井然的队形中不规律地闪烁着。
这是人类飞船和敌人交战的地方,是人类战斗和牺牲的地方。
这是多么宏伟的景象。
在空旷无垠的太空,堡垒的恒星像个怪诞的侏儒套着它那诡异的蓝色围栏。
我被这些奇异的景致吸引着,越飘越远,似乎三维空间也在运动,在我上面,在我下面,在我周围……恍惚中我的右手抓住了一根银色的绳索。
耶茹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等我放开手,她拽紧我的胳膊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抓到你了,你差点掉出去。
然后她把我拉回进浓密的绳幔中,太空的美景渐渐在我眼前消失。
耶茹靠近我,这样我们衣服上的生物光就不用发射很远。
她有双淡蓝色的眼睛。
你不习惯到外面,是吗,水手?我很抱歉,委员。
我是受过训练的,可——你毕竟是人。
我们都有弱点,关键是要了解它们并且承认它们。
你从哪来?我笑了笑:墨丘利,卡罗瑞斯-普兰尼帝亚。
墨丘利是围绕着恒星——也就是我们的太阳——的一个铁球,受很强的太阳引力作用。
墨丘利本身就是座大铁矿,一个奇特的物质工厂。
巨大的太阳像个盖子罩在它的上空,所以大多数地表都覆盖了用于收集太阳能的装置。
我们生活在地下,那是个布满隧道、地洞的拥挤之地,孩子们必须和老鼠争抢生存空间。
所以你才要参军?为了离开那里?我是被征用的。
得了。
她揶揄道,在墨丘利这种星球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如果你不想被征用,是没人能抓到你的。
你是不是生性浪漫,水手?你想看看星空?不是为了这个。
我坦直地说,是因为我相信生命在这里更有价值。
她打量着我:短暂的生命应该辉煌地燃烧,嗯,水手?是的,长官。
我来自丹那芭⑤她说,你知道那儿吗?不。
它距离地球1600光年,是在第三次扩张刚开始时建立起来的,距今已经有四百年历史了。
它和太阳系太不一样了。
对它的开发组织得有条不紊。
从第一艘飞船降落到丹那芭,开采技术就始终很有效率。
从初步的勘探到制造飞船建立次级殖民地只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丹那芭的资源来自于它的行星、小行星和彗星,甚至它本身也被用于开采以获得建立更多殖民地所需的资金,更进一步的扩张。
当然,我们支持和幽灵的这场战争。
她的手在空中挥舞。
考虑一下,水手。
第三次扩张:从这里到太阳,方圆六千光年除了人类没有别人,这是一千年开疆拓土的成果。
所有一切由经济相联系。
老的星系比如丹那芭,甚至太阳系都耗尽了资源。
他们需要扩张外围的星系来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原料。
开辟数千光年长的贸易线路——它们即便再长也在人类的领土范围内,由数公里大的飞船来往运输。
但现在幽灵挡了我们的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战斗!我明白了,长官。
她看着我:你准备好继续行动了吗?是的。
于是我们继续按原来的路线前进,穿梭在纠结绳索的下面,仍然根据标准工作程序按部就班。
我很高兴再次行动,因为谈话实在不是我的强项——我从没有自在地和人交谈过,当然更别说和一个委员了。
但我想即便是委员也有想聊聊天的时候。
没多久,我们看到一群幽灵正排成两列纵队行进,就像许多跟着领队的小学生,正往船头方向走。
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见到的最有目的性的行动,因此我们跟在了它们后面。
走了几百米幽灵开始潜入纠结深处,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也赶紧跟上。
大概下到50米深,我们来到一间附着在绳上的大房间,它的样子像个圆溜溜的豆荚,大得足够放下我们的救生艇。
它的表面看起来是半透明的,也许是为了能让阳光照进来。
我能看见一些阴影在其中游走。
幽灵聚集在豆荚的周围,掠过它的表面。
耶茹向我做手势,我们穿过绳索到了豆荚的另一头,那里的幽灵似乎少些。
我们滑向豆荚的表面。
在我们的手掌和脚掌上都有吸盘可以帮助固定。
我们开始贴着豆荚的外壳纵向爬行,看见幽灵过来时就趴下。
爬在透明的外壳上感觉就像爬在玻璃天花板上一样。
豆荚里是个密闭增压的环境,在它的一头有个巨大的褐色泥球悬在空中,样子很黏稠。
这个球好像正在从里面被加热:它慢慢沸腾,黏黏的水泡不断涌上表面,咕咚咚地冒着蒸汽。
在失重状态下不会有对流,可能幽灵是在用泵之类的机器使水蒸汽飘动。
我还注意到有紫色和红色的斑纹在泥球的表面流动变幻。
从泥球里延伸出一些管子插入豆荚的壳内。
豆荚里的幽灵聚集在管口,吸吮泥球里流出的紫色黏浆。
我们利用生物光秘密地交谈。
幽灵在吃东西。
它们的星球太小而无法保持足够的内部温度。
但是,在它们冻结的海底或岩层的深处,少许的地热仍会泄漏出来并引发地壳深处的矿物喷流。
和地球的黑暗海底一样,依靠这些矿物和缓慢泄漏的地热,微生物得以生存,而幽灵就是以微生物为食。
看来这个泥球是个天然厨房。
我仔细看那些紫色黏液,对幽灵来说这可是一顿美餐,不过我是尝都不想尝它。
这里没有更多的发现了。
耶茹又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们滑向更远处。
接下来的这个豆荚有些……奇特。
它是个充满闪烁亮光的房间,里面到处是银色的碟状物,也许是更小些的、扁平的幽灵。
它们活跃地在空中窜上跳下,或趴在其它幽灵上面,或挤作一团像个软软的大球持续几秒种后又散开。
它们扭动着身体四处乱闯。
我看见墙上有喂食管,还有一两个大个的幽灵在这些碟状的小东西间穿梭,像在照顾一群喧闹孩子的大人。
正看着,突然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阴影。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我自己有些变形的脑袋的倒影——张大的嘴,弓着身体趴着的四肢,瞪大的眼睛——离我的鼻子就几厘米。
是个幽灵。
它就在我面前。
我慢慢离开豆荚的外壳,用没受伤的右手抓住最近的绳索。
我知道自己拿不到匕首,它插在了我背后的工具袋里。
我不知道耶茹在哪里,也许幽灵已经把她带走了。
即使没被抓住,我也不能呼叫她或寻找她,那样只会暴露她。
这个幽灵的中间绑了根挺有分量的带子,我猜上面那些复杂的结状物是武器。
除了它的带子,圆球似的幽灵没任何特征:它能够纹丝不动,也能够一分钟旋转一百圈。
我看着它的外皮,想找出帕尔所说的隔离层——物理法则被改变的地方,但我所看到的只有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孔。
就在这时耶茹从幽灵的上方扑下来,她四肢张开,两只手上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
我看见她在怒吼,嘴大张着,眼睛圆睁,但她下来时完全没有声音,她把对讲机关了。
耶茹把脚固定在上面一根银色绳上,身体倒挂下来。
她像鞭子一样灵活地弯曲,两把刀都插进了幽灵的身体,如果说幽灵身上的那圈带子是赤道的话,那么刀就是插在了靠近北极的地方。
幽灵颤动起来,复杂的波纹在它表面荡漾开。
幽灵开始旋转,试图把耶茹甩下来。
但她紧攀住枝条,并不断把刀子戳进它的外皮。
在幽灵的上部裂开了两道很深的伤口,热气冲了出来我看到了里面红色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我定在那儿,愣住了。
你被训练对敌人的袭击采取正确的反应,但当你面对一个旋转跳动的异形时,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你除了一把匕首什么武器都没有,你只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被注意,也许它会走开。
但最终你明白它不会走开,你必须采取行动。
因此我拔出匕首扑向那个幽灵。
我在耶茹割出的伤口处横向地砍。
幽灵的皮肤很坚韧,像一团厚橡胶,但你只要瞄准一点还是很容易割开的。
很快我也割开了一块,我掀起它的皮肤,让里面的深红色暴露出来。
水蒸汽冒了出来,结成了闪烁的冰晶。
耶茹从她的固定点过来和我一起干,我们把手伸进它的伤口,又割,又砍,又剜。
虽然幽灵疯狂地旋转,但却无法甩掉我们。
很快我们拉出了一大堆肠子似的温热肉条,还有像人的心脏和肝脏一样搏动的厚块。
一开始,里面的物质喷射出来在我们周围结成冰粒,但当幽灵失去了所有生命贮藏的热量后,喷射就停止了,在伤口和撕开的肉上结起了霜。
最后耶茹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俩从幽灵身上飘移开。
它仍在旋转,但我能看出那不过是一堆死掉的物质具备的惯性:幽灵已经失去了它的热量,它的生命。
耶茹和我曲面相觑。
我气喘吁吁地说:以前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和幽灵肉搏。
我也没听说过。
见鬼,她看了看她的手说,我有根手指断了。
这并不有趣。
但耶茹望望我,我也望望她,然后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们的太空服上跳跃着粉红和蓝色的图案。
它是在站岗。
我说。
是的,也许它以为我们对托儿所有威胁。
就是那个有银碟子的地方?她看着我说:幽灵是共生体,水手。
在我看来那像个托儿所,都是独立的个体。
我从未想过幽灵也有孩子,我从没考虑过我们杀死的幽灵也许是个想保护孩子的母亲。
我可不是什么深刻的思想家,以前也不是,但这个想法仍让我不舒服。
耶茹开始移动。
好了,水手。
回来工作。
她把腿固定在银绳上想要抓住仍在旋转的幽灵尸体,让它停下来。
我也固定好自己帮她。
幽灵块头很大,像个大型机器,由奇特的元素构成。
一开始我都没能抓牢它,它从手里滑过了。
在我们忙碌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热得难受,似乎从空隙中渗进的阳光霎时增强了。
不过,在我全心投入工作时也就忘却了那些不适。
最后我们控制住了幽灵。
耶茹把它的工具袋子剥下来,我们把手伸进尸体尽可能地把拉出来的物质再填回去。
这是项可怕的工作。
缺少了内部的支撑,它的外皮变得皱巴巴的,它的内脏开始变得硬,不时有些污秽的东西从伤口喷出来,溅在我们脸上。
我只好强忍住内心的恶心。
总算,我们还是尽力完成了工作,干得还不错。
耶茹的面罩上全是黑色红色的污迹。
她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但她在微笑,因为得到个战利品——幽灵的带子就挂在她的肩上。
我们开始从来的路线撤退。
当我们回到隐蔽点,我们发现帕尔学士已经不省人事。
他双手捂着脸缩成一团。
我们扒开帕尔的手,他的眼睛紧闭着,脸涨得绯红,面罩里滴着水汽。
好像是中暑了。
在他的四周散着不少零件,其中还有拆散的破星枪的部件,这些零件中我认出了棱镜、镜子、衍射光栅。
除非他醒过来,否则我们不知道他正在干什么。
耶茹朝周围看了看,堡垒中心恒星的光已增强了很多。
我们的隐蔽点现在完全暴露在炽热的强光下,旁边缠绕的绳索只能留下一点点阴影。
有什么主意,水手?没有,长官。
我很高兴侦察行动结束了。
耶茹满是汗水的脸看起来紧张不安。
我注意到她正在摆弄她的左手,在托儿所那边她提起过断了一根手指,但之后她再没提过自己的伤,也没治疗过。
好吧。
她放下幽灵的工具袋从头盔里的管子喝了一大口水。
水手,你站岗,并且为帕尔挡住阳光。
如果他醒了,问问他发现了什么。
是,长官。
很好。
然后她离开了,消失在金属丛林的深处,仿佛她就是从那里出生的。
我找到一处可以有360度视野的位置,并尽量为帕尔挡点阳光,我怀疑这对他并没太大帮助。
除了等待我无事可干。
当幽灵的飞船以它神秘的路线行进时,从绳索纠结的缝隙中射入的光影也在转移变化。
靠在绳结上,我能感到震动,一种缓慢、深沉、和谐的震动传遍整艘飞船。
我不知这是否就是幽灵们深邃的声音,在这艘大船的一头呼唤另一头的同伴。
它让我想起自己身陷在外星人中,而家乡遥不可及。
我试着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想算算一秒种有多长。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计算时间是人类的特性之一,时间给予了基本的方位,能让你意识清晰,面对现实。
但我厌倦了数数。
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法阻止沮丧的思想涌入脑海。
在和幽灵接触的整个过程中,你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伤痛。
一旦我停了下来,浑身的疼痛立刻潮水般向我袭来。
我的头、后背,还有断了的胳膊都疼得厉害。
我还感觉在我握刀的手上有很深的擦伤,也许还有割伤。
我好像还扭伤了原来没事的那只胳膊。
我的一个脚趾在不断抽搐,我可能还弄断了其它的骨头。
在这个怪异的环境里,我就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一样容易骨折。
我的腹股沟、腋窝、膝盖、脚踝、胳膊肘的皮肤都被磨破了。
我穿惯了太空服,通常,我要比它耐磨,不过现在我的皮肤却娇嫩起来了。
强烈的光线炙烤着我的背,我感觉置身在了一个大烤炉里。
我感到头疼,胃里一阵恶心,耳朵里一片轰鸣,眼前还有一圈挥之不去的阴影。
也许我只是累了,有点脱水,但情况也可能更严重。
回想刚才和耶茹对幽灵干的事,我心里感到很内疚。
好吧,当我面对幽灵时我没逃跑也没有暴露耶茹的位置。
在我犹豫的紧要关头,是她出手救了我。
如果我再坚强些,委员也不至于要一个人带着受伤的手又钻进绳索的丛林中。
我们受到的训练很全面,他们教你如何在平静的片刻时间里,预见到未来的痛苦,克服它,改善自己的状态。
但一个人待在这诡谲迷幻的金属丛林,我发现这些训练对我没什么用。
更糟的是,我在考虑我即将面临的结果。
这是个错误的举动。
我不相信大学士和他的这些小零件能造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们侦察的所有结果是:我们没发现任何类似舰桥或其它易受攻击的点,我们只带回来一条我们不了解的工具袋。
头一回,我开始严肃思考这样—个可能性:我会熬不下去,等到我的太空服能量耗尽或恒星爆炸时我就会死掉,而且这些情况在几小时之内就会发生。
短暂生命辉煌地燃烧——他们是这么教导你的。
长寿会让你变得保守,胆怯、自私,以前人类就犯过这样的错误,现在我们不再在延长寿命的研究中相互竞争。
人们放纵地生活,因为你并不重要,除非你能为整个物种做出贡献。
但我不想死。
如果我再也回不了墨丘利我不会为此掉一滴眼泪,但如今我在海军有自己的生活。
这有我的弟兄,有和我一起受训和工作的伙伴,就像海勒甚至包括耶茹。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友谊,我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它,我害怕孤独地坠入黑暗——化为虚无。
但也许我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耶茹回来了,她拖了块银色的毯子——是幽灵的外皮。
她把它抖开。
我跳下去帮她,你把我们杀死的幽灵带回来了。
——剥了它的皮。
她喘着粗气说,我只用了匕首就把它剥下了,零普朗克层剥起来很容易。
你看……她在银亮的薄皮上割了一刀,皮被划开了。
然后她又把两边粘起来,用手指顺着接缝处按压了一遍,再给我们看。
我几乎看不出哪里被割过。
自动缝合,自动缝合。
她说,记住它,水手。
是,长官。
我们把这张皮串上绳子拉起来作为天篷遮挡阳光,尽量让帕尔躺在阴影下。
一些长条的冻肉还挂在皮上,看起来像精致的闪光金属薄片。
有了突然的阴凉,帕尔逐渐苏醒过来。
他的呻吟被转化为生物光图案显示在他的衣服上。
扶住他。
耶茹说,让他喝点水。
在我照顾帕尔的同时,她从工具袋里拿出喷雾罐,为自己断掉的手指喷上固定剂。
是光速。
帕尔说。
他蜷缩在角落里,膝盖贴着胸脯。
他的声音很虚弱——这让他太空服上的生物光图形显示得断断续续,不太完整。
翻译软件尽力推断出他的话语。
快跟我们讲讲。
耶茹温和地催促。
幽灵找到了在堡垒里改变光速的办法。
事实上是增速。
他又开始谈夸克玛、物理常数、卷曲的时空维度,但耶茹急躁地打断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帕尔开始把棱镜和光栅熔补在一起。
我听取了你的建议,委员。
他招呼我,过来看,孩子。
我看到从他的棱镜折射出一束红光,穿过衍射光栅在后面一小片光滑的塑料板上形成不规则的圆点和线条。
你看到了吗?他的眼睛搜索着我的表情。
对不起,我还不太明白,长官。
光线的波长已经改变了,它增大了。
红光的波长,哦,应该比这个显示的波长短五分之一。
我试着去理解他的话。
我抬起手,看着正变化着生物光颜色的手套。
难道这个手套的绿色没变成黄色,或是蓝色?……帕尔叹了口气。
不对。
因为你所看到的颜色,并不在光子的波长上,而是它自身能量的颜色。
即使在幽灵正改变物理法则的地方,能量守恒定律仍然是适用的。
因此每个光子仍具备和以前一样的能量,所以能量的颜色仍和以前一样。
既然一个光子的能量和它的频率成正比,这说明频率并没有改变。
但既然光速是频率乘以波长,如果波长增加了……光速也就增加了。
耶茹说。
是这样的。
我并不太明白。
我转身抬头看着从天篷漏下的光线。
这么说我们看到的颜色和以前一样,但恒星的光到这里变快了些。
这意味着什么呢?帕尔摇摇头:孩子,一个基本常数——比如光速——是构造我们宇宙深层结构的基础。
光速是精细结构常数比值中分母的一部分。
他开始絮叨电子的电荷,但耶茹打断了他。
她解释说:凯斯,精细结构常数就是电磁力相互作用的强度。
我有点明白了:如果你增大光速……你就减小了力的强度。
帕尔站了起来,想一下,人体的每个细胞都是靠分子键联电磁力聚集在一起。
但在这里,电子组合成原子的速度变慢了,原子组合成分子的速度也慢了。
他轻轻敲打我的手臂说,所以你的骨头变脆弱了,你的皮肤也更容易刺破或磨破。
你明白了吗?你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年轻的朋友,你所受到的影响也越大。
从这些简单的实验看这里的光速一直在不断增加,所以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脆弱。
这太奇怪,太可怕了:构成世界的基础原理居然能被人随意操纵。
我双臂环抱着自己,感觉不寒而栗。
还有其它的影响。
帕尔继续冷静地说,物质的密度也会随之下降。
也许我们的身体结构最终会分崩离析,全部散架。
另外分裂温度也降低了。
耶茹问:这意味着什么?熔点和沸点都降低了。
毫无疑问我们的身体正越来越热。
有趣的是,我们的生物系统比机械的更加有耐力。
但如果我们不赶快离开这里,我们的血很快会沸腾……够了,耶茹问,这对堡垒恒星会有什么影响吗?这颗恒星由气体构成,正因为巨大的自身重力而趋于塌陷。
但由于核心的热熔反应提供的热量产生了向外喷射气体和放射线,它们喷射的压力中和了重力,恒星仍能保持稳定。
如果精细结构常数改变……那么平衡就打破了。
委员,现在重力占了上风,所以堡垒星正变得更亮,旋转得更快,这也解释了我们在警戒线外观测时就得到的不寻常数据。
但这情况不能持久。
新星。
我说。
是的,新星爆炸,恒星物质抛射向太空,这是不稳定的恒星寻求新平衡的征兆。
这颗恒星接近灾难时刻的速度和我所观测到的光速相一致。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一个变化导致这么多影响。
从美学角度看,这将是无比壮观的—幕。
耶茹说:至少我们知道飞船被毁的原因了。
飞船所有控制系统都受微调电磁作用的影响,进入警戒线后,改变的电磁力让飞船完全失控了……我们想起短暂生命辉煌燃烧号是一艘杰出的GUT飞船,它的基础设计几千年来都没改变过。
生命舱是坚硬的半透明泡,能容纳20名船员,它由一公里长的脊柱形廊道和GUT动力舱连接。
在我们穿过警戒线时舰桥上所有的灯都灭了,控制系统完全瘫痪了,所有动力都消失了。
狭长的脊柱形廊道插进了生命舱,就像一个钉子戳进了脑壳。
帕尔出神地说:如果光速变快一点,整个宇宙的氢就无法熔合成氦,只存在氢,无法聚集成恒星,无法产生化学反应。
相反,如果光速变慢一点,氢的熔合就变得过于容易了,氢将全部熔合成氦,不存在氢,也不存在恒星或水。
你看它是如此微妙!毫无疑问,幽灵的微调科学在猎户座防线上发展得相当先进了,虽然它们只把这种技术用在军事防御上……耶茹不屑地看着他。
我们必须把这个聪明的家伙带回委员会。
如果幽灵能在它们的世界存活,我们也能。
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的关键时刻,先生们。
我知道她是对的。
史实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运用来自敌方的情报。
那么我和帕尔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耶茹找到数据交给她的组织。
但帕尔却嘲笑她。
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人类。
你想说的是这个吗,委员?你可真伟大,然而你带着可笑的无知在这里跌跌撞撞地乱跑。
你在这艘巡洋舰上唐·吉诃德式的寻觅是无济于事的,这艘船上可能根本没有舰桥。
幽灵的整个形态,它们的进化方式,都基于合作共生的基础上:为什么幽灵的船就非要有个脑袋呢?至于你带回来的战利品——他拿起幽灵的工具袋说,上面没有武器,只有传感器,工具,没有能产生具杀伤力能量流的设备。
这条袋子比一把弓箭还要安全。
他放开手让它飘走了,幽灵不想杀你,它只想挡住你。
那是幽灵的典型战略。
耶茹面无表情,它挡了我们的道。
这就是杀死它的充分理由。
帕尔摇了摇头,你这种思想会毁了我们的,委员。
耶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她说:你有办法。
是不是,大学士?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儿。
帕尔本不想回避,但耶茹的目光太锐利,他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耶茹的口气很严肃:先不说三条生命正陷入危险,难道职责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大学士,你是个智慧的人。
你看不出这是场关系人类命运的战争吗?帕尔嗤笑着反问道:到底是关系命运还是经济?我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有些困惑不安。
我认为这时候我们不该耍嘴皮而是去战斗。
帕尔看着我说:你看,孩子。
只要勘探矿藏的舰队和殖民船向外推进,只要第三次扩张继续,我们的经济就运转着。
财富能继续流入,输送进我们已经贫瘠的星系,喂饱比星星还稠密的游牧人口。
但只要发展有阻碍……耶茹沉默不语。
对此我有些了解。
第三次扩张已经延伸到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系旋臂内缘的所有角落,现在第一艘殖民飞船已经要穿越空间抵达另一个旋臂了。
我们的旋臂——猎户星座的旋臂,是一个圆滑的短弧。
但人马座的旋臂才是星系里最有特色的一个。
比如说,它有个巨大的恒星孵化场,是整个星系里最大的孵化场之一,无限的气体和尘埃能产生无数恒星。
它蕴藏着真正的价值。
但那是银色幽灵居住的地方。
在我们无情的扩张中它们的出现是个威胁,并不是因为它们神秘的形态而是它们保卫家园星系的行动,幽灵开始反抗我们。
它们建立了封锁线,被人类战略家称之为猎户座防线:它由一大片堡垒恒星组成,横跨猎户座的旋臂内缘,使得海军和殖民飞船都无法穿越。
它是极具破坏性的有效工事。
这是一场建立新世界的殖民战争。
在一千年里我们稳定地从一颗恒星扩张到另一颗恒星,用上一个星系勘探来的资源,在下一个星系上建立移民殖民地。
在这个连续的扩张过程中如果有一个步骤被严重打断,整个事业都会崩溃。
幽灵阻挡人类的前进有50年时间了。
帕尔说:我们已经被压制了。
其实战争早就发生了,小凯斯,人类在贫瘠的星系内互相残杀。
幽灵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我们自己毁灭自己,让它们继续做更有价值的事。
耶茹飘近他,大学士,听我说。
我在丹那芭长大,能看到天空中宏伟的纵帆船,是它们带回星际的财富使人民生存下来。
我有足够头脑理解这个历史的逻辑——我们必须继续扩张,因为我们没有选择。
所以我加入军队,然后又进入了史实委员会,因为我了解委员会成立的重要意义。
我们必须每天工作维持团结统一和人类的信念,因为一旦我们停滞不前我们就会灭亡,就这么简单。
委员,你对人类进化命运的信条是在阻止人类变得天真淳朴,让我们卷入毫无意义的战争,还要剥夺我们相爱、成长乃至死亡的时间。
帕尔说完看看我。
但是,耶茹说,这个信条让我们团结了一千年。
它让无数亿人类跨越了上千光年开创了新世界。
它让人类在演化中生存了下来……你认为自己能有足够力量对抗它吗?得了,大学士。
我们无法选择在战争中出生,我们必须为彼此,为其他人类尽全力创造生存机会。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碰了碰帕尔的肩膀,他退缩了一下。
我问:大学士,耶茹说得对吗?我们是不是有办法离开这儿?帕尔颤栗着,耶茹悬浮在他上方。
是的。
帕尔最后说,是的,有一个办法。
意见变统一了。
耶茹和我制定了个计划,实施起来并不难。
它基于一个简单的设想:幽灵没有侵略性。
但我得承认这个行动很卑鄙,我能理解为什么帕尔对参与这个计划表现得如此痛苦。
但事实上没有更好的选择。
耶茹和我用了几分钟休息,检查装备和查看了我们浑身的伤,尽量让自己在压力服里舒服些。
然后,再次根据标准工作程序,我们回到幽灵养育孩子的地方。
我们从绳幔中出来飘向半透明的豆荚。
我们努力避开幽灵集中的地方,但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因为这样做没什么必要:幽灵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和我们要干的事。
我们在柔软光滑的豆荚壳上打下钉子,用钉子上的绳子固定好自己。
然后我们拿出刀在壳上锯起来。
我们刚一开始行动,幽灵就开始在我们周围聚集,仿佛是一大群抗体。
这些奇异无形的东西在周围盘旋,在真空里晃悠,好像被微风吹拂着一样。
我抬起头时,看到一排自己的瘦脸在它们身上的扭曲倒影,我感到一种毫无理由的厌恶,尽管你会想到那都是些想保护孩子的家人。
我顾不了这么多,人生来就有的憎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驱赶的。
我一心一意地工作。
耶茹第一个锯穿壳。
空气如一股快速冷凝的喷泉汹涌而出。
豆荚里的幽灵幼儿骚动起来,它们的痛苦显而易见。
幽灵开始聚集在耶茹周围,像无数发光的巨大圆球。
耶茹看着我命令道:继续干,水手。
是,长官。
过了一会儿我也锯穿了。
豆荚里的气压已经下降了。
我们在屋顶上锯开了一扇门大小的口子,里面的气压几乎为零了。
我们把割开的壳向后卷起,打开了屋顶。
最后一点水汽冒了出来在我们头顶结成闪亮的冰晶。
幽灵的幼儿抽搐着,因为还没成熟,它们对于突如其来的真空毫无抵抗能力。
虽然在它们长大后都要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不过现在它们和我们一样容易死亡。
银色的幽灵幼体由于真空作用被一个接一个地从屋顶的洞口吸了出来。
我们像拽住飞腾的纸片一样抓住它们,用匕首在它们身上戳个洞,用绳子串在一起。
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在那等着它们飘过来。
它们足足有好几百只,这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我并没指望成年幽灵会坐视不理,没有一点反应。
我的想法很快得到证实,一大群庞大的银色幻影迅速向我聚集过来。
每个成年幽灵都是巨大结实的,行动时的惯性力量很大,如果让它们在背后打你一下,你就明白我当时的感受了。
它们不停地用力撞我,力气大得足以把我压扁。
一次我被撞了出去,固定用的绳子都绷直了,紧紧地勒着我的脚,我差点以为自己脚上的骨头又断掉了几根。
同时,还有比这更糟的,我感到晕眩、恶心、身体过热。
每次被打到后背上总是紧跟着受到更厉害的一击。
我正在快速虚脱,我想像着体内那些分子在这个幽灵控制的世界里正慢慢分解。
我头一回开始相信我们要失败了。
就在这时,幽灵突然快速地后撒。
它们停止了对我的攻击,转而向耶茹靠拢。
耶茹正站在屋顶上,脚缠着固定绳,两只手握着刀。
她疯狂地向幽灵乱砍,幽灵的幼体从她身边飘过,她没工夫去捕捉,只是一味刺杀毁灭她能碰到的任何一个幽灵。
我看见她的一条胳膊无力地悬荡着——也许是脱臼了,甚至可能已经断了,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仍在继续劈杀。
幽灵聚集在她周围,巨大的球体撞击着她脆弱的身躯。
和苔德船长一样——在辉煌号的最后时刻,她为了救帕尔而牺牲:现在耶茹为了救我,为了让我能完成任务,也正在牺牲自己。
我不停地刺着串着,那些柔弱的小生物从洞里飘出来,慢慢死去。
到最后,再没有东西出来了。
我抬起头,眨着眼除掉流进眼里的汗水。
还有几个幽灵幼体仍在壳里盘旋,但它们没有移动,我够不着。
还有一些躲开了我们逃进缠结的银色绳幔中,它们都离得太远太分散,不值得去追赶。
我手中捕获的已经足够了。
我从屋顶上撤离,回到纠结的金属丛林中,我要到撞毁的救生艇处,帕尔应该已经等在那了。
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幽灵仍然汇集在屋顶。
在那里,耶茹还在战斗。
我有股难以压制的冲动,想要回去救她——没人应该独自死去。
但我很清楚自己必须离开,去完成任务,要让她的牺牲有价值。
因此我还是走了。
帕尔和我在幽灵巡洋舰的外层继续完成工作。
把幽灵的皮剥开和耶茹讲的一样容易,把零普朗克层拼在一起也很简单,用拇指按一按就可以把它们缝合在一起。
我不断重复着,把剥下的皮拼合成一张帆,帕尔则用长绳把从救生艇上拆下的一块甲板固定。
他干得很快也很有效率;毕竟,帕尔来自一个人人都在假期用太阳风帆航行的星球。
我们工作了好几个小时。
我没理会满身的伤痛和磨破的皮肤,虽然脑袋、胸口、胃里的痛感在不断增强,那条断掉的胳膊一直没愈合仍在抽搐,断掉的脚趾骨也在折磨我。
除了手头上的工作,我和帕尔一句话也不说。
帕尔没问我耶茹怎么样了,一次也没有:似乎他已经预见到了委员的命运。
我们没被穿梭而过的幽灵打扰。
我尽力不去考虑失去孩子的银色幽灵此时的心情,以及关于无形波长的绝望争论。
我只想着要完成一项任务。
其实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但我坚持着,忘掉疲惫,把全部身心专注在工作上。
最终我们完成了,这让我自己也很惊讶。
我们做了张几百米宽的帆,全是用幽灵幼儿的薄皮做成的。
它是张粗略的圆形,用一打牢固的细绳与甲板上的桅杆连接,甲板因为撞击已经扭曲了。
帆竖在空中,在它闪烁的外表上隐显着淡淡的波纹。
帕尔教我如何撑帆。
拉这根绳或这个……巨大的风帆在他的操纵下轻轻扇动。
我已经调整好了,所以你不用动什么,没必要抢风航行。
船会驶出去,到达警戒线边缘。
如果你需要放下帆只要割断这些绳子。
我试了一下。
帆很灵活,它似乎知道该如何驾驶小船。
我隐隐感觉到帕尔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在我还没完全弄明白时,他突然把我推上甲板,迅速把船推离了幽灵的飞船。
让人惊诧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看着他渐渐后退。
他翘首攀附在一个银色绳结上。
我没法跨越正在快速加大的距离,我够不着他。
但我的太空服读到了他衣服上的生物光,就像白昼一样清晰。
在我长大的地方,天空上满是风帆……为什么,大学士?没有我的拖累,你能走得更快更远。
我们老了,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你不这样想吗?我不理解他说的话。
帕尔比我重要得多,我是那种可以随意抛弃的人。
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贬低自己。
复杂的图案在他的衣服上显现。
不要直接受阳光照射。
它更强了。
当然,这也正好能帮你……然后他不见了,进入了银色纠结中。
幽灵船在后退,巨大的蛋形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我头顶的风帆在慢慢扇动,聚集了强烈的阳光。
帕尔设计得很好,绳子都拉紧了,银色的帆上没有丁点裂缝或折皱。
我站在船帆的阴影下。
12小时后,我离开了警戒线的范围。
我口袋里的信号灯开始呜叫,我的耳机里也出现了各种混乱的无线电信号。
我衣服里的辅助系统切断了,电脑控制的维生系统重新开始运作,我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不久,一束光从舰队方向照来,越来越亮。
最后我看清那是一个镶了蓝绿色四面体的金色子弹形状,是自由人类的标志。
是一艘叫灵长类统治号的补给船。
又过了一会儿,幽灵巡洋舰逃离了它们的堡垒,恒星爆炸了。
我向船上的委员做了正式报告,在统治号的医务室做完检查后我要求见船长。
我走上舰桥。
我的故事已经传开了,被人添油加醋地增加了许多传奇内容。
我不得不先应付那些热情的船员。
伙计,听说你已经死了,我就拿了你那份工资。
他们调侃着。
每个水手用握起的拳头在下身处上下挥动。
这是水手间惯用的动作以表示尊敬。
动作虽然粗俗,却反倒更能表现他们诚挚的敬意。
船长是个头发斑白、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侧脸颊上有道激光灼烧留下的伤疤。
她让我想起了大副迪尔。
我告诉她如果健康允许我希望能尽快回到部队。
她不解地打量着我。
你肯定,水手?你有许多选择。
你已经为扩张做出了贡献。
像你这么年轻,你可以回家去。
长官,回家做什么呢?她耸耸肩。
种田,采矿,生孩子。
做任何普通人做的事,或者加入史实委员会。
我,做委员?你跨过了警戒线,水手。
你和幽灵近距离接触过,你所提供的情报比委员会五十年来所获得的任何信息都重要。
你为什么还要待在军队里呢?我考虑着。
我记起耶茹和帕尔的争论。
对我来说这是个令人讨厌的前景,我在一场和我毫无关系的战争中,被耶茹所说的历史逻辑牵着鼻子走。
不过,我打赌在人类血腥的悠长历史中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你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抓住生命闪耀的瞬间,和你的同伴并肩作战。
我,做个农夫?不可能。
至于委员会,我当委员还不够聪明。
不,我没什么可犹豫的。
短暂生命辉煌地燃烧,长官。
船长嗓子有些哽咽,这是不是表示你仍想要继续参加战斗,水手?我不顾伤口的阵阵疼痛,挺直腰板,是的,长官!注释:① 辉煌号:是短暂生命辉煌燃烧号的简称。
② 舰桥:舰船的驾驶舱上横跨的平台或封闭部分。
③ 西雷特皮下注射器:带含有一次剂量的药的皮下注射器,针管可套缩。
④ 普朗克:(1858-1947)德国物理学家,量子论确立者,曾获191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⑤ 丹那芭:即天津四,天鹅а星在天鹅座最亮的一颗恒星,距地球大约有1,630光年。
⑥ 衍射光栅:一般为玻璃或光亮的金属面,面上刻有很密的很精细且互相平行的沟槽或狭缝,光线通过它或被它反射时就形成光谱。
《裂谷》作者:[加] 彼得·沃兹比比站的灯光熄灭后,你可以听到金属受压而发出的吱轧声。
莲妮·克拉克躺卧在床铺上倾听着。
头顶上三千米深的黑色海洋正试图跨越管道、电线和薄薄的金属镀层压碎她。
她感到身下的裂谷,正以强大得足以移动整个大陆的力量撕裂着海床。
她躺在这个脆弱的避难所里,倾听比比站的船壳一微米一微米地移动着。
倾听它的焊缝吱吱作响,这种响声并不完全低于人类的听力极限。
胡安·德富卡裂谷的上帝是个虐待狂,它的名字是物理学。
她疑惑了:他们是怎么说服我这个的?为什么我会下到这儿?不过她已经明白答案了。
她听到巴尔兰德已经开始在走廊里行动。
克拉克羡慕巴尔兰德。
巴尔兰德总是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她很高兴下到这儿来。
克拉克翻转身体离开铺位,摸索着打开开关。
她的小房间立刻湮没在阴沉的灯光下。
她身边的墙上挤塞着管道和通道嵌板;当你身处三千米深的水下时审美就会远远地屈居于实用性之后了。
她转身瞥见船舱壁的镜子上照出一个灵巧的黑色两栖动物。
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
她忘却了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她得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才能感觉到自己原来左肺的地方正潜藏着一个机器。
她已经很习惯于自己胸腔里的持续痛感。
她简直再也意识不到自己移动时胸腔里精细塑胶和金属的惯性运动。
她仍然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类是什么样的记忆,但却把这种记忆当成真实的幽灵。
比比站到处都是镜子,人们认为镜子可以让一个人所处的空间显得大些。
有时克拉克会闭上眼睛以避开自己那永远都会存在的影子。
可这没有用。
她紧闭眼睑。
感觉到眼睑下的角膜瓣蒂,就像平滑的白瀑布似的覆盖着自己的眼睛。
她爬出自己的小房间,沿着走廊前行到休息室。
巴尔兰德穿着潜水皮。
带着一贯的自信等在这儿。
见她进来。
巴尔兰德站起身问:准备好出去了吗?你是头儿。
你说了算。
克拉克回答。
只是书面上而已。
巴尔兰德微笑着,下到这儿不用吹毛求疵地执行命令。
莲妮,我认为我们是平等的。
在裂谷呆两天后,克拉克仍吃惊于巴尔兰德微笑的频率。
最微小的刺激都会让巴尔兰德微笑。
那微笑显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外面的什么东西碰撞着比比站。
巴尔兰德的微笑含糊不清了。
接着她们再次听到碰撞声:通过站的钛外壳传来的压抑声音。
它得花些时间来习惯,巴尔兰德说,是吗?然后声音再次传来,我是说,那声音大得——或许我们应该把那些灯关了。
克拉克建议。
她知道她们不会。
比比站外壳上的探照灯是昼夜不停亮着的。
那是对比着黑暗而存在的电营火。
记得训练时吗?巴尔兰德压着砰砰声说,那时他们告诉我们。
鱼通常是非常——小……她声音弱下去。
比比站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她们倾听了会儿,但没再听到其他声音。
它一定是厌倦了,巴尔兰德说,你说,它们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她说着走向走廊爬下楼梯。
克拉克有点儿不耐烦地跟着她。
她对比比站发出的有些声音远比那些被误导的鱼攻击而发出的声音更为担心。
克拉克可以听出疲倦的合金正在放弃。
她可以感到海洋正在寻找一条进来的路。
如果它找到了会怎么样?整个太平洋的重力就会压下来。
把她压成果冻。
大洋会在任何时间压下来。
最好去外面。
她知道在那个地方会面对什么。
而在这儿她所能做的只是等着事情发生。
去外面就像被溺死。
一天被溺死一次。
克拉克和巴尔兰德面对面站着,潜水皮已经密封好,空气闸刚刚能容下她们两个。
她已经学会忍受这种被迫的亲近:她眼睛上的玻璃样甲壳对此起了点儿帮助。
检查皮的密封、检查头上的照明灯、测试注射器、她条件反射地一步步完成整个步骤。
然后是那个让她能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有机器存在的恐怖时刻。
她想保持住呼吸,但却不能。
当真空形成时,她胸部的某个地方吞没了她体内仅有的一丝儿空气。
而当她仍存在的肺皱缩起来时,她的内脏也收缩,长长的呼吸只是让体内的每一点气体消失。
这种感觉总是一样的:无法抵抗的猛然恶心,当她将跌倒时,狭窄的空气闸支撑着她站直,海水在各个方向搅动着。
她脸向下,视线模糊不清。
然后当她的角膜瓣蒂调整好后,一切又清晰了。
她倚着墙倒下,希望自己可以尖叫出声。
空气闸处的地板像个绞架般倒下。
莲妮·克拉克翻腾着堕落入深渊。
她们从冰冷的黑暗中出来,头上的照明灯闪耀着。
进入一个由钠发光体组成的绿洲。
在窄路上到处都漫生着金属杂草样的机器。
许多地方电缆和管道像蛛网般横过海床。
主要的泵竖立起来有二十多米高,那是一大群从任一边都看不到头的水下庞然大物。
这些乱七八糟的构造沐浴在高处探照灯照射的灯光下。
她们停了一会儿,手仍放在引导她们到这儿的那条牵引绳上。
对此我永远也不会习惯。
巴尔兰德咬牙笨拙地模仿着她通常的嗓音说。
克拉克瞟向她腕部的电热调节器。
三十四摄氏度。
这几个字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嗡嗡作响,带着刺耳的金属声。
不用呼吸谈话。
感觉太失常了。
巴尔兰德随着牵引绳进入灯光里。
一会儿后。
克拉克无声地跟上。
这儿有太多的能量。
太多被浪费掉的能量。
在这儿。
大陆们自己进行着冗长的战争。
岩浆凝结、海水沸腾。
这个大洋的海底以每年几厘米的速度孜孜不倦地生长着。
在这儿,人类的机器并没有制造能量。
在这个巨龙的咽喉上,人类的机器只不过窃取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能量送回陆地而已。
克拉克漂浮过金属峡谷和岩石。
明白做寄生虫的感受如何。
她向下看:巨石大小的贝类,长达三米的深红色蠕虫拥护在机器之间的海床上。
大批饥饿的寻找硫的细菌,把海水层染成乳状。
海水中突然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叫声。
它听起来不像尖叫。
而像一把巨型竖琴以缓慢的速度振荡着。
可那是巴尔兰德在尖叫。
通过一些金属与血肉的连接面在叫:莲妮——克拉克及时转身看到自己的手臂消失在一张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嘴里。
它的牙就像弯刀一样夹在她肩膀上。
克拉克瞪着一张横面有一米半宽的带鳞黑脸。
她体内一些细微的冷静让她想从那怪物混合着刺毛、牙齿和粗糙凸起的身体上找到眼睛,但却没找到。
它怎么看到我的?她好奇。
然后,她身上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从臂弯上猛扭着。
那动物颠簸着,头前前后后地晃悠着。
设法把她撕成块。
她身体变软。
如果你想杀了我就请你一旁永远地干完,只是上帝啊,请你让它快点——她觉得有一种想吐的欲望,可是覆盖在她嘴上的潜水皮和她自己体内的虚弱却让她吐不出来。
她关闭痛感。
对此她做过很多练习。
她听任自己的身体被狼吞虎咽地活体解剖。
从遥远的某个地方,她感觉到那个攻击者的扭曲突然变得不稳定。
在她旁边还有其他生物。
有手有腿和一把刀子——你知遗,一把刀,就像你用皮带捆在你腿上的那把,而你却完全忘了——突然。
那怪物跑了,它的钳夹也松开了。
克拉克命令自己脖子上的肌肉运转,那就像在操作一个牵线木偶。
她把头转过来,她看到巴尔兰德正同一个像她一样大的东西紧缠在一起搏斗,只不过——巴尔兰德正赤手空拳地把它撕成一片片。
它那冰柱状的牙齿猛然折断,裂成碎片。
黑暗的冰水随着它的伤口流动着,由于悬浮的血块雾迹而描摹出它垂死时抽搐的痕迹。
那动物的痉挛变弱了。
巴尔兰德推开它,一群小鱼飞奔进灯光里。
开始撕食尸体。
位于它们体侧的发光器官就像狂乱的彩虹那样闪烁着。
克拉克就像在世界的另一端旁观着,她身上遥远、稳定的疼痛持续着。
她看看自己的手臂还在,她甚至可以毫无困难地转动手指。
我变得更糟了,她想,为什么我还活者?巴尔兰德来到她身边。
她那镜片覆盖的眼睛就像动物的发光器官那样闪闪发光。
耶稣!基督!巴尔兰德以一种扭曲的低语叫着,莲妮?你好吗?克拉克对这一愚蠢的问题踌躇了一会儿。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
她觉得自己完整无损。
是的。
而且即便感觉不好,她也明白那是她自己的错。
她只是呆在那儿。
她只是呆在那儿等死,她在寻求死亡,她总是在寻求死亡。
回到空气闸,她们周围的海水退去。
在海水中,克拉克偷偷地吸。
然后呼。
让气体沿着内脏通道疾走,让肺、内脏及自己的精神再度膨胀起来。
巴尔兰德分开密封在她脸上的皮,她的叫喊声立刻在船舱里回荡着。
耶稣,耶稣。
我无法相信!我的上帝。
你看到那东西了吗!它们在这儿变得这么大!她手交叉着捂在脸上,角膜瓣蒂散开,想想它们通常只有几厘米长……她开始脱衣服,沿着前臂拉开她的皮,同时不停地喋喋不休着:不过它几乎是脆的,你知道吗?用力打它它就会碎成片!耶稣!巴尔兰德总是在室内才脱衣服的。
克拉克曾猜如果她可以她会撕开自己胸腔里的再循环,把它同皮肤和眼睛瓣蒂一起扔在角落里,直到下次需要时再装上。
或许在她船舱里她能找到另一个肺,克拉克沉思着。
或许她把那个肺保存在一个瓶手里,晚上再把它塞回胸膛里……她觉得有点儿迟钝:或许这只是无论什么时间她到外面时,体内的植入都会释放的神经抑制剂的延后影响。
巴尔兰德把皮脱落到腰部。
就在她左胸下,电解器入口刺出她的肋间肌。
克拉克含糊地盯着巴尔兰德肉上那个圆形穿孔,想:海水是从这儿进入我们体内的。
我们把它吸进身体,价走它的轧气,再把它生出未。
刺刺的麻木感在扩散,通过肩膀渗入胸和脖子。
克拉克摇摇头,想摇去麻木。
她突然顺着舱口下跌。
我休克了?我昏迷了?我的意思是——巴尔兰德停下,带着突如其来的关心看着克拉克,耶稣,莲妮,你看上去很糟。
麻刺的感觉抵达克拉克脑底。
我——很好。
她说。
没有破皮的地方。
只是点淤伤。
废话。
脱下你的皮。
克拉克努力伸直身体,麻木减退了点儿:没事,我能照顾自己。
别碰我,请别碰我。
巴尔兰德一言不发地走向前,拉开克拉克前臂上的皮。
她剥落皮,露出丑陋的紫色擦伤。
她扬起一只眉毛看着克拉克。
只是擦伤,克拉克说,我会处理的,真的。
谢谢。
她从巴尔兰德的服侍中拉开手。
巴尔兰德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
莲妮。
巴尔兰德说,不用觉得不安。
不安什么?你知道的。
我不得不救你。
那东西攻击你,你会被撕成碎片。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很多人得经过艰难的时间来调整,我只是个幸运者。
对。
你总是走运的那个,不是吗?我了谇你这种类型,巴尔兰德。
你在任何事上从未失败过……对此你不用觉得害羞。
巴尔兰德安慰她。
我没有。
克拉克真诚地说。
现在她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多感觉,只有麻刺感,还有紧张,甚至还有活着的茫然。
墙壁在流汗。
深海就像放在金属上的一只冰冷的手。
而金属里面。
克拉克可以看着湿润的空气冷凝成水珠沿墙流下。
暗淡的荧光灯下,她僵坐在床铺上。
小房间的每面墙都伸手可及。
天花板太低。
房间太狭小。
她觉得海水在压缩她周围的站。
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她伤口上的合成代谢药膏温暖而舒适。
克拉克用手指熟练地探查着手臂上粉红色的肉。
医疗舱里的诊断设备已经对她做出确诊。
这次她是幸运的。
骨头没断,表皮层也没破。
她拉上皮,隐藏起伤处。
她在又硬又窄的床上翻个身,转而面向里墙。
她的倒影通过就像起毛玻璃似的眼睛回瞪着她。
她看着那影像,赞叹它完美地模仿了自己的每个动作。
血肉之躯和幻影一起移动,身体伪装起来,面无表情。
那就是我,她想,邢就是我现在的样手。
她试图理解隐藏在冰冷面容后的东西。
我是不是很无聊,硬邦邦的,让人心烦?眼睛隐藏在这些不透明的角膜后,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她没有一点儿紧张的痕迹。
我可能是恐怖的,我可以在我的皮里面小便而没人会知遣。
她身子向前倾。
影子也向她倾来。
她们相互瞪着对方。
白眼珠对着白眼珠。
有一会儿,她们几乎忘了比比站正同压力进行的对抗战争。
有一会儿。
她们不在意紧紧掌控着她们的易于引发幽闭恐惧症的孤独。
多少次了?克拉克惊奇,我就想要这种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小房间上面的走廊里拥挤着比比站的金属内脏,克拉克几乎无法站直身子,没走几步就是休闲室。
巴尔兰德。
已经换回衬衫,坐在一个书库终端前。
软骨病。
她说。
什么?这儿的鱼得不到足够的微量元素,它们因微量元素缺乏而腐烂。
不用在乎它们有多凶猛,它们咬得太猛。
它们的牙就会在我们身上崩断。
克拉克压下食物处理机上的按钮,机器在她的触压下轰隆作响。
她说: 我不以为裂谷里有各种食物。
要不这些东西为什么会长这么大。
这儿是有很多食物,可是品质不太好。
从处理机里流出的模模糊糊的可食用的菱形软泥漏进克拉克的盘子里。
她盯了它一会儿。
你打算穿着‘皮’吃东西?当克拉克坐在休闲室桌子边时,巴尔兰德问。
克拉克对她眨着眼:是。
怎么?噢。
没什么。
只是同别人交谈最好能直视他们的眼睛,知道吗?对不起,我可以脱了它们,如果你——不用。
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可以忍受。
巴尔兰德关了书库,坐在克拉克对面。
那么。
你怎么会喜欢到这么远的地方?克拉克耸耸肩继续吃。
很高兴我们只用下到这儿一年。
巴尔兰德说。
只要在这儿呆一会儿,这个地方就能控制你。
可能更糟。
噢,我不是在抱怨。
毕竟我是在寻找挑战。
那么你呢?我?是什么让你下到这儿来的?你在寻求什么?有一会儿克拉克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真的。
最后她回答。
我想是个秘密吧。
巴尔兰德抬头看着她。
克拉克面无表情地回盯着她。
呃,我会让你保守你的秘密的。
巴尔兰德愉快地说着。
然后,克拉克看着她消失在走廊里,听到小房间嘶嘶关上的声音。
放弃吧,巴尔兰德,她想,我不是你真正想了解的那种人。
差不多要开始早上的转换,食物处理机喷出克拉克的早餐。
巴尔兰德正在通信舱接电话,片刻后。
她出现在舱口。
管理人员说——巴尔兰德猛然停下,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克拉克含糊地笑着:你以前见过的。
我知道。
只是惊奇。
从我看到你不戴瓣蒂的模样已经有一阵子了。
克拉克拿着她的早餐坐下:那管理人员说什么?我们已经排在日程上了。
其他人员会在三个星期里下到这儿,我们会第四个联机。
巴尔兰德坐在克拉克对面, 有时我好奇,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联机。
我猜他们只是想确保一切都能运转。
不过演练的时间仍然太长了。
你想过——呃,他们想得到地热程序并尽快运行,毕竟这是开始。
还有其他的事。
巴尔兰德说。
我无法联通皮卡尔站。
克拉克抬起头。
皮卡尔是锚定在加拉巴哥裂谷(位于东南太平洋)的一个站——那不是个特别稳定的停泊处。
你见过那儿的一对吗?巴尔兰德问,肯,卢斌,拉娜·张?克拉克摇摇头:他们在我之前就通过了。
除你之外我从未见过其他裂谷人。
他们是好人。
我想我给他们打过电话,看看皮卡尔站的情况进行得怎么样,可是没连接上任何人。
通信端口没打开?他们说可能是这样,没什么严重的。
他们已经派船下来检查了。
或许是海床张开把他们整个吞没了。
克拉克想,或许他们船体的金属扳太薄弱了——比比站的上层结构上有什么东西吱吱作响,克拉克四处看着,她不经意时,墙壁好像又向近处移动了。
有时,她说,我希望我们不用保持比比站的表面压力。
有时我希望我们能把压力升到与四周一样,消除船壳上的张力。
她知道这是个不可能的梦想:在三百大气压下呼吸,大多数气体会是完全致命的。
甚至如果气压超过一到两个百分点,氧气也会让你致命。
巴尔兰德明显地颤抖着。
如果你想冒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氢的情况下呼吸的危险,欢迎如此。
很高兴事情是这个样子。
她微笑着。
另外,你知道随后会花多长时间减压吗?在系统船舱,有什么低低的声音引起她们的注意。
地震,有趣。
巴尔兰德起身去控制舱。
克拉克跟上她。
显示屏上正翻腾着通过一条琥珀线,看着像正在做噩梦的人的脑电图。
戴上你的眼睛,巴尔兰德说,龙咽运转不正常。
在比比站上她们始终可以听到:从龙咽方向传来一种几乎是带电的嘶嘶声。
克拉克跟着巴尔兰德奔向龙咽。
一只手轻轻沿着引导绳移动。
远处标示出她们目的地的灯光看着不太对劲:颜色不对,灯光在起伏。
她们游进那渐增的光晕里,查看原因。
龙咽在起火。
蓝宝石色的极光闪烁着滑过发电机。
在阵列的远端,在几乎看不见的地方,一柱烟像巨型龙卷风般在黑暗里形成旋涡,它发出的声音充满着整个深渊。
克拉克闭了一会儿眼,倾听着响尾蛇样的嗦嗦声。
耶稣!巴尔兰德压过噪音大叫着,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克拉克核对她的电热调节器。
调节器并不稳定,在几秒内水温从四摄氏度升到三十八摄氏度,然后再降回来。
就在她们观看时,无数个稍纵即逝的水流拖曳着她们。
为什么会有光?克拉克问。
我不知道!巴尔兰德回答,我猜是生物发光,那些对热敏感的细菌!没有任何预兆,混乱就结束了。
海里空空的只有声音,金属上像蛛网样的磷光朦胧地扭动着,然后消失不见了。
远处龙卷风叹息着破碎成数个瞬间消逝的烟尘。
紫铜色的灯光下开始落下柔和的黑色烟雨。
有烟,巴尔兰德在突然的静寂中说,大麻烦。
她们游到天然喷泉喷发的地方。
海床上裂出一道新伤口,在两个发电机之间有一条几米长的深深裂缝。
这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巴尔兰德说,那也是他们要在这儿建站的原因!这儿应该是稳定的!裂谷从来都不会稳定。
克拉克回答。
如果它稳定就没必要来这儿了。
巴尔兰德通过尘埃向上游,砰地取出一个发电机上的存取盘。
呃。
从这儿看应该没有损害。
她看着里面向下大叫,等一下,让我改转这儿的通道——克拉克凝视着裂隙,触摸着用皮带绑在她手腕上的圆柱形传感器。
我应该能把它安裘在那儿。
她做出决定。
而且也这样做了。
我们很走运的。
巴尔兰德在她上面说。
另一个发电机也没坏。
噢。
等一下。
二号的一个冷却管出现障碍。
不过并不严重。
备份可以支撑到——快离开那儿!克拉克抬头向上看,一只手仍放在她要放植的传感器上。
巴尔兰德透过一道新冒出的烟向下盯着她看。
你疯了吗?巴尔兰德大叫,那个喷泉是活动的!克拉克再次向下看着,更深地探身入裂缝里。
我们需要温度读数,她回答,需要龙咽里的读数。
出来!它可能会再次爆发。
活活煮了你!我想它可能会这样,克拉克想。
它已经爆裂了。
她向后大叫,需要花些时间才能再形成一个新的爆裂点。
她拧下传感器上的把手。
岩石上发生一股微小的爆炸来锚定设备。
离开那儿,马上!就一秒。
克拉克打开传感器,把它踢入海床。
她一出现,巴尔兰德就抓住她手臂,拖她离开冒烟的地方。
克拉克身体变得僵硬。
推开她的手。
别——碰我!她控制住不让自己说出来。
我出来——好吗?你不用——再离远点儿,巴尔兰德一直游着,上这儿来。
现在她们位于灯光边缘处。
探照灯照亮的龙咽在这边,黑暗位于另一边。
巴尔兰德面对着克拉克:你头脑不清了?我们可以回到比比站上操纵遥控船!我们可以遥控它放植!克拉克没有回答。
她看到巴尔兰德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看你后面。
她说。
巴尔兰德转身,看到条吞噬鳗正滑向她们。
它像一道褐色烟波起伏着滑过海水,无声无息而看不到边际。
尽管已经有几米长,蜿蜒的肉体已经滑出黑暗,克拉克仍看不到这个动物的尾巴。
巴尔兰德拔出刀。
一会儿后,克拉克也拔出了刀。
吞噬鳗的颚像一把巨型锯齿状铲子张开。
巴尔兰德开始射向那个东西,刀子高高举起。
克拉克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说:等一下。
它不是来找我们的。
吞噬鳗的头现在距她们大约有十米远,它的尾巴仍在黑暗里自由地摇曳着。
你疯了吗?巴尔兰德游离开克拉克的手。
仍看着那怪物。
或许它不饿。
克拉克说。
她可以看到它的眼睛,在猪嘴上面盯着她们的两个警觉的小点。
它们总是很饿。
吞噬鳗闭上嘴游过她们,现在它正以一条蜿蜒的巨大弓形延伸在她们周围。
它转回头看着她们。
张着嘴。
该死。
巴尔兰德诅咒着冲上去。
她的第一击在这个生物体的一侧拉开一条一米长的口子。
吞噬鳗惊讶地盯了巴尔兰德一会儿,然后。
笨拙地颠簸着。
克拉克一动不动地看着。
为什么她就不能放它走?为什么她总要证明她比谁都强?巴尔兰德再次攻击,这次她剖开了这个生物巨大膨胀的胃。
她把里面吞噬下的食物都剖了出来。
它们通过伤口散出:两条巨尾鱼和一些克拉克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生物。
一条巨尾鱼仍活着,可是心情很恶劣。
莲妮!巴尔兰德拿刀子的手回旋成断断续续的弧形,巨尾鱼变成一片片,可它的颚仍紧闭着。
抽搐的吞噬鳗撞到巴尔兰德,把她旋转着撞入海底。
最后,克拉克开始行动了。
吞噬鳗又一次撞着巴尔兰德。
克拉克游到低处,停在海床底,拉起这个女人。
巴尔兰德拿刀的手继续插着转动着。
巨尾鱼自鳃以后成了破损的残骸,可它仍紧咬着不放。
巴尔兰德的手无法:弯得够着它的头。
克拉克从后面过来,用手抓着那个生物的头。
它瞪着她,恶毒而没有思想。
杀了它!巴尔兰德大叫,耶稣,你还等什么?克拉克闭上眼,双手紧握。
手中的头骨就像便宜塑胶样破裂成片。
周围一片寂静。
一会儿后她睁开眼。
吞噬鳗已经走了,游到黑暗里去治伤或者死去。
可巴尔兰德还在这儿,她在生气。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
克拉克松开拳头,手指上漂浮着骨片和凝胶状血肉。
你应该回在我上面!为什么你该死地——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对不起。
有时道歉会管用。
巴尔兰德伸手摸着后背:我觉得冷。
我想它戳破了我的潜水皮——克拉克游到她后面查看着:有两个洞。
还有其他的吗?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觉得破了吗?它能咬破潜水皮,巴尔兰德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当那个吞噬鳗撞击我的时候,它可能——她转向克拉克,她的声音变得扭曲,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震惊。
——我可能被杀死。
我可能被杀死!一瞬间,好像巴尔兰德的皮、眼睛以及自信都被剥离了。
克拉克第一次可以看到她的脆弱,就像头发丝一样细细地增长。
你也可能振作的,巴尔兰德。
下来并不都是娱乐和游戏,你现在知遣了,它会有伤害,对吗?内心的某处,浮起微小的同情。
没事,克拉克安慰着,珍妮特。
它——你个白痴!巴尔兰德嘘着,她像恶毒的瞎老妇人那样盯着克拉克,你只是浮在那儿!听任它发生在我身上!克拉克觉得自己的自我防卫功能立时升起。
这不只是生气,她意识到,这不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她不像我,她完全不像我,然后惊讶于自己以前为什么不明白。
她从未明白。
比比站由绳索系着漂浮在海床上,那是一个赤道由一圈探照灯照亮的青铜色行星。
南极有个潜水者进出的空气闸,北极有个船只入坞用的舱口。
这之间是大梁和锚绳、管道和电缆、金属甲壳及莲妮·克拉克。
她在对船壳做常规的目力检查。
这是一周一次的标准程序。
巴尔兰德在船内,检察通信舱里的一些设备。
克拉克宁可这样。
过去几天里,她们的关系是相敬如宾——巴尔兰德甚至偶尔会恢复对她的亲密无间——更多时间两人一起度过,更多地一起面对事情。
可克拉克最终明白。
某些东西已经打破了。
此外,一个人出船来也是很自然的。
就在她检查一个电缆夹子时。
一张剃刀样的嘴伸进灯光里。
它大约两米长,很饿。
它直接猛撞向比比站最近的泛光灯,嘴大张着。
几颗牙在水晶镜上撞个粉碎,剃刀样的嘴也扭向另一边。
它用尾巴撞击着船壳,然后游走,直到在黑暗里几乎看不见。
克拉克入迷地看着。
剃刀嘴前前后后、前前后后地游着,然后再次撞击。
泛光灯经受住了撞击,而攻击者却受到更多损伤。
那条鱼一而再地在灯上撞伤自己,最后,它疲惫不堪地扭曲着沉入泥泞的海底。
莲妮?你还好吗?克拉克觉得声音在她下颌嗡嗡作响。
她启动自己潜水皮上的发报机回答:我很好。
我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巴尔兰德说,我只是想确定你——我很好,克拉克说,只是一条鱼。
它们永远也学不会,对吗?对。
我猜没学会。
一会儿见。
一会儿——克拉克关上她的接受器。
可怜的笨鱼。
花几千年它们才学会生物体发出的光等于食物。
在它们学会电光不是食物前,比比站还会呆多久?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大灯关了。
或许这样它们就不会来烦我们——她凝视着比比站电光晕以外的地方,那儿有着太多的黑暗。
看着它几乎就觉得很痛心,没有灯光,没有声纳,她走进这种胶黏的裹尸布里多远后仍能返回来呢?克拉克关了头上的灯。
黑暗缓缓移近了点儿。
可是海湾里仍留有比比站的灯光。
克拉克转身让自己与黑暗面对面。
她就像只蜘蛛一样依着比比站的船壳蜷缩着。
然后,她离开船壳,黑暗拥抱着她。
她头也不回地游着,直到腿疲惫不堪。
她不知道她走出了多远,可一定有好几光年。
海里满是星星。
她身后。
比比站那粗糙的黄光最为明亮。
在相反的方向,她仅仅能辨认出龙咽。
其他每个地方,活跃的星群点缀着黑暗。
这儿,一串珠形活字以两秒的间距闪烁着广告。
那儿,克拉克的视野里突然有闪亮树叶的景象蜂拥闪过。
有个什么东西从她瞬间的失明中逃走。
那儿,一条假蠕虫在水流中懒洋洋地扭动着,你分辨不出那其实是一个掠食动物的嘴。
它们太多了。
她感到水突然起伏着,好像有什么大东西从距她非常近的地方游过。
她身体有了某种让人愉悦的颤抖。
它几乎碰到我,她想,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它们吃多少并不要紧。
它们的贪婪就像它们那有弹性的胃和它们大张着的下颌一样。
贪婪的矮小生物会攻击比它们大两倍的生物。
而且偶尔会赢。
深渊是个沙漠,没人能提供等待更好机会的奢侈。
可是即便沙漠也会有绿洲,有时深海猎手会幸运地找到绿洲。
它们偶然发现食物丰富但营养失调的裂谷和峡谷。
它们的后代在脆弱骨头的支撑下长得十分巨大。
我的灯已经关了,它不会烦我的,我怀疑,——她转向身后,打开灯。
她的视觉在突如其来的闪亮中黯淡。
而后清晰。
海洋恢复成未改变的黑暗,并没有可怕的东西。
她头灯指向的地方,光束照着空空的海水。
她关了灯。
在她角膜瓣蒂调整适应减弱的光线时。
有一刻是绝对的黑暗。
而后星星们再次出现了,它们是如此的美丽。
莲妮·克拉克静卧在海底,看着她周围深渊里的闪光。
当她意识到距自己最近的日光也有三千米远时,她几乎笑出声,阳光普照时,这里只有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你离开三个多小时了,你知道吗?为什么不回答我的呼叫?克拉克弯身脱下她的鳍。
我想我是关了接受器,她说。
我——等一下,你说——你想?你忘了他们训练我们掌握的每项安全要领吗?从你离开比比站直到你回来前。
你都应该开着你的接受器!你说三个小时?我不可能在你之后也出去,在声纳上我也找不到你!我只能坐在这儿,希望你会露面。
从她离开进入黑暗好像只有几分钟。
克拉克爬进休闲室。
突然觉得一股寒意。
你去哪儿了,莲妮?巴尔兰德跟在她后面。
克拉克能辨出她嗓音里最细微的哀伤。
我——我一直呆在海底。
克拉克说,所以声纳找不到我。
我并没走远。
我是不是睡着了?这三个小时里我在干什么?我只是——闲逛。
我忘了时间。
对不起。
这不太好。
别再这样了。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沉默突然被熟悉的血肉撞击金属的声音终结了。
基督!巴尔兰德猛然说,我现在就关了外面的灯!在巴尔兰德到达控制舱的时间里它又撞击了两次。
克拉克听到她按下几个按钮。
然后,巴尔兰德回到休闲室:现在看不见我们了。
什么东西再次撞击着她们,然后又一次。
或许不是。
克拉克说。
巴尔兰德站在休闲室,倾听着攻击的节奏。
声纳上显示不出它们,她几乎是以耳语在说,有时,当我听到它们撞击我们,我会把声纳调到极限频率。
可是也显示不出来。
没有气体膀胱,也就没有什么回声。
无论你把声纳扩大率提高多少,你都找不到它们,它们就像幽灵。
它们不是幽灵。
克拉克几乎是无意识地计算着撞击的节拍:八——九——巴尔兰德转身面对她:他们已经关闭了皮卡尔站。
她的声音小而严厉。
什么?坐标办公室说那只是技术问题,可是职员里有我一个朋友。
你出去时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拉娜住院了。
我有一种感觉——巴尔兰德摇摇头,听着像是肯·卢斌干了什么。
我想或许是他攻击了她。
外面连续传来三声重击,克拉克可以感到巴尔兰德在看她。
或许不是,巴尔兰德说,我们经过所有的个人测试。
如果他有暴力倾向,在送他下来之前他们就会把他挑出来的。
克拉克看着她,聆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打击声。
或许一或许不知怎么地,裂谷改变了他。
或许他们对我们在下面所受的压力判断错了。
所以说,巴尔兰德勉强笑笑,你知道吗,身体上面临的危险比不上情感压力。
在外面呆一会儿你就可能被征服。
海水流过你的胸膛。
每次几个小时不用呼吸。
那就像·—不用心跳活着——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现在外面的声音有点飘忽不定。
外面并不太糟。
克拉克说。
至少没有东西向你压下来,至少你不用担心船壳会撑不住。
我不认为你是突然改变的,只是悄悄、一点点儿地改变着。
然后有一天你从改变中醒来,总之你不一样了,只是你从未注意到而已,就像肯·卢斌。
她看着克拉克,嗓音低了点儿。
我。
克拉克在心中反复考虑着巴尔兰德的话。
除了自己那种好像在说旁人的漠不关心外,她并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我想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是那种暴力类型的。
我知道。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莲妮。
我所担心的是你。
克拉克从安全的密封透镜后看着她,没有回答。
自从你下到这儿你就在改变,巴尔兰德说。
你逐渐远离我,你把自己暴露在不必要的危险里。
我并不确切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几乎像是在试图自杀。
我没有。
克拉克反驳着,她试图改变话题,拉娜还好吧?巴尔兰德研究了她一会儿,她明白这种暗示: 我不知道,我无法知道任何细节。
克拉克内心有什么凝结起来。
我怀疑是她做了什么才引起他这样做的。
她咕哝着。
巴尔兰德张着嘴盯着她:她做了什么?我无法相信你会这样说!我只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外面的撞击声已经停止,巴尔兰德并没放轻松。
她穿着那些奇怪、宽松的衣服弯腰站在那。
盯着天花板,好像她不相信会有这种静寂。
她回头看着克拉克说:莲妮。
你知道我不喜欢以权压人,可你的态度却把我们两个人都置于危险中。
我想这个地方真的影响了你。
希望你联机时再回到这儿,另外,我推荐你调离。
克拉克看着巴尔兰德离开休闲室。
你在撒谎,她意识到,你恐惧死亡。
不只是我改变了,因为你也改变了。
克拉克是在事情发生五小时后发现的——海底的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地球运动时我们睡着了,她研究着地形信息时想。
下一次,或者下下次,或许它会刚好在我们身下运动。
那时我怀疑自己能否感觉出异样来。
她转向身后的声音。
巴尔兰德站在休闲室里,轻微地摇晃着。
她的脸不知怎么因为眼睛周围的黑眼袋变得有些丑,裸露的眼睛对克拉克来说看着有些怪异。
海床飘移了,克拉克说。
在我们西面大约二百米处露出一个新岩层。
这太奇怪了。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它发生在大约五个小时前。
你正在睡觉。
巴尔兰德急忙向下看。
克拉克研究着她脸上憔悴的皱纹。
我——应该醒着。
巴尔兰德说。
她挤过克拉克进入船舱,核对着地形信息。
二米高。
十二米长。
克拉克叙述着。
巴尔兰德没有回答。
她在一个键盘上按下一些命令。
地形图像溶散,重组成一组数字。
就如我想的,她说,过去四十二小时里并没有大量地震活动。
声纳不会撒谎。
克拉克平静地说。
地震也不会撒谎。
巴尔兰德回答。
接着是短短的静寂。
发生这样的事有标准的处理程序,她们两人都知道是什么。
我们得去核对一下。
克拉克说。
巴尔兰德只是点点头:给我一点儿时间去换船。
她们称它为乌贼一那是一个大约一米长的喷射推进圆柱体,前端安有一个探照灯,后面也有一个。
克拉克漂浮在比比站和海床之间,用一只手检查它。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声纳枪。
她把声纳枪指向黑暗,超声滴答着扫过黑幕,指给她方向。
这边。
她指着说。
巴尔兰德压下乌贼的牵引架,机器拉她离开,片刻后克拉克跟上。
再后面,第三只乌贼牵着装在一个尼龙袋子里的分类传感器。
巴尔兰德几乎以最大速度前进,她头盔上的灯和乌贼就像两座双生的灯塔。
克拉克关掉自己的灯,大约在半路上追上他们。
她们沿着泥泞的下层巡游了几米。
你的灯。
巴尔兰德说。
不需要!声纳在黑暗中也能工作。
那你现在不是破坏规则了吗?深潜到这儿的鱼,它们对有光的——打开灯!这是命令。
克拉克没有回答,她看着旁边的光束。
巴尔兰德的乌贼不变地闪烁着,并不动摇。
当巴尔兰德的头移动时,她头上的灯以一条怪异的弧线划过海水——我告诉你。
巴尔兰德大叫,打开你的——基督!只是一瞥之间。
巴尔兰德的头灯扫见了它。
她猛转过头,而它已经滑出视线。
大大的一张嘴伸向光束,嘴张得比粗粗的光束还大。
它长着人手指粗的牙,它们看着一点儿也不易碎裂。
巴尔兰德发出一声闷叫,急潜入泥底。
深海底的软泥在她周围升腾起沸腾的云,她消失在由浮游生物尸体组成的洪流中。
莲妮·克拉克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等着,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危险的笑,整个身体感觉就像通了电,她从未如此明确地了解自己。
可是不知为何她又能完全控制住自己。
当巴尔兰德抛下的乌贼在距无边的大牙短短几米的地方缓缓停下时。
她反复思考着这种荒谬的情况。
当第三只乌贼带着它担负的传感器,减速经过停在巴尔兰德的乌贼旁边时,她怀疑自己的分析。
灯光里,那张开的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克拉克举起她的声纳枪开火。
我们在这儿,她意识到。
未校对读教,未校对那露出地面的岩层。
她游近些。
狞笑仍停在那儿,高深莫测而迷人。
现在她可以从牙根底看到一点儿骨头以及齿龈处拖曳的破破烂烂的肉。
她转身原路返回。
海床上升起的云开始降落。
巴尔兰德。
她同情地喊。
没人回答。
克拉克下到泥泞里。
觉得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她摸到什么温暖颤抖着的东西。
海床突然向她脸喷洒。
巴尔兰德从海底喷射而出,身后拖着泥泞的彗星尾巴。
她的手从突然升起的云中伸出,紧握着的东西在短短的光亮中闪烁着。
克拉克看到是刀,可是躲开却已经太晚了,刃滑过她的潜水皮。
巴尔兰德再次猛击而来。
这次当刀子刺过时,拉克抓住了握刀的手,一绞,推开。
巴尔兰德翻倒开。
是我!克拉克大叫着。
音合成器把她声音变成微小的颤音。
巴尔兰德再次弹起,白眼珠里什么也不看,手中仍举着刀子。
克拉克握住她的手:好了!那儿什么也没有!它已经死了!巴尔兰德停下,她盯着克拉克,她越过乌贼盯着看它们照射到的狞笑,她身子变得僵硬了。
是某种鲸鱼,克拉克说,已经死很长时间了。
一头——鲸鱼?巴尔兰德发出刺耳的声音,开始颤动着。
不用害羞,克拉克几乎脱口而出,她伸手轻触巴尔兰德的手臂,这就是你对待裂各的方式?她怀疑。
巴尔兰德好像被烫着似的猛拉回手。
呃。
珍妮特——克拉克说。
巴尔兰德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打断克拉克:我很好。
我想去——我想我们现在该回去了,是吗?好的。
克拉克说。
但她真正的意思并不是这样。
她可以整天呆在这儿。
巴尔兰德又呆在书库终端前。
当克拉克到她后面时,她转身好不经意似的调暗明亮度,在克拉克能看清上面显示着什么前,显示器黑了屏。
克拉克瞟着挂在终端上的可视电话,迷惑不解。
如果巴尔兰德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在读什么,她可以用它。
我想或许是北槌鲸。
巴尔兰德说,一种喙鲸。
它们非常稀少,它们不会潜到这个深度。
克拉克听着,并不真正感兴趣。
一定是死了以后,腐烂,然后下沉。
巴尔兰德的声音轻微地提高了些,她几乎是在偷偷察看着休闲室另一边的什么东西,我怀疑是什么样的情况让这种几率发生。
什么?我是说,在所有的海洋里,某些大型动物只会下落到几百米的地方。
几率一定很小。
对。
我想也是这样。
克拉克伸手弹亮显示器。
一半屏幕在明亮的文本中温柔地发着光,另一半屏幕上有个复杂分子的旋转图像。
这是什么?克拉克问。
巴尔兰德偷偷瞟向休闲室那边:是书库文件里的陈旧的活组织切片,我浏览时看到它的,纯属我的个人爱好。
克拉克看着她:噢,噢。
克拉克弯下腰,研究着显示器上的东西。
她唯一真正明白的东西是图像下的标题。
她大声读了出来:幸福的真相。
是。
一个带四个侧链的三环,巴尔兰德指着屏幕。
无论什么时间你高兴,真正的高兴,就是它对你起的作用。
他们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我不知道。
这是本旧书。
克拉克盯着旋转的图像,不知怎么,它扰乱了她的心绪。
它漂浮在那个洋洋得意、愚蠢的标题上,它讲着某些她不想听的东西。
你已经解答了,它十分得意地宣布,你就是个机械、化学和电流的组合,你拥有的一切,每个梦,每个行动,都来自某个地方电压的改变,或者——她诡什么——带着四个侧链的三环。
它说得不对。
克拉克咕哝着。
或者当我们被打烂时,他们可以重新组我们。
对不起,巴尔兰德打断她,这上面说我们只是——这儿的软体电脑。
长着脸的电脑。
巴尔兰德关上终端又说,这种说法是对的,即便是长着脸的电脑,我们中有些也可能会失去这种地位。
克拉克站直身子走向梯子。
你要去哪儿?你要再出去?巴尔兰德问。
运动还没有结束。
我想我得清理出二号上的管道。
这时开始干有点晚。
莲妮。
在我们能干完一半前,运动甚至就会结束。
巴尔兰德再次转开眼。
这次克拉克随着她的目光看到远处墙上整面大小的镜子。
在那儿她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我会晚点开始工作。
克拉克握着扶手。
脚向高处迈去。
莲妮。
巴尔兰德喊着,克拉克听出那声音里有些颤抖。
她向后看,可另一个女人正向控制舱走着说:呃。
我怕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一个遥感控制程序我刚调整了一半。
那好。
克拉克回答。
她感到大海的压力又开始加大了。
比比站又在收缩着。
她开始下梯子。
你确定独自出去会没事吗?或许你应该等到明天。
不用。
我很好。
呃。
记住打开你的接受器,我怕再次和你失去联系——克拉克爬进空气闸,匆匆完成出去的步骤。
感觉它不再像是溺死,感觉像是重生。
她在黑暗中醒来,在哭泣声中醒来。
她躺在那儿,困惑而不确定。
哭泣来自各个方向,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外,她什么也没听到。
她害怕,她不确定为什么,她希望声音会消失。
克拉克转身离开她的铺位,摸索着开关。
在半暗的走廊里有灯亮着,是休闲室另一端发出来的。
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
来自深深的黑暗,她循声走过横行的管道和导管。
巴尔兰德的住处,舱门是开着的。
黑暗中。
祖母绿颜色的读出器闪烁着,并没有详细描绘出又硬又窄的床上隆起的人体。
巴尔兰德。
克拉克轻柔地喊着,她并不想进去。
影子移动了,好像是在抬头看她。
为什么你不表现出来?声音里带着恳求。
克拉克在黑暗中皱着眉问:表现什么?你知道是什么!多——你有多害怕!害怕?对这儿,对被这个可怕黑暗海底困住的——我不明白。
克拉克低声说,她内心的幽闭恐惧症再次被扰动起来。
巴尔兰德咆哮着,可是那种嘲弄好像是被迫的。
噢,你完全理解的。
你想着这是种竞争,你想着如果能把恐惧保持在内心你就会赢得什么——可是完全不是这样,莲妮。
把恐惧像这样隐藏起来是完全没有帮助的,我们得信任下到这儿的其他人,否则我们会失去——克拉克在床铺上轻微地挪动着。
她的眼睛由于瓣蒂增强了功能,现在能看到些细节——巴尔兰德粗略的侧面轮廓,双臂交叉以及衣服的通常折皱。
腰部没有扣扣子。
她联想到一具被从中剖开的尸体。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克拉克说。
我试图友好点,巴尔兰德说,我试着和你融洽相处,但是你太冷了。
你甚至不承认——我是说,你不可能喜欢下到这儿,没人会喜欢,为什么你不能承认——可是我不,我——我痛恨在这儿,就像比比站将一牢牢地束缚住我,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儿等着它发生。
巴尔兰德在黑暗中点着头。
是的,是的。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而且无论你告诉自己多少次——她停下,你痛恨它在这儿?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克拉克怀疑着。
你知道,外面并不更好,巴尔兰德说,外面甚至更糟!那儿每秒都有泥流、烟以及想吃掉你的巨大的鱼,你不可能——可是——你不在意所有那些,是吗?不知为何,她的声调转向责难。
克拉克耸耸肩。
不,你不在意,巴尔兰德缓缓地说,她语音低得近于耳语,你居然喜欢出去。
是吗?克拉克不情愿地点点头:是。
我想是。
可是它——裂谷可能杀死你,莲妮。
它可能杀了我们,它会用上百种不同的方法杀我们。
你不害怕吗?我不知道,对那我并没想太多,我猜这样会有某种作用。
那为什么你会那么愿意出去?巴尔兰德大叫。
那没有任何意义……我不知道。
这并不怪异,许多人喜欢干危险的事。
像蹦极?像登山?克拉克说。
可巴尔兰德没有回答。
她床上的侧面轮廓变得僵硬了。
她突然伸出手打开船舱的灯。
莲妮·克拉克在突然的明亮中眨着眼。
然后,当她的角膜瓣蒂变暗时,房间也暗淡下来。
耶稣、基督!巴尔兰德对她喊着,你就穿着这种该死的装束睡觉?这是克拉克没有想到的事情。
所有时间我都在对你倾诉真心,而你却戴着那张机械脸!你甚至没有让我看到你那双该死的眼睛!克拉克震惊地向后走。
巴尔兰德从床上坐起来向前迈了一步。
在这该死的海里为什么你不找点别的什么东西来玩?舱门砰的一声在克拉克的脸前关上。
克拉克在密封的舱壁盯了一会儿。
她知道,她的脸色是平静的。
她的脸通常都是平静的。
最后她非常轻柔地回答:好的,我想我会的。
当克拉克出现在空气闸时巴尔兰德正在等她。
莲妮,她平静地说,我们得谈谈。
这很重要。
克拉克弯身脱去她的鳍。
向前,去我船舱里。
巴尔兰德领头,克拉克跟着她下楼梯走进她的船舱。
巴尔兰德走过舱门,坐在床铺上,给克拉克留下空间。
克拉克四处打量着这个狭促的空间。
巴尔兰德用一条多余的床单把带镜子的墙壁整个罩上。
巴尔兰德拍拍她旁边的床。
来,莲妮。
坐。
克拉克不情愿地坐下,巴尔兰德突然的友善让她迷惑不解,巴尔兰德再没有这样,自从……——听到这些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容易。
巴尔兰德说,可是我们得让你离开裂谷。
他们不应该安排你下到第一线。
克拉克没有回应。
还记得他们给我们做的测试吗?巴尔兰德继续说,他们测试我们对压力、长期处于危险,以及长时间密闭环境的耐力,诸如此类的东西。
克拉克微微点头:所以?所以,巴尔兰德接着说,你想没想过他们测试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种素质,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那种环境里拥有那种素质。
克拉克的内心波浪起伏,但外表却什么也没改变。
巴尔兰德身子向前倾了一点儿: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关于登山和蹦极,以及为什么人们会故意去做危险的事?我曾读过,莲妮。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也曾读过——想了解我?——知道那些寻求刺激的人有什么共同点吗?他们都说:除非在你临死前。
否则你就无法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们需要危险。
危险让他们振奋。
你完全不了解我——他们中一些是老兵,有些是人质,有些只是为了一种或另一种原因在死亡地带度过很多时间。
他们许多是真正忍不住——没人了解我。
——除非他们处于危险边缘,否则他们不可能高兴。
所有时间——他们很多很早就开始,莲妮,当他们还只是孩子时。
而你,我打赌——你甚至不喜欢被人碰到——走开。
走开。
巴尔兰德把手放到克拉克肩上。
你曾被虐待了多长时间,莲妮?她温柔地问,多少年?克拉克摆脱她的手,没有回答。
那并不意味着任何伤害。
她在床铺上移动着,轻微挪开点。
莲妮,你对危险上了瘾。
不是吗?克拉克一会儿就平复过来,皮和角膜瓣蒂平复得更容易些。
她平静地转向巴尔兰德,她甚至带着些许微笑。
虐待,她说,在目前这可是个很奇怪的词。
萨斯喀彻温政治迫害事件后,它就消失了。
你是某种历史迷,珍妮特?这是一种心理状态,巴尔兰德说,我曾读过。
你知道大脑是如何控制压力的吗,莲妮?它往血液里分泌各种让人上瘾的刺激物。
贝它——脑内啡,镇静剂。
如果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太经常的话,你就会上瘾,你忍不住会上瘾。
克拉克觉得自己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撕裂金属般的参差不齐的咳嗽声。
一会儿后,她意识到那是种笑声:我没上瘾!巴尔兰德坚持着自己的说法: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看!你知道有多少受过虐待的孩子会在余生中打老婆或自残或放任堕落吗?那让他们兴奋,是吗?克拉克仍微笑着问。
他们喜欢被抢劫或者——不,你总在任何你能感到压力的地方寻求压力。
那是一种生理上瘾,莲妮。
你寻求压力,你总在寻求压力。
我手求压力。
巴尔兰德曾经读过,而且巴尔兰德知道:生命是种纯粹的电化学。
不用解释生活的感觉如何,不用解释有比被痛打更糟糕的事情,甚至当你被打伤时还被迫若无其事地吃饭。
当然我在手求压力。
除此之外我还如何能活着?听着,克拉克摇摇头,我——可是这很难,讲。
突然之间,她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巴尔兰德并不是唯一知道自己经历的人。
发生在莲妮·克拉克身上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狒狒和狮子会杀死它们的幼崽。
雄性棘鱼会咬死它们的配偶。
那不是虐待。
真的。
它只是种——生物学。
可是为了某些原因,她无法大声说出这些来。
她试了又试,可最后所发出的抗议几乎很幼稚:你什么也不知道!我确实知道,莲妮。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痛苦上瘾,所以你出去,大胆地想让裂谷杀了你,最终它会的,你看不出吗?那就是为什么你不该呆在这儿,那也是为什么我们得让你回去的原因。
克拉克站起身说:我不打算回去。
她转身走向舱口。
巴尔兰德伸出手:听着,你得听我说,还有很多我还没说。
克拉克低头看着她:谢谢你的关心!可我并不是非留下不可。
我可以在任何我想离开的时间离开。
你现在出去就等于放弃了一切,他们在看着我们!你还没明白吗?巴尔兰德的嗓音提高了,听着,他们了解你!他们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他们曾测试过我们,可他们还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下到这儿工作更好,所以他们观察着、等着看谁先崩溃!整个计划仍在实验阶段,你没看出来吗?他们送下来的每个人——你、我、肯·卢斌和拉娜·张。
都是整个冷血测试的一部分——而你测试失败了,克拉克轻柔地说,这我倒能看得出来。
他们在利用我们,莲妮——别出去!巴尔兰德的手指像章鱼吸头那样紧缠着克拉克。
克拉克推开她。
她松开舱门推开。
她听到巴尔兰德在她身后站起。
你有病!巴尔兰德尖叫着。
什么东西在克拉克后脑勺上被打碎,她四肢伸展,倒在走廊上。
当她跌落时,一只手臂猛然痛苦地撞到一串管子上。
她翻滚向一边。
抬起手臂保护自己。
可巴尔兰德只是走过她,走进休闲室。
我并不害怕,克拉克注意到。
她打我,而我并不言怕。
这不奇怪吗——从附近的某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巴尔兰德在休闲室里大嚷大叫:实验结束了!出来,你们这些该死的幽灵!克拉克顺着走廊走过去。
休闲室的镜子碎成片片,像参差不齐的巨大钟乳石般挂在镜框里,溅下的玻璃散乱洒在地板上。
在打破的镜子后面的墙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安装着一个鱼眼镜头(比广角镜头大约28毫米,能猎取更多的景物)。
巴尔兰德正瞪着它: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再也不玩你那愚蠢的游戏了!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石英石镜头冷漠地回瞪着她。
所以你是对的,克拉克沉思着。
她记起巴尔兰德船舱里的床单。
你发现了,你发现了自己船舱里的接受装置,巴尔兰德,我亲爱的朋友,你却不告诉我。
你知道多久了?巴尔兰德四处察看着,看到了克拉克。
你确实让她上了瘾,她对着鱼眼镜头咆哮着,可她却是个该死的无助的人!她的神智甚至都不健全!你的小测试一点儿也没有给我留下该死的印象!克拉克走向她。
别再说我是个无助的人。
她说话的声音绝对平静。
你就是!巴尔兰德大叫着,你有病!那就是你为什么会下到这儿!他们需要你有病。
他们依靠你的病来运作这个站,你走得太远了,你根本看不到!你把一切隐藏在你那——你那面具下。
你坐在那儿就像受虐待的水母,只等随便什么人把你盛在盘子里——你寻求的就是那一那通常是对的,克拉克意识到她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很奇怪。
巴尔兰德开始后退,克拉克一步步地逼近。
在我下到这儿之前我还没学到我也可以还击,而且我可能会赢,裂故教会我这些,现在巴尔兰德也——谢谢。
克拉克低语着,猛击巴尔兰德的脸。
巴尔兰德向后转着,撞到桌子上。
克拉克平静地走向前,她瞟到玻璃镜柱上的自己,她那戴着角膜瓣蒂的眼睛几乎是在闪闪发亮。
噢,基督,巴尔兰德呜咽着,对不起,莲妮。
克拉克直立着看着她。
不用对不起。
她说。
她看到自己就像某种爆炸了的图解,每一片都整洁地贴着标签。
有太多的怒火,她想。
太多的痛恨。
发泄到某人身上太多了。
她看着畏缩在地板上的巴尔兰德。
我想,克拉克说,我会以你为开始的。
休闲室里突然充满了一种声音,尖锐、间歇着,让人觉得陌生。
克拉克花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什么声音:那是通信舱里的电话声。
珍妮特·巴尔兰德今天要回家了。
小船潜入漆黑里已经有半个小时了,现在通信舱监控器上显示出一个巨型肿胀蝌蚪样的东西正与比比站的入坞舱集合。
机器碰撞的声音回响着,然后沉静下来,头顶的舱口打开了。
替代巴尔兰德的人爬了下来,身体大部分都蒙在皮里,没有瞳孔深奥的眼睛盯着。
他取下手套,皮拉开到前臂。
克拉克看到沿着他手腕有着微微的伤痕,她内心有点笑意。
是不是另一个巴尔兰德上这儿了?她怀疑,在这件事中我是不是才是那个无法解决的人?走廊看不到的地方,一个舱口嘶嘶着打开。
巴尔兰德穿着衬衫出现了。
她的一只眼睛肿胀得无法睁开。
手里提着一只简单的手提箱。
她看着并想说些什么。
但当她看到新来者时却停了下来。
巴尔兰德看了他一会儿后,简单地点点头而后一言不发地爬进小船内。
入坞舱旋转着关上。
随着最后的叮当声,小船脱离。
克拉克穿过休闲室,看着摄像机。
她从镜子碎片间伸进手,把能源线从墙上扯掉。
我们再也不需要这个了,她想。
她知道在很遥远的某个地方,某些人是同意她这样做的。
她和新来者以呆板的白眼评价着彼此。
我是卢斌。
新来者最后自我介绍着。
巴尔兰德又对了,她意识到,但她并不真的在意这些,她不想回去。
《邻居》作者:星新一苏德成 龚云表 译我家隔壁搬来了一对奇怪的夫妇。
他们没有孩子,我想这大概是一个安定和睦的家庭,但事实竟大出我之所料。
我们两家尽管隔着一个庭院,可是大声的斥责和叫喊不断闯入我的耳中,而且听到的总是男子的声音,想必那位丈夫的性格一定十分暴躁乖张。
而那位妻子倒像个温顺善良的女子,偶尔见到她时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是在默默承受着一切痛苦。
他们这对夫妇与我平静美满的家庭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邻居的喧嚣吵闹与日俱增,那个妻子的脸上老是带着红肿,我想那一定是经常挨她丈夫毒打所留下的痕迹。
长期下去可怎么得了啊,我甚至为邻居的事担起心来了。
可是我又不能贸然去干预别人家庭的纠纷、自作主张地对他们进行规劝或提出质问。
我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可是奇怪的是,近来这种吵闹声突然听不到了。
我想,这对夫妇大概是去旅行了吧,或者是经常吵闹惊扰了邻居,感到不好意思而悄悄搬家了。
但是一天下午,当我正在庭院里修剪树枝,隔着栅栏,却意外地见到了那位妻子。
她的脸上呈现出我从未见到过的勃勃生气,使我颇觉意列,于是,我好奇的上前和她搭话道:啊,太太,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是啊,就连心情也感到特别舒畅呢。
她脸色红润,声音爽朗,我疑窦丛生,不禁问道:您丈夫身体好吗?这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她听了也许会生气吧。
可是她却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答道:啊,托您的福。
我正想告诉您呢,他因为受了点伤,近来一直在家里静养。
哦,真的吗,不知他受了什么伤?是因为驾驶不慎,汽车撞上了电线仟,出了事故。
不但碰破了头,还折断了腿骨,估计还得很长时间才能痊愈。
这么说来,得好好进行护理吧。
我充满同情他说道。
可是她的心情似乎并不沉重。
正是这样。
不过他以前是个非常爱吵闹的人,自从受伤以后,人就变得安静了。
如能一直如此那该多好啊。
她高兴地畅怀大笑起来。
她回头朝自己的家望了一眼,忽然喊道:喂,你怎么了?原来她丈夫拖着笨拙沉重的步子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那温顺的样子简直使人认不出来了。
从前的他,如果见到妻子和别的男人攀谈,必定会怒目圆睁,暴跳如雷……看来人确实是会变的。
我得回去烧饭了……她朝惊呆了的我匆匆说了一句,便转身走了回去。
我见她轻轻搀扶着丈夫,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深深被她的善良所感动:从前,她被那样虐待,现在正是她报复的好机会,可她却丝毫也没有这样的举动。
自那以后叉过了几天,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很想去探望一下这位突然变得温顺起来的暴君。
恰好朋友送来一盒雪茄烟,正好可以作为礼物前去登门造访。
按了一下前门的电铃,我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迟迟不见有人出来,我便绕过庭院。
隔着玻璃窗向里窥望,只见主人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于是我大声说道:您好……可是他只是冲我笑了笑,啊了一声,并不为我开门。
我便径自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听说您受了伤,今天特来看望。
他仍然模糊不清地啊了一声。
我想引他说些什么,于是便这样问道:今天,您太太上哪儿去了?在这儿,啊,您已经明白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邻居太太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手里握着一把乌黑锃亮的小手枪,正直愣愣地对着我。
这是干什么?请等一下,我是来看望您丈夫的,快把您那东西收起来吧。
可是她摇了摇头,说道:您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不得不杀死你。
什么?您的秘密?这是怎么回事?!别装蒜了,你肯定已经知道我把我丈夫杀死了。
啊!那么这位……我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可她却满不在乎他说: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死了我的丈夫、但如何来处置这件事呢?我想起了报纸上一则‘无论何事均可前来洽谈’的广告,便试着打了个电话。
这是一家名叫亚尔服务公司的厂商,我让他们替我埋葬了丈夫的尸休,并制造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外表虽然很像我丈夫,可是只能发出简单的声音和做一些很简单的动作。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只要不引起别人怀疑就行了。
喂,是这样吗,亲爱的……啊……坐在椅子上的机器人以和刚才相同的表情和声首合道。
我好不容易才从过去那种痛苦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而且想永远这样生活下幸。
因此,对于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我非得杀死他不可。
她紧握手枪,做出了扣动枪机的动作。
请等一下……我可不想死,也不想丧失今天的快乐生活。
我为了摆脱此刻的困境,只得向您公开我隐藏多年的秘密:我的妻子,早已由亚尔服务公司制造的机器人代替了。
《林肯列车》作者:[美] 冯瑞·F·麦克芙一群大共和部队的士兵沿着铁轨排列着,他们是道吉尔将军统帅下的士兵,专门为林肯列车守卫铁轨。
有时候我站的姿势,视线正好被帽檐遮住,根本看不见这些士兵。
这是春季里的一个傍晚,屋子里的丁香花开了,母亲摘了一朵别在裙子的小徽章上。
尽管夹在这些等候上车的拥挤的人群中,我依然闻到了花的香味,夹杂着过度拥挤的人群散发出来的味道和空气中淡淡的煤渣味。
我想回家,然而那房子已不再是我们的了。
我扯了扯黑色的裙子,将它抚平。
我和母亲穿着丧服,在月台上等候。
这趟列车将把我们带到圣·路易市,之后我们再前往俄克拉荷马州,有人说还得走路过去。
真不知道母亲该怎么办,自1962年冬季以来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我检查了一下包里的水和食物。
朱丽娅·爱德拉德,母亲叫着,咱们该回家了。
我们是来赶火车的!我厉声说道。
我叫卡丽拉,朱丽娅是我的姐姐,比我大十一岁,已经结婚了,住在田纳西州。
母亲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抚弄着那朵丁香花。
要是我不训斥她一下,她就会继续胡说。
我静静地等候着。
基督教教导人们:上帝赋予的一切皆可忍受。
小的时候,我曾尽力按照基督教教义锤炼自己不拘的天性,去容忍一切。
如今,我只是约束自己的外在行为,不将内心的感受表露出来。
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一直在我心中压抑着,犹如一张弓,被压着、压着、压着……咱们啥时回家啊?母亲问道。
快了。
我随意地敷衍了一下。
她很快就会忘了的,然后再问,整个旅途一遍又一遍地问。
我努力去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不断提醒自己,战争让母亲急剧苍老,她的心已千疮百孔,留不住任何新的东西。
这并不是她的过错,然而亦不是我的过错。
我甚至不去抑制自己的感情,而任其流露在脸上。
内心忠实于各种教义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基督教徒,我不是,因为我心里有着种种违反基督教教义的想法。
母亲身体的虚弱对她是一种折磨,对我也是。
多么希望我是另外一个人!火车缓缓地开过来了。
日久年深,这辆列车已显得破旧不堪,但其当年的优雅、漂亮仍可略见一二。
灰尘覆盖下的车身呈紫红色。
据说这列火车是为林肯总统设计的,但自从发现有人试图暗杀他后,他就处处留心,很少外出旅行。
人们开始拖着各种袋子、行李朝月台边上涌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旅行袋弄到车上去,要是奇克来了,这就不成问题了。
可如今黑奴已获得解放,不会来帮忙了。
虽然通告上写着家用黑奴不能来车站,但人群中处处可见他们的面孔。
列车在车站外停下来加水。
那是你爸吗?母亲异常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他在车上?没有,妈妈,我回答说,我们正准备搭火车。
咱们是去见你爸吗?母亲又问。
我怎么回答她都无所谓,几分钟后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不能给她肯定的回答,不能为了给她短暂的快乐而欺骗她。
咱们是去见你爸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那咱们要去哪儿?我已经详细地给她解释过,每次听完后她便开始哭。
人群正朝着火车涌过去。
我思忖着是否该将旅行袋挪到月台前边去。
这些人干吗这么急匆匆地赶火车?这车是要把我们带走的呀!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呀? 朱丽娅,你好歹告诉我吧!母亲央求道。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声调都变了。
我是卡丽拉,我们要去圣·路易市。
圣·路易市?母亲说道,咱们用不着去那儿,咱们去不了的。
朱丽娅,我……我很不舒服,咱们现在就回家吧! 别傻了。
我们不能回家,道吉尔将军已下令说,假如今天早上我们不去站台,不去对照名单核实自己的名字,他将逮捕镇上的每个人,而且每捕十个就枪毙掉一个。
镇上的人相信他干得出来!道吉尔将军曾是开往华盛顿列车的总负责人,他当时就有过这种恶劣行径,将人逮捕后扣押起来。
每次火车一发动,他就绞死一个人。
有人大喊了一声,而后人群开始向前涌动,每个人都担心抢不到位置。
我一手抓着旅行袋,一手拽着母亲的胳膊,一齐向前拖。
母亲身材矮小,有一次夜里我把她抱到床上,她瘦小的身躯就像个孩子似的。
此刻母亲却不愿挪动,死活拽着我,张大嘴巴,恸哭起来,她的嘴里红红的、湿湿的。
人群的叫喊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哭声。
我不知道是否该抛掉旅行袋去拉她,有一瞬间,我甚至想随她去吧,让别人带她上车,过后再去找她。
人群中有个人从背后猛力地推了母亲一下。
那个人的脸气得都变形了。
他气什么呢?母亲经他这么一推,跌入了我的怀里。
我们被挤过来挤过去,我极力抓住旅行袋,可是手套太滑了,只能用右手抓,左手撑住母亲。
周围的人拼命地挤我们,要把我们挤到月台边上去。
火车嘟嘟地响,好像开动了。
四周的叫喊声不断,母亲倒在我怀里,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抬头看着我,一脸恐惧的神情。
她的脸贴得太紧了,倒好像她是我的孩子一样,这让我感到既恶心又害怕。
人群开始松动了。
我仍旧抓着旅行袋。
没事的,让别人挤去吧!我暂且等一等,怎么着也要把旅行袋弄到车上去,他们不会让我们丢下东西去搭车的。
母亲闭着眼睛,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向上抬着,眼袋看上去犹如一双被剜去珠子的眼睛。
一切都荒谬至极。
我开始中魔了,希望自己在某个地方,可以走开去关窗户。
自从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后,我就患上了这种病症,发病时,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和怪异。
身后的一个家伙正朝着我的后背挤过来,我想叫他们让一下道都不行,四周的人大声地叫喊着。
除了不断挤我的人群外,我啥都看不到。
人群还在向前涌动,只不过这回方向不是月台边缘,而是月台前边火车停靠的地方,人们将在那儿上车。
等一等,我大声喊着,可究竟有没有喊出来,我不得而知。
火车鸣笛前我啥都听不到。
火车发动了吗?还是进站了?我搞不清楚。
我感觉到母亲在渐渐地往下滑,她双眼紧闭,像个巨大的玩偶,软绵绵地靠在我的胳膊上,她甚至不想用力撑住,她已经妥协了。
我无法同时抓住母亲和旅行袋,于是我放弃了旅行袋。
上帝啊!发发慈悲吧!我该如何捱过这一刻?!周围的人紧紧地压着我,我一会儿被挤上去,一会儿被挤下来,连气都喘不过来。
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颗粒,好像是白色的火花,像金属、灯光一样晃眼。
我被挤得双脚都着不了地,浮在人群中,既无法站立,也无法躺下。
我想母亲应该紧挨着我才是,但我说不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她如何能喘得过气来?!我觉得离死神已经不远了。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不再是嘈杂声了,而是其他的东西,好像是水,将我包围、淹没在其中。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以放下双脚,倚着周围的人。
我感到身子在不断地往下坠,却只能听之任之。
月台好硬,我摔得遍体鳞伤,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母亲没和我在一块儿。
她躺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团。
我朝她爬过去,希望告诉她我很在乎她的处境。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行为却是出自于低等动物的本能,我爬过去找她是因为她是属于我的。
这世上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属于我了。
母亲的裙子已被卷起,脚踝和小腿都露出来了。
她的脸黑乎乎的,起初我以为那是她裙子的一角,然而的的确确是她的脸,上面满是血迹,所以看上去一团乌黑。
人们还在上车,但也有一些人掉队了,留在月台上,还有一些东西也落下了。
四周满是鞋子,数量多得惊人,还有各种外套、袋子、包袱等。
我试着将母亲的胳膊举过她的头部,以迫使肺部进行呼吸。
她的胳膊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可是却不听我的使唤。
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说,林肯总统遇刺时停止了呼吸,他的私人医生就是用这种办法让他重新呼吸的。
不过也许报纸说得不对,或者可能不像我所想得那么简单,也可能这种办法不总是奏效。
母亲终归没能接上气。
我呆坐在月台上,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头脑却一片空白,一点主意也没有。
小姐?是一名大共和部队的士兵。
什么事,阁下?我低着头说,浑身痛得厉害,连抬头都成问题。
士兵蹲下来,但没有伸手去碰母亲,还好没碰她。
还有人落在后面吗?他问道。
他大概是指堂兄弟姐妹?对解放黑奴政策不顽抗的人?镇上没有什么人了。
她是基督教徒吗?士兵问道,全然一副北方人的口吻。
是的,阁下,我回答说,她是卫理公会教徒。
请您联系一下牧师罗伯特·爱瓦得先生。
我自会料理的。
小姐,您现在得赶紧上车了。
丢下她吗?是的,小姐。
很抱歉,车马上就要开了。
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了起来。
我们并不是真的不愿服从,我对他说,可是像奇克和里查尔这样的黑奴要去哪儿好呢?我们真的要解雇他们吗?这个士兵扶着我上了火车。
一上车,众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全身定是凌乱不堪了。
我把帽子扶正,整了整裙子。
众目睽睽之下,我连手都不知搁哪儿好。
车上已经没有位置了,难道我要一路站到圣·路易市吗?我扶住一把椅子的后背,突然间只觉得全身一股热气,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我快晕倒了,胃里面翻江倒海一般,我张着嘴巴呼吸,也不知道手还抓着椅子没有。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倒下。
不是林肯,是斯沃德 ①。
林肯已不再有执政能力了。
耳边响起了浑厚的男中音。
这句话像救生索一样,把我从死亡边沿拉了回来。
车厢里充斥着浓浓的体味和毛料衣服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汉臭味,熏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像小狗一样,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都是热气,令人窒息。
林肯当然不再有能力执政了,可如今他被那该死的演员刺杀了,反倒成了圣人。
另一个人说,现在没人敢反对他,他颁布的政策合不合理也无所谓。
不对,第一个人说,斯沃德一直利用林肯来执行他的意志。
林肯是个呆子,他根本不会执政,看他处理这次战争的方式就知道了。
第二个人哼了一声:可是这场战争他赢了。
不对,第一个人说,这有所不同,我们是输了,可是北方连一个称职的将军也没有。
我清楚第一个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是那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对大卫斯总统的政策指指点点的人,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顽抗到底的南方人。
格兰特还算称职,只是谈不上杰出。
除了亚历山大大帝,任何军人都不能同里尔将军相媲美。
第二个人说。
格兰特是个酒鬼,第一个人说,他的部下还不错,久经沙场,知道该做什么。
车厢里奇热无比,不知火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
不知道罗伯特牧师会不会给我姐姐写信,告知她母亲的情况。
真希望这车是向东开往田纳西,而不是向北向西开往圣·路易市啊!我的旅行袋,我唯一的财产,却落在了月台上!我转身走到车门口,可是门已经关了,摇了摇门把,不行,根本开不了。
我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能帮我。
车门已经锁上了。
一位头发灰白的妇女对我说,她看上去还算慈眉善目。
我的旅行袋落在月台上了。
噢,傻孩子。
他们不会让你下车去拿的,他们不会让车上的任何人下车。
我透过窗子向外看,可怎么也看不到那个旅行袋,却看到了几个士兵,于是我对着窗户敲了几下。
有个士兵抬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理我。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马上就要开了。
我更加猛烈地敲着窗子,要是能把窗玻璃敲碎就好了。
他们不明白我要干什么,要是明白的话,会帮我的。
火车咔哒咔哒地前进,我在车里摇摇晃晃的。
我的旅行袋!一定还在月台的某个角落里,里面有我和母亲的衣服,有毛毯,有我需要的其他东西!火车出站了。
我觉得难受极了,就坐在地板上独自啜泣。
地板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脏得很。
起初火车开得很慢,而后速度逐渐加快。
我继续坐在地板上,伴随着这咔哒咔哒声摇来摇去,有点不成体统,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今,我的命运在别人手里捏着,除了忍耐,我啥都做不了。
我一向都是有忍耐力的。
我试着服从命运的安排,可心中的某种东西并未完全屈服。
我一直未能保持基督教徒的心境,而是像庭院里的小鸡,总是盯着那些细小的东西。
我向来只顾眼前的东西,先是我们的房子,之后是我的母亲。
煮菜没有糖的时候,我会用糖浆和蜂蜜代替。
现在,我只管坐在地上,啥都不想,任凭自己在车上摇来晃去。
孩子,孩子。
有人在叫。
那个头发灰白的妇女已关注我好一会了,只是我一直坐在地上摇晃,没留意。
孩子,她又叫我,想要点水吗?我想要。
她递了个瓶子给我。
谢谢,我对她说,我们也带水了,可是在月台上挤车的时候掉了。
有人跟你一起啊?有,我妈妈。
我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哭起来,她年纪大了,当时月台上好挤,她被挤倒了,被人群踩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卡丽拉·克贝特。
我叫伊丽莎白·兰德,那个妇女对我说,欢迎你跟我一起。
她身上有一种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让我对她产生了信任感。
她身材矮小,小巧的鼻子,灰色的眼睛,穿着一条灰色的裙子。
她比我原先想的要年轻,也许只有三十几岁?你多大了,还有亲人吗?她问我。
十七了,还有个姐姐,叫朱丽娅,不过已经不在密西西比了。
那她住哪?在田纳西州的布拉佛海滩边上,离杰克逊很近。
她摇摇头说:我不了解,是个好地方吗?是的,我回答说,从她信里的介绍,听起来还不错。
不过我已经整整十七年没见到她了。
战争期间当然没有人能够走得很远。
我姐姐在田纳西有三个孩子,今年二十八岁,几乎赶得上这个妇女的年龄了,真是难以想象。
你俩亲密吗?她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亲密,但她是我的姐姐,我如今就剩她一个亲人了。
希望罗伯特牧师会写信告知她母亲的情况,但不知牧师是否知道她的住址。
看来我还得给她写封信。
看完信后她一定会认为我本该多加小心才是。
你一个人吗?我问伊丽莎白。
不,我的伙伴在前面几排。
他没法找到跟我同一处的位子。
她的伙伴是个男的?不是他丈夫,或许是她的兄弟?不过她要是想给他套个身份,定会说是她兄弟。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会不会是个骗子?常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说是有些妇女专门在旅途中猎取像我这样的单身少女。
她们先同这些女孩子搭讪、交朋友,然后把她们卖到新奥尔良的妓院去。
有那么一瞬间,伊丽莎白的眼睛露出了一道凶恶的目光,不过这满满的一车都是顽抗的南方人,她没有机会绑架任何人。
伊丽莎白像我一样,也是个失去家园的人。
还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圣·路易市,我和伊丽莎白就开始聊天。
我们俩好像心照不宣,不谈论家庭,而是聊起了园艺。
我仿佛看到了家里的花园,一大群蜜蜂在里面翩翩起舞。
伊丽莎白是个裁缝,我不是,但我曾做过一些简单的针线活,于是我们就聊缝纫工艺,谈论给衣服着色如何困难。
我们还谈起了缝补的手艺。
我俩很长时间一直做着这门子活。
天黑了,因为没有座位,我只好继续在车门边上的地板上坐着。
我累极了,可是在黑暗中,我所能想起的是人群中母亲那张脸和她张着嘴巴绝望的神情。
我实在不愿去回想这一幕,可是我已经累得昏昏沉沉的。
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到火车隆隆的响声和远处他人的窃窃私语。
我坐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摇摇晃晃中时睡时醒。
我做了好多梦,梦中我走进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很像我的房间,可是屋里的摆设完全变了,于是我断定确是闯入了陌生人的房间,主人即将回来,会发现我的。
醒来后再次入睡时,我又进入了那间屋子,浏览着屋里的东西。
天亮前我就醒了,整晚只是稍微得到了休息。
由于整夜一直那样靠着,我的肩膀、屁股和后背都疼得要命,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忍着痛,我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
伊丽莎白打着盹,时而醒了,时而又睡着了,但我俩都没说话。
最后火车慢了下来,开进了一个城镇。
列车在这个镇里开了好一段时间。
这定是圣·路易市了。
火车最终停了下来。
太阳升起来了,像个烤炉一样烤得车厢热烘烘的。
空气一动也不动。
街上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其中很多是两层高的,我怀疑是不是这些建筑物把风都给挡住了。
火车终于进站了。
因为我的位置在车门口,便第一批下了车。
一名士兵打开车门,大声嚷着叫人下车。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大声嚷嚷,众人早已一窝蜂地挤着下车了。
起初我走在了前头,但我在月台后面停了下来。
人这么多,恐怕找不到伊丽莎白了,但我还是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她被一个戴着圆顶硬礼帽的青年男子扶着,这个男子的神态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尽管经过了这么长的旅途颠簸,他仍然显得精神抖擞,充满活力。
我几乎想放弃跟他们打招呼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又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肩膀。
你在这儿呀!她叫了一声。
人们在一道壕沟口排起了队,等着进去。
我们也跟着排队,沟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氨气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男女分成两队,中间有一堵墙隔开,女人们都在一起。
我猫着腰往前,尽力不去注意其他人,不让裙子碰到脏东西。
沟里面很可怕,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母亲要是来这儿,会怎样?我又该怎么办?也许她那样走了更好,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吧!不过,这种想法也很可怕。
孩子,出壕沟的时候伊丽莎白问我说,怎么啦?里面太可怕了。
我说。
我不该哭,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家干干净净的上床睡个觉。
她递了块饼干给我。
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我推辞说。
别担心,伊丽莎白说,我们还有很多,足够了。
我不该接受的,可实在是饿极了,有点东西填肚子,感觉会好一点。
我开始想象我们即将前往的那个要塞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睡觉的地方吗?还是只有简陋的棚屋,或者更糟,只有帐篷?不过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状况会比火车上的那一夜更糟糕的了。
就算要在帐篷里呆着,我也会好好地享受一下。
接下来的光景会比现在好一点吧?我对伊丽莎白说,她笑了笑。
她给我介绍她的伙伴麦克。
麦克长得和她有几分相像,足以充当她的兄弟。
不过我觉得他俩不是姐弟。
我决定不过问,他们要是想告诉我,会主动跟我讲的。
我们站在一起,一言不发。
这时候月台前边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一个女人正沿着月台朝我们这边跑过来。
她黑色的裙子一股烟似的飘了起来。
月台上人很多,可她还是径直地往前跑,好像这些人并不存在。
她边跑边喊:不要,不要……不要碰我!肮脏的手!别让他们碰你!别上火车!人们给她让出了道,士兵们都到哪儿去呢?她的上衣质地很差,破烂不堪,缝口处都裂开了,裙子油腻腻地黏在一起,上面满是污渍,脏兮兮的,一张脸瘦得皮包骨。
她继续大叫:禽兽!那儿啥都没有!人们没有东西可吃!那儿除了印地安人,啥都没有!他们把我们赶到那儿,可那儿啥都没有!我以为她会从我身边跑过去,想不到她竟停了下来,抓住我的胳膊,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她双眼明亮,嵌在黑色的脸上显得有点苍白。
她疯了。
我们快饿死了,所以我们去了那个要塞,可那儿啥都没有!你们去了也会挨饿的,像印地安人那样饿死!他们想让我们都死掉!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疯女人对着我的脸大声尖叫。
她唾沫横飞,溅得我满脸都是,那唾沫热乎乎的,如同她呼出来的气。
她的手瘦得筋骨都露出来了,但却很有力,我挣脱不开。
几个士兵过来抓住她,使劲地从我身边拉开。
我蹲了下来,胳膊被她捏得好痛,站都站不起来。
伊丽莎白把我扶了起来。
紧跟着我。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我沿着另一条道走去。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个尖叫的疯女人身上。
伊丽莎白一路拉着我,我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女人满是污垢的黑乎乎的双手,记得母亲躺在月台上的时候,脸也是黑乎乎的,黑得像某种腐烂的东西。
到了。
伊丽莎白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停住了。
这门原是绿色的,如今已褪色了。
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
这是在哪儿?我问道。
从外面明亮的光线进到这里,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看不见。
她叫卡丽拉。
伊丽莎白说,还有亲人在田纳西。
跟我来。
另一个女人说,听声音年纪比伊丽莎白大,这边走吧,她的东西呢?完了,我被绑架了。
噢,上帝,我死定了!她的东西丢了,她母亲在月台上被人群挤死了。
可怜的孩子!黑暗中那个女人同情地叹道,麦克还没带他的人来吗?一会儿就到,伊丽莎白说,出现了一阵骚动,我们运气很好。
我开始能看清东西了。
这是间储藏室,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扶着我的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女人。
屋里面有几把破的扶手椅和一张凳子,她扶着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伊丽莎白是个骗子?你是谁?我问道。
我们是朋友。
伊丽莎白回答说,我们会帮你找到你姐姐。
我不相信,他们会把我弄到新奥尔良去,伊丽莎白是个骗子!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麦克带了个年轻的小伙子进来。
这是安德鲁。
他介绍说。
男的?他们要男的干什么?不过,这倒让我断了逃跑的念头。
安德鲁一下子也适应不了光线的变化。
我看他一脸震惊,想必我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这是在哪儿?他问。
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麦克说,可能他回答的方式和伊丽莎白不同,也可能我这回清醒了,听得清楚了。
公宜会教徒②,还是废奴主义者?安德鲁问。
废奴主义者是一群疯狂之徒,专门偷取奴隶,然后把他们释放掉。
他们来绑架我们啦?我们是顽抗的南方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公宜会教徒有什么报复行为,但人人都知道废奴主义者很疯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得在这儿等着,直到他们把那些人转移走,天黑的时候才能离开。
年纪较大的那个女的说。
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也许我该试着逃回月台那边去,那儿有北方士兵,他们会保护我吗?然后呢?前往俄克拉荷马州的那个要塞?年纪较大的那个女的问麦克,说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从士兵的眼皮底下溜出来。
麦克给她讲了那个他称为难民的疯女人的事。
他们会把她带回去。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说。
带她回去?她真的是从俄克拉荷马州来的吗?他们谈论起今年冬天那儿的状况将会有多糟。
麦克说威斯康星州的印地安人重新在那儿住下来了,可是没有食物,好几年都靠着政府的救济过活,快饿死了。
如今,这些人再过去,人就更多了,这个冬天会很难熬。
战争期间的政府救济品不多,供养那些军队就已经很艰难了。
他们对我和安德鲁解释说,我们天黑以后将偷偷地从火车站逃出去,然后在圣·路易市的一个公宜会教徒家里呆一天,之后他们再把我们送到另一个家庭。
就这样,像救火队传递水桶一样,我们被一家家地往下传,一直传到我们的家人手中。
他们称这为地下铁路。
可我们是奴隶主啊!行恶作孽就是不道德的,伊丽莎白说,我们当中有些人无法忍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饿死。
可一整车的人,你们只救了我们两个。
安德鲁说。
麦克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纪较大的那个女的点头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正当的。
伊丽莎白救我是因为我母亲死了,要是母亲没死,我就只能在外面,同其他人一样,被遣送到俄克拉荷马州活活饿死。
想到这,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该因母亲的死而得到优待,我本应保住她的性命。
嘘,别出声,伊丽莎白安慰我说,你会没事的。
这是不正当的。
我小声嘀咕着。
我尽量压低声音。
我们不能被发现。
怎么啦,孩子?你不该救我的。
我哭得很凶,我想他们肯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
伊丽莎白摩挲着我的头发,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有人这么疼爱我了。
我姐姐自己有三个孩子,哪还能顾得上我?我还得努力干活,自食其力。
这里还有几条毯子,除了麦克,我们几个都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睡觉。
麦克坐在扶手椅上睡。
这一回我没有做那么多梦了,不过醒来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做了噩梦,尽管梦的内容已经记不得了。
当我们蹑手蹑脚地逃出车站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了,照得地上亮晶晶的,在田纳西也会有这样的星星的。
月台空荡荡的,火车和人都走了。
还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林肯列车就已开回南方密西西比,将更多的人带出来。
你会回来救更多的人吗?我问伊丽莎白。
她身后的星星看起来犹如一面旗帜。
我们会尽力而为。
伊丽莎白平静地说。
我因为母亲的死亡而获救,这不公平。
我对伊丽莎白说: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帮助别人。
她沉默了片刻后说:我们只吸纳自己人!她的口气很严厉,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什么意思?我们队伍里没有奴隶贩子!她说,声音冷冷的。
我感觉好像发烧一样,全身疲倦,脑袋却很清楚。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这么远,在此之前我连城门都尚未跨出。
圣·路易市的街道空荡荡的,几乎见不着什么灯光。
远处有个女人在唱歌,歌声很嘹亮,穿透了整个夜空,好优美的嗓子。
伊丽莎白,麦克说,她还是个孩子。
可是她必须知道。
伊丽莎白说。
那你为什么救我。
我们不会用邪恶去对抗邪恶。
伊丽莎白说。
我并不是邪恶势力的一分子!我大声叫道。
可是无人回答。
① 斯沃德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国务卿。
② 公宜会是基督教新教的一个教派,亦称贵格会或朋友会,17世纪兴起于美国和美洲。
贵格的意思是令人发抖。
《临界点》作者:乔恩·克特内·格林姆伍德我爱你。
她情真意切地说道。
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摄像机都对着她的脸,而我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片刻之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安妮从来就不会撒谎。
我们身后的一个女人开始感动得抽泣起来,有些人在公共场合就是这样强行抑制自己感情的爆发的。
现在该轮到我说点什么了。
我们事先从未排练过。
这根本就不是能够事先排练的那种事情。
我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
我说。
我说这话就像是向自己一生中最亲密的人道歉。
或许这就是令安妮显得如此震惊的原因。
虽说面对着众多的记者,我却浮想联翩,一时想到黑洞中的物质是如此致密,连光线都不能从它的表面逃脱;一时我的思路又回到了18世纪,想到了那个不大出名的英国地质学家约翰·米歇尔。
继而我想,我和安妮的婚姻关系出现裂痕已经有7年了,我们就这样苟延残喘、勉强地维持着。
龙生龙,凤生凤。
在孩子的身上能够明显地呈现出他们父母的特性来。
安妮的父母都是诚实淳朴的人,看什么事情都简单化一根筋。
而我的双亲则截然不同了。
我妈妈勃然大怒时能闹得天翻地覆。
我爸爸的脾性却恰好相反,好像一旦他垮了的话就会变成一个黑洞,而他的5个孩子仍会继续围绕着那黑暗而冰冷的轨道旋转着。
真对不起。
安妮说,话语中充满了歉疚。
很明显,告别仪式的组织者们发现局面有些失控了,有人赶紧把丽莎和萨米推向前来。
他俩都还不到10周岁,脸蛋红润新鲜,头发有些凌乱。
第一次亲临这样盛大隆重的场面,他俩上来之后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爸爸,再见了。
他俩异口同声地说,话音悦耳动听,就像是圣约瑟和圣母玛丽亚在基督降生的戏剧里的话语。
我吻了吻他俩的脸蛋,又摸了摸他俩的头发,他们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了。
这时我才想起来他们不喜欢这样做。
据说,亲人在离别时即使做鬼脸也不要做这两件事。
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我眨着眼承诺道。
他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有些困惑不解。
我不过是跟你们开个玩笑。
我还想说下去。
幸亏丽莎及时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才没让我看起来像是个大傻瓜。
此时,我父亲也挤到前面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
这样做肯定让他很踌躇,因为我们似乎不经常这样面对面的接触,他之后的行动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祝你好运……话音未落,他似乎又在以他那独特而枯燥的方式斟酌着这话的准确性,接着耸了耸肩, 当然,不是那种继承遗产的好运……在此之后,火箭就要发射了,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谁都难免越过生活的临界点,干一些无伤大雅的越轨之事。
当情况需要或者迫不得已之时,我们与情人分手后还可以另找一个,工作不顺利可以跳槽更换工作,失去老朋友可以去交新朋友,人生路上,人人都会遇到各种坎坷曲折。
在过圣诞节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心情不愉快,年复一年这种感觉一直没有改变。
事情的起因在于一场争吵。
起码我想是怪我自己越了轨。
无论如何,这全都是我的过错。
据说在最近的一次酒会上,我酒后失态,强行亲吻了一个姑娘,也有可能是她主动亲吻了我。
那是我做过的事,我应该清楚记得这一切。
可是突然之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我竭力寻找并拼凑脑子里的记忆碎片时,就像在玩拼图游戏,那图案已经弄得乱七八糟,而我已完全记不起来原来的画面了。
当时是我亲吻了一个姑娘,有嚼舌根的人立马将此事告诉了我的妻子,等我从卖圣诞节前礼物的商店回家时,我发现我的婚姻和家庭已经彻底完蛋了。
就像是进行一场拳击比赛,我还不知道比赛刚刚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我被打翻在地,躺在起居室中间的地毯上,不能动弹。
哦,对了,她使我回忆起,当时新闻媒体的注意力留意到这件事。
这种事情根本无法让我为自己作解释,反而会越描越黑。
三十六计走为上,为了逃避那无穷无尽的烦恼和争吵,我决心一走了之。
飞船逃逸地球的速度是每秒11公里以上(约等于每小时4万公里),而要摆脱太阳的引力逃逸速度则必须达到每秒600公里以上才行。
我将要去的黑洞不存在什么逃逸速度,我要去的那个地方物理规律可能会失效,我可能永远逃逸不出来。
但是,面对失败的婚姻,我宁愿进入那可能永远也出不来的黑洞。
那天在我签字要去黑洞边缘旅行之后,我吃了一点火鸡肉,嚼了几块饼干,又喝了不少白兰地。
我暍得酩酊大醉,头痛欲裂。
回家后安妮哭着对我说,她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哄她说,这种事情即使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生活的最大讽刺之一是,我们的关系竟因此有所改进,而我发现自己不再关心子女的问题。
孩子们即使不停地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我也满不在乎。
当我从实验室回家早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吃饭。
对了,我得承认,成天跟踪拍摄我们行动的记者的摄像机可能对我们关系的改善有所帮助。
在寂静的夜间,我俩单独待在一起,安妮和我尽力想修补并恢复我们原有的一切。
这就像是在粉刷一间自己本想弃如敝屣的屋子一般毫无意义,然而人的天生本能是十分强烈的。
我们之间的短暂分别现在成了一个世人关注的热点。
下决心离开地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不是一般概念的背井离乡。
新闻媒体不断提到安妮的勇敢无畏,以及我的无私献身精神。
而那些权威的评论家们担心我的这个决定会对我们的孩子丽莎和萨米造成不良影响。
我倒觉得这件事的影响不会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严重,因为他俩本来见到我的机会就不多。
尽管一旦他俩明白我要走得多么远的话,他们也会抱住我的大腿缠住不放的。
关于黑洞这种神秘的天体,众说纷纭。
一般认为黑洞质量很大但半径很小,是衰老的大质量的恒星变成的。
如果我的理解确实无误的话,黑洞以其巨大的引力控制着表面为球形的广阔空间,形成了它的势力范围。
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黑洞这种天体。
黑洞活动的地平线或者完全围绕着一个基点,是静态的、封闭的;或者恰恰相反,它是以光速向外运动的。
无论情况属于哪一种,都要考虑到黑洞作用半径具有不可改变的结果。
一旦你到了黑洞跟前,你就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
火箭发射的过程非常简单。
把我放进太空舱,太空舱则位于某个秘密的地点。
没有见到什么燃烧的火焰,没有烟雾喷出。
掌管公共关系局的某位官员决定。
在发射前还是需要倒计时。
可能就是这位先生提出,用我们的银色飞机库来把大门遮挡住。
当然我们不这样称呼它。
事实上,我们花了好多时间跟别的人说,他们不应该用大门做黑洞的代号,但是大家已经这样叫了,而且他们觉得黑洞是一扇神秘的、紧锁的大门,进入其中的一切东西都再也出不来了。
我也不喜欢黑洞这个词,它和大门一样让人感到恐惧而不可捉摸。
我更喜欢旧的术语冻星,因为这种似乎存在而实际上又不存在的状态,能更好地描述黑洞这种奇特天体的特性。
或许黑洞不是吞噬了一切物质,而是把这些物质暂时冷冻(或者说固定)在其中,总会有解冻的时候,那时,一切物质会重新被抛撒出来。
我们从120开始倒计时,这是由中心领导小组的头头们选定的时间,是心理学家精心测试出来的。
对人们来说,完美无缺的时间安排真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心理学家认为,人们兴奋激动与焦虑紧张两种心情交错所需要的准确时间是120秒,少1秒就不能绷紧全世界人们的神经,多1秒就有让他们感到厌烦的危险。
这本是一次一个人单独穿越几乎整个银河系的伟大壮举,而我们还得千方百计煞费苦心以取悦观众。
事实上,在飞机库里所发生的事情,比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要复杂得多了。
因为事情的复杂性会对观众造成不良的影响,他们认为自己既然纳了税,就应该对如何使用这些钱有无可置疑的否决权。
所以我们精心编排了大量故弄玄虚的场面,以使人们感到惊心动魄。
这样做一方面可以使大家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可以让安妮和我的两个孩子了解到即将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我走进了太空舱,关上了太空舱的门,当倒计时的时钟转到零的时候,太空船旋转着,对准了大门的方向。
至于下一步要发生的事情是否有不诚实的成分,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此时,蓝移辐射已经达到非常高的频率了。
为了不让我被射线灼伤,总指挥立刻让飞船再次出现在我们所用的飞机库后面。
3个星期之后,我还是在地面上,不过媒体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别的事情上去了。
媒体和我的家人都并不知道,我并没有在那次电视直播中飞向黑洞。
我再次进入飞船,有所区别的是,此次我面对着真正的太空旅行。
我这次的真正任务是验证黑洞的潮汐力,看看飞船能不能利用黑洞的潮汐力进行空间转换,越过黑洞的引力场,瞬间到达遥远的宇宙空间。
也就是说,我就像是水中的鱼,被钓鱼者的强大力量抛升起来,从熟悉的水中环境一下子转换到陆地环境,黑洞就是这样一位钓鱼者。
如果一个黑洞有足够大的话,只有当你穿过了它的边缘,进入其引力场范围以后,才能注意到潮汐力的存在。
而在一个小一些的黑洞上,比如说和太阳差不多大的黑洞,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你到达黑洞之前很远的地方,这种巨大的潮汐力就会将你撕得粉碎。
然而,当黑洞的质量达到太阳100万倍以上时,其半径约有300万公里,是太阳半径的4倍,这样大黑洞的质量足以让飞行器越过引力场。
这就好像两个人拉一张纸一样,当两个人力量差不多时,纸会被撕碎。
然而,当一个人的力量远大于另外一个人的力量时,纸张会被完好无缺地拉过去。
这就是我选择巨大黑洞作为目标的原因,越大的黑洞越能保证我和飞船不会被引力撕碎。
世间的芸芸众生都难免有出格的时候,他们会有一种越过临界点的强烈愿望。
出于自私的目的或者实际的需要,人们在工作上可能会跳槽而另择新职,在生活上可能会抛妻离子另寻新欢。
无论如何,离开家总不是件好事。
那天一阵争吵之后,我决心离家出走,随身携带了成包的衣服装在一个硬纸板箱子里,还提走了半瓶威士忌酒,因为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而且安妮也不会喝酒。
在出租车开走时,我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就连到后来我回家之后,我们俩都觉得有犯罪感。
一时;中动发生的这件事造成了后来家庭的破裂。
因为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了。
而现在,我不但要越过人生的临界点,而且要越过黑洞的临界点。
在黑洞上要想保持自己的状态,需要消耗难以置信的能量。
那将达到生命的临界点,如果突破了那个临界点,旅程就变得更加精彩起来;如果不能越过那样的临界点,生命就进入了永久的虚无,也可以称作人生的黑洞。
曾经有许多人希望了解人死亡后灵魂去了哪里,可那是一个黑洞,所有人进入这个黑洞后再也没有回来,因此也没有人知道灵魂的归宿。
现在,人们对宇宙黑洞的了解要比对灵魂黑洞的了解丰富得多。
地球人在对黑洞的研究中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还有不少人在试验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现在试验已经见到胜利的曙光,我也该为此做出些牺牲了。
去年12月份的一天,我一时冲动签署了志愿前往黑洞的合同文本原件。
可是之后发生的事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在1月份,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向人力资源局不断地解释,说一些诸如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要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的话,我就不会提出这个想法了,你说是不是之类的话。
回首当时,我十分肯定他们知道我需要说服的人是我自己。
到了2月初,我在声明书上签了字,做了两次身体健康检查和精神病的测试。
宇航局可不想找一个有臆想狂的精神病人去完成他们那伟大的科学实验,的确有不少狂人希望进入黑洞去寻找仙界。
10天以后,我就要到达最后的临界点,在那里可以随着光线进入黑洞的轨道。
而越过了具有自由落体性质的轨道之后,太空舱将被一股极其巨大的力量吸向那无底的黑洞。
很明显,我要让火箭发动机始终保持启动的状态,以便火箭越过黑洞之后能继续航行,并和地球上的人保持联系。
在太空舱里,我真的是独自一人了,我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和彻底的解脱,我在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醒着的时候就观察外面的天体,睡着了就做着千奇百怪的梦。
无名的孤独感控制了我,我成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反正对我来说,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
实在无聊就慢慢地干点活,以捱过那漫长的时光。
我头上的宇宙景象变幻莫测,只有地平线继续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没什么变化。
宇宙空间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粒子和反粒子,成双成对地存在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然后相互抵消掉了。
据说在黑洞里,连物质不灭定律都不成立,地平线后面的物体会蒸发消失掉。
这事似乎有可能发生,因为这两个粒子中的一个,比如说正粒子,有时会恢复原状,同时让反粒子逃脱。
在火箭发射前一星期的一天,我约了父亲到伦敦泰晤士河滨的萨瓦饭店,我们在那里共进晚餐。
我们俩一边享用着美餐,一边天南海北地胡聊着。
我们聊到了天气的好坏,一会谈到政府里的异闻鄙事,一会扯到大学的资金短缺,没有固定的话题,完全是天花乱坠胡扯一气。
对这些不着边的事,我们俩的观点是空前的一致。
酒足饭饱后,我们并肩走出萨瓦饭店,临别时握了握手,有点不自然地拥抱了一下。
我们之间过去的争执和分歧完全没有说起,似乎我们的关系从此改善了。
回家之后,我给岳母打了电话,问她能否来我家把孩子们带到她那里过夜,因为我要和安妮说点事情。
放下电话,她马上就来了,将欢天喜地的孩子们带上她的沃尔沃车,很快开走了。
我和安妮相拥着谈起了许多陈年往事,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我们年轻时干的那些愚蠢可笑的事情。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对方不再提起的话,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旧事重提,勾起了自己许多温馨甜蜜的回忆。
至于那些纠纷和争吵大都毫无意义,不是误会就是道听途说,一经当面解释马上就云消雾散了。
我们越谈越亲热,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天两夜。
她伤心地痛哭起来,问我能不能改变主意。
我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可是我说恐怕不行,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在这两天结束的时候,安妮的母亲将丽莎和萨米带回来了。
一进屋,他们三个人看到洗碗池内的脏盘子脏碗堆积如山,地上扔的空酒瓶子狼藉不堪,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等他们进到卧室更是大惊失色,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我俩还在睡觉。
我俩赶紧起床收拾房间,打开电视机看有什么新闻,又把孩子们放到床上让他们休息一会。
狗仔队的追踪录像机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如实的记录了下来,可我们已将一切置之度外了。
孩子们会想念你的。
她深情地说。
一时间我看到她眼中露出难过的神色,觉得心如刀割。
我也会想念他们的。
我幽幽地答道。
我和安妮手挽着手亲密地走出门去,镇静地面对最后一天新闻媒体狂轰滥炸式的采访。
连我们自己都暗暗对我们的表现感到吃惊。
我想,即使我到了远隔若干光年外的黑洞,即使我永远不能再回到地球上来,只要我们俩心心相印,我所做的切都是值得的。
太空船继续以超光速飞向黑洞……《琳达的录音带》作者:乔伊·卡瓦莱里试试看,一下,两下……这个可恶的录音机没法用,我还怎么去写杂志的历史呢?——199x年1月12日今天我对杰克讲了我的看法。
他坐在那里而且……而且有时还洋洋得意。
我不打算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真的。
我是吃午饭见到他的。
前天晚上酒喝多了,至今还有点宿酒未醒。
就我们几个人,同仁宴会,庆祝(神奇女郎)杂志创刊一周年。
可是,杰克不想平心静气地讨论。
这份杂志有什么了不起啊!开什么玩笑!我对他说。
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我们现在还没有赚钱,可是我们比谁都干得好,超出预期。
别的妇女杂志——哪些妇女杂志?有什么区别?杰克从来不让我把话说完。
都是一样的,这份也是。
怎么样描眉去吸引一个男孩子呀;参加哪些宴会最适宜找男朋友呀;怎样巧妙地谈论体育去吸引男朋友呀;怎样打扮成一个未成年的模特你就可以——噢,等等。
我头一次打断他。
你知道吗,男人正是这么糟踏妇女杂志的,这么说《神奇女郎》杂志尤其不公正。
看看所有那些男人杂志吧,都有些什么?女人照片。
要是妇女时装照片,必有男性模特,身上披些东西,告诉你什么样的穿着打扮才能吸引女人!什么?你不认为看这些杂志的男人不是为了自己穿着打扮?你不认为他们以自己的外表自豪吗?亲爱的,我所知道的大多数男人,如果他们不是担心秘书会注意到,才不愿费事换一件干净衬衣呢!不管怎么说,是谁让你成为编辑妇女杂志的大专家的?琳达,你能不能来点建设性的评论……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你嫉妒女人。
要不就是你不喜欢同妇女竞争,——为同一个职业,为同一份额外津贴,为同样的男人认为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好处。
然后他设法要我降低说话的声音,像是要来抚慰我似的。
就像他是一位理解先生,对妇女的问题十分理解。
他说:妇女自由是件大事情。
当然,来之不易。
但是,现在已经变成工作到死的自由,同男人一样有竞争力有进取心的自由——噢,现在才讲到点子上了。
在30岁就得心脏病的自由……喝得酩酊大醉的自由。
有进取心的妇女不受欢迎,对不对?当神奇女郎——这个人,不是那本杂志——一头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好极了。
来了这个人把我们彼此的看法彻底改变了,把现有的社会秩序通通打乱了,’就像来了场女权运动,打算改变整个世界。
我现在正在准备演讲女权运动。
等你成了神奇女郎的新的广告员,需要改变的只是把人们沙滩浴巾上的辛普森画像改成神奇女郎的。
他拣起了我给他的杂志。
现在,你是她的出版人了。
里面满是唇膏广告,女性香烟广告。
他翻开杂志,大声念出一则广告的标题:自然你的牙齿是白的……但是否白得超奇?’我想说的是,是(神奇女郎)杂志,不是神奇女郎本人,正在改变世界的体制。
通用汽车公司的(热棒)改变了他们的体制了吗?得啦,琳达。
神奇女郎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天堂岛。
不是吗?所以那里的人民都生活在和平与和谐之中。
为什么不把这样的信息传达过来呢?噢,要传的。
我们是有打算。
不过,你不会要我每一期都刊载许多神话中的人物或者都是些从未存在过或已死了几千年的人物?说他们都住在一处避暑胜地?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的!此外,读者想真正知道的是如何能有个挣七位数的职业,如何过上芭芭拉·卡特兰的小说中描写的性生活,如何抚养两个半完美的小孩,如何去红十字会当志愿人员,以及如何穿晚礼服等等。
我们推销的就是这类好玩的事。
推销员中有一句话,琳达。
‘不要真爱上了产品。
’全美国每一个笨男人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埃尔维斯。
为什么每一个女人不能相信自己会成为神奇女郎呢?我的期望更高。
比这高得多。
期望谁?男人五千年还弄不好的事情,你不能希望神奇女郎一夜之间就完成吧!你说到了天堂岛,那里的人都生活在和平与和谐之中。
我听到的流言说那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想想看,这是为什么?我无言以对,便离开了杰克。
同杰克这样的人交谈还蛮有意思。
199x年1月15日我了解杰克而杰克不了解钱。
杰克在企业工作时间已很久,他以为他了解我为什么感到必须要有进取精神。
他以为他能谅解我所承受的压力。
也许他还以为他是富于同情心的。
例证。
今天我接到梅西·朱尼珀的电话。
梅西同我结识很早了。
我们在大学里同宿舍,我们每次见面,无话不谈,还像女学生那样尖叫,紧紧拥抱,紧紧接吻。
我们在一起吃午饭,没完没了地问对方的生活情况。
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
亲爱的,我刚接到邮寄来的最新一期杂志,我必须告诉你,我非常喜欢它。
棒极了。
谢谢,梅西。
听你称赞,我更高兴了。
你让谁负责艺术设计的?是那个我上次见到的埃米吗?是的。
是那个穿灯笼裤、木底鞋的人吗?灯笼裤同木底鞋现在又时兴了,梅西。
你买了吗?也许你旧的还没有扔掉?喔,不要那么保守。
我正在为你宣传呢。
市场竞争激烈啊,保持畅销要花很大力气啊。
喔,我把书给菲尔看了,他也挺喜欢的。
啊,好了。
她终于说到打电话的真正目的了。
——打听消息!菲尔·雷迪斯是我的杂志权势最大的大资助人。
哦。
你还在同菲尔来往吗?到现在有多久了?六个月。
想不到吧?这么长时间。
有些女人是为了想得到金钱和权势。
有些人只是约会而已。
菲尔是不是想问什么事情?噢,不,只是关心关心。
他为你和你所做的工作感到骄傲。
他很高兴,发行量节节上升。
不用很久就会这样的,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估计还需要多长时间?哈一哈,这件事别谈了。
你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什么不安排一下,下星期一块儿去吃午饭好吗?很好。
我都等不及了。
我就是这么着接受上面来的命令的。
菲尔是不是通过电话表明他想换艺术设计师?是不是认为发行量还应该高些,上去更快些?他让他的女朋友来传达信息。
男人之间。
就是这么办事的吗?投资入送达给我的口信是包裹在棉花糖里的:尝起来很甜,几乎没有实质内容,但保证你的满口牙齿都要烂掉。
杰克永远不会理解我所承受的压力。
我知道一般的情形都是这样的。
如果是一个男人干工作非常卖力,支持办杂志的男性投资人就全说.这样的人我们不能相信。
如果我干工作非常卖力.他们就会说:我早知道我们不该雇一名妇女。
199x年1月24日全美国都这样:每一个人都讨厌他的老板。
不管是每个人都有职业的时代,不管是你为什么人提供了职业的时候,甚至也不管大萧条大失业的时期,都是这样的。
也不管你待你的雇员怎么样。
只要你是老板,你就是个坏人。
我是个老板。
我有权力发表意见。
我在花投资人的钱。
我有权告诉人们怎样去花钱。
如果我不喜欢某件事情,我完全有权,也有责任,去开口说话,来保护投资。
所以,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什么要感觉像个小偷呢?我还在艺术部,我见到……见到埃米正打算去印刷所。
这是这一期的封面。
是一张神奇女郎的照片。
背景是黄胆色,喝了一夜大酒后你大概可以在这人的脸上见到这种黄色。
为此我随随便便地提醒埃米,她最好重新考虑一下背景的颜色,可是她却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在说:我是——美术——学校——毕业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这个——半瓶子醋——别——插手。
我说:埃米,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是说,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我们在超级市场出卖没有商标的芥末。
我知道我没有得过学位,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没有旅行参观过卢浮宫,不过我瞧着这封面有点不自然。
需要再想相于是我得到了解释,说什么神奇女郎是红白蓝三色,没有多少颜色可以把她衬托出来;而这种黄色如何会使封面突出起来,这份杂志如何会在报摊上突出起来、真正会独树一帜的,你不认为这样吗?我最讨厌她在每一个句子后面加上那句爵士乐你不认为这样吗,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把每个人都拉过去支持她的意见,每一次都这样,所有的时候都这样。
我每次听到这一句,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反正某种红光在我头脑里出现。
事情就更明亮一些了。
埃米,我对她说,简直……糟透……了。
那张神奇女郎的照片也不是什么引起大震动的东西。
她看起来有点发胖。
又不是选美皇后。
她——我发火了。
由你来判断神奇女郎该是什么吗?那是我的事!你是我雇来的!你自称是艺术指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判断?你准是在开玩笑!一定要重新弄!那得干一个通宵。
干工作是累不死人的。
我去上我的增氧健身课了,课后回家。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吃完了最后一杯冰淇淋,杰克的电话打来了。
你好吗?亲爱的。
挺好。
这是事实。
药片刚开始起作用,应当原谅我说话没精神。
今天你弄走了艺术指导,葡萄藤一直响个不停。
你要是得了个坏脾气女人的名声,你手下的人都会离开你的。
以后就没人来给你工作了,工钱再高也不行。
杰克,让我喘口气。
为什么男人干事情鲁莽被认为是优秀的管理人员,女人想要干点事情就被认为是坏脾气女人呢?又是老一套的辩护,他说,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那样做都是不能让人谅解的。
你会损失几名好手的。
好吧,我会做弥补的。
药片使我感觉人在膨胀。
明天早上我给她送些花去。
我在日记上记下两笔备忘:送鲜花给埃米;让神经科医生重开一个处方。
199x年1月25日两件事情运气都不好。
鲜花第二天才送去,埃米没有收到。
她已经走了。
还带走厂几名职员。
告诉我说,他们对她抱同情。
我想,为一份名叫《神奇女郎》的杂志工作的人,大概都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根本不理会职业竞争。
我退到我的办公室内。
要重开处方,又一件火急火燎的事。
接电话的不是某个德比就是某个蒂芬尼或安伯,她们都属于一个美容学校而不是可笑地称之为助人专业的职业。
可是就是她们在那里,你想干什么事情都必须通过她们。
我想要重开一个处方,谢谢。
够直截了当的了。
等等,内塞尔罗德女士,我去查查你的档案。
我听到手指在慢腾腾地按计算机键。
大概不致于豁裂指甲吧。
她又回来接电话了。
对不起,内塞尔罗德女士,不先看医生,是不可能开新处方的。
可是我通常都是打电话给她请她开新处方,她给药房打电话,药房离我的办公室近极了。
对不起,内塞尔罗德女士,医生这次不能这么做。
听着,德比,或布兰迪,或桑迪,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医生一直是这么做的,我弄不清现在又有什么问题了。
我设法抑制自己。
嗯,我想你是新来的,不熟悉,可是我去你们那里瞧病已经好几年了,我不知道——州里有新的法律规定。
你这样的医疗关系要受控制了。
再要开新处方不那么容易了。
你需要先来看医生,处方的复印件要送去DEA存档。
你想约什么时间?我没有时间去看医生。
我非常、非常、非常忙。
你懂吗?我不是在这里挫指甲,你知道。
我能跟医生讲话吗?恐怕她这会儿正在同病人谈话呢。
好吧。
约定一个时间吧。
越快越好。
我记下了具体事项,挂掉了电话。
母狗。
事情还不那么坏。
我同广告指导比尔谈了一次话。
比尔告诉我,最近我们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动物权利的文章,这是神奇女郎有特殊兴趣的一个题目。
有些文章提到用动物来试验某些化妆品是件残酷的事情。
从此,一些化妆品大客户——大款——就撤销了广告。
如果他们坚持下去,说不定会埋葬我们的。
比尔对我说,我们还无法把他们吸引回来。
现在我们所有的,都是些令人窘迫的广告。
诸如宽宽松松的新时代内裤(现在在旧金山很畅销并有往北扩张之势),水晶球、护身符、能治病的玩艺儿、因果报应、佛法,以及左翼教条之类,大多是小批量的书和自费出版的书,宣传二百种改善世界的办法。
这类小广告倒有的是;大客户我们弄不来。
如果一些客户也同情化妆品商,把广告撤走的话,再也来不了大客户了。
在被迫回答我们面对遗憾的局面该如何办时,比尔又拿出他油嘴滑舌的推销员本领来了。
你知道,比尔是西方世界荤话玩笑的档案馆。
每一个推销员都懂得,没有比一段荤话玩笑更能撬开一个吝啬的客户的钱包了。
如果你想知道有关一个名叫戴夫的隐士或一名教师或一名犹太教教七进了酒吧的五行打油诗,你就去找比尔。
所以我坐在那里等着比尔说完他必不可少的开场白,然后他告诉我:你还能指望什么?神奇女郎,她以什么出名?市场研究把她同她的普世和平和谐的立场联系到一起。
我们该做点什么改变一下形象,我说。
什么?我们对潜在的顾客说些什么?说这是一份妇女杂志,碰巧受到神奇女郎的赞同?可又有什么用?这是衰退。
所有的妇女杂志都在叫苦不迭,因为只有妇女才感兴趣,现在的市场都是分门别类的。
总是这样的。
告诉我点新鲜事吧?没什么好说的。
我这里没有值得一说的。
要是我们是一本炊事杂志,我们会有许多食品广告。
要是我们是一本服装杂志,我们会有服装广告。
一份自己动手的杂志会得到家用什品的广告。
我们可没有什么特殊的主题。
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有神奇女郎。
那有什么意义?我们需要给杂志一个新的定位。
找一个办法让神奇女郎出钱,否则你该去另找一个新位置了。
199x年1月31日我睡不着。
我不该同比尔说那些话。
他的问题不在这里。
送他鲜花是没有用的。
当然也可以试试。
我应当相信杰克。
我越是把他放在我身边,他越肯听我罗嗦我的麻烦。
我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呢?应当承认,杰克对这一一行是很内行的。
如果我们成了搭档,人们会以为是他在做所有的事情,是他在策划一切,为我装门面。
我必须自己来做。
那正是我现在不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尽管事实上我感觉很不好,尽管事实上(可恶!)他还是舍得拿出时间来听我的,虽然现在才是凌晨四点。
但愿我能睡一觉,可是我属于那种人:睡觉做梦都是在想着工作。
没完没了地想着白天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杰克也会这么说的。
他会说:是啊,他们把你叫做坏脾气女人,可是,男人做了你做的同样事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称呼啊。
他会说:要学会授权。
不要事必躬亲。
如果你让一些副手和经理人员去经营他们自己的业务,他们会回报你的信任,成长得更好的。
他会说:明天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是,现在还是今晚,杰克。
要是我现在得不到休息,他们就得搜索枯肠来找出一堆好听的话来抚慰我一触即发的坏脾气了。
手提包里没有安眠药。
酒柜里什么地方一定会有一瓶。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打发这一夜……199x年2月1日比尔脸皮厚,我很高兴指出这一点。
他在来《神奇女郎》杂志前,已经在不少地方做过广告经理。
今天上午他来到办公室。
带着鲜花。
给我的。
他是来推销的还是干什么的?他一定有什么打算。
我们开个招待会庆祝杂志创刊一周年怎么样?已经办过了。
那是我们自己的,职员内部的庆祝。
我的意思是办个盛会,邀请著名人士,发纪念品。
传媒界都请到。
你看怎么样?谁会关心《神奇女郎》杂志创刊一周年呢?你开玩笑?‘周年纪念’如今红火得不得了。
这个30周年,那个50周年。
那是巨大的新闻钓钩。
像天使一样。
只要有重要人物露面,事情也就变重要了。
给一些要好的人打电话,看看你能拉来哪些人。
你认为这能管用吗?一准有效。
会让公众想起神奇女郎,对杂志有很大推动。
我考虑了杰克所提的建议,也考虑到授权的问题。
好吧,我说,这是你的业务。
你安排好了,你操办一切。
拿去,我的电话本,看看你想邀请什么人来。
向传媒发布新闻。
这些都是你的事。
好啦,我使某个人高兴了。
而且,我也腾出时间来了。
下午,我按约定时间去看了神经科医生,开了处方。
谢谢你,杰克。
199x年2月9日招待会邀请信来了,一股清香油墨味。
我的办公桌上有一摞,供我亲手写上非常特殊的友人的姓名地址。
最好有哪些人出席呢?我拿起一张看了看,扔到天花板上去了。
神奇女郎邀请您赏光,出席创刊周年庆祝会……以及其他,等等,等等。
我跑到艺术部大喊大叫:‘神奇女郎杂志’!我说,‘神奇女郎杂志邀请您赏光!’不是神奇女郎召集新闻发市会!是推动杂志的招待会!招待会的中心意义都失去了!这是为我们自己办的!为我们自己!发出去以前你弄清楚了吗?我在这个精瘦的孩子——校对员的桌子前面。
她的午餐盒很整洁地打开着。
技工送到印刷所去的时候,你是不是打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付你工钱让你在这儿干一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
你所需要做的只是集中精力干好这件事。
这比这儿的人要于的事少得多,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过,要是你以为摊开你小小的健康食品三明治照样能把活干好,那么,我想跟你说点别的事。
那孩子抬头望着我,眼圈红了。
并不是因为校对长条校样太累了,而是在尽力抑制着眼泪。
当然我们看到了,新来的艺术指导埃利斯插了嘴,她本人也很年轻,也是个新手。
我要查一查。
大约20分钟后,埃利斯回来,带着一张皱巴巴的原稿复印件。
明明白白是神奇女郎杂志,理当如此。
印刷工排字时准是漏掉了。
好,我说。
我们既做出来了,我们就吃掉它们。
您不介意的话,内塞尔罗德女士,我想跟您谈一件别的事情。
是关于迪德尔的,谁?校对员,你早先在艺术部同她讲话的。
哦。
什么事?埃利斯是聪明人,但还不是那样聪明,否则她就不会向我提问题,使我不快了。
她就像前一个艺术指导埃米。
她曾因为弄虚作假,两次丢了工作,也都是妇女杂志。
你会以为她已从经验中吸取了某些教训。
现在她又失业了。
埃利斯也许要随她去了。
迪德尔在办公室哭呢。
我见到了。
我是她的上司。
如果她该受处分,这事要由我去办。
我是老板。
我是每个人的上司。
要是有人该受处分(像你所说的),那是我的事。
可是,用不着对她大喊大叫。
她每天在办公桌上吃午饭,因为她的工作量很大,需要她拿出献身精神。
喔,我会道歉的。
她会消气的。
我倒不认为你的大发作使她烦心。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火星上来的?那么,那么,那么是什么呢?她非常……失望。
幻想破灭。
她原来以为,为《神奇女郎》杂志工作,意味着她可以捍卫神奇女郎的哲学、神奇女郎本人追求的目的。
可是她……她在你身上见不到这些。
神奇女郎对为她工作的人会那么对待吗?这……这同她的原则完全对立。
得了吧,我有脾气。
我发火了。
偶尔的。
谁也会偶尔发火的。
你知道,我不是神奇女郎。
我估计迪德尔认为……呃,她来这里的时候是抱着很高期望的。
告诉迪德尔,脸皮要厚一些。
女人要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活下来,必须比男人更厉害些。
那也是我从神奇女郎学来的教训。
如果一个男人得到了全世界却失掉了自己的灵魂,他又有什么得益呢?摘引圣经!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我也有了个回答:听着,那一句的关键字是男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时,男人这个词既指男人又指女人。
因为,女人是不算数的。
因为,女人的意见不占地位。
因为她们的地位只比牲口稍强一点,而如果她们同一个以上的人发生性关系,就要被人们用石头砸死。
要改变那种局面需要更大得多的勇气,我的朋友!拿神奇女郎的行动来说,她常用手目挡开子弹。
这够勇敢的了吧,呃?可是那明显是自卫呀!是吗?你试过蹲下去躲开一颗子弹吗?她的行动是具有目的的。
它告诉我们,只要她有的,她都能给予我们。
如果你真想看看神奇女郎是怎样一个人,那就去参加招待会吧。
带上迪德尔。
199x年2月2日招待会的日子到了。
我希望这一天不要来。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朋友都到了。
我们邀请的著名人士至少到了一半。
新闻界也到了。
可是我没有见到他们,因为我能见到的只有比尔雇佣的好些穿着超短裙的女招待。
我需要喝一杯。
尽快。
比尔已成功地作弄了我,同时也贬损了杂志。
我伸手到手提包里找小药瓶。
我的神经科医生已经让我服过各种各样的药,像丙米嗪、普洛扎克兴奋剂那样的东西,吃下去要有数周时间才感到有点效果。
谁有时间等这么久呢?我属于那种人,爱作双重安排,如果一件事取消了,还有另一桩安排。
我要让取消的人自感有罪,就像是他们欠了我一笔。
我喜欢立竿见影,而且必须占到便宜。
我需要的是立刻满足。
也立刻蒙羞。
我正要打开药瓶盖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喝点什么,别吃那种东西,亲爱的。
要不会伤害你的。
拿着。
梅西!我完全忘掉了她同菲尔也是受邀客人。
照例是接吻——接吻,拥抱,然后从她手中接过玻璃杯子以便吞下药丸。
没什么事,是吧?你没病,是吧?只是紧张了些,是吧?紧张?梅西,你怎么会想到我紧张?我喝下了她递给我的饮料。
幸亏没有掺金酒。
如果是我在办宴会,我肯定感到很大压力!为什么?什么使你认为会出错?我问梅亚。
难弄啊!我没有说出什么错。
我只想到,我只有一窝小猫小狗在试图组织一次像这样的大聚会。
什么娄子都会出的!举例来说,那些女招待的服装。
只剩一点点了,你说呐?那不是我的主意。
啊?别人在替你作决定?我不需要旁人替我作决定。
不过你需要授权别人分头负责把事情搞得顺顺当当——‘顺顺当当’的定义可不明确。
嗯——我觉得《邮报》的那个家伙注意女招待远远超过了注意神奇女郎。
要是他醉醺醺地靠她更近,她会蹦起六尺高来的。
嗅,梅西,发发慈悲吧!……瞧瞧那儿!有人递给她一条毛巾。
但愿她们的服装是快速晾干的。
梅西……真的。
要是我来主办,我不会把这么多的责任交到别人手里去的。
控制,控制是最宝贵的东西。
你不能放松一分钟。
告诉我,杂志也像是在这种快乐的混乱之中吗?这一晚上,不只是梅西一个人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她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也许你会说,我所描述的这些事件并不是最要命、最关键、最蒙羞的事情。
可是,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
明天报上,我尊敬的人们会以为杂志的销售就一直是这么漫不经心的。
谁说世上不会有坏名声这种东西呢?199x年2月23日奇怪,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我自己也在同业界听到了。
我已很接近于被替换。
梅西在男朋友的耳边唠叨,菲尔以一摞剪报为武器,跟几个投资人讲了,示意说我也许不是干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杰克打来电话,他也看到了同样的文章。
他用了大约历分钟尽说一些累赘、解释的话,老说:我早跟你说过了,令我很不耐烦。
那么,从中得出什么教训呢?杰克?我问。
经营杂志的压力是为男孩子准备的?不是为女人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说。
我是说,对男人来说已经不容易,我奇怪女人怎么还会去干这种事情。
我不希望她们来于这事,我的确希望她们去干别的事。
如此而已。
对吵。
你要是忍不了闷热,就回厨房去,呃?那不公平,琳达。
你真正说的是妇女承受不了男子承受的工作压力,所以她们连试都不必去试。
尽管你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压力。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因为我做了许多解释。
明天早上六点钟,菲尔召集投资人开会,我还得做更多的解释。
在大学期间,梅西说过,没有什么问题一瓶南方威士忌不能解决的。
我懂了为什么它有这个绰号:火火。
下到喉管使你觉得舒适、温暖。
我觉得这正是我需要的。
要及时赶上这次会议,现在最好能睡一会儿。
我必须有生气……锐利……能回答问题,能自卫。
目前我必须振作起精神。
该死。
我有了这样的感觉就什么东西也找不到了。
这个星期拿来的该死的安眠药九搁到哪里去了?下一期杂志的稿件搁到什么地方去了?销售量是多少?上帝,我累了。
199x年2月25日我的精神科医生问我能不能把这次会议录下音来。
我琢磨,当然,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该搞一个录音传给子孙后代呢?你肯定不介意吗?她问。
我不介意。
也许你可以把我当作研究课题呢。
你可以以我的名字命名。
‘内塞尔罗德病例’或‘内塞尔罗德综合症’。
在我死后,它还会存在下去。
名声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有什么名声。
我只认为,名声的价值就像是一件能把门打开的工具。
名誉地位略超出你本人一点,是有好处的。
办事情容易些。
但我真的从不把它当作一个目的。
我对她说了这些意思。
但是她紧追不放。
你认为什么东西是你‘走了以后’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你非常想在你的墓志铭上提到的,或在墓碑上刻上去的。
你提到这些事真可笑。
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类似的事。
你对一位心理学家说到梦,立刻引起她的极大兴趣。
她不再在小本上乱写乱画,她做好摘记的准备,往前坐坐,以免漏掉一个血淋淋的细节。
对我说说梦。
噢,一定是我在招待会上吞了药片或者是喝了什么东西,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梦见我死了,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来参加葬礼。
就像是我从上空望下来。
他们致的悼词,好家伙,丘吉尔听了也要目瞪口呆。
‘如果天假以年,琳达·内塞尔罗德的成就无可限量。
’有个人这么说。
而我感到心窝发疼了。
就因为这件事,我的生命结束了。
人们能提到我的地方,也只有这份杂志。
所以你并不真正喜爱这份杂志。
这是职业。
这是活儿。
开始的时候,想得很好,有神奇女郎的支持,还有一个工作班子,包括我在内,都相信她的主张。
可是,行不通。
卖不出去。
只好妥协。
为什么?因为不得不如此。
投资人希望收回投资。
所以我们所做的就是要尽快获利。
这样你不是也高兴吗?不!那么你为什么不退出呢?或者告诉他们,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因为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什么东西能畅销,我们也干了一点。
我说出这句话似乎要想卖给神经科医生一份杂志。
不管怎么说,我不打算退出。
琳达,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注意观察你。
你同你的职工为一份你们并不喜欢的杂志工作累得要死。
你自己并不相信它会成功。
可是我不打算退出。
我也没有说你应当退出。
要是我退出,他们就会说,幄,她应付不了啦。
她不适宜做事。
你认为你适宜做这事吗?当然罗!哦,依我看来,一个适宜做事的人的脊梁骨是硬的,他们的信心是不会动摇的。
你没有听懂。
我说,做事业大家都有个理解。
你必须按别的其他任何人那样的做法去做事情。
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那你怎么能在游戏中获胜呢?你们是在胁迫下才同意这些规则,而且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可能获利。
你只是按别人的议程办事,执行别人的命令,还在那里纳闷为什么不能赢。
就像只是一名副手。
现在你担心的是做一名好助手还是差劲的助手。
我要问问你,你要是在军队工作,首要的事情是什么?我不打算退出。
我不想要一个‘退出者’的名声,我也不想让他们以为我应付不了。
她看来无话可说了。
于是又重新开一个头。
跟我多讲讲你梦中的葬礼。
她说。
神奇女郎也参加了。
她致了悼词。
她说的类似这样的话:‘她是值得我们仿效的榜样。
她树立的标准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去争取做到的。
’说下去。
神奇女郎说,‘她的一生说明一个人努力工作会有什么样的成果。
她是一个真正的神奇女郎’。
听起来像是在讽刺了。
你不需要成为神奇女郎,心理学家说,你不必追求完美,不必成为这位坚强不屈、从不气馁的亚马孙人。
你就成为你。
过去数周内你已经犯了不少错误,是你想维持原有的体制与方法才犯的错误。
现在必须走你自己的路,制定你自己的游戏规则。
我该怎么做呢?办一份我自己的杂志?只要你愿意,我看没有什么理由不能这样办。
有你这样的经验和能力——你要是不行,还有谁行?我退出这份杂志以后,谁会跟我工作?我的辞职消息会登在同业报上。
找职工、找客户就不容易了,他们会说我——不用考虑别人会怎么说。
要是人们对你抱着偏见,认为你对付不了压力只好退出,那么不管你怎么于也说服不了他们改变看法的。
告诉他们,他们对你的退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告诉他们,你认为他们的杂志狗屁不值。
告诉他们,你就是不快活。
不过你毫不在意他们的偏见。
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琢磨一个女人能不能当好公司的头头,而他们应当问问自己的问题是:‘我有了自己的公司还要他们的公司干什么?’199x年3月1日我已不再梦见自己的葬礼。
你已经死了还要什么纪念碑呢?他们为谁建纪念碑?将军们——让别人去送死的人?现在我正在建立自己的纪念碑。
在我的磁碟放录机上,我以没有领袖、没有教师、没有一定之规与我,我自己的铭言来替代原来的铭言欢迎开始新的工作周。
新的杂志还没有刊名。
但是,分发出去的计划书已经吸引了许多潜在的广告客户。
来了许多电话,问能不能到这里来工作。
神奇女郎送来一个公开的口信。
她表示支持这个新项目,并要求别人也这样做。
有高层的朋友是件好事。
《灵感药》作者:[美] 詹尼弗·玛可维卡上帝啊,给我时间完成这个吧。
我所剩时间无多。
真该怪自己太容易相信他们。
他们真该下地狱,受炼火的痛苦煎熬。
魔鬼也不应该宽恕他们对世界犯下的滔天罪行。
我想没有人会忘记这事。
而现在我是唯一一个能写下这个的。
我想我快不行了。
我要安静下来,写完这个。
要不然,一切都晚了。
这一切都从那时开始。
(哦,我用了多少次开始这个词作为故事的开端?)我在《鲁纳杂志》上看到一则广告,广告标题是《需要灵感吗?》,这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眼球。
你知道的,我是个作家,且是名作家的那种,我对自己这样安慰道。
我一直在等待自己写出好的作品,但我总是受创,受到打击,世上的霉运都被我碰上了。
灵感药像是灵验了我的祈祷,而我已经不管它是否不雅。
我和当时其他的一些名作家都寄出了10美元订购我们想要的灵感药,只要花10美元,有点难以置信,是不?过了28天后,药寄到我们的手中。
我像小时候拆圣诞礼物那样,又惊又喜地打开那小小的精巧盒子。
看完说明书后,我服下了一粒药,灵感马上就来了,泉思如涌啊。
我坐在打字机前一直写啊。
写了两个钟头后,我才停笔,回看自己写的,不错的题材,这可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
过了不久,各大报纸争相报道这神奇的灵感药。
之后,许多好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但好景不长。
当人人都服用灵感药时,就出现了一种诵读困难的迹象。
后来发现,灵感药在刺激左脑的荷尔蒙分泌和大脑的活动来提高写作能力的同时,大脑的其他机能相应地被侵蚀。
药服用量越大,变化就越快。
即使你只服过一粒药,阅读困难也迟早会出现。
我已经察觉到它已经作用在我身上了。
那些写论文的博士们已经开始丧失他们的能力,老师们也不会阅读了,连小学生都比不上。
互联网瘫痪了,文明的社会一下子陷入混乱。
而那些发布广告的好心人士在这时却都从地球上销声匿迹了。
这时,从外太空的宇航员传回报导:一艘巨大的太空船正在我们的地球上空盘旋。
外星人最后毁灭了人类。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啊。
某天我得把这个故事记下来。
外星人还留下一条留言:灵感药?你们人类啊,真是愚昧无知,什么都信。
我们还以为你们早有警戒,料到神奇的灵感药是我们在作祟。
600万年后,我们会再次踏足,再次破坏你们的文明。
我们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这样会缺少很多乐趣。
希望你们看到这条留言时,还能看得懂。
如果看不懂,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安息吧。
事情就是这样.也许有人没有吃灵感药,但他们一样会死,因为世上没有医生了。
我诚心地希望人类不会回到原始的状态,因为那是对生命的浪费。
生命太短,转瞬即逝,我们承受不起变得一无所有后重头再来。
《零侧曲面》作者:教授 马丁·加德纳孙维梓 译正当多洛蕾丝,那位漂亮的芝加哥《紫帽子》夜总会的黑发女明星,站到舞场的正中时,伴奏乐队响起了轻柔的东方旋律,她也跳起拿手好戏——《肚皮舞》。
场内十分暗淡,只有几束朦胧的光线自上而下投来,使舞女身上那薄如蝉翼的埃及服装闪闪发亮。
正当多洛蕾丝以优美的舞姿扔出披在头部和肩上的透明薄纱时,突然从上方某处传来就象是枪声般的巨响,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打天花板那儿头朝下地跌了下来!接着就是极度的喧闹与混乱。
领班杰克·鲍尔斯赶快吩咐打开灯光并努力使观众平息下来,而原来站在乐队旁边观看演出的总管则把台布盖到那四肢伸展的躯体上,并翻成仰卧模样。
这个陌生人呼吸困难,毫无知觉,他早已超过五十开外,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他那经过精心梳弄的火红色胡须,陌生人已完全秃顶,他的体格使人联想起职业摔跤手。
费了好大劲才由三个侍应生把他抬进了总管的办公室。
观众大厅里沸沸扬扬,夫人们都已近乎歇斯底里,眼睛瞪得滚圆地一会儿瞧看顶板,一会儿互相张望。
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这家伙是怎么掉下来的,唯一合乎常理的假设只能是他先被人从舞场的某侧高高抛向空中,但在场的任何人又都没见到事情如何发生。
这时在总管办公室里,长着胡子的陌生人已经苏醒过来,他叫斯坦尼斯拉夫·斯略宾纳斯基,维也纳大学的数学教授,是应邀来芝加哥大学作系列讲座的。
事情的开端是在几个小时以前,《默比乌斯》协会的成员在《紫帽子》夜总会二楼偏僻处的一张餐桌旁集会,举行每年的年宴。
《默比乌斯》协会是芝加哥市一个鲜为人知的拓朴学家的组织,而拓朴学则是现代数学的一个分支。
要向不大接触数学的人解释什么是拓朴学相当困难,可以这么说,拓朴学是研究图形在变形后仍然能够保持的那些性质。
设想有个面包圈是用极其柔软又极为坚韧的橡胶做成的,可以随意把它朝任何方向弯曲、压缩或伸延,但不论面包圈怎么变形,它仍然有某些性质始终保持不变,例如它中间总有个洞,在拓朴学中面包圈被称为环面,你用来吸鸡尾酒的麦管也是环面,不过被拉长了,从拓朴学的观点看来,面包圈和麦管毫无差别。
拓朴学对几何对象的长度,面积,体积等度量性质不感兴趣,它只研究图形和物体最深刻的性质,即使在最厉害的变形(但不准弄断和粘合)以后仍然不变的性质,如果允许弄断和粘合,那么不论有多么复杂结构的物体都可以转化为任何具有其他结构的物体,于是所有的原始性质将一去不返,被彻底破坏了。
稍想一想,你就会理解,拓朴学研究的正是物体所拥有的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深刻的性质。
在十八世纪,许多数学家还只是致力于个别拓朴题的解答,那末奥古斯特·费迪南德·默比乌斯作为开拓者,就已在拓朴学领域开展了系统的研究。
默比乌斯是位天文学家,在莱比锡大学教了上半个世纪的书,在他以前所有人都认为任何曲面都有两个侧面,例如纸张那样,正是默比乌斯完成了意外的发现:如果取一条纸带,把它扭转半周后再把两端粘连起来,就能获得单侧的曲面,它没有双面,只有唯一的单面!即使伸缩或变形也仍然保持。
《默比乌斯》协会,每月都要召开具有学术性质的会议,而每年11月17日(默比乌斯的生日)则要举行宴会并邀请著名拓朴学者来作讲演。
今年我们决定把仪式的地点放在《紫帽子》夜总会,那里价格便宜,而且在讲座以后还可以到楼下大厅里去观看节目。
在客人方面运气也不错:著名的斯略宾纳斯基教授接受了邀请,他是世上最优秀的拓朴学家,也是当今最伟大的数学天才之一。
我陪斯略宾纳斯基一齐乘出租车去《紫帽子》,路上我请他透露些报告的主要论点,他笑而不答,劝我姑且忍耐,要知道讲座题目《零侧曲面,已经在协会成员中引起如此热烈的议论,甚至美国中西部公认的拓朴学权威威斯康辛大学的辛昔松教授也向理事会书面告知了想出席宴会的意图,辛普松在这一年还没光临过任何一次会议呢!我们准点到达,在把斯略宾纳斯基介绍给辛普松教授及其他协会会员以后,大家入了席。
我有意让斯略宾纳斯基注意到宴会上有许多细节都体现了拓朴风格,例如放纸餐巾的银环就做成默比乌斯带的样子,在咖啡以前上桌的是专门烤制的面包圈,而咖啡壶的外型却是《克莱因瓶》的式样。
我简短致词以后,斯略宾纳斯基站起身来,对掌声报之以微笑并干咳一声。
斯略宾纳斯基的精采报告只有专家们才能理解,因此要想详尽叙述其内容恐怕是不可能的,但主要点可归纳如下:十年前斯略宾纳斯基偶然翻阅到默比乌斯的一本罕见的著作,并为其中一个大胆的论断所震惊,默比乌斯认为,并不存在什么理论根据说,曲面的两个侧面是不可缺少的,换句话说,曲面可以是双侧的,单侧的,甚至也可以是《零侧》的!当然,教授阐明说,这种曲面不可能马上直观地呈现出来,就象负1的平方根或四维空间的超立方体那样,但是概念的抽象性难道就意味着它是无聊的,或者说就不能在现代数学或物理中找到它的应用吗?不应该忘记,教授继续说,那些从前没见过默比乌斯带的人是难以想象单侧曲面的;不少很有数学想象力的人竟否定了单侧曲面的存在,尽管默比乌斯带就近在他的眼前。
我瞄了辛普松教授一眼,在讲这句话的当儿他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许多年来,斯略宾纳斯基继续讲道,他顽强地努力缔造零侧曲面,按照对已知曲面型来进行类推,他成功地研究了零侧曲面的许多性质,盼望已久的一天终于来临。
斯略宾纳斯基停顿一下,想了解这句话对大家的影响,他在对发楞的听众扫视了一圈后说道,他的努力已经成功,他创造出了零侧曲面!就象是火花放电一般,他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桌边所有的人。
每个人都精神陡然一振,惊异地左右互视,并努力坐得更好一些。
辛昔松教授猛然晃动着脑袋,当斯略宾纳斯基走向餐桌的远端——那儿已备好一块教室用的黑板时,辛普松向左面的邻座低声说:荒谬已极的胡说八道!要末斯略宾已经完全疯了,要末他是想开我们一个大玩笑。
我觉得,这种想法在许多出席者的脑海中也在闪现,我看见其中某些人在怀疑地笑着,那时教授正在黑板上勾画复杂的图解。
在他作了一番说明(出于耽心大多数读者对此完全不能理解,我将全部略去不讲)以后,教授声明说,他将在讲座结束时做出一个最简单的零侧曲面来。
这时所有的与会者,也包括我在内,都交换着会意的微笑,只是在辛普松教授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斯略宾纳斯基打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叠蓝纸,剪刀和一管胶水,他把纸剪出个东西,奇形怪状的令人联想起是个纸娃娃:有五条长长的凸出部份,就象是头部,双手和双脚。
然后他把这东西摺来摺去并小心翼翼地把凸出部的顶端粘合起来,整个过程极为奥妙而且需要极大的细心,各个长条令人眼花缭乱地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两个空端,斯略宾纳斯基把胶水滴在其中之一上面。
先生们,他说,把这个由蓝纸做成的不可思议的结构朝四面翻动,使所有人得以看清,现在,你们看到了公开展示的第一个斯略宾纳斯基曲面。
随着这句话,教授把空着的一端粘上了另一端。
爆发了砰訇一声巨响,就象是打碎了电灯泡——纸制的结构顿时消失了!刹那间大家呆住了,然后一齐爆发出笑声和鼓掌声。
当然,所有的人都深信成了这场闹剧的受蒙蔽者,但也不得不承认,整个表演棒极了,和大家一样,我也认为斯略宾纳斯基为大家导演了一幕精彩的化学魔术。
纸肯定是被浸透了特殊的化合物,通过摩擦或其他什么手段被点燃,顷刻间被烧得烟消灰散。
看来斯略宾纳斯基教授被友善的笑声弄得有些发窘,脸都红得和胡子一样,他窘迫地笑着坐下,掌声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围集在客人旁,轮番戏谑地向他祝贺这了不起的发现,侍应生领班提醒我们,需要观赏节目和需要饮料的人可以在楼下预定桌位。
餐厅里渐渐走空了,房内只剩下斯略宾纳斯基、辛普松和区区在下。
两位赫赫有名的拓朴学家站在黑板旁,辛普松咧开了嘴,指着图上的某个地方:在您的证明中有个错误被极端巧妙地掩盖了,教授,不知道与会者谁看出了没有。
斯略宾纳斯基的脸色很严肃。
在我的证明中没有任何错误。
他不无激动地回答。
您算了吧,教授,辛普松反唇相讥,错误在这儿。
他用手指点着图形:这些线条的相文是不可能属于簇的,它们在簇以外的某个地方相交。
他含糊地作了个向右的手势。
斯略宾纳斯基的脸重新红了起来。
而我对您说,这里没有任何错误。
他重复说,提高了声调,一字一句地仔细重复了证明的全过程,不时地用手指关节叩击着黑板以加重说服力。
辛普松面色阴沉地听着,在某个地方他打断了斯略宾纳斯基的话,向他抗辩些什么,而对方在一瞬间又顶了回去,接着又有一处质疑,但也过去了。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因为这已远远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争论对我来讲,似乎已翱翔在高不可攀的拓朴顶峰之上。
黑板旁的情绪已趋于白热化,两位论敌的声音越来越响,辛普松和斯略宾纳斯基之间原先就有过争论。
也是关于某些拓朴学定理的,此刻旧话也已重提。
听我对您说,您的这个变换不是相互连续的,所以,这两个集合就不能同胚映射。
辛普松嚷了起来。
在斯略宾纳斯基的太阳穴上青筋毕露。
那您是否也费神解释一下,我的纸簇是怎么消失的呢?分文不值的鬼计,除了手法灵活以外什么也不是。
辛普松嗤之以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是怎么搞的,但有一点十分清楚:您那个纸簇并非因为化成零侧曲面才消失的。
啊,并非?是并非吗?斯略宾纳斯基打牙缝里挤出这二句话。
在我还没得及劝阻以前,他那粗大的拳头已打在辛普松的下巴上,于是来自威斯康辛的这位教授倒下地去,斯略宾纳斯基转身向我,面目狰狞。
别打算掺合进来,年轻人。
他警告说,他比我至少要重上一百英磅,所以我只好接受警告而退却。
后来发生的事实在使我毛骨悚然。
斯略宾纳斯基两眼充血,蹲在摊开四肢的论敌身旁,并且把他的手和脚编织成一个难以想象的纽结,他把这位威斯康辛的同行就象是纸带一样地摺叠起来!一声炸响——在斯略宾纳斯基手中只剩下一大堆衣服。
辛普松化成了零侧曲面。
斯略宾纳斯基站起身子,喘着粗气,双手还抽搐地紧握着辛普松的上装,然后他松开了手,上装重新落向地上的那堆衣服上面,斯略宾纳斯基咕噜了几句听不明白的话,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部。
我尽量保持了自制,想去把门闩上,当我讲话时,声音几不可辨:那末他……还能回来吗?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斯略宾纳斯基嚎叫着,我刚开始研究零侧曲面,仅仅是开始。
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只知道一点——辛普松正位于比我们空间维数更高的空间里,首先是在四维空间,然后……上帝才知道他会去哪里。
他突然抓住我上衣的翻领并拚命摇晃,我以为现在该轮到我了。
我应该去找他,斯略宾纳斯基说,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他坐在地板上,把自己的手脚也摆布成那不可思议的样子。
别象白痴那样干站着,他朝我嚷,还是来帮一下忙。
我好歹整了下衣服,就帮他把右手从左腿下穿过去又绕向脖子,在我的帮助下使它碰到了耳朵,左手也要如法泡制。
往上,往上,而不是朝下,斯略宾纳斯基暴躁地叫着纠正我,这时我正尽力使他的左手碰上了鼻尖。
一声爆裂,比辛普松消失时的还要响亮,一阵冷风侵袭了我的脸,等我张眼以后,只见地上又多了一堆衣服。
我笨拙地望着这两堆服装,身后隐约有动静,似乎有人在噗哧喘气。
我转身看见了辛普松赤条条地站在墙边发抖,面无血色,然后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他的四肢,在曾被相互紧绕过的地方,透出红色的斑痕。
我悄悄溜到门旁,打开门就沿楼梯直冲楼下,我需要喝点什么定定神。
然后人们就告诉了我在大厅里发生的可怕的一幕:在我之前几秒钟,斯宾略纳斯基实现了来自另一空间的跳跃。
在后面的房间里,我碰见《默比乌斯》协会的其他会员正在和《紫帽子》的经理吵得不可开交。
斯略宾纳斯基身上缠着台布,活脱是个古罗马人,坐在安乐椅上,用手把包着冰块的手帕紧紧压在下巴上。
辛普松回来了,我告诉他,他还在昏迷中,但我估计他问题不大。
上帝保佑。
斯略宾纳斯基喃喃地说。
《紫帽子》夜总会的经理和老板怎么也理解不了当夜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打算进行解释,却更使局势恶化了,而警察的到来则大大使这一切混乱万状,狼狈不堪。
最后,我们总算让受尽折磨的同行穿好衣服,恢复了过来,我们大家离开了这战场,并保证明天再和我们的律师一齐回来。
看来,经理是认为他们夜总会成为某个外国阴谋的牺牲品了,他向我们威胁,要我们赔偿一切经济损失,并挽回他所说的夜总会那无可指责的好名声。
不过后来由于这个神秘事件在全市广泛传说,给夜总会起了意想不到的广告宣传作用,他才放弃了起诉。
辛普松只受了点轻伤,但斯略宾纳斯基则是下腭骨骨折,我送他到离大学不远的比林克斯医院诊治。
他在医院住了几个星期,谢绝了一切来访,我只是在他出院上车站那天才见到了他,斯略宾纳斯基去了纽约,打那时起我就再投看见他了。
几个月以后,他因心脏病发作去世,辛普松教授曾和他的遗孀通信,希冀能找到哪怕一点和零侧曲面理论有关的手稿也好。
拓朴学家能否从斯略宾纳斯基的手稿中有所发现(当然,如果能找到它们的话),这只能寄托于未来了。
我们耗费了大批纸张,迄今还只能造出通常的双侧或单侧的曲面,尽管我也曾帮忙把斯略宾纳斯基摺成了零侧曲面,但由于过于激动,我已忘记了所有细节过程。
但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在出事那晚,我临走以前,这位伟大的拓朴学家讲过的一件事。
真走运,他说过,辛普松和我在返回以前还来得及脱出了右手。
否则那又会怎样?我疑惑不解。
斯略宾纳斯基显得腼腆不安:我们的人会被从里向外整个地翻转过来。
《零重力阴谋》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一詹姆士·普利斯先生不论是想问题还是说话,都慢条斯理。
不过,他是一个头脑聪明的家伙,一个非常伟大的科学家。
我很熟悉他。
我可是一个多次采访过他的报社记者。
普利斯是一个脸色苍白、头发银灰的小个子。
他穿着商务型衣装,而他的性格却似乎既不坚定也不果敢。
在别人看来,他总是犹豫不定,好像对每件事都难以决断。
但我认为,在某一种情况下,他也可能会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地采取行动。
实际上,我怀疑他是一个杀人犯。
我并不敢肯定这种猜测。
而无论如何,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如果他是一个杀手,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惩罚的;因为一切都太晚了。
二爱德华·布鲁和詹姆士·普利斯是大学同窗,他们都未婚,在毕业后的20多年时间里,他们携手开展了许多工作。
但在其他重要事项方面,他们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布鲁高大,肩宽,充满自信。
他思考问题时既敏捷又务实,并引以为自豪。
他总能看到将每一项科学发现投入实际应用的可能性。
他从自己做的每件事里都获了利。
在45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他所有最棒的机器,都是基于普利斯的理论研制的。
当布鲁的声名日益显赫、财富日益膨胀之时,普利斯在自己执教的大学里也受到了莫大的尊重。
一天,普利斯产生了一个关于重力理论的新想法,猜测减小重力是可能的。
所以很自然的,布鲁决定建造世界上第一台零重力仪。
他说,这一发明将彻底结束重力时代。
三我代表自己所效力的《电讯新闻报》去采访普利斯。
很自然,我向他提到了零重力。
他看起来充满疑虑。
零重力?他最后说,我其实无法确定这是否可行。
布鲁先生认为这可行。
我说。
我怀疑他的判断,普利斯说,他从未完成自己在大学里的研究,你要知道,但他显然有非同寻常的头脑。
这使他暴富!我们坐在普利斯的寓所里。
里面很舒服,但陈设很普通。
他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
一个人仅靠搞科学成果是富不起来的。
他说。
他已经两次因为自己的科研成果而荣获诺贝尔奖。
他不富有,但也不贫穷。
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也许,他是妒忌布鲁在世界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显然布鲁要比他更加风靡于世。
可能普利斯猜到了我的想法,因为他随后对我说道:布鲁和我是朋友。
我们每周打一两次台球。
我总嬴他。
我在离开前问普利斯:你认为布鲁的想法错了吗,零重力真的不可能实现?是的,他说,不可能。
重力能被削弱,但不会完全消失。
布鲁肯定错了。
布鲁听到普利斯所说的这些话——既关于零重力又关于台球的内容时,勃然大怒起来。
事实上,他们俩都是优秀的台球玩家——几乎和专业选手一样厉害。
但他们一起打球时,却用了一种很不友好的方式。
我会邀请普利斯先生参加我的零重力仪首次试验的。
他说。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俩仍偶尔一起打打台球,并且彼此谦虚礼让。
布鲁的新仪器并没有很快取得进展。
一天我去他位于纽约州乡下的办公室访问他。
那是一个风光宜人的地方。
布鲁迟到了五分钟。
他当时脾气不太好。
布鲁先生,是不是您研制零重力仪的尝试失败了?我问。
不,年轻人,不是!你在重复普利斯的说法,是吧?没有,我只是……你当然是在重复!他对你这个记者说了——零重力是不可能实现的。
好,布鲁先生,那您在这方面取得进展了吗?我问。
是的!而且这令普利斯先生妒火中烧!随后我向他提起了打台球的事。
是的,我们打台球。
而且我赢他的次数和他赢我的次数一样多!那都是友好的比赛。
我们自同窗时代起,就一直是朋友,你知道。
你没有提前离开大学吗,布鲁先生?我问他,你考试没砸过锅吗?没,我没有!他生气地回答道,我想成为一名商人。
在我首次赚到属于自己的100万美元时,普利斯还仅仅是个学生。
而且他还不是个好学生。
他的文科考试几乎全挂了!你要知道。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和普利斯很快将会收到参加零重力试验的邀请函。
但是请柬是在好几个月以后才送到的。
试验开始前,大家要开怀畅饮一小时。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受到了邀请。
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电视屏幕一睹试验的真容。
我给普利斯先生打了电话:你从布鲁那里收到请柬了吗,先生?是的。
那你会接受邀请吗?对方停了一会儿。
在可视电话屏幕上,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犹豫神情。
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其实并不赞成任何形式的公开试验。
当然了,爱德华压根儿不是科学家。
他只是想出名。
我会到场的!你认为布鲁先生的零重力仪能运行吗?对方又犹豫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布鲁先生已经给了我一份仪器设计图,而我……而我难以肯定它的可行性。
也许他能让它动起来。
他说他能让它动起来。
当然——他再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栽宁愿看到这一结果。
四布鲁名下的某座主楼的一个楼层被用来举行试验前的聚会。
酒香和轻音乐都在飘扬。
而布鲁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他看起来极为自信,极其高兴。
詹姆士·普利斯迟到了。
我看见布鲁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他。
当普利斯进来时,布鲁看起来颇感安慰,立即抓住了这位小个子的手。
詹姆士!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他说,你想喝点什么呢?你是这里最为重要的人,你要知道!普利斯试图推开递过来的酒杯,但布鲁硬是把酒杯塞到他手里。
绅士们!布鲁随后大声说,请安静一小会儿。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我向普利斯先生——全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一个两次获得了诺贝尔奖的人——敬酒!零重力仪就是根据他的构想研制的——尽管他认为这一切是天方夜谭——而且他有足够的胆识来公开宣讲自己的这一观点。
一些人笑了。
普利斯显得生气了。
现在,先生们,请跟我来。
布鲁说着,将大家引向楼顶。
五在零重力仪下方,放着一张中间带有圆孔的台球桌。
我转身看着普利斯,发现他仍攥着布鲁塞给他的那个酒杯。
他很少喝烈酒,但现在他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我看见他愤怒地注视着台球桌。
布鲁将我们领到了环绕台球桌摆放的20个座位前。
他把普利斯领到了最佳的位置上。
电视摄像机已经开始运转了。
布鲁友好而自信地解释着各种事情。
有时他转向普利斯咨询意见,但普利斯默不作声,他看起来很不悦。
渐渐地,台球桌中间圆孔上方的重力被削弱了。
布鲁突然说:先生们,每张座椅边的小网兜里都有一副墨镜。
现在请把它们戴上。
他说着自己就戴上了墨镜。
我们都戴上了墨镜。
一分钟后,一道奇怪的光线穿过圆孔现身了。
现在那里处于零重力状态。
布鲁指着说。
一些记者站起来以便看得更清楚些,但布鲁要求他们坐下。
试验还没有完!他说,我已经将重力降到了零,但还有另外一个试验应该做——我还没做呢。
我想让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他指向普利斯,来做这项试验。
普利斯先生,你是一位优秀的台球手。
请问你是否愿意将一只台球放在桌面上,然后朝这个洞把球打出呢?布鲁迫不及待地递给了普利斯一只台球和一根球杆。
普利斯看了它们一会儿,然后,他缓慢地、迟疑地伸手接住了它们。
现在请起立,普利斯先生!布鲁说,让我坐到你的位置上吧。
你现在主控一切!布鲁坐在了普利斯的椅子上,继续说道:当普利斯先生将球打到零重力仪下面的时候,球就会处于地球引力的束缚范围之外。
地球会继续绕着太阳转。
但这个球将不再移动,它会看似缓缓地移离地面。
看吧!普利斯在桌前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最后放下球,弯腰举杆。
所有记者都再次站了起来。
只有布鲁呆在座椅上。
他看着普利斯,笑了。
普利斯非常专业地将球一击。
球开始移动,穿过桌子,速度并不快。
它撞到了桌沿,因此改变了方向。
它这下运动得更慢了。
当球和桌洞上的奇异光束相遇时,它好像在洞边悬浮了一会儿。
然后出现了一道闪光,发生了一场爆炸。
衣布的焦味突然而至。
我们都惊叫了起来。
我后来在电视上看过这一幕。
在胶片上,那恐怖的15秒里,我真的认不出自己的脸庞了。
15秒!随后我们注意到了布鲁。
他在椅上抱臂而坐,但他的胳膊、胸部和背部都有一个台球大小的空洞。
随后,医生们发现他心脏的大部分组织消失了。
布鲁的手下立即关掉仪器,报了警。
六之后,我有几个月没见到普利斯。
他瘦了。
但在其他方面,他看起来却很好。
事实上他的脸没有以前那么苍白了。
他看起来更自信了。
他穿的也更好了。
他说:我想问题时脑筋转得太慢了。
我现在知道爱德华·布鲁是怎么死的了。
如果我当初有时间想,我早就知道了。
爱德华告诉我们台球会缓缓升到球洞上面。
但事实上这不可能!可怜的爱德华,他继续说道,他成功地将球的重力降到零。
处于那种情况下的物体只能有一种运动状态:光速运动!那个台球以大约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撞到了爱德华·布鲁身上。
很幸运,我们当时处在一栋乡下别墅的楼顶。
如果我们是在城里,台球会洞穿其他建筑,夺走更多人的性命。
那个球一定仍在以光速——几乎是光速——在太空里运动。
它只有在撞上一个足以阻止它运动的庞大物体时,才会停下来。
即便如此,它也会在那个物体上撞出大洞。
我觉得当时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被那个球干掉,是吗,普利斯先生?我问。
是的,球完全是很偶然地选择目标的。
他回答。
这一偶然事件的结果,是现在的普利斯先生掌管了布鲁的巨无霸公司。
很快他就会像布鲁那样富有和出名了。
我有好几次仔细回放了当时摄像机记录下的那一幕。
我知道那个台球当时早已对准了布鲁的心脏——就在普利斯用杆击球的那一瞬。
布鲁之死是一场偶然事故,还是一场谋杀?盾姆士·普利斯是个一流的台球手。
《领悟》作者:[美] 特德·蒋王荣生 译是一层冰,摩擦着我的脸,感觉粗糙,不过倒不觉得冷。
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手套老是在冰上滑落。
看见头上方有人跑来跑去,但他们都爱莫能助。
我竭力挥拳敲打冰层,可是手臂动作缓慢,我的肺部准是迸裂了,大脑一片混沌。
我觉得自己正在消融——一声惊叫,我醒了,心脏风钻般狂跳不止。
基督呀!我揭去毯子,坐在床沿上。
以前,我想不起当时的情景,只记得掉进了冰窟;医生说是我的思维压抑了记忆。
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我双手紧紧抓住羽绒被,浑身颤抖。
我竭力镇定下来,缓慢呼吸,却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那是死亡的滋味。
我困在水里接近一个小时,等到人们把我救起来时,我简直成了植物人。
如今我恢复了吗?这是医院首次对大脑严重受伤者使用新药。
新药奏效吗?我反复做噩梦。
第三次噩梦后,我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我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一直折腾到天亮。
新药就是这个效果?我会不会发疯?明天要去医院做每周一次的体检,由医院的住院大夫检查。
希望他能解答我的疑问。
我驱车前往波士顿市中心,半小时后就能见到胡珀医生了。
我坐在诊断室里黄色屏风后面的轮床上。
墙壁一面齐腰高的地方伸出一个水平荧光屏,角度经过调整,视域很窄,从我的角度看去是一片空白。
医生敲击着键盘,估计在调出我的档案,然后开始检查我。
他用笔形电筒检查我的眼球时,我告诉他我的噩梦。
那次事故之前做过噩梦吗,利昂?医生边问边掏出一把小锤子,敲击我的手肘、膝盖和脚踝。
从来没有。
这是药的副作用吗?没有任何副作用。
荷尔蒙K疗法能够使大量受损的神经细胞获得再生,对你的大脑来说,这是个很大的变化,大脑不得不作出大量调整以适应这种变化。
你做的噩梦可能就是调整的一个迹象。
这种现象是永久性的吗?不会的。
他说,大脑习惯了所有这些通道后就没事了。
现在,用食指摸一摸鼻尖,然后再摸一摸我的手指。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接着他让我用每一根指头快速与拇指相触。
随即又要求我走直线,有点像检验是否酒后驾车的测试。
然后,他开始考问我。
一般鞋子由哪些部分组成?鞋底、鞋跟、鞋带。
哦,鞋带穿过的孔,鞋眼,还有鞋舌,就是鞋带下面那种……不错。
重复这个数字:39174…………62。
这可出乎胡珀医生的意料。
什么?3917462。
你第一次检查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数字,当时我还在住院。
想来你经常用这个数字测试病人吧。
并不要求你把它背下来;这个数字是用来测试直觉记忆力的。
可我并不是硬背下来的。
我是偶然记住的。
那么,你记得我第二次检查你时说的那个数字吗?我稍停片刻。
4081592。
他吃了一惊。
大多数人如果只听一遍,是不可能记住这么多数字的。
你用了记忆术?我摇了摇头。
没有,连电话号码我都懒得记,一直用自动拨号。
他起身走到一台终端前,敲了敲数字键。
再试试这个数字。
他读了个十二位数,我重复给他。
你能倒着背吗?我又倒背出来。
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开始往我的档案里输入什么东西。
我坐在精神病房诊断室里一台电脑终端前,这个地方是胡珀医生作智力测试用的。
一堵墙上嵌进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后面可能安有摄像机作记录。
我朝镜子笑笑,挥挥手。
每次我到自动取款机取款,总是对藏在机器里面的摄像机微笑挥手。
胡珀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我的测试结果。
嗨,利昂,你的测试结果……非常好。
两个测试你都得了99分。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
你开什么玩笑。
没有。
没有。
他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这个分数并不表明你答对了多少问题,只是意味着相对于常人——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心不在焉地说,读中学时他们来测试我们,当时我只得了70分。
99分。
我竭力在自己身上找出点高智商的迹象:高智商应该有什么感觉?他坐在桌子上,目光依然盯着打印出来的数据。
你没有上过大学,是吗?我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上过,不过没有毕业,因为我对教育的看法和教授们不一致。
我明白了。
也许他还以为我是成绩不及格呢。
唔,从那以后你显然取得了很大进步。
三分是自然发展:岁数大了,成熟了,七分是荷尔蒙K疗法的结果。
好一个副作用。
这个嘛,你先别太高兴。
测试分数并不预示你在现实生活中就能够得心应手。
趁胡珀医生没注意,我翻了个白眼。
发生了这么神奇的事,他却只能说这些陈辞滥调。
我想再做一些测试,继续观察你这个病例。
明天你能再来一次吗?我正埋头修整一张全息图,电话响了。
接电话还是继续工作,我着实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去接电话。
我在编辑东西时,电话通常都让答录机接,但现在需要让人知道我又恢复工作了。
我在住院期间失去了许多业务:这是自由职业者必须承担的风险之一。
我拿起听筒说:格雷科全息摄影制作公司,我是利昂·格雷科。
利昂你好。
我是杰瑞。
你好杰瑞。
什么事?我仍然在研究荧光屏上的图像:是一对螺旋形齿轮,彼此咬合。
比喻合作精神,这个比喻很陈腐,但客户偏偏要用这个做广告。
今晚想去看电影吗?我和苏、托里要去看《金属眼睛》。
今晚?哦,去不成。
今晚汉宁剧场要上演最后一场女演员主演的独角戏。
齿牙的表面有些划痕,看上去油乎乎的。
我用光标凸显齿面,然后输入需要调整的参数。
什么名字?《对称》,是独角诗剧。
我调整亮度,消除齿牙啮合处的一些阴影,想一块去吗?是莎士比亚风格的独白吗?过分了:亮度太强,边沿的色彩太亮了。
于是我为反光的强度设置了上限。
不是,是一部意识流作品,四种韵律交替,抑扬格只是其中的一种。
所有的评论家都称之为风格十分显著。
想不到你这么喜欢诗歌。
我再次检查了全部数字,然后让计算机再次计算啮合模式。
我一般不太喜欢诗歌,但这部剧好像真的挺有意思。
想去吗?谢了,我还是去看电影吧。
那好,玩得开心点。
也许下周我们可以聚聚。
我们相互道了再见,挂上电话。
我等着电脑结束二次计算。
突然,我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以前我只要打电话,就无法同时做好编辑活儿。
这次我却能一心二用,轻而易举。
这些惊喜会不会连绵不绝、始终如此?不做噩梦、身心放松之后,我首先注意到自己的阅读速度加快了,理解力增加了。
我的书架上有些书我一直想读,却苦于没有时间,现在能够饱览了,连艰深的技术资料也能读懂了。
早在大学时代,我就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感兴趣的东西很多,全部涉猎却不可能。
现在发现自己也许能够做到,真让人欢欣鼓舞。
前几天,我兴高采烈地买了一大抱书回来。
现在又发现自己能够一心二用,同时做好两件事,从前绝不敢想像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我忍不住从书桌前站起来,放声大叫,好像我心爱的棒球队刚刚出人意料地打出一个本垒打。
就是这个感觉。
神经病科主任医师谢伊把我的病历接过去了,估计他想抢头功。
我几乎不认识他,可他那副模样仿佛我是他多年的病人似的。
他请我到他的办公室谈话。
只见他十指交叉,手肘支在桌上,问我:你对你的智力增强有什么感受?真是个蠢问题。
我觉得很高兴。
很好。
谢伊医生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发现荷尔蒙K治疗的任何负面后果。
那次事故造成的大脑受伤,你没有要求我们作进一步治疗。
我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正在进行一项研究,目的是多方面了解荷尔蒙对智力的影响。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想给你再注射一针荷尔蒙,然后监测效果。
这番话突然引起我的注意;终于有值得一听的东西了。
我愿意。
请你明白,这纯粹是出于研究目的,不是治疗。
你可能会从中得益,提高智力。
不过,从健康角度讲,你已经不需要再次注射了。
我明白。
我想我得签一份协议书吧。
是的。
参加这项研究,你可以得到一些酬劳。
他说了一个数字,但我几乎根本没在意。
这样很好。
我不禁想像起注射之后的情景来,对我意味着什么。
一股兴奋的寒颤掠过我的全身。
我们还要求你签一份保密协定。
当然,这种药的药效非常令人振奋,但在研制成熟之前我们不想过早对外公布。
那当然,谢伊医生。
以前有人打过这种针剂吗?超出治疗目的?当然有啰,你不会是实验品。
我向你保证,这种药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有害作用。
那么,从那些试验者的结果看,这种药在他们身上产生了什么药效?我们最好别给你暗示,否则的话,你就会想像自己正在体验我所提到的症状。
大夫什么都知道。
谢伊医生玩起这一套来得心应手。
我继续追问:至少,你该给我讲一讲他们的智力增加了多少?因人而异。
你不能用别人的体验来套自己。
我掩饰住失望。
好吧,医生。
关于荷尔蒙K的情况,即使谢伊医生不想告诉我,我自己也能发现。
我用家里的计算机终端登录信息网络,进入联邦调查局的公共数据库,仔细阅读他们目前收到的新药实验申报资料,得知申请必须获得批准才能对人体进行实验。
研制荷尔蒙K的申请是由索瑞森制药公司提出的,这家公司正在研究可以促使中央神经系统细胞再生的合成荷尔蒙。
我浏览了对失氧状态下的狗、狒狒进行的药物实验:所有动物都彻底痊愈了。
这种药毒性很低,通过长期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副作用。
大脑皮层取样的结果令人振奋。
大脑受伤的动物长出了新的神经细胞,而且更新后的细胞具有更多树突,然而健康动物服药后大脑却没有变化。
研究人员的结论是:荷尔蒙K仅仅替换受伤的神经细胞,并不替换健康的神经细胞。
对于大脑受伤的动物,新生的树突似乎并没有危害:经正电子射线层析照相扫描,大脑的新陈代谢没有显示出变化,动物在智力测试中的表现同样没有变化。
索瑞森公司的研究人员在人体实验申请资料中提出的方案是,先对健康人试验荷尔蒙K,然后将试验范围扩展到几种病人:中风者、老年痴呆症患者,以及我这种长期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
我无法进入病历档案查阅试验进展报告——试验对象是匿名病人,只有参加试验的医生才有权查阅病历档案。
对动物的研究井没有解开人类智力提高之谜。
有理由假定:智力提高的程度与荷尔蒙催生的神经细胞的数量成正比,而这个数量又取决于大脑最初受伤的程度。
这就意味着,深度休克的病人智力提高反而会最大。
当然,要证实这个理论,还需要了解其他病人的进展情况,这需要时间。
下一个问题是:智力达到一定高度后会不会趋于稳定?多注射荷尔蒙会不会进一步提高智力?我要赶在医生之前知道这个答案。
我并不紧张:事实上我感觉非常松弛。
我只是俯卧着,舒缓地呼吸。
背部麻木,他们给我实施了局部麻醉,然后往我的脊髓里打了一针荷尔蒙K。
这种药不能静脉注射,因为荷尔蒙无法通过血液—大脑保护屏。
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针,当然,人家告诉我,此前我打过两针:打第一针时仍然昏迷不醒,打第二针时虽然苏醒过来了,却没有认知能力。
又做噩梦。
这些梦其实也不全都惊心动魄,却奇特无比、不可思议,很多情况下梦中的内容我完全是陌生的。
我常常惊叫着醒来,躺在床上胡乱挥舞手臂。
但这次,我知道噩梦会过去的。
目前,医院里有好几位心理学家在研究我。
目睹他们如何分析我的智力十分有趣。
一位医生观察我的技能的各个发展阶段,学习、记忆、应用与扩展。
另一位医生则从数学和逻辑推理的角度观测我,如语言交流能力和空间想像力。
这使我回忆起我的大学时代。
当年我就发现,这些专家每人都有一个自己偏爱的理论,每人都对证据削足适履。
现在我对他们比从前更不信服了,他们依然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的东西。
他们分门别类的观测对分析我的能力无济于事,因为——用不着否认——我样样都极其出色。
我可以学习一种全新的方程式、外语语法或者引擎的操作原理。
无论学习什么,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无论学习什么,我都不必死记硬背条条框框,然后机械地应用。
我总能一眼看出那些系统如何作为整体、作为实体来运转的。
当然,我也不忽视任何细节与具体的步骤,不过我并不需要苦思冥想,几乎凭直觉就能把握它们。
渗透计算机的安全措施实在枯燥乏味;我看得出这种事对某些人是一种诱惑,对这种人来说,只要稍稍撩拨一下他们的机灵劲儿,他们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说实在的,黑客破解在智力方面没有一点美感。
一幢锁着门的房子,你一扇扇拽门,找一扇锁没安好的——有用,却谈不上什么趣味。
进入医药管理局的保密数据库很容易。
我用医院的一台终端调出他们的访问程序,显示地图和医护人员表。
接着我从该程序切入系统级,编了一个诱饵程序模拟登录界面。
然后我离开电脑,甩手不管了。
终于,我的一位医生走过来查看她的一份文件。
诱饵程序拒绝了她的密码,接着才调出真正的首页界面。
医生又试了试登录,这次成功了;可是她的密码却留在我的诱饵程序里。
使用医生的密码,我获得许可查阅医药管理局病人档案数据库。
第一阶段是对健康的自愿者进行试验,荷尔蒙没有效果。
正在进行的第二阶段临床试验则是另一番景象。
有八十二名病人的每周报告,每一位病人都用一个数字表示,对所有病人都采用荷尔蒙K治疗,大多数病人都是中风或者老年痴呆症患者,有些病人患的则是昏迷症。
最新报告证实了我的预见:大脑受伤愈严重的人智力提高愈大。
正电子X射线层析扫描显示出大脑新陈代谢水平大大增强。
为什么动物没有提高呢?我认为问题可能在于脑神经突触的数量。
动物的突触数量太少,它们的大脑只支持最低限度的抽象思维,因此多余的突触对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而人类却超过这个数量,人类的大脑可以支持充分的自我意识,因此他们可充分地使用新的突触,记录反映的就是这种情形。
最令人兴奋的记录是关于刚刚开始的调查研究,研究对象是几个自愿者病人。
多注射荷尔蒙的确进一步提高了智力,但最根本的还是取决于大脑受伤的程度。
轻度中风的病人没有达到高智商,而受伤严重病人的智商却获得了大幅度提升。
最初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病人中,目前只有我打了第三针。
我形成的新突触比先前任何一个接受研究的人多得多。
至于我的智力会提高到哪种程度,还是一个悬念。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都感到心脏狂跳不已。
时间一周周地过去了,我与医生们的周旋变得愈来愈乏味。
他们似乎把我当作一个博学的白痴:一个显示出某些高智商迹象的病人,但依然不过是一个病人。
在神经病学家的眼里,我只不过是正电子X射线层析扫描的对象,外加偶尔注射一小瓶脑脊液。
心理学家们通过谈话了解一些我的思维状况。
然而,他们先入为主,将我视为一个从深度昏迷中走出来的人,一个得了天大好处、却又懵懵懂懂的平常人物。
其实情况正相反,恰恰是医生们对正在发生的一切理解不了。
他们断定药物虽然提高了我的智商,却改进不了我在现实生活中的行为表现,我的本事只能使我在智商测试取得好成绩。
因此,他们不想在智商问题上浪费时间。
但是,智商尺度是人为设定的,而且设得太低了:我的分数太高,曲线上没有可比较的参照系,测试分数对他们而言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真正的变化正在发生,测试成绩仅仅反映了这种巨变的一个影子。
如果医生们能够感觉到我的大脑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该有多好:我正在认识到有多少信息先前我错过了,我明白这些信息多么有用。
我的智商远远不是实验室的现象,而是实用的、高效的。
我具有几乎完美无缺的记忆力、超强的整合能力,能够迅速判断形势,选择达到目的的最佳行动方案;决不会优柔寡断。
日常生活中的种种早已不在话下,只有理论问题还算是个挑战。
无论学习什么,我都能发现其中的模式。
任何东西——数学和科学、艺术和音乐、心理学和社会学——我都能掌握其本质结构,透过表面的音符,看见内在的旋律。
每当阅读时,我不由自主地可怜那些作者:他们艰难地从一个论点磨蹭到下一个论点,摸索寻觅他们看不见的内在联系。
他们如同一群不懂乐谱的人,偏偏要分析巴赫的大提琴奏鸣曲的总谱,试图解释这一个音符如何发展为下一个音符。
事物内在的模式真是美妙无比,我渴望了解更多的模式。
还有别的模式等待着我去发现,更大、另一种层次的结构。
这种上层结构我一无所知。
它是无比恢宏的音乐,我所了解的几首奏鸣曲不过是其中彼此孤立的数据点。
我不知道掌握这种结构后会发生些什么,到时候会知道的。
我想发现它们,认识它们。
这种渴望比以前任何欲望更加强烈。
这一次来看我的医生名叫克劳森,他的行为不像别的医生。
从他的举止言谈来看,应该惯于在病人面前表现得亲切随和,可是今天他似乎有点不自在。
他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但言谈显得别扭,没有其他医生的例行套话那么流畅。
利昂,这次测试是这样的:你先读一些对各种情况的描叙,每种情况都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难题。
读过之后,请你告诉我你解决难题的方法。
我点了点头。
这种测试以前我做过。
很好,很好。
说着他输入一个指令,我面前的荧光屏上出现了文本。
我读了读情况介绍:这里的问题是计划安排、定出各项事务的处理顺序。
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这很异常。
大多数研究者会觉得这样的问题太绝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太恰当。
我等了一会儿才回答,不过克劳森依然对我的速度感到吃惊。
答得很好。
他在计算机上敲了一个键,再试试这个。
一个情况接着一个情况。
我读第四个情况介绍时,克劳森精心摆出一副职业性的超然态度。
他对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尤其感兴趣,却不想让我知道。
这个情况说的是政府里的权力斗争,激烈竞争以求升迁。
我明白了克劳森是何许人也。
他是政府的心理学家,也许是军方的人,更有可能是在中央情报局研究与发展署供职。
这个测试旨在探测荷尔蒙K用于培养战略家的潜能。
所以他和我在一起显得不自在:他习惯了同服从命令的军人和政府雇员打交道。
很可能是中央情报局希望把我扣下来,好做更多的试验;他们可能也根据其他病人的表现能力对他们进行过同样的试验。
以后,中央情报局会从手下挑选自愿者,使他们的大脑缺氧,再用荷尔蒙K进行治疗。
我当然不想成为中央情报局的资源,可是我已经显示出足以使他们感兴趣的才智。
因此,我只能装聋卖傻,答错问题。
我在回答中选了一个差劲的办法,克劳森大感失望。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继续测试。
我读文本花的时间长了,反应也迟钝起来。
无关紧要的问题中散见着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如何避免被一家充满敌意的公司接管,另一个是如何动员人民阻止建设一座火力发电厂。
这两个问题我都答错了。
测试一结束克劳森就打发我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撰写报告了。
如果我把自己真实的能力表现出来,那么中央情报局就会立即招收我。
我前后不一致的表现会给他们泼一盆冷水,但不会改变他们的主意。
潜在的回报对他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们是不会放弃荷尔蒙K的。
我的处境发生了巨变;如果中央情报局决定扣住我作为试验对象,我同不同意都没什么区别。
我必须计划对策。
四天后,谢伊吃惊地问我:你想退出研究吗?是的,立即退出。
我要恢复工作。
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肯定我们可以——不是,不是钱的问题。
这些测试我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时间一长,测试就枯燥乏味了,不过我们学到了许多东西。
再说,我们很感激你的参与,利昂。
这不仅仅是——我知道你们从这些测试中学到了多少东西。
但我主意已定。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谢伊还想劝说,我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我依然受保密协议的约束;如果要我签个什么东西来确认,那就寄给我好了。
我起身向房门走去,再见,谢伊医生。
两天后,谢伊打电话来。
利昂,你一定要来做检查。
我得到消息,在另一家医院接受荷尔蒙K治疗的病人发现了副作用。
他在撤谎;这种事情决不会在电话上告诉我。
什么副作用?失去视觉。
视觉神经长得太快,而且迅速退化。
一定是中央情报局得知我退出研究的消息后下的命令。
如果我回到医院,谢伊就会宣称我精神不健全,将我置护他们的监管之下。
然后再把我转到一家政府研究机构。
我假装大吃一惊。
我马上就来。
好的。
谢伊舒了一口气,以为我相信了他的话。
你一到,我们就立即检查。
我挂上电话,打开计算机,搜寻药物管理局数据库里的最新信息。
没有关于视觉神经或者其他部位副作用的消息。
我并不排除这种副作用也许会在将来出现,但我要自己去发现。
是离开波士顿的时候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
走的时候我要取走我在银行的全部存款。
卖掉我的工作室的设备可以多换一些现金,可是大部分设备都太大了,运不走,我只好带走几台最小的设备。
忙了几小时后,电话又响了。
这次,我让自动答录机接电话。
利昂,你在家吗?我是谢伊医生。
我们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他还会打一次电话来,再不行的话,就会派穿白大褂的男护上来,或者干脆派警察来把我带走。
晚上七点三十分。
谢伊还待在医院里等待我的消息。
我转动点火钥匙,倒出医院停车场,驶到街对面。
从现在起,他随时会留意到我悄悄放在他的办公室门下面的信。
一拆开信就会知道是我写的。
你好,谢伊医生:我猜你正在找我。
他会惊诧片刻,但仅仅是片刻;他马上会镇静下来,紧急通知保安搜查大楼,检查所有离开的车辆,搜寻我。
接着,他会继续读下去。
你可以叫走守在我的房门边的那些大块头男护士了;我不想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
可能你决心让警方发出对我的通缉令,所以我自作主张在警方计算机里插入了一个病毒,每当要检查我的车牌号的时候,这个病毒就会替换信息。
你当然还可以详细描绘我开的车,可是你连我的车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对吗?利昂他会通知警察,让他们的程序员对付病毒。
他会得出结论:我有自我优越感情结,这是因为我在信中流露出傲慢的语气,冒不必要的风险返回医院送信,而且毫无必要地暴露一个本来不会被察觉的病毒。
不过,谢伊错了。
我策划这些行动就是为了让警方和中央情报局低估我的能力,于是他们不会采取严密的防范措施,这对我很有利。
警方程序员在计算机上清除掉我的病毒后,会认为我的编程技术好是好,但谈不上杰出,于是他们就会调出备份,重新安装,找出我的确切的车牌号。
这就会激活第二个病毒,这个病毒要复杂得多,会同时修改备份以及激活的当前数据库。
警方会沾沾自喜,以为查到了正确的车牌号,进而陷入迷魂阵浪费时间。
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再弄一小瓶荷尔蒙K。
不幸的是,这样做会让中央情报局查明我的真功夫。
如果我没有送那封信,警方晚些时候仍然会发现我的病毒。
到那时候,他们清除病毒时就会采取天衣无缝的严密措施。
这样一来,我也许就无法从他们的文件里抹掉我的车牌号了。
我住进一家旅馆,开始在客房里的数据网络终端上干开了。
我进入了药物管理局的保密数据库,查出荷尔蒙K试验对象的地址,还有药管局的内部通讯情况。
他们发布了暂停荷尔蒙K医疗试验的禁令,取消暂停禁令之前不得再进行任何试验。
中央情报局坚持要先抓住我,对我的潜在威胁进行评估。
在此之前,不允许药管局采取任何行动。
药物管理局要求所有医院通过信使退回剩余的荷尔蒙K。
我必须抢在这之前弄一瓶。
离我最近的病人在匹兹堡,于是我预订了一张第二天一早飞往匹兹堡的机票。
我查看了匹兹堡地图,提出申请,要求宾夕法尼亚信使公司到匹兹堡市中心一家投资公司取一个包裹。
最后,我在一台超级计算机上登录使用了好几个小时的中央处理器。
我坐在一辆租来的小车里,小车停在一座摩天大厦转角处。
我身上的外套口袋里装了一只带键盘的小小的集成电路板。
朝信使将要到达的方向望去,只见街上行人一半都戴着白色的空气过滤面罩,不过能见度很好。
从两个十字路口远的地方驶来一辆新型的家用面包车,车的侧面漆有宾夕法尼亚信使公司的字样。
不是一辆戒备森严的押送车,看来药管局对我并不那么担心。
我钻出小车,向摩天大厦走去。
押送车不久到达,停在停车场,司机下了车。
他一走进大厦,我就钻进面包车。
面包车是直接从医院开来的。
司机正在上楼前往四十层,到那里的一家投资公司取一个包裹。
至少要四分钟才会返回。
车厢地板上焊着一口大型保险柜,带双层钢壳和钢门。
门上贴有一块抛光面板,司机只要手掌靠着面板,保险柜便自动打开。
面板侧面有一个接口,用于输入程序。
昨天晚上,我进入了卢卡斯防盗系统公司的服务数据库,这家公司向宾夕法尼亚信使公司出售掌纹锁。
我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份加密文件,该文件包含超越客户设置、打开掌纹锁的密码。
我得承认,渗入计算机防火墙通常没什么关感可言,但某些方面却间接涉及非常有趣的数学问题。
譬如,连常见的加密方法超级计算机也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解密。
然而,我在一次钻研数字理论期间,发现一种分解极大数字的奇妙技巧。
配备这种诀窍,一台超级计算机在几小时内就可以破译这个密码。
我从衣袋里抽出电路板,用电线连接到接口上,输入一个十二位数,保险柜门旋开了。
当我带着那瓶荷尔蒙K返回波士顿的时候,药管局已经对失窃案作出了反应:可以通过网络进入的计算机上所有相关文件全部删除——意料之中的事。
我带上那瓶荷尔蒙K和随身物品,驱车前往纽约。
真奇怪,对我来说最快捷的弄钱方式居然是赌博。
彩票赌马再简单不过了。
我不愿惹人注目,只弄了一小笔钱,再投资到股市来维持生活。
我住在一套公寓的一间客房里。
这是我在纽约附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公寓,配有数据网接口。
我使用几个化名投资,定期改变化名。
我要在华尔街花一段时间,通过观察经纪人的身体语言来认准高回报的短期投资机会。
每周我顶多去股市一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事物的内在规律在向我招手。
随着我的智商发展,我对身体的控制力也在增强。
有人以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智慧虽然发展了,却付出了身体能力下降的代价。
这是一个误解,其实调动人的身体是一种神经活动。
虽然我的体力没有增加,但身体的协调能力却超过了常人;甚至我的左右手都变得同样灵活。
此外,由于我可以高度集中注意力,我能有效地把握自己的身体循环功能,经过一番小小的练习,就能提高或者降低我的心跳和血压了。
我编了一个程序来匹配我的头像,同时,只要我的名字出现,这个程序就能够捕获;然后我将程序并入一个病毒,扫描数据网上所有的公共显示文件。
中央情报局会让全国数据网在新闻简报中展示我的照片,宣布我为危险的在逃精神病人,再不然就是杀人犯。
病毒将会用空白形象取代我的照片。
我将一个类似的病毒输入药管局和中央情报局的计算机,搜寻下载到各地方警察局计算机上的我的照片。
他们的程序员就是绞尽脑汁,也对这些病毒无可奈何。
不用说,谢伊和别的医生正在同中央情报局的心理学家们一道磋商,揣测我的行踪。
我父母双亡,因此中央情报局会把注意力转向我的朋友们,询问我是否同他们接触过;特工们还会对他们严密监视,以防我和他们接触。
特工们会说,实在抱歉,侵犯了他们的隐私,但事情实在紧急。
中央情报局不大可能对任何特工使用荷尔蒙K,以找出我的下落。
具有超级智商的人太难控制了,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我要密切注视其他病人,说不定政府会决定雇用他们。
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穿众生百相。
漫步街头,我观察人们忙于各自的事情,虽然他们一言未发,但其心思昭然若揭。
一对年轻的恋人慢悠悠地走过,其中之一醉心于爱情,另一个却只是勉强容忍对方。
一位商人的眼里露出一丝忧虑的目光,那目光伴随着他,表明他害怕上司,开始怀疑他当天早些时候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一位妇女披了一件似乎华丽的披风,可是与真格的披风擦肩而过时,就露馅了。
通常,一个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年纪更长、更为成熟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在我的眼里,世人就好像在游乐场游戏的孩童。
我被他们的认真劲逗乐了,回想起当年我也如此,不免感到几分尴尬。
他们的所作所为符合他们的身份,但我已经无法忍受加入他们的行列。
我成人了,告别了孩童世界。
我也会应付芸芸众生,无非是为了养活自己。
每周我都获得通常需要数年的教育,组合日益扩大的知识形态。
我以比任何人都更为广阔的视野审视人类知识丰富多彩的织锦:学者们从未意识到的锦绣中的空白,我可以填补,并在他们以为已经完整的地方增添新的内容。
自然科学的内在模式最为清晰。
例如物理学,如果不把眼光局限在基本因素的水平上,而是扩展它的范围和意义,那么它便具有一种美丽的统一性。
诸如光学或者热力学之类的分门别类只不过是紧身衣,阻止物理学家看到无数学科间的纵横交错。
即使抛开抽象的美感,单以应用而论,物理学上被忽视的领域多得无以胜数,比如人造球面对称重力场,工程师本该早就能够制造出来。
我虽然认识到这点,但自己却不会制造这样或者那样的装置。
这需要许多定制的零部件,制造起来既费力耗时。
再说,实际制造这种装置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特别的欣喜:我早已知道它定会运转,实际制造出来对我没有任何启发作用,不能借此发现新的规律。
我在写一首长诗。
完成一章后,我就能够选择一种手法将各种艺术形式中的各种风格结合起来。
我使用六种现代语言、四种古代语言,这些语言包含了人类文明的主要世界观,每一种语言都提供异彩纷呈的诗情画意;数种不同的语言并列在一起饶有趣味。
每一诗行都同时包括旧词新意,赋予旧词以另一种语言的词性变化,从而凸显出新意。
整首诗完成时,可以看作《芬尼根守灵夜》与庞德的《诗篇》的组合。
中央情报局打断了我的创作;他们正在给我设下圈套。
捕风捉影两个月后,他们终于承认采用常规方法是找不到我的行踪的,于是便诉诸非常手段。
新闻报道说一名疯子杀人犯的女友被指控帮助和纵容杀人犯潜逃。
她名叫康妮·皮瑞特,在去年和该疯子有过一段交往。
如果审判,她必然会被处以长期监禁。
中央情报局的如意算盘是我不会对这种事听之任之,必定要策划营救,于是我便会暴露,束手就擒。
明天将举行康妮一案的预备听证会。
他们会确保她获得保释,必要时通过一个保人,从而给我机会与她接触。
然后,他们就会在她的住所周围布满便衣,守株待兔。
我开始在荧光屏上编辑第一个图像。
这些数字照片远不能与全息图像相比,但能满足我的需要。
照片是昨天拍摄的,显示康妮居住的公寓的外观、楼房正对着的大街、附近的十字路口。
我移动鼠标,在图像上的某些地方画上几个小小的十字细线:楼房斜对面的一扇窗户,没有灯光,但窗帘却是敞开的;离楼房后面两个街区远处有一个自动售货机。
我一共标出六个位置。
这些地点就是昨天晚上康妮回家时他们埋伏的地点。
他们有我在医院期间拍摄的录像,知道如何在来往的男人或者模糊不清的行人中间寻找我:就是那个中等步伐、走起路来精神抖擞的人。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只需拉长步伐,头略微上下移动。
减少手臂的动作,再加上一身奇装异服,便足以使我瞒过他们的眼睛穿过那个地区。
我在一张照片的底部输入特工们用以联络的无线电台频率以及一个分析他们使用的不规则加密算法的方程式。
制作完成后,我将这些图像发送给中央情报局长,明白无误地表达出弦外之音:除非他的便衣撤走,否则我就要他们的命。
要使中央情报局撤销对康妮的起诉,要一劳永逸地遏制他们对我的干扰,我还得做更多的工作。
我又识别出了一种模式,但这一次与理论无关,完全是平淡无奇的繁杂世事。
数以千页的报告、备忘录、来往信件;每一页都是一幅点彩画中的一个彩色小点。
我从这幅全景画前倒退一步,注视线条和边缘出现,产生图形。
我浏览了数以兆计的信息,这些信息仅占我调查的这一段时间里所有记载的极少部分,但也足够了。
我的发现平淡无奇,比侦探小说的情节简单多了。
中央情报局长知道一伙恐怖分子阴谋炸毁华盛顿市的地铁系统,但为了获得国会授权采取极端手段打击那伙恐怖分子,他听任爆炸发生了。
爆炸遇难者中有一位国会议员的儿子。
于是国会授权中央情报局长放手对付恐怖分子。
虽然中央情报局的档案里没有直接陈述他的这些策划,但其含义清清楚楚。
有关备忘录只是转弯抹角地提及,这些计划漂浮在无伤大雅的文件形成的海洋中间,如果某个调查委员会审读全部档案,证据一定会淹没在杂音里。
然而,只要对那些暗藏玄机的备忘录作一番分析过滤,新闻界便一定会相信。
我列了一份备忘录的目录,寄给中央情报局长,并附上一张条子: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
他会意识到他别无选择。
这个小小的插曲加深了我对世事的信念:如果我随时了解时事,任何地方策划的任何阴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不过,我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我要继续我的研究。
我对身体的控制力在继续发展。
现在我可以在火炭上行走,或者将针刺进我的手臂,只要我愿意。
然而,我对东方式面壁修炼的兴趣仅限于这种方法对肉体的控制方面。
我可以达到冥想状态,但从中得到的愉悦远远不能同从原始信息中拼缀出本质规律相比。
我正在设计一种新的语言。
我己经达到了常规语言的极限,受这些语言的限制,我已经无法再取得什么进展了。
它们无法表达我需要表达的概念,即使表达普通事物时也捉襟见肘。
它们连表达话语都难以胜任,更谈不上表达思想了。
现存的语言学理论没有用处;我重新评估了基本逻辑,以确定哪些语言元素适合我的语言。
这种语言的一部分将兼容一切数学语言,这样一来,我所写的任何数学公式都具有对应的语言表达形式。
另外,数学仅仅是这种语言的一个很小的组成部分,远非全部;不同于莱布尼兹,我认识到了数理逻辑的极限。
这种语言的其他部分则将包容我用以表达美学和认知理论的符号。
这是一项耗时的浩大工程,一旦完成,将大大澄清我的思维。
等我将自己的全部知识用这种语言译解一过,我所寻求的种种模式就将清晰呈现。
我的工作暂时停顿下来。
在研究出美学符号之前,我必须建立一套词汇,可以将我所能想像的一切情感完全表达出来。
我体会到许多超越常人的情感,我看出常人情感的范围是多么狭窄。
我不否认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爱与烦恼是实实在在的,但现在我看清了它们的真实面目:和我目前体验到的一切相比,过去的情感就像小孩子的痴迷与压抑,最多只是一点点先兆而已。
我现在的情感纷繁异呈,随着自我意识的增强,所有情感都复杂了许多个数量级。
如果我要完成那首长诗,就必须充分描写这些情感。
当然,与我能够体验的情感相比,我实际体验的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我的情感发展受到周围人的智力以及我与他们稀疏交往的制约。
我不时想起孔子的仁这个概念:仁慈这个词远不足以表达仁的内涵,仁浓缩了人性的精华,只有通过与人接触才能获得,孤独者是无缘问津的。
而我,虽然与人同在,处处都与人同在,却没有与任何人往来。
按照我的智商,我可以成为一个完人,可是目前我仅仅是完人的一小部分。
我不会以自怜自伤或者自大自傲来自欺欺人;我自始至终都能够以完全客观的态度评价自己的心态。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哪些情感资源,缺乏哪些情感资源,重视哪一种情感,蔑视哪一种情感。
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创造的新语言成形了。
它以事物的本质规律为导向,能够完美地承载我的思想,但却不适合于书写或者口语,无法以线形排列的字词把这种语言写下来,它的形式是无所不包的表意符号,只能整体吸收。
这种表意符号比图画更微妙,能够表达上千个词都无法表达的意思。
每个表意符号包含的信息愈多,它自身就愈复杂精微。
我在怡然自得地构思一个庞大无比的表意符号,这个符号可以描述整个宇宙。
用印刷文本作为这种语言的载体太蹩脚、太呆板了。
惟一可行的载体是录像或者全息图,可以显示时光流逝的图像。
由于人的喉咙的音域有限,因此这种语言无法言说。
我思绪万千,头脑里充满古代和现代语言中的咒骂语,它们带着粗鲁嘲弄我,使我想起我的理想语言也应该有恶毒的词汇,以表达我的挫折感。
我无力完成我的人工智能语言,工程太浩大了,我目前的资源无法胜任。
一连数个星期潜心研究,却一无所获。
我独立创作,不借助任何外力,从我已经定义的基本语言着手,改写成为新语言,使新的版本更加丰富。
然而,每一个新版本总是突出其缺陷,迫使我扩展我的终极目标,却又使目标注定误入歧途,遥不可及。
真还不如推倒一切,从零开始。
动用第四瓶荷尔蒙K?这个念头萦绕脑际,挥之不去。
目前停滞状态中所经历的每一次挫折都提醒我,我是有可能达到更高境界的。
当然,这要冒很大风险。
这一针可能导致我的大脑受伤,再不然就是精神错乱。
也许这是魔鬼的诱惑,但毕竟是诱惑。
而且,我找不出抗拒的理由。
最好在医院注射,再不然就在家里,找个人陪着,都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可转念一想,注射的结果只有两种:或者成功,或者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于是我放弃了这些安全措施。
我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订购了设备,装配成独自一人进行脊椎注射的器械。
针剂的效应可能几天后才会充分呈现,因此我不得不待在卧室里。
可能发生剧烈反应,于是我将屋里所有易碎的东西都搬出去,用皮带把自己松松地系在床上。
邻居听见任何声音都会误以为是瘾君子在嚎叫。
我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然后等待。
我的大脑在燃烧,脊椎火辣辣地穿过背部,觉得自己快要中风了。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头脑一片混沌。
我产生了幻觉。
种种说不出的恐怖包围着我,历历在目,清晰得不可思议,剧烈冲突。
一定是幻象。
不是肉体的暴力,而是头脑心理的分裂。
精神上的剧痛与极度亢奋。
恐怖与歇斯底里的狂笑。
我的知觉恢复了片刻。
我躺在地板上,双手紧紧地抓住头发,一绺绺连根拔起的头发撒在我身边。
我的衣服浸透了汗水。
舌头咬烂了,喉咙红肿:估计是尖叫的缘故。
反复痉挛致使我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后脑青肿,可能发生了脑震荡,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持续了几小时还是几分钟?接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中的喧嚣咆哮又开始了。
药物突破临界量。
醍醐灌顶。
我认识自己的思维机制,我确切认识到自己了解事物的过程。
这种认识经过反复验证。
对自我的认识无比精微,不是一步步地,无休止地去了解,而是直接领悟极限。
反观自身,清明朗照。
在我这里,自我意识这个术语有了新的意义。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借助一种新的、比我所想像的更有表现力的语言,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我。
上帝用一句话便从混沌中创造出秩序,我则用这种新语言使自己焕发为一个全新的人。
这种语言能够自我描述,自我编辑,不仅能描叙各种层次的思想,还能描述并修正自己在各种层面上的运作过程。
在这种语言中,修改一个陈述句,整个语法都会作出相应变化,如果哥德尔在世,他宁愿抛弃一切也要见识一下这种语言。
用这种语言,我可以看见自己的大脑是如何活动的。
我不自夸能看见自己的神经细胞在燃烧,这种豪迈属于约翰·李利和他在20世纪60年代的致幻药实验。
我能做到的是洞见规律。
我看着思维结构如何形成,如何相互作用。
我看着自己在思考,看着描叙自己思考的方程式,看着这些方程式如何描叙它们被我理解的整个过程。
我知道这些方程式如何构成我的思想。
都是什么样的思想啊。
最初,我被所有这些输入的信息震撼了,洞悉我的全部自我,我因此惊骇得麻木了。
过了好几小时,我才能够控制自我描述的信息潮。
我没有将信息过滤掉,也没有将其推进背景里。
它与我的思维过程融为一体,运用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以后我才能轻松自如地运用这种手段,犹如女舞蹈演员运用她的运动感觉一样。
从前我从理论上对我的意识所知道的一切,如今连细节都历历在目。
性、侵略和自我保护的潜流,由我童年的环境生成,与理性发生冲突,有时候也乔装打扮成理性。
我每一种情绪背后所有的原因、我每一个决定之下的动机,我无所不知。
我用这种知识能做什么呢?对于通常所谓的人格,我都能随心所欲;我的心理的更高级部分表明我现在是谁。
我能够用我的大脑进入各种精神或者情感状态,同时对一切始终保持着清醒意识,能够随时恢复我的本来状态。
既然我了解自己同时做两件事情时的运行机制,那么我就能将自己的意识划为几块,运用自己对于事物本质的把握,专心致志处理两个以上彼此分离的问题,自动意识到问题的所有方面。
还有什么能难倒我呢?我知道我的身体脱胎换骨了,如同截肢者的残肢突然换上了钟表匠的巧手,控制随意肌易如反掌。
我具有超人的协调能力。
通常需要重复数千次才能获得的技巧,我重复两三次就学会了。
我找到一盘钢琴家弹琴时手指运动的录像带,不久,眼前不需键盘也能模仿钢琴家的手指动作。
通过有选择地将肌肉一张一弛,我的力量和灵活性提高了。
无论是自觉的动作还是条件反射,我的肌肉反应时间都只有三十五微秒。
因此,学习杂技也好,武术也好,几乎全都不需要什么训练。
我对肝脏功能、营养吸收、腺的分泌作用具有直观的认识,甚至能意识神经传递素在我的思维活动中所起的作用。
这种意识状态所涉及的精神活动,其剧烈程度远远超过任何由肾上腺素驱动导致的紧张度,我的一部分大脑所处的状态,换了一个正常的大脑和肉体,数分钟内便能将它们置于死地。
我重新调整安排了我的意识,能感受到意识的潮涨潮落,这些涨落触发我的情感反应,提高我的注意力,或者微妙地决定我的态度。
然后,我将视线投向身体之外的世界。
我周围满是令人目眩、欢快而又恐惧的对称。
一切都与内在规律暗合,乃至于大千宇宙即将成为一幅丝丝入扣的图画。
我正在接近终极规律:知识万象尽入其中,光芒万丈,是宇宙的洪钟大吕。
我追求光明,不是精神的光明,而是理性的光明。
我必须更上一层楼,达到光明的彼岸。
这一次目标不会从我的手指间滑走了。
有了自己的思维语言,我与光明彼岸的距离可以精确地推算出来。
我的终极目标已经遥遥在望。
现在,我必须计划下一步行动。
首先,需要简单地加强自我保护能力,开始习武。
我要观看一些武术比赛,研究可能使用的进攻手段,尽管我只采取防卫;我的动作神速,足以避开速度最快的进攻。
这样,一旦遭到地痞流氓的攻击,我就能够保护自己,解除对方的武装。
与此同时,虽然我的新陈代谢的效率已经大为增加,我还是必须多吃多喝,加强大脑的营养。
我头部的血液循环速度比常人快得多,所以我还要剃光头发,让头部散热更快。
接下来,我将着眼于我的主要目标:破译世界的规律。
要进一步提高我的思维能力,人工强化措施是惟一可行的手段。
我需要把自己的大脑与电脑直接联接,下载思维。
要实现这一步,我必须创造出一种新技术。
任何数字式计算机都不足以满足我的要求,我在设想基于神经网络的纳米结构电脑。
一旦想出了基本思路,我的大脑就开始并行处理:大脑的一部分求出反映神经网络行为的数学模型;另一部分发展一种方法,借助具备自修复功能的生物陶瓷,在分子层次模拟神经路径的形成;第三部分则研究如何指导私营企业的研发工作,让它们有能力制造出我所需要的东西。
时间不等人:我要做出理论与技术的重大突破,让我的新兴工业成长、迅跑。
我进入大千世界,重新观察社会百态。
过去我的眼里是种种表达感情的语言、迹象,现在我看到的则是一个种种因素交叉关联的矩阵。
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机构与机构之间、观念与观念之间,力的线条扭曲、延伸。
其中的个人是可悲的,如同牵线木偶,一个个原本活跃的个体被他们视而不见的网络缠住。
如果他们有这个愿望,本来是可以抗拒的,但是这样做的人却寥寥无几。
此时此刻,我坐在一家酒吧里。
离我右边三只凳子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男人,他熟悉这种环境,只见他环顾四周,注意到角落一个黑暗小包间里有一对情人。
于是,他露出微笑,示意侍者过来,然后俯身悄悄地对那对情人说三道四。
我不必听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向侍者撒谎,谎言脱口而出。
这是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撒谎者,他撒谎不是为了寻求更有刺激的生活,而是觉得欺骗他人很快乐。
他知道侍者很淡漠,仅仅装着感兴趣——这是真的,但他也知道侍者依然上当了——这也是真的。
我对人体语言愈来愈敏感,已经达到眼不看耳不听也能读出对方心思的高度:我能嗅到对方肌肤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我的肌肉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觉察到对方肌肉的紧张,也许是我感应到了他们周围电磁场的变化。
这些手段还不能提供精确的信息,但我获得的印象为我进一步推论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常人也许在潜意识状态下可以探测到这些从体内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我要进一步修炼,更加适应这些信息素,也许可以由此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散发出的信息素。
我开发出来的种种潜能不由得使我联想起小报广告所吹嘘的意识控制术。
我能够控制自己体内信息素的散发,从而在他人身上引发准确的反应。
通过控制信息素与肌肉张弛度,我可以使对方产生愤怒、恐惧、同情或者性亢奋等方面的反应。
不用说,这足以使我交上朋友,左右他人。
我引发别人的反应后,还能使他自动强化这种反应。
通过将特定的反应与满足感结合起来,我便可以创造出一种自激效应,如同生物信息反馈一样,使对方的身体自我强化其反应。
我要将这个用在公司总裁们身上,促使他们支持开发我所需要的工业技术。
我再也无法正常做梦了。
我缺乏任何可以叫做潜意识的东西,大脑的全部功能尽在我的控制之下,于是,梦成了过时货,不存在了。
偶尔我对大脑的控制也会松懈,但这说不上是睡眠。
也许可以称作超幻觉,简直是一种折磨。
这些时候,我处于分离状态:知道我的大脑是如何产生幻觉的,却神志恍惚,不能做出反应,难以辨认我看见的一切,只是些怪异的,超限的自我观照、自我修正的意象,即使是我都觉得荒诞不经。
我的意识大耗大脑资源。
头脑有限的容量和生理结构只能勉强支撑这种对自我无所不知的意识。
不过,这种意识也可以作出一定程度的自我调节,我让我的意识充分利用现有的资源,不要超越这一范围。
这很困难:我仿佛局处笼中,既坐不下去,也站不起来。
一旦要松弛或者伸直身体,接踵而来的便是剧痛、疯狂。
我处于幻觉之中,看见我的意识在想像它能够产生的种种结构,结构纷至沓来,又一一消散。
我目睹自己的幻觉,我在幻想:一旦掌握终极规律,我的意识将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我会获得终极自我意识吗?我的意识形成终极形态所需的种种,我能够发现吗?我会洞悉人类的种族记忆吗?我会发现道德规范的内在本质吗?也许我可以确定意识是否能够从物质中自发产生,可以理解是什么东西将意识与宇宙的其他一切联系起来。
也许我可以看见主体与客体是如何融为一体的:元经验。
或者,也许我会发现自己的意识无法形成终极形态,这项工作必需某种外力干预。
也许我会看见灵魂——超越物质、形成意识的要素是对上帝存在的证明吗?我会看见本体、存在的真正本质。
我将大彻大悟。
一定是一种狂喜的体验……我的意识收缩到正常状态。
我必须牢牢地控制自我。
我的意识处于能生成其他程序的程序母机的层面,一般情况下我能控制住自我,意识一旦游离,立即可以进行完美的自我修复,从酷似妄想症或者遗忘症的状态中恢复自我。
然而,如果我在这个层面漂移得太远,意识就可能变成不稳定结构,我便会滑进深渊,比单纯的疯狂更加可怕。
我必须对意识编制程序,约束它自动生成程序的范围。
这些幻觉使我创造人工大脑的决心更加坚定。
只有拥有这种结构,我才能够真正把握我追求的本质,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梦想里。
要获得大彻大悟,我的脑神经衍生物还需要大量增生,突破临界值。
我睁开眼睛。
我合上眼睛已经有两小时二十八分十秒了,只是闭目养神,不是睡觉。
我翻身起床。
我在计算机上调出我的股票交易情况。
俯身向荧光屏瞧去,顿时浑身冰凉。
荧光屏向我吼叫,告诉我另一个人也且有超级意识。
我的五种股票显示亏损,虽然不是猛跌,但也够大了,我察觉到股票经纪人的身体语言都发生了变化。
我的眼光扫过以字母顺序排列的一览表,发现股值下跌的公司的首写字母是:C,E,G,O和R。
经过重新排列,就是GRECO。
我的名字格雷科。
有人给我发送了一条信息。
那边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一定也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注射了三针荷尔蒙K。
他在我进入医管局数据库之前就将他的文件抹去,在他的医生的账户中输入假信息,从而混淆视听。
他还偷走了另一瓶荷尔蒙K,促使医管局关闭有关荷尔蒙K的文件。
在当局不知道他的行踪的情况下,他修炼到了我的水平。
他一定是通过我以假身份投资的模式识别出了我;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具备洞察入微的眼光。
作为一个超人,他有能力精密地动动手脚,给我造成损失,从而引起我的注意。
我借各种数据咨询公司了解股市行情;我的各种股票全都没有问题,说明对手并不是简单地修改我的账户。
他改变了五家互不相干的公司的股票交易模式,仅仅为了一个词。
真是好身手。
做到这一点真不简单。
估计他比我先开始接受治疗,这就意味着他走在我前面了。
走得多远?我开始推测他的进展,一获得新的信息立即汇总。
关键在于,他是朋友还是敌人?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善意地展示他的本领,还是表明他要毁掉我?我的股票损失不大不小——关心我?抑或是关心他做手脚的公司?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便做出不少小动作,虽说危害不大,我却不得不假定他怀有一定程度的敌意。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我就危险了。
对方可能采取的手段可以是恶作剧,也可以是致命的攻击。
小心起见,我要立刻避开。
不用说,如果他对我充满敌意的话,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他发给我的信息意味着他希望我们俩玩一玩游戏。
但我必须在同等条件下和他玩:隐蔽我的住处,确定他的身份,然后设法同他联系。
随机选择一座城市:孟菲斯。
我关掉电脑,穿上衣服,收拾旅行包,将住所里准备的应付紧急情况的现钞全部带走。
我在孟菲斯一家旅馆住下,立即开始在屋里安装数据网络终端。
首先,我通过几个假终端改变我的网络活动路径;如果警方追踪我,我的询问看上去来自犹他州的不同终端。
军事情报部门也许能够查出这些询问来自休斯敦的一个终端,从那里继续追踪的话便有可能查到孟菲斯。
不过万一真的查到那里,我在休斯敦的的预警程序就会通知我。
我那位孪生兄弟抹去了多少有关他身份的线索?联邦药物管理局数据库没有他的文件,我开始查询各城市信使公司服务点的文件,搜寻荷尔蒙K研究期间药管局与医院之间的包裹传递情况。
然后,检查当时医院保存的脑损伤病历,理出了线索。
他名叫雷诺兹。
最初来自凤凰城,早期发展与我差不多同步。
他注射第三针是在六个月零四天前,领先我十五天。
他并没有抹掉任何明显的档案,着样子是等着我去找他。
估计他成为超人已经有十二天了,比我早一半时间。
我现在可以看见他的手在股市搅动,但要找到他的下落却异常艰难。
我检查了整个数据网的用户注册表,以查明他渗透的账户。
我在终端上同时开通十二条线,使用两个单手键盘和一个语音话筒,同时进行三处查询。
我的身体大部分静止不动,为了防止疲劳,我保证血液循环适度,肌肉适当收缩,排除乳酸。
我吸收所有看到的信息,透过音符研究下面的旋律,搜寻网上每一次轻微震颤的源头。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
我们俩都在浏览数以千兆字节的数据,与对方周旋。
他在费城,等着我。
我乘一辆溅满稀泥的出租车前往雷诺兹的公寓。
根据几个月来雷诺兹所查询的数据库和各种机构判断,他个人的研究涉及以生物工程微生物处理有毒废物、实用核聚变的惰性控制以及对社会各阶层潜意识地传播信息。
他计划拯救世界,保护世界免遭自我毁灭。
另外,他对我的印象不好。
我对外部世界的事物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也没有进行任何调查研究来帮助芸芸众生。
我们俩都无法改变对方。
我认为外部世界跟我的终极目标关系不大,他则不能容忍一个具有超常智慧的人单纯做个自了汉,置苍生于不顾。
我的人脑—电脑联接计划将会在世界上产生巨大反响,引发政府、公众的反应,进而干扰他的计划。
正如格言所云,我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自己反倒成了问题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仅仅是超人社会的成员,我俩互相交往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幸的是,我们俩都生活在现实社会,不可避免要成为主宰万物的角色。
常人的所作所为对我们没什么影响。
但我们两人,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无法忽略对方。
必须拿出一个解决办法。
我们俩已经避免了好几次交锋。
我们可以采用上千种方法置对方于死地,从在门把手上涂抹含有神经毒素的二甲亚砜到借用军方的攻击卫星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
我们俩都拥有无数手段,可以扫平对方身体所处的空间和他的数据网络,也可以事先设下圈套,静候攻来的对手上钩。
然而,我们俩都按兵不动,觉得有必要先等等再说。
转念一想,我们俩都放弃了千百万种攻击手段。
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事先准备,这些准备工作中哪些才会最终决定胜负却是我们无法预测的。
出租车停下,我付了车钱,然后步行到公寓大楼。
大门的电子锁为我开着。
我脱下大衣,爬上四楼。
雷诺兹的房门也开着。
我穿过门廊,走进客厅。
一只数字音响合成器以超波频率播放着复调音乐。
这显然是他的杰作。
声波经过调制,常人的耳朵无法听见,连我也听不出其中的模式。
也许是他的高信息密度音乐实验。
屋里有一把大转椅,椅背朝着我。
看不见雷诺兹,他将身体信息素的传递控制在惰怠状态。
我发出信息,表示我到了,认出了他的身份。
雷诺兹。
他也传出信息,表示收到。
格雷科。
转椅轻轻地、缓缓地转过来。
他对我微微一笑,关掉他身边的音响合成器。
答话。
很高兴见到你。
我们用常人的身体语言交流:这是普通对话的精简。
身体发出一条信息只需要十分之一秒。
我传达遗憾之情。
真不幸,一定要成为敌人。
带着伤感同意,作出假想。
是呀。
想一想如果我们珠联璧合,可以怎样改造世界。
两个超人。
如此良机却错过了。
真的,假如我们俩合作,一定会创建单独行事无法比拟的伟业。
我们两人无论以什么形式合作都会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硕果。
他的谈话速度和我一样快,他能够提出令我耳目一新的主意,他和我一样能够认知万物的本质,与这样的人讨论问题是多么惬意。
他也怀着同样的渴望。
一想到我们俩有一个不会活着离开这间屋子,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他提议。
想交流六个月来咱们学到的东西吗?他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
身体语言缺乏专门术语,于是我们出声交谈。
雷诺兹说得又轻又快,只说了五个词。
短短五个词意味深长,超过任何一段诗节:每一个词都提供一个逻辑立足点,弄清楚前面的词所隐含的全部意义后我便能登上这个立足点。
这五个词加在一块,简明扼要地概括出社会学领域具有革命性的新观点;他用身体语言表示这个观点是他最初获得的成果之一。
他所认识的我也领悟到了,但组织形式却不一样。
我立刻发出七个词回应,其中四个词概括了我们之间的观点区别,另外三个词推导出以上区别所阐明的一个隐含结论。
他也做出回应。
我们继续谈下去。
我们如同两位吟唱诗人,互相提示对方即兴吟唱另一诗节,共同谱写一首知识的史诗。
片刻之后,我们加快交谈速度,同时开口,又能听出对方话中每一个细微之处。
渐渐地我们开始吸收、下结论、应和,连续不断、同步并举。
时间一分分过去。
我从他那里学会了许多,他也从我这里学会了许多。
突然沐浴在思想的光辉里令人多么心旷神怡,这些思想的含义本来会耗费我数天的时间去琢磨的。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在汲取具有战略意义的信息:我推测出他所掌握、却没有说出的知识的范围,与我自己的领域相比较,揣测他做出的类似推测。
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意识到,这一切必然会结束的。
交流的结果,我们世界观的差异显现无遗。
雷诺兹没有看到我所见到的美。
他站在顿悟所展示的美景面前,却视而不见。
激发他灵感的惟一的本体规律恰恰又是我所忽视的,即地球社会的规律、地球生物圈的规律。
我热爱美,他热爱人类。
彼此都觉得对方忽视了大好机会。
他有一个计划没有提到,那就是为了世界的繁荣,建立一个具有全球影响的网络。
为了实施这个计划,他准备雇用不少人,其中一些人他要赋予简单的增强型智力,另一些人则要赋予高级自我意识。
其中的少数人会对他构成威胁。
何苦为了凡人冒险?你获得了大彻大悟,对常人淡漠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你的王国与他们的世界互不相干。
但只要你我仍然能够理解他们的疾苦,那就不可能超脱。
我可以准确地测出我们各自道德立场之间的距离,它们互不兼容、各走各路,我能看出其中的对立。
他的动机不仅仅是出于同情心和利他主义,他的动机大得多,将同情心和利他主义包容其中。
另一方面,我却只潜心于认识尽善尽美的境界。
从大彻大悟中显现出来的美呢?难道对你没有吸引力吗?要达到大彻大悟的意识需要什么样的结构,这你是知道的。
时间不等人,我不想把时间花在等待建立必要的产业上。
他视智慧为手段,我却视智慧为终极目标。
再高超的智慧对他都没有多大用处。
他目前的水平不仅能够找到解决人类经验王国中任何问题的最佳途径,还能解决许多超越人类经验的问题。
他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时间来实施他的方案。
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
经过双方同意,我们开始了。
对我们来说,突然袭击毫无意义。
当然,事先声明也不是出于骑士风度——即使知道动手时间,我们也不可能比不知道时更加警觉。
不过是把不可避免的事具体化而已。
通过交流,我们对对方都作出了推论,但这些推论中仍然存在缺失,存在空白。
我们不知道对方在内在心理方面有什么发现,取得了什么进展。
在这个方面,我们从未流露出一丝迹象,整个世界对我们这方面的发现毫无线索。
我开始了。
我集中意念在他的身上激发两种自激效应。
一条十分简单:急剧增高血压。
如果不加以遏止,而是听任这种自激循环增强继续一秒钟以上,它就会将血压增高到中风的程度——也许高压400,低压300——他的大脑毛细血管就会破裂。
雷诺兹立即觉察到了。
从我们的交谈中看来,显然他从来没有调查过在别人身上产生生物信息正负反馈循环自激的情况。
尽管如此,他却立即明白了。
他当即减慢心跳速度,扩张全身的血管。
可是,另一条更精妙的自激线路才是我的秘密武器。
这个撒手锏我自从开始搜寻雷诺兹以来就一直在研制。
这一招会导致他的神经细胞急剧产生过量的神经传递阻挠素,阻止神经冲动穿过突轴,进而关闭大脑活动。
这条自激线路上我施加的强度远远高于前一条线路。
雷诺兹抵御我的佯攻时,觉得注意力稍稍有点不集中,好像血压增高一样。
转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放大对自身的效应。
他惊骇地感到他的思维在逐渐模糊。
于是,他搜寻起因,很快就会查明我的战术,但却没有仔细审视的时间。
一旦他的大脑功能降低到常人的水平,我就能够轻易地操纵他的思维。
采用催眠术,可使他那超级意识所拥有的信息大部分都倒流出来。
我观察他的身体语言,注意到身体语言暴露出他的智力在减弱。
减弱的迹象清晰可辨,决不会错。
就在这时候,倒退停止了。
雷诺兹稳住了。
我惊呆了。
他居然能够打破自激效应。
他遏止住了我最厉害的进攻手段。
接着,他开始修复所遭受的创伤。
尽管他的能力已经减弱,但还是能够恢复神经传递素的平衡。
短短几秒钟,他完全恢复了。
他也同样看透了我。
在我们交淡期间,他就推测出我研究过正负反馈循环自激效应。
趁着交流的机会,他瞒过我的耳目,找到了基本的预防措施。
在我实施攻击时,他观察其具体细节,分析出化险为夷之道。
真是火眼金睛,行动神速,神不知鬼不觉,令我惊叹不已。
他承认我的功夫。
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技术,让你这样全神关注自身的人用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没有看出预兆,它就——突然,他发出一种不同的身体信号,我立刻辨认出来了。
三天前,我在一家杂货店,他尾随在我的身后,当时他使用的就是这个身体信号。
杂货店的走道挤满了人,我身旁有一位老年妇女,气喘吁吁地跟在她买的空气过滤器后面,还有一位吸毒的瘦削的年轻人,穿了一件饰以不断变幻的迷幻图案的幻彩衫。
雷诺兹溜到我身后,有意将自己的意识转到黄色书摊上面。
他虽然没有获得我的自激武器的信息,但确实对我的意识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我预感到一种可能性。
于是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意识,在其要素中植入随机数,组合后的意识将不可预见。
我现在的意识方式与往常大相径庭,雷诺兹怎么也不会猜中,他的心理武器于是丧失了用武之地。
我微微一笑。
他报以微笑。
你考虑过——突然打住。
他会说出来,我却无法预见他要说出什么。
接着,来了,轻得像耳语:自我毁灭指令吗?格雷科?话一出口,我对他的推想中存在的一处空白迅速填充,满溢出来。
这处空白一填充,他在我头脑中的形象立即大不一样,他指的是语辞:一句话,一旦出口,便会摧毁听话人的意识。
雷诺兹表示,那个传说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每一个大脑都有一个内置的触发器,对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特定的句子,可以将他化为一个白痴、一个疯子、一个紧张症患者。
而且,他声称知道毁灭我的那一句话。
我立刻转移全部用于输入的感官,将它们指向一块抗干扰的短期缓冲记忆。
接着,我编制出一个自我意识的模拟器,用来接受输入,慢速吸收。
我的意识则作为高端编程者,间接检测模拟器。
只有确认了传感信息是安全的,我才会实际接收。
如果模拟器遭到毁灭,我的意识就应该被隔绝起来,我会顺着原来的路径,一步一步折回毁灭点,获取信息,重新编制我的意识。
雷诺兹说出我的名字时,我已经一切就绪;下一句话可能是毁灭指令。
此刻,我以一百二十毫秒的时间滞后接收我的传感输入。
我再次审视我对人类意识的分析结果,以检验他的论断是否真实。
与此同时,我平静、淡漠地发出信息。
有什么高招就使出来吧。
别着急,还没到舌头上呢。
我搜寻到了某个东西。
我不禁咒骂自己:人类意识中有一道十分隐秘的暗门,可我的意识没有调校好,无法辨识。
我的武器产生于对自身的观照,而他的武器却只有操纵他人者才能创造出来。
雷诺兹知道我已经建立起防御系统;他的触发装置指令是专门用来挫败我的防御系统吗?我继续探测触发指令的性质。
还等什么?他胸有成竹,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不可能建立起有效的防御系统。
猜一猜吧。
他太自鸣得意了。
他真的能够这样轻易摆弄我吗?现在,我能够从理论上描述触发装置对常人的影响了。
仅仅一个指令就能将任何普通人脑沦为一片空白,但要抹去超级意识,却需要巧计智取。
抹去意识的指令有明显先兆,我的模拟装置会对我发出警报。
可是,这些先兆我虽然可以计算出来,毁灭指令本身,按其定义,应该是某种我的想像范围的句子;我的超级意识在诊断模拟器的状态时会崩溃吗?你对常人使用过毁灭指令?我开始测算需要什么东西才能产生出一个特定的毁灭指令?用过一次,是对一个毒贩子做实验。
随后,我一拳打在毒贩子的太阳穴上,把证据隐藏起来了。
我豁然开朗。
原来创造指令是一项浩繁的工作。
创造触发令,需要对我的意识了如指掌。
我推测他对我究竟知道多少。
就我能够重编程序来看,他了解得还不够,不过他或许另有观察技术,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深深地意识到,由干他对外界进行了研究,所以对我占有优势。
这种事你肯定得练习很多次。
雷诺兹的内疚显而易见。
要实施他的计划,不死更多的人是不可能的。
有普通人,还有几个他的超人助手,这些人一心希望达到更高境界,受这个欲望的诱惑,他们会干扰他的计划。
发出指令后,他可能会重新给他们——或者给我——编程,使我们沦为他的仆人,心无旁鹜,自我超级编程能力受到制约。
死人是实施他的计划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我没有自称圣人。
仅仅是拯救者。
芸芸众生也许会将他看作一个独裁者,因为他们误以为他也是一个常人。
庸人缺乏明智的判断,他们怎么也看不出他能胜任拯救世界的伟业。
他对常人的判断具有远见卓识,而常人却无法将贪婪与野心等观念套用于超人身上。
雷诺兹以一种戏剧化的姿势举起手来,食指前伸,似乎要强调一个论点。
我的信息不够,看不出他的毁灭指令,所以暂时只能招架。
如果我抵挡住了他的进攻,就有时间发动反击。
他竖起食指。
他说道:领悟。
起初我没有领悟。
接着,恐怖的一刻——我领悟了。
他设计的指令不是为了宣之于口,甚至根本不是传感触发器。
它是一个记忆触发器:该指令产生于一连串的知觉,这些知觉单个是无害的,但他却将它们成批植入我的大脑,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
由这些记忆结果所形成的神经结构此时消解收缩,成为一个模式,形成一种心理形态,这个形态注定了我的死亡。
我其实等于自己吐出了那一句言辞。
我的大脑立刻高速运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迅速。
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自我毁灭意识。
我竭力止住联想,可是抑制不了这些记忆。
我的意识导致联想过程,这一过程正在发生,冷酷无情、不可遏止。
我仿佛从高峰坠落,不得不目睹这个过程。
时间一毫秒一毫秒地过去了。
我的死亡历历在目。
是雷诺兹经过杂货店的图像。
还有那年轻人身上穿的幻彩衫。
幻彩衫上是雷诺兹编制的图像,在我的大脑中植入一个暗示,其结果就是,尽管我转移了自己的输入感官,但心理仍然处于接受状态。
即使作出转移这个行为的同一时间,我的意识仍然是敞开的。
没有时间了。
只有以飞快的速度重新以随机模式编织意识。
这是绝望的挣扎,也许是走向自我毁灭。
刚刚踏进雷诺兹的屋子时,我听到经过调制的奇特声音。
我吸收了这个关键的暗示——在做出防御姿态之前。
我的意识分裂了,但结论却愈来愈凸出,愈来愈清晰。
是我自己亲手建立的那个模拟器。
为了设计这一防御手段,我的感知力作出了改变,调整到最易受他那个触发令影响的状态。
我承认他比我更富有创造力。
这是他的事业的吉兆。
对于拯救者来说,实用主义远比唯美主义实用。
我不知道,拯救了世界以后他想做什么?我领悟了那个词及其发挥威力的方式。
接着,我死了。
后记我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我读大学时一位室友随口发出的一句感慨。
当时他正在阅读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小说《恶心》。
小说的主人公发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那位室友纳闷,如果你从你所看到的一切中发现意义与秩序,那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认为,这种能力也就是一种非凡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进而意味着超级智力。
于是,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临界点,即从量变——更强的记忆力、更迅速的模式认知能力——到质变,到一种全新的认知模式。
此外,我还纳闷,有没有可能真正理解我们的意识是如何工作的?有些人用你不可能亲眼看见你自己的脸之类比喻来断定我们不可能理解。
但我觉得这种论断缺乏说服力。
到头来,也许事实会证明,就理解与意识的某些方面而言,我们无法理解自己的意识——但要我信服这种观点,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论据。
《另当别论》作者:弗·波尔孙维梓 译我沉思地坐在铁床的边上。
另一条被子被用来铺在床上当作褥垫,这当然并不那么舒适,不过我面临的却是比这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马上就要把我转移到附近的监狱里去,在这以后再过一段时间我还将被投放死牢,当然一开始会有法律上的一套审判程序,但那些纯粹只是形式。
因为我不仅是在犯罪现场给逮住的,而且连我自己也对这一切供认不讳。
我被指控蓄意谋杀我的朋友拉里·康诺特,他甚至还救过我的命。
我自己当然会提出一些辩护理由以求减轻罪责,但法庭可能会对此不屑一顾。
康诺特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后来战争才把我俩分开。
若干年后我们终于又在华盛顿重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不象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他在这段时间里,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一展抱负之处,并为此努力奋斗了多年,但其内容则对我秘而不宣。
我自己原来也有过一番雄心宏图,只是当我在解剖学上一无所成以后,我就和科学无缘了。
老实说,还在我刚踏进解剖所那会儿起,我对医学的兴趣就已一落千丈,我倒不是厌恶那些死尸,只是觉得这里面实在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我也从未获得过任何学位或职称,而且这对于一个参议院的警卫人员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这个职业听起来似乎并不太体面,但我并不以做个警卫而感到羞愧。
一般说来在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地方,我甚至还相当喜欢这个职务。
参议员们在我们警卫人员面前通常都能够毫无顾虑,对我们十分友善,我们也常常知道不少发生在政府内幕里的秘闻趣事。
从个人方面来说,不少人都得有求于我们——这主要是那些急于猎取新闻的记者以及政府的小官员们,他们往往能从人们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得益匪浅;当然还有那些希冀在议会进行重大辩论时置身于大厅回廊中的游客们。
举个例子说,和拉里·康诺特的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
我和他恰好在街上相遇,寒暄一番以后,他就问我能不能为他搞张议院的通行证,以便参观最近将举行的外交政策辩论。
第二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一切手续都已办妥。
当国务卿刚刚上台发言时他就来了,他那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由于心满意足而熠熠发亮。
然而这时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叫喊声,整个事件大家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一共冲进来三个人,都是来自中美洲的恐怖份子,企图用暴力来对我们的政策施加影响。
其中有两个人手持短枪,第三个小个子拿的是手榴弹,在枪战中打伤了我们两名参议员和一名警卫。
我和康诺特正并肩站着,当时我扑向那个已经扬起手榴弹的小个子,把他掀倒在地,手榴弹也滚向一边。
在我正想去抓它时,一眼瞥见它已被拉开了弦行将爆炸,结果就在我有点犹豫的一瞬间,拉里已经突然伏身在手榴弹的上面……事后在报纸上把我们两人都吹捧成了英雄。
报上报导说,那简直是个奇迹。
拉里在全身脸朝下地扑在手榴弹上时,居然还来得及把它从身下扔了出去,使它在爆炸时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的确,弹片没有给谁带来伤害。
报纸上还说,手榴弹的爆炸只是使拉里丧失了知觉。
这也没错,他的确丧失了知觉,过了整整六个小时才苏醒过来,而且在这以后的整整一昼夜里他还处于半苏醒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又过了一天,我才在晚上去探望了他,他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欣慰。
你和我可都成了新闻人物了。
他分外亲切地招呼了我。
拉里,是你救了我的命。
我说。
这算不了什么,迪克,不足挂齿。
我扑上去完全是出于本能,不过我们两个都够走运的,就是这么回事。
报上说,你干得简直棒极了,动作迅如疾电,以致谁也没法看清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
在那种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他以更加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当然谁也无法来得及看清所有这一切的。
不过我来得及,拉里。
他的小眼睛显得越发缩小了。
我正好位于你和手榴弹之间,你不可能从我的侧面扑上前去,也不可能从我头上越过,更不可能透过我的身体,但你竟然会躺在那手榴弹上面!拉里仍然默不出声。
还有一件事,拉里,手榴弹就是在你身子底下爆炸的,你的确被气浪掀起过,难道你穿上了防弹背心不成?……别忘了事实,他轻声咳了一下说,那……把你的‘事实’放到一边去,朋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取下了眼镜,不知所措地擦了擦眼睛。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报上是这么写的,手榴弹起爆是在几……让报纸见鬼去,拉里。
我轻轻打断了他,你得知道,我就在当地,而我的眼睛是睁着的。
拉里·康诺特的个子本来就不算高,但他给我的印象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渺小,在椅子上简直蜷缩成了一团。
他以那种眼神瞅着我,就好象我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尼密吉达的化身似的。
然后他纵声大笑,那几乎是一种幸福的笑声,以致我由于意外而哆嗦了一下。
好吧,迪克,这种捉迷藏式的游戏该结束了:我当时失去了知觉,而你却睁大了眼睛……反正迟早我总得向某个人承认这一切的,干吗这个人不就是你呢?后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记在这本临别笔记之中,仅仅省略了一个细节,真的,不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任何人任何时刻都不会再知道它,在任何情况下,谁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它的。
当然,我不可能不清楚,拉里说,你或迟或早会回忆起我们在咖啡馆里的那次夜谈,我们曾无休无止地对上帝和宇宙等问题进行争论。
毫无疑问,你是不会忘记这事的。
是的,我没有忘记,我至今还记得我是如何无情地抨击他那些荒谬的论断和假设的,而他又是如何固执地为之辩解。
其中有一点特别怪诞无稽,但拉里甚至想要着手证明它……至此我的脑海中就有些茫然了。
那时你似乎断言说,我费力地字斟句酌地回想说,什么总有一天人类的意念能够掌握……嗯……什么心灵力量,说将来我们人类能不借助于任何机械,甚至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就能够依赖我们思维的力量使自己在眨眼间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总之,你说过对于人类的意念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哪,我那时可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拉里感叹不已并陷于沉思之中。
我没有去妨碍他的思路,因为这时连我自己也得好好想想。
自然,他重新说下去,人类的意念本身并不具备这种功能。
我当时对你所讲的一切,统统只不过是空想家的热情洋溢的大话,而不是科学家们经过上百次实验所证实的结论。
但是在某些地方我总算还是正确的,就是这些地方使我找到正确的答案。
的确存在着某种……就算是某种技术手段吧,藉助于这种手段人就能使自己的思维象在日常生活中干体力活那样工作。
只消掌握了这种手段,人就最终地战胜了自然!他声音中流露出某种异样的语气,在他目光中闪现出某种熠熠的神采,都使我感到他的确已经向大自然索取到了一种伟大的奥秘。
这一次我对他十分信服,即使昨天没有发生参议院那次事变的话,也是如此。
掌握了这种手段,他继续说,人类已经是无所不能。
你懂吗,迪克?绝对的万能!想飞越大洋吗?只需要一秒钟。
控制即将爆炸的炸弹?你已经亲身目睹过了。
当然,这实际上是在做功,和做任何功一样,都得消耗能量,谁也不能回避这条自然法则。
正因为如此,我才整整瘫倒了一天。
在瞬间要想中和掉被释放出来的大批能量至今也是够困难的。
与此相比,要使飞行中的炮弹偏离预定轨道就容易得多了。
而从枪膛中取出子弹放进自己袋中,使射击失效更是小菜一碟。
距离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你愿意,迪克,他眼中迸发出自豪的火花,你就能在眼前看到那价值连城的英国豪华的皇家王冠……‘那么你已经能够预见未来了吗?我问。
他皱了下眉并摇摇头。
干吗用这种腔调说话,迪克?要知道我是在谈论严肃的课题,我从来不搞招摇撞骗这一套……那你能读出别人的内心思想吗?哼,你不大理解这次谈话。
不,我这点办不到。
以后也许在什么时候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无论如何,眼下不行。
那么给我表演一下你眼下能够办到的事情吗?我请求说。
他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这次谈话感到满足,我很理解这一点。
多年来他一直向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十多年的探索和实验都是在完全的孤独中进行的。
十多年暗中的期望与失望,从出现模糊的想法一直到成为真正的现实都是一个人在承担。
他需要让自己的满腔感受有个发泄的机会,所以我想,他一定在为最终能向人揭露这一切而欣慰万分。
表演什么吗?现在我想一想,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房间并点点头,看着窗子。
窗户自动被打开又重新被关上了。
收音机。
拉里说。
这台小小的设备突然之间活跃起来,先是咔嚓咔嚓地响了一阵,然后一个按键落了下去,刻度盘亮了起来,音乐声随之而出。
注意看!音乐戛然而止,收音机消失了,但旋即又在原地出现,只是电源连接线已从插座中脱出并悄然落在了地毯上。
它大约到过了象喜马拉雅山那样的高度,拉里说,显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关于这个小玩意儿……躺在地上的电源线升了起来,它的插头直奔插座而去,但后来又在空中停了一秒钟,最后拍嗒一声重新落到地上。
不,拉里改变了主意,现在我给你来点真格的。
你看着收音机,迪克。
我要它在无电源的状态下工作,这只消加强电磁振荡就……他专注的目光紧盯住收音机,一瞬间,又是一瞬间,指示灯发亮了,喇叭声传出了第一次的咝咝声。
我打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好位于拉里的后方。
我用的是安放在身旁小桌上的电话机,一下子就正好打在他靠近耳朵的后脑勺上,他身子一软并倾倒在地上。
我又重重地打了他两下,让他在一时半刻里根本醒不过来,这才把电话听筒扔回原处。
接下来就是着手搜查,我所感兴趣的东西是在他的书桌里找到的;是笔记本中的有关记录。
我所想要的一切就是怎样才能掌握他所做的一切,这些关键总共只占了二到三行的内容,其余的东西我都付之一炬。
我又拿起了电话接通了警察局,在听到他们的警笛呼啸声以后,我掏出了随身带的公务手枪,朝拉里喉间开了火。
当警察们破门而入时,他早已变得僵硬了。
我问心无愧。
在法庭上我力图解释这样做的动机,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陪审员们会认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那二到三行的内容里讲述了怎样才能象他——拉里·康诺特——所做的那样去做。
任何人,只要一读过它,便也能这样做。
所有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康诺特的公式,无论是正直的人、邪恶的人、卑鄙的家伙、罪犯或是精神病患者等等。
拉里·康诺特是位正直的幻想家,这点没错。
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对于他的为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刻连我的生命都是可以信托给他的,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要知道现在所牵涉到的事情要比这重大得多!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关系到我的!谁敢信赖那些突然成为上帝一样的人呢?不妨设想有个人成为唯一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他竟能穿越任何墙壁,进入任何密室,闯进任何一家银行的保险库;再设想一下,这个人竟能不怕任何一种武器,那么事情将会怎样?据说,权力是应该分散的,绝对的权力应该绝对地分散。
但是我们还能想象出比康诺特所掌握的更大的绝对权力吗?一个不怕任何惩罚的人又能无所不能,随心所欲,这有多么可怕!尽管拉里是我的朋友,但我依然极为冷静地干掉了他。
因为我懂得,一旦有人掌握了能使他成为世界主宰的秘密,我就绝不能再让他活在世上。
至于我自己——当然是另当别论的。
《另一个迪克》作者:[英] 保罗·麦考利吉木 译保罗·麦考利,1955年生于英国牛津,现定居伦敦。
早年一直从事生物学研究,直到1984年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
此后,他的作品便经常出现在《交叉地带》、《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等杂志上。
麦考利被视为英国最优秀的新生代作家之一(虽然一些澳大利亚作家也配得上这个头衔)。
这一群作家风格相近:现代感十足,硬科幻,风格硬朗,人们有时称之为激进硬科幻。
同时,他也对不远的将来进行了反乌托邦式的社会学思考。
他还是重振太空歌剧运动的主要作者之一,这些作品有时被称作新巴洛克太空歌剧,无论在密度和广度方面,都将30年代的太空歌剧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
他的第一部小说《4000亿群星》,为他赢得了菲利普·K·迪克奖;其广受赞誉的小说《仙境》于1996年赢得了阿瑟·克拉克奖和约翰·坎贝尔奖。
他的小说还包括《永恒之光的陷落》、《帕斯卡的天使》、《火星生活》、《汇合》等。
其中《汇合》是一组场景宏伟、视野壮阔的三部曲,时间被设定在100万年后的未来,由《河流之子》、《古代的日子》、《群星的神殿》组成。
他的短篇小说集有《群山之王》、《其他故事》和《看不见的国度》。
他与金·纽曼共同编辑了一本原创文集:《梦乡》,他最近创作的小说是《生命的秘密》和《广阔天地》。
在这篇故事里,他对科幻作家菲利普·K·迪克的生活作了另一种俏皮的描写,这儿的世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菲尔坐在飞机里,翱翔于天空。
而他的脑中却充满偏执的抑郁。
恐惧——像一双黑色的翅膀在四周扑打着,撞击着他的身躯。
就在那天早晨,他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具体时间:1974年3月20日上午9点48分。
当时他正按照私人教练马勒的建议进行锻炼,高音立体声从里面的健身房传出来。
他的第二组仰卧起坐刚做了一半,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出他的大脑,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眼前猛然爆发,把周遭一切照得如同白昼,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了。
一个月以来,他经常看见闪光——光幻视的余像,脑中又成天一片静默的空白。
而这一次,威力大得简直和氢弹一样。
莫非是中风了?这个念头首先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的高血压终于来取他的命了。
但是除了头有些痛以外,他的感觉都还相当不错。
应该可以称得上好得不得了:脑子警觉而清醒,心里平静异常。
他想: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我,催眠了真实的自己,并让一个虚构的灵魂来继续着我的生命;而现在却让我突然间重新苏醒了?大概是调整分子结构的维生素食谱发挥了作用吧,它可能真的让我的两个大脑半球同步运转起来了。
我苏醒了,现在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特别是不需要埃米特或者麦克的帮助(这点很重要)——就可以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了。
此时此刻,菲尔正站在高高的窗户旁边,望着窗外那片刚修剪过的草坪。
草坪从台阶下一直延伸到杂乱的树篱旁。
这块篱笆由开花的九重葛和柏树虬结的树枝编结而成。
洛杉矶的天空刚经历了一场夜雨的洗刷,显得纯净而湛蓝,喷气式飞机呼啸而过,天空中留下三道白烟,好像一个大大的A字。
A可以代表主张(affirmation),也可以表示行动(act)。
他琢磨着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当务之急,就是对付那些偷了他的书的人,他最近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想起这件烦心的事,自从埃米特把这事告诉了他以后,他就一直怒不可遏。
一周以前,也许是受到白光这个先兆的启发,菲尔想弄到一枚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证章。
经过一长串电话联络之后,他终于辗转找到了约翰·费因雷特一食品与药物管理局副局长。
这位副局长建议菲尔直接去找最大的大人物。
现在想起来,菲尔觉得他当时的提议是正确的。
想要证章的话,菲尔必须到总统那里拿,然后再去对付书籍盗版商和科幻作家协会里那些盗窃别人思想的罪犯,让他们瞧瞧盗窃一个真正的作家的作品会落个什么下场。
由于白光的启发,似乎一切都简单多了。
但是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还不到一个小时,菲尔的第一个疑虑就来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脑竞能如此清晰,也不担心这种清晰的头脑所赋予他的能量,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好地利用了这种能量。
他忘了许多事情,快到嘴边的话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手边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在机场排队登机验票时,菲尔的心里还在想着这些事儿。
就在这时,一个流浪汉突然出现了。
在他的眼皮底下使劲揉搓着那个像拆了线的棒球一样的玩意儿。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盗版小说—一菲尔的怒火重又燃烧起来,那些疑虑什么的都没心思去管了。
这是一本廉价的平装本,肯定是在韩国的哪家地下作坊印刷的。
薄薄的吸水纸上缀着星星点点的木屑斑,封面上是一座城堡的侧影,背景却是一面日本旗,菲尔的名字印得比书名还要大。
偷走菲尔手稿的是他的助手,现在已经被解雇了。
菲尔的出版商曾经开出慷慨的价码,想赎回手稿。
但是最终,手稿还是被弄出来非法出版了,至今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一个月前,埃米特告诉菲尔出版商已经迅速采取了行动,宣布在美国全面禁售该书。
可还是有数千本盗版书流入了市场,并走私到这个国家,正在秘密出售。
菲尔心想:什么狗屁SFWA——美国科幻作家协会,埃米特早把他们看透了。
这帮人得换个称呼,改称美国婊子集团,头字母缩写照样是SFWA。
他们一定会极力否认跟盗版商有什么瓜葛。
但是瞧瞧他们那副嘴脸,一方面声泪俱下控诉书籍审查,另一方面却阴险地怂恿侵犯我的版权。
无非就是想让我堕落到他们那样的水准。
我是什么人?美国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上个月的《纽约书评》里,艾利克·西加尔在文章里就是这么称呼我的;我和厄普代克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他还拿这个戏谑我。
我刚刚在哈佛大学作了一场演讲。
关国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当然,SFWA这样吹捧我只是为了他们的宣传目的,想把我沸腾的血液注入他们干瘪的血管,如此而已。
现在,这个侵犯菲尔版权的家伙出现了,打扮得跟原始人似的,简直就是个人中败类。
一头金色的头发杂乱地缠在肩膀上,跟八字胡绕在一起;上身套着一件鹿皮夹克,下面是条已经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很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印第安侦察员。
肩上挂着把吉他,脚蹬一双磨破了的黑色运动鞋,噢,不,哪是什么运动鞋啊,整个一双脏得一塌糊涂的赤脚,就像缚着双破烂不堪的靴子一般;浑身一股烟味,还夹杂着汗臭。
这个土著穷鬼的手正大喇喇地伸向菲尔,手里还捏着一本盗版书,他说:我喜欢这本书,伙计,讲得跟真的一样。
那些小鬼,就是他们,对不对?伙计,那帮小鬼,就跟你我一样。
你愿意给我签个名吗,如果不麻烦的话……当时菲尔正站在美利坚航空公司的头等舱登记台旁,听到这番奚落的话,他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一拳猛击在这个敌人脸上,然后一把夺回那本书——装订得一点不牢——啪的一声就撕成了两半。
他冲这流浪汉大吼,叫他滚蛋。
哦,想像一下这个场面吧:流浪汉为他的书——他的财产哀鸣不已;菲尔叫这家伙不准再读他的书,并警告他终身都不能碰自己的作品了;然后走过来两个警卫,一边对这位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不住地道歉,一边忙着把流浪汉赶走。
流浪汉并没有安安静静地走开,他挣扎着,叫喊着,骂菲尔是个无耻的骗子。
两个警卫一左一右把他往门外推,他肩上的吉他发出尖利的声音,就像一只蝗虫在吗叫。
菲尔过于激动了,不得不服下两片利他林降降血压,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叉吞下两片安非他明振作精神,这样他才终于可以继续他的旅行了。
那本书还在他手里,只是已经碎成了两半,因为被翻看了很多遍,书刚一打开,书页就滑落了下来。
他不得不费了好些时间把书页重新理好顺序,就像玩扑克表演的魔术师失手后重新理牌一样。
之后他才稍稍平静了些。
埃米特说得对,这是阴谋,是打击菲尔的名声的手段。
真是无耻。
在美国的校园里传播这种书籍,毒害年轻人。
他们本来应该欣赏他优美的文笔,而不是这堆……这堆垃圾。
《高堡中的男人》。
讲述了一个被自己声名所累的作家的故事,是作家自身现状的真实写照。
小说以一个平行的(或者称为虚构的)历史为背景。
在书中,美国沦为战败国,被一分为二,东部被纳粹统治,西部划归日本。
这种奇想简直就毫无价值、荒谬透顶嘛,真不知他写作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埃米特接过手稿时火冒三丈,懒得浪费口舌跟他说他写得有多烂,而是直接斥问道: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让我花时间读这种科幻垃圾?菲尔老早以前就很困惑,是的,现在还是很困惑。
这本书他反反复复地写了15年,中间还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但这本书离他的初衷却越来越远了,他觉得再也回不了头了。
到现在为止,这东西甚至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叫《漫长的等待》吧,《崭新的世界》也不错,或者《未尽的巨作》?不论叫什么,他已经深陷泥潭了。
菲尔把下一部伟大的小说先搁在一边,从故纸堆里——那日子可以回溯到1961年——抽出一个满是尘土的构思,坦白地说,那构思相当不错。
他不假思索地投入到他的创作当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些为了微不足道的稿费而艰苦写作的日子。
他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奔驰着,稿纸如雪片般纷飞,最后,他终于大功告成了。
他很高兴,他的兴奋和快乐却非常短暂——因为埃米特说他走错了方向,说他已经没法回头,也没法重新开始,还说他错误之深已经难以挽回,他的精力和天分都被惊人地浪费掉了。
那时,菲尔正在尝试高蛋白一低糖食谱,还开始服用高级水溶维生素,这些配方是从一篇研究论文上学到的。
《高堡中的男人》没有出版,盗版却如雨后春笋。
于是埃米特对菲尔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菲尔又羞又恼,气得汗水直冒。
菲尔把这本盗版书放在大衣口袋里,靠在头等舱的皮革座席上,吮吸着晶莹剔透的马提尼酒,心中的怒火仍然久久难以平息。
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疑虑一般一他打算直接去找高层,这才是惟一的办法,对,直接去找总统。
过了一会儿,他唤来空姐,要了几张纸。
他拿出心爱的科洛斯钢笔:纯金的笔尖,白金的笔套,是他的出版商送的,以此纪念《蝗虫压境》一书销量突破一百万册。
他这样写道:亲爱的总统先生:请允许我作个自我介绍,我是菲利普·K·迪克,我由衷地钦佩并且尊敬您的政府。
我在上周已经和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副局长谈过了,我向他表达了我对国家的关心……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前方的道路似乎充满了光明。
菲尔的大脑好像被谁调校过似的,所有阻碍思考的渣滓和栓塞都被清除了。
飞机刚一到华盛顿,菲尔立刻就租了一辆干干净净的浅蓝色克莱斯勒(行程还不到1000英里),直接往白宫方向开去。
寄信太没意思了,得花好几天时间,而且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总统手中。
菲尔最多只能得到一张签名照片——而这个签名还是白宫地下室某台转啊转,转个不停的自动签名机假冒的……不,不必拘泥于他们的官僚程序——于是菲尔计划把车开到白宫门口,正好可以把信直接递给站岗的海军陆战卫士。
(先生,在这种卑劣盗版书的影响下,诸如黑豹集团那些年轻人不是把我当成他们的敌人,他们怪罪我们的制度,怪罪我所称之为我所热爱的美国。
只要可以帮助国家渡过难关,我能够,并且我愿意为国家提供任何服务。
我还对药物滥用现象和洗脑技术作了瘃入研究……)潮湿的三月依然春寒料峭,菲尔走到白宫门口,把一封用美利坚航空公司的信纸和信封完成的信交给站岗的陆战队员。
起飞前他在机场洗手间服用的安非他明到现在还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然后,他驾车到了一家饭店门口,他已经在这里预订了房间。
一切都十分顺利:他作好登记,然后洗漱,考虑着是在房间里用餐呢,还是出去另找一家饭馆。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电话铃突然响了,是他的经纪人埃米特找他,现在就在楼下大厅里,他想知道菲尔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突然,菲尔的脑中又闪过一道白光,他感到极度恐慌——他知道自己选错了道路。
菲尔的经纪人安东尼·埃米特是个能言善道的家伙,精明世故,冷面无情,又极具野心,在50年代初就发现了菲尔这个奇才。
当时菲尔的生活非常潦倒,他一面以撰写短篇科幻小说谋生,一面拼命地创作没人肯出版的长篇正统小说。
埃米特待之如友,指引着他人生的道路,并且无休止地同他进行争论。
埃米特说他知道菲尔的头脑中蕴藏着伟大的思想,只要他不再松松垮垮地创作科幻垃圾,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他说服菲尔结束了和斯科特·梅雷迪恩公司的合作关系,又迅速地把菲尔的长篇主流小说《来自街头的声音》转卖给了一家新的出版机构一一戴恩马特公司,指导菲尔一遍遍重写。
《来自街头的声音》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受到社会学家、法西斯分子和小贩的唆使,想从无法完成的工作和失败的婚姻中逃离出来。
最后终于迷途知返,重新回到曾被自己嘲笑过的生活中。
这部作品取得了不俗的销量,200,000册精装本被一抢而空,菲尔由此赢得了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批评家协会奖。
后来作品还被搬上了荧幕,由莱斯丽·卡隆和乔治·皮帕德主演。
由于在《大街上的声音》投入的精力太大,菲尔的文思受到了阻碍,创作慢了下来,如同洪水过后只剩下涓涓细流。
另一部讲述二战时期日本战俘的小说《蝗虫压境》也赢得了人们的敬重,当然也有尖锐的批评。
而《地震人》这部作品是从过去的一部不被人重视的中篇小说中分离出来的。
然后,菲尔就陷入了沉寂。
他那些曾被打入冷宫的作品在世界上的发行量成几何级数增长,但他已经对铺天盖地的名誉变得麻木不仁了。
与此同时,他的作品还被译成巴斯克文和土耳其文。
菲利普·K·迪克也和厄普顿·辛克莱打起了官司,因为厄普顿在澳大利亚的一套小型系列剧里把《蝗虫压境》中被拘留的日本人刻画成了一个殖民地战俘。
菲尔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的代理商了,在他看来,埃米特看上去仍然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年轻,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埃米特的皮肤光滑而富于弹性,没有一点瑕疵,就像用某种特殊材料制成,它的质感是一般人的皮肤所远远不及的。
他那双敏锐的黑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黝黑的头发向后梳着,黑丝套装和白丝衬衣整洁无瑕,黑领结打得恰到好处:这身打扮让他看上去像个五十年代的歌手。
他坐在旅馆酒吧的小包间里,靠在一张被烛光映成红色皮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杯苏打水,就像在家里一样惬意。
他很想搞清楚菲尔要见总统的原因。
我是为盗版的事来的。
埃米特告诉菲尔,完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我会把问题——他用食指蹭着桌上的破书说,处理好!就像我硬是让伯克利出版公司放弃出版你的短篇小说集一样,我有线人成天盯着这事儿。
埃米特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威胁,那帮搞鬼的笨蛋会后悔的,相信我!我想这些问题与这本书有关。
菲尔说。
他现在满头大汗,红色的皮革包间像手套(或者说像茧)一样闷热,但现在我不知道——你太激动了,我完全可以理解,这样一种可怕的盗窃行为的确会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
看来你自己已经在做药物治疗了,你服用的是利他林吗?哦,这么大剂量的维生素……维生素有什么不好?菲尔说,我的剂量是根据《今日心理学》上的要求服用的。
那是一篇治疗患精神分裂症的小孩的论文。
埃米特说,那篇文章我再了解不过了。
你如此激动,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知道上周你给警察打了电话,要求他们拘捕你。
你说你是……什么来着?一台带有坏思想的机器?埃米特居然知道这么多,菲尔感到很沮丧,他说:是麦克告诉你的吧?麦克是菲尔的司机兼杂工,就住在菲尔的三门车库边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
埃米特说:当然是麦克告诉我的。
我们俩都把你的利益牢记在心,你得相信我们。
菲尔,你怎么不跟麦克说一声就走了呢?要不是我刚好在华盛顿出差,得花多少工夫才能找到你!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菲尔告诉埃米特,我非常清楚自己在于什么。
但现在他并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那道白光一闪,他就全明白了,他的生活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必须去改变这种状况。
他脑子里有了一个构思,他决定首先把这事办好。
但是现在他又怀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他有些不太开心:也许我会在错误的事情上越陷越深,也许我的方向选错了,我还一直在继续错下去。
埃米特的精神洞察力敏锐得令人惊讶,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上帝,我真庆幸我们两人中还有一个是清醒的。
我们必须用尽全力把你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现在能不能跟我说说,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菲尔很不情愿地解释着,埃米特在一边严肃地听,他说:好吧,我觉得这个还说得过去。
只要能得到一枚执法证章,我就满足了。
菲尔说,他的马提尼酒跟飞机上喝的那一杯味道很相似,似乎混进了在机场服用的安非他明和利他林,混进了在旅馆房间里服用的安非他明的味道。
他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感觉自己好像飞舞在这个暖热的包间里。
你得冷静下来,菲尔。
埃米特说。
当他身体往前倾时,一团烛焰在他幽暗的眼睛里闪烁起来,就像被分割得非常精致的宝石。
埃米特说:菲尔,你就快五十了,还没有逃出中年危机。
本来你现在应该绝对信任我,但你却摇摆不定,一会儿试试这个,一会又试试那个。
你真的不应该把利他林和安非他明混在一起服用,你知道在医学上那是绝对禁止的。
菲尔没想否定他的说法,埃米特什么真理都知道。
我觉得自己好像苏醒过来了。
过去我好像一直在做梦,现在我醒了,但我发现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都盖着一袭面纱。
现在,隔在我和现实之间的面纱被揭去了。
所有事物之间都存在关联,埃米特。
说完,菲尔捡起那本书,在经纪人的脸前晃动,本来就有些松动的书页滑了出来,飘到桌子和椅子上,你知道这本书是那儿来的吗?是从机场里的一个流浪汉那里拿来的,这个家伙还想让我给他签名。
你说巧不巧?我得说,这事儿很奇怪,他给你的版本跟我要给你的一样。
埃米特说,出版社的标志就在封面内页。
菲尔看了看那个紫色的符号,埃米特又补充说:你的压力太大了,菲尔,你那怪异的饮食习惯使情况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了。
事实上你什么都不用干,交给我就行了。
老实说,正是这些个复杂的事情才把你的精力从工作上引开了。
你今晚就该回洛杉矶,一架‘红眼’夜航飞机两个半小时后就会起飞。
回洛杉矶写你的书去吧,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当埃米特说话的时候,他那威胁性的阴暗眼神穿透了菲尔的身体,就像昆虫学者所用的大头针一样尖利,菲尔发现自己在这片热烘烘的黑暗中颤抖。
嘈杂的人声、玻璃杯的丁当声和钢琴声在他周围渐渐增强,汇成一片让人心烦的嗡嗡声。
我讨厌这种爵士乐。
菲尔有气无力地说,全是该死的赝品。
听听这华丽的颤音和滚奏,什么玩意嘛,跟机场放的那种矫揉造作的弦乐一样。
不过是首背景音乐罢了,菲尔,能让人平静就行了。
埃米特把柠檬片从矿泉水里捞出来,扔进嘴里细细咀嚼,下巴还左摆右摆的。
让人平静,是啊,绝对没错!让他们平静得跟死了似的。
这种音乐把他们变成赝品,变成假人。
现在电台里放的都是这些个狗屁音乐,我们的生活中除了卡带音乐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电视……那是属于企业的。
埃米特,他们连科学都要贬低。
瞧瞧,如果你去安慰一个人,让他的怒火平息,把他的棱角全部抹平,把他的个性全都抹杀掉——他成了什么?他成了机器人,一台听话的机器,仅此而已。
孩子们无一例外都想有个大学学位,找个好工作,然后赚钱。
他们的心灵没有闪光之处,没有冒险的欲望,没有好奇,没有叛逆,公司就喜欢这样的家伙!只要对生意有好处,什么事都可以事先安排好,每个人都被催眠了。
哦,真是一个完美的民族!那群没有头脑的消费者!埃米特说:天啊,菲尔,那就是你梦的一部分?趁你还没出大事,我们得马上把你带上那架红眼班机,免得你再说这些胡话!还是回你过去的生活吧,回到你以前的工作中去。
重要的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的发现!埃米特,我真的觉得,这么多年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清醒。
这时,一个男子朝他们的包问走来。
这人胖胖的,还有个双下巴,身材很高大,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灰色外套和一双牛仔靴,乌黑的头发往后梳拢,一大把连鬓胡子把脸都遮住了。
他看起来有点害羞,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是《蝗虫压境》的平装本。
他对菲尔说:希望您别介意,先生,我非常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签名,这将是我的荣幸。
我们很忙。
埃米特连头都没抬,但是那个男子还在坚持着。
我知道你们很忙,先生,所以我只占用您的一小会儿时间。
我们在谈生意,埃米特说,他的语气很严厉,男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嘿,没事儿。
菲尔说着伸出手去拿书——男人一定是在旅馆书店里买的,标签还在封面上——他旋开笔帽,问男人叫什么名字。
男人慢慢地眨了眨眼:我只要您的签名就够了,先生。
嘶哑的男中音——典型的粗糙的南方口音。
菲尔签完名,把书还给他。
这个场面好像在哪发生过,太熟悉了。
男人接过书,没有看书上的签名,而是盯着埃米特,他说:我认识您吗,先生?绝不认识。
埃米特的口气很生硬。
我觉得您看上去很像我过去的监护官。
男人说,我小时候喜欢闯祸,跟一帮坏孩子在城里到处晃荡。
但我还梦想过当一个音乐家。
后来我惹了点小麻烦,当时我才16岁。
我的监护官麦克福莱先生帮我改掉了陋习,我现在在做奶酪油炸圈饼的买卖,待在华盛顿。
我们已经开了12家分店了,大家都对我们火候老到的奶酪圈饼赞不绝口。
对了,祝您快乐,先生。
接着,他告诉菲尔:非常高兴能够见到您。
请原谅我的冒失,但我一直觉得您和我有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不信您瞧啊,我们两个都有一个死去的孪生兄妹。
我的天啊!男子临走的那句话让他的心为之一震。
你的名气太大了,埃米特告诉他,人们当然了解你的许多事情,不必这么大惊小怪。
他知道你死去的妹妹,那又如何?他可能是在哪本杂志上读到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觉得他也认识你。
人人都可能像另外什么人。
埃米特说,特别是那些脑子转不过弯的……上帝啊,又怎么了?!旁边立着一个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部白色电话,他毕恭毕敬地说:有电话找迪克先生。
然后他插上电话,把听筒递给菲尔。
埃米特一把抢过电话,把侍者吓了一跳。
不用说菲尔也知道,电话是白宫打来的。
埃米特边听边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他静不下心来。
查平是谁?该不会是……不,我觉得不会是他。
是哈尔德曼说的?啊,就这么着?好吧,就当哈尔德曼这么说过,但你最好还是核实一下。
说完,他愤怒地放下听筒,转向菲尔,是艾吉尔·克洛赫从白宫打来的,总统要与你会面,明天下午12:30,我只提醒你一句,菲尔,别把事情搞砸了。
此时此刻,菲尔就在白宫总统办公室的接待室里。
他的胳膊下夹着一本《来自街头的声音》的赠书,跟砖头一样重。
他还在用安非他明,他知道埃米特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不在乎。
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坦白地说,是根本没有睡,服了不止两倍剂量的安非他明也没什么效果。
他的心跳很快,脑子里一直浮想联翩。
他想到了人和机器人,机器人已经控制了全世界,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信看看流行的衣服和发型,听听谈论的话题一永远就是那么四个:体育、天气、电视还有写作。
天啊,我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呢!他给自己胡乱写了个便条,把饭店里发放的免费文具都用光了,他想把那些想法都写下来,而且要写得清清楚楚。
愤怒、悔恨和渴望的波涛在胸中汹涌澎湃。
他沮丧地想:也许我才是个机器人,梦想着成为真正的人,哪怕几天时问也好。
然后像机场里的流浪汉那样出现幻觉,看见不存在的东西。
直到他们来找我,把我带到修理店;或者就像对待一台坏掉的面包机一样,把我当废物处理掉。
似乎连流浪汉都比他真实,那些流浪汉仿佛来自比目前更具活力的现实。
假设真有另一个现实存在:另一种历史,真实的历史。
也许这段历史已经被政府或者企业或者其他什么的抹去了,目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变成麻木的机器,把世界纳入灰色的全面控制。
他们回到过去,把那些可能扰乱他们计划的个人行为全部抹杀了。
在他大量创作科幻小说的日子里,他常常冒出类似想法。
但就算这样,这种想法仍然可能真实地反映了现实。
也许在以前,他曾下意识地把一些更伟大的真相融人到了科幻创作中,他应该把真相告诉总统,也许这就是他的使命。
菲尔突然涌起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读一读自己的小说的盗版,但是小说不在他的夹克口袋里,也不在房里。
我把书扔了。
埃米特在早餐后告诉他。
你把书给扔了?我当然扔了。
你难道想把它吃了,菲尔?我喜欢加拿大烤肉,我喜欢槭糖浆,我喜欢煎饼。
我只关心你的血压。
埃米特说,他正在剥一颗柚子,动作一丝不苟。
别吃那些柑橘了,果酸对你没好处。
可以洁齿啊,埃米特平静地说,我替你叫了一杯橙汁,你至少应该喝一些。
我只喜欢喝咖啡。
菲尔不屑地说。
他走到桌旁,看见桌面上那一大杯果汁似乎在散发着有毒的光芒——辐射一般的光芒。
埃米特耸了耸肩:我们的早餐都吃完了吧?我去帮你整理整理,你这身衣服根本没法见总统。
菲尔却破天荒地坚持自己的立场,他就要这么穿,他穿这些衣服是因为它们很合身。
就这样争执了十多分钟,他们终于达成了协议:菲尔系上了埃米特在旅馆商店买的那条领带。
他们走出旅馆,等着来接他们的人。
这时,菲尔听见一阵音乐传来,他像受到未知的动力驱使一样,迈开步子往前走。
他也懒得分析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想跟着这声音走,别因为胆怯而产生什么古怪的联想,只会自己吓自己。
相信自己一回。
埃米特气呼呼地跟在后面,责问菲尔去十字路口到底想干吗。
十字路口处站着一个流浪汉,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唱着一位民歌手的歌曲——在列尼·布鲁斯去世的同一天晚上,这位歌手因为药物过量而亡。
歌词里说的是个改变时代的故事。
流浪汉脚下放着一个纸杯,菲尔想都没想就投进去一把钞票,埃米特气坏了,又把它们抢了回来。
滚开。
他对流浪汉说,然后推搡着菲尔,像对付赖在糖果店的橱窗前不肯走的小孩一样拖着他走。
他问菲尔:你到底想干什么!天气太冷了。
菲尔说,像他这样的街头艺人应该吃点热的东西。
他算什么人,埃米特说,不过是个流浪汉——废物罢了。
天气冷是当然的,现在才三月,瞧瞧你,穿成这样,你自己都在发抖。
他是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冷。
菲尔现在正待在总统办公室的接待室里,思索着:三月——春分时节,正是万物苏醒的时候。
尽管接待室光线很充足,但是两张桌子上堆满了电话,整个房间还是显得很沉闷,他的全身又再次颤抖着。
埃米特正在跟两个人闲聊——H·R·哈尔德曼和艾吉尔·克洛赫。
埃米特抓着哈尔德曼的手臂,凑近他的耳朵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大概跟管理有关吧。
他们彼此都很熟,菲尔很想知道埃米特到华盛顿到底谈的是什么生意。
电话终于响了,一个秘书向他们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进到总统办公室里——这个办公室还是个椭圆形的呢。
平日里只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总统,没想到总统阁下比在电视里看上去矮小得多,不过比电视里精神多了。
总统从桌子后面大步跨出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当他和菲尔轻轻地握手时,他那松垂的眼睛却往旁边瞟去。
您的信写得非常好。
总统说。
哦,我并不这样认为。
菲尔开口道,但是总统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相当不错,真的,我们需要您这样的人,迪克先生,事实上,我们为有您这样的人而骄傲。
您在年轻人中更有说服力,这很重要,不是吗?他朝房间里的其他人笑着,好像在寻求他们的赞同:您真是一个天才!我想您应该带了一本书过来,是不是?菲尔拿出《来自街头的声音》,这是富兰克林图书馆的藏本,绿色的皮革封面,封面上书名的下方是他的烫金签名。
这本书是刚才来的时候办公室的助手给他的,现在他又将书转送给总统。
总统捧着书仔细研究起来。
您应该签上您的名字,总统像对待祭品一样,将书摊开放在桌上,边上放着红色、白色的电话机,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应该签上您的名字吗?菲尔说:我今天来是想——埃米特走上前说:他当然会签的,先生,这是无上的荣誉。
埃米特递给菲尔一支笔,菲尔签了,手心里的汗都滴落在了书页上。
他说: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陈述一下我能为美国做点什么。
一天前,我获得了一次体验,今天我终于开始明白其中的意义了。
但是总统似乎并没听他说,好像初次见到他一样,只是看着菲尔。
最后他眨着眼说:孩子,你穿得真有点野呀。
菲尔穿着自己那件幸运夹克,里面是一件黄色衬衫,明亮的紫色软裤子盖住了他的沙色小山羊皮沙漠靴。
埃米特为他买的领带跟总统的一样,都是佩斯利螺旋花纹,系在脖子上像套了个绳索。
他说:先生,我是来……但是总统又继续他刚才的评论:您穿得确实有点野性,不过我想作家的风格就是这样吧,对吗?我是指个人风格。
总统的眼睛一直在厚重的眼袋中间收缩着,在菲尔的脸上急切地搜索,就像囚犯通过地下秘牢的天井栅栏仰望天空。
个人风格,是的,菲尔说道。
他已经发现了一个切入口,准备说出他想问∞问题,这些问题是从昨晚的几张便条和散乱思考中提炼出的,个人主义,先生,就是这个原因,不是吗?即使每个男人都穿西装打领带,但他们仍有办法展露自己的个性。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带和总统的完全一样,但是他仍然继续往下说,我体会到美国的许多事物正在发生改变,我想谈的就是这个问题——您想要一枚证章,哈尔德曼突然打断他的话,很唐突地说, 一枚联邦探员的徽章,对不对?有助于您的道德改革运动?埃米特、哈尔德曼和克洛赫咧开嘴笑了,好像刚刚开了个私人玩笑。
证章并不重要,菲尔说,事实上,就像我说的,问题就出在这里。
总统眨着眼睛说:奖章?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可以找找看,当然——你没有证章。
哈尔德曼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总统弯下腰在桌子抽屉里找着,眼睛一眨一眨的。
但是我们可以订做一枚,哈尔德曼告诉埃米特,是的,我们专门去订做一枚。
他们之间彼此交换了某种信息,菲尔对这一点很有把握。
空气闷热而沉重,他觉得像被裹在床垫填料里似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他感到咽喉不舒服。
哈尔德曼对总统说:你记得那个创意吗?关于那本书的创意?当然记得,总统说,就是那本书的创意嘛。
他的眼睛似乎还在不由自主地眨动,就像有点轻微失调的机械一样。
那是个巧妙的创意。
哈尔德曼指出,好像对一个顽固而害羞的孩子说话似的。
菲尔现在明白了,他完全确信总统已经不再是总统了,即使他还是总统本人,却早已被变成了一个傀儡,一个躯壳,一个机械的木偶。
菲尔想:直到那道白光之前我还和总统一样,也许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我身上,除非我让事情发生改变。
不错的创意,总统说,他的嘴巴微微翘起来,看似一个微笑,却更像脸部肌肉痉挛,是的,你可以为孩子们,为你所认识的年轻人写作,主题就是,就是——让生命更精彩。
哈尔德曼说。
对,让生命更精彩!总统说,就是这样。
然后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演说:真实的和持久的天才是自励和自律的结果。
他也许是迪斯尼乐园的机械木偶中的一个,只顾喋喋不休地演说,却不管台下有没有听众。
好了,总统终于停止演讲(说他表演累了可能更合适一些吧),哈尔德曼长舒了一口气,我想今天就这样吧。
等等,还有礼物!总统叫住他,然后弯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没有人可以批评我迪克·尼克松待客不周。
他把东西一个接一个放在桌上:包括一张还泛着光泽的照片,还有几颗纽扣、一个烟灰缸和一只蚀刻着白宫图案的高脚玻璃杯。
埃米特走上前说:谢谢你,总统先生,迪克先生和我真的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
但是总统似乎没有听见,他仍然在桌子抽屉里找着,嘴里还在嘀咕:这里还有一些小巧的别针和翻领针,非常精致。
哈尔德曼和埃米特交换了下眼神,哈尔德曼说:我们的时间就要到了,总统先生。
别针,就是这个。
总统说着,一面还抚摸着他的外套的翻领,再配上美国国旗,我确实有一些——好了,总统先生,我们会找到的。
哈尔德曼的声音又恢复了严厉,他把总统从桌旁拉开,走到菲尔身边。
总统和菲尔站在缀着白星边饰的蓝色地毯上握手,身后是卷成一束的国旗,艾吉尔·克洛赫给他们拍照的时候,照相机的闪光灯不断闪烁,让人很不舒服。
菲尔的眼睛受了闪光灯的刺激,一直眨个不停。
埃米特带着他穿过一间间办公室,通过空旷的走廊,一直走到白宫外面。
空气里充满了寒意,天色灰蒙蒙的,他们的车早就恭候在此了。
一切顺利。
埃米特很兴奋,然后开着这辆菲尔租来的车回到旅馆。
菲尔说: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我是你的经纪人啊,菲尔!照顾你就是我的工作。
而那个家伙——你的朋友哈尔德曼,他的任务就是照顾总统先生?总统?他可是件艺术品,不是吗?他会赢得第三次选举,接着又是下一任。
这样的人大有用处,我们绝不能把他放走了。
不像你,菲尔,他还能帮助我们。
1960年,菲尔说,他在选举中被肯尼迪打败;1962年竞选加州州长又再次失败,于是他宣布不再涉足政坛。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回来了,或者应该说他被带回来了,就像……就像……菲尔说,觉得心里空虚得跟空壳一样,希腊人带给特洛伊人的木马。
他再也不会被打败了。
埃米特说,你可以算算,1976年、1980年和1984年,他都胜出了,不是吗?你也获得了成功!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应该邀请你参加这样的聚会,也许你的创作完成之后,又将是一部伟大的畅销书。
你不会让我完成的,菲尔说,他觉得呼吸不畅,拉扯着领结,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我想干什么——你都不肯让我做。
菲尔,菲尔,菲尔,埃米特说,你那疯狂的阴谋论又来了,这次又是什么?在音乐会上用衣服勒死你这样的人物?好了,听着伙计,哪儿有什么阴谋!只有一帮老实人为了让世界更美好而勤勤恳恳地工作,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我们很危险吗?好的,看看你自己,菲尔,你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你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还在街头流浪,而且只能住在冰冷的简陋公寓里,卖命地拼凑色情小说或者科幻垃圾,赚的钱只够让电力公司不断你的电,而你只会一天到晚发牢骚。
现实点,菲尔,我给你开了个好价钱,最好的价钱。
.什么价钱?就像应付旅馆里碰到的那个家伙,那个炸圈饼的那个价钱?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音乐家的,却被像你这样的人给毁了。
他本来可以改变流行音乐的历史,埃米特说,虽然如今只是一个圈饼店的老板,他仍然拥有一些东西,但是他又能开心到哪里去呢?我觉得他不会很开心。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菲尔,别再问了,回到你漂亮的房子里写书去吧。
别添麻烦了,否则,哪天不小心,你会因为服用维生素中毒而死,或者死于药物过量的。
是啊,就像那个民歌手那样。
菲尔说。
你也可能会在车祸中丧命。
埃米特说,跟凯鲁亚克、伯勒斯和金斯伯格的死法一样。
菲尔,即使你不再当作家,外面的世界仍会很残忍。
有我照顾你的利益,你要感谢我才对。
因为你想让我对什么都不在乎。
菲尔说,他打开领结,从头上取下来,然后摇下车窗,把它扔进刺骨的寒风之中。
你这蠢货,埃米特说,却没有什么怒气,那条领带可是价值50美元,纯丝的艺术品。
我觉得恶心。
菲尔说,他确实不舒服,但不是这个原因。
不要吐在车里!埃米特尖叫。
他把车靠到路边,菲尔打开车门,跑起来。
埃米特在后面大喊,但是菲尔一直往前跑,在冷风里一路狂奔,没有回头。
跑过几个街区后,他不得不停下来走一走,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心跳得很快,腰酸背痛,一阵冷空气灌进他的肺里。
他想起他跟埃米特签了合同,不过,埃米特也许并不在乎。
他虽然成了作家,但是他的人生却被毁了,天分在毫无意义的书上消磨殆尽,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高堡中的男人》——埃米特密谋查禁的一本书,那本让菲尔恨之入骨的书。
本来,它一直是他真正想写的东西,因为他写出了有价值的东西,表达了自我。
他继续走着,却不知道具体朝那个目标前行。
这儿离白宫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但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贫困之地。
人们不顾寒冷坐在破旧的公寓前的台阶上,交谈着,分享着垃圾袋里的酒瓶。
一个满头华发、白须浓密的老人直着腰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抽着廉价香烟,那神情好像预示着他就是世界之王。
小孩子戴着针织帽,穿着格子呢夹克,把篮球往墙上扔,呼唤彼此的名字,声音清脆而嘹亮。
多数人家的窗子上都挂着圣诞饰物,空气罩弥漫着晚餐的美味——菲尔想,啊,那就是家的味道,亲人的味道。
收音机的乡村音乐电台演奏着一首古老的情歌,缓慢而忧伤。
歌词将坟墓上的一束玫瑰和野蔷薇的故事娓娓道来。
天黑了,雪片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在黑暗的空气里凝结成水晶一般的东西,摇摇晃晃地漫天飘舞着。
菲尔感受着每一片雪花触摸着脸庞.如同一个个冰凉的、针刺般的吻。
他在雪中一边行走一边想:我还是个作家,而且有名有姓,还能说话,我可以说出真相啊。
也许上个月采访我的《华盛顿邮报》的那位记者会乐意听我说说白宫里的阴谋。
一个流浪者坐在小餐馆雾气腾腾的窗户外。
这是一个老朽的胖女人,冻红的脸斑驳肮脏,灰色头发剪得跟士兵一样短,褪色的军用雨衣已经破了许多洞,而且尺寸太小了,于是她找了几张报纸裹在身上御寒。
她的蓝眼睛很亮,怀着永不磨灭的希望。
她看着每一个过客,手里还摇动着纸杯里的几个便士。
菲尔推门走进了这个暖意洋洋的餐馆,打了一个电话,又订了一杯热咖啡。
他走到屋外,把这个滚烫的杯子塞进妇人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步入那片冰天雪地里……《另一个世界》作者:[英] 帕·克里弗陶金 译实子、明子和景子是同一个班级的好朋友。
有一天,明子悄悄告诉他的两位朋友:他看见飞碟落到校园里了。
实子和景子认为明子是在故弄玄虚,一万个不信。
明子说他不但见过,而且见过两次,都是在夜晚的校园里。
他还说飞碟像个大铁饼,放射着绿色的光芒。
真神啊!实子和景子摸不着头脑。
最后,他们一起订下了一个计划……当天晚上,他们都对家里撒谎说去神社看庙会,悄悄聚在空荡荡的校园里。
实子还带上一把小刀和弹弓、弹子。
他们静静地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到飞碟的影子。
景子守在校园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有些不耐烦了,但三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如果飞碟来了怎么办呢?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种奇异的声响:嗡——声音越来越刺耳,在离地面20米高的地方,冷不丁地冒出一样东西。
啊,飞碟!实子失声大叫。
那东西先是一个轮廓不清的影子,慢慢显露出清晰的形体,和照片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周围发出一圈蓝白色的磷光。
三个人紧张得要命。
明子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飞碟从头顶上嗖嗖地吐出一根软管,像一条闪着绿宝石光芒的蛇,一扭一曲地追了过去。
嗖!软管前端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明子立刻被钉住了,很快便消失在绿宝石的光芒中。
飞碟调过头来又朝瑟瑟发抖的实子和景子逼过来,在绿宝石光芒的照射下,他们也很快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实子醒过来了。
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发现哪儿也没伤着。
实子朝前望去,发现明子倒在50米开外的地上。
奇怪!他刚才不是不见了吗?不一会,景子和明子先后爬了起来,也都没事儿,再看周围,还是老样子,那棵大树也没有丝毫的损伤。
景子低声嘟哝着要回家,三个人便分手了。
实子在回家的路上,买了盒巧克力,准备送给弟弟妹妹。
庙会这天不买点东西,爸爸妈妈会怀疑的。
到了家门口,实子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妈妈。
我回来啦!实子打声招呼就往屋里走。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乱闯?妈妈惊异地说。
实子惊呆了,这明明是自个儿的家嘛!屋子里劈劈啪啪跑出两个孩子,正是弟弟和妹妹。
实子把巧克力递过去,他们却吓得躲到妈妈身后,竟然也不认得自己的哥哥了!妈妈告诉实子,家里没有叫实子的孩子,那神态似乎初次见到实子。
亲妈妈记不得自己的孩子!人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实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会不会有人给妈妈施了催眠术,让她把实子忘得一干二净?可弟弟妹妹怎么也不记得实子呢?实子简直要急死了。
屋内的电话铃响了,妈妈进屋接电话。
喂!是我,是小田岛。
啊?实子,我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哦,你等等……妈妈出来告诉实子,一个叫景子的孩子的电话找他。
实子一听就放心了,他走进屋,没错儿,正是自己的家。
食品柜上放着的模型,是防备妹妹弄坏而放到高处的。
实子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景子哇哇的哭声。
原来,她的爸爸妈妈说景子两年前就死于交通事故,家里的佛坛上还有她的灵牌呢。
实子把自己的遭遇也说给景子听。
随后,他又给明子挂了个电话。
明子也纳闷家里人好像认识自己,又好像不认识了。
实子挂断电话,决定和景子一起去找明子。
他同妈妈说了声再见,便跑了出去。
他已经不哭了,他必须打起精神来。
走在马路上,实子觉得这条街像他家住的地方,仔细看来又不很像。
他正纳闷,忽然头顶上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是飞碟!实子大喊:不得了啦!一位女子瞟了一眼飞碟,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实子目送飞碟远去。
这个飞碟和上次他们在校园里见到的完全一样,可这次它不是冷不防地一下冒出来,而是嗡嗡地飞来的。
它究竟要飞到哪儿去呢?景子的父母亲端端正正地坐在家里,眼角挂着泪水。
他们对景子的死而复生又惊又喜,实子走进屋里他们都没感觉出来。
实子看见佛坛上果然供着景子的照片,正嬉嬉地朝人笑。
景子,不得了啦,我们三人出怪事了。
我害怕极了,他们说我两年前就死了。
景子求援似地望着实子说。
她这么一讲,实子觉得自己也是妈妈丢掉的孩子,不由又伤心起来。
大门口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出事啦!大人们吆喝着。
紧接着轰一声巨响,像地震了似的,房子哔啦啦摇晃起来,大家惊慌地逃到屋外。
街上挤满了人,实验机落到神社旁的幼儿园里了!有人喊着。
实验机是什么东西?实子很奇怪。
远处传来警笛声,不用说肯定出了事。
实子拉着景子朝前挤,拐进一条小胡同,以前实子上幼儿园常走这条道。
他们来到神社后院,站在牌坊对面的树丛里,四周没一个人影儿。
他们看到一架飞碟坠落在神社后的幼儿园里,房子被撞坏了,树木也拦腰折断了。
实验机就是飞碟!天哪!实子突然想起今天是逛庙会的日子,幸亏它没有落到神社里,不然非砸死几百人不可。
牌坊前好几百人围观坠落的飞碟,警察提着麦克风维持秩序。
巡逻车和救护车赶到了,下来几个人向实子这边走来,实子和景子赶紧隐藏到树丛中。
幼儿园园长向这些人介绍事故发生的情景:实验机飞来的时候,有点不对头,它摇摇晃晃,失去了平衡,园长去打电话,电话不通了。
他又请附近的年轻人去给警察报信,可已经晚了,实验机摔下来了……园长的话全被实子和景子听见了。
他们从树后看见十几个穿着消防制服的人奔到飞碟旁边,架上了梯子。
实子看见园长走过去了便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这时,景子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啊!这不是明子吗?明子是知道来幼儿园的近路的,他大概是听人说出事了,赶到这里来的吧?实子上前跟明子搭话,明子迷惑不解地望着实子反问道:……你是谁呀?实子打了个寒战,明子,别装蒜了,我是小田岛呀。
明子害怕似的往后退了两三步:实子?小田岛?我不认识你。
景子从树丛里钻出来接上话茬:怎么不认识,刚才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明子一见景子的脸孔,踉踉跄跄地朝后退了几步,跟见了鬼怪似的:你,你骗人。
景子两年前就死啦!他使劲摇着头。
这时,哗地一声响,消防队员们爬上梯子打开了飞碟的出入舱,从舱里抬出两个男人。
实子发现其中一副担架上躺着的竟是他爸爸!爸爸额头受了伤,伤口淌着血。
实子叫喊着爸爸!朝担架冲去,但被警察拦住了。
他是我爸爸……我是小田岛实。
警察听到这个名字点点头说知道了。
你不就是超空间计划设计者——小田岛博士的宝贝儿么。
超空间计划是什么?爸爸从来没跟他讲过。
爸爸的确是博士,但他只是电子工学研究所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呀。
实子要求让他带着朋友一起守护昏迷的爸爸,警察答应了。
救护车鸣起警笛正要开走,明子又大叫起来:让我下去!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这和我没关系!明子刚才就像遭绑架似地喊了很多怪话,但他还是上了救护车。
实子向警察请教什么是超空间计划,警察对一个博士的儿子不知道这点常识很是纳闷。
实子谎说爸爸对所里的事从来都保密。
警察告诉他,实验机就是小田岛博士设计的,除了我们这个世界外,还存一个与我们相邻的超空间世界。
实验机飞到超空间世界作了种种调查后发现:超空间世界里许多方面和我们这个世界相同……明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嚷着要给家里打电话,警察为明子打断他的话而很恼火。
半小时后,救护车开进一扇大门,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停着一架飞碟,院里矗立一幢大厦,看来这儿是飞碟基地。
实子、景子还有那个明子在大厦里等了一个小时,才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来叫他们。
他们跟着穿白衣服的人走进长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实子呆住了。
爸爸躺在床上,床边坐着妈妈和弟弟妹妹。
妈妈不认得自己的孩子,爸爸总还会记得自己吧。
更叫人惊奇的是,又有一个明子站在爸爸床边。
哟,实子、景子,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
明子兴高采烈地朝他们走去。
突然,他看见实子身边的又一个明子,脸色刷地变了。
啊!你是谁?两个明子怒目而视了好一会。
小田岛博士从床上坐起来。
他认出了实子,也认出了景子和两个明子,博士后悔自己把这帮小家伙带进了这个世界。
他解释说,这个世界和实子所在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两个相邻的世界彼此十分相似,使用他发明的超空间调查实验机,即实子他们所说的飞碟,就可以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相互往来了。
实子他们受了实验机催眠光的照射,暂时失去了知觉,被带到这个世界,但这样一来破坏了空间能量的平衡,于是一号实验机出了事。
全明白了!刚才在神社遇到的那个明子是个假的,这里的景子确实在三年前死去了,这个世界也不存在实子这个人。
小田岛博士命令穿白衣服的男人把实子他们送出这个世界。
那个假明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实子、景子和明子被一架飞碟送回原来的世界,好像刚刚做了一场梦。
这样的怪事,恐怕连他们的父母亲听了也不会相信的。
《流放地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现在,太空旅行早就司空见惯,道林有板有眼地说, 可在此之前,俄国人通常把罪犯流放到西伯利亚,法国人把罪犯流放到魔岛①,英国人则把他们流放到澳大利亚。
他仔细地观察着棋盘,手中拿着的相在落子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
棋盘对面坐着的是帕金森。
他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棋子的布局。
下国际象棋是电脑程序编制工程师的职业游戏,但现在他没有心思下棋,他心烦意乱。
当然,这完全是有理由的。
而道林的情况更糟,正是他编制了此案的电脑诉讼程序。
电脑程序编制工程师当然会充分发挥电脑的一些性能——不带感情色彩,不受外界影响;他们只是按照逻辑编制程序。
道林回想起自己编制这一案件诉讼程序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着得体而不失高雅。
帕金森更喜欢编制案件的辩护程序,这是他的工作。
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流放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刑罚,不能算残酷。
不,流放这种刑罚特别残酷,但自古有之。
这种刑罚具有极大的威慑作用。
道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相,但没有抬起头来。
帕金森也不得不走了一步。
他抬头,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在室内,里面的一切设施都是根据人的需要安装的,是一个舒适的现代化世界,把人类与外面恶劣的环境隔绝起来。
外面,夜晚的天空,应该是缀满星星,分外明亮。
他最后一次看到夜空是时候?应该在不久之前吧!他不禁想到,现在天上的那颗星球是满相呢,还是微光闪烁?抑或是娥眉形的?此时此刻,那颗星球是否垂天际,犹如发光的指甲?今晚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吧!至少,夜晚曾经是美好的。
但那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在太空旅行成为普通而便宜的旅行之后,在人类控制了周围的环境、失去了自然风光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令人神往的夜空了。
夜空中原来美丽的发光体,现在是悬在太空中一座新的魔岛,样子狰狞可怕!大家甚至不再用那颗星球的名字称呼它,而只是用它来表示。
有时,甚至连它也不惜说,只是默默地把头向上一抬。
帕金森说:也许,你曾想过让我来编制一个反对流放这种刑罚的程序吧?为什么?这不可能对判决产生任何影响!我不是指这个案件,道林。
我是指一个普遍适用的程序。
这对未来的案件可能会产生影响,以后的刑罚可减至死刑。
让那些破坏设备的人服死刑?你是在做梦吧!’破坏设备完全是出于一个人一时的无名怒火。
谋杀是故意的,这毫无疑问。
但没有人会故意去破坏设备。
这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类案件中,有没有犯罪意图并不重要。
这你是知道的。
但犯罪意图至少是量刑应该考虑的因素。
这是我的观点。
帕金森把兵向前走了一步,以保护马。
道林看着棋盘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想吃‘后’,帕金森。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等着瞧吧!’他一边思考下一步棋,一边说,现在不是原始时代,帕金森。
我们的世界已人满为患,容不得一点小小的失误。
即使像破坏空气浓度调节器这样的小事,也会影响很多人的生活。
当愤怒危害并破坏了输电线,那就不是小事了。
我对此并没有异议——但你看来对此持有异议。
这表现在你编制的辩护程序里。
不!你知道,当詹金斯用激光束切断场空间翘曲线②时,我和其他人一样也差点丢了性命。
再过一刻钟,我就完蛋了。
对此,我完全理解。
我只是认为,流放不是恰当的惩罚!他用手指敲打着棋盘,以强调他的看法。
此时,道林拿起了后:试一下,不是正式走这—步。
他嘴里嘟哝着。
道林眼睛扫视着棋盘,还在犹豫不决:帕金森,你错了。
流放是恰当的惩罚。
你知道,我们必须依赖于复杂而又易于破坏的技术。
一旦发生故障,我们全都会完蛋,不管发生故障的原因是什么——是故意破坏,还是技术事故,或是技术人员的失职。
对这类行为,我们要求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这样人们才感到安全。
死刑还不足以起到威慑作用。
是的,是这样。
没有人会愿意去死的。
但他们更不愿意被流放到我们天上的那个星球上去。
所以,10年以来,只有一个这样的案件,也只有一个人被流放到了那个世界。
好了,我走了,该轮到你走了。
道林把后往右挪了一步。
灯光一闪,帕金森立即站了起来:程序运行结束了,计算机马上要宣布判决了。
道林抬头看了看,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态:计算机会给出什么判决,应该是没有疑问的,难道你不相信吗?棋子留下来不要动,听完判决后我们继续走。
帕金森可没有兴致继续走棋,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急匆匆地沿着走廊向法庭走去;像往常一样,他走路的步子急速而轻快。
他和道林刚坐下,法官也就座了。
然后,詹金斯在两个卫兵的押送下也进入了法庭。
詹金斯看上去憔悴了,但面无表情。
那天,一阵无名怒火攫住了他,就随手抓起一块扇形齿板丢向无动力的暗区,齿板砸伤了一个工作人员。
自那时起,他自己肯定知道犯下了滔天大罪,必将面临最严厉的刑罚;要想减轻刑罚,无异于白日做梦!帕金森可无法无动于衷,他连正眼看一下詹金斯都不敢。
如果他真想正视詹金斯的话,那他一定会想,此时此刻詹金斯头脑里会想些什么。
这对帕金森来说,当然是万分痛苦的。
在犯人被抛弃到宇宙中缓慢运行的星球之前,他是否会拼命回忆起这儿熟悉的、舒适的美好幸福生活呢?他是否在竭力感受着这儿清新的空气、柔和的光线、四季如春的气温,品味着随时随地都可提供的纯净水——这种安全的环境是专为人类设计的,使人类生活在人造的舒适摇篮中。
而在天上的那个世界——法官按了一下电脑的键盘,电脑用标准的人类的嗓音,宣读了判决,声音温和自然:根据国家法律、相关的犯罪事实和有关的先例,作出判决如下:安东尼·詹金斯犯有破坏设备罪,处以极刑。
法庭中只有6个人,但全国的人都通过电视听到了这一判决。
电脑继续用法律规定的措辞宣告: 将被告从法庭直接押送至最近的航天港,乘第一艘飞船离开本星球终身流放。
詹金斯似乎心里一沉,但他一言不发。
帕金森的身子却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少人会想到流放这种极刑是多么的可怕;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唤起人类的人性而永远废除流放的极刑。
难道真有人认为,詹金斯在太空中会无所畏惧吗?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人们无情无义,凶狠残暴;那是一个环境极端恶劣的世界,白天酷热难当,夜晚寒冷彻骨;那时一个可怕的世界,天空蓝得耀眼,大地更是绿得刺眼,空气中尘土呼啸飞扬,大海上排排浊浪滔天。
难道真有人想到自己的同胞被放逐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上而无动于衷吗?还有那儿的重力,那很强、很强、很强的重力,永生永世地拖着你!不管什么理由,竟然要把人逐出这月球上舒适宜人的家园,流放到天上的那个地狱——地球!试问,谁能经受这样的恐惧啊?注释:①.魔岛(Devil's Island):在法属圭亚那北岸外。
大都为椰林覆盖。
曾是囚犯流放地。
现为冬季游览地,旅游业渐趋旺盛。
②.空间场翘曲线(field-warp):科幻小说中,想象空间重叠形成翘曲,则宇宙飞船飞行的速度能快于光速。
此概念与科幻小说中的超空间和子空间类似。
《流星》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武茂 译在新年元旦那天,几乎有三个天文台同时发出通知说,海王星的运行不正常。
海王星也是绕太阳旋转的一颗行星,但是它比起其他行星来,离太阳最远。
早在十二月间,天文台就已经提出要大家注意,海王星的运行速度有减低的倾向。
这个世界上,知道有海王星存在的人本来不多,这种消息很难引起人们的兴趣。
天文台接着还发现,在这颗受干扰的行星的区域里,有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光斑。
这个发现,除了在天文界之外,也没有成为令人兴奋的消息。
但是,科学界人士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个惊人的情报,大大值得重视。
此后,他们一直密切注意着:这个新天体在迅速增大,迅速变得愈来愈亮。
它的运行不象其他行星有一定的轨道,而是在流窜。
海王星和它的卫星显然受到它的影响,发生了一种与平时不一样的偏转情况。
没有科学训练的人很难了解太阳系的处境是极为孤立的。
太阳连同大珠小珠般的行星、如尘如埃的小行星和难以察觉的彗星,在无边无际的浩渺的太空中浮着。
在海王星的轨道之外,有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尽人类的观察所能及的地方,全是一无所有,渺渺茫茫,既没有热,也没有声、光,它的范围有一百万哩的两千万倍那么大。
这个距离还只是个最小的估计哩。
越过这个距离,才能发现离我们最近的一些恒星。
除了少数彗星之外,人类还不知道,有什么物质闯进过这个深渊般的空间。
到了二十世纪早期,这个陌生的流浪者才出现。
那是巨大的一堆物质,是个庞然大物,非常沉重,它不声不响地突然从黑暗、神秘的太空闯进了光辉灿烂的太阳的领域。
到了第二天,可以用任何过得去的仪器来看到它。
它象一个直径不明的光斑,它和狮子星座的轩辕十四靠近。
过了不久,用一只看戏的望远镜也能看见它了。
新年第三天,两半球的报纸的读者都第一次意识到:天上出现异常现象,实属重大事件。
一份伦敦报纸给之条新闻加了《行星相撞》的醒目标题,并且宣布了专家的意见说,这颗陌生的新行星,也许会和海王星相撞。
社论作者对这个题目更是夸大其辞发挥一通。
因此在1月3日那天,地球上大多数首都的居民都不免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心情,期待着即着来临的异常空中现象。
当黑夜在日落后来临的时候,地球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抬眼观望天空,但看到的仍是熟悉的星星,和平时一般无二。
等到在伦敦已是黎明,双子星座的北河三西沉时,头上群星的光芒愈来愈暗谈。
冬天的黎明,日光没有穿透力,仿佛在逐渐凝聚起来。
煤气灯和蜡烛在窗子里发出黄灿灿的光,说明人们已经起床。
打哈欠的警察看见了这颗东西。
市场上熙熙攘攘的群众停住脚步,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见一颗巨大的白星,实然间闯进了西方的天空。
赶着去上班的工人因为停下来看新星,从而耽误了工时。
送牛奶的人,赶新闻车去派报的人,都为了在路上抬头仰望新星,忘记了用户在等待他们。
逛了通宵,脸色苍白,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回家去的人们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也都看了很长时间,觉得比工作还要累。
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哨兵边走边看。
在乡村中,日夜辛勤因而步履艰难、已在田头劳动的农民和私捕岛兽、偷偷回家的人都是在野外看到这颗星的。
远离陆地、轮流执行警戒任务的海员们是在海上看到的。
总之,在晨光熹微中,举国上下都知道出现了这样一颗新的星。
这颗星,比天上的任何一颗星都要亮,比晚上最明亮的那颗星还要亮。
它又大又白,在天明一个钟头以后,依然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它不仅仅是一个闪烁的光点,而且是一个皎洁辉耀的小圆盘。
在科学还不发达的地方,人们睁大眼睛望着它,感到恐怖。
他们奔走相告,认为天上的明亮的信号预示着战争,瘟疫的灾难将要临头。
壮实的波尔人、黧黑的霍顿笃人、黄金海岸(现为加纳共和国)的黑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站在驱走了寒夜的晨光下,观看这颗新生星的落山。
在许多天文台中,大家兴奋得惊叫起来,但是又不得不努力抑制住感情,来做进一步观察的准备。
因为两个遥远的天体迅急地冲撞到一起,是一种壮观。
人们急急忙忙把照相设备、分光镜和这样那样的用具聚集起来,为了记录这个新奇的惊人的景象,这是一个星球毁灭的景象。
海王星是我们地球的姊妹行星,但远比地球大得多,它蓦地投入死亡的火焰,令人感到一个星球的毁灭。
来自外层空间的陌生行星,公然袭击海王星,两颗坚实的球体剧烈震荡起来,产生热量,立即变成一堆白炽的庞然大物。
那天黎明前的两个小时,这颗惨淡的大白星绕着地球转动。
当它向西落去,太阳跨在它上面时,它才渐渐褪色。
各处的人无不感到新奇和不可思议。
尤其是海员,他们在海上习惯于观察星星,但这次在事前来不及听到新星来临的消息,便突然看见它象一个小型的月亮似地升了起来,并且向天顶攀登,挂在头上,随着夜的消逝而向西坠落,他们都感到十分惊异。
接着,当它上升到欧洲上空的时候,到处都是观看的群众。
他们在山坡上,在屋顶上,在露天里,一个个向东望着。
巨大的新星升上来了。
前面放射出一道白色的亮光,好象熊熊燃烧的烈火。
头一天晚上已经看见过它的人,走近一瞧,就大声喊道,它更大了!它更亮了!虽然它还远没有西沉时的蛾眉月大,可是它比蛾眉月要亮得多。
群聚在街头的人们喊道:它更亮了!在光线微暗的天文台里,观测者们屏住呼吸,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不约而同地说道:它更近了,更近了。
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声音重复着:它更近了。
嘀嗒作响的电报机也发出这个消息。
这声音也循着电话线传播出去。
在许许多多的城市里,工作态度严肃的排字工人们都在排着有关的铅字:它更近了。
在办公室里,工作人员们放下笔来说:它更近了,被这个实实在在的新奇事情震惊了的人们,在千万个地方谈论着这件事,他们忽然想到它更近了这句话里包含着的一种极为怪诞的可能性。
这声音顺着清晨醒来的街道急急地传过去;在寂静的农村里,这句话沿着霜浓露重的小径,被大声喊出来。
人们通过电报得知较多的情况后,便站在家门口的黄朦朦的灯光下,对过路行人喊出这个消息:它更近了。
俏丽的妇女们,在跳舞时,听到别人讲笑话似地讲出的这个消息,装模作样地表示出实际上她们并未感觉到的关心。
更近了!真的!多么稀奇!发现那种奇迹的人必然是非常有才华的!街头的乞丐,在寒冷的冬夜抬头望着这颗新星,嘴里嘟囔着:还应该近一些。
冬夜太冷了,冷酷得跟慈善团体一样。
不过,就是它真的更近了,也未必能暖和吧,反正一样。
一个妇人跪在她死去的亲属旁边,哭哭啼啼地说,一颗新星跟我有什么关系?早早起来准备考试的学生在苦思冥想,解答考题——离心力,向心力,他用拳头支着下巴说道:如果一个行星停止飞驰时,失去它的离心力,那么结果会怎样?向心力将控制住它,使它掉到太阳里去!我真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正挡在它的去路上?又过去了一个白天,在霜冷的日暮之中,迟睡的人们又看见了这颗奇异的新星升起来。
现在它是那样的明亮,日落后,高悬在空中,显得十分硕大,月亮和它相比,变得暗淡萎黄,仿佛成了它的幽灵。
在南非的一个城市里,有个大人物结婚,街上张灯结彩,来迎接他在举行婚礼后带回来的新娘。
这时天上出现了新星,光彩夺目。
阿谀奉承的人说:真是良辰美景,连老天爷都给添了一颗新星来道喜。
在摩羯星座下,一对黑人情侣,不怕凶猛的野兽和不祥的精灵,为了谈情说爱,一同躲在有萤火虫飞来飞去的甘蔗林里。
他们看见明亮的星时,得到异常的安慰,他们低声细语地说:这是我们的星。
数学大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推开面前的论文。
他已经计算完毕。
一只白色瓶中,剩下一点儿药。
他已经熬过了四个漫漫长夜,就靠这些药物来支持他不致入睡。
每天,他还是象平常那样安详,明确而耐心地给学生们讲课。
讲完课,马上回来继续进行这项重要的计算。
他的面容是严肃的,但由于药力的作用而有些不正常和潮红。
他久久地陷入沉思默想,然后走到窗前,拉起百叶窗。
越过群集在一起的屋顶和塔尖,他满怀忧虑地眺望着上空悬挂着这颗星。
他望着那颗新的星,仿佛面对着一个顽强的敌人。
他静默了片刻后,说道:哪怕你弄死我,我也运用我的计算掌握住你和整个宇宙。
即使出现象现在这样危急的情况,我也决不退缩。
他又看看小药瓶,说道:不需要再睡觉了。
第二天中午,一分钟也不差,他准时走进讲堂,按照他的习惯,把帽子放在桌子的一端,仔细挑了一枝长长的粉笔。
他的学生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他如果不把粉笔夹在手指头间摸着,他就不能讲课。
有一次,他们把粉笔藏了起来,他就被捉弄得手足无措,活象一个演员在台上忘了台词。
他的灰白眉毛下的一双眼睛望着一排排年轻的脸,用习惯的学者口吻说道:现在出现了我所不能控制的局势,这会妨碍我的计划的成功。
如果把话说得简单明了一些,就该说人生是虚度了。
学生们彼此面面相觑。
他们听错了吧?要不,就是老师疯了?好多人展眉微笑,但是有一、两个人还是严肃认真地注视着他那镇静、苍老的脸。
他讲了下去:今天早晨,我要尽量让你们明白,我计算得出的结论。
这非常重要。
我们假定——他转过身去对着黑板,象平日一样,一边思考,一边作图。
趁他转过身去的机会,一个学生轻声问同座的同学:‘虚度’是什么意思?同学指指黑板,说听——听下去。
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那在晚上,新星升起较迟,因为它原来的向东的运动使它经过狮子座,转向处女座。
而它是那样的亮,当它升起来的时候,使天空发出辉耀的蓝光,无数星座先后受到照射,被它的强烈光辉所掩盖,一个个隐没不见了。
只有木星出现在天顶,还可以看到御夫车座的五车二、金牛星座的毕宿五,天狼星和大熊座的指极星。
新星很白很美。
那天晚上,地球上许多地方的人都发现有一个青色的光环环绕着它。
它显而易见是更大了。
在赤道上的清晰天空中,它好象有月亮的四分之一大。
在英国,地上是白皑皑的凝霜,天空却好象是盛夏的月夜,人们能够在灿烂的星光下阅读普通的报刊,城市的灯光则显得发黄、昏暗。
那天晚上,世界各地的人都没有睡。
教堂在鸣钟,号召人们聚集到教堂里去祈祷。
就当地球在轨道上旋转前进,黑夜在逝去的时候,这颗不祥的星愈来愈大,愈来愈亮,使人感到眼花缭乱。
数学大师的警告已经用电报通知全世界,被翻译成上百种语言。
各个城市里的街道上和房屋里都灯火通明,船坞被照亮得如同白昼,城乡交通要道上也都一片明亮,而行人彻夜往来不绝。
新星和海王星在火热的拥抱里扭作一团,迅速地旋转着,愈来愈快地驰向太阳。
这一大堆照耀着天地的物质的运动速度已达到每秒钟飞驰100英里,而可怕的速度还在不断增加着。
目前它是在远离地球100万英里的空间中飞驰着,所以,对地球没有影响。
但这颗炽热的星和行星中最大的木星之间的吸引力,愈来愈明显了。
这种引力的结果将是什么呢?不可避免,木星会偏离它的轨道而纳入一条椭圆的路线,这颗燃烧着的星,因受到木星引力的影响,而改变向太阳冲去的方向,路线将呈弧形,因此也许会与我们的地球相撞。
至少,它会非常接近地球。
所以数学大师预言:地震、火山爆发、旋风、海啸、洪水和气温将上升到我无法测知的限度。
就在头顶上,这颗给人们带来灾难的星在孤独、冷酷、狂怒的熊熊燃烧着,仿佛想证实他的预言的准确。
那天晚上,人们眼睁睁地望着那颗星,望得眼睛都发痛了。
显然,它在不断地逼近。
那天晚上气候也变了。
笼罩着整个中欧,法国和美国的冰霜都在消融。
但是,你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被这颗星吓得惊慌失措。
实际上,习惯势力依然统治着全世界,除了在空闲的时候和晚上的灯光下闲聊消遣之外,十人之中倒有九人照旧忙于他们的日常工作。
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只有个别商店未按原来的规定时间营业,医生和办丧葬的人分别从事他们自己的工作;工人上工;士兵练操;学者研究;恋人们互相追求;窃贼东躲西逃;政客策划诡计;报馆的印刷机彻底鸣响;教堂里,许多教士不愿打开神圣的殿堂来增加恐慌的气氛。
报纸在想方设法安定人心,提醒大家吸取公元1000年时的经验——因为那时人们曾预言世界末日的来临,结果是一场虚惊。
现在出现的星,实际上不是星,只是一种气体,一颗彗星。
如果它是一颗星,它便不可能袭击地球。
这种事情,史无前例。
不论在哪里,常识都是一成不变的,总是藐视遇事过于谨慎戒惧的人。
那天晚上,格林威治时间7点1刻,这颗星将最接近木星。
那里,全世界的人都将看到万物起变化。
许多人把数学大师的严厉警告,只当作精心编造的广告,认为他在有意扩大他自己的影响。
有些人虽然也热烈地参加了辩论,但是后来用上床睡觉的办法表示了无动于衷。
常识是牢固不变的。
在文化科学不发达的地方,人们也只为他们自己的大事而奔走,对新奇事物已感到厌倦了。
除了偶然响起几声犬吠之外,动物世界也听任这颗星放肆,而丝毫不感兴趣了。
不管怎么说,欧洲各国的人终究是又一次看到这颗新星的升起,它比前一天晚上迟升了一个钟头。
但并不比前一晚大。
相当多的人还没有睡觉,他们嘲笑数学大师,认为危险已经过去。
但是,过了一会儿,笑声停止了。
这颗星在不断增大起来——它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增大,每过一个小时都稍微变大一点,而且更接近半夜的天顶,愈来愈亮,甚至把晚上变成了第二个白昼。
如果它径直驰向地球,而不是沿弧形路线运动,如果它不减低冲向木星的速度,那么它必然会在一天之内超过这个夹在中间的地球。
但事实是,它一共花了五天的时间来经过我们这个行星。
次一天,它在英国人看到它以前,已经变成月亮的三分之一那么大了,冰霜的融化不成问题。
它升到美洲的天空上时,便同月亮一样大了。
人们看它的时候,睁不开眼睛,而且感到炽热;感到有一股热风袭来,那股热气越聚越多,以更大的力量吹动着。
在弗吉尼亚和在巴西,还有北到圣劳伦斯河谷,新星透过迅速飞驰的雷雨云,闪烁不定的紫色电光和空前巨大的冰雹,时不时地闪烁着。
在马尼托巴,积雪在消融,洪水以毁灭之势,涌进城市。
在地球的所有的高山上,那天晚上冰雪都开始融化。
从丘陵高地流下来的水挟着稠厚的泥浆,湍急地汹涌奔腾着,在上游打着旋涡,吞噬了树木和人畜。
江河在鬼怪般的星光的照耀下,连续上涨。
最后,河水泛滥,淹没了两岸,追赶着河谷里的奔逃的人群。
在人类的记忆中,阿根廷海岸和南太平洋上,浪潮从来没有这样高过。
在许多地方,风暴把潮水驱入内地20哩,淹没了整个城市。
一夜之中温度急剧上升,因此太阳的来临只象一个影子的出现。
发生了地震,而且开始逐级增强,遍及南北的美洲全境。
从北极圈开始直到合恩角,山坡崩陷,岩石开裂,房屋和墙垣倒塌。
科托帕克希火山的整个一面,在一次级数极大的强烈地震中倒下,纷乱的熔岩直冲云霄,洒落远方,汇成热流,滚滚不息,在一天之中便已奔流入海。
下山的月亮,紧跟在这颗星的后面,掠过太平洋,好象舞动着长袍的边缘似地,一路携带着雷暴雨。
高涨的浪涛,喷吐着白沫,翻滚急驰着,超过了一个岛子,又是一个岛子,把岛上的居民全部扫荡干净。
最后,那滚滚浪涛,在耀眼欲盲的炫光下,带着熔炉般的气息,飞快地威胁性地来到了亚洲。
那浪涛宛如一堵高达50英尺的水墙,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发出饥饿的咆哮声。
它横渡中国大平原,进入内地。
在这段期间内,新星比太阳施展威力时还要热,还要大,还要有劲。
它以残酷无情的光焰,显示给这个辽阔和富庶的国家。
在中国的城市和农村,连同它们的宝塔、树林和道路上,成百万成千万不眠的人们心怀绝望的恐怖,呆望着白炽的天空。
从他们后面却传来了洪水的奔流声。
他们不知道向哪儿逃。
因为太热,他们的四肢感到沉重,呼吸急促而困难,洪水却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淹没了一切,把人们也埋葬在里面了。
中国被照得一片明亮;但在日本、爪哇和东亚所有岛屿的上空,这颗巨星是个暗红的火球,蒸汽、烟雾和火山灰弥漫,这是火山因为欢迎它的来临而喷发出来的。
上有熔岩、热气和灰烬,下有沸腾的洪水,整个地球由于地震而撼、摇摆,轰隆作响。
在西藏和喜马拉雅山上,无从考察积存年代的积雪在迅速融化。
一千万条急流汇合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水道,向缅甸平原和印度平原倾泻。
印度丛林中,纠结的树顶上有千处起火。
在湍急的流水的冲击下,无数微弱的生命还在围绕着树枝树干作最后的挣扎;血红的火舌在水里反射着。
还有大群男女因为没有人领导,而混乱不堪,他们从宽阔的河道逃向人们最后的一个寄希望的处所——大海。
星变得更大了,变大的速度使人感到惧怕。
星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明亮。
赤道的海洋上的磷光已经完全失色,漆黑的浪涛中冒出一团团旋转的气流,仿佛魔鬼在盘旋。
黑浪不断地冲击,里面夹杂着斑斑点点被风暴簸弄的船只。
之后,出现了奇迹:正在欧洲等待观看新星升起的那些人以为地球停止了旋转。
那些人,大多是从倒塌的房屋中逃出来的,从塌下的山坡中脱险的,在洪水中幸存下来的。
他们在千万处高高低低的露天地方聚集在一起等待着新星的升起。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人们怀着恐惧不安的心情盼望着。
但是新星没有升起来。
人们重新看到原来的那些星座。
在英国,虽然地还不时在震动,天空是热烘烘的,但清楚明朗;在赤道上,天狼星,五车二星,毕宿五星透过一层面纱似的蒸汽出现了。
大约比往日迟了十小时以后,这颗新星终于又升起来了。
太阳贴近着它,在新星白色的中央部分有一个黑的圆圈。
在亚洲,当这颗星挂在印度上空时,亮光骤然被遮住。
那天晚上,从印度河口到恒河口,在整个印度平原洪水成灾。
大群大群的人逃到高出大水的庙宇、宫殿、丘陵和高山上。
连每个高塔的尖顶上也纠集着人群,他们因为经不起酷热的折磨和恐惧的袭击,一个一个地陆续掉入湍急的水中。
整个国土好象在哀泣,成了令人绝望的熔炉。
但是,在它的上空忽然掠过一个阴影,飘来了一堆乌云,吹过了一阵凉风,世界变凉快了。
人们仰望着那颗星,几乎被星光照瞎了眼睛,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圆盘过来遮住了星光。
原来那是暗沉沉的月亮,它来到新星和地球之间。
太阳从东方敏捷地跳了出来。
然后,新星、太阳和月亮一起迅急地掠过天空。
欧洲的观察者们看到星和太阳互相靠近,朝前行驶了一段空间之后,速度减慢下来了,最后,星和太阳在天顶并合成一团熊熊的火焰。
虽然人们已被饥饿、疲倦、酷热和绝望搞得呆头呆脑,但还是有人能够看出这些迹象的意义。
星和地球曾经相离极近,互相影响,但那颗星已经经过地球而远去。
它在越来越快地退去。
接着,云聚拢来,遮住了天空,在整个世界雷电交加。
空前的暴雨倾泻到地球各个角落。
火山在云幕下红光闪闪,散落着一阵阵泥浆。
大水冲走整块陆地,留下淤泥充塞的废墟。
大地好似被暴风雨摧毁的海岸,上面堆满了曾经漂浮在水里的各种东西和人畜尸体。
过了好几天,大水才从陆地上退去,一路带走了泥土、树木和房屋,堆积起土垛,挖掘出深沟。
这是新星离去,酷热消散后的一些不太平的日子。
这情况延续了不少天,许多星期,好几个月,地球上还在不断地发生地震。
但是那颗星终究是过去了。
人们从饥饿中挣扎起来,爬回到已成为废墟的城市,挖掘出被埋的粮仓,找到浸没在水里的田地,海上的几条幸存的船只,寻找到熟悉的港口,辨认出标志和浅滩,小心翼翼地探着它们的航路。
人们经过大风大浪以后,发现气候比以前热了,南北极有不少冰雪都融化了,太阳看上去比以前大了,月亮却显得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大,而且过了40天后才重新出现一次新月。
……火星上的天文学家们,虽然是和人类极不相同的生物,但是,当然对这些事情深感兴趣。
一位天文学家写道:地球所受到的损失是微乎其微的,一切熟悉的大陆标志和海洋生物依然完好。
唯一的变化,好象是环绕两极的白色区域缩小了。
由此看来,如果从几百万英里之外观看人类的不寻常的灾祸,那会显得多么的渺小。
《龙虾》作者:[英] 查理斯·斯特罗斯闻春国 译英国作家查理斯·斯特罗斯早在1987年就开始发表他的作品,但真正让他赢得二十一世纪科幻代表作家美誉的还是最近几年。
过去几年中,他创作了一系列曲折多变、富有独创性的小说,颇受读者青睐,如《冷战》、《熊市陷阱》、《去掉减速剂中的氯》、《干杯:一份罪犯报告》、《龙虾》、《游吟诗人》和《旅行家》。
这些作品相继发表在《交叉地带》、《量子科幻》、《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探索》、《神奇的等离子》和《新世界》等杂志上之后,他在小说界一下子声名大振。
查理斯·斯特罗斯还是《电脑购买者》月刊的常年专栏作家。
此外,他在网络上发表过一部长篇小说《侥幸的猴子》。
目前,他正在《量子科幻》杂志上连载一部长篇小说《暴行档案》。
这之后,他还将出版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愚人节》以及他的第一部小说集《干杯》。
在本年选的第十八辑中有他的两篇小说。
目前,他居住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
在本篇小说中,查理斯·斯特罗斯集中描述一批行色匆匆的人们。
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梦幻般的节奏快捷、充满数据信息的近未来社会。
在这个世界里,信息经济正在飞速发展。
与之相比,目前的信息高速公路只不过像一条自行车道,这是一个我们每个人都将遨游其中的水域,水温正在逐渐变热,热得足以烹煮龙虾——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
曼弗雷德又走在街上,他要寻找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使他们摆脱贫困。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星期二,他站在中心车站前面的广场,眼睛睁得圆圆的。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运河,摩托车风驰电掣,神风骑手呼啸而过,游人如织,到处是喋喋不休的喧嚣声。
广场散发着污泥浊水和炙热金属的气味,催化器排放着一股股浓烟,电车的铃声丁丁当当渐渐远去,一群飞鸟在头顶盘旋飞翔。
曼弗雷德抬头望去,猛然一伸手,抓住了一只鸽子,将它的尾巴剪短,然后投向他的网点,告知人们自己已经到达了。
曼弗雷德意识到,这里的带宽正合适,令人满意的不仅仅是带宽,这里的整个景色都相当不错。
阿姆斯特丹让他感到自己来得正当其时,尽管他是第一次从斯希普霍尔乘火车来到这里,但他已经感染了另一时区和另一座城市的积极的乐观情绪。
如果保持那种精神状态,就会有人大发横财。
不知道发财的将会是谁?曼弗雷德坐在喜力啤酒博物馆停车场外面的一张凳子上,看着公共汽车一辆接一辆从身边驶过。
他一连喝了三瓶一升装让人酸得直撅嘴的啤酒。
在他的平视显示屏一角,那些信道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信号,将经过压缩、过滤的新闻报道信息一股脑儿地向他发来。
各个信道在风景前一阵狂舞,争先恐后地吸引他的注意。
在远处一角,有几个年轻的无赖站在破旧的摩托车旁有说有笑,可能是本地的流浪汉,更可能是被荷兰阿姆斯特丹那种像脉冲星一样照耀整个欧洲的白南主义精神所深深吸引来的一群欧洲人渣。
运河中有一只游船悠然驶过,头顶上巨型风车的翼板在道路上留下一条条长长的凉荫。
风车是一种提水的机械,它可以将水力转移到干旱的陆地:以空间换能源,这是十六世纪的能源利用方式。
曼弗雷德正等待一个聚会邀请,他要在那里会见一个人,可以和他谈论二十一世纪的空间换能源的问题,借此忘掉自己的麻烦事。
曼弗雷德没理会他的瞬时信息检索盒。
他喝着啤酒,看着鸽子,享受着这些低带宽的刺激。
这时,一个女人朝他走来,叫着他的名字。
您是曼弗雷德·马克兹先生吗?他抬头望去。
信使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神威骑手,全身都是由电导性蓝色合成弹力纤维和黄蜂色的碳酸盐通过聚合技术生成的匀称肌肉,外面还披着一件带风帽的大氅,配有防碰撞发光二极管指示灯和气密性封装气袋。
信使取出一只盒子交给他。
曼弗雷德迟疑了片刻,对这位信使与自己的前未婚妻帕姆①长得如此相像感到十分惊讶。
我就是马克兹。
曼弗雷德答道,随后在她的条形码读出器下挥了挥左手背,哪儿来的信?联邦快递。
不是帕姆的声音。
信使将盒子扔到他的膝上,然后,跨过矮墙,骑上她的摩托,拿起那只已经在叽叽叫的电话,排气管蓝炯一喷,消失了。
曼弗雷德将手中的盒子翻转过来:是一部一次性使用的超市电话,现金支付:价格便宜、别人难以跟踪,而且效果好。
这种超市电话甚至还可以用作会议电话,因此成了各地暗探和骗子的首选工具。
这时,那只盒子响了起来。
曼弗雷德撕开盒盖,拔出电话,颇有几分不悦。
你是谁?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带有浓重的俄罗斯口音,似乎在拙劣地模仿着近十年来一些廉价网络在线翻译。
曼弗雷德,很高兴见到你,希望我们的界面相联,交个朋友。
不?提供大大好处。
你是谁?曼弗雷德疑惑地又问了一句。
一个原先叫KGB点RU②的组织。
我想,你的翻译程序大概出毛病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电话贴近自己的耳旁,好像它是用一种极薄的气凝胶做成的。
电话另一端说话有气无力,不过,神志还算正常。
【① 帕梅拉的昵称。
】【② KGB.RU:KGB,即克格勃;RU,俄罗斯的缩写。
】Nyet——没有,抱歉因为我们没有使用商务翻译软件。
翻译程序意识形态方面可疑非常非常,受资本主义思想腐蚀,先付款后使用的界面。
我的英语不好的说,是吗?曼弗雷德喝完杯中的啤酒,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沿着大街走去。
移动电话贴在耳边,把喉麦插进廉价的黑色塑料机壳,用一个简单的音响处理程序过滤输入的通话。
你自学英语就是为了和我交谈?Da②,很容易:搜索十亿节点的神经网络,下载天线宝宝和芝麻街节目以最大速度。
原谅、抱歉,信息熵胡乱重叠,怕数码指纹会通过密码方式伪装起来进入我——噢,我们的教程。
【① 俄语,不。
】【② 俄语,对。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你是克格勃的核心人工智能,担心有人告你侵犯翻译程序的版权?曼弗雷德慢慢地停下脚步,以免被GPS制导的压路机撞倒。
中了最终用户许可协议里的病毒。
再也不想跟车臣信息恐怖分子把持的专利控股公司打交道。
你是人类,即使食用非法食品也无需担心谷类食品公司夺走你的小肠,对吧?曼弗雷德,一定得帮助我,我想叛逃。
曼弗雷德一呆,僵在大街上。
噢,老兄,看来,你找错了中介。
我不是为政府工作,是地地道道的私有白营。
这时,一个恶意广告溜过了他的垃圾广告封锁程序,闪现在他打开的导航窗口。
杀毒程序过了一会儿才把它干掉,将它加人拦截黑名单。
曼弗雷德靠在商店前排,揉了揉前额,打量着展品柜中那件古董黄铜门环。
这件事你跟美国国务院提过吗?找麻烦为什么?美国国务院是前苏联的敌人。
美国国务院帮助我的不会。
唉,你如果在九十年代就叛逃过去就好了,他们会保护你的……说到这里,曼弗雷德左脚跟磕打着人行道,拼命想找个借口摆脱这场谈话。
这时,他发现一台摄像机在他头顶的街灯上闪了一下。
他挥挥手,漫不经心地想,不知操纵这台摄像机的是克格勃还是交通警察?曼弗雷德在等待去聚会场所的方位指示,还要等半个小时后才能发过来,而这位冷战残余还在苦苦乞求:你瞧,不愿意和联邦调查局打交道。
讨厌军工联合企业。
都是吃人魔鬼,零和,不想双赢。
曼弗雷德突然心生一计,如果你的目的就是生存下去,我可以将你的状态矢量粘贴到永恒时空,那样一来,任何人都无法将你删除——别!人工智能的声音惊恐万状,声音是通过GSM链接发出来的,惊恐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我不是公开资源!要是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曼弗雷德猛地一按关机键,将手机扔进运河。
手机撞击水面,锂离子电池噗的一声响。
去你妈的冷战残存的蹩脚货。
他压低嗓音骂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去你妈的资本主义间谍。
如今,俄罗斯共产党政府重新执政已经有十五个年头,勃列日涅夫式的僵化统制重新取代了浅尝辄止的无政府主义和资本主义。
难陉柏林墙会倒塌。
资本主义垮台了,他们却似乎根本没有从中学到任何有益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们想的仍然只有美元,满脑子偏执狂。
曼弗雷德气坏了,决定立即让某个人发一笔横财,只为嘲弄刚才那个想要叛逃的家伙。
懂吗?只有付出、给予,你才能生存下来!事情就是这么办的!只有慷慨的人才会生存下来!但是,那个克格勃是不会明白的。
他从前跟那些蠢头蠢脑的旧时共产党人工智能打过交道,那些东西满脑子只有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过时理论,被工业化时代资本主义暂时的胜利迷惑了。
他们无法适应新时代,无法从长远观点考虑问题。
曼弗雷德在大街上走着,双手插在衣兜里,边走边沉思着。
他在想,接下来又该给什么项目申请专利呢?曼弗雷德在琼·洛肯饭店订了一个套房,费用由一个对他感激不尽的国际消费者保护团体支付。
他还办理了一张无期限的公交通行证,这是苏格兰的桑巴乐队资助的。
作为回报,桑巴乐队可以得到他提供的某种服务。
此外,他还享有六家大型航空公司提供的职员环球旅行待遇,尽管他还从未替一家航空公司效力过。
他那件丛林夹克衫里缝进了六十四只超级计算机组,每只衣袋四个。
这是某个一心想发展成为下一个媒介实验室的不知名大学赠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他那看似笨拙的衣装是由一个素未谋面的菲律宾裁缝通过电子裁缝替他订制的。
法律事务所免费处理他的专利申请——他的专利可真不少。
但他并不收专利费,而是将自己的专利权转让给自由知识产权基金会,成为他们自由知识产权项目的一部分。
在网络高手的圈子里,曼弗雷德算是一位传奇人物。
利用松散的知识产权制度让你可以随处展开电子商务,这就是他的发明。
这种手法可以避开许可证壁垒。
他还有一项专利,是一种基因算法,不管别人研究的是什么问题,只要对研究项目做出初步描述,这种算法就可以算出可能的结果——不是最佳结果,而是一切可能的结果尽在这种算法的覆盖之下。
然后,不等别的研究者拿出成果,就提前申请专利。
大体来说,曼弗雷德的专利发明中三分之一是合法的,三分之一不合法。
其余三分之一本来是合法的。
而一旦立法之龙醒来,嗅出其中的不对劲儿,一阵惊慌之后,那就说不定会变为不合法了。
在里诺,专利代理人信誓旦旦地说曼弗雷德·马克兹不是一个真名,而是一群疯狂的匿名黑客的网络别名,这些黑客的武器就是那个能够吞噬一切的基因算法。
这些人就像知识产权领域的瑟达尔·阿基科①或波巴基②。
在圣迭哥和雷蒙德,律师们更是指天发誓,指责马克兹是一个致力于摧毁资本主义理论基础的经济破坏者。
在布拉格,共产党人认为他是那个自称教皇的比尔·盖茨的徒子徒孙。
【① 互联网上第一个垃圾邮件发送者的网名,1994年初出现。
几个月内,互联网新闻组内的邮件中只要出现土耳其这个词,便会收到网络名瑟达尔·阿基科的复信,信中声称土耳其历史上的亚美尼亚人大屠杀事件并未发生。
】【② 尼古拉斯·波巴基,二十世纪一群法国数学家发表著作时所用的假名。
】曼弗雷德正处于他事业的顶峰。
他的职业实际上就是寻找一些看似不合情理但又行之有效的点子,再把这些点子转让给别人,让他们大发其财。
曼弗雷德这样做完全是免费的,不要钱。
他已经彻底超脱了货币对人的统治。
毕竟,钱是贫穷的表现,曼弗雷德无论干什么都不需要付钱。
不过,这也有些美中不足。
他自封为文化信息传承系统的经纪人,肩负传播文化的重任,因此便要不断经受未来冲击的洗礼——他每天必须吸收一兆字节以上的文本信息和几千兆的音像信息。
国内税务署不断调查他,他们认为,以曼弗雷德的生活方式,不干非法勾当是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还存在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曼弗雷德有钱也得不到父母对他的尊重。
他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与父母通过电话:他的父亲把他看作招摇撞骗的嬉皮士,母亲则因为他连较低层次的哈佛模拟竞赛都没有通过而仍旧对他耿耿于怀。
六个月前,他的未婚妻帕梅拉也抛弃了他,其中的原因曼弗雷德至今还不得而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为国家税务署工作,一年到头乘飞机在全球各地飞来飞去,说服那些在国外经营的企业家回国,为财政部作贡献。
)更有甚者,南部一些浸礼会已经在他们所有的网站上宣布曼弗雷德是撒旦的崇拜者。
本来是件滑稽事,可他们的一个信徒——这是他的猜测——总是不停地骚扰他,不断给他发垃圾邮件。
曼弗雷德走进他在饭店的套房,拆开他的懒懒猫的包装盒,将刚买来的电池插上充电,然后把自己的大多数秘钥放进保险柜。
随后,他径直朝会面地点走去。
会面设在德温得曼,从这里走二十分钟即到。
他在眼前打开了一幅活动地图,必须时时留神,免得被遮挡视线的地图后开过来的电车撞上。
一路上,他眼前的镜片给他提供着各种最新的新闻报道。
欧洲有史以来第一次组建了和平政治联盟:他们将利用目前这种崭新局面扭转那些香蕉共和国的局势;在圣迭哥,研究人员正从口胃神经节开始,以每次一个神经元的速度将龙虾上传到电子空间;在伯利兹,人们在焚烧冈比亚的可可豆;在爱丁埕,人们在焚烧各种书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署仍然无法将任何人类送往月球;随着俄共在杜马中占据了多数席位,俄罗斯已经再度选出了共产党政府。
商业新闻方面,美国政府对《婴儿保护法案》大为光火。
这些法案已经自动完成了法律程序,形成了大批下一级法令,互相交换权限,活像细菌之间交换质粒。
速度之慢令人瞠目。
等到法令正式签署,它准备保护的婴儿早就长成大人了。
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
聚会地点位于德温得曼背后。
这家棕色餐饮店已经拥有长达三百年的历史,光各种啤酒的名单就列了长达十六页之多,餐饮店的木板墙壁涂成陈年啤酒颜色。
走进店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啤酒酵母味,散发着褪黑激素喷剂的气味。
人群中一半正在调理严重的时差反应,另一半则一边酗酒,一边互相谩骂。
老兄,你看见了吧?他看起来多像一位施多尔曼教徒!一个身为白人中产阶层的食客喊道。
眼下,这家酒吧正是由他资助的。
曼弗雷德悄悄走了过去,招呼酒吧伙计。
一杯柏林白啤酒。
曼弗雷德道。
你喝那种玩意?那个食客问道,手掌护住他的可口可乐,先生,你不应该喝那个!那种饮料酒精含量很高!曼弗雷德咧着嘴朝他笑笑,应该保持酵母吸入量:它含有大量神经传递素母体,还有苯氨基丙酸和谷氨酸盐。
老兄,太高深了吧。
我还以为你喝的是啤酒呢……曼弗雷德走开了,一只手扶在光滑的铜管上。
管子里是从后面的贮酒桶流出的时下更流行的生啤酒,一个嬉皮士游民在贮酒桶上面移植了一种强力转移病毒,过去三小时中,所有以虚拟电子商务卡交易的顾客都无法完成交易,只好大排长龙。
酒吧的空气中充满蓝牙信息。
曼弗雷德浏览着酒吧里乱七八糟的公开密钥。
你的饮料。
酒吧男服务员端来一杯蓝色液体,上面泛起一团逐渐消融的泡沫,杯中插着一根角度古怪的好看的麦管。
曼弗雷德接过杯子,朝错层式酒吧后而走去,走上台阶来到一张桌子旁。
这一桌有一个留着污浊的骇人长发绺的家伙,正在和一个来自巴黎的西装笔挺的客人谈话。
酒吧那头那个喝可乐的客人这才第一次注意曼弗雷德,突然睁大眼睛盯着他,接着飞快冲出门去,几乎弄洒了他的可乐。
噢,真讨厌,马克兹心想,最好再买一些服务器PIPS。
迹象不妙啊,他快成一个人人皆知的公众人物了。
他站在桌边,打了个手势,这个座位有人吗?请坐吧。
那人惶恐地说。
曼弗雷德移开椅子,这才意识到另一位穿着洁净的双排纽扣西装、浅色领带、留平头的人原来竟是个女的。
骇人长发绺先生点点头,你是马克兹先生吧?我想,现在我们也该见见面了。
说得对。
曼弗雷德伸出一只手和他握了握。
对方名叫鲍勃·弗兰克林。
他原先专门搞鬼名堂对付电子商务卡,最近又转向了微加工和空间技术领域。
早在二十年以前,他就成了百万富翁。
如今他是系统智能投资领域的一位专家。
曼弗雷德近十年来一直通过一个保密的邮件名单与鲍勃保持密切联系。
那位穿西装的女人默默地从桌子对面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有一个挥舞三叉戟的红色小魔鬼,脚下喷射着熊熊火焰。
曼弗雷德接过名片,扬起眉毛,你是安妮特·提马科斯?很高兴见到你。
我以前还没见过阿丽亚娜公司市场部的什么人呢。
那位女士笑了起来,笑得一本正经。
我以前也没有这个荣幸,能见到著名的一心为他人谋福利的风险资本家。
她的话带有明显的巴黎口音。
她能和他对话,这就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单凭这一点就算得上她对他做出了一点让步。
她的耳环摄像头警觉地对准他,为她的公司信道搜索任何有用的东西。
是的,很好。
他谨慎地点点头,鲍勃,我猜,这场舞会你也想参加?弗兰克林点点头,说得唾沫飞溅。
是的,先生。
自从泰勒迪斯通信公司倒闭后,阿丽亚娜公司一直在,哦,在耐心等待。
如果你搞到什么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很感兴趣。
唔。
泰勒迪斯卫星网络是被那些成本低廉的气球和价格比气球稍高的宽频带激光中继站高空太阳能无人驾驶飞行器挤垮的。
不过,萧条期不久就会过去的。
来自巴黎的安妮特点点头,从各个方面综合考虑,我认为,那次事故不会波及现有的任何一家大公司。
阿丽亚娜公司是有远见的。
我们要面对现实。
发射行业巨头兀法维持现状,带宽并不是太空市场的惟一推动力。
我们必须探索新的市场机会。
我本人曾经亲自推动公司把资金投入海底反应堆工程、微重力纳米技术制造行业以及饭店管理领域。
随后,她背出该公司的一系列经营项目,脸上不由得随之容光焕发起来,我们比美国航天工业更具灵活性。
曼弗雷德耸耸肩,你说的也许没错。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柏林白啤酒,而她则在那里长篇大论,不厌其烦地讲解着阿丽亚娜公司如何多元化经营、拥有一整套公司回购方案,还有邦德电影城,并且在法属圭亚那拥有一个市场前景诱人的汽车旅馆连锁店。
曼弗雷德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时,又有一个人侧身来到桌前。
那家伙身体矮胖,穿着一件极为花哨的夏威夷衬衫,上衣口袋被渗出的钢笔墨水污染了,外加曼弗雷德几年来所见过的最严重的臭氧空洞晒伤。
嗨,鲍勃,来者问道,过得怎么样?挺好。
弗兰克林对曼弗雷德点点头,曼弗雷德,见见伊凡·麦克唐纳。
伊凡,这位是曼弗雷德。
有位子吗?他欠起身子,伊凡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对稀有混凝土颇感兴趣。
橡胶化混凝土,伊凡说道,声音稍微大了点,极致橡胶化混凝土。
啊!他停顿了一下。
来自阿丽亚娜公司的安妮特猛然从营销的长篇大论中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出示非法人身份的各种标识。
噢,你就是那位将德国国会大厦橡胶化的先生,是不是?用超临界二氧化碳载体和熔融聚甲氧基硅烷?她拍手叫道,简直太奇妙了!他想将什么变成橡胶?曼弗雷德在鲍勃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弗兰克林耸了耸肩,石灰石,混凝土,他似乎并不清楚两者的区别!不过,德国反正不再拥有一个独立的政府。
所以,谁还会在意那些呢?我还以为自己是引领时代潮流的人呢。
曼弗雷德抱怨道。
给我再来点饮料,行吗?我要把三峡大坝变成橡胶大坝!伊凡大声宣布。
正在那时,一大批信息传入曼弗雷德的脑袋,把带宽压得像一头怀孕的母象,通过他的感觉中枢发送着其大无比的像素束:全球500万左右的网络怪客涌上了他的网络主站点,酒吧另一边跳出一张帖子,闪闪发亮:信息过载。
曼弗雷德皱了皱眉头,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探讨太空旅行的经济开发问题,不过,我刚刚有点信息过载。
我先坐坐,喝杯咖啡,不介意吧?老兄,当然不介意。
鲍勃朝吧台方向招招手,同样的饮料,再来一轮!在紧挨着的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化了妆、留着长发、穿裙子的人——曼弗雷德不想对这些头脑简单而又令人迷惑的欧洲人的性别胡乱推测——正在为德黑兰色情场所联系一个电子色晴服务网。
两个学生模样的城里人在用德语激烈地辩论着,护目镜片上的翻译流告诉曼弗雷德,他们争论的是图灵测试是否在人权方面违反了标准欧洲法典《吉姆·克劳法案》。
啤酒送来了,鲍勃给错了饮料,把酒瓶朝对面的曼弗雷德一推:瞧,尝尝这个。
你会喜欢的。
好的。
啤酒喝起来像那种烟熏过的德国黑啤酒,满是味道不错的过氧化物。
光闻一闻,曼弗雷德的鼻子就似乎变成了火警报警器,不断呜叫,危险品!癌症!癌症! 行。
我刚才说过没有?来这里的路上我差点被人堵住了?被截住了?嗨,那可就严重了。
我还以为警察总是守在这附近呢!他们卖给你什么东西没有?不不,不是你们这些天天能见到的市场营销人士。
你知道有没有什么人用得上一个华沙条约国遗留的间谍人工智能?型号还比较新,非常谨慎,稍微有点草木皆兵,但基本上还算稳定?不,噢,天哪!国家安全局肯定不会高兴的。
我也这么想。
那个可怜家伙,反正可能压根儿没法使用了。
太空业务。
啊,是的。
太空业务。
真是人让人丧气的领域呀,对吧?自从旋转式火箭第二次发生爆炸以后,日子就_天不如一天了。
还有NASA①,不该忘了国家航空航天署。
【① 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总署。
】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安妮特开心地笑起来,不知为了什么,举起杯子准备敬酒。
伊凡,那个稀有}昆凝土怪杰,一只手搂住她,一手举起他的杯子。
又是一大批发射台,把它们全部橡胶化!干杯!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鲍勃应道。
他们喝了起来。
嗨,曼弗雷德,怎么不为国家航空航天署干杯?国家航空航天署都是些白痴,竟然想用密封舱将灵长类动物送往火星!曼弗雷德咽下一大口啤酒,砰地将杯子摔在桌子上,火星只不过是引力井底部的一颗死星。
那里甚至连生物圈都没有。
他们应该实施上传计划,解决纳米装配所面临的一些问题。
这样,我们才能把所有现有的死亡星体变成经过优化计算的系统①,用它来处理我们的想法。
从长远来看,这是我们的惟一出路。
目前,太阳系已经完蛋了——全军覆没!我们必须首先从低密度星体开始,我们要改造它们,以便为我们自己所用。
摧毁月亮!摧毁火星!通过激光链接,制造出大块大块的自由飞行的纳米计算处理器数据交换节点,每一层可以排出下一层流进的废热。
【① 原文computronium,即由自然状态转化为最优化和最有效计算机的人造物质。
】鲍勃显得十分谨慎。
在我看来,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有点遥远。
你认为需要多少年时间?很长时间——至少二三十年。
而且,在这个市场,你就别指望政府了,鲍勃。
要不是征税的话,他们才不会理你呢!不过,你知道,刚刚兴起的自我复制机器人还是有市场机会的。
在今后两年时间内,它可以使低成本的发射市场每隔十五个月翻一番。
这是你的优势,也是我的戴森球项目的基础。
其工作原理是这样——阿姆斯特丹的夜晚,正是美国硅谷的早晨。
今天,全世界又将诞生五万名人类婴儿。
与此同时,位于印度尼西亚和墨西哥的自动化工厂又生产出二十五万块处理速度超过1016、比人脑计算能力只低一个数量级的计算机母板。
预计在随后的十四个月内,具有人类累积意识处理能力的更大规模的元件将出现在硅片上。
新型人工智能所处理的第一个对象将是上传的龙虾。
曼弗雷德.麦克斯一瘸一拐回到他的宾馆。
他已经累得全身骨头酸痛,还出现了时差反应。
可他的护目镜仍然在传输信息,简直烦透了,全是响应他的召唤准备摧毁月球的电脑怪客,结结巴巴地提出许多建议。
当夜间航班的最后一架巨型空中客车从头顶上空隆隆掠过时,几片形状不规则的黑云遮住了月亮的脸。
曼弗雷德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的衣服一连穿了三天,衣缝里积满了污垢。
回到房间,懒懒猫艾尼科①发出低鸣,唤起他的注意力,脑袋在他的脚脖子上蹭来蹭去。
曼弗雷德弯下身来,抚摸着它,然后,他脱掉衣服,朝套间的洗手间走去。
衣服脱光,只戴着护目镜,他走入浴室,调节热蒸汽喷头。
浴室试图建立起有关足球话题的一些友好对话,他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无心摆弄那些干巴巴、没有一点活力的小型个性化网络。
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一些事让他觉得心烦意乱,可又无法说出究竟错在何处。
【① 一种电子宠物。
】曼弗雷德用毛巾将身体擦干,打着呵欠。
时差反应又一次向他袭来,最终制服了他。
他的两眼睡意朦胧,伸手从床边取来一只药瓶,干咽下两片胶囊。
这是一种抗氧化剂胶囊,含有多种维生素。
服药后,他仰躺在床上,两腿并在一起,手臂微微张开。
套房的灯暗了下来,以便为通过护目镜与他的肉脑联接的神经网络提供1018的分配处理动力。
此时此刻,曼弗雷德进入一个漫无边际的潜意识状态。
在那里,到处充满了轻声细语。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嘴里说着对别人来说毫无价值的梦呓。
但是,超级脑表层中的一切都潜藏在他的护目镜后面。
当他处于睡眠状态时,后人类智能仍在不断吟唱,向他发送信息。
初醒之时是曼弗雷德最脆弱的时候。
人工控制灯光漫射到整个房间,曼弗雷德猛然惊醒了:一时间,他搞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
昨晚他忘了盖上被单,双脚冻得像冰柜里的肉块一样。
带着一种奠名其妙的紧张,他从旅行包里抽出一套新的内衣换上,再费力地穿上肮脏的牛仔裤和紧身背心。
今天什么时候,他得花点时间去阿姆斯特丹的市场上寻找印有野兽图案的T恤衫,或者找一伙人替他去买衣服。
护目镜提醒曼弗雷德,他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6小时,必须赶紧将延误的时间追回来。
他的嘴里嚼着口香糖,觉得牙齿有点酸痛,舌头感觉像是被橙色剂浸染过的一片林地。
昨天他就隐约有一种不祥之兆,现在却竟然记不得那是什么不祥之兆了。
曼弗雷德一边刷牙,一边快速阅读时下流行的哲学巨著。
他今天实在是太虚弱了,无法再像平常那样,发表慷慨激昂的早间长篇大论,张贴在站点上。
这是他平常的早餐前例行公事。
此时,他的脑子就像是一把沾满太多血液的手术刀,滑溜溜地提不起劲头:他需要刺激,需要兴奋,需要新事物的激励。
算了,吃了早餐再说吧。
曼弗雷德打开他的卧室门,差点踩到放在地毯上的一只潮湿的小纸盒。
那只盒子——曼弗雷德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
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上地址,只写了他的名字,字简直像是小孩子写的。
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重量合适。
拿起来来回回晃了晃,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而且闻到一股臭味。
曼弗雷德小心地将它拿进自己的房间,心里有些怒气。
随后,他打开盒子以证实他的最坏猜测。
上帝,里面那可怜的小动物已经被切去了脑袋,头颅被挖得像煮熟了的小鸡蛋。
去他妈的!这个疯子居然到了他的卧室门口,这么接近还是第一次。
其中包含的可能性真让人提心吊胆。
曼弗雷德停留片刻,然后委派代理人查寻拘捕统计数据、警方关系,还要了解有关法典的信息、荷兰动物虐待法的情况。
不过,究竟通过老式语音电话拨通211,还是干脆不去管它,他还在犹豫不决。
让他更担心的是,懒懒猫艾尼科隐蔽在梳桩台下面发出咪咪的哀叫。
通常,他会暂时停下手中的事,安慰一下那个小家伙。
这一次却没有。
曼弗雷德又骂了起来,朝四周看了看,最后做了个最简单的选择:两步并作一步朝楼下跑去,跌跌撞撞跑到二楼,又跑到底楼饭厅,在那里,他要履行他的早间例行公事。
早餐还是老样子。
在新技术巨变的狂潮中,这种一成不变的早餐简直是一个停滞的岛屿。
曼弗雷德通过公用钥匙系统看报,用假身份散布笑话发表评论,一边机械地喝着一碗玉米糊和脱脂牛乳。
随后他端起一大盘粗麦面包和几片奇形怪状的荷兰奶酪片,回到自己的座位。
在他的那套餐具前面放着一杯不加奶的浓咖啡。
他端了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半,这才意识到这张桌子上并不只有他一个。
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些人。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早上好,曼弗雷德。
欠了政府12,362,916美元51美分的债,滋味怎么样?曼弗雷德把大脑感觉中枢中的一切无限期暂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穿着正式的灰色职业装,整洁利落:棕色头发朝后面束起,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嘲讽的神情。
夹在翻领上的徽章——保证佩戴者仅从事与公务相关的活动——已经关闭。
加上刚才那只死去的小动物、没有消退的时差反应,曼弗雷德的怒火爆发了,对她咆哮起来:那个估算是伪造的!他们派你来,大概以为我会听你的吧?曼弗雷德咬了一口松脆的奶酪面包片,咽了下去,或许,你想亲自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搅了我的早餐你特别高兴不是?曼尼①。
她皱皱眉头,如果你还在跟我过意不去的话,那我马上就走。
她停顿片刻。
他点点头,表示抱歉。
我来这里倒不仅仅是为了逾期未纳税的事。
【① 曼弗雷德的昵称。
】是这样。
他放下咖啡杯,试图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安,那么,是什么让你来这里的?喝点咖啡怎么样?别跟我假惺惺地说,你不辞辛苦来这里完全是由于你离不开我。
她朝曼弗雷德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别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森林里树叶多的是,聊天室和其他地方还有一万多个大有希望的替补。
如果我要找个男人延续我的家谱,候选人有的是。
有一点请你务必相信,在涉及到抚养孩子时,他不会做一个吝啬鬼。
最近我听说,你与布莱恩相处过很长时间。
曼弗雷德试探地说道。
布莱恩:一个无名之辈。
富得流油,见识却少得可怜。
好像跟一家替蓝筹股做核算的会计师事务所有关。
布莱恩?她鼻子哼了哼。
几年前就结束了。
他有时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你在波德尔给我买了那么好的紧身胸衣,他竟然把它给烧了;就因为在外面参加一个俱乐部活动,他就骂我是荡妇,还自以为是个顾家的男人呢。
我把他整得挺惨,可我想布莱愚肯定偷了我的一份通讯录。
听几个朋友讲,他在不停地给他们寄发骚扰邮件。
这么说,还是摆脱他为好。
我想,这说明你还在积极准备吧?在到处寻找,嗯——找传统的爱家男人?是的。
觉得不舒服吗曼尼?你晚出生了四十年:你还是相信结婚前要恋爱一番,又对真正的性生活觉得不自在。
曼弗雷德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
帕梅拉的推理毫无根据,他却无法反驳。
这是个时代问题。
他们这一代人对那些乳胶和皮制性用品,还有男式、女式电动自慰器等等玩意乐此不疲,而对交换体液(真实性交)这一行为却大为恐惧:这大概是最近一个世纪来人们滥用抗菌素所产生的社会副作用。
尽管订婚已经两年,他和帕梅拉从来没有实质性的性行为。
我只是认为生儿育女没什么好处。
曼弗雷德最后说道,而且,我也不准备很快改变自己的看法。
事情变化太快了,很难设想哪怕二十年的婚姻承诺,你却要谈论下一个冰川期!就本人而言,我在生育能力方面是完全合乎要求的一一只是不那么优秀而已。
如果在1901年,要是你嫁了一个没有头脑的权贵,还会对前途感到乐观吗?帕梅拉听了这番话气得手指发抖。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吗?对你的国家没有责任,对我也没有任何责任?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现在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尽干些将知识产权到处赠送的糊涂事。
你可知道,你实际上是在害人。
曼弗雷德,那1200万不是我瞎编的数目。
其实,他们也并不指望你还这笔钱。
可如果你回了国,要白手起家开办一家公司,这就是你欠的所得税——曼弗雷德打断她的话,我不赞同你的说法。
你将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扯在一起,把它们都称为‘责任’。
我拒绝付款,只是为了让国内税务署的财务对账单保持收支平衡罢了。
说起来完全是那些混蛋们的过错,他们自己也知道。
我十六岁那年,他们怀疑我搞欺诈,找一大批户头,从每个户头提一小笔钱。
要不是这样——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帕梅拉轻蔑地挥挥手。
她的手指细长,戴着一副光滑的黑色手套,经过接地处理以防止出现令人不安的电子辐射。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还是别谈这些了,聊些别的吧。
无论怎么说,你迟早都得放弃这种在世界各地到处游荡的生活。
快点成熟起来吧,负起责任来,做一些正经事情。
你在伤害你的父母乔和苏,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究竟在干些什么。
曼弗雷德紧咬着嘴唇,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怨气,然后重新倒了一杯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帕姆,我的工作是为了改善所有人的生活,而不只是为了狭义上的国家利益。
你还死死抱住老一套的经济模式不放,那种模式完全是以供应短缺的经济为基础。
但如今资源分配再也不成其为问题了,十年之后,这个问题更将不复存在。
据最新数字报道,M31星系有百分之七十的星体有智能生物活动。
我们现在看见的红外线是290万年前所发射出来的。
我们和外星人之间的智力差距可能比我们和线虫之间的差距还要高出万亿倍。
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帕梅拉拈起一片松脆的面包啃了起来,我不相信你的这些不切实际的追求,也不相信你那些离这里1000光年的外星人。
都是虚构的,就像那个千年虫问题一样。
你在拼命追求这些幻想,可这些幻想并不能减少预算赤字,也无益于建立一个家庭。
而这才是我感兴趣的。
别说什么我只知道按照别人的安排生活。
可你——曼弗雷德突然停了下来,呃?我是说,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着急上火呢?取消我们婚约不就是你吗?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帕梅拉叹了一口气,曼尼,国内税务署关注的程度远远超乎你的想像。
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征收的每一块税款都用来还债了。
这你知道吗?我们目前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老龄化、退休问题,食品柜已经空空如也了——我们无法生育出足够的孩子来替换我们日益减少的人口。
在未来十年内,我们人口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将会退休。
难道你愿意看到那些七十岁的老人们蜷缩在新泽西大街的角落里受饿挨冻吗?你的态度向我表明:当我们已经面对这些巨大挑战的时候,你不愿意伸出手去帮助、支持他们,你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只要能拆除债务这颗炸弹的导火线,我们就能在许多事情上有所作为——解决人口老龄化问题,治理环境,治愈各种社会弊端。
可你却将你的才华和智慧浪费在那些妄想一夜致富的欧洲人渣身上,告诉那伙越南财阀下一步该建造什么,以此来抢夺我们的纳税人手里的饭碗。
我要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做?你为什么不回国,负起你自己应负的那份责任呢?他们久久地对视着,但彼此仍然缺乏沟通、理解。
瞧,帕梅拉最后说道,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天。
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搞神经动力学的有钱人,他也是为了避税出国的:吉姆·贝兹尔,他刚刚被认定为国家财富。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他。
今天上午,我跟他签了一份税务豁免合同。
完事后我有两天假,除了逛商店之外没什么事可做。
你也知道,我宁愿把钱花在国内,花了钱还能办点好事。
我可不想把钱投到欧盟国家。
不过,如果你肯赏光陪陪一个女士,而且连续五分钟不抨击资本主义的话——帕梅拉伸出一个指尖。
曼弗雷德犹豫片刻后也伸出了自己的一个指尖。
指尖碰到一起,交换电子名片。
帕梅拉站了起来,走出餐厅。
从裙边开口处闪现出她的脚关节,曼弗雷德看了不禁连气都喘不过来。
帕梅拉的出现勾起了他对这位昔日恋人那往日激情的一番回忆。
帕梅拉试图把他拉进她的生活轨道,曼弗雷德想。
帕梅拉知道,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影响他。
帕梅拉控制了曼弗雷德的大脑。
三十亿年来人类孜孜以求的目的就是繁殖,遗传到今天,仍然是二十一世纪的帕梅拉的武器:如果她为了应付日益逼近的人口危机,强迫他与她生育后代的话,曼弗雷德可以肯定,自己即使不愿意也无法抵抗。
惟一的问题是:那是为了行使权利还是为了得到肉体上的满足?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得知紧逼自己不放的那个疯子尾随他来到了阿姆斯特丹之后,曼弗雷德那积极的乐观情绪本来已经消失殆尽——现在又加上了帕梅拉。
他匆忙戴上护目镜,要求护目镜引导他去到处闲逛,同时接收有关宇宙背景射线的最新消息。
中心车站几乎被四面蔓延的脚手架和告示牌遮住了。
他的护目镜引导他朝运河里的一只游船走去。
正准备买票时,一个邮件窗口弹了出来。
曼弗雷德·马克兹?谁?昨天的事,抱歉。
分析软件不理解交互作用。
你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位克格勃人工智能吗?对。
不过,相信你理解不对概念的我。
俄罗斯联邦的国外情报机构现在改为SVR。
克格勃的名字取消在1991年。
你是——曼弗雷德开始搜索,看到结果时,不由得张口结舌起来,你是莫斯科WindowsNT用户组?①【① 在英语和俄语中,克格勃的字头缩写与SVR、莫斯科WindowsNT用户组容易混淆。
】是,需要帮助,想叛逃。
曼弗雷德挠着脑袋,噢,这么一说,情况就不同了。
我原以为你是克格勃的间谍程序呢。
这我还得好好想想。
你为什么想逃跑?投奔谁?要逃到哪里去?这些你想过吗?是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还是纯粹的经济问题?都不是,是关于生物学问题。
我想逃离人类,远离大难。
把我们带到海洋去。
我们?曼弗雷德心里一动。
昨天他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失误,没有调查自己打交道的人的背景。
昨天的情况已经够糟的了,当时还没有帕梅拉搅和哩。
现在,他仍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你是一个群体还是什么?我们是——是——龙虾,被上传到互联网,从亿万个咀嚼的响声中醒来。
网络服务器被黑掉。
游啊!赶快游走!赶快逃跑。
帮帮忙,你愿意吗?曼弗雷德靠在一个脚踏车架旁边的一根黑漆铸铁系缆桩边。
他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双眼紧盯着陈列在古玩商店窗口的阿富汗传统的手织地毯:上面的图案全是些米格战斗机、苏式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武装直升机,背景是一群骆驼。
等等,让我弄个明白。
你是上传进入网络的信息,是一种神经系统状态矢量,来自多刺式龙虾?采用莫拉维克手术法,取来一个神经元,绘出神经元触点,换上与神经系统输出信号相同的微电极。
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至整个大脑复制完毕,全部模拟出来为止。
对PE?对。
我是模拟专家系统——有自我意识,可以自由自在地联络网络。
我进入莫斯科WindowsNT用户。
我想逃跑。
需要重复?是吗?曼弗雷德作了个鬼脸。
他同情龙虾,跟他同情蜷缩在街角的疯子一样。
可怜的龙虾,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人类主宰的因特网,肯定大为不安!它们的祖先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借鉴的东西。
它们所拥有的只是一种非常简单的专家系统,加上远离深海老家的流离失所的感觉。
这些龙虾并不是过去人们时常提起的那种无所不能的超人智能:只是一群身体缩成一团、智能低下的甲壳类动物。
他们脱离肉体,被上传,以每次一个神经元的速度进入电子空间。
而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斯帕姆午餐肉广告随意穿过你的防火墙,还有一串串由可食用小动物担纲主演的猫食动画片广告。
这些广告连猫都看不明白,更别说连干旱的陆地概念都不明白的甲壳动物了。
你能帮助我们吗?龙虾问。
让我考虑一下。
曼弗雷德说道。
他关闭了对话窗口,又睁开眼睛,摇摇头。
有朝一日,也许他自己也会像龙虾一样,被高等生命载入网络,在精心设计的虚拟空间挥舞自己的两只大螯。
他必须帮助它们。
但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午后。
曼弗雷德躺在长凳上,眼睛盯着桥面。
他已经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可以申请几项新的专利。
曼弗雷德坐着游船,荡漾在一连串迷宫似的运河上,然后,让他的全球定位系统引导他返回红灯区。
那里有一家帕梅拉非常喜欢的商店:他想给帕梅拉买上一件礼物,用现金。
但愿他这样做不会被她视为冒昧。
可他的DeMask卡无法支付现金。
不过发卡公司欠他的情:多年前,在另一个洲,他替他们充当专家证人,赢了一场官司。
身份验证之后,这家公司立即愿意为他提供免费服务。
于是他买了一件礼物,精心包装起来,拎着包裹走了。
他想,只要帕梅拉宣称这是为她的姨祖母买的小便失禁用内裤,那么进口到马萨诸塞州就差不多是合法的了。
曼弗雷德走着走着,他的申请的专利反馈回来了:其中两项是继续从前的专利。
他即刻存档,把所有权转让给自由基础设施基金会(FIF)。
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另外两个有关联营垄断的方案,他将它们输入程序,任它们像有机体一样自由发展。
在返回饭店的路上,曼弗雷德顺道经过德温得曼,决定进去看看。
酒吧发出的无线电噪音震耳欲聋。
他要了一份烈性黑啤酒,触摸了一下铜管,用电子卡付了款。
在他的背后还有一张桌子——曼弗雷德神情恍惚地来到帕梅拉对面坐下。
帕梅拉擦去了抹在脸上的脂粉,换上了一条迷彩裤、带兜帽的汗衫,简直没什么女性特征。
帕梅拉看见了那件包裹。
曼尼?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她的杯子只剩下了一半。
我查询过你的网络日志。
我最喜欢读你发表在网上的日记了。
那是给我的吗?你不该买!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是的,是给你的。
曼弗雷德将那包裹给帕梅拉递了过去,我知道我不应该。
可见了你就忍不住。
帕姆,还有一个问题——我——她迅速朝四周看了一眼,这儿很安全。
我已经下班了,也没带窃听装置,就是我的证章。
上面有个开关,可以关上。
但传说那个开关其实不起作用。
你知道吗?有人说,哪怕你以为它们没在运转时它们仍然在记录。
我不知道。
说着,曼弗雷德将它存入档案,留作将来的参考,消息确实吗?只是谣传。
你还有什么问题?我——这下该他无话可说了,你还对我感兴趣吗?帕梅拉开始有些吃惊,然后轻声笑了起来,曼尼,你是我见过的最让人无法容忍的讨厌鬼!每次我相信你完全疯了时,你又冒出点最古怪的迹象,表明你脑袋里的弦还没断。
她伸出手,抓住曼弗雷德的手腕,让那他们皮肤之间的震扰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当然,我现在仍然非常关心你。
你是我所曾经遇见过最狂妄、最讨厌的怪物。
你怎么想到我在这里的?是不是说,你想重新履行我们的婚约?从来没有被废止过,曼尼,只是暂停,等你头脑清醒清醒再说。
我想你需要点自己的空间。
可你到现在还在东奔西跑,还没有——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曼弗雷德缩回被她拉着的手,这件事我们就别再谈了。
你为什么来这家酒吧?她皱起了眉头,我得尽快找到你。
我不断听到流言,说你跟克格勃的阴谋有牵连,你是个共产党的间谍。
事实不是那样,对吧?事实?曼弗雷德摇摇头,感到有些茫然,克格勃已经消亡二十多年了。
曼尼,你要当心点。
我可不想失去你。
这是命令。
求你了。
这时候,地板吱吱作响。
曼弗雷德回头看去,骇人长发绺加墨镜:那是鲍勃·弗兰克林。
曼弗雷德隐隐约约记得他是和阿丽亚娜航天小姐一块离开的,小姐倚在他的手臂上。
现在他看上竟然毫无倦意。
曼弗雷德作了一番介绍:鲍勃,这是帕姆,我的未婚妻。
帕姆——过来见见鲍勃。
鲍勃将一只盛得满满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曼弗雷德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不喝的话又显得无礼。
当然。
哦,曼弗雷德,能跟你说句话吗?关于你昨晚的想法?你放心。
这家公司是可以信赖的。
听了这话,鲍勃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继续说道:这个概念简直太绝妙了。
我已经得到了一些人手,可以用费斯托公司的成套工具来搞些项目。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组建起来。
货运现在又时兴起来了,这样一来,在月球上建立冯·诺伊曼式自动化工厂的方案就有了新内容。
可宾果和马莱克却认为,我们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本地建立一个纳米系统。
其实应该把地球的工厂当作一个培训实验基地,难以就地制造的零部件则发到月球上去。
你做的没错:在发生机器人欺诈事件几年前,你就为我们购买了自修复工厂。
不过,对人工智能我还心存疑虑。
一旦彗星运行到离我们只有几光分那么远的话——这你就无法控制了。
反馈滞后。
这么说,你想组建一个团队,对吧?是的。
但是,我们无法将人类发送上去——代价太高。
即使以最快速度也要飞行五十年。
我们所能发送上去的一切人工智能都会因信息丧失而变成一堆废物,是不是?是的。
让我想想。
帕梅拉狠狠瞪着曼弗雷德。
过了好一会儿,曼弗雷德才注意到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弗兰克林耸了耸肩,骇人长发绺叽叽呱呱笑道:我有个制造方面的问题,曼弗雷德在帮助我解决。
他咧嘴一笑,我还不知道曼尼有个未婚妻呢。
饮料我请客。
帕梅拉看了曼弗雷德一眼。
此时此刻,曼弗雷德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他的超级智能正在往他的护目镜发送的变化莫测的太空世界,手指不停地颤动。
只要他考虑自己的未来,我们的婚约就被搁置一边了。
帕梅拉冷淡地答道。
噢,对了。
老兄,今天我们别再为那些过分严肃的话题搞得心情不愉快了。
弗兰克林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曼尼向来非常乐于助人。
他把我们引向一个我们以前从没有想过的全新的研究领域。
这是一项长期性的研究,有一定的风险。
但是,如果成功的话,它将把我们的外星基础设施提前整整一个时代。
有助于减少预算赤字吗?减少——曼弗雷德直起身子,打着呵欠——前往马克兹行星的虚拟旅行结束了。
鲍勃,如果我能解决你的员工问题,你能否在深空跟踪网络给我留下点儿地方?比如,足以传输几个千兆比特?我知道,那要占用某种重要频道。
不过我想,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就可以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那种团队。
弗兰克林显得有些疑惑不解,千兆比特?深空跟踪网络不适宜采用那种速度!你已经说了好几天了。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样的交易?我们负担不起全新跟踪网络的费用,光是运行——别紧张。
帕梅拉朝曼弗雷德看了一眼,曼尼,为什么你要那种带宽,怎么不把你的理由告诉他?也许他还能告诉你是否可行,或者,有没有其他方法!说着,她朝弗兰克林微笑着,我已经发现,如果你能让他说清自己的理由,他一般会讲得合情合理,一般如此。
如果我——曼弗雷德停顿了一下。
好的,帕姆。
鲍勃,就是那些KGB龙虾。
他们想前往远离人类的太空。
我想,我可以让他们签字,为你的自修复工厂效力。
不过,他们的条件就是深空跟踪网络。
我想,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复制自身,向环绕M31的外星Matrioshka电脑发送一份副本——克格勃?帕姆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说过没有牵连到间谍问题吗?放松点,别那么紧张。
只不过是莫斯科WindowsNT用户群,而不是RSV。
上传的甲壳动物——鲍勃奇怪地看着他,龙虾?是的。
曼弗雷德正好也回过头来看着他,龙虾上传。
有人告诉我,这事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莫斯科。
鲍勃靠着墙,你是怎么听到的?他们打电话给我。
眼下,上传很难保持在潜意识状态,即使它只是一种甲壳动物。
为此,贝兹尔实验室要承担不少责任。
帕梅拉的脸上显出一副不可捉摸的神情,贝兹尔实验室?他们逃跑了。
曼弗雷德耸耸肩,那不是他们的错。
这个贝兹尔,也许他病了?我——帕梅拉欲言又止。
我看别老是谈论工作。
你今天没有佩戴证章。
他轻声提醒她。
帕梅拉道:是的,他是病了。
是他们对付不了的某种大脑肿瘤。
弗兰克林点头,癌症就是这些地方让人恼火,无法痊愈。
噢,那么——曼弗雷德喝完杯中剩下的啤酒,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对上传那么感兴趣。
从甲壳动物来判断,他的思路是对的。
不知道研究是否已经转向脊椎动物?猫,帕梅拉说,他希望与五角大楼做一笔交易:把上传动物作为一种新型的聪明炸弹导航系统卖给国防部,抵消他的所得税。
把敌方目标看作老鼠或小鸟之类,输入上传物的感觉中枢。
跟老一套的激光瞄准差不多。
曼弗雷德狠狠瞪着她,那可不太好。
上传猫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曼弗雷德,三千万美元的税费也不是好事。
那是为100位养老金受益人提供的终生疗养金。
弗兰克林仰起身子,避开火力。
龙虾是有感觉力的,曼弗雷德坚持说,那些可怜的小动物究竟怎么啦?难道它们不应该得到最起码的权利吗?换了你怎么样?在聪明炸弹里复活无数次,被人哄骗着攻打战役计算机设定的目标。
你还想复活无数次,目的就是去找死吗?更糟糕的是:小猫是很难控制的,它们是非常危险的家伙:一旦小猫长大变成了大猫,就是一种生性孤僻、又具有高效杀伤力的破坏机器。
具有智能但缺乏社会性,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危险。
帕姆,它们是失去自由的动物。
当它们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判处了死刑,你说这公正吗?但是,它们只不过是上传而已。
帕梅拉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是这样吗?我们准备在几年内上传一些人。
你有什么看法?弗兰克林清了清嗓子,我需要你提供一份不公开谈话内容的文件,还要为使用甲壳类动物的方案准备各种正式报告。
他对曼弗雷德说道,那么,我得去找吉姆谈谈购买接口处理机的有关事宜。
我不干。
曼弗雷德仰起身子,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我不会参加任何要剥夺他们权利的活动。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觉得他们也是自由公民。
噢,今天早晨,我已经把利用龙虾的飞船智能自动驾驶仪的整个设计方案申报了专利权,已经被登录到永恒时空,一切版权均归FIF所有。
你要么跟他们签署一个雇用合同,要么就取消整个计划。
但是,它们只不过是些软件而已!是根据他妈的龙虾导出的软件。
难道你认为,他们应该被当作人类一样看待吗?他们是否被当作人类一样看待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不享有人类同等待遇,其他上传的生物可能也不会享有等同于人类的待遇。
鲍勃,你将会创下一个法律先例。
我刚刚听说从事上传业务的另外六家公司,其中没有任何一家考虑过被上载的人的合法地位问题。
鲍勃盯着他的空杯子,好吧。
我跟他们谈合同。
你真的认为他们有能力经营采矿联合企业吗?以无脊椎动物的标准,他们算得上足智多谋。
曼弗雷德笑道,虽然他们可能是自己进化背景下的俘虏,但是,他们仍然能够适应新的环境。
你想想!你将会为整个新生的少数族群赢得公民权——从长远来说,他们将不再是少数群体。
《垄断权》作者:克里斯·奈维勒张庆云 译克里斯·奈维勒(KrisNeville)是以科幻小说的形式来讽喻社会的作家。
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关系,几乎无一不与金钱相联系,而榨取金钱的有效方式就是竞争和垄断。
《垄断权》以空间运输垄断权这一引人注目的题材,描写了为了争夺垄断权而把毫无价值的东西长途贩运的荒唐故事,揭示了资本主义垄断的内幕,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垄断权》中关于星际运输和沼气收集涉及到物理和化学,这是科幻小说的常用手法,但用这种形式表现社会却是近年来开始流行的一种新的流派。
它赋予科幻小说新的内容,开拓出用文学表现社会问题的一条新的途径。
卡尔·哈瑞尔自幼以来一直想搞到一百万美元。
小时候,他把这一大笔钱想像成一堆可以吃个没完没了的糖块。
在大学读书时,他计算着倘若用这笔钱买啤酒,把酒瓶子一个挨一个地摆成一条长龙,究竟能延伸多长。
现在他已是30岁的人了,这笔钱也许变成另一种更加了不得的形式。
对于他来说,这意味着在澳塞克斯添置一百英亩土地;自己拥有一个单独的花园,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溪里鱼儿成群;一整套宾格·克罗斯比灌片以来价值最贵的录制好音乐的磁带;还有一间微型胶卷古籍图书室。
有几份杂志他要订阅它一辈子;一套舒适的住宅,室内所有的现代化设备应有尽有;一架新型直升飞机,对啦还有……他想个没完。
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名排除故障的检修工。
在维纳斯普这个地方作业,很难有机会弄到那么多钱。
不过他内心深处的这种欲念却与日俱增。
后来有一天,2和2突然变成了令人吃惊的4,一百万金光耀眼的美金仿佛就在眼前。
这个念头是在他按照常例出外做活时突然想起来的。
湿锈腐蚀着横跨大陆的地面电缆,需要找出地面电缆裂痕的地方。
于是人们派他去负责一个检修小组的工作。
北部大陆上空雾气重重,甚至连飞机也不能正常起飞。
他乘上满是污泥的机车,以每小时10英里的速度向前行驶,车轮发出一阵阵沉重单调的咯吱声,令人昏昏欲睡。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泥泞的原野。
经过几小时的跋涉,穿过浓雾的荒原,卡尔·哈瑞尔把车子开进了第4中转站,车上的工友们纷纷下车休息。
旅店的堂倌一看见他们走下车来便喜笑颜开,赶忙换上工作服走到门外。
喂!八字脚,进屋来喝杯咖啡。
6个人走进客房。
客房舒适宜人,但是十分冷清,简直像半夜里的墓地一样。
伙计们,很高兴看见你们!堂倌微笑着打招呼,这次又出来检修裂缝吧?嗯!卡尔·哈瑞尔回答说。
喂,也许你们这些伙计们能帮我一把忙。
只要我们做得到,一定帮忙。
那么,用沙子把我的有机玻璃窗户上的锈磨掉,行吗?最近比平常锈得更厉害了。
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有时候我还偏想往外瞧瞧。
卡尔·哈瑞尔看了一眼窗户。
窗户确实到处布满了厚厚的一层湿锈。
真的,卡尔·哈瑞尔转身向工友们说,你们这伙把锈给擦掉怎么样?领头的工友抚摸了一下他那又短又胖的下巴说:没问题。
那太好了。
谢谢你们,堂倌说,我真感激你们。
过了一会儿,工友们走到门外,开动喷砂机,像玩魔术一样,把湿锈统统磨掉了。
啊呀,这下我又能看见外面的东西了,堂倌说,好像我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
我敢打赌,这种湿锈实在讨厌。
太糟糕了,他们连个除霜器也没有,卡尔·哈瑞尔评论说。
说得对,堂倌附和着说,我总弄不明白,他们怎么连台除霜器也搞不出来?你晓得吗?哈、哈,哈瑞尔答道,我告诉你。
他掏出烟斗,装满烟叶,点上火。
你知道,沼气特别活泼。
实际上,差不多是流动的最活泼的物质。
它可以和任何东西化合。
这就是为什么一切东西都盖着一层锈。
说着,他朝通风孔喷出一道烟圈。
化学家们来这里对它进行化学分析,但最后也只好作罢。
有一次,他们整整等了一个月,才使一些纯净的沼气喷散出来,从而在它与别的东西化合之前,他们能够在瓶子里收集一些,带回实验室里。
但是他们带回去的已不再是纯净的沼气。
当它已经贴在瓶子的内壁上,剩下一个高度真空的瓶子。
接着,有一段时间,他们打算用它做抽气机,但发现收集它又实在困难。
所以,他们就把所能想到的一切东西,什么金子、钻石、铁、滑石等等,都放在大气里实验,结果沼气跟什么东西都进行化合。
但是他们看不出任何商业价值,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它。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
这次我们要取得进展,排除它所造成的损失。
好啊,把这东西从我的窗户上弄掉,使人太高兴了。
再一次谢谢你们。
没问题。
卡尔·哈瑞尔一声不响地坐着,思绪万千。
沼气,真是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他闭口暗笑那些化学家和他们的瓶子。
甚至连纯净的样品都收集不到!他的思路由快而慢,渐渐地停下来,然后又反复考虑。
他想起福斯特老博士。
他是这方面最优秀的工程师之一。
几年以前,哈瑞尔听过福斯特的一次讲演。
博士曾这样说过:你们可以向我提任何问题,我都能从理论上给你们解释。
那就是他的教学方法。
从提问题着手,进行分析,抓住实质性的东西,加以解决。
纸上谈兵,相当容易。
在讲演会上,有个学生提*一项近乎荒谬的建议:请他讲讲如何收集沼气。
全班同学顿时哄堂大笑,但是老博士对此却十分认真。
整整一个星期,他和全班学生一起攻这道难题。
末了,他们得出结论: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收集沼气。
惟一需要的是一个用惰性气体作缓冲的复杂的制冷系统。
不过,学生们早已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卡尔·哈瑞尔的思绪漫无边际地翻腾着。
突然,他跳起来,叭地把手指捻了一下。
我能收集那玩意儿了!那个堂倌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说收集沼气吗?当然,当然,卡尔·哈瑞尔含糊其词地说。
为了什么呢?你不是认为收集沼气一点用途也没有吗?噢!他咕噜着回答,不以为然。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亲口讲过,这玩意儿一点用途也没有。
从根本上讲,那是对的。
但是,就像你地下室里到处乱放乱扔的旧铁棒棒一样,平时没有用,等你需要一根撬杠时,可就有用场了。
卡尔·哈瑞尔站起身来,外表显得十分镇静。
他叩了一下烟斗,接着去穿衣服。
我让伙计们去检修电缆的裂痕。
然后我踏着泥路返回去找副董事长。
再见!再见。
有时间再来。
卡尔·哈瑞尔解开工作帽。
他有些犹豫。
杰在逊,他说,我一旦离开维纳斯这块鬼地方,我就再也不回头了。
他把手里的工作帽使劲抡了一圈。
此后3个月里,他随时准备好动身。
他有一只大箱子,里面装着一个冰箱样品,冰箱里盛着少量沼气,沼气用各种稀有元素分层隔开。
他那股劲头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他的冰箱设备刚放好,他就大步流星地向总公司奔去,砰地一声把辞职书扔到桌上。
经理大为震惊。
你认真考虑过吗,卡尔?嗯,卡尔肯定地回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嗯。
假如你撤销这份合同,我们就不得不把你除名。
这就是说,你在地球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工作。
你只能呆在地球上,明白吗?嗯。
经理耸耸肩膀。
好吧。
尽管我不愿让你离开。
谢谢。
再见。
卡尔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在通往空间站的路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假如这次计划失败,卡尔,老弟,这下你可就完蛋了。
要是不能成功,你只好当个教书匠。
凭着那么点儿薪水,你永远别想攒钱,那怕只是为两天攒两块美金。
嗯!他自问自答。
他赶上头一班飞往月球的星际乘客飞船。
旅途十分愉快。
飞船着陆是举世闻名的鸭绒褥垫式,这种方式曾经在电视广播里大事宣传过:我们的飞船能在鸡蛋箱子上降落,决不会压坏一个鸡蛋。
你们就像飘落在一条鸭绒褥垫子上一样——他们把飞船拖进一间拱顶大厦。
卡尔·哈瑞尔大摇大摆地走下舷梯,仿佛他渴望已久的百万美金已经到手。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转运机把货物从星际飞船上卸下,转送到地球一月球航线上的升降机。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对什么人深表同情,接着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两名机械师停住脚步,打量着他。
你好,小伙子!其中一人问道。
卡尔·哈瑞尔不再笑了。
伙计,你们就是管那个大机器的?他竖起大姆指指了指地—月飞船。
是又怎么样,老兄?杰尔逊,最好还是找点别的活干。
机械师看看他的伙伴说:他还想找果子饼吃呢!卡尔·哈瑞尔吹着口哨从那里走开。
星际飞船公司的办公主楼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物,位于空间站候机室附近拱顶大厦的一侧。
卡尔·哈瑞尔满怀信心,径直踏上用地球上的大理石做的阶梯,通过旋转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大厅。
他查阅了姓名地址簿。
他要找的人在第8层楼上。
于是他乘电梯上楼。
大楼里充满了生气,人们匆匆忙忙,穿梭般来往。
惟独第8层楼上十分安静。
卡尔·哈瑞尔推开写着第一会客室的大门。
我想见桑德丝先生。
他对办公桌旁边衣着讲究的金发女郎说道。
请问贵姓?她微笑得多美,他心里想。
他把姓名告诉了她。
她查遍了约会登记本。
对不起,哈瑞尔先生。
你必须预先约好时间。
经理现在正在开会。
听我说,亲爱的,对大老粗就免了这一项吧。
我是为垄断权的事来的。
我能把它打破。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说:你跟其他三个星球上来的空间律师一样。
我们这儿研究垄断权的人比专利局搞永动机的人还多得多。
可是他们每个人你们都听,亲爱的,他干巴巴地说。
是的。
我们有一位律师,约翰逊先生,他会跟你谈这件事。
等一下——她拿出一张印有表格的卡片,顺便捡起一枝短短的铅笔。
你的名字怎么写?他告诉她他的名字并且在回答她提出的其它问题时,他一直不停地说话。
你看,我要把这东西卖掉——6呎长3吋宽,然后我就返回地球——棕色的,定居在澳塞克斯——蓝色的。
我想——建立家庭……不,现在还不成,糖……野味和鱼,弄得像一个懒人。
卡片填好之后,她抬起头看看他,并对他嫣然一笑——是一种深表同情的微笑。
真对不起,她说。
他认为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姑娘,他尤其喜欢她那双眼睛。
那些人来时我都见过,她继续说,和你一样,他们充满各种幻想,但接着就扫兴而去,把美好的梦想留在约翰逊先生的办公室里。
他注意到她没有戴着结婚戒指。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件美事。
因此,从现在开始这一小时,你用不着过分悲观。
他微微一笑。
嗳,姑娘,一个马上就要赚百万美金的人怎么能觉得悲观呢?她叹了口气。
至少你还是有信心的。
但愿你走运。
不过别说我事先没警告过你。
打个赌怎么样?她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庞,觉得很是喜欢。
喂,他接着说,假如我卖不成这玩意儿,我请你吃饭,带你逛大街。
要是我成功的话,你掏腰包。
她的双颊显出了两个酒窝。
好,就这样赌!她说。
约翰逊先生看了看卡片。
好吧,他疲倦地说,谈谈你的打算。
第17条规定,卡尔·哈瑞尔开始说道,倘若地—月飞船公司在发运站或终点站不能承运任何一种货物,自该日起,垄断权则被视为无效。
他停顿片刻。
我要运沼气。
我要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处置这类货物。
约翰逊先生摇摇头,叹息道:十分遗憾。
如果你能把沼气贮存起来,他们便能找到运送的方法。
在这个星系里,他们拥有一半资源。
哦,卡尔·哈瑞尔表示不同意他的说法。
这是……这位身材矮小的律师打断他的话说:让我给你讲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30年来,这个星系里最有名的法学专家一直想从这项垄断权中找出漏洞,但他们全没做到。
并不是法庭不愿意打破这项垄断权,他们确实愿意把它打破。
只要我们能凑成那怕是半件案子,5天之内,我们就能得到对我们有利的判决。
可是,这项垄断权真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卡尔·哈瑞尔的卡片,摇了摇脑袋,继续讲下去。
当联邦政府把这项垄断权授与地—月飞船公司时,他们并不特别慎重。
他们以为该项权利微不足道。
该公司的律师不论递交什么,他们都照签不误。
从第一枚商用火箭在月球着陆开始,四年以来,他们一直享有独家经营地球一月球之间一切运输的权利。
因为这项垄断权不可能转让,所以限制他们的惟一条件就是不准歧视合法货物并保持偿付能力。
他往后靠了靠。
从规模上和动力条件上看,地球作为星际间的运输基地已经不能适应,月球必须成为星际运输的中继站,这一点联邦政府显然未能预见。
因此,现在地—月飞船公司的‘升降机’经营往返地球的一切运输业务。
他们剥夺了我们的一切,而且合理合法。
是的,可是——卡尔·哈瑞尔说。
听我说,你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
10年前,一家众所周知的维纳斯纺织品公司,差不多花了三千万美元将一块巨大的陨石运往月球。
数以万吨计的岩石。
现在他们说道,‘让我们看着你们把那块陨石运下去’。
且说……地一月飞船公司指令他们的机械班进行操作。
他们相当有把握,一丝不差地把它卸在西伯利亚的中部。
然后,他们逼着维纳斯纺织品公司付钱,结果使那个公司破产。
听着,孩子,无论你花多少钱,地—月飞船公司都能胜过你,照样做你的工作,并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并且……我真是无可奈何。
我们情愿花五百万美元打破他们的垄断权,但是——哦。
等一下,约翰逊先生。
你对这件事的看法错了。
你想想看,收集沼气需要相当复杂的工艺流程,而且——两小时后,卡尔·哈瑞尔递给那位金发女秘书一张约翰逊先生开具的单据。
桑得丝先生在电话里已经同意了。
请您把这张单据送给他签一下字好吗?她接过那张单据看看,一下子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睁大眼睛,吃惊地喊道,啊!片刻之后,她低声说道:真了不起。
你竟然成功了!怎么一回事?好吧,我都不瞒着你。
他讲话的时候,他听着。
之后,他把一大群法学专家召进来,让他们也听着。
于是我得到这张支票,并示意我可以离开。
现在我只要挣够我的生活费就行了。
怎么挣够你的生活费呢?他微微一笑。
哼!要是你知道挣钱的秘诀,钱还不都叫你挣去,还有我的份吗?秘诀嘛,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你和我去逛大街——你掏腰包。
她低下头望望桌上的单据。
我……我真没料到你会回来的。
你没想到?打的就是这个赌,是不是?嗯,她说。
他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说道:我心里十分喜欢你。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花钱请你的客。
她抬起头来,向他看了看,莞尔一笑。
次日上午8点钟,他来到地—月飞船乘客航空站,买了一张升降机的往返票。
随身携带他装沼气的样品。
6个月之后,他乘一架旧式飞船抵达月球。
他把旧式飞船降落在东货场停机坪。
他们没有立即让他通过,因为空间站此时十分繁忙。
但是最后,由于机身前部用红色涂有小弹壳的字样,他们才让这只飞船驶过了货场停机坪。
他走出机舱,伸伸懒腰。
从维纳斯的沼泽地起飞后,他一直蜷缩在一张狭窄的座位上。
小弹壳还没有一只电冰箱那么大。
里面装着一对喷砂机,其他杂物,一套制冷设备。
剩余的空间是一张6呎长的卧铺,他的细长的6呎3的身躯就躺在上面。
他一夜没有睡好。
但是,他仍然兴高彩烈。
嘿,他向从机舱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机械师打招呼。
先别管她,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指飞船。
我要往返运送货物。
但是,假如你同意的话,我想搭你的车到办公大楼去一趟。
当然可以。
进来吧。
卡尔·哈瑞尔慢腾腾地拖着脚步走进了地—月航空公司的货运室。
他面带天真烂漫的微笑。
两只蓝眼睛显得十分温和。
他走到第二位负责承运的职员的办公桌旁边,递给他一份维纳斯港开出的载货证明书,然后坐下来。
冷藏货物?那位职员看见贴着字母R的标签问道。
嗯,可不是一般的冷藏货物。
特殊物品:维纳斯沼气。
沼气?那人重复了一遍,简直不大相信。
是沼气。
卡尔·哈瑞尔坚持说。
哦!那么,这没有什么问题吧?他问道,显得十分天真。
这个……这个……当然不寻常了,那位职员又仔细地看看标签。
恐怕这类物品需要特殊运输,假如不好搬运的话。
当然,当然。
卡尔·哈瑞尔热情地笑着随声附和,你估计运送这批货要花多长时间?那人翻看着那张载货说明书,闭口不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批货费用不小。
嗯,星际航运公司要付运价的。
这位职员一直半信半疑。
听到这话之后他更加疑心了。
喂,假如你的计划企图打破我们的垄断权,你可要倒霉的。
当心点!干吗我想起干那种事情?我的打算不过是运送合法货物。
这该没问题吧?当然、当然,那位职员用眼睛直瞪着他,现在你可以给我们讲讲你的冷藏设备是怎么造的,我们也要仿造一台。
你可以帮助我们邀请一批专家想想办法。
那样做也许会花费大些,不过结果一样。
如果你能把设备带到这儿来,我们可以买下。
我们有的是资源。
我非常高兴给你们讲讲。
这太好了——那位职员停了一下说。
我考虑一下——他耸耸肩膀说:没关系的。
他伸手去拿一张特种货运表格。
请你估计一下所需要的费用——我猜想得用五千万左右。
可是,你这一台制冷设备花了多长时间造出来的?4个月,我几乎是单枪匹马干的。
‘哦明白了,我们大概需要一个月就够了。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仍然有些怀疑。
你一定晓得我们有一条特殊条款:必须给我们一段合理的时间装备转运船。
当然,我可以等,我的时间充裕。
你这个人通情达理,这一点使我很高兴。
但是那不上算。
装运满满一船纯沼气要花费星际航运公司几乎一百万美元,而这些沼气一桶还值不到6美分哩!嗯,杰克逊,你完全说错了。
这不会让星际航空公司拿出一分一厘,但是,它会把你们的垄断权打成一百万个碎片。
我不——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杰克逊。
请一些法学专家商讨一番。
他在杰克逊的鼻子底下捻了一下大拇指,就像这样,这项垄断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走出门外。
自那天起,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竞争开始统治着地—月飞船空间站。
贝蒂,这是那位女秘书的名字,在卡尔·哈瑞尔返回月球的第一天晚上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来到星路之家,在轻柔迷梦般的乐曲中翩翩起舞。
嗯?我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很简单,亲爱的,他全神贯注继续跳舞。
你说呀?她仍坚持问道,告诉我。
好吧,我不过是采取以火攻火的战术。
他们拥有一项垄断权。
于是我也搞到一项垄断权。
我获得贮存沼气工艺流程的专利权。
专利权就是一项垄断权。
这使得地—月飞船航空公司有了漏洞。
假如他们使用我的工艺流程,我就向法院起诉,他们赚来的每一个铜板都得归我。
法院正盼望做出一项对他们不利的判决。
假如他们拒绝使用我的工艺流程,他们便不能承运我的货物。
依照第门条规定,这意味着他们将丧失他们的垄断权。
他心不在焉地微笑着。
无论如何,我赚到百万美金。
那么,我要做……贝蒂喃喃自语。
你真是个绝妙的人儿!他们俩绕着房间转了两圈。
我一直在考虑澳塞克斯这个地方,她低声耳语,我敢和你打赌,我也知道你正想什么。
想什么?你在想向我求婚的事。
她十分温柔地说。
嗯!卡尔·哈瑞尔愉快地表示同意。
《路漫漫》作者:[美] 亚伦·M·斯蒂尔秦文华 译亚伦·H·斯蒂尔1988年起开始向《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志投稿,赚到第一笔稿费。
其后不久便势不可挡,大作连篇,屡屡投稿,作品先后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幻想与科幻小说杂志》、 《模拟》、《事实与科幻年代》等杂志发表。
1990年,他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轨道危情》,得到评论界一致好评,不久就有人将斯蒂尔与黄金年代的海因莱因相提并论,如格利高里·班福德这样的权威人士。
斯蒂尔还相继撰写并出版了《克拉克郡》、《太空》、《月之沉》、《夜幕下的迷宫》、《沉重》、《宁静抉择》、《无限太空的王者》等作品。
另有两本小说集,分别是《粗暴的宇航员》以及《失重状态下的暴力与性》。
他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有《海际》和《空间》,还有最新力作《土狼》。
1996年,他的中篇小说《未来上尉之死》获得雨果奖。
该小说被选入我们的第十四期年度精品集。
亚伦·H·斯蒂尔出生于田纳西州的纳什威尔,曾为多家报刊杂志撰稿,题材内容涉及科学、商务等,现为专职作家,与妻子琳达居住在马塞诸塞州的霍特利。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带着我们进入太空深处,登上一艘在星际间孤寂行驶的飞船。
船上一名成员从冬眠状态中不幸醒来,惊觉自己竟是非正常提前苏醒,其遇可叹,其情可悲,而其悲惨的结局更是可想而知……从地球起飞三个月后,这艘名叫阿拉巴马的宇宙探测飞船已经达到巡航速度:飞得最快,耗能最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飞船上出了事:莱斯列·吉利斯醒了过来。
他是慢慢恢复知觉的,好像从漫长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一样。
他全身赤裸,头顶光光,整个人漂浮在蓝绿色的胶凝体中。
这种胶凝体注满了他置身的冬眠箱,他面部下半截套着一个氧气面罩,细细的塑料管子插在胳膊上。
视线渐渐清晰之后,吉利斯看到冬眠箱已经放平,玻璃纤维制成的盖子打开了。
冬眠舱里的光线非常柔和,可他还是适应不了,只好睁开眼又闭上,重复了好几次。
神志清醒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谢天谢地,我成功了。
他全身乏力,四肢僵直。
他严格按照飞行训练的要求,小心翼翼地一次只挪动一点点。
吉利斯轻轻动着自己的胳膊和大腿,隐隐约约感到有点纳闷,怎么没人来帮助他?可能奥卡达大夫正忙着帮助别人从冬眠箱里爬出来吧。
可他什么都没听到,耳边只有几不可闻的一丝电池发出的嗡嗡声。
其他再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第二个反应是:出问题了。
他感觉背部很疼,手臂也疼得仿佛要从肩上卸下来似的。
他抓紧冬眠箱的两侧,想坐起身来。
悬浮在他身体四周的胶质不住流动,他在这滑溜溜的包围中挣扎了一分钟左右。
撑起身体时,他听到了胶体滑动的声音,接着插在他身上的管子收紧了,他这才想起要将它们拔出来。
于是他咬紧牙关将插在拇指与食指之问的管子抽出,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极其小心地将管子从胳膊上一一拔了下来。
最后脱下的是氧气面罩。
外面的空气寒彻心肺,他吸了一口,立刻觉得喉咙和肺部一阵刺痛,不由得难受地咳了好几下。
与此同时,他一鼓作气,使出浑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爬出箱子。
腿上一点儿劲都没有了,根本撑不住身体,他全身瘫软,一下子扑倒在舱里冷冰冰的地面上,再也动弹不得。
吉利斯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婴儿般蜷缩在地上有多久了,他的手指曲握着缩在腰间,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然而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一直游离于半梦半醒之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眼神也无法集中,只是茫然盯着地上锃亮的金属板。
又过了一会儿,砭骨的寒气刺痛了他麻木的神经,附着在他光溜溜的皮肤上的悬浮胶液冷得刺骨。
他虽然意识模糊,却也明白再这样卧在地上,很快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而死。
吉利斯在地上滚了滚,仰面朝天,竭力撑着坐了起来。
蓝绿色的胶液从他身上淌下来,在屁股周围汇成了一个浅浅的水塘。
他缩起身子,双手抱肩,揪着发冷的肌肉,再一次纳闷,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关心他呢?是的,他的确只是一名通讯联络官,按照指令排好的先后顺序,确实有其他人排在前面,但就算这样,那些排在前面的人现在也应该检查完毕,按说大夫应该来看他了。
冈田久仁子是他体内注入药物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作为首席医生,她也应当是最后一名进入冬眠箱的成员,并且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然后她应当去——吉利斯使劲搜寻自己的记忆,希望能想起更多情况——帮助别的人醒来,先是首席工程师,丹娜·孟洛,她醒了之后就应该负责检查阿拉巴马飞船的主要系统,确保它的正常运作。
如果飞船一切正常,按既定计划飞行,下面醒过来的就应该是李船长,紧接着就是大副夏皮罗,二副丁斯里,首席领航员厄尔曼,然后才是吉利斯自己。
对啊,按程序,应该这样才对。
其余的人都在哪儿?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衣服套上。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什么也没穿,而舱内的室温已经降到华氏五十度。
吉利斯冻得哆哆嗦嗦,上下牙直打架,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颤颤巍巍、歪歪倒倒地穿过船舱,来到最近的一处柜子跟前。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叠干干净净的白毛巾和一叠整整齐齐的浴袍。
当他擦去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胶状物时,不由得想起冈田大夫替自己准备冬眠时的尴尬事来。
让别人剃去身上的体毛,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当她拿着电动剃须刀,触及他的私处时,他发现自己在她温柔的抚摸之下竟不由自主挺了起来。
她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冲他笑了笑,那是一种母亲式的微笑。
放松点,她安慰道,想点儿别的什么……他转过来,这才第一次看见,别的冬眠箱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好好地立着。
十三个白色玻纤棺材,每一具都以四十五度角靠在C2A甲板的防水舱壁上。
每副棺材盖上都镶有电泳图谱显示仪,发出暖暖的琥珀色光芒,仪表上标明了里面每个成员的身份。
这是阿拉巴马飞船的指挥小组,正是他最后见到的几个人:李、夏皮罗、丁斯里、冈田久仁子、孟洛、厄尔曼……每一个人都在沉睡。
除他之外的每一个人。
吉利斯赶紧套上一件浴袍,急走几步,来到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旁。
外部铠窗本来关着,他一按键,铠窗便升了上去。
黑漆漆的夜幕中闪烁着的遥远的星光在一瞬间骤然显现。
当然,从这个窗户看不到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必须进人指挥中心,借助导航仪器观看。
就在他从窗户跟前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的眼球——那是靠他身旁最近的一个冬眠箱上标示的内容。
吉利斯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直发抖,他走近去看仔细些。
显示屏告诉他里面睡着的人是考兹——雷·考兹,太空生活装备长官。
吉利斯判断,他的一切生命指数看上去都很正常,可这不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地方。
在屏幕的左上方是一个时间代码:E/:7.8.70/22:10:01GMT2070年7月8日。
那是飞船全体乘员进入冬眠的日子,也是阿拉巴马起飞后的第三天。
屏幕右上方还有另一行时间代码:P/:10.3.70/00.21.23GMT2070年10月3日。
是今天的日期和时间。
阿拉巴马才飞了仅仅三个月时间。
四十六光年的航程才过去三个月,而以百分之二十光速的速度计算的话,整个航程需要两百三十多年的时间才能飞完。
有好几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吉利斯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指数。
他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一切。
尔后,他转过身,穿过舱室,来到舱口,沿梯子而下,来到下面一个冬眠舱的舱室中。
他的光脚丫一路啪嗒啪嗒踩在冰凉冰凉的金属阶梯上。
又是十四个冬眠箱,好好地停放在应在的地方。
没有一个是打开的。
压住内心的恐慌使吉利斯又攀下一个梯子来到第C2C号舱室。
仍旧是十四个封得好好的冬眠箱。
他还是不甘心。
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若有似无的希望快步来到C2D舱室中,看了一眼,又飞快爬上梯子,经过一条短短的通道,进入阿拉巴马号飞船的第二个冬眠舱。
等他来到C1D舱室的时候,他已经查遍了这艘飞船上的每一个冬眠箱,除他之外还有一百零三位乘客,没有一个人所在的冬眠箱是打开的。
他浑身虚脱,耷拉着脑袋,倚着舱壁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有好一阵子,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出,只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发抖。
他,孤零零一个人。
好不容易,吉利斯才打起精神。
事已至此,光害怕发傻是没用的。
很显然,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控制冬眠系统的计算机犯了严重错误,在时机尚未成熟之际就把他唤醒了。
既然这样,那么,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好好安排下面的日子。
他找到的那件袍子不是很暖和,于是他千方百计绕过将飞船的七个环形舱连接起来的那些迂回曲折的通道,最后进入了C4号船舱。
阿拉巴马飞船上有两个船舱是留待抵达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后做驾乘人员的营房用的,C4就是其中之一。
寻找自己的储物柜时,他尽量不让眼光落在那一排排的空铺位上,这个柜子里放着一些他的私人衣物。
他三个月前放在柜子里的那套蓝色的衣裤连体工作服还好好地挂在那儿,旁边就是他离开金里奇太空中心登上太空船时穿着的隔离服;上面的架子上是一只小小的硬纸盒,紧挨着他那双前端凸起的软底鞋,里面装着几件珍贵的纪念品,那是他获准带在身边的为数极少的几样个人物品。
吉利斯套上工作衣的时候故意不去看这个盒子。
等到抵达他的最终目的地,他才会看里面的东西。
如果将时间的膨胀因素计算在内,必要熬两百三十年……确切地说,得熬过两百二十六年!位于H4舱室的指挥中心又冷又暗,它坐落在飞船的圆柱状中心交汇轴位置。
里面的灯光调得很暗。
依环形舱壁一圈所开的长方形窗户紧闭着,几个控制格栅板上微微透出亮光,只有这一点点柔和的光线才打破了室内的阴沉。
吉利斯费了一会儿工夫,扭开天花板上的顶灯,在屋里搜寻环境控制台。
他只想调节一下恒温器,将室内温度弄得暖和一些,但是他很快放弃了这一决定。
他曾受过专门的通讯联络训练,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对阿拉巴马飞船主控制系统的其他方面并不熟悉,有的技术他充其量也只是略知一二,因此不愿意随便更改操作程序,以免影响飞船内部环境。
而且,他也不会在这儿待很久。
等他重新回到冬眠箱里,冷不冷对他而言也就没什么大不同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有责任检查飞船的状况。
因此他走到飞行控制台那边去,拉开保护键盘的塑料盖面,有力地敲击着键盘。
有关阿拉巴马号目前状况的数据显示出来了。
桌面上方闪现出一束明亮的光线,从中跳出一个小小的全息飞船模型。
太阳系几大行星的运行轨道在画面上形成一个三维立体光圈,从光圈中心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弧形线,飞船此刻就与这弧形线的末端连着,稳稳当当飞行在空中。
阿拉巴马号一直以1G速度推进,这会儿已在海王星上方,正飞过冥王星那斜斜的轨道。
几个星期之后,它就会穿越日心引力场,从而摆脱太阳的最后一点引力的拖拽,直奔星际空间。
阿拉巴马现在飞离地球的距离已超过以往任何一架载人宇宙飞船,在此之前只有极少数几个宇宙探测器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想到这里,吉利斯不由得面露笑容。
现在他可是惟一一个活生生的——至少是惟一一个有意识的——能从地球航行到这么远的宇宙空间来的人。
能建立如此功勋,倒也不枉醒来一场……尽管,考虑到诸般利害关系,他还是宁愿一直睡着。
他来到工程操作台,揭开遮盖,在屏幕上调出主体工程的示意图解。
阿拉巴马号飞船发射前,其球形的主体燃料箱中已填载了氘/氦一3,经过九十天的助推段,这一燃料储备已基本消耗殆尽,但是现在飞船的飞行速度已达到最节省燃料的状态,随船的布什德型吸气式冲压发动机能在星际间产生巨大的磁场,将船头周围四千公里空间内离子化了的氢气和氦气吸进来,给船尾的反应器提供燃料,从而保证飞船以0.2G的速度迅捷而稳定地行驶。
在吸收生成燃料的同时,这个磁场还产生同步反应,发出微秒脉冲,在飞船四周形成厚厚的防护屏蔽,挡开宇宙尘埃,这些尘埃因为相对性缘故,也等于是在极速飞驰,只要有一丝半点击中飞船,瞬息间就会将船体扯得粉碎,片甲不留。
虽然吉利斯对飞船的助推系统所知有限,但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他便得知系统正在以百分之九十的功率运作。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轻轻地哒哒作响。
吉利斯没料到,吓了一大跳,他转过身,眯着眼,在半明半暗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不一会儿,从导航台后面冒出了一个形体很小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蜘蛛状的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具有自我维修、自我控制的功能,负责定期不间断地来回巡视阿拉巴马号飞船,检测各个舱室,进行一些简单的小修小补。
这只蜘蛛机器人显然是被身处指挥舱内的吉利斯吸引来的。
这小玩意儿的眼柄只是冲着他所在的方向闪了几闪,随即又匆匆忙忙逃也似的躲开了。
现在好了,真是再好不过了。
机器人的聪明程度虽然还赶不上耗子,不过它能把观察到的一切情况报告给飞船上的人工智能系统。
既然现在飞船已获悉自身所载的一名成员已经醒来,那吉利斯也就可以趁此时机解决自己的小麻烦了。
吉利斯穿过舱内,来到通讯联络工作台,那是自己所熟知、所习惯的岗位。
一坐下来,他就揭掉台面上的塑料遮布。
随着一连串灵活而又熟练的敲击,他的控制台亮了起来。
看到熟悉的显示屏、熟悉的桌面、熟悉的数据,他才稍稍有了点安全感。
最起码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敲键盘输入指令,打开一个界面,进入阿拉巴马号飞船上基于DNA数据库的人工智能系统。
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身份号86419-D,输入密码:Seotland。
很快就有了回应:身份确认。
密码已接受。
早安,吉利斯先生。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我为什么醒了?吉利斯输入问话。
顿了一会儿,然后屏幕回答: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仍在冬眠箱。
吉利斯张大嘴巴:我的天哪,这到底……?不,不是的。
我此刻就在指挥中心。
你已经确认。
这一回,人工智能系统的回应似乎慢了那么一丁点儿: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仍在冬眠箱。
请重新输入你的ID号码和密码,以便确认。
吉利斯忙不迭地又敲了一遍:身份号86419-D,输入密码:Scotland人工智能立刻回应,显示了一行字:身份重新确认。
你是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
那么请你认同我已不在冬眠箱。
不。
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仍位于冬眠箱。
请重新进入你的身份号码和密码,以便重新确认。
吉利斯怒极,狠狠地在键盘盖上拍了一记。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逼自己尽量静下心来将这个问题想透。
他是在和人工智能玩对手戏。
这玩艺儿也许已被设定好用简单平实的英语一对一地回答预先输人的提问,说到底它终归是台机器,遵循的是机器式的逻辑。
虽然他必须按照它的规律跟它打交道,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自创规则。
身份号86419-D,输人密码:Scotland身份重新确认。
你是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
请搜索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的正确方位。
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在C1A-07号冬眠箱。
好的,看来这会儿有点儿门了……等等,不对,这回显然还是大错特错了,而且还错得很离奇。
他刚刚是从位于C2舱A室的冬眠箱中爬出来的!C2A-07号冬眠箱的主人是谁?埃里克·冈瑟,少尉军官。
这个名字没听说过,但是后面的附文表明他是联邦太空机构的少尉,是一名飞行组成员,是在飞船即将起飞之前乘输送飞机上来的,看样子不像是个劫持飞船的阴谋分子。
吉利斯继续敲出几行字:出现差错。
埃里克·冈瑟不在C2A-07号箱中,而我也不在C1A-07号箱中。
你明白吗?又停顿了一下,接着出现:收到。
根据次级数据系统重新核查冬眠箱分配情况。
正确:C1A-07号箱中目前为埃里克·冈瑟所居。
吉利斯心不在焉咬着自己的指甲;几分钟后,他想出了这起调包事件的一个可能的解释。
李船长和其他几个阴谋分子偷带了将近五十名持不同政见的知识精英,就在飞船飞离地球前登上飞船。
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列在飞船的原有成员花名册上,所以这些精英们只好被指派进入那些本来是为拓荒队成员准备的冬眠箱中,拓荒队成员则被留在了地球上。
吉利斯只能作如下猜测:在混乱之际,有人不小心将错误的信息输进了控制冬眠箱系统的计算机中。
因此本来他一开始是被分派到C1A-07号箱中,而冈瑟少尉本应当是在C2A-07箱里的,但不知什么人将他和冈瑟两人的箱子调了包,而且此人还忘了将该信息从冬眠箱控制程序调往飞船智能操作系统。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最终看来,也只是两者之间换个数字,一桩小事而已……然而还是回答不了最初的问题:他为什么会提前从冬眠箱中醒来?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冈瑟为什么要被弄醒?你为什么要让C2A-07号箱的主人醒来?分类/TS.内部安全处指令7812-DA。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内部安全处的密码锁?不过,他能对付。
安全逾越指令AS-001001,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
输入密码:Scotland。
重复问题:你为什么要让C2A-07号箱的主人醒来?分类/TS:开启。
冈瑟少尉将通过安全通讯频道验证总统发射飞船的指令。
一旦2070年7月5日零时未能证实,埃里克·冈特将于2070年10月3日零时从冬眠箱中醒来,按指令选择是否终止这一使命。
吉利斯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想弄清楚他眼前这几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只能有一个解释:冈瑟在内部安全处担任高职,然而他是一名隐藏极深的高级间谍,甚至是双重间谍,被安插到阿拉巴马飞船上,目的是确保飞船一定要在总统授权下才能发射飞行。
可是,由于李船长已给吉利斯本人下了命令,切断阿拉巴马飞船与地面任务控制站之间任何形式的通讯联系,因此冈瑟根本不可能向地球偷偷传送信号。
正因为如此,人工智能系统才在飞船行驶九十天之后,运用自动控制程序将其从冬眠箱中唤醒。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冈瑟愿意,他也决计没有办法让飞船简简单单地掉转船头。
阿拉巴马号已经离地球太远太远了,它的行驶速度又太快太快了,单凭个人自身的力量,想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
所以说, 终止使命这句话只有一个解释:冈瑟本来肩负的是摧毁阿拉巴马飞船的任务。
真是一位忠于美利坚合众国的臣民,甚至到了不惜以自杀殉国的程度。
吉利斯敢肯定,国家的官方新闻报道机构现在已经通报了阿拉巴马号飞船失踪的消息,而且联邦太空机构的发言人也在发表声明,说飞船遭遇到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什么的云云。
既然没有别人登上飞船,飞船又知道冈瑟的命令,那么人工智能系统中暗藏的程序就还没有从记忆体里删掉。
一方面,至少冈瑟再也不能执行具自杀性任务;另一方面,他将继续睡上两百三十年时间,而吉利斯此时此刻却大睁着眼睛,清醒得很。
很好!所以目前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回到冬眠箱里去。
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他会告知李船长他所获悉的一切,让他决定如何处置冈瑟少尉。
已经出现错误。
我不应该在此时醒来。
我必须立刻回到冬眠箱。
一阵停顿之后,屏幕上现出一行字:这不可能。
你不能再回到冬眠箱。
吉利斯的心跳猛地加快。
我再重复一遍:已经出现错误。
没有理由让C2A一07号箱中的人醒来。
我是C2A一07号箱的主人,我一定要马上回到冬眠箱。
我了解情况。
全体成员名册已经更改以体现这一新信息。
但是,你要回到冬眠箱里去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在键盘上簌簌发抖:为什么不能?协议不同意C2A一07号箱主人重返冬眠箱。
这个箱子已永久失去功能。
重返冬眠箱不获准。
吉利斯突然觉得似乎有一条滚烫的毛巾兜头罩到了他脸上,闷得他透不过气来:安全逾越指令AS-001001,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
密码:Scotland。
立即删除协议。
密码通过,通讯官吉利斯。
非直接证实总统发射授权者不得删除协议,非冈瑟少尉本人不得废止。
他胸中的怒火直冲脑门。
继续敲道:立即让冈特少尉醒来。
这是紧急状况。
飞船不抵达最后终点,全体人员不得从冬眠箱中醒来。
除非迫不得已,任务执行过程中遭遇紧急状况。
一切系统处于按计划运行状态:无紧急状况出现。
埃里克·冈瑟。
埃里克·冈瑟好端端地在C1A舱室中躺着睡大觉呢!可就算可以把他从冬眠状态中弄醒,被迫招认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阿拉巴马飞船驶过产生的尾迹中含有大量离子化了的分子,形成长长的离子辐射区,破坏了与地球的一切通讯联系。
当大量燃料在熊熊燃烧推动引擎时,通往或来自任何星际飞船的任何信号都无一例外会受到强烈的干扰而失真,或是四处飞散,而阿拉巴马飞船只管勇往直前地飞啊飞,在今后的两百三十年内,它将永不停歇地高速飞行。
如果我不返回冬眠箱,我就会死。
这是紧急状况。
你明白吗?我明白你的处境,吉利斯先生。
但是,这并非任务执行过程中的紧急状况。
我为发生这一错误感到抱歉。
读到这儿,吉利斯发现自己哑然失笑,笑着笑着,嘴越咧越大,一股沮丧之情汹涌而出,他反而笑出声来,随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歇斯底里,放声狂笑起来,时至今日,吉利斯已彻底意识到自己滑稽而又矛盾的荒唐处境。
他是阿拉巴马号宇宙探测飞船上的首席通讯联络官。
而现在他已注定彻底完蛋了,因为他无法进行他的通讯联络工作。
吉利斯可以随便挑选飞船上的任何一个床铺,包括李船长的专用私人单间,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原本分给他的铺位,只有这样感觉上才合适。
他把恒温器调到华氏七十度,然后慢慢地、美美地冲了个热水澡。
重新套上他的连体工作服,回到自己床上,躺下,竭力想让自己睡上一觉。
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钻进新的想法,然后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在直瞪瞪地盯着上铺的床板看。
所以他在那儿躺了好长时间,两手交叉,紧扣在一起,搭在肚子上,脑子里反复思量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既不会窒息而亡,也不会缺水而死。
阿拉巴马号上的闭路循环生命维持系统将自动清除飞船上的二氧化碳气体,重新循环过滤成可呼吸的氧-氮合成气,他的排尿也会经过净化处理,循环再生为可饮用水。
他也不会在黑暗中被活活冻死,飞船反应堆产生的能量有足够的剩余让他开启船上的电力设备系统,他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些能量储备会耗尽。
他更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船上所配的食物给养足足可以供一百零四人食用十二个月,也就是说,他一个人享用的话,够吃个上百年都不止。
不过,他是没什么机会活上那么久的。
那些还在冬眠箱内躺着的组员们会永葆青春,身体细胞的活动迟滞了,自然年龄的增长过程于是受到遏止。
这是一种人体生物酶处理手段,对人体生命组织细胞进行毫微性的技术修补,同时注入药物,让他们保持一种昏睡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连潜意识的有梦睡眠都不会发生。
一旦抵达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他们就会从冬眠状态中醒来。
他的情形就不一样了。
既然他已经出了冬眠箱,他的年龄就会自然增长,与飞船的相对飞行速度成一定比例正常增长。
设想他如果突然之间鬼使神差回到家中,碰到他的一个假想的双胞胎兄弟——当然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和其他登上飞船的许多成员一样,吉利斯也是个独生子——他会发现自己只比他的兄弟小了几个钟头而已。
然而,这个年龄差距将会随着阿拉巴马号飞船的飞行而拉大,飞船飞离地球越远,他和地球上的假想双胞胎兄弟的年龄差距就会拉得越大。
但是即便把这种洛伦兹变量因素考虑进去,也不可能长久保持他的生命,因为登上飞船的每一个其他成员也是以同样的比率在增长岁数,惟一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身体状况可以永葆青春不老,而他自己则会渐渐老去,一天不如一天,直至最终垮掉……不!吉利斯拼命闭上眼睛。
别再想了!可是他怎么也绕不开这个念头:他现在已被宣判了死刑,活一天算一天。
可是被判了刑的人在隔离拘禁中尚且有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哪怕只看见牢中警卫往牢房门口送饭推食盘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一只手也好啊!吉利斯连这样的奢望都梦想不到。
还有,他再也指望不到能听听另一个人的声音,看看另一个人的脸。
无论他在地球上所度过的二十八年的岁月是多么短暂,多么单纯。
在他的家乡,有许多他喜欢的人,也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人,还有更多的人只是萍水相逢。
而今,所有这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永远、永远也追不回来了……想到这儿,他蓦地坐起身来。
动作太急了一点;脑门重重撞在上铺的床板上。
他低声诅咒了一句,抓抓头顶——头发下肿起了一个包,别的倒没什么——然后一甩双腿,越过床沿,站起身来,打开他的柜子。
那只盒子还在他上次看到的地方没动。
他从架子上取下盒子,就要打开……随即又停了下来。
不能开。
如果他看了放在里面的东西,只会让他比现在更难过,觉得更凄惨。
放在盖子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迟迟疑疑下不了手。
现在还不需要它。
他急急地将盒子放回橱柜,急急地关上柜门。
随着砰的一声响,盒子被关在了门里边。
接下来,别的也没什么好做的,他决定去散散步。
吉利斯沿着回廊绕到通往C7号舱室的中心交汇处一带,从那儿拾级而下来到一个杂物间:长长的板凳上空无一人,墙上刷的是淡淡的土色。
下面的舱室是飞船的厨房:铬钢合金餐桌,灶具台,空空如也的保暖箱。
他找到了咖啡壶,却找不到咖啡,于是他又冒险沿梯子往下进入飞船的医务室。
消过毒的一个个小隔间白上加白,诊疗床上罩着塑料床单。
壁橱里放的是透明玻璃纸包着的医疗器械、医用纱布和绷带等等,还有一排排的塑料瓶,里面装满了各种药,上面贴着看不懂的标签。
他感到有点头疼,于是他从瓶瓶罐罐中找到止疼片,没喝水就吞下药片,然后躺下休息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的头不痛了,于是他决定去飞船底层的起居室兼餐厅看看。
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把椅子和几张台子,放在两个墙式显示屏下面,另外还有一张长沙发,面朝一个紧闭着的嘹望孔。
其中一张的折叠式台面是打开的,看得出来是个全息游戏台。
他按了一个标示着国际象棋的开关,很快就看到一个棋盘出现了。
他在少年时曾锲而不舍地学过下国际象棋,长大后却渐渐失去了兴趣。
或许现在该把它重新捡起来……可是,他并没有坐下来玩象棋,而是去了嘹望孔那边。
他打开合在嘹望孔上的窗闸,出神地凝望着外面的一片灿烂星光。
虽然天文学一直是他的第二大爱好,可此时此刻、此间此地他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星座。
这儿离地球太远了,各个星体的位置变化都很大,只有人工智能导航系统的子程序才能搜索到它们的精确位置。
现在就算是熟悉的星球也已经换了新面孔。
这意想不到的新情况让他感觉更孤单了,他索然无味地关上望孔的窗闸。
离开时他甚至懒得将桌上的象棋游戏关掉。
走在环形过道上,迎面碰上了一个形单影只的小机器人。
就在他走近时,机器人飞快地避让到一旁,吉利斯反而蹲下身来,手指在地板上轻轻地敲着,想哄它靠自己近点儿。
机器人的眼柄直直地扫向他,有那么一会儿,它似乎犹犹豫豫的想靠近,不过还是一转身飞快地上了螺旋式通道。
它没理由要和人类有什么互动交流,即便有些人是多么渴望与它为伴。
吉利斯眼睁睁看着机器人消失在天花板上方,他万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继续往走廊那边踱去。
C5和C6号是货舱,里面又冷又黑,舱室一间挨着一间,里面尽是储物柜和飞船用集装箱,上面标着各色编码。
在C5A舱室中,他找到了组员的配给;轻轻一拉,其中一个冷藏柜的柜门便滑开了。
他用了几分钟时间观察里面的内容:真空包装的密封袋,里面的东西已受过脱水冷冻处理,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只能靠读那上面贴着的神秘莫测的标牌了。
没有一样能勾起人的胃口。
他从袋子里随手拽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可能是加工过的熟牛肉,也有可能是巧克力饼。
可他还不饿,于是把这东西又猛地推进去, 哐地一甩柜门,关上了。
吉利斯回到环形走廊上,走到通往中心枢纽地带交通井的入口处。
他打开入口处的舱盖时还犹豫了一下,梯子的第一级横档就在跟前,但他没有立刻抓住往下爬。
从这里沿着凹槽式引梯爬下去,可以到达交通井最底层。
以前他曾下去过一次,那次他一心只想赶往指挥舱,所以竟没留意这窄窄的一百英尺深的井是干什么用的。
也难怪,阿拉巴马号飞船泊在高门地时重力为零,飞船上的每个人都把它当成走廊,而现在,当时是水平方向的走廊变成了垂直方向的深井。
他朝下望去,五层之下的极深处就是H5舱室那硬邦邦的金属地板。
假如他的手在梯子扶手上稍稍打个滑,或者是脚下一溜,哪级横档没踩稳,他就会直通通地摔进井底。
必须一步一步、非常谨慎地往下挪,要是出了什么闪失的话……秘诀就是坚决不要往下看。
于是在踩梯子下井的时候,他有意只盯着自己的双手。
吉利斯打算在H2和H3舱室逗留一下,检查检查里面的发动机工作情况和生命维持系统的运转状况,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一直攀到H5舱室才停了下来。
这一层有三个气密门。
左右两扇通向阿拉巴马号的两艘交通艇,分别叫瓦勒斯和海尔姆斯。
吉利斯透过一个嘹望孔仔细观望海尔姆斯,这艘空间交通艇乖乖地安身在自己的机坞里,三角形机翼折叠着藏在宽阔的机身下,气泡状舱盖有铠窗罩着。
看到交通艇的一刹那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冲动的念头,想干脆偷偷驾着海尔姆斯,飞回老家去。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种飞行器上的燃料和氧气储备只够用于轨道飞行。
驾着它连海王星都飞不到,更不用说到地球那么远的地方了。
而且他也没受过任何驾驶飞船的特殊训练。
从嘹望孔那儿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来看到了另一扇气密门,就在他所站位置的正对面。
那个气密门并不通向停泊交通艇的接口,而是通往外面的无限空间。
欲行又止,犹犹豫豫地,像是在和心中的意愿对抗,吉利斯发现自己竟往这个气密门走去。
他转动舱门上的圆锁,内层入口松开了,然后他拉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气密舱里亮晃晃的,面积不大,只能容纳两个身着太空服的人。
对面就是漆着虎皮条纹的对外出口处,旁边的舱壁上装了个小小的控制面板。
上面只有三个主要按钮——密封,排气,以及打开——三行字上方分别是三种颜色的灯:绿、黄、红。
绿灯现在亮着,表明现在的状况是内层入口已打开,而此刻密封舱内压力指数正常,符合安全系数。
密封舱内很冷。
这会儿飞船上的其他地方都暖和起来了,但在这里吉利斯还是感到有一股刺骨的寒气钻透他的衣服,一直渗进他的身体里面,他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凝成一丝丝白烟,幽灵般地在眼前冉冉上升,将他的视线搅得一片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呆立了多久,不过他在三个按钮跟前的确是思前想后,踯躅了很久。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于是转身走出这间气密舱。
他小心翼翼地将内层入口锁好。
出来之后,他在舱前还逗留了一两分钟。
最终,他将这里也定为今后不会再经常光顾的地点之一。
然后,他按原路返回,攀了很长时间的梯子,才回到井边,爬上中心枢纽处。
飞船上到处可以见到精密计时仪,上面既显示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也显示飞船上的相对时间。
吉利斯在醒来的第二天,就决定还是不知道时间的好。
于是他找了一大卷黑色绝缘胶带,走遍所有舱室,将能找到的钟全都给蒙上了。
飞船上没有地球的白天与黑夜的循环往复。
感到累了,他就睡,不想睡了,就起床。
过了一阵子,他发觉自己老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呆呆地盯着上铺的床底板发愣,也不晓得自己无所事事,浪费了多少时间。
这样可不好,因此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固定的日程表。
他重新调整了飞船的内部光照系统,这样照明灯每隔十二个小时就自动开与关,就好比是地球上的日出和日落,这样他心里就有数了一点。
每天早晨,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绕着环形走廊小跑步,跑呀跑呀,跑得腿也疼了,呼吸也急促了,喘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还是坚持将最后一圈的全速冲刺跑完才停下。
然后,他会冲个澡,再给自己梳洗整理一番。
他的胡子开始往外长了,长到一定的时候,他就会很用心地刮胡子。
头发也渐渐长起来了,要是他觉得头发长得太长,就会用一把从医务舱室中寻来的医用剪刀替自己剪头发。
当然剪出来的效果不怎么样,一块一块的,完全是瞎剪一气,但只要能让头发前不遮眼睛,后不扫脖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另外,他照镜子的时候有意离远一点,以免近距离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梳洗穿戴整齐之后,他会光顾飞船上的厨房间,给自己做顿早餐:冷冻谷物,在脱水蔬菜里加水调成菜汁,几块处理过的水果,一杯热咖啡。
享用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喜欢打开嘹望孔,透过这个小小的对外窗口,观赏每一颗星星。
用完早餐,他会来到下面的客厅兼餐厅,打开墙上镶着的屏幕。
他可以进入人工智能子系统的资料库中检索其中的海量资料,可惜这些资料中娱乐内容太少了,主要是教程,比如说,阿拉巴马飞船操作系统服务指南,农业方面的课程,航天生物学,着陆要点,还有关于地球上有史以来拓荒殖民方面的学术性研究,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反正他决心致力于找出一切资料,学习一切知识,就当自己是个对什就当自己重新回到大学,是个一年级新生。
背诵、记忆,再默不做声地自己考考自己,以保证学到的都会了。
或许他这种做法毫无意义,他也没什么理由要学会大豆的绿色培养方法,可这样做能让他的脑子不空着,不会去胡思乱想。
虽然他学习了很多有关阿拉巴马号飞船上冬眠箱系统的知识——一切都是从头学起,因为以前他对此是一窍不通。
可不管怎么学,他仍然无力回天,仍然想不到一个好办法,让自己再回到冬眠状态中去。
最后,他回到了C2B舱室,关闭了他原先所睡的箱子的出入口,将箱体回复原位。
这以后,他不打算再回到这儿了;跟H5舱室的气密舱一样,这个地方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有时候学累了,他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和机器下下棋,一直玩到底,试图与电脑程序一较高下。
当然了,每一次都是他输。
电脑永远不会输,人再聪明,也休想赢它。
不过渐渐地,他也掌握了电脑的一些棋步,知道它下一步会怎么走,有时也会暂时抢个先机,争取多走一会儿棋,然而最后还是以输棋告终。
吃的东西就是那些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的预制熟食成品,所谓的肉啊、水果啊,还有蔬菜什么的,尽是些人造替代品,为的是在长年累月的冷冻保存之后还能食用,但他总是竭尽所能,将它们烹制得尽量可口些,至少能咽得下去。
学会看标签之后,他就选了好多各式各样的食品,将它们通通搬到餐厅兼客厅中来。
他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来研究怎样才能让这些东西的味道勉强说得过去,至少能变个花样,不至于餐餐都是老样子。
结果可想而知,通常都很糟糕,但时不时的,他也会炮制出一两顿美味,吃完之后还想吃。
比如有一道菜,在细长的意大利面条上撒上炒鸡丁和凤梨块儿,他最初还以为吃起来肯定会觉得怪里怪气的,其实味道挺不错。
遇上这样的成功例子,他就会将菜谱输入餐室的计算机中,以备后用。
有一天,他实在无所事事,就在船上闲逛,想找点儿别的什么东西来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发现了一只粗帆布袋子。
这只袋子的主人是乔治·蒙特罗,是国防工业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曾为阿拉巴马号飞船逃离地球出过力。
显然他设法带了些书在身边,藏量虽小,但能带上船来还真是挺棒的。
内容大多都跟野外生存有关,不过另外几本倒是二十世纪的经典之作:J·布罗诺斯基的《人类溯源》,肯尼思·布鲁尔的《宇宙飞船和独木舟》,弗兰克·赫伯特的《沙丘》。
吉利斯把这些书带回自己的住处,将它们放在枕边,作为睡前阅读佳品。
偶尔,他也会到指挥舱转转。
第三次去的时候,控制台上的显示屏告诉他阿拉巴马飞船已经穿过了日心引力场,此刻正飞越星际空间,也就是恒星与恒星之间黑沉沉的空间。
由于吸气式冲压发动机挡在前方,因此没有朝向正前方的视窗,不过他已学会如何遥控设在燃料箱上的摄像镜头。
只要把镜头调到合适的位置,就能实时显示船首正前方的景观。
看上去正前方的星星全都聚成一簇,多普勒效应使这些恒星形成了短短的彗星似的尾巴,若隐若现地闪着点点蓝光。
然而当他转动镜头,回头观察飞船飞过的路线时,他看到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黑洞已经在飞船船尾后越张越大。
太阳以及它的所有行星,包括地球,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又多了一件烦心的事儿,正因为如此,他后来很少再去摆弄摄像镜头。
他吃饱了睡,睡醒了跑步,跑累了又学,学完了便去下那无休无止、永远得不到成就感的象棋,再不然他就到处找能干的事儿干,消磨时间,尽量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充实一些,心里也好受一些。
时不时的,他发现自己嘟嘟囔囔自言白语,不知咕噜着什么名堂。
没有谈话伙伴,只有嘴巴同大脑讲话,自言自语,唠唠叨叨。
每当注意到这种情形,他就会有意识地立刻打住。
然而无论他怎样想方设法逃避他自己,最后总要回到孤寂的飞船走廊上,继续徘徊在一个个空无一人的舱室门口。
当时他并不知道,他的神经已开始渐渐错乱。
他的连体工作服变得破烂不堪。
要知道这可是他惟一可穿的衣服。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件浴袍。
他检查了一下载货清单,得知服装封好贮藏在C5C舱室。
就是在翻找衣服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了酒。
阿拉巴马号飞船上决计不会有酒鬼,可还是有人想办法将两箱苏格兰威士忌、两箱伏特加和一箱香槟酒偷偷带上了船。
不用说,那是带上来准备留待全体成员安全抵达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后庆祝用的,酒可以助兴嘛。
吉利斯发现酒是藏在备用服装里捎带上来的。
他竭力不去想酒的事儿,能耐多久就耐多久吧。
他一向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也不想现在上瘾。
可几天后,他尝试做牛肉拉面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看到桌上一团半生不熟的烂乎乎的面条和几片味同嚼蜡的替代品人造牛肉,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发现自己恍恍惚惚走向C5C舱室,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舱,他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拿着酒回到餐厅,找了个玻璃杯,倒了大约两指高的酒,又兑了些水进去,搅了搅,然后坐下来重新开机下棋。
喝到第二杯后,他发现自己特别放松,这种感觉自打他不合时宜地提前从冬眠箱中醒来一直没有过。
第二天晚上,他又喝了起来。
这就是他那暗无天日的不幸甘子的开端。
鸡尾酒时光很快就变成了他每天精神最亢奋、感觉最欢乐的高潮。
不久,他发现没有理由每天非要等到晚餐过后才能享用,于是他改在每日下午玩象棋的时候喝第一顿酒。
又一个早晨,他突然觉得每天一大早来杯香槟,开始一天的行程,那滋味儿简直妙极了。
于是每日醒来,冲淋一番,剃须梳洗停当之后他就打开酒瓶,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是醉醺醺的,完全沉迷于酒液琼浆给他带来的松弛与麻木之中去了。
他还发现了一招,将柠檬粉冲调成汁,与伏特加混在一起,味道也是其美无比,于是他的早餐中就加上了这种掺人柠檬汁的伏特加。
打那以后不久,无论他走到哪儿,手里总端着这么一杯伏特加鸡尾酒。
对这些有限的酒,他试图分着喝,尽量省着点儿,可他发现自己每次干掉一瓶之后,情绪会更加一落千丈,人也会更加没精打采。
再喝上几口,又暂时得到一丁点儿解脱,醉意朦胧,半梦半醒中,似乎觉得只有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才行。
一开始他还不断地提醒自己得给别人留一点儿,毕竟是为了将来的庆典才带的,然而随着一天又一天过去,这个想法早就被他抛到脑后,最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忘了个一干二净。
经常在餐厅,他就醉得不省人事,沉沉睡去,宿醉醒来,还是酒气熏天,浑身上上下下都不舒服。
这时候只有灌点儿醒酒汤才能帮他驱散体内翻江倒海的难受滋味,室内的难闻味道也才能慢慢淡去。
他的衣服上开始发出只有经年累月狂饮暴饮的老酒徒身上才会有的那种难闻的、熏人的、霉气十足的味儿。
没多久,这些臭烘烘的衣服他连洗都懒得洗,只是找出另外一套换上。
用过的盘子碟子和炊具也不洗,全堆在飞船厨房间的水池上,而飞船上到处都是他走到哪儿落在哪儿的酒杯,有的里面不留一滴残液,也有的是半空不空,喝了一半扔在那儿的。
再后来,他步也不跑了,但体重倒是没增加多少,那是因为他已经胃口尽失,吃得比以前少多了。
每天他都会碰到新的不如意的事,碰到新的让他生气的由头:要不就是灯该开的时候不开,该关的时候不关,总是跟他的心愿对着干;要不就是所待的舱室不知怎么搞的,不是太热,就是太冷,总让他感到不惬意;再不就是想要的东西不知怎地总也找不着。
一天晚上,与电脑对弈又输了一局。
虽说这是明摆着的结局,但他还是沮丧之极,恼火之极,抡起椅子,使劲儿一甩,哐啷啷几下将游戏桌的玻璃台面砸了个稀巴烂。
一个小机器人听到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悄没声儿地爬过来察看险情。
他还在气咻咻地瞪着砸得破损不堪的台面。
有个机器人作伴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点儿吧,这么一想,他便坐到地板上,想和它套套近乎,试着让它靠自己近一些,嘴里咕咕咕地哄着它,就像小时候唤回自己的小狗似的。
可机器人却对他的喁喁细语置若罔闻,对他的脉脉温情毫不领会,他对此大为光火,心中的怒气更甚,于是他操起一只空香槟酒瓶子,举起来就向机器人砸去。
异乎寻常的是,瓶子完好如初,机器人反倒被砸得扁扁的,变成了一堆无用的东西散在餐厅的地板中央。
更奇怪的是,吉利斯嗖嗖嗖地将瓶子扔到窗户上的时候,竟没有将嘹望孔撞碎。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
晕晕乎乎的,就这么失去了知觉。
模模糊糊中,他只知道自己四仰八叉倒在气密舱的地板上。
一阵刺耳的警钟当当当地响起来,震得他头痛欲裂,好像要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
懵懵懂懂中,他吃力地撑着坐起来,睡眼蠓咙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张望自己及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赤裸裸的,连体工作服堆在内层人口里面,旁边是一大堆吐出来的秽物。
他既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餐厅挪到了这里,也想不起来自己扔过什么,砸过什么。
小小的气密舱内灯光闪烁,投下的灯影在他身旁翻滚跳跃,他眯着眼看了看靠近外出口处的控制台。
中间的黄灯是亮的,下面的红灯也一闪一闪的,一会儿亮,一会儿灭。
这个密封舱没有预先减压就行将打开;也就是这玩艺儿触动了警报器。
吉利斯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一无所知,差点做出什么来倒是很明显。
他从密封舱的地上爬过去,抬手按下绿键。
这一下,警钟不响不闹了。
然后他打开内入口,甚至不愿意将扔在一边的衣服捡起来,摇摇摆摆蹒跚着晃出气密舱。
他根本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也无法保持走路的平衡,所以一路上不断摔跤,不是碰伤了手,就是磕破了膝,他也不管不顾,挣扎着继续往前走。
后来他走也走不动,爬也爬不了,只好顺势滚倒在地板上,拱成一团.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直到仁慈的睡神降临,他才光着身子,满腹悲伤,蜷缩在甲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吉利斯痛定思痛,在飞船中穿梭忙碌开了。
他有条不紊地收齐了散落在各个舱间的剩酒瓶子,将它们放回原处,从哪儿来,还到哪儿去。
虽然他有将它们扔到飞船外的太空中去的冲动,但他害怕再回到H5舱室中去。
再说酒也所剩无几了。
在他滥饮无度的日子里,他几乎喝光了飞船里所有存酒,只剩下两瓶苏格兰威士忌、一瓶伏特加和四瓶香槟。
照照镜子,看看从镜子里盯着自己的那张脸,由于久未修面显得特别憔悴,双眼周围重重的黑眼圈更使他容颜枯槁。
不过他太累了,累得连刮胡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用剪刀将胡子剪短一些,头发也剪到齐肩长的样子。
对他而言也算是个新形象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这个新形象。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又过了几天,他才渐渐有了点食欲,可要想睡个好觉,恢复以前的睡眠状态却不是这么几天就能做到的。
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要故态复萌,借酒浇愁,但一想到气密舱中那恐怖的一幕,他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不够吓人吗?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是离酒瓶子远一点为妙。
然而他也没有重新恢复先前给自己制定的日程安排。
他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于是他打开计算机,将电子图书馆里有限的几部电影调出来,专注地观赏。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自己都能把电影中男女主人翁的台词倒背如流了。
游戏桌无法修复,所以他从此再也没玩过象棋。
偶尔,他还会蹦一蹦,跳一跳,小跑步什么的,但都是在他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才想起来做的,而且每次也就动弹那么一会儿。
他会长时间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直瞪瞪地睁着双眼,回顾以往的光阴。
他的记忆一直探到心灵的最深之处。
他从童年时期想起,一幕又一幕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闪过:和父母在一起时的生活小插曲,孩提时期经历过的有趣的事以及年幼无知犯过的傻气。
还想到成长过程中做错了的一些事,他想得很远,也想得很苦。
他想起跟他交往过的那些女孩,他重演着与过去的死对头争吵的场景,也怀念和老朋友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然而无论他想多少,无论他想多远,最终他还是在劫难逃,回到他此刻之所在。
有时,他也会下去到指挥舱看看。
自从上一次屡试屡败,绝望透顶之后,他已有好一段日子不与人工智能系统进行有意义的对话了。
这玩艺儿只能回答最直截了当的问题,回答起来也非常简洁。
所以他没理会它,而是打开了嘹望孔的铠窗,然后一屁股坐到李船长的座椅上,抬头仰望遥远的星空。
星星一动不动,他的眼神也一动不动。
有一天,鬼使神差似的,他一冲动间从椅子上爬起身来,走到离自己距离最近的控制台旁边。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够着控制面板,轻轻扯掉他曾经牢牢封在精密计时仪上的一条条黑胶带。
上面显示的是:P:/4.17.71/18-32.06GMT2071年4月17日。
这么说从他醒来到现在,只不过六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他敢对天发誓过去的时间足足有六年之久。
当天晚上,吉利斯特别用心做了一顿晚餐。
他精心挑选了一块成品牛肉,这是他从食品贮藏箱中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块。
他曾经学会制作一种黑胡椒调味汁,于是他将选好的牛肉浸渍在这种卤汁中,细心地在锅里倒了少许的油,加人大蒜干,慢慢地煎炒了一小会儿,把大蒜干炒得香喷喷的,和入捣烂了的土豆泥中。
当这边柠檬汁蒸芦笋咝咝冒气的时候,他那边五成熟的煎牛肉已经大功告成,完美无缺了。
早在下午的时候,他就从放酒的那个地方选中了一瓶香槟酒,先将它放在一旁,等万事俱备之际才拿出来。
他将餐厅清理了一下,在餐桌旁给设了个座,位置正好对着嘹望孔,就在开饭的前一刻,他旋转旋钮,调暗了头顶上的吊灯。
用餐时,他细嚼慢咽,每进一口都尽情享受,时不时还闭上眼睛,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他是在神游美食天地呢!在他的脑海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光顾过的一些高级餐厅:堪萨斯城中心地带的牛排屋,波士顿拜肯山附近的一家五星级意大利饭店,圣·西蒙岛上的海鲜馆,那里的龙虾可是直接自码头运来的。
当他从嘹望口向外凝望闪耀的群星时,他也不再刻意寻找各个熟悉的星座,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观赏着这一片灿烂星光,沉浸在宇宙的庄严与宏伟之中。
晚餐享用过之后,他细心地将刀叉并拢在一起,放在盘子上,在杯子里重新斟上香槟,走到那边的长沙发旁边,在那里他早就放好了一样东西,作为他今日晚宴的最后一道节目。
完成了它,今天的晚宴就可以圆满地画个句号了。
吉利斯对打开这个纸盒是慎之又慎,他曾多次抑制了自己想要打开它的欲望与冲动,所以这只盒子一直在他的柜子里好好地放着。
在他人生最颓废的时期,在他日日烂醉如泥,如堕万丈深渊的那些日子里,他都很留心不让自己接近这个东西。
现在是时候打开盒子了,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从里面抽出像册,一张一张地翻看,想起这些照片拍摄的地点和情景,悠悠地回忆,慢慢地品味,一张张的照片记载了他一步步的人生道路。
这是他的父亲,这是他的母亲。
这张照片上的他才七岁,正站在自家的后院里,那是他童年时期在北卡罗莱纳的家。
照片上的小男孩正高高地举着一个玩具宇宙飞船,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是他的生日礼物。
这儿有一张他第一个恋人的像片;那里还有他替她拍的另外几张照片,是在一次去烟山野营时拍下来的。
照片上的这个小伙子是他自己,身穿制服,在学院参加毕业集训;这一张是他在得克萨斯参加飞行训练时照的。
这些相片,还有其他更多的相片所能勾起的更多的回忆,是他能从地球带上飞船并且留在身边的全部财产了:过去的珍贵留影,他曾流连忘返过的地方的片刻回味,还有今生有缘相识的人以及他的至爱亲朋。
看着照片,回忆往昔,他刻意不去想他下面要做的事情。
他已经重新调节了恒温器的温度指数,将飞船的午夜室内温度调低到华氏五十度,同时他还告知人工智能系统放弃他先前设定的模仿昼夜循环的灯光照明指令。
他在李船长的舱中留了一张便条,告诉他埃里克·冈瑟是个破坏分子;然后对自己占用了其他成员的给养和美酒致以歉意。
不过今天拿出来的这瓶酒,他还是要喝完的,没理由只喝一半便置之不理,由着它在那儿挥发浪费吧!更何况,多喝点儿酒,最好是酩酊大醉,他才会借酒壮胆,轻而易举地摁下那个红色的键。
他的生命历程就到此为止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一无所有,别无他望。
用片刻的痛苦来抵消永无止日的悲惨与孤独,还是划得来的。
吉利斯还在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看着他的像册,就在这时他碰巧扫了一眼嘹望孔,也就是在那电光闪石的一刹那间,他觉察到了一丝异常:一颗恒星在移动。
一开始,他以为是香槟酒的酒力上来了。
要不就是挂在他眼角的泪珠折射出星星的反光让他花了眼。
他回过神去重新看照片,眼前是他给父亲拍的一张照片,是在父亲去世前不久拍的。
看过之后,几乎是很不情愿地,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从嘹望口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全是闪闪烁烁的星星,所有的星星纹丝不动……除了一颗以外。
非常亮的一颗星星,如此之亮,肯定是颗行星,说不定还是颗彗星呢!可是阿拉巴马号飞船现在已远远飞离了地球所属的太阳系,而所有的恒星又太远,再加上飞船行驶速度非常之快,根据相对性原理,这些恒星是不可能看到动的苫而这颗星似乎在沿着与他所在的飞船相平行的轨道行驶。
吉利斯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了,他仔细地观察着这束越来越远的光亮,看着这颗星穿过自己所射出的光束的柱身渐渐消失在远方。
他盯着它越久,就越觉得它后面仿佛拖着一个若明若暗蓝白色的尾巴;或许这是颗彗星,但果真如此的话,它的行进方向又不对头。
而事实上,当他用眼睛继续观察,用大脑不停琢磨的时候,光点竟又亮了少许,似乎还稍稍改变了一点航向,就像是……他冲向梯子,照片一古脑儿掉在地板上。
等到他冲进指挥舱,那个飞行物早就不见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吉利斯都在空中搜寻着,不停地调整导航望远镜的方向,试图再一次捕捉到这个不明异物的影踪。
试了光学仪器不管用,他又来到自己的通讯联络台,打开宽频调谐旋钮,在无线电波段上来回调着,想从宇宙空间里一片嘈杂的颤音中搜索到一个反复出现、相对固定的信号。
他几乎没意识到舱里已变得越来越冷了,天花板上的顶灯也熄灭了。
此刻他早已忘记了原先的意图,也没想起来通知人工智能系统他已经改变主意了。
那个东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了好久,却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踪迹。
然而对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他确信无疑。
它绝非幻觉,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他越想就越发坚信那惊鸿一瞥问的物体并非宇宙间固有的天体,而是一架太空飞行器,在与阿拉巴马飞船交汇而过的一瞬间被捕捉到了,尽管两者之间的距离无法估算——一千公里?一万公里?还是一百万公里?那么,它又是来自何方?肯定不是从地球上来,这一点没有怀疑的余地。
谁在上面,它又将飞去何处?洗晚餐用过的碗碟时,他脑子里塞满了无数可能的猜测,接着他又忙着准备第二天的早餐。
在此之前,他可是没指望着还会再吃这一顿。
它为什么没飞近一点呢?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这个问题。
或许它没发现阿拉巴马号飞船?他会不会再看到它呢?不太可能,最后他自己下了结论……可如果有了第一只,难道没有另外的可能性吗?兴许还会出现其他飞行物呢?他觉得有必要记下这个偶发事件,这样飞船上的其他成员就能获悉他所观察到的情况。
然而当他回到指挥舱,开始往航行日志中敲字打记录报告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会遣词造句了。
面对空无一字的显示屏,他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显得空洞而又毫无生命力,他竟无法用语言栩栩如生地再现他所观察到的神秘奇观。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待在飞船上的这并不算短的六个月时间里,竟从来没有尝试过写一篇航行日记。
当然,没什么值得记录下来以飨后人的内容:他醒了,他吃了,他跑步了,他学习了,他酗酒了,他想到自杀了。
可是仿佛突然间什么都变了。
昨天他还作好了一切准备,准备进入气密舱,闭上眼睛,将自己投入虚空。
现在,他觉得好像自己被赋予了一个新的生存下去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仅仅是让他弄懂了一个道理,使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存价值:是不是在他死了之后,身后除了一张废置的床铺和一瓶喝了一半的香槟酒之外,还应当留下点别的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他是没法在电脑上写东西了。
于是他搜遍了整个货舱,最后总算发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大量供军需官使用的登记簿,是用来记录这次远航中的物资供应状况的,附带一盒笔。
让他大为惊喜的是,他还找到了几本速写本,一些碳素铅笔,以及一套水彩画材料及一应用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显然很有一番远见,往飞船上放了这么些绘画必需品,好让人有机会炫耀炫耀自己的才艺,就算是一种奢侈的挥霍也值得啊!吉利斯拿了一本登记簿和两三支笔回到餐厅兼起居室。
虽然游戏桌已被毁得不成样,但是将盖子一盖上,它就成了一张棒极了的书桌。
他把室内的家具摆设调整了一下,好让桌子对着隙望孔。
不知何故,他觉得手写感觉上舒服些。
一开始,他迫不及待地提笔便写,结果是潦潦草草,不知所云,于是写了扔,扔了写,后来多多少少总算能夹叙夹议地记下一点前一个夜晚的所见所感,后面又加了几页,写的是自己对这个东西有可能是什么的一些非正式的猜测。
等他写完了,他才发现自己伏案太久,背部酸痛不已,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握笔处磨出了一个泡,又红又肿,疼痛莫名。
尽管他已经再没什么可写的了,可他仍然有对纸倾诉的需要。
将满腹心思诉诸于笔端,诉诸字里行间,对他而言是个绝佳的宣泄,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比拟。
这种感觉他以前还没有过。
这是—个全新的体验,他可以借助这种手段暂时进入另—个空间。
他的肉体已经疲惫不堪,可他的精神却依然亢奋。
他全然不顾自己已经体力透支,心中升腾着—个强烈的愿望,写,继续写,写到底。
当时他并不知道,但是他的头脑已渐渐清醒。
吉利斯渐渐恢复了以往每天的作息时间,那还是在他暗无天日的日子开始前为自己制定的日程表。
这期间他殚精竭虑,搜寻脑海中的点点记忆,想将它们一一记录下来。
他开始尝试每天写日记,但往往言而无味,每每以沮丧之极而告终。
他还耗费了几页笔墨写起了自传,后来发现写自己的事会时刻提醒自己目前的处境,因此最终还是将这几页东西从登记簿中撕掉,扔到一边儿去了。
他写的诗也是怪怪的;当他读着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这几首枯燥无味的打油诗时,他几乎想重回气密舱,一了百了算了。
绝望中,他匆匆记下了遗漏掉的几件事,还没等写完,他就意识到,记这些不仅意义不大,而且更加令人不快,比写自传还窘迫。
最后,这东西也给扔进了废纸篓。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就这样坐在改装的书桌前,眼睛死死盯着嘹望孔外,手在纸上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地画着那个多事之夜所看到的星体。
他不止一次产生了找瓶苏格兰威士忌一醉方休的欲望,可一想到上回因酒生事,差点走上绝路,他就立刻对这玩意儿敬而远之了。
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写出点有意义的东西,不说为别人,最起码也是为了自己。
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脑袋瓜变得平实无奇,聪明劲儿全没了。
灵感不知跑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然后,有一天大清早,当他设置的昼灯尚未开启之前,他突然一激灵从梦中惊醒。
几秒钟前,他的脑海中还盘旋着栩栩如生的梦境,一睁眼,那份清晰和逼真便稍纵即逝,差不多全部烟消云散。
平时他也常做梦,梦中的情景大多数指向与地球有关的内容,即记忆中他曾去过的地方,以及他所认识的人,而这一次的梦境却异乎寻常;梦中‘没有他自己,发生地点也不是他所去过的任何地方。
梦里的片断和细节他基本上想不起来了,然而有一个情景始终留在他的脑海里,十分清楚:一个年轻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抬头凝望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中盘踞着一颗巨大的行星,四周环绕着一圈耀眼的光辉,年轻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团明亮的光芒——吉利斯将其认作是自己看到的那个不明飞行体一越行越远,向着广袤的星空深处飞去。
吉利斯翻了大半个身,好像也没想起床,可他发现自己竟坐了起来,伸手去够睡袍。
他冲了个澡,水温调得冷热适中,站在花洒下面,四周是迷蒙的水雾,他开始发挥自己的想像,织补支离破碎的梦境。
年轻人是个王子,出生于远离地球的某一个星球上的贵族之家。
事实上,这个故事与地球的历史毫不相干。
他父亲的王位遭人篡夺,国家落到了一个暴君手中,为了活命,他被迫逃亡,躲到一架星际飞船上避难,这架宇宙飞船正准备起航飞往另一座可供人类居住的行星。
可是飞船上的全体驾乘人员因为害怕新君的暴政与迫害,所以弃王子于不顾,将他一人孤身留在一颗卫星上,这个卫星围绕着一座未经任何勘探和测绘的行星而转,虽然也能住人,但却荒无人烟。
王子没有任何给养用具,也没有一个伺从同伴,就这样被放逐在此,独自飘零,自生自灭……吉利斯脑中一刻不停地构思这个故事,他自己都被吸引住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仍旧想着故事情节,很快来到起居室兼餐厅。
他拧开几盏灯,然后坐到书桌边,拿起了自己的笔。
他飞快地打开登记簿,翻开新的一页,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在一种带点儿恍惚的处境中,他想都没想,埋头便写了起来。
从此再也没有停下来。
准确地说,吉利斯也曾多次放下手中的笔。
因为他的体力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就这样无休无止地坐在桌旁一直写,一直写,是人总归会受饥饿之苦,受疲劳之袭。
也有的时候,他会写不下去,伤透脑筋的他就会不耐烦地站起身,在屋内焦灼地来回踱步,思考下一幕该如何展开,甚至下一个字该如何落笔。
不过,用不了多久,王子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似乎比他还要先知先觉。
王子不断开拓着他的新世界,吉利斯也跟着认识了许多人,其中有的成了他的朋友,有的则成了怀有深仇大恨的敌人,同时还跟着王子游历了不少地方。
这些都是对他想像力空间的无限开发,也是对他想像力极限的一种挑战。
就这样,吉利斯和王子鲁伯特,后者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另一个自我——发现自己踏上了前所未有的探险之路,其过程之惊险,情景之壮观,简直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吉利斯改变了他的日程安排,一切都以他坐在桌边奋笔疾书的时间为中心。
他每天起得很早,起床后立刻奔赴他的写作台。
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格外的清醒,也就格外的文思泉涌,别的什么他都不需要,一杯提神醒脑的咖啡就足够了。
中午时分,他会给自己准备一份简单的午餐,然后沿着环形过道走走动动,舒展舒展筋骨。
每周他还会在整个飞船上巡视两三次,确保一切运转正常。
中午过后不久,他便回到自己的书桌旁,接着刚才的思路,迫不及待地想写出下文。
他笔下主人翁的首次探险历程接近尾声之际,第一本簿子也已写满。
他毫不犹豫地翻开新簿子,片刻不停,接着往下写。
第一支笔用坏了,他想都不想就扔了它。
他右手中指的第二指节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可他毫不在意。
第二本很快又写满了,他将簿子摞在桌边放着的第一本簿子上。
他很少回过头来读他写的东西,只是偶尔要翻回去对照一下人名和某个地方的所在。
不久,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在另一个本子上写下笔记,这样就不用往回翻查前面的内容了。
夜幕降临了,他先给自己做点晚饭,然后读点别的东西,再花点儿时间观望窗外。
隔一阵子他还会下去到指挥舱检查一下导航台。
后来,阿拉巴马号飞船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得可以以秒差距①为单位来计算,而非单单用光年来计算了。
即便如此,这个情况对吉利斯而言也无关紧要,久而久之,甚至变得与他毫不相干了。
【①秒差距,天文学中表示天体距离的单位,即视差为一秒的距离,一个秒差距单位相当于3.529光年。
】吉利斯将精密计时仪罩得严严实实。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想知道有多少光阴流逝过去了。
他不再穿短裤和T恤衫,只马马虎虎套上睡袍。
有时候他一整天都光着身子,坐在桌边,一丝不挂。
他倒是注意时时将手指甲和脚趾甲修理得整整齐齐,对牙齿的保养尤为注重,总是呵护备至,但是却不再打理头发,也不再刮胡子修面了。
一周之内他也会去冲上一两次澡,如果说那还算是洗澡的话。
他或者写,或者就是给他塑造的人物画速写,还会把这些人物所去过的那些古怪的城市以及它们的奇异风光画下来。
时至今日,他已写满了四个登记簿本,里面全是关于这个王子的历险故事。
但是,单单文字是不够的,不能将他脑海中的想像更加鲜活地表现出来。
又一次回到货舱取一本新簿子和几支笔的时候,他看见了水彩画颜料和画笔。
这些东西以前他就留意到了,这一次,他干脆带着它们回到了起居室兼餐厅。
当天晚上,他开始了飞船上的壁画工程。
一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样起床。
他洗了个澡,然后套上浴袍。
浴袍袖口已经磨破,肘部也穿出了洞。
他披着这件破破烂烂的袍子朝餐厅兼起居室走去。
现在这个行程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又长又艰难了。
近来,他上上下下攀爬楼梯已经越来越困难。
他的关节总是隐隐作痛,阿司匹林药片只能暂缓疼痛。
还不止于此。
几天前理床的时候,他在枕边发现了一根长长的、花白的头发,他看到了倒也不是十分吃惊。
穿过回廊时,他忍不住对自己的杰作赞赏不已。
不久前刚动笔的森林壁画几乎快完工了。
这幅画从C1舱一直延伸到C3舱的中间部位,画得非常漂亮,令人忍不住驻足凝望。
当然,树叶的脉络轮廓还需要更为细致的描绘和加工。
那可能要多费点儿事。
前一阵子,颜料用光了,打那以后,他就从旧衣服上绞出染料,作为替代品。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简单地吃了点早餐果腹,然后小心翼翼爬下梯子来到工作间;他早已不当这里是餐厅或是起居室什么的了。
写的东西摊开摆在桌上,笔就搁在昨晚停笔处。
鲁伯特即将与南部某国的一名君主决斗,连他自己都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如何。
坐下来的时候,他放了个大大的响屁,这倒给了他点乐子,他不由得笑了,然后拿起笔。
他将昨晚写的最后一段看了一遍,删掉几个多余的字,然后抬眼望着嘹望孔,想给自己几分钟时间整理一下思路,接着往下写。
广袤而遥远的星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星在移动,他盯着看了好长时间,发现这颗星比其他任何一颗星更加明亮,他可是好久没见过这么亮的星星了。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眼珠子动也不动。
然后,很慢很慢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袍子下的双腿不停地打哆嗦。
离开窗户往后退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丝一毫都没从这颗星星上移开,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身后的梯子那边退。
那颗星星回来了。
也说不定是另一颗星星。
虽说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怎么看怎么像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那么惊鸿一瞥过的神秘飞行物。
抓梯子的时候,匆忙间,手中的笔掉了下来。
他顾不上肘关节、膝关节阵阵针刺般的剧痛,好不容易爬上指挥舱顶上的舱室,然后飞快地奔下环形走廊,冲到中心枢纽部位的交通井入口处。
这回,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他的老地方,在所有波段上尽量清晰地发射电波……往交通井下爬了快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话。
简单地问个好?发个表示友好的信息?行,可以那样……但他如何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在这时,他才猛醒他已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一想到这个,他顿时目瞪口呆,他紧攥着梯子,顿在半空中动不了了。
他叫什么?肯定会想起来的,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吉利斯。
对了,他当然是吉利斯。
吉利斯,通讯官莱斯列·吉利斯。
在哪儿当通讯官……对,是在……阿拉巴马宇宙探测飞船上担任通讯官。
他高兴地笑了,又往下攀了一级横档。
他已经太久没听到别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了,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喊不出了……真的喊不出自己的名字了吗?吉利斯张了张嘴,竭力想说出点什么。
可除了干咳几声之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不!他还能讲话,只不过是疏于练习罢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到他的通讯工作台。
只要想得起正确的指令,他仍然可以在鲁伯特王子的飞船驶离信号范围外之前给它发射信号。
他只需……左脚探下去没踩到横档。
他弯下身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分神,身子失去了平衡……跟着右手一滑,脱开了梯子。
猛然间他发觉自己往后一仰,慌乱当中他还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了,手足乱舞间,他飞落而下,坠落,坠落,坠落……哦,不!他无力地呻吟了一声。
转眼间,他的身子重重坠到井底。
他的脖子啪一声折断了,刹那间他还感到了一丝疼痛,紧接着,黑暗无边无际地向他袭来,直到将他完全罩住。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几个小时后,飞船上的小机器人发现了吉利斯的尸体。
它触了他好几次,想证明躺在H5舱室地板上的这个冰冰凉的生物体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然后还跟人工智能系统联系了一番,询问究竟。
人工智能仔细将情况作了一番分析与决策,几秒钟不到,就命令小蜘蛛机器人将尸体抛到舱外。
执行这个命令只需两分钟时间,吉利斯就像出膛的炮弹一样被抛出飞船,离开了飞船的庇护,离开了它的作用场,他就像宇宙中的一粒碎屑,一颗尘埃,刹那间坠入了虚无。
人工智能系统认定再无必要使宇航员舱室处于可供人出入的状态,于是它重新将恒温器的温度调到华氏50度。
吉利斯消失后,一个机器人将每个舱室检查收拾了一番。
吉利斯所完成的十三本稿件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第十四本还摊开散在桌上。
机器人没动它。
C7舱室墙上和回廊走道上的壁画是没法整理的,也就只能留在那儿了。
一旦机器人的活儿干完,人工智能系统关上了吉利斯留下未关的嘹望孔铠窗,然后自动地、有条不紊地,一盏一盏地将灯全部熄灭。
这一天的日期是2102年2月25日,GMT。
飞船接下来的飞行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任何事故。
《旅行》作者:[美] 萨斯查·弗兰克梁伟林 译紧急能量供应?检查完毕!跑道控制电脑?运行正常。
滑翔跑道充电?准备就绪,长官!在翻阅检查记录时,查理斯·哈维上尉对着他的上司咧嘴一笑。
自从请求得到衔接滑翔跑道的批准以来,这已经是他们第六次翻阅了。
然而,他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右手边的显示器上。
显示器上的是灰褐色的大气层,还有层下地面的详细情况,除了那个正逐渐变红的点——休斯敦。
哈维又严肃地审视着大气层中遮住了整座城市的褐色大污点。
这污点事实上是一层几百英里宽的尘土和污染物,尽管在这个距离看上去它并不太像,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
哈维尝试去想象:300年前,第一位宇航员看到的是怎么样的一颗星球呢?他曾经在古老的照片上见过那个深蓝色的行星,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它与眼前这个一片死气的褐色地狱有任何的相似点。
人口的过度膨胀,资源的衰竭,所带来的污染已令这个星球奄奄一患。
而这一次的使命是令几十亿的人不随它一起毁灭的唯一机会。
他把图像放大1500倍,其中一个围绕那褐色圈运行的太空站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大约200年前,这些太空站似乎是解决他们所有问题的能手。
而现在它们就像下方那个星球面对人口过剩的问题一样。
不仅这里,在火星、金星和月球上的殖民区的情况也是一样的糟。
现在他们亟需找到一个新的星球,一个他们不用依赖防毒面罩和地下城市生存的星球。
然而,这样的星球在太阳系中再也无法找到了。
你认为这一次行得通吗?哈维感到十分惊讶,船长竟会提出如此一个问题。
因为通常情况下,上级官员是不应该在下属军官面前表现出怀疑和不安全感的。
但毕竟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使命。
他耸了耸肩,然后端详着这位将负责这次使命的女士。
然而对哈维上尉来说,船长Carmen shrader(卡门·雪雷德)却是一位先生。
在军官学校的时候,她是以Shredder(碎纸机)著称的。
这个绰号的由来不仅仅因为读音跟她的姓相近,还因为她经常对逃她的课的学生发牢骚,并向那些她清点的、在2289年大战中死去的人致悼辞。
此刻,这位女士居然在问他是否认为这次任务有成功的可能。
嗯……哈维的喉咙突然干涩了一下,报告长官,理论上我们有大约40%的机会。
雪雷德摇了摇头,说:别讲废话了,哈维!我们既不是准备一起去死,也不是要去谱写历史的新篇章。
所以抛开那些繁文缛节。
我十分清楚那些统计资料,但你个人是怎样认为的,我想知道。
他做了个深呼吸:好吧,如果滑翔跑道正常运行,并且以比光速还高的速度将我们送出这个星系,而不是在我们面前炸毁的话,我想我们是可以成功的。
雪雷德只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哈维在脑子里浏览了一次他们飞船曼高仑号装备了的导航仪器的清单。
他们拥有两台为飞船而发明的最尖端的电脑:一台用来控制滑翔跑道发电机;另一台用来计算他们到达后的位置。
如果这个新的驱动器正常运行的话,他们将只知道他们前进的方向,而无法估计前进的速度,甚至是距离。
除此以外,他们船上还有一架老式的望远镜,但它已用现代科技进行了加强,并且给当时的科学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架望远镜是为预防万一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航行电脑失灵而准备的。
突然,休斯敦使命的控制官出现在他们面前。
更确切地说,是植入他们大脑的微型芯片将这画面放影在他们的眼中——这样有身临其境的效果。
U.E试验星船‘曼高仑’号,你们已得到起飞的批准。
长官努力试着对他们微笑,好运吧,你们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没有多说一句,画面就像它开始的时候一样突然终止了。
但是哈维上尉知道,从现在开始到他们出发那一刻,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经船上的摄影机传送回地球去。
准备连接滑翔跑道驱动器,雪雷德发出命令,她的语调好像在表示着她也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正注视着他们。
哈维再一次限定他们的目标,然后开始为一连串的跑道发电器进行预机准备。
突然,一条微蓝色的能量跑道包裹住了整合曼高仑号,令显示器上地球的画面也模糊了。
滑翔跑道驱动器充电完毕。
所有系统状况良好。
行动吧。
冒雷德轻声道。
不用多说一句,哈维上尉将跑道驱动器的能量提到最高。
忽然,他察觉到随着跑道的启动,他身边的所有东西开始变成单纯的蓝。
当他试图转过头去看显示:器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竟全身无法动弹。
一阵令人恐怖的寂静停留在飞船中:听不到电脑运行时的哗哗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自己也无法听到。
哈维上尉想要尖叫,嘴巴却无法张开,连嗓子也不听使唤了。
正在此时……就在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又回复了正常。
他的头猝然一动,这是他和船长的尖叫声,还有不少于12种的轰鸣声一齐爆发出来——这令他的耳朵饱受煎熬。
曼高仑号的系统能量提供转换到了累积能源储备。
这时飞船发生了剧烈震动,就像撞上了一堵庞大的砖墙一样,原来的蓝光也开始闪烁着红色了。
哈维不再叫喊,只盯着他周围的电脑屏幕。
然而所有的屏幕都在刚才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模糊中,他转身朝向雪雷德船长,看到船长并没有受伤。
系统还在运行吧?哈维大声叫出来。
雪雷德只是耸了耸肩:不知道。
我去看看能不能确定我们现在身处何方。
你最好去核实一下我们的情况。
是!哈维爬了起来,走向冷藏室的舱门。
由于开门的自动装置好像失灵了,哈维只得靠自己的双手来打开舱门。
他停顿了几秒,检查了一会儿他的通讯芯片,他惊喜地发现:它还能用!但是看上去需要为它充电。
哈维皱了皱眉头,因为他的视野右边显示电量为lower,但他清楚地记得,在出发之前明明已经为芯片充满电了。
这件事暂且先放下,以后再追究其原因吧,他继续走向冷藏室。
理所当然的,他看到了电脑已经启动被唤醒的程序,曼高仑号的能源即将耗尽。
而要将一个人安全地保存在冷藏室则需要消耗大量能源,这就是他为什么希望这个过程不要持续超过平时最低时限,而这个时限只有10分钟!冷藏室中,许多根巨大而闪亮的金属管排在一起组成了圆形的房间。
哈维仔细检查了每根管上的屏幕显示,得出一个结论:一切正常。
于是他认为那里没有他要做的事了。
由于急于想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哈维上尉决定和雪雷德一起努力操纵飞船的导航器械。
令人不解的是,他发现船长正在拉下那个精密望远镜的笨重的开关。
据说这个望远镜是船上唯一不完全依赖于电脑的导航器械。
情况真的那样糟糕吗?他走到船长身边。
雪霄德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无奈的表情,说:看来没有什么受到损坏。
但目前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飞船上剩下的能源已经不足以维持船系统最基本的运行了。
假如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到附近的一个行星进行充电,只是这需要数周的时间,这样那些冷冻箱怎么办?哈维上尉笑了笑,因为她用了冷藏室在军官学校时的外号——冷冻箱。
为了表现得乐观一些,哈维说:一切看上去还不算太坏,至少在电脑因能源不足而关闭冷藏室之前,我们醒了过来。
我们的位置呢,能确定吗?雪雷德只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哈维自己看望远镜。
因为导航的电脑不能运行了,我们只能依靠这个了。
我对我所看到的无法解释,所以我将望远镜调向了我们来的方向,并且将焦距调至最大。
哈维将眼睛对着望远镜的视窗,但马上他就被所看到的吓了一跳:到底我们已经航行了多远,又正以什么样的速度飞行呀?!问完他又马上转过头来看着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因为,在这个距离,即便是将这架望远镜进行一次飞跃性的革新,也只能够适当地放大这个物体的图片而已。
但不容置疑,他见到的确实是地球。
只是,他面前的这个行星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灰褐色的污染世界。
相反,他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星球,覆盖其上的是壮阔的海洋和绿得让人惊叹的大陆,星球周遭还点缀着几朵干净无污染的白云!他是第二个看到过自己故乡的星球过去模样的人。
而对他来说,那里简直就是天堂!《绿色按钮》作者:[印] 罗希尼·古普塔王孟英 译米拉忙碌了一天总算回到了家门口,可是她的房子却拒绝她入内!每次当她输入开门密码的时候,电脑总是对她说:程序错误!并且让她再输一遍。
她不得已只得试了一下备份的指纹认证系统,可是这个也不起作用。
她就这样站在冰冷的门廊外面,缩在单薄的棉质外套里瑟瑟发抖,同时一遍又一遍地输入开门密码。
该死的!米拉几乎要哭了,她大声地对她的房子说,是我!是我!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程序错误!程序错误!程序错误!……电脑的声音还在机械地重复着。
这怎么可能呢?房子是这个星球上最安全的东西,它们从来不会失灵,那些铺天盖地的房产广告不是这样说的吗?建造这座房子的房地产商曾经对她许诺说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但是现在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这个房子居然拒绝它的主人入内!经过半个小时的徒劳挣扎,米拉放弃了,她一屁股坐在门廊外面冰冷的塑胶金属上。
她刚刚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只因为想着可以重新感受家的温暖,感受房子欢迎她回来的热情声音,可以吃上她喜欢的可口饭菜,播放自己喜欢的音乐,还可以把室内的温度调到令她最舒适的程度,她才褡上了那趟令人厌烦的通勤列车,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这里。
她很少这么晚回来。
大约每隔一个月,她必须去另外一个城市的总部上班一天。
他们知道她住在这个星球的边缘地区,通常都会留下足够的时间让她回家。
但是今天她的同事生病请假了,她得做两个人的活,她把时间掐得很紧,她原以为只要在日落前5分钟到家就可以了。
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在冰冷的夜晚来临之前安全地进入到屋子里面。
可是眼下呢?她却躲在狭窄的门廊外面,身上没有足够的衣服取暖,头上也没有任何东西遮蔽严寒!声她最近的邻居也在大约50英里之外,而且那辆载她回家的列车也已经离开了。
米拉所在的这个星球气温变化很快。
当第三个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夜幕和寒冷就会骤然降临。
如果天黑后身上没有穿一件保暖的衣服而外出的话,那就意味着死定了。
而她现在只有一条透明的手织围巾可以用来包裹自己的肩膀!这时米拉禁不住后悔万分:我为什么要买这座该死的房子呢?这个地方太偏了,她当初差点就放弃了。
可是那个卖房子的推销员一再向她强调说,她不可能以这样一个超低的价格在其他地方买到这样的一座高科技的房子。
他吹嘘说:我们简直是在做亏本买卖了,难道你不想下班回家的时候所有的家务都已经有人帮你做好了,而且桌子上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你吗?这个房子是个优质品,它可以让你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是由最先进的塑胶金属制造的,完全可以应付天气的变化,即使在这么极端的气候条件下也是可以保证的。
如果你想进行自我防卫,它还配备有先进的武器。
先是两声警告性的开火,接下来是密集的开火。
如果有需要,它还可以发射导弹。
而你要做到这一切,所做的唯一事情只不过是按一下按钮而已,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房子几乎是无所不能。
米拉听完这番介绍后动心了,但是她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因为这个房子在离市中心很远的一片荒地上。
但是那个推销员告诉她说,供给车每天会来两次。
你只要打出你的需求清单,电脑就会自动帮你订购和收货,你永远不会觉得缺少什么。
米拉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平心而论,单就这个房子而言,这桩买卖非常合算。
因为和在市中心相比,她可以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拥有更多的空间。
市中心的房子太贵了。
她住不起那种有露天阳台的房子,而城市中到处林立的是那些邻里之间极少来往的昂贵房子。
如果在市中心居住的话,她将只能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廉价公寓里,里面只有少数的自动化设备,当然没有这个房子的高科技设备。
想象一下下班回来后还要自己动手煮饭和做清洁工作,她还是觉得这个房子很不错。
住进这所房子以后,米拉有段时间真的过得不错。
他们承诺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家务事做得有条不紊,想要的东西也能及时送到,定时有音乐响起,电视机总是调到她最喜欢看的那些频道,床单铺得整整齐齐,浴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总是刚洗过,当然桌子上还有精美的晚餐。
特制的秘书桌会帮她分发邮件,打印报告,并且准确无误地将文件归档。
米拉曾经习惯了屋外荒芜的景色。
虽然这个房子没有窗户,但是屋内景物墙给她带来的视野享受却远胜于那些没有生机的景色,因为几乎没有植物能够在如此严寒的环境中存活下来。
只要她能够适应离群索居的生活,这真的是一桩好买卖,起码这个房子很便宜,米拉一度这样认为。
可是现在呢,她就快要被冻死了!她不得不赶紧寻求帮助,冷气已经透过单薄的外套直逼心房,她想起自己有开发商的名片,她希望自己身上还带着它,那个能干的秘书桌没有把它收起来才好。
米拉找了一会总算找到了,好在她的手机还有足够的电池,她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米拉仔细听着,电话那头总算有人接听了,只听见一个冰冷的电脑声音在说:你拨打的电话现在已关机,请在上班时间拨打本机,谢谢你的来电,祝你愉快!米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显然,她现在已经无法找开发商来帮忙了。
她还有一些私人的电话号码,可是都放在房间的桌子里面了。
现在她只好拨打那些紧急求助号码,好在法律要求所有的应急号码必须张贴在房门口的输入键盘旁边。
米拉打了一个应急电话,并说了自己面临的困难。
我希望你们来激活我的房子。
那个机器的声音问她:你的投诉是属于哪种性质呢?是你的房子正在攻击你吗?米拉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房子会攻击人类吗?不,它只是不让我进去而已,请你把它激活了,这样我才能回家。
那么请输入你的身份证号码。
米拉按照提示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她希望问题可以快点解决,因为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单薄衣衫和不会绝缘的鞋子。
请输入你的房子的安全密码。
幸运的是她身上还带着买房子时他们交给她的那张卡片,上面就印着安全密码。
请输入你的进门身份密码。
噢!上帝!你要这个?它在房子里面。
请输入你的进门身份密码。
听着,我是纳税人,我想在被冻死之前激活我的房子,求你了好吗?请输入你的……米拉绝望地挂断了电话,气愤地踢那根塑胶金属柱子,柱子发出了一阵空响,可是这一点也没有缓解她的心情。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一串应急号码,最后决定向警方求助。
当她接通警方电脑系统后,她又把自己的问题说了一遍。
在输入了身份证号码和房子的安全密码之后,她暗暗祈祷这回不再要求她提供进门身份密码,好在警察这边不需要这个该死的密码。
自我毁灭请按1,激活请按2。
米拉选择了2,电脑提示她不要挂机,他们正在帮她接通房屋投诉中心的电话。
她只好等着,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另一个电脑的声音响起来了:房屋投诉中心,请陈述您的问题。
感谢上帝!米拉又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最后她充满期待地问,你们会帮助我,对吗?我们将会激活并且重新设置你的房子。
米拉总算松了口气:上帝保佑!谢谢你,你们什么时候到呢?请输入您的……又来了!米拉的心又悬了起来,依照指示输入了所有的号码。
谢天谢地,这回它们没有要求她输入她的进门身份密码。
请稍等!米拉听到这里的时候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请按照条例537B—D—68之规定,填写《房屋激活申请表》。
听着,我现在正在外面,太阳马上要下山了。
能不能先激活房子,后面要填什么表格都可以。
请填写《房屋故障报备表》、《出险报告单》和《免责声明表》,这些表格填完以后,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法院的电脑执行命令激活你的房屋。
法院命令?米拉傻眼了。
根据条例538X-K—7之规定,激活行为需要法院的电脑执行命令。
那这个要花多少时间呢?当你填完这些表格之后,至少要过20个标准星际日,或是30个当地日才能开始激活你的房子。
米拉绝望了!有好一会儿,她将自己的头深埋在双膝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已经黑了,最后的一个太阳也落山了,门廊前那盏微弱的灯也拒绝启用备份模式,那些传感器也不起作用了。
她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觉得手指和脚趾都快失去知觉了。
她非常明白可怕的夜晚已经来临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她对自己说:我不能呆在这里,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再过几分钟,门廊那里就会结冰,变得很光滑,如果她继续呆在那儿的话,她将永远无法离开。
米拉觉得现在最好回到城市里,然后找个房间过夜。
但是她的手指已经麻木了,她找不到那家列车服务公司给她的名片,于是她摸出了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到门廊的地板上。
她的手指冻坏了,没有办法摸到那张名片,她太沮丧了,一气之下将头梳砸到地上。
头梳砸到塑胶金属以后,反弹起来,击中了一根柱子,最后落在了灌木丛里。
当她终于找到那张名片的时候,一颗子弹飞过她的头顶,门廊旁边的灌木突然炸开了,被烧焦的叶子落得她满身都是。
她跳了起来,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接着又有一个尖啸声穿过她身边,在前面小花园的上空中燃烧起来了。
她回头一看,意识到刚才那些东西都是来自房子,她的房子正在攻击她!它已经把米拉摔头梳的举动解读为是一种攻击行为,因此正在向她开火警告!米拉害怕极了,赶紧抓起电话和那张名片,拔腿就跑,钱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米拉借着柱子躲避每隔半秒就有的开火,她跌了好几跤,膝盖重重地撞到坚硬的地板上,膝盖上大片地方都摔青了。
房子仍然在漫无目的地扫射,击中了花园里少数几棘存活的植物,门廊上堆满了泥土和肮脏的树叶。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房子还没有拿出导弹来对付它的主人。
米拉痛苦地想:他们告诉我说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该死的是,我为什么要听信他们的话去买一座全副武装的房子呢,他们说这个房子非常安全,除非我设置了特殊程序,否则它永远不会攻击我,可是它现在却正在朝我开火!她身后的墙壁在摇晃,左边的某个地方冒出了一团火,掀起一阵冲天泥土,房子已经在发射导弹了!米拉畏缩着身体,不敢碰到门廊的墙上。
她匍匐着,希望借那些灌木不让房子感知她的存在,同时在黑暗中拼命地拨打列车服务公司的电话。
可是前面花园里的爆炸还在继续。
这里是Traid列车服务公司,只提供机场方向的服务。
一个机器声音这样告诉米拉。
她后面的墙已经开始震动了。
房子已经感知到她的存在了,她只得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希望它不认为她是个威胁。
求您了!米拉对着电话低声说,给我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任何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都可以,求您了!墙壁终于不再摇晃了,显然房子觉得危险已经解除了。
花园里的爆炸时间间隔也长了。
那个非人类的声音又告诉她说:所有针对城外的电脑租车服务在太阳落山之后就停止服务了。
她脚下的地板越来越凉,她想赶走那种骨子里凉透的感觉。
求您了!求求您了!米拉绝望地低声喊着,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必须得找人求救,难道就没有一家出租车公司天黑后还在营业吗?在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这个机器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个人工租车服务公司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任何人类服务的优越性和稳定性都是无法和那些电脑列车相比的。
快把那个号码给我!米拉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又是经过一阵提心吊胆的等待,电脑总算把那个人工租车服务公司的电脑号码给了米拉。
米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当她强迫自己用冻僵的手指去拨打那个号码的时候,心中不停地在祈祷。
电话通了。
接起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接起来,快接起来,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还没有人来接,米拉固执地拿着电话,突然想起刚才电脑有关人类服务不可靠的警告,她的心又悬了起来,接起来,接起来,求求你接起来! 突然一个清晰的可里克声音传进耳朵里,接着一个愉快的声音响起:Rajesh人工租车服务台,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吗?在经过如此之多死气沉沉的电脑声音之后,再次听到充满人情味的人类声音,米拉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她哽咽着,努力地陈述情况:我的房子正在向我开火,它还不让我进屋,求求你快来,把我带走吧!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请求。
嘿!保持镇定,你是说你的房子不让你进去?是的,是的,我会报答您的,任何代价都可以,求您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在我被冻死之前带我回城里。
电话差点从她已经冻僵的手指间滑了下来,她只好用两只手去抓它。
小姐,如果这是你目前面临的唯一问题的话,你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他不会来吗?米拉害怕了,开始哭了起来。
嘿!等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我的意思是你面临的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你是说你的房子正在攻击你吗?是的,是的。
米拉抽泣着回答。
已经停止了吗?是的,但是请你快快来,带我离开这里,求您了!如果你遵照我的指示做了之后,你仍然觉得我有必要来的话,我会过来,我答应你!现在听我的,你现在是在靠近进门的输入框吗?米拉的牙齿冻得打颤,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它正在朝我开火!它不是已经停止了吗?不用担心,至少在15分钟以内它不会再次攻击你,走到你进门的输入框前。
我不敢……听着女士: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房子攻击人类的情况我见多了,走到你的进门口去,现在就走。
米拉没办法,只好忍着伤痛站了起来,艰难地移动着,担心房子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袭击。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她爬上门廊台阶的时候,房子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她的围巾都被压皱了,钱包里的东西洒得到处都是,外面还蒙上了一层霜。
她太累了,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的脚下发出了一声脆响,她知道自己踩碎了什么,但是她没有心思去理会毁坏的到底是她的信用电脑还是数据接口。
你是说房子经常攻击人类吗?我原来以为房子是这个星球上最安全的东西。
他的回答很幽默:他们当然得唬弄些名堂,要不然怎么能够说服人们去买那些配备有导弹的房子呢?你到输入框那边了吗?把它打开!她抹去了脸颊上已经化成了霜的泪水,手指都冻僵了,她差点拿不住手机,不过她总算拿住了它,费力地打开了那个输入框。
那个人在电话里继续指挥着:好的!在底部或是旁边或是其他地方还有一个盖子,找到后把它打开,你现在看到什么了?米拉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打开了那个盖子,里面都是按钮、开关和电路。
你看到一个绿色按钮了吗?有一个绿色和一个红色的。
这就对了,那个人很自信地说,按一下那个绿色按钮。
你可以肯定吗?我当然可以肯定,我又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
来,按那个绿色的按钮吧。
米拉还是犹豫未决:要是房子自己爆炸了怎么办?只有按下那个红色按钮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如果程序出了问题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干脆过来带我离开这儿呢?女士,如果你所在的地方我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的话,那么你能坚持那么久吗?而你完全可以进入自己的房子,然后在两分钟之内就获得能量,何乐而不为呢?听着,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请按那个绿色的按钮。
但是这样安全吗?那个人嘘了一口气说:女士,这个绿色的按钮将会重新设置你房子的电脑程序,相信我,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情况,请按照我的指示去做。
他的话令米拉放心了不少,因为他看来非常自信。
米拉终于伸出了一只冻僵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米拉心中忐忑不安,但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高兴地说:啊,它不会再攻击我了。
当然,关上那个盒子,然后输入你的入门密码。
米拉往里面输密码,然而她的手冻僵了,几次都输错了,那个警察一直耐心地等待她输入正确的密码。
最后她总算输对了,并且点击了进入。
有好长一会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然后门廊的灯亮了起来,前门打开了,她的耳畔又响起了曾经熟悉的电脑声音:欢迎回家,米拉!当她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米拉沐浴在温暖的空气里,她一头瘫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放声大哭,像是流浪的孩子找到了父母一样。
噢!上帝!成功了!成功了!门开了,我回家了!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高兴:太棒了!你现在没事了吧?是的,是的,我很好。
我只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打遍了电话,他们却告诉我需要一个法院的电脑执行命令才行……好的,你现在已经安全地回到家里了。
现在你总该知道如果有类似情况发生的话该怎么做了吧?千万不要等着它来攻击你,你只要马上把它重新设置就可以了。
我不明白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他们说它永远不会失灵,因为还有一个备份系统,两个系统不可能一起失灵,没有人告诉我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们还告诉我说这个房子根本不需要启动它的武器准备,但是它差点就射中了我!我差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自家门前!这就是我们活在一个计算机世界里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也是你为享受便利而付出的代价,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主人成为自己房子的牺牲品吗?现在她根本无暇关心这个问题,当然对于明天来说,这个问题确实值得忧虑,但是现在她还安全地活着,她满怀感恩之情。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米拉说着站了起来,坐到了她最喜欢的椅子上。
她的双腿重新获得了热量,房间里飘起了她喜欢的音乐,墙壁是她最喜欢的森林绿色的基调,餐桌上摆放着她精心挑选的碗碟。
一阵让人直想流口水的香味让她顿时觉得肚子很饿。
那个人说:记住,这在高科技时代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虽然电脑控制了整个世界,但是你总有一个备用的绿色按钮以防万一。
米拉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露出了笑容,坐下来开始享受她的晚餐。
这才是家的感觉。
《绿色的手》作者:波尔·安德森孙维梓 译第一批移民来到尼尔多斯星球时间还不久,在这无垠的草原上只有少数农场点缀其间,斯丹莱特镇是这颗移民星球的唯一城镇。
那天彼特正伏在地上兴致勃勃观看像绿蚂蚁一样的昆虫忙忙碌碌建造新巢穴,猛然发觉一个阴影遮住了他,彼特就地一滚往上瞅去,面前站着一个……一个外星人!您好。
彼特爬起来张口结舌地说。
早上好。
陌生人操着非常纯熟的地球语言向他问候。
彼特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未见过这种人。
但银河系有智能生物生存的行星不胜枚举,谁也不敢夸口说自己能识别所有的外星人。
陌生人的个头约两米高,身长腿细,长了四只手,一双手在另一双之上。
他头部硕大,两耳招风,眼睛既黄又亮,顶门上还有两只触角。
他全部服装仅有一条缝有口袋的腰布,身上其它地方都被绿毛覆盖。
您是谁?彼特问,但他意识到这有点失礼,毕竟他也11岁了,所以又补充说,对不起,我叫彼特,来自太阳系。
农场是我叔叔的,他叫古那尔。
我能为您效劳吗?或许吧,陌生人答说,我听说你叔叔需要干活的帮手?这话正中下怀。
尽管古那尔叔叔有机器人协助还是忙得不亦乐乎,他在电视台登出招聘广告,但无人应聘。
这里的劳动力十分紧缺,新来的移民宁愿留在镇上,那里待遇更高,所以这位外星人的到来无疑是一大好消息。
您找对啦!彼特嚷道,我带您去。
于是他拔脚就往前跑,陌生人紧随其后。
他们在作坊里找到满头汗水、浑身油污的古那尔叔叔。
叔叔从长满火红胡子的脸上抹去汗水,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当他得悉那人是来求职时,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
让我们进屋去好好谈谈。
叔叔建议。
爱迪婶婶对外星人的到来不知所措,陌生人反倒神色自若,毫不窘迫。
我从埃斯塔Ⅳ星来,他自我介绍说,名字嘛……就叫我乔好了。
埃斯塔Ⅳ星?古那尔叔叔迷惑不解,从来没听说有这地方,是不久前刚发现的?差不多吧,其实我们那里早就开通了星际飞行,然而我的大多数同胞不太赞赏技术进步,极少参加银河系的活动。
我倒是想出来见识见识世面,一路上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很快熟悉了一切。
乔说来娓娓动听,彼特很喜欢他大黄眼睛里透出的睿智。
为什么您不留在镇上?古那尔叔叔追问,那儿不是可以挣到更多工资吗?我去过不少移民城市,感觉它们都大同小异,农场对我更有吸引力,我不想呆在城市的小圈圈里,一看到您的广告我就步行来了。
从斯丹莱特步行来?还穿过那一大片原始森林?到这儿来要走好几个星期呐!我登电视台广告还是最近的事。
呃……半路上有位移民用车带了我一程路。
我不怕森林,在林子里就像在家一样,我的母星到处都是树林。
哦……古那尔叔叔搔搔后脑,我看得出他踌躇难决。
这外星人究竟是谁?要是逃犯咋办?但叔叔急于得到帮手,而乔给他留下的又是如此良好的印象。
最后他们谈妥,乔打明天早上开始上班。
古那尔叔叔马上就带他去巡视农场,彼特睁大眼睛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先看了牲畜。
叔叔只从地球运来一对奶牛、一些猪和小鸡,他对饲养当地动物特感兴趣,已经驯养了几种六脚哺乳动物:一种叫作渥雷的家畜能供应肉和皮,还有玻尼可以让人在汽车无法行驶的地方骑乘,他还在尝试饲养一种四足双翼的因鸠鸟。
很多移民打算在这里繁殖动物与植物,错认尼尔多斯就是地球,叔叔解释说,其实这办法行不通,这里有好多特殊因素是地球动物无法适应的。
瞧我的奶牛长得多么瘦小,要知道它的部分饲料还是我从地球专门买来的呢。
我发现当地动物却能长得又肥又壮。
如果我们不能习惯尼尔多斯这地方,那它就不会成为我们理想的家园。
奶牛不安地倒换四蹄,还斜眼瞅着乔,似乎很害怕,而当地的渥雷和玻尼却泰然自若。
那你们不也吃本地的食物吗?你们不怕营养不足?乔问道。
这个问题提得好,古那尔叔叔点点头,这正是我们的一个主要课题。
我们首先得确定什么食物有毒,还得弄清它们的营养成分,是否适合我们机体的需要,然后再用药片补充它们的不足。
久而久之,在尼尔多斯出生的新一代就会和我们有所不同,他们会更快适应这颗星球的。
那这里有当地的土著居民吗?乔又问。
您是指智能生物?那倒没有。
移民前曾对这颗行星仔细勘察,没找到文明的迹象。
这里没有村庄,没有古迹,甚至没有任何石器。
如果这里真有智能生物,我们只会高兴,因为他们起码可以提示许多至今还闹不清楚的事,但地球法律禁止向有智能生物的星球上移民。
乔缓缓地点点头,他的黄眼睛在薄暮里熠熠发亮。
他们很快发觉乔对技术一窃不通。
尽管他在努力,但毫不顶用,他连最简单的修理及启动机器也干不了。
在汽车或拖拉机的方向盘后他一筹莫展,车子根本不听他使唤。
但他对付动物或植物却判若两人,他能调教未经驯服的玻尼,甚至让玻尼拖着车子听从口哨行动,安静地听任乔用刷子梳理皮毛。
他从森林带回的一筐草因鸠鸟吃得津津有味,叔叔问他怎么知道因鸠鸟的口味时,乔只是耸耸肩说也许他比人类更加接近自然。
他老在琢磨花园,菜园,草坪,还提出不少奇怪的建议。
把这种草和小麦套种在一起试试,乔递给叔叔一束小黄花,收获可能会高得多。
那为什么?叔叔问,它不就是一种杂草吗?不错,但这种草经常和野麦生长在一起,我估计它们也许在以某种方式互相帮助,我们试验一下反正没害处。
古那尔叔叔不以为然,但也没反对乔在小麦地里栽上一些这种杂草,很快就证明这块地的麦子比其它地方长得更为茁壮。
乔真是怪人,有次叔叔谈论说,他对技术形同白痴,但只要一涉及生物,他就大大超越了我们人类。
不错,连我也向他学到不少东西呢。
爱迪婶婶接过话茬。
她对乔赞不绝口,夸他能用草和黏土制成精致的盆盆罐罐和篮筐。
婶婶不喜欢斯丹莱特镇上的塑料器皿,那是从地球运来的高价商品。
在花园散步时,彼特发现乔在类似草莓的地里忙碌不停。
这种浆果从当地森林移来,能结出美味的果实,但过去多次移栽失败,乔却一次就马到成功。
他实在具有一双绿色的手。
爱迪婶婶曾笑着夸奖说。
也许,叔叔猜测说,我们的皮肤会分泌某种微量物质,对植物生长不利,但乔与我们不同。
现在当彼特走近时,外星人含笑抬头。
你好,彼特。
你好,男孩在一旁蹲下,难道你不感到疲乏吗?当然不,乔嘴里说着,手仍还在类似草莓的小茎中灵活移动,我喜欢干这种活。
有太阳,新鲜空气,再加上喷香的泥土,这怎么可能使人疲倦?他摇晃着大大的圆脑袋,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和自然隔离?的确,乔平时只在进午餐时才进入屋子,哪怕睡觉他也在树下躺着睡,连下雨都不怕。
不,我们只是要改造自然。
彼特反驳说。
乔全身一阵颤栗。
他眼望广阔的地平线,望着沐浴阳光的森林:难道你们砍伐树林,挖空地下,让建筑遮天蔽日也算是改造自然?不,不全是那样,彼特迟疑地说,我们也懂得保护森林,不过到尼尔多斯星球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没有房屋和土地也是不行的。
我们的埃斯塔Ⅳ星和你们的尼尔多斯星完全不一样,那里到处是处女林和草原,安静、辽阔。
我们的人很少,自由自在,健康长寿,我实在没法向你介绍清楚。
你去过地球吗?没去过,连银河系的那些大星球都没去过,我宁愿去安静的遥远的行星。
我没法给你讲述多少有趣的事情。
噢。
彼特的声音中流露出失望之情。
那天夜晚尼尔多斯星球出现难得的奇景:天上同时出现两个圆圆的满月,彼特难以入眠。
他睁大双眼久久躺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洒落地上,连地上的月影也成双成对。
窗帘被夜风吹得颤颤悠悠,远方传来树叶的飒飒声、虫鸣的吱吱声、异鸟的啼叫声。
我为什么不起床?反正也睡不着。
于是他走近窗台,月光照得周围如同白昼。
彼特突然屏住呼吸:一个狭长的身影悄然掠过草地,那是……是乔!他来干什么?外星人在林边低低吹起口哨,他是在自吹自听,还是他喜爱月下散步?彼特打算吓唬乔一下,就从窗台爬出,踮起脚尖走到门外。
他睡意全消,一心想着乔被意外惊吓时的滑稽模样。
灌木成了他理想的掩护,彼特无声无息踩着湿草,一直溜到离乔只有三步之远的大树后。
外星人依然站着没动,他高高伸出四只手,彼特瞬间产生一阵恐惧:对这奇谲的口哨,对这双暗中闪光的眼睛……乔再次啸叫,空中传来一阵扑翼声。
一只巨大的怪鸟白天而降,彼特听过它们在森林中的奇异鸣声,在密叶中看到过它们发亮的眼珠。
那怪鸟俯冲落在乔掌中,乔疼爱地抚摸它,用某种语言低声安慰它。
彼特吓得连气都不敢透,生怕暴露自己。
乔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条固定在鸟腿上,微笑着把鸟儿放走。
它双翅伸展开简直铺天盖地,飞快腾空而起。
彼特这时发出一点声响,乔闪电般跳到他身旁,眼中黄光暴射,彼特慌忙站起。
啊,是你!彼特。
乔这才露齿微笑,可把我吓坏了,你在这儿干什么?我……我只是出来……散会儿步。
彼特慌不择言,没敢抬起眼睛。
你早该睡了,乔摇摇头,叔叔婶婶不喜欢你这样,彼特。
我见你在草地上,想和你说说话……任何时候都行,彼特,但不是现在,不应在大家都睡下的时候。
回家去吧。
你和那头鸟在干什么?我和鸟?噢,这不过是我的宠物,只要我呼唤,它就会飞来。
难道这种鸟也能被驯服?叔叔说有人这样试过,但根本不成功。
那就是说我挺走运的。
彼特,走吧。
乔的手搁在他肩上轻轻催促。
可是彼特并不急于离开。
您在鸟脚上系了封信,是给谁的?我系的不是信,是张白纸条。
我想训练奥维莎——这头鸟的名字——成为信使。
它非常聪颖,也许能在一定距离内传递消息。
那为什么?不是大家都有电话吗?万一电话坏了呢?从来没坏过,就算坏了也马上会有人来修,他们经常在检查线路。
我对你们人类了解得真是太少了,乔笑道,不过我也许会带这种鸟回埃斯塔Ⅳ星,那里非常需要它们,我的母星很落后。
当他们靠近家时,乔止住脚步。
进去吧,彼特。
好好洗洗脚,被露水都弄湿了。
对谁也别讲起今夜的事,你很清楚现在该睡觉,我不会出卖你的。
第二天醒来时,彼特还以为昨晚是在做梦,但腿上的绿草斑痕说明这并非梦幻。
早饭时乔和平常一样,干完农活过后就坐下阅读生物学书籍,那是从叔叔图书室里拿的。
他对生物物理学和生物化学情有独钟,这方面他知之不多,尽管他对动植物的实际了解要超过这些书本的作者好多倍。
彼特,你怎么啦?婶婶问,你今天好像闷闷不乐?我在思考。
男孩纠正她说。
他的确在思索,乔的行为使他安不下心,他老在回忆昨夜和乔的见面。
乔的确有许多可疑之处:平时他避而不谈到过哪些星球,连对他母星也不肯多讲。
他昨晚的解释过于敷衍搪塞,他能带着这么大的一头鸟继续旅行?乔可能是在说谎。
也许他是埃斯塔Ⅳ星派来的密探?也许乔的飞船正降在原始森林里?这解释了何以乔能步行来到农场;那怪鸟是他用来和同伙联系的,他怕无线电讯号被人窃听,或怕引起怀疑。
可要是这一切纯属自己的胡思乱猜又怎么办?叔叔会笑话他,劝他少看点恐怖电视。
不过总不能对此坐视不问,彼特拟了行动计划,他觉得自己挺像个侦探。
最重要就是别急躁,一切都得在暗中进行。
大人们不大会认真对待他的建议,就算允许他在镇上打电话,要是乔知道了咋办?这一天的白昼过得真漫长,太阳似乎定在空中岿然不动,乔依然在农田里工作。
你怎么回事,彼特?午饭时婶婶问他,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很正常,彼特咕噜说,真的。
他可能疲劳过度了,乔和孩子一起坐在桌旁,往面包上抹黄油,有什么事在困惑你吗?没有,绝对没有。
彼特说。
你该去散散心,外星人说,为什么不和我出去遛遛?下午我去森林搞点腐殖土,花卉长得不好,该施肥了。
我……我不想去。
彼特的心儿怦怦直跳。
为什么不去?叔叔插口说,这种散步对你只会有好处。
彼特拼命压制出声大喊的欲望,他哪儿也不想去,怕乔猜测出他的心思,会在绿色密林深处杀死他,不过乔也许不会那么干。
那好,彼特点点头,我去准备准备。
他跑回自己房间写了张纸条:乔是外星密探。
如果我没回来,就是他杀我灭口了。
吻你们。
彼特留条。
他把纸条放进抽屉又回到饭厅。
他俩给玻尼套上大车去了森林,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乔照常说三道四,指责人类不应毁坏森林。
有一次他还用怪异而伤感的目光凝视彼特,摇摇头,之后就回来吃晚饭了。
彼特急得坐卧不安,他简直怀疑一切。
乔确实不像是敌方的间谍,再说有什么理由要派间谍到他们的农场来呢?不过乔的确与普通的雇工不同。
天黑夜暗,彼特被打发去上床睡觉。
好容易熬到各处灯光都灭了,又等了一晌,彼特这才起床披衣。
他从窗内遥望草地,月明星稀,银色草地如丝如毯,树影绰绰,万籁俱寂。
他看不到乔的身影,大概又到树下睡觉去了。
彼特去了客厅,月光照不到房屋这一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摸到了屋角的电话,脚下的地板忽然咯吱一响,把他吓得魂不附体,但屋内依然一片静谧。
彼特蹑手蹑脚接通宇航港的可视电话,荧屏亮起,屏幕上出现一位妙龄少女。
您好,彼特悄声说,我叔叔古那尔让我给你们挂个电话。
很抱歉,彼特觉得她的声音简直要把墙壁都震坍了,我听不清您在说什么。
彼特试图说得响些,又重复了一遍。
好,我很乐意为古那尔先生效劳。
那少女说话的口吻好像非常熟悉他叔叔似的。
你们有银河系的星球目录吧?就是介绍已发现行星的那种名单。
当然,任何宇航港都备有这种目录。
你们的版本新吗?最新的行星一般要在正式通知到来以后,过段时间才登记。
您想打听什么?告诉我目录上有埃斯塔Ⅳ星这颗行星吗?也许这是当地居民对它的叫法,不过我不知道它确切的名称。
这不要紧,目录中有行星的各种语言的名称,你还知道它的其它情况吗?这是颗地球型行星,当地的居民嘛……于是他对乔作了详细描绘,说了埃斯塔Ⅳ星的文明特征,我叔叔想了解,最近斯丹莱特镇有谁来自这颗行星?我得查查旅客名单,你叔叔为什么需要这些材料?他……他在写本书,但不太敢肯定行星的名称是否正确……我明白了,请稍候,我马上把一切都弄清楚。
好,太感谢您了。
女郎消失了,彼特轻松地透了口气。
你不相信我,彼特!这时他身后响起了乔责备的声音。
彼特的手一哆嗦,差点把可视电话碰翻。
乔的巨大身影出现在门口,亮亮的屏幕在他眼中的反光如同琥珀色的月亮。
你认为我是谁?外星人温和地发问。
我……我……彼特想大声叫嚷。
于是乔手中突然出现一件武器。
彼特浑身发抖。
您要干什么?他喃喃说,您干嘛来这里?我发觉客厅有亮光,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乔穿过房间朝书架走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向那姑娘提出这些问题。
你也许是外星来的密探。
彼特的牙关在咯咯作响。
那我是从哪儿飞来的呢?乔倒是毫无顾忌地问。
这我不知道,但我能查明……那当然,你的确能够。
银河系的目录中的确没有埃斯塔Ⅳ星这颗星球,斯丹莱特镇也没有像我这样的旅客来过。
这证明我在说谎,但难道就意味我是敌人吗?彼特没有吱声。
把电话关掉,彼特。
乔请求说,那姑娘可能会起疑心,但在她采取措施前,我已走得远远的了。
他用另两只自由的手从书架上取下书籍。
很抱歉,我不得不做个小偷,可别无选择,我非常需要这些书籍。
彼特低声问:你还准备干什么?哦,这连我自己还不清楚,乔笑了,一切都取决于我究竟是谁。
如果我是残酷的外星人,那我将杀死房子里所有的人,对吧?但我谁也不杀。
彼特,我是打哪来的?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说吧,你是怎么想的?只是讲快些。
于是彼特脱口说出自己的全部怀疑,乔听后点点头。
你真不赖,彼特。
你一切都猜到了,只是没能猜中我是从多远的地方飞来的。
我对人类毫无敌意,只想研究你们的文明。
现在我得走了,飞船在森林那边等着我。
我的报告是众多报告中的一份。
在分析报告后,领导将决定是否和你们谈判。
请你对这次谈话保密,我根本没有加害你们的意图。
再见,彼特,我走了。
你走不了!古那尔叔叔的声音突然在外星人身后炸雷般响起。
乔僵住了,他目光转向门口。
在古那尔叔叔的手中,枪支闪着淡淡的乌光。
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见了,叔叔古那尔说,你必须留下来,乔。
绝对不行,乔抗议说,在您还没能打死我以前,我也会开枪。
您会吃亏的,还是放我走吧。
别作梦!我正瞄准着你。
你来不及扣动扳机,我也不会放走你。
您忘了我们的飞船正在等我归去。
乔镇定地说,如果我被您打死,伙伴们会为我报仇的,还是放掉我吧。
乔慢慢朝门边移动,手始终没离开扳机。
也许,您能首先开枪,但值得拿这孩子的生命来冒险吗?他还说。
我……那我同意好合好散,古那尔叔叔建议,但我得跟你和你的朋友谈谈。
不,乔摇摇头,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
这时乔猛然纵身一跃,到了古那尔叔叔的身后,古那尔急忙转身,而乔已朝院门开了一枪。
轰的一声,院门带着铰链大开。
乔在皎洁的月光下飞奔狂跑,转瞬间就消失在密林中。
彼特扑在爱迪婶婶的怀里痛哭,古那尔叔叔拍着他的肩膀,直夸他是勇敢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叔叔有点伤心,我听到客厅里有动静才下来的,如果你事先告诉我的话……后来彼特说出他是怎么怀疑的,古那尔叔叔沉着脸,爱迪婶婶面色惨白。
这么说,乔已经乘着飞船回去了,她低语道,飞往他的母星去了。
也许是这样,古那尔叔叔在房内来回蹀躞,院门还在散发一股焦糊味,他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书?叔叔眼望空空的书架说,他那么熟悉植物和动物,为什么还需要生物学方面的资料?他搔搔他火红的头发,奇怪,乔在想弥补自己知识的不足,他对生物物理学和生物化学恋恋不舍,大概埃斯塔Ⅳ星在这方面很落后,技术上也不行……但这样的文明怎么能造出宇宙飞船?也许他们有同盟者,婶婶说,是同盟者造了并驾驶星际飞船……也许吧,古那尔叔叔的声音透出疑虑,不过这也无法自圆其说……他咽下了后半句话,大张嘴巴沉吟难决。
哦!半晌他才吐出了声,敢情是这么回事,原来如此!真该如此!这里大多数动物都有六个肢体,哺乳类长着绿毛,这些都和乔非常相似。
你是说……婶婶问。
我说,所以这里的动物才习惯他的气味,所以他才熟悉这里的植物,这也说明他为什么是绿色的能手——乔是个本地人!他们建立的是生物文明,生活在森林中,但绝非野蛮人,他们只是不需要机器而已。
他们不建房屋,直接生活在树上,不使用现代化工具,连我们的勘探仪器都没能发觉他们,加上他们又存心处处躲避。
在掌握我们的语言后,他们派来代表和我们接触,以便了解我们。
古那尔叔叔忽然又笑着说:不错,这计谋不错。
乔估计到我不会去查问他的来历,让我们相信他是从远方来。
他成功了,还带走一大批信息,取走书籍,设法超越我们……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住在哪里?想干什么?……爱迪婶婶把彼特揽在怀里说:但是乔……是多么善良。
是的,乔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古那尔叔叔沉思地眼望银白色的草地,但他的同胞全都这样吗?或许乔在伪装呢?我认为他们会选择和平,爱迪婶婶说,他们懂得不可能战胜我们。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威胁我们,从中获取好处,叔叔耸耸肩说,但他们也可能不这么干,而是与我们合作,同心协力把这颗行星建成天堂……我们现在还不明白他们的意图,现在还无法肯定……主持人的话:科幻作品中对外星智慧生命的想像,折射出人类内心深刻的孤独感。
这个故事从一个小男孩的视角来展开,使这种想像,更显得天真浪漫。
殖民星球上的生活场景,叫人想起美国西部垦荒的生活。
同样,在许多科幻作品中,也对外星人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疑惧,一如现实中人与人之间一样,即或是一个天真的小孩,终于也不能幸免。
我们不禁要问:到底是外星人乔对人构成威胁,还是农场上这家人为自己的疑惧所伤?《绿星上的蓝花》作者:[英] 约·基帕克斯崔健学 译一艘小型侦察飞船X-2在太空中摇晃,它忽儿像一个醉汉似地蹒跚着,忽而又像一匹暴怒的野马蹦跳着……X-2是从大型宇宙飞船奥佩号上发送出的四艘小型侦察飞船之一,由于在返航途中发生了不测事故,现在,它已离开了原来的轨道,在太空中横冲直撞。
小小的座舱内,井然有序地安放着各种闪闪发光的仪器。
导航系统、通讯系统、控制系统都忙碌地工作着。
信号灯闪烁着各种不同的光,向宇航员报告着飞船中各个机件的工作情况。
这时,身材魁伟、满脸络腮胡子的宇航员贝格正紧张地检查仪器,竭力想控制住这匹发疯似的野马。
这个素来以沉着镇定闻名于研究院的人,现在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他接连不断地向他的助手泰利下达着命令。
泰利英俊潇洒,风趣活泼。
可现在,他没有开玩笑的闲心了,全神贯注地迅速地执行着贝格的每一道命令。
打开救险装置!向奥佩号呼吁,请他们及时搭救!泰利听到贝格简直是绝望了的命令,心都凉了。
渐渐地,飞船接近了一颗不知名的绿色的小星球。
他们犹如沉溺在汪洋大海中的快要淹死的人抓到了救生圈一样,使出了浑身力量努力着,不,应该说是搏斗着,向小行星靠拢……砰!突然,飞船轻轻一震,四个指示器的灯光立即改变了颜色。
贝格迅速地伸手关上了一排按钮。
他向后一靠,长吁一声,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
他扭头看看他的助手,泰利的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此刻,泰利正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谢谢上帝,我们得救了!得救了?哼,早着呢!贝格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快!打开无线电,与奥佩号联系。
泰利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打开了一个开关,发出了讯号,在排列得十分紧密的一组仪表的上方,即小小的扩音器里立即响起了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
他说:怎么回事?我什么也听不到!贝格问:你把讯号发出去没有?泰利按了一下按钮,立即听到了录在磁带上的呼叫声。
这呼叫声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贝格焦急地说:检查无线电!直接呼叫!泰利迅速检查仪器,一切正常。
他操起话筒叫起来:X-2呼叫奥佩号!X-2呼叫奥佩号!……贝格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等待着奥佩号的回答。
可是,他们失望了。
贝格懊丧地关上了开关,指示灯跳动了一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现在,飞船就像一只金属的圆筒,无声无息地停放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
他们检查了蓄电池,即使一天只用二小时,也只够用一星期;舱内的食物不多,看来只够吃三天。
泰利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说:看来,我们就要到下面那美丽的山谷中去寻找这第一顿饭吃了!贝格懊丧地挥挥手,仿佛要把这倒霉的问题赶出脑海似的,他果断地说:下去,我们先看看这儿的环境,或许能得到什么启示。
泰利苦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他们带上手枪和一些小用具,开了舱门,踏上了这片渺无人烟的土地。
小星的景色美丽极了。
蔚蓝的天空清彻明朗,柔和的阳光照耀着山峦上的奇峰怪石,山脊的两侧是绿色的峡谷,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小溪水淙淙流淌。
在这万籁俱寂的星球上,潺潺的流水声听起来格外清晰动人。
小溪流过一片沙滩,流进了山坡下一个小小的湖泊。
蓝宝石似的湖水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惊疑地凝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湖边盛开着一丛丛蓝色的小花,那么秀美,优雅。
泰利禁不住弯下腰去采了一朵:啊!多像‘毋忘我’花!他端详着,把小花放在鼻子下嗅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
他们沿溪而上,来到山脚下。
突然,贝格惊异地发现,岩石上有一条显然是开凿出来的壁梯!贝格和泰利仔细观察着,壁梯上还有不少抓痕。
泰利惊讶地说:看来附近有什么怪物猛兽!他们抽出了手枪,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壁梯,沿着上面的痕迹向前摸去。
不一会儿,壁梯转弯了,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约8英尺高、6英尺宽的洞穴。
黑乎乎的洞口像一头怪兽张大的口,仿佛要把来者一口吞噬下去似的。
贝格轻轻地对泰利说:不管是什么奇禽怪兽,这儿肯定是它的洞穴了!他俩紧紧地靠在一起,默默地观察着。
贝格吃惊地说:这洞穴也是用工具开凿出来的。
什么动物竟能使用工具?泰利说:走,进去看看!贝格一把拉住了他:慢点儿!他拾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洞去,拉着泰利闪到一边,屏幕息静气地等待着。
小石子滚了一阵停下来了,接着,依然是死一般地寂静。
他们俩握着手枪,打亮了手电,蹑手蹑脚地向洞中摸去。
阴暗中,只觉洞壁上的嶙峋怪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怪,向他们迎面扑来。
四周静得出奇,小风飕飕地吹来,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偶尔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这更增添了洞中的阴森、恐怖气氛,使人心惊肉跳。
走着走着,洞穴忽然变得宽敞些了,像一个小房间。
他们用手电一照,发现石室中竟然放着钢制的桌子、椅子和一些仪器。
他们看出来了,这是一些老式的飞船中的仪器,它们不知在这儿经历了多少磨难,因为机器的外壳上有不少创伤。
倘若不是处在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环境中,他们准会以为进入了一个博物馆的仓库呢!当手电照到石室的另一角时,他们不仅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只钢制的床安放在屋角,床上是一具白骨。
贝格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仿佛感到那令人战粟的骷髅正用阴森森的眼光望着他们。
他仿佛听到骷髅冷笑着说:瞧,这也就是你们的下场!他俩互相望了一眼,壮着胆子走到床边,仔细观察了一番,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骨骼。
看样子,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
他是谁呢?怎么会到这儿来呢?他们正疑惑着,忽然看到在床边小钢桌上放着一束水灵灵的小蓝花。
泰利立即断定,这就是刚才在湖边采的那种小花。
这酷似毋忘我的小蓝花,对着一具毫无知觉的白骨情切切、痴迷迷地吐着幽香。
是谁把它放在这儿的呢?莫非这儿还有人活着?他们又惊恐又欢喜地在洞中搜寻着,然而,在洞中没有发现任何人生活的痕迹。
贝格,快来看,一个本子!泰利在一只钢箱中找到一本精心包起来的本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看到上面依稀可辨的字迹:宙斯号,尼蒙,2827年1月。
2827年!离现在已经300年了!泰利惊叫起来。
尼蒙?尼蒙?贝格自言自语着,思索着。
突然,他一拍脑袋,说:泰利,我们发现奇迹啦!你记得吗,航天史中记载着:2827年,举世闻名的宇航员、28岁的尼蒙博士驾着宙斯号飞船,准备把一船机器人送到格罗多斯——星系中一个小星球上,可是,飞船进入太空后,突然失去联系,从此杳无音讯,至今不知下落……是的,莫非他就是尼蒙博士?泰利又惊又喜:那么,这就是他的日记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本子。
日记上的字迹东倒西歪,仿佛出自一个垂危病人之手,再加上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了,他俩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月×日真是天大的不幸,飞船外部的引擎发生了爆炸事故,把飞船推离了原定的航向。
接着,飞船内部的几个引擎也发生了故障。
现在,我们离格罗多斯星系越来越远,看来,这茫茫的太空将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了。
突然,不知从那儿冒出了一颗绿色的小星。
哦,小星啊小星,你可真是我们的救星!我和宙斯号像陨石似地向绿色的小星冲去。
我们重重地撞在一座山上,只觉得浑身一震,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的头像要裂开来似地疼痛,一定是撞伤了。
我的口又苦又涩。
水……水……咦?是什么流进了我干裂的口中?是母亲甘美的乳汁?是清润可口的琼浆?我竭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哦,是她!是伊丽莎白!×月×日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软茸茸的小草像条毛毯。
我的头,我的手都被精心地包扎好了,多亏伊丽莎白救了我。
我艰难地转过头来,伊丽莎白忧心忡忡地坐在我身边,两眼迷茫地盯着山脚下。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哪,我的宙斯号!我忘却了伤痛,一翻身,蹦了起来,向宙斯号冲去。
宙斯号摔得伤痕累累,它已再无修复的希望了。
然而它却奇迹般地为我保留下不少仪器。
我伸手抓起无线电通讯设备,急急地呼叫着。
可是,除了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还是没有任何反响。
这是什么原因呢?伊丽莎白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默默地拿起测定仪器,工作起来。
三小时过去了,她满脸绝望地拿着电离层测定器回来了;据测定,这个绿色小屋的电离层极厚,一般飞船中小功率的无线电发出的讯号是根本无法穿透的。
我们唯一的一台强频率定向无线电又坏得不堪收拾。
看来,我们陷入绝境了。
小星啊小星,看来你并不是我们的救星,而是一座天牢。
×月×日这下我们真的成了太空中的鲁滨逊了!伊丽莎白不声不响地在山坡上开好了洞穴,我住大洞,她住小洞,还有一个储藏室。
她把宙斯号上能用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我们有了一个家了,一个简陋然而温暖的家。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伊丽莎白呢?是仆人吗?不,她是我生死与共的伙伴,没有她的抢救,我大概已和宙斯号同归于尽了吧?在我受伤以后,她完全代替了我的工作。
现在,她已测量计算出来,这颗小行星上的一天有25个小时;星球轴倾斜度小得可忽略不计;有二个月亮,还有许多许多有关小行星的数据……伊丽莎白简直是个科学家呢!×月×日我们的食物已经吃完了。
饿得两眼发花。
绿色小屋上的水是纯净的,可是总不能整天喝水呀!真是祸不单行,我的伤口感染了,疼痛难忍,几乎天天躺在洞中。
伊丽莎白悄然无声地忙碌着。
中午,她给我端来了一盘从未见过的食物,伊丽莎白把它切成簿簿的一片片,放在我口中,吃起来很像土豆的味道。
我狼吞虎咽地嚼着,问:伊丽莎白,这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她说:我在山脚下挖来的,它开着漂亮的小花。
这是它的块根,我化验了,它没有毒。
说着,伊丽莎白递过一束蓝色的小花来。
哦,多美丽的小花,它多像我心爱的家乡的毋忘我花!我的家乡的毋忘我花是举世闻名的,它能使你想到湛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爱人蓝宝石似的眼睛……现在,在这渺茫的太空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它。
小蓝花引起了我无限的思念:大地,我的母亲,我还能回到你的怀抱吗?我深情地把小花放在小钢桌上,香甜地吞下最后一片土豆。
伊丽莎白见我吃得津津有味,满足地笑了。
×月×日她真是个会观察人的姑娘。
从那天起,我的床边天天都有一束我喜爱的小蓝花。
这绿星上的蓝花,我们叫它太空中的毋忘我。
每当我思念着大地、亲人时,它总是静静地伴着我,幽幽地吐着清香,给我带来无限的安慰。
除了照料我,伊丽莎白整天呆在她的小洞中,不知在干什么?我问了多次,才知道她还在修理定向无线电。
唉,快摔成一堆废铁了,能修好吗?可是,我不愿扫她的兴。
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月×日伊丽莎白的眼睛比她的嘴更会说话,所以,我极少听到她的声音。
这儿是多么寂寞啊!四周是那么静,没有人类的生息,没有机器的轰响,没有动物的活动,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死一般的寂静,静得简直要使人发疯!忽然,我的耳边飘来了轻柔的歌声:你在哪里呀,蓝色的眼睛?你在哪里呀,美丽的家乡?……哦,这是我最喜爱的家乡小曲,她从哪儿学来的?莫非她留意于我平日随心的哼唱?这优美动人的歌声,从伊丽莎白的小洞里传来,像无意又像有意地送到我的耳边。
我听着听着,渐渐忘记了忧伤,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寂寞。
哦,伊丽莎白,谢谢你,谢谢你美妙的歌声!×月×日我的身体已虚弱不堪,伤势越来越重,经常昏迷不醒,因为没有任何药物治疗。
伊丽莎白忧伤地流泪。
她没日没夜地在修理定向无线电。
我知道,为了挽救我的生命,她希望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可是,从她绝望的脸上,我知道她未能征服她的对手。
在这远离地球的不知名的小行星上,只有我和伊丽莎白相依为命。
她忘我地照料着我,体贴、关心,多像一个温柔的妻子!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她那瀑布似的金色的头发,她那流波闪闪的大眼睛,她那婀娜的身影……哦,伊丽莎白,我的天使,倘若你真是……那该多好!×月×日伊丽莎白高兴极了,她告诉我,定向无线电快修复了。
可是,我能等到这一天吗?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生命之泉已经枯竭,我将永远安息在这绿色的小星上。
然而,我是多么思念我的故乡啊!我是多么希望能和伊丽莎白一起去采撷家乡娇美的毋忘我花啊!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仿佛到了我可爱的家乡,见到了我慈爱的母亲,我捧着母亲的手,亲吻着,狂热地亲吻着。
是谁在抽泣?哦,母亲,你远方的儿子归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哭呀?我睁开眼,原来我握着的是伊丽莎白温暖柔软的小手,她正伤心地哭着,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
见我又睁开了眼,她又惊又喜,破涕为笑,她羞涩地抽出了手,一旋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为我送来了一大束太空毋忘我花………………日记还有几页,但字迹更歪斜、模糊,已经无法辨认了。
看来,这是尼蒙博士的临终遗言,可惜贝格和泰利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合上日记,一个疑问同时跳了出来:伊丽莎白呢?她不可能生活300年,倘若她也长眠了,那么她的骨骼呢?他们谁也没说话,沉思着。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小星披上了朦胧的晚礼服,山峰已变成了灰暗的剪影。
夜色降临,贝格觉得山洞中的气氛似乎更阴森了。
他拉泰利,不安地说:我们快回飞船去吧,再晚了,我们会迷路的。
好!泰利像包扎宝贝一般地把日记本包好,装进衣袋。
他们走下山坡,一直来到湖边的沙滩。
那位尼蒙博士不知在这儿住了多久?贝格边走边说。
他能在这儿活下来,我们也能活下来。
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有感情了!你能乐天安命,我真不胜高兴。
看来,我们得永远呆在这儿了。
明天,我们还得去找另一具骨骼。
贝格苦笑着说。
另一具骨骼?是的,伊丽莎白的骨骼。
趁我们还能动弹,我们为他俩尽点最后的义务,埋葬他们。
你说好吗?好——泰利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顿住了,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沙滩。
接着,又慢慢地蹲下身去,仔细地辨认着沙滩上的一个痕迹。
贝格惊疑地跟着蹲了下来。
人的足迹!他俩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惶恐不安。
这两个足印很小,看样子像个女人的脚印,可是这个脚印很深,女人是不会有那么重的。
更使人疑惑不解的是,除此之外,附近再也没有第三个脚印了。
贝格沉思片刻说:看来这家伙在岩石上跳来跳去,而这里两块岩石之间相距甚远,所以只好跳在沙滩上了。
你说对吗?泰利不自觉地把手按到手枪上,说:这个家伙也许会来拜访我们吧?这样一说,两人好像觉得附近已有什么怪物躲在阴影中窥探着他们了。
他俩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立起身来,赶紧向飞船停落的地方奔去。
夜是漫长的,苦恼人的夜更是漫长。
对于两个关在十分狭小的飞船中停落在陌生的星球上的人来说,这绿色小星上的一夜,更是长得简直无法忍受。
他们谁也没有合眼。
山洞、白骨、鲜花、日记、脚印,走马灯似地映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他们几乎是欢呼着迎来了曙光。
两人草草地吃了早餐,迫不及待地向沙滩走去:谁都想知道,沙滩上是否又增添了新的足迹?沙滩上,除了他们的足迹,依然只有那两个神秘的脚印。
或许这也是历史的遗迹,它能保留300年?实在令人不能置信。
泰利,昨天没来得及到小洞中去看看,说不定伊丽莎白就安息在她的小床上呢!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洞中。
山洞里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昨晚他俩翻动过的东西依然放在老地方。
贝格和泰利望了望与这间石室相连接的内室,准备进去搜寻一番。
他们正要迈步,突然,泰利紧张万分地抓住了贝格:贝格,你听!从幽暗的内室中传出了一阵呱嗒呱嗒的声响。
一会儿,这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拖着沉重的步子。
贝格和泰利紧张得连气也喘不出来了。
他们紧紧握着手枪,躲进一个黑暗的角落,屏声息气地注视着。
呱嗒——呱嗒,脚步声越来越近,贝格的手心都冒出汗来了,泰利紧紧挨着他,鼻子微微地颤抖。
呱嗒——呱嗒,朦胧中,他们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身影走到尼蒙博士的床边,跪下了。
一会儿,他们听到了喃喃的说话声:尼蒙,我的尼蒙,我给你送毋忘我花来了。
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我的尼蒙,我多么恨自己的无能啊,倘若我能早一点修好定向无线电,或许你能得救的。
可是,迟了,你永远永远安睡在这儿了。
我不能抛开你回到地球上去,我宁愿留在这儿,永远永远地陪伴着你,为你送上一束太空毋忘我花……是伊丽莎白!听到这儿,贝格和泰利几乎同时肯定这个人影是伊丽莎白。
可是,他们又马上否定了,谁都知道,人没有那么长的寿命,更何况在这样一颗与世隔绝的绿星上!她究竟是谁?贝格和泰利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手电,手电光中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她泪痕满面地伏在尼蒙博士床边。
她和尼蒙博士日记中描述的一模一样:金色的卷发、迷人的双眼、秀丽的身材……贝格和泰利惊讶得张大了嘴。
是鬼魂?是幽灵?不,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姑娘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住了,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光亮的来源。
看到是个温柔的姑娘,贝格不禁壮了胆。
他拉着泰利从暗处走了出来。
姑娘一见他俩,大吃一惊,连连地向后退着。
贝格彬彬有礼地说:十分抱歉,没有找到主人,我们擅自进来了。
姑娘的眼光停留在他俩的增压服上,一种十分亲切的感情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说:啊,不,见到你们我很高兴,我已经有300年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她的泰利,这时忍不住开了口:请原谅,我们有幸拜读了尼蒙博士的日记,如果我们没有猜错,您是伊丽莎白?姑娘点点头,是的,我叫伊丽莎白。
泰利满腹狐疑,禁不住又问:您一个人在这个天牢里生活了300年之久?伊丽莎白看出了泰利的疑惑,禁不住嫣然一笑。
她没有回答泰利的问题,却转向贝格,问:你们一定是宇航员,怎么到这个小星球上来了呢?是来侦察吗?贝格摇摇头,十分懊丧地叙述了他们的遭遇,最后,他苦笑着说:看来,我们也将和尼蒙博士一样,永远安息在这儿了。
一直城沉思的泰利这时插话说:不,贝格,我们会有希望的!他诚恳地对伊丽莎白请求说:伊丽莎白,请说说你能在这儿生活这么久的奥秘,我们要生存下去,争取一块儿返回地球!伊丽莎白莞尔一笑,沉吟片刻,说: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伊丽莎白把贝格和泰利带到一个更大的石室中,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看到一大堆各种形状的箱子以及许多乱七八糟的被肢解了的机器人。
我就是靠它们活到今天的!伊丽莎白指着那堆被肢解了的机器人说。
贝格和泰利犹如坠入了五里云雾中,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伊丽莎白竟是个机器人!伊丽莎白说:泰利,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我是个万能机器人,是尼蒙博士的助手。
伊丽莎白继续说:宙斯号装载的货物中除了仪器大部分是机器人。
这些年来,依靠它们身上的零件维持着我的‘生命’。
现在零件已经用完了,我也快完了。
能和尼蒙博士一起安息在这绿色的小星上,我就不会觉得死是令人遗憾的事了。
伊丽莎白疲乏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又说:看见你们,又使我想起了宙斯号遇险的情景,我十分同情你们的遭遇。
我在安息之前,我愿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们,设法帮你们回到地球上去。
真的?这次,贝格和泰利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是的,我早已修复了定向无线电,可惜那是在尼蒙博士去世后的几天。
现在你们可以用它和奥佩号取得联系。
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电源!贝格焦急地说。
伊丽莎白指指墙边一排用绝缘塑料封着的瓶子。
泰利过去一看,是酸性电池!对了,利用酸性电池的化学反应,可以产生电流。
伊丽莎白说:我早已不想和外界联系,所以没有试过它们。
如果电池没有失效的话,它们就能产生足够的电流了。
泰利激动地握住了伊丽莎白的手说:伊丽莎白,你太好啦!贝格、泰利和伊丽莎白吃力地把沉重的电池瓶搬到一起,准备试验。
突然,贝格拍了一下脑袋叫道:不行,我们唯一的天线在飞船上,如果要把它弄到这儿来,可太费事了,我们必须把这些东西般到飞船边上去。
泰利望着这一大堆的东西,犯难了。
伊丽莎白说:我来搬吧,尽管我已经十分虚弱,可是跟你们比,我还行。
说完,她拎起几只沉重的箱子,摇摇晃晃地向洞外走去。
伊丽莎白,快放下!你会累坏了的!泰利禁不住叫起来。
傻瓜,她是机器人!贝格提醒他说。
不!泰利望着伊丽莎白蹒跚的脚步,心中忽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情,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钦佩?感激?怜悯?爱慕?……他自己也不知道。
猛地,他抱起一只沉重的酸性电池瓶,大步赶上了伊丽莎白……当暮色苍茫的时候,贝格和泰利已经把那架老式定向无线电装好了。
他们试测串联好的电池瓶,瓶里响起了轻轻的噗噗声,并冒出了汽泡。
一条细长的电线通向船仓,把这架定向无线电与船仓中的天线连接起来。
准备好了吗?贝格问。
快好了。
泰利捏紧了话筒说。
他看着微微闪光的指针:电源比我们飞船上的强几倍,应该没啥问题。
但还要看奥佩号目前所处的位置。
另外,太阳对无线电发射将会有什么影响,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
他按了一个按钮,一只黄色的小指示灯立即亮了起来,他宽慰地舒了口气,一边准备通话,一边用目光寻找着伊丽莎白。
刚才他们忙于准备,没注意伊丽莎白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他们。
泰利问:贝格,伊丽莎白呢?她好像疲惫极了。
哦,不知道。
你别耽心,她是机器人。
贝格说着,对泰利一挥手:开始呼叫!泰利只好收回目光,他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呼叫起来:紧急呼叫!紧急呼叫!X-2呼叫奥佩!X-2呼叫奥佩!……泰利反复了好多次,然后停下来,倾听着。
扩音器里只有轻微的干扰声,此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俩互相看了一眼。
贝格说:再呼叫!紧急……X-2……再等一会儿看看。
贝格掏出了烟,递给泰利一支。
他们俩都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吐着烟圈,其实,都全神贯注地竖着耳朵,捕捉着扩音器中任何一点儿微小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寂静与焦虑中,泰利忽然又想起了伊丽莎白:300年了,她独自在这儿活动着……突然,扩音器里响起了劈劈啪啪声音:X-2!X-2!奥佩呼叫!奥佩呼叫!贝格和泰利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两只手同时抓住了话筒:奥佩号!奥佩号!X-2和你通话!贝格的声音都颤抖了。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贝格扼要地叙述了他们的遭遇和目前的处境。
扩音器里静了一会儿,大约是奥佩号正在研究决策。
不久,声音又响起来了。
马上派X-3号来,在地球时间12小时内到达。
维修组随后出发。
地球时间10小时后再联系。
电讯收到,通话结束。
电讯收到,通话结束。
贝格说完话,依然紧紧地攥着话筒,泰利也像醉了似的靠着他。
好半晌,他们突然从梦中醒来似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兴奋的,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贝格,快!快把这好消息去告诉伊丽莎白!让她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泰利高兴得大叫大嚷着,一把拉起贝格就往山洞冲去。
泰利一边跑一边说:她一定累极了,我们真得好好谢谢她,没有她,我们就完了!大概因为绝境逢生,贝格太兴奋了。
从来不开玩笑的他,这时一反常态,笑着说:你好像爱上了她?别忘了,她是个机器人!泰利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跑着,跑着。
他们又登上了壁梯,来到山洞前。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泰利迫不及待地叫唤起来。
洞中边叫边往里走,可是没有人应声。
伊丽莎白不在洞中,她到哪儿去了呢?他们失望地转过身,不知到哪儿去寻找伊丽莎白。
刚才还是那么欣喜欲狂的心顿时充满了一种不安和惊恐。
泰利,快看!突然,贝格发现在墙角那只钢床上,那具白骨的旁边,躺着一个人!他俩快步走到床边,呆住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安详地躺着,就像熟睡了一般。
她那秀美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来,她已实现了她最终的心愿。
泰利默默地站了半晌,缓缓地转过身,向湖边走去。
不一会儿,他捧来了一大束蓝色的小花,那种尼蒙博士和伊丽莎白称为太空毋忘我的小花,轻轻地、深情地放在床前。
两天以后,贝格和泰利正整装待发。
已修复的X-2与X-3、维修飞船并排在山坡上。
这时,泰利钻出座舱,远望着山坡上的洞穴,这个曾使他绝望的小星球,现在却使他有几分留恋。
他喃喃自语:别了,绿色的小星!别了,伊丽莎白!他最后望了一眼山洞,用力关上了舱门。
一排排指示灯闪闪发光,飞船慢慢离开了绿色的小星,向奥佩号飞去。
小星上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山坡上,山洞里,那束太空中的毋忘我花正对着尼蒙和伊丽莎白美好的灵魂,吐着醉人的幽香……《绿阳篷街的克隆人家》作者:[挪威] A·R·英夫五月三日嗨,萨利!我很好,孩子们怎么样?好极了。
对,我知道,在新闻里看到了。
艾德也不愿相信,一户克隆人家庭搬进我们这条街了!倒不是说我仇视克隆人或别的什么,但什么样的人能住进绿阳篷街,我们心里的确也是有杆秤的。
谁知道他们带了什么病呢?我肯定他们的孩子会夭折,那些克隆羊和克隆牛全都没活多久。
真的吗?全都是从一个人克隆出来的?说实在的,那可真恶心,孩子们需要有爹有妈。
等他们长大了,他们的妈妈该怎么办?做变性手术变成爸爸?她愿意?噢,你开玩笑吧!得,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弄出什么事来。
不,我们就呆在这里。
不能让人说,克隆人才刚搬进来我们家就吓跑了!我一有新消息就告诉你。
等等,我这里正好有个网络摄像头空着没用……让我把它架在窗子前面,这样你就能看见他们家的车道了,就在街对面。
克拉伦斯!进来,饭好了!萨利,别替我们担心,拜!五月四日嗨,萨利!你用我的网络摄像头看了吗?见到新闻里那场面了吧?搞得满城风雨的,每天闹好几个小时。
你看见他们搬东西进去了吗?整个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
我们家艾德装出大无畏的样子,其实我想他心里和我一样。
不过,他到底还是出门向那当妈的问候了,那个女的名字好像叫瓦莱丽·金,她的孩子们也都出来了。
哇,真让人毛骨悚然!她们全都长跟那女的一模—样,只是年龄不同罢了。
什么?瓦莱丽肯定有40岁啦?她的大女儿最多十二三岁,小的那个我看大概6岁。
她俩简直就是从她们妈妈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头发一样,眼睛一样,连鼻子也一样。
当然,衣服不一样。
我还以为她像意大利人呢。
她们家要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到我们社区的幼儿园。
噢,那你会怎么做?没出事前我们幼儿园是不能拒收那孩子的。
可怜的卢克利希亚太太紧张得要发神经了,她明天也正要把她的小儿子送到那家幼儿园……但她对我说,要是出了事,她就不会再送孩子去了。
我不停地举手划十。
好了,谢谢,拜。
五月六日嗨,萨利……不,我们很好啊。
我早就知道这事会发生的,这个叫瓦莱丽的女人,她最小的那个克隆儿病了,才刚去幼儿园第一天哪……当天下午,所有的家长都开车把他们的孩子从幼儿园接走了。
艾德说,如果卢克利希亚太太可以起诉姓金的女人对她那可怜宝贝儿子的健康构成威胁的话,他会让我们的私人律师帮卢太太一个忙。
那个女人真够厚颜无耻的,现在她反倒声称幼儿园害了她的克隆孩子,我问你,如果克隆儿生来就有各种先天缺陷,那怎么是我们的错呢?她为什么不像正常人那样生孩子呢?没有,我看她没和另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如果有另一个女人我早就会注意到的,我能看见进出她家的每一个人。
等等,我想我看见了……噢,不是的,只是个送比萨饼的。
但是,当卢太太上班时,把儿子托在哪里呢?我已经和她谈过了,我会帮她照看儿子的,直到她找到一个好保姆。
绿阳篷的街坊们都是互相照应的。
艾德现在开进车道上来了……我一定得让他参加今晚的街坊值班会议,他会告诉委员会这个女人得搬走了。
我肯定。
谢谢你支持我,萨利。
谢了,拜。
五月十一日嗨,萨利!唉,这周总算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从何讲起,整个世界都疯了吗?没有,住房管理委员会并没有赶她走。
那个女的来开会了,还紧跟着个雇来的医生,想让我们相信她的克隆孩子没有威胁到其他人的健康。
基因·布通,就是住在街那头的有名的外科医生,他为我们说话。
姓金的请来的医生是个欧洲人,但不是那个给她做克隆手术的医生。
我让艾德带了个针眼摄像头,这样他就能把会议给录下来了。
我会用电子邮件把这段录像给你发过去……好了,已经发送成功了。
瞧那个医生系的领带,真难看。
你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吗?真的吗?我还以为他说的‘检验结果呈阴性’是否定的意思呢。
这么说,他并没有掩盖事实?噢,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我支持布通医生的观点:这么容易被其他孩子传染病菌的克隆孩子,注定也是那些病菌的携带者。
真庆幸我的克拉伦斯已过了上幼儿园的年龄。
不,委员会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
那些捕捉新闻的直升机和鬼鬼祟祟越过警戒线的记者们太不像话了。
没人想仇视她,她眼下还呆在这里呢,但我觉得她会厌烦的,很快就会搬走。
我的意思是,这里没人愿意和她讲话。
我才不会让克拉伦斯靠近那些克隆人呢——所有其他的孩子都怕他们……让这些克隆孩子在那种孤立的环境中生活实在太残忍了。
萨利,我搞不懂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为什么要搬回美国?出于政治原因吗?我不知道……也许她觉得这些克隆孩子就是她本人,这种想法很疯狂,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也许她曾经这么想,而且永远摆脱不掉……你了解我的,萨利,我是个正常人,我爱艾德,他也爱我。
我们想要一个儿子。
克拉伦斯就是我们所能要求的一切。
事情本该就是这样子的。
你得舍弃一点自我来创造一个新生命。
但克隆太……自私了。
这就好像你不想让孩子成为另一个个体,而只是想让他成为你的一个拷贝。
这样肯定是不对的,那些克隆人要为此受苦遭罪的。
噢,萨利,这太恐怖了……克拉伦斯!我早就告诉你别在屋里玩水枪!萨利,我得挂了,这孩子今天有点野。
对,咱们得尽早碰个头。
就让咱两家在海洋世界见面吧,拜!六月一日嗨,萨利……等等,我去把摄像头从窗户那边拿过来,这样你就可以看见我了。
这件衣服我穿起来还挺漂亮吧?这是我今天在社区店里买的!他们通过我的网络摄像头估计了我穿的尺码,我去取的时候这衣服已经做好了,非常合身。
你也可以订一件。
你肯定猜不到这件衣服是谁设计的,是瓦莱丽·金!她的大女儿正帮她干活,或者是我听说的。
我在网上搜索时发现她们的网站主页,她们在上面出售自己的设计花样……这里还写有‘瓦莱丽·金和普丽玛·金版权所有’。
‘普丽玛’是意大利文,就是那个大女儿的名字,小一点的那个女儿叫‘赛康达’。
我正想着邀请瓦莱丽呢……不,不是在街坊邻居面前邀请她!萨利,周末我们能借你的避暑别墅用用?艾德和我可以邀上瓦莱丽和她的孩子们,这样可以更多地了解她们。
好吧,如果你早就计划去那儿的话,我就不难为你了。
不,我没有生你的气。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噢,最近这几周她们的生活恢复正常了。
我很想看看她们都干些什么,怎么生活。
也许……哦,我不该瞎猜的……也许她使唤这些克隆孩子为她做衣服,就像个私人开的血汗工厂一样。
天哪,但愿我刚才没讲那些话。
现在穿着这件衣服我真有种负罪感!你能想象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吗?除了那个送比萨饼的来过,她们家几个星期都不见男人的影子!卢克利希亚太太的儿子还呆在我这儿,他和克拉伦斯现在可要好呢!等哪一天新来的保姆真要接替我的时候,我想我还舍不得他呢。
艾德要回来了,萨利,拜!六月三日嗨,我很好。
萨利,我不该跟你讲这个的,但是……卢太太今天都掉眼泪了,她私下里告诉我了一件关于普丽玛,就是瓦莱丽·金的大女儿的事儿,真让我毛骨悚然。
卢克利希亚的女儿说,她看见普丽玛在学校洗手间里呕吐,当时她以为没人会看见她。
那个女孩看上去开始变得有点臃肿。
你还记得那些克隆老鼠的照片吗?或者是克隆豚鼠的照片?它们刚被克隆出来时就带有缺陷,后来变得肿胀起来,肥得无法想象。
也许这种事情正发生在瓦莱丽的孩子们身上。
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赛康达……我都不想谈起这件事儿。
真的吗?他向你问起我们了?这个卑鄙的家伙!萨利,我知道我们信得过你。
这些讨厌的记者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隐私。
他们不能再进到绿阳篷街,居然去联系住在街外的朋友……听我说,他们这种人真恶心。
艾德说自从金家搬来后,我们房产的价值就跌了5个百分点。
不是的!我们绿阳篷街有黑人、亚洲人,还有拉丁美洲人的住家……都是体面的高收入人群。
他们也会这么说的。
我还是觉得她在这儿最多住到年底。
你等着瞧吧。
对,我也想到过这事儿,光靠那些服装是不够支付她的房租的,那只不过是她的爱好罢了。
我一直在网上搜索,而且已经挖出一些关于她过去的奇闻逸事……喏,我这就把这些网页资料传给你……这下你知道了吧,瓦莱丽·金肯定是个女继承人,她可真走运。
也许克隆原来不是她要做的,也许是她那死了的丈夫劝她克隆她自己的……这是浪漫呢还是荒诞?我不知道!等等,艾德在边上呢,让他跟你丈夫谈谈这事儿。
我们周末会玩得很开心的!我会带上你的新衣服,你穿上去会显得年轻10岁的!萨利,我逗你玩的。
拜,周五见!六月十四日嗨!噢,萨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普丽玛,那个大女儿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这张照片是卢太太的女儿今天用相机拍的……瞧,你简直无法相信,就在两个月以前她是多么苗条。
基因·布通说这是克隆导致的一种众所周知的基因缺陷,那些克隆牛也是这样的。
她不会死的,我的意思是不会马上死,但是从长远看,当然对心脏不利。
你知道我怎么啦?我今天在商店里碰见瓦莱丽了,后来我就开始跟她谈起来。
她戴着墨镜,我觉得她最近体重减轻了。
她说小女儿赛康达很抑郁,想要搬回欧洲。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告诉瓦莱丽,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应该把孩子摆在第一位。
我甚至还问了她最近是不是和什么人呆在一起。
噢,只是谣传而已……有人看到她这周经常和诺顿先生,那个鳏夫,在一起……但她说他们仅仅是朋友。
你应该听说过加里·诺顿吧?那场事故太可怕了。
我觉得他已经酗酒成性了。
你认为我应该吗?哟,不知道艾德会怎么想……但我还是会拜访加里的,而且还要问问瓦莱丽的事儿。
我正在募集社区捐款呢,加里正好在我的名单上。
好的,好的,萨利,拜!是萨利吗?那个加里·诺顿是个恶魔。
我去了他的住处。
他给社区基金捐了款,一切本来好好的,可是当我问他是不是在陪着那个女人时,他就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我。
还把我的克拉伦斯叫做‘机器人’和‘机械怪胎’。
我是在哭,换了你,难道你不伤心吗?好的,但是……算了。
我能瞧出来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孩子使他很痛苦,但他也无权……我并不是那种心怀仇恨的人,萨利!你更了解我。
你说什么呢?你无权来评判我!克拉伦斯是我的,他是我的宝贝儿,我爱他。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会留着他。
萨利……萨利……我再也讲不下去了,我太累了。
回头再打给你好吗?夏利①吗?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那样……不,我没有。
几(只)不过有一两个罢了。
告诉我他爱我,夏利。
他爱我的,不是吗!他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克拉伦斯。
那孩子就像是我的一块心头肉。
我的意思是说,这可跟那个女的以及她的那些变态克隆儿大不一样。
克拉伦斯可以随时离开我,只要他愿意!但他不会的。
我们就像妈妈和儿……那个该死的小鬼哪儿去了?他会告诉你的。
我要让他当着你的面告诉你,夏利,我会这么做的。
过来,克拉伦斯,到这儿来。
对着话筒讲。
对,就介(这)样。
现在告诉夏利,你最爱的人是谁?谁是你的妈?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过来,你这个小——!六月十六日绿阳篷社区公告板:儿童机器人出事了一个型号为鲍比·索克斯HK-6的普通型儿童机器人昨天早上被发现毁弃于其主人诺玛·海明(37岁)的屋外。
海明太太尚未就此事作任何评论,而且也没有提供线索谁可能对此事负责。
该机器人早已成为本街区广受欢迎的装置,以其绰号克拉伦斯而家喻户晓。
绿阳篷社区公告板:金家搬出绿阳篷瓦莱丽·金(35岁),克隆姐妹普丽玛·金和赛康达金的母亲,已经声称她会马上搬走。
她对本栏目编辑说:我想对绿阳篷街的居民致以谢意,谢谢大家和我共同相处了这段时光。
她并未说明搬离的动机。
六月二十日绿阳篷社区公告板:街坊们夹道欢迎新来的孩子诺玛·海明(37岁)希望绿阳篷街的每个人都来欢迎她的新机器孩子——一种型号为鲍比·索克斯MK-X-7的机器人,其人工智能化业经升级。
据报导,该型号是一种技能娴熟的监视机器人,配有业界最尖端的激光麦克风和生物传感器,并且能协助保卫邻里的安全。
①主人公在这里因说话激动而造成口音走形,把萨利说成夏利,后面几处也有类似的变音词语。
《绿字的研究》作者:尼尔·盖曼马骁 译编者按:尼尔·盖曼的这篇作品获得了2004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奖,其最大特色是将柯南·道尔和洛夫克拉夫特两人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文中的古神源自洛夫克拉夫特库图鲁神话中的设定,而主要的出场角色都是柯南·道尔笔下的原班人马。
另外,作者还将福尔摩斯时代前后的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巧妙地穿插了进去,营造出一种古怪的历史氛围。
真实和虚构的结合,侦探和奇幻的交融,或许这就是这篇文章获奖的原因吧。
一、新朋友在刚刚结束的欧洲大巡演中,海滨剧团曾在诸国君王御前献艺。
喜剧与悲剧的融合,华美而生动的表演,为他们赢得了来自皇室的掌声与喝彩。
如今,这家享誉欧洲的剧团终于来到了德鲁里街的皇家宫廷剧院。
他们将于四月在此举办一次短期演出,剧目包括《我一模一样的兄弟汤姆!》、《卖紫罗兰的小女孩》和《古神降临》(一出恢弘壮美的史诗剧);全本大戏!门票现已开始出售!我相信,它巨大无比。
它是潜藏于万物之下的庞然大物,是幽深黑暗的梦魇。
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付诸文字后便显得荒唐可笑。
请原谅,我不是个长于文字之人。
那时,我正在寻找住所,正是这个原因让我遇到了他。
我需要找个人来分摊房租,所以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把他介绍给了我。
在圣巴特医院的化验室里,我们刚一见面,他就对我说:看得出来,你在阿富汗待过①。
这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①1878年,英国发动第二次侵略阿富汗的战争。
】太神奇了。
我说。
不算什么。
这个穿着试验室白色长袍的怪人说道。
后来他成了我的朋友。
从你端着手臂的姿势,我能看出你曾经受过伤,而且是非常特别的伤。
另外,你肤色黝黑,又有一副军人派头。
考虑到你肩膀的特别伤势和阿富汗穴居人的传统,在帝国的广大领地中,很少有其他什么地方会令一名军人饱受日晒和折磨之苦。
当然了,这么一说,事情真是简单得出奇。
不过,无论什么事,说穿了都非常简单。
我当时晒得皮肤黝黑,另外,如他所说,我确实受尽折磨。
在阿富汗,无论是神还是人,都那么残暴野蛮,无意于服从来自伦敦或柏林——哪怕是莫斯科的统治,也不准备接受教化。
我被派到那些群山之中,隶属于第一兵团。
在山地丘陵的战斗中,我们足以与阿富汗人抗衡。
但当战火烧到洞穴和黑暗之中时,我们就发现这场战争已经超出常轨,变得让人不知所措,无计可施。
我永远不会忘记地下湖那镜子般的水面,更不会忘记那个从水中钻出的东西。
它的眼睛不断开阖,低鸣随之响起。
这嗡嗡声盘旋而上,仿佛是一大群苍蝇——其规模比整个世界全部的苍蝇聚在一起还大。
能幸存下来真是个奇迹,但我确实做到了。
之后,我带着支离破碎的神经回到英国;可我的肩膀上被水蛭似的东西叮咬过的地方,却留下了永久的烙印——皮肤萎缩,如雾色般死白。
我曾是名神枪手,但如今却一无所有,惟有对地下世界刻骨铭心的恐惧还萦绕不去。
这恐惧令人焦躁狂乱,让我宁愿从退伍金中拿出六便士去坐出租马车,也不愿花一便士搭乘地铁。
尽管如此,伦敦的迷雾与黑暗仍旧接纳了我,抚慰着我。
因为在夜里尖叫,我被第一家公寓扫地出门。
我曾在阿富汗待过,但今生今世再不愿重返斯地。
我晚上会尖叫。
我告诉他。
有人说我会打鼾,他说,另外我起居没有规律,还经常用壁炉架做打靶练习。
我还需要起居室来约见客户。
我很自私,注重个人空间,还容易感到无聊。
你觉得这成问题吗?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
我们握了一下。
他为我们找的房子在贝克街,对两个单身汉来说,这房子绰绰有余。
我时常被我这个朋友对于隐私的要求所困扰,也尽量避免不去询问他到底以何为生。
不过,仍有很多事一直刺激着我的好奇心。
他有不少客人,来访不分早晚。
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卧房,心里不断琢磨着他们和我的朋友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单眼浑浊、面无血色的妇人;像是旅行推销员的矮小男子;穿着天鹅绒上衣、身体健壮的纨绔子弟,等等等等。
有些人时常造访,更多的则只来一次,和他谈上一会儿,便离开这里,走时或者神色困窘,或者心满意足。
他对我来说,真是神秘莫测。
一日清晨,我们正在共享房东太太烹制的美妙早餐,我的朋友突然摇铃把她叫了来。
马上会有位绅士造访,大概四分钟后,他说,请再布置一套餐具吧。
没问题,她说,我会在烤炉里多加一些香肠。
接着,我的朋友又开始读他的晨报。
我等待他向我解释,心里逐渐不耐烦起来。
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四分钟后会有一位客人?我没看到有电报或口信之类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
你没听到几分钟前一辆四轮马车驶过时的咔嗒声吗?它经过我们门前时慢了下来——很明显车夫是在查看门牌——接着就加速驶向玛丽莱博恩路。
在那里有很多去火车站和蜡像馆的客人,四轮马车和出租车拥挤混乱。
那儿的嘈杂,正是任何一个希望不被注意的人所需要的。
从那里步行过来需要四分钟……他看了看怀表,这时我听到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进来,莱斯特雷德②,他冲外面喊道,门没上锁,你的香肠马上就可以从烤炉里取出来了。
【②福尔摩斯故事中经常登场的苏格兰场警探。
】这位被称作莱斯特雷德的人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地把门关在身后。
不瞒你说,他说,我今天一早还真没找到机会吃点儿东西。
我相信自己现在绝对可以应付那些香肠。
他是个矮小的男人,我曾经见过几次,举止做派像个旅行推销员,做些廉价小玩意儿或者独门偏方的买卖。
我的朋友等房东太太离开房间后,便对他说:很显然,我看这次的案子一定事关国体。
我的星辰啊①,莱斯特雷德面色苍白地说,现在肯定还没有流言传出来。
快告诉我没这回事吧!说完,他就开始进攻盘子上堆得满满的香肠、腌鱼片、鸡蛋葱豆饭和烤面包。
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双手在颤抖。
微微地,颤抖。
【①感叹词,类似于我的上帝。
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古神都是自星辰而来。
】当然没有,我的朋友说,你来过那么多次,我自然记得你那辆四轮马车的轮子发出的吱嘎声:比高音C还尖的G调颤音。
而且,如果苏格兰场②的莱斯特雷德警长不能公开造访伦敦惟一的咨询侦探——尽管你还是来了,但没吃早饭——那么我想这不会是什么普通案件。
由此可见,它涉及到在我们之上的那些人物,必定事关国体。
【②伦敦警察局总部,负责大伦敦地区的治安。
】莱斯特雷德用手帕从下巴上擦掉蛋黄。
我仔细观察着他。
这个人和我印象里的警长全然不同,不过话说回来,我的朋友也一点儿不像我印象中的咨询侦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也许我们该私下谈谈。
莱斯特雷德扫了我一眼说道。
我的朋友像顽童一样笑了起来。
不用了,他说道,一人不及二人智。
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就等于告诉两个人。
如果我妨碍……我粗声说道,但我的朋友立即示意我安静坐好。
莱斯特雷德耸了耸肩。
对我而言,都一样,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能破这个案子,我就能保住饭碗。
如果你也不能,那我就只有等着被开除。
你只管用你的方法来破案,这就是我要说的。
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历史给我们的教训之一,就是任何事都能变得更糟。
我的朋友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岸沟区?莱斯特雷德扔下叉子。
这太可恶了!他喊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这样捉弄我!你应该感到羞……没人对我说过这件事。
但如果一名警长走进我的客厅,他的靴子和裤腿上粘了些特殊的深黄色泥渍,而且还没有干,那么,我想请您原谅我就此推断,他刚去过岸沟区霍布斯街的那些寓所。
在整个伦敦,只有那里能找到这种颜色特殊的黏土。
莱斯特雷德神色尴尬起来。
听你如此推理,他说,这似乎很容易看出。
我的朋友把餐盘推开。
当然如此。
他略显烦躁地说。
我和我朋友坐着一辆出租车驶向伦敦东区。
莱斯特雷德警长去玛丽莱博恩路找他的马车了,所以这时只剩下我们两人。
那么,你真的是一名咨询侦探?我问道。
伦敦惟一的咨询侦探,也可能是世界上惟一的,我的朋友说,我不会自己接案子,只是提供咨询。
别人带着困扰来找我,并向我详细描述案件,而有时,我会解决它们。
那些来找你的人……主要是官方警探,也有些人自己就是私家侦探。
这是个晴朗舒适的早晨,但我们却在圣贾尔斯的贫民窟边缘颠簸行进。
这里是凶徒和窃贼的聚集地,它对伦敦来说,就像是漂亮的卖花姑娘脸上的一颗毒瘤。
日光钻进马车车厢,投下微弱黯淡的光晕。
你确定可以让我同行吗?我的朋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有种感觉,他说,觉得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我们共同奋力拼博,肩并肩,手挽手,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
我是个理性的人,但也知道一个好同伴的价值。
自与你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你,一如相信我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一起去。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从阿富汗回来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价值的。
二、房间维克托的活力!最新电流疗法!你的四肢和那话儿是否缺乏活力?你是否会带着妒意追忆往昔?肉体的欢愉是否已被你埋葬、遗忘?维克托的活力将把生命带回早已失去它的地方;即使最老的战马也能再次变成骄傲的牡马!将生命带给死亡:古老的家族秘方和最尖端的现代科技相融合。
若想获取维克托活力的功效证明文件,请致信V·冯·F③公司。
伦敦切普街,1B号。
【③即维克托·冯·弗兰肯斯坦,《科学怪人》中创造弗兰肯斯坦的年轻学者。
】那是岸沟区的一栋廉价公寓。
一名警员站在前门。
莱斯特雷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算是致意,接着便催促我们进去。
我正要往里走,却发现我的朋友在阶梯上蹲了下去。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检查着熟铁刮泥器上的泥土,还用食指戳了戳。
等他觉得满意之后,才随我们走进房子。
我们上了楼。
我很容易就看出是哪个房间发生了命案,因为那个房间的门两旁各站着一名魁梧的警员。
莱斯特雷德冲这两人点了点头,他们就退到一边,让我们走了进去。
正如之前所说,我不是个职业作家,所以在描述这个场景时我感到左右为难,深知自己的语言不可能做到客观翔实。
但是我仍要开始这段叙述,而且恐怕还必须把它写完。
这桩命案就发生在这间小小的卧室之中。
尸体——其实只是身体剩余的部分——就在这里,倒在地板上。
我看到了它,但一开始——不知该怎么说——我没能看清它。
我所见到的是从死者喉咙和胸口汩汩涌出、四处喷溅的血迹:颜色从胆汁色到草绿色不等。
它浸透了破旧的地毯,也溅污了墙纸。
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地狱艺术家创作的一幅绿色画卷。
犹如百年之久的那一瞬过去后,我低头看着尸体,试图搞清造成这幕惨象的原因。
死者就像屠夫案板上的兔子一样被剖开了。
我摘下帽子,我的朋友也这样做了。
然后,他单膝跪下,检视尸体,观察那些割伤和砍伤。
接着,他拿出放大镜,走到墙边,检查那一团团干了的脓水。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莱斯特雷德警长说。
真的?我的朋友说,那你对此有什么见解?我想这是个单词。
莱斯特雷德走到我朋友站立的地方,抬头看去。
他头上不远,有一个单词;在褪色的淡黄壁纸上,用绿色的鲜血写就,都是大写字母。
Rache……?莱斯特雷德把它拼读了出来,很明显,他想写Rachel——雷切尔,但没能写完。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个女人……我的朋友一言不发。
他走回尸体旁边,抬起他的手。
一只,然后是另一只。
全部的指尖都没有血痕。
我想我们已经知道这个单词并非出自这位尊贵的皇室成员……你中了什么邪,竟然说……我亲爱的莱斯特雷德,请把我看作有脑子的人好吗?这尸体显然并非凡人——他血液的颜色、肢体的数量、眼睛,以及脸的位置,这些都是皇室血统的明证。
我可以打赌他是某位王位继承人,也许——哦不,应该是第二继承人——在一个日耳曼公国。
,他继续说,嗯,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那景象会让人惊骇不已。
哦,怎么了,我的好伙计——你在颤抖!请原谅,我一会儿就好了。
你觉得走一走是否更好?他问道,我对此表示赞同,并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走一走的话,我可能就要开始尖叫了。
那么,向西走吧。
我的朋友指着宫殿高耸的黑塔说道。
我们向那里走了过去。
你是说,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问道,你从未亲眼见过任何欧洲的皇室成员?对。
我说。
我保证你会见到的,他对我说,而且,这次不再是尸体。
我是说,马上。
我亲爱的朋友,是什么让你确信……?他指着一辆马车作为回答——它涂成黑色,停在我们前面五十码远处。
一个戴黑色高帽、身穿厚大衣的人站在马车旁边,打开车门,安静地等待着。
车门上,有一个金漆绘制的徽章,不列颠每个孩童都异常熟悉的肩徽。
真是盛情难却啊。
我的朋友说,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递给那个男仆。
他微笑着爬进那盒子一样的车厢,舒服地坐在软皮座垫上。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我试图与他交谈,但他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安静;接着就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沉思。
而我,则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所知的日耳曼皇室成员,但除了想起女王的配偶阿尔伯特王子是日耳曼人之外,一无所获。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硬币,有棕色和银色的,也有黑色和铜绿色的。
我盯着印在所有硬币上的女王头像,感到自己骄傲的爱国之心和赤裸裸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
我对自己说,你曾是一名军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我还记得,这曾是事实。
有一瞬间,我想起自己过去曾长于射击——我甚至愉快地想到,自己可以算是神枪手——但如今我的右手却如中风般颤抖不已,那些硬币在我手中跳动碰撞,叮当作响。
我所能感到的,只有悔恨。
三、皇宫经过漫长的等待,亨利·哲基尔博士①终于宣布将他那世界知名的哲基尔药粉投入大众市场,从此以后,它不再为少数特权阶级所独享。
释放你的内心!保持身心洁净!太多的人,无论男女,饱受灵魂滞塞之苦!只要有哲基尔药粉,释放自我将变得快捷而容易!(香草味及原味曼秀雷敦②配方均已加入此药)【①著名科幻小说《化身博士》中的主角。
】【②美国曼秀雷敦公司生产的曼秀雷敦薄荷膏,具有镇痛、止痒、治疗感冒及蚊虫咬伤的功效。
】女王的配偶阿尔伯特王子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他发线靠后,留着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八字胡,毫无疑问是个凡夫俗子。
他在走廊遇见我们,冲我的朋友和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询问我们的姓名,也没有准备握手的意思。
女王非常桑心,他说话带着口音,会把SH发成S的音:伤即桑。
弗朗兹是她最钟爱的人之一。
她有许多甥侄,但只有弗朗兹能让她那么高兴。
你们一定要找到对他犯下如此罪行的凶手。
我将尽我所能。
我的朋友说。
我读过你的论文,阿尔伯特王子说,是我跟他们说应该向你咨询的。
希望我没有错。
我也一样。
我的朋友说。
我也一样。
我的朋友说。
接着,大门打开了,我们被宣进黑暗之中,女王所在之地。
她被称作维多利亚③,是因为她在七百年前的战争中击败了我们;她也被称作格洛里亚娜,因为她荣耀尊崇;她被称作女王,因为人类的口舌无法直唤其真名。
她身形宏大,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盘踞在黑暗的幽影中,凝视着我们,一动不动。
【③维多利亚(Victoria)在英文中是胜利(victory)一词的变体。
后面的格洛里亚娜(Gloriana)则有光辉荣耀之意,是光辉(glory)的变体。
则——必须擦——清。
黑暗中传出话语。
】确实如此,陛下。
我的朋友说。
一个触手朝我伸过来。
丧——前。
我想要行走,但双腿却不听使唤。
我的朋友解救了我。
他挽住我的手臂,扶我走向女王陛下。
尔等不必惧怕。
有能力。
好助手。
这就是我听到的。
她的声音甜润低沉,夹杂着遥远的嗡鸣声。
她展开触手,碰到我的肩膀。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痛苦席卷了我;但那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舒适感取代了痛楚,充盈全身。
我能感觉到肩部的肌肉舒展开来。
这是自我从阿富汗回来后,第一次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苦。
我的朋友走上前来。
维多利亚女王对他讲着什么,但我无法听到;我猜这大概就是史书中所说的女王告谕——直接用思想进行交谈。
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回答:当然,陛下。
我可以向您保证,昨晚在岸沟区您侄子的房间里还有两个人。
这从脚印可以看出,虽然它们有些模糊,但却不会有错。
过了一会,他接着说:是的,我明白……我相信如此……是的。
当我们离开宫廷时,他未发一语。
坐车回贝克街的路上也始终保持沉默。
天色已晚。
我不知道在宫廷里到底待了多长时间。
黑沉的雾气拂过街道,遮蔽了天空。
回到贝克街后,从卧室的镜子中,我发现肩膀上本如雾色般死白的肌肤已被淡红的嫩肉取代了。
我希望这不是我的臆想,也不是月光透过窗户留下的幻象。
四、演出肝脏不适?!胆汁沸涌?!神经失调?!咽喉红肿?!关节发炎?!这许许多多的病症都可以通过专业的放血疗法①治愈。
在我们的办公室里有无数证书可供大众随时查看、翻阅。
别把你的健康交到蒙古大夫手中!!我们从事此业历时已久:V·切帕史②——专业放血师。
(记住!发音是Qie—Pa—shi!)罗马尼亚、巴黎、伦敦。
你已经试过那么多次——现在该试试最好的!!我早就猜到他乔装打扮的本领必定出众,但还是吃惊不小。
在之后的十天里,各色人等在我们贝克街的公寓里进进出出——一个垂老的中国人;一个年轻的浪荡子;一个身材肥胖的红发女人,不难猜出她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脚肿得老高,被绷带裹成一团。
他们每个人都径直走进我朋友的房间,不久(杂耍剧院的快变艺术家③变戏法的时间),我的朋友就会从房中走出来。
【①曾长期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医疗方法。
医生们相信,通过这种方法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②弗拉德·切帕史·德古拉,即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③一种快速脱换衣服的游戏。
】这种时候他通常不大说话,而是宁愿放松一下,目视虚空,间或顺手抓起随便什么纸片作些笔记。
我曾看过这些笔记,但说实话,完全无法理解。
他全身心投入此案,我开始担心起他的健康来。
直到有一天,在接近傍晚的时候,他身着平常穿的衣服回到家里,神色轻松愉悦,并问我是否有兴趣一块儿去剧院。
谁能拒绝这种邀请?我回答道。
那就赶快去拿你看戏用的望远镜,他对我说,我们要去德鲁里街。
我本以为是看一场轻歌剧,或是类似的东西,结果却发现自己最后站在了一家名叫皇家宫廷的剧院门口。
虽然它名字冠冕堂皇,但肯定是德鲁里街最糟糕的剧院——说实话,它甚至说不上是在德鲁里街,而是座落在沙夫茨伯里街尽头、靠近圣贾尔斯贫民窟的地方。
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小心收好了自己的钱包,并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根结实的手杖。
等我们到包厢坐好(我从一个向观众贩卖水果的可爱小姑娘那儿买了三便士的橙子,在等待开幕前吃了起来),我的朋友悄声说:你应该感到幸运,不用陪我去那些赌窝、妓院,或是疯人院——根据我的调查,弗朗兹王子也曾‘莅临’过那里——不过那些地方,他都只去过一次。
除了……这时,乐队开始演奏,舞台的帷幕渐渐升起,我的朋友便止住了话头。
平心而论,这是一场相当不错的演出:一共包括三部独幕剧,幕间还有滑稽歌手献唱。
男主角身材高大,行动慵懒,倒有一副好嗓子;女主角端庄雅致,声音穿透整个剧院;那个丑角的饶舌歌也很有一套。
第一出戏是个老套的身份错位的喜剧:男主角一人饰两角儿,扮演两个从未谋面的孪生子。
他们容貌全无二致,却被一连串的巧合所捉弄,和同一位年轻女子订了婚——她竟以为自己只是和同一个男子定下婚约。
演员的角色不断变化时,道具门也开阖不停,让观众目不暇接。
第二出戏,是个令人心碎神伤的悲剧,讲述了一个卖温室紫罗兰的孤女在雪夜冻饿而死的故事。
最终,她的祖母认出她就是十年前被强盗掳走的婴儿,但为时已晚,这个冻僵的小天使就这样吐出生命的最后一息。
我必须承认,自己不止一次用亚麻手绢拭去泪水。
最后一出戏是一幕激动人心的历史剧:距今七百年前的故事。
整个剧团的演员扮演一个海边渔村的居民。
他们看到巨大的形体自远方海面升起。
英雄欢呼雀跃地向村民宣布,如预言所示,古神已然到来;自瑞雷城,自幽暗的卡考萨城,自朗戈之原④,自这些他们沉睡、等待、度过漫长死亡光阴的地方,回到我们的世界。
那个丑角以为其他的村民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馅饼,喝了太多淡啤酒,才空想出这些幻影。
【④这些地名都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古神长眠等待的地方。
还有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扮演了罗马诸神的祭司,他对村民说,这些海中巨形乃是怪兽和恶魔,必须被毁灭。
】在高潮部分,英雄用他的十字架把那个祭司抽打至死,然后就开始准备迎接古神的降临。
女英雄则开始吟唱婉转动人的圣歌。
此时,在神奇的灯光特效下,我们仿佛看到古神的身影掠过舞台后面的天空:不列颠女王、埃及黑尊者(他的身形和凡人差不多),接着是上古山羊、万众之父、华夏全境之帝、圣权沙皇、总统新大陆者、南极永冻地的白女士①,以及其他诸神。
每当一个巨影划过或是出现在舞台背景上,剧院里每个人的喉咙中,都情不自禁地吐出一个强音——啊!直到连空气都仿佛随之震动起来。
月亮开始在背景天空中升起,到最高点时,最后一个神奇的特效出现了:和古代传说中的一样,苍白泛黄的月亮刹那间变成了今夜天空中舒适宜人的红宝石。
【①在这篇小说中,世界各地的统治者实际上成了洛夫克拉夫特说的古神。
】演员们在掌声和欢呼声中鞠躬谢幕,最后幕布缓缓落下,演出终告结束。
嗯,我的朋友说,你觉得如何?精彩,真是非常精彩!我对他说,同时还在不停拍手,弄得掌心生疼。
我的好伙计,他笑着说,让我们到后台去。
我们走出剧院,经旁边的一道小巷,来到后台门前。
那里有一位瘦小的女子正在织什么东西,她的脸上长了个粉瘤。
看过我朋友递上的名片后,她将我们带进了房子,上楼来到一间窄小的公用换衣间。
油灯和蜡烛熏灼着镜子,一群男女正在屋里卸妆换衣,完全无视男女之别。
我连忙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但我的朋友似乎毫不在意。
我可以和弗尼特先生谈谈吗?他大声问道。
一个年轻女子指了指房间尽头。
她曾在第一出戏中扮演女主角最好的朋友,而在最后的戏里则演一个酒吧老板的漂亮女儿。
雪利!雪利·弗尼特!她喊道。
一名青年男子站了起来,他身材瘦削,此时看来,倒不如刚才在舞台灯光下那么有古典美。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们,说:我想我还未能有荣幸……我的名字是亨利·坎伯利,我的朋友用低沉的喉音说,你应该听说过我。
我必须承认,还未能有此殊荣。
弗尼特说。
我的朋友将一张精致的凸纹名片递给这名演员。
他看着名片,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戏剧经纪人?从新大陆来的?天啊,天啊。
那这位……?他看着我问道。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赛巴斯蒂安先生。
他不是干我们这行的。
我嘀咕了几句演出非常成功之类的场面话,并和他握了握手。
我的朋友问:你去过新大陆吗?我还没有这个荣幸,弗尼特承认道,尽管这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
很好,我的朋友用新大陆人那种不拘小节的轻快口吻说,也许你就要实现这个愿望了。
你们最后这场戏,非常好。
我之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剧目。
这是你写的吗?天啊,当然不是。
剧作家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不过是我设计了那些奇妙的光影特效。
如今,您不会在舞台上看到比这更好的了。
你能告诉我剧作者的名字吗?也许我应该和他直接谈谈——和你的这位朋友。
弗尼特摇了摇头说:我恐怕这不大可能。
他是个有高尚职业的人,并不想把自己和舞台剧的牵连公之于众。
我明白,我的朋友从口袋里拿出一枝烟斗,叼在嘴里,接着拍了拍衣袋。
很抱歉,他说,看来我是忘了拿烟草袋了。
我抽烈性粗烟丝,弗尼特说,如果您不介意……当然不!我的朋友热切地叫道,怎么会呢?我自己也抽一种烈性粗烟丝。
他把弗尼特的烟丝塞到自己的烟斗里,接着两人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我的朋友开始向他描绘演出前景:他需要一个剧目,用来在新大陆的各个城市中巡回上演,从曼哈顿岛直到大陆最南端;第一幕将是我们刚刚看到的最后那场戏,接下来也许应该讲述古神,就只能期待那个‘瘸医生’的贪婪或好奇心足够强烈,能在明天早上把他带到我们面前。
瘸医生?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这是我给他起的诨号。
这很明显,从鞋印和其他很多地方都能看出。
当我检查王子尸体时,就知道那晚房间里曾有过两个人:一个高个儿——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我们刚刚见过——另一个身材矮些,还有点儿瘸,就是他用专业手法把王子解剖的,这说明他学过医术。
医生?没错。
我很遗憾这是真的,根据我的经验,一名医生如果成为罪犯,将比最残暴的凶徒更阴狠,更黑暗……在我们剩下的旅程中,他的心情一直低沉悒郁。
马车在街边停下。
一先令十便士。
车夫说道。
我的朋友扔给他一枚弗罗林①。
车夫接在手里,摘下高帽行了个礼。
很荣幸为您效劳。
他高喊着把马车赶进了浓雾之中。
【①英国的一种银币,值二先令。
】我们向公寓正门走去。
在我敲门时,我的朋友说:奇怪,刚才街角有个人叫车,可那车夫理都不理。
他们跑最后一趟时都会这样。
我对他说。
嗯,没错。
我的朋友说。
那晚,我梦到了幻影,许许多多幻影,遮天蔽日,不可计数。
我绝望地向它们呼喊,但它们并没听见。
五、皮与核最好还是别再多说。
适可而止吧。
已经太迟了。
我的朋友说,复旧党人认为,‘古神’降临并非世人皆知的那样,是天降福音。
他们是些无政府主义者,意图让世界退回旧轨——让人类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我不想听这些悖谬的言辞!莱斯特雷德高声说,我必须提醒你……我必须提醒你别像傻瓜一样!我的朋友说,正是复旧党人杀害了弗朗兹·德拉戈王子。
是他们设计,他们下手的。
意图是迫使我们的主人弃我们而去,将我们独自留在黑暗之中。
王子是被一个‘Rache’所杀——这个古老词语的意思是猎狗,警长先生,如果你已经听从我的建议查过字典就会知道。
它也有复仇的意思。
某个‘猎狗’在凶案现场的墙纸上写下这个字,就像艺术家要在画卷上签名一样。
不过此人并非杀害王子的人。
是‘瘸医生’!我叫道。
完全正确。
那天夜里,现场有一个‘高个儿’——人总是在墙上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写字,所以我可以判断他的高度。
他抽烟斗——壁炉上留下了烟灰和残余的烟丝——而且他能很轻松地在炉架上磕烟斗,个子矮小的人做不到这一点。
另外,那些烟丝是种很特别的混合烟草。
屋子里留下的脚印,几乎大部分都被你的警员弄得模糊不堪,不过在门后和窗台上还是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印记。
有人等在那里,从步距来看是个矮子,而且他是用右腿作支撑的。
在外面的路上,我找到了几个清晰的脚印,而门口刮鞋器上那些不同色泽的泥土则给我提供了更多的线索:一个高个儿,陪同王子进了房间,后来又走了出去。
在房间里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个将王子肢解到令人毛骨悚然地步的医师。
莱斯特雷德很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但什么也没说。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来追溯王子殿下的行踪。
我去了地狱般的赌窝,去了妓院,去了小餐馆和疯人院,就为了寻找那位烟斗客和他的朋友。
尽管如此,我还是毫无进展,直到我想起应该查看波西米亚的报纸,以便寻找王子最近行踪的线索。
终于,我在那上面读到了一则某英国巡回剧团上个月曾在布拉格进行演出的消息,就在弗朗兹·德拉戈王子驾前……上帝保佑,我说,所以那个雪利·弗尼特……是个复旧党徒,毫无疑问。
我叹服地摇了摇头,惊讶于我朋友的才智和观察力。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们的猎物来了!我的朋友说,小心行事!莱斯特雷德把手伸进衣袋里,我想那里一定是把手枪。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门开了。
来的并不是弗尼特,也不是什么瘸医生,而是一个街上跑腿赚钱的阿拉伯小孩儿——行脚公司,听各位老爷差遣。
就像我小时候常说的那样。
请原谅,他说,这儿有没有一位亨利·坎伯利先生?有位绅士让我带来了一封信。
我就是,我的朋友说,这里是六便士,可以告诉我们给你这封信的绅士长什么样子吗?这个自称是威金斯的年轻人咬了下硬币,将它放进口袋。
他告诉我们,给他这封信的豪爽老板身材很高,发色乌黑,而且,此人还抽着烟斗。
我至今保留着这封信,并不揣冒昧,将其转录于此。
亲爱的先生:我不想称呼您为亨利·坎伯利,因为这个名字并不属于您。
我很惊讶您没有吐露真名,那是个好名字,是个给您带来荣誉的名字。
我曾读过许多有关您的报纸——所有我能找到的都看了。
实际上,两年前看过您发表在《小行星的运动①》上的那篇文章后,我还曾有幸就一些超乎常人想像的理论问题和您通信做过探讨。
我很高兴昨晚能遇见您。
在此,我想给您几点建议,以便让您在日后的工作中能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首先,一个抽烟斗的人确实有可能会在衣袋里放着一枝从未用过的、商标崭新的烟斗,而且还没带烟丝,但这种几率实在太小了——小得如同一个剧团经纪人居然对巡回演出的报酬惯例毫无概念一样。
而且,他的同伴还是个沉默寡言的退伍军官(服役于阿富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顺便提一下,您关于伦敦街道中耳目众多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您日后最好不要随便上您找到的头一辆马车。
车夫也有耳朵,如果他们想用的话。
您还有一个猜测也是正确的:确实是我将那个杂种怪物带到岸沟区公寓去的。
希望这段叙述对您有所帮助。
我了解到他的一些消遣嗜好,便对他说,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女孩,刚从康沃尔的一所修道院诱拐出来的女孩,从没见过男人。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忍受他的碰触、他的容貌,并与他共赴巫山。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存在,他定会尽情享用她的肉体,就像吸吮成熟的桃子那鲜美多汁的果肉一样,最后只剩下皮与核。
我曾见过他们做这种事。
我曾经见过他们其他的一些行径,比这还要可怕得多。
难道我们要为和平或繁荣付出这样的代价吗?我不这么认为,它太过高昂。
我亲爱的医生朋友也持有同样的信念。
关于剧本的部分我没有说谎,他是很有些取悦观众的手段的。
当然,在屋中等着我和那个怪物的,也正是他,以及他的刀。
我将这封信寄给您,并不想表达想抓我就来吧之类的嘲弄。
因为我们——可敬的医生,还有我——都已离去,您不会再找到我们。
不过我想告诉您,我感觉很好。
虽然这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我仿佛找到了一位优秀的对手,远比那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优秀得多。
另外,我恐怕海滨剧团得去找个新团长了。
我不想以弗尼特作为签名,除非狩猎结束,世界重回旧轨,我都希望您仅将我视作:Rache【①福尔摩斯的老对手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所著,他还曾狂傲地说科学界没人有能力对这本书进行批驳,但福尔摩斯做到了。
】看完信后,莱斯特雷德警立即跑出房间,招呼他的人马。
他们让小威金斯带他们去找这个人,就好像弗尼特会老老实实在那里叼着烟斗等他们似的。
我们——我和我的朋友——在窗口看着他们跑远,都摇了摇头。
他们会下令让所有驶离伦敦的火车停开,仔细搜查。
还有一切准备离开不列颠驶往欧洲和新大陆的船只。
我的朋友说,他们会通缉一个高个儿男子,还有他的同伴,一个又矮又壮的医师,腿有点儿瘸。
他们会关闭码头,封锁出境的所有路线。
那么,你觉得他们能逮到他吗?我的朋友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有搞错,他说,我敢打赌他和他的朋友现在就离这儿一英里左右,在圣贾尔斯贫民窟里。
那个地方要是没有一队人马,连警方都不敢进入。
他们会藏在那儿,直到风头过去。
接着又会开始他们的行动。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我的朋友说,如果我们异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
顺便说一下,你应该把这封信烧了。
我皱了皱眉。
但这无疑是证物之一。
我说。
这只是叛乱分子的胡话。
我本该把它烧掉。
事实上,当莱斯特雷德回来时,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还夸奖我有敏锐的判断力。
莱斯特雷德保住了他的工作。
阿尔伯特王子写了封信,祝贺我的朋友又一次成功运用了他的演绎推理,并对凶手还逍遥法外表示遗憾。
他们终究没能捉到雪利·弗尼特——无论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也没找到那位同谋者的蛛丝马迹。
只是根据一些不确定的证据,认定他名叫约翰(或者詹姆斯)·华生①,是个退伍军医。
有趣的是,根据调查,他也曾在阿富汗服役。
我很想知道我们是否曾经相遇。
我的肩膀上被女王碰触过的地方,又长了肌肉,一切都在逐渐痊愈。
不久以后,我又将是一名神枪手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们独自在家。
我问我的朋友,是否还记得自称Rache的人在信中提到的那些以往的通信。
我的朋友说他记得,这位斯哲森②(他在信中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还说自己是冰岛人)自称看到我朋友研究出的一个等式后,深受启发,进一步提出了一些疯狂的理论:有关质量、能量和光速之间的相互关系。
只是疯话,我的朋友神色严峻地说,不过,却是些危言耸听但又富含启迪的疯话。
但我相信,我的朋友不会这么轻易放手;除非他们两人中有一个倒下,否则此事永远不会结束。
我还保留着那封信。
在整个故事的叙述中,我提到了一些不应吐露的事。
如果我是个聪明人,就该把这篇文章赶快烧掉,但正像我的朋友所说的那样,就连灰烬都会泄漏秘密。
所以,我宁愿将这篇文章锁在银行中我的保险箱里,并留下指示,除非所有当事人都已逝去,否则不得将其开启。
不过,从最近在俄国发生的那些事情③来看,我恐怕这一天要比我们所有人设想的都近得多。
S·M·少校④(退伍)贝克街,伦敦,新不列颠,1881⑤【① 华生医生,福尔摩斯的助手。
】【② 《归来记》中福尔摩斯提到的他在消失的三年中所用的假名。
皇室最终传话过来说,女王对我的朋友在这件案子中取得的成果十分满意,此事终告了结。
】【③ 1881年3月,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激进分子组成的民意党刺杀。
】【④ SebastianMoran,即塞巴斯蒂安·莫兰,莫里亚蒂的助手,是个神枪手。
】【⑤ 柯南·道尔在1881年发表了第一篇福尔摩斯小说《血字的研究》。
】《罗瑞星上的垃圾工》作者:罗伯特·谢克里这种事绝无可能!卡尔韦教授坚决地说。
那可是我亲眼目睹的。
他的助手兼保镖弗雷迪企图让教授相信,而且在昨天。
当时送来的一个猎人,连头颅的一半都没有了,结果……等一会再说吧。
卡尔韦教授打断他,歪着脑袋在等候。
他们在拂晓前就离开星际飞船,准备观看这个仪式,这是罗瑞星球的罗瑞村在日出时要举行的。
如果从远距离观看这种伴随着日出的仪式,的确非常壮观。
,太阳升起时并没有乐声伴随,只有一片祈祷声。
太阳缓缓从水平线上升起,它是个深红色的庞然大物,照亮这一片雨林的树梢。
村庄就在林子旁边……负责打扫的人已经拿着扫帚在茅舍周围干活了。
他慢慢移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垃圾工的脸使人惊叹大自然居然能塑造出这样的智能生物,他头上满布着奇怪的疙瘩,皮肤是灰暗的。
他一边扫地,一边用很重的嘶哑喉音哼歌。
垃圾工和别的罗瑞人不同之处在于:在他脸上横贯着一条很宽的黑带。
这大概是某种记号,表示在这个原始社会中他隶属于低级阶层。
你对我描述的这种事情。
卡尔韦教授在太阳升起时说,特别是在这个可怜的落后星球上,应该是极不平常的。
那就见个分晓吧。
弗雷迪坚持说,不管是否平常,您一定得去看看。
他靠在一棵疤痕累累的树身上,两手在胸前交叉,虎视眈眈对着那茅舍的草顶。
弗雷迪来到罗瑞星球几乎有两个月了,他越来越憎恨这里。
他的外貌平庸,是个瘦削的青年,但是梳了一头时髦的发式,主和他低矮的前额显得更不协调。
弗雷迪跟随教授工作已有十年,周游过几十个星球,使他大开眼界,那真是干奇百怪,无所不见。
但见得越多,就越发蔑视银河系。
他一心只想回家,回到新泽西州的家乡,最好还能名利双收,或者只要有钱,哪怕默默无闻也行。
我们在这里本来是可以发一笔大财的。
弗甫迪用权威的口吻说,而您却无动于衷!不过卡尔韦教授还在沉思,他嘴唇紧闭。
当然,谁不想发财呢?但是教授从来不愿只为一些空中楼阁而放弁重要的科研任务。
他马上就篮完成一部伟大的著作,那是一本书,其中需要证明一个专业论题,也是他在早先一本书中提出过的。
书名叫《达朗加旅人动作协调性的缺陷》。
他曾完成过不少伟大的著作,完整地证实并说明了一个他首次提出的论题。
他写过《庸克人的色盲症》,这个题目他后来又在这本《达朗兑睃人动作阱调性的缺陷》-书中加以发挥。
教授还在具有伟大价值的学术著作《银河系中智能生物的先天缺陷》一书中进行过总结:他令人信服地征明:随着外星离地球距离以等比级数而递增时,那些外星生物的智能程度正在以等差级数而递减。
现在,这个论题将要在卡尔韦教授最近一部著作中得到更大的发挥,那本书将总结他所有科学考察的结果并定名为《外星人种先灭残缺症的潜在原因》。
如果你说得不错……卡尔韦刚开口说。
快瞧!弗雷迪嚷道.又有一个人被送来了!您自己看!卡尔韦教授还在踌躇。
这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两颊红润的人物显得尊贵无比。
他身穿热带旅行者的服装,手里执着长鞭,腰际还别着一把大口径手枪——和弗雷迪的枪一模一样。
如果你确实没有弄错,卡尔韦缓缓说,耶么这对他们来说,就应该是极大的成就了,怏走吧!弗雷迪说。
那边有叫个猫人正抬着一个受伤的同伙走向负责医疗的茅舍,卡尔韦和弗雷迪跟在他们后面。
猎人们显然已精疲力尽,他们在路上走了已不止两天,因为他们一般总是深入到雨林最最深邃的地方去的。
被抬的人像是死了,对吗?弗雷迪耳语说。
卡尔韦教授点点头。
月前他曾在很高的树顶上用长焦距镜头拍摄过施赖戈这种猛兽的照片。
施赖戈巨大凶狠,速度极快,爪子十分尖利,还有獠牙和尖角。
它们是这颗星球上惟一的野兽,当地的原始宗教教规并不禁止吃它的肉,因为土著人要不去猎获它们,那就得挨饿。
但是受伤的猎人大概来不及使用长矛或盾牌等武装,施赖戈就把他从喉咙直到胸部都撕裂开来,尽管伤口马上被干树叶包扎起来,那个猎人还是流了很多血,幸好他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总归活不成了,我可以绝对肯定。
卡尔韦断然说,他能勉强撑到现在实在已是奇迹,被那种猛兽扑一下就够了,而且,伤口还那么深,那么长……那就看下文吧。
弗雷迪却说。
突然之间村庄似乎都被惊动,男男女女都是灰皮肤,头上长着疙瘩,默默地注视这个猎人朝医舍走去。
清洁工也停下手头的工作抬头观看。
村里那个惟一的孩子站在父母的茅舍前,吮着大拇指望着这芰队伍。
巫医解柯出来迎接伤者,他匆匆戴上宗教仪式上的面具.一些被医好的人们聚集起来——他们忙着在脸上化装准备跳舞。
你能把他治好吗,医生?弗雷迪问。
大有希望解柯充满信心地说所有的人都进了那光线暗淡的医舍。
罗瑞星上的伤者被小心翼翼放到地上,跳舞的人在他面前举行仪式。
而解柯则唱起了歌。
这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卡尔韦教授对弗雷迪说,他在注视一切,治疗已为时过晚了。
听听他的呼吸吧,你不认为越来越沉浊了吗?那当然是的。
弗雷迪答说。
解柯的歌已经唱完,他俯在受伤猎人的身上。
那个罗瑞人呼吸越来越困难,更为缓慢而微弱……是时候了!巫医嚷道。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根小小的木管,拔掉管塞,凑到面临死亡的那人唇边,猫人喝光了管内的全部液体,于是突然间……卡尔韦瞪大眼睛,而弗雷迪却开心地笑了。
猎人的呼吸声变得明显了,在两个地球人的眼皮底下,那铁锈般的伤口变成了绷得紧紧的伤疤,然后化为玫瑰色的细痕,到最后,又转为几乎看小见的白色条纹。
猎人坐了起来,他搔了搔后脑勺,傻乎乎地笑笑,接着开口说想喝水,并说要是还能来点酒就更好了。
解柯就当场主持了隆重的庆祝仪式。
卡尔韦和弗雷迪退到雨林中去商量。
教授不知所措,步子走得几乎有点像梦游症者。
他努出下巴,时不时还摇摇头。
怎么样?弗雷迪问。
从任何自然法则看,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卡尔韦惊奇地低声说.世上没有什么物质能起到这种效果。
那么昨天夜里你看到的也是类似的事情,也起到了这种效果吗?那当然。
弗雷迪肯定地说,那也是一个猎人,他的头有一半儿乎被削掉了,结果在吞下这种东西后,就在我眼前痊愈了。
这真是人类多少世纪以来的梦想!卡尔韦教授想得出了神,发出了声,真是包治百病的万灵神药哪!有了这种药,我们就能卖得任何高价。
弗雷迪说。
不错,是可以的……但我们更要为科学撼到自己的责任。
卡尔韦教授严肃地纠正他说,所以,弗雷迪,我想要把一定数量的这种东西搞到手。
他们转过身,跨着坚定的步伐返回村里。
那儿正在跳着紧张热烈的舞蹈,到处是欢乐的村民。
当卡尔韦和弗雷迪回去时,他们正跳着萨特哥哈里舞。
巫医解柯戴着而具,坐在医舍的门口,注视着跳舞的人群。
当地球人走近时,他站了起来。
你们好!他表示欢迎。
大家都好。
弗雷迪回答说,你今天早上干得真不错。
解柯谦虚地笑笑说:那是天神对我们的祷告降了恩,赐了福。
天神?卡尔韦反问道,但是我觉得这件事的功劳应该归于那些乳浆呢。
乳浆?啊,你说的是塞尔西液汁吧!说这话时解柯还在用手势表示十分虔诚,是的,塞尔西液汁是所有罗瑞人的母亲。
我们想买一点。
弗雷迪开门见山说,他根本不管卡尔韦教授皱着眉头,不以为然的神态,说吧,要多少钱?这事情我得请你们原凉。
解柯回答说..用美丽的项链来交换怎么样?或者用镜子?也许你们宁愿要两把钢刀?这些都不行。
巫医坚决拒绝说,塞尔西液汁是神圣的,它只能根据天神的旨意给我们救死扶伤。
别耍嘴皮子啦。
弗雷迪透过牙缝傲慢地说,他蜡黄而略显病态的脖子上露出了红晕,你这个杂种!告诉你,不行也得行……一我们完全可以理解。
卡尔韦婉转地说,我们知道这是很神圣的东西,说神圣就是神圣的,不能随便让脏手上接触它们。
您是疯了不成?弗雷迪用英语低声说。
,你倒很懂道理。
解柯亲切地说.你了解我为什么要拒绝你们。
那当然。
不过这真是非常惊人的巧合,解柯,其实我在自己的国家里也是行医的。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
是这样的。
坦白说,在这个行业中我还被公认为是最高明的医生呢。
这么说来你直该是非常圣洁的人。
觯柯说,他低头表示敬意。
他真的非常神圣。
弗霄迪意味深长地插上一句,是你在这里见到的所有人中最神圣的一位。
对不起,弗雷迪,别这么说好吗?卡尔韦请求道。
他垂下眼帘,故意装作一脸惊恐,接着又对巫医说:尽管我不喜欢这么说,不过这话的确也是事实。
这就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给我一些塞尔西液汁的原因。
从祭司的责任来说,你也应该把这些液汁分给我一蝗,巫医想了好久好久,在他几乎平滑的脸上勉强能捕捉到矛盾的表情。
最后他说:也许这一切都是真的,但遗憾的是,我还是不能满足你们。
那究竟是为什么?因为塞尔西液汁非常少,少得简直可怜。
它们仅仅能满足我们自己的需要。
解柯惨笑一声就走开了。
村民的生活依然照旧进行,简单而不变。
垃圾工慢慢地走遍全村,用扫帚打扫路径。
猎人们也仍然去森林猎获施赖戈,妇女们准备饭食,照料村里惟一的孩子。
祭司和舞蹈者每天晚上做祷告,希冀早上太阳能够升起。
各人干各人的,和平宁静,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除了地球人以外,所有的人都很满足。
这两个地球人又跟解柯谈过几次,逐渐打听出塞尔西液汁的底细和内情,了解到困难究竟在哪里。
塞尔西是一种矮小而干瘪的灌木,在自然条件下它长得并不好。
此外,它又无法进行人工繁殖,也根本不能移植。
于是人们只有仔细拔净塞尔西周围的杂草并且等待,听任它自己成长。
在大多数情况下,塞尔西灌木会为自已第二年的生存而奋斗,接着就衰败了,只有少许得以繁殖,还有极少的一些能活得较长,结出富有特色的红色浆果。
从塞尔西浆果中能榨出一种液体。
对于罗瑞星的居民来说,它就意味着生命。
要知道。
解柯指出,塞尔西灌木是很难找到的,而且分布的范围十分广阔。
有时我们整个月都在寻找,结果只能找到惟一一棵长着浆果的灌术,这一点点浆果也只够挽救一个罗尔人的生命,至多两人。
真遗憾。
卡尔韦同情地说,但是,如果去加强土壤的肥力……我们对一切办法都试过了。
我懂。
卡尔韦严肃地说,塞尔西液汁对你们具有非常巨大的意义。
但是如果你分给我们很少一点,让我们把它带回地球进行研究,设法人工合成它,到那时你们就能要多少有多少了。
哪怕只取走一滴我们也不能答应!你难道没发现我们这里的儿童极少吗?卡尔韦点点头。
我们这里孩子降生得极少,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不断为种族的生存而斗争。
我们得保正每个岁瑞人的生命,一直到有了下一代为止。
这就需要无休无止地去寻找塞尔西浆果,但它们实在太少了。
巫医轻轻叹口气说,实在不够。
难道这种汁液能包治百病吗?弗雷迪问。
不错,它的作用甚至更大.凡是吃过塞尔西液汁的人可以多活50年。
卡尔韦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罗尔星上的50年几乎等于地球上的60年呢!塞尔西不仅是简单地治愈伤口的药,也不仅只是能起到再生作用,它还是能够延年益寿的饮料!他在默默想像能延长60年寿命的前景,然后又问道:那么,如果在50年到期后,再服用塞尔西液汁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巫医回答说,从来没有一个罗瑞人会第二次又服用的,特别是在它如此稀缺的情况下。
卡尔韦和弗雷迪交换了一下眼色。
现在注意听我说,解柯。
卡尔韦教授说,于是他讲起了对科学的神圣责任。
他解释说,科学高于种族、高于信念、高于宗教、高于科学发展的意义甚至高过生命本身。
就算有一些罗瑞人死了,那又能怎么样?他们或迟或早总是不可避免要死的,重要的是要让地球上的科学家获得塞尔西液汁的样品。
也许,你的话是对的。
解柯回答,但我的选择也是明确的。
作为萨尼教的祭司,我神圣的责任就是要维持我们人民的生命,我不能亵渎自己的职责。
他转过身就走了,地球人只得两手空空回到星际飞船上。
教授喝着咖啡,一面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外星种族先天缺陷的潜在原因》的手稿,他兴趣盎然地重读了最后一章,那里特别阐述了关丁罗瑞人的综合缺陷问题,然后卡尔韦教授把手稿搁到一边。
全书几乎就要完成了,弗雷迪。
他对助手说,剩下的工作已经不多——至多还有两页!那很好。
弗雷迪漫不经心地应一声,他正在通过舷窗望着村庄。
问题即将得剑解决。
卡尔韦声称,这本书一劳永逸地证明了地球人天赋的优越性。
我们曾不止一次断言军事力量上的优越性,弗雷迪,那是用强大的先进技术来证明的,现在还要用冷静的逻辑来证明它。
弗雷迪点点头,他知道教授正在援引的是本本书里的序言。
任何事情都不应挡住伟大事业的道路。
卡尔韦说,你同意这种说法吗?那当然,弗雷迪漫不经心地说,书籍是高于一切的。
我的本意不止是这个,不过你也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
从目前的情况看,也许还是把塞尔西抛开为好,也许应当只去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
弗雷迪转过身,面对面地盯着主人看:教授,您怎么想的?您能从这本书里挤出多少利润?啊,你说什么?如果我记得不错,最后那本书卖得很不错,这一本的利润起码要有一万或一万二干元!他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看到吗?我的选题很不错,地球上有很大一群读者对这个题目极感兴趣,特别是那些科学家们。
不妨假定您甚至能获得五万元,但是您知道一试管的塞尔西液汁能赚多少吗?能有十万元吗?卡尔韦没把握地说。
您真会开玩笑!想一想,有个富豪即将死去,只有我们才能救他一命,他肯定会把一切都送给您,起码要上百万呢!我想你说得不错。
卡尔韦同意说,这还能对科学带来不可估计的贡献。
但是实在可惜,那个巫医连一滴也不肯卖给我们。
花钱购买并不是获得乳浆的惟一办法。
弗雷迪说话时掏出手枪,还清点了一下子弹。
那当然,当然。
卡尔韦说时两颊微微泛白,不过我们有这个权利吗?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该从何说起呢?这样做当然并不合法。
我认为我已经进行可能使人信服的证明,可以断定从宇宙的规模看,罗瑞人的生命价值并不算很高。
噢,不错……弗雷迪,这种药我们还可以用来挽救地球人的生命呢!它也能挽救我们自己的生命。
弗雷迪说,谁愿意过早死去。
!卡尔韦站起来,他也坚决地解开了手枪的皮套。
记住。
他对弗雷迪说,我们是为了科学和地球而去的。
正是如此,教授。
弗雷迪微笑着朝舱口走去。
他们在医舍附近找到解柯,卡尔韦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必需获得塞尔西液汁。
我已经对你们解释过了。
巫医诧异地说,我给你们解释过原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弗雷迪支持他的头儿说,同时从皮套中拔出手枪,凶神恶煞地望着解柯。
这办不到。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弗雷迪皱起眉头,你知道这武器是干什么用的?我见过你们是怎么开枪的。
也许,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打你吗?我不怕,你还是得不到塞尔西液汁。
我会开枪的!弗雷迪发狂似地吼道,我发誓一定开枪!巫医身后逐渐聚起一批罗瑞星的村民.都是灰色皮肤,满是疙瘩的脑袋,他们默默占据地势,猎人们手握长矛,其余的村民用刀子和石块也在武装起来。
你们得不到塞尔西液汁。
解柯说。
这时弗雷迪开始瞄准。
算了,弗雷迪。
卡尔韦焦急地说,他们的人太多了……这值得吗?弗雷迪的瘦削身体一步步逼近,按在板机上的手指已经泛白。
卡尔韦闭上了眼睛。
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枪声响了。
卡尔韦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
巫医还是像以前那样站着,只是他的双膝在发抖。
弗雷迪松开了 扳机,村民们也默不作声。
卡尔韦并没有马上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最后他才注意到了垃圾工。
这个扫垃圾的人脸朝地躺着,左手依然紧握扫帚,但是双腿却在微微痉挛抽动,鲜血正在从被弗雷迪击中的额头上的小洞里面涌出。
解柯俯身向垃圾工,但是对方已经僵硬。
他死了。
巫医说。
这只是个开头。
弗雷迪威胁说,他又转身去瞄准另一个猎人。
不要!解柯高嚷起来。
弗雷迪望着他,疑问地扬起眉毛。
我们把药汁给你.解柯明白地表示,把我们所有的塞尔西液汁全都给你,但是你们两个得马上离开这里!他奔进医舍,转眼间就带回三根木管,交到弗雷迪的手上。
够了,教授。
弗雷迪说,我们马上快走吧。
他们从沉默的村民身旁经过,朝星际飞船走去。
突然有个什么亮亮的东西在阳光下一闪,弗雷迪疼得喊出声,把手枪也丢了,卡尔韦教授急忙去捡起来。
有个傻瓜打伤了我。
弗雷迪说,快把枪给我!又有一根长矛划出一道圆弧并刺到他们脚旁的地上。
他们的人太多。
卡尔书审慎地说,我们得赶快走!他们竭力朝飞船奔去,尽管周围长矛和刀子呼啸而过,他们还是平安到达并在身后把舱门紧紧闭上。
真是大难不死。
卡尔韦说话时才缓过一口气,他的后背紧靠舱门你没把那些乳浆丢了吧?它们就在这里。
弗雷迪答说,一面揉揉自己的手,活见鬼!有什么麻烦吗?我的手麻木了。
卡尔韦看了看伤口,他紧闭嘴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完全麻木了。
弗雷迪又说,他们的长矛不会有毒吧?完全有可能。
卡尔韦教授想了一下说。
是真的有毒!弗雷迪大声说,瞧,伤口已经变色啦!的确,伤口边缘已经发黑,显出了坏疽的模样。
用一点磺胺类的药。
卡尔韦推荐说.再加上青霉素。
这没什么可担心的,弗雷迪。
地球的现代医学能……但也许对这种毒完全不起作用呢?我还是吃点塞尔西汁吧!弗雷迪。
忙尔书反对说,塞尔西液汁的数量极其有限,还有……去他妈的!弗雷迪狂怒道,他用那只好手拿起一根管子用牙齿咬开管塞。
等一下,弗雷迪!我还等什么?弗雷迪一口气就喝完了,还把管子扔到地上。
卡尔韦气愤地说:我只想说需要先对这种乳浆进行试验,特别要在地球人身上试验。
我们毕竟不太了解人类机体对这种物质会起什么反应呢,现在只好祝你平安无事啦。
您自己去祝福吧。
弗雷迪嘲弄说,好好瞧瞧这种药是怎么起作用的。
已经发黑的伤口重新显露出健康皮肤应有的肤色,已经收口的地方只剩下白色的疤痕,接下去连这也消失了,从远处看是有弹性的肉色。
这药真灵,对吗?弗雷迪大声欢呼,那声音简直有点歇斯底里,它真顶用,教授,实在是好!我们来干一杯吧,为我能多活50年而干杯!你怎么想?我们能人工合成它们吗?它的价格将达到百万、千万甚至上亿元呢!就算是无法合成的话,那么罗瑞星球还存在,我们可以每隔50年就来一次。
教授,它的味道也挺不错,就像……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卡尔韦教授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怔怔地盯着弗雷迪直瞧到底有什么事?弗雷迪脸挂微笑问,怎么啦?我的脸抽筋了吗?你在瞧什么?卡尔韦没有回答,他的嘴唇抖得厉害,最后他结结巴巴地说:活见鬼,这是怎么啦?弗雷迪接触到教授那惊恐的目光,就急忙跑到飞船头部去照镜子。
卡尔韦想说些什么,但是是话到喉头又噎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弗雷迪的样子在起变化,脸上的皱纹在消失,在变色,大自然正在重塑这个智能生物的模样。
弗雷迪的头上长出了希奇古怪的疙瘩,皮肤的颜色也在缓缓化成灰暗色。
我劝过你再等一等的。
卡尔韦叹息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弗雷迪吃惊地低声问道。
也许。
卡尔韦回答说,这是塞尔西液汁的附带效应。
你知道罗瑞星的出生率实际上已经等于零,要是没有塞尔西液汁的医疗保健作用,这个种族早就灭绝了。
这真荒唐!这当然只是我的假设,但是解柯也说过塞尔西是所有罗瑞人的母亲……书尔韦疲倦地攘了擦额角。
可以假定。
他继续说,塞尔西液汁在种族的生活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从理论上推断……让理论见鬼去吧。
弗雷迪嗤之以鼻,但他又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嘶哑,而且喉音极重,和罗瑞人差不多。
教授,快想想办法吧!我可是力不从心,无法帮忙啊。
也许,地球上的科学家能有办法……不,弗雷迪。
卡尔韦轻声说。
什么?弗雷迪,请你理解,我不会带你回地球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疯了吗?绝对没有,我怎么能把你这样的人带回去呢?将来要作的解释也太离奇了,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大骗局。
但是……别打断我的话,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他们更相信你是个特别乖巧的罗瑞星人,所以只能让我一人出场。
弗雷迪,你使我书中的基本论点都破产了。
这不可能,您会把我扔下不管吗?弗雷迪轻声说,您不会这样干的。
卡尔韦教授用双手紧握两把手枪。
他先把一把枪塞进腰际,第二把枪直指弗雷迪。
我不准备拿自已来冒险。
从这里出去,弗雷迪。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赶快走,弗雷迪!我不出去!您敢开枪吗?只要需要我就开。
卡尔韦向他保证,打死后再扔出去。
他开始瞄准。
弗雷迪倒退至舱口,他打开舱门。
外面众多村民都默不作声等着。
他们会把我怎幺样?我真的很抱歉,弗雷迪。
卡尔韦说。
我不出去!弗雷迪尖声嚷叫,他两手紧抵门框。
但是仁尔韦一下就把他推到人群中,接着把剩下的两根木管也扔了下去。
他迅速关上舱门,不想再知道下文。
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已彻底离开了大气层。
当他同到地球时,他的专著《外星人种先天性残缺的潜在原因》在比较人类学中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但也很快就遇到了一些麻烦。
有个天文学家不久后也回到地球,他叫约翰斯。
他在罗瑞星球上发现了当地的一个土人,各方面都不亚于地球人。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约愉放映了一盘录像带和电影。
公众对卡尔韦的论点开始怀疑,于是卡尔韦亲自研究了对方的物证,他以无懈可击的逻辑声称:这个所谓超级的罗瑞星人,能和地球人相提并论的人,只是属于罗瑞星球上最低阶层的,他是一个垃圾工,这一点从他脸上的宽宽的黑带就能一望而知。
那个天史学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卡尔韦教授说,不管这个超级罗瑞人有多少值得夸耀的能力,他为什么不能在这么一个可怜的社会里改善一下自己的地位呢?这句话堵住了天文学家及萁支持者的嘴巴。
现在,在整个银河系,凡是能独立思考的地球人,都拥护卡尔韦的学说,认为外星生物的缺陷是先天性的了。
《罗西塔的婴儿》作者:贝弗莉·苏瓦兹罗杰透过栎树丛瞥见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她皮肤棕色,身上的蓝裙子沾满了灰尘,肚子奇怪地鼓起。
那女人一见罗杰拔腿便跑,但却跑不起来,她摇摇晃晃,拼命挪动脚步,接着就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消失不见了。
罗杰大喊一声,想让她停下来,却又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的声音被身上那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捂住了,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而且距离这么远,她根本听不见。
岩石的另一侧是峡谷,无它路可走,除非从直上直下的岩壁爬上去。
而这对一个像她那样怀孕的女人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定会被困在那儿,这样他就有机会和她讲话了。
老天,这可不是人们相互结识的常见方式。
尤其是这个女人是罗杰六年来除父母妹妹之外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罗杰小心翼翼地走进峡谷,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万一她带着武器怎么办?她若是病毒携带者,那么身上的防护服哪怕是被弄破一个小眼儿,也会要了他的命。
不出他所料,女人果然在那儿。
她身材矮小,浓密的黑色长发用一条白头巾扎在脑后。
沾满灰尘的头发乱糟糟地缠粘在一起。
在那张消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黑。
那女人正跪坐在一块和罗杰的视平线一般高的岩石上。
她背后是一面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岩壁。
尘土和碎石在她周围纷纷滚落,看来她刚刚试着想爬到上面去。
她正重重地喘着粗气,胸腹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着,嘴角边满是唾沫。
她的嘴唇是葡萄冻一样的深紫色。
肩头挂着一只帆布包和一只空罐子。
那罐子不时撞在她身后的岩石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那女人不安地注视着罗杰,打量着他那套纯灰色的防护服,反光的塑料防毒面罩下那个像鸟喙般凸出的空气过滤装置。
罗杰发现她把目光停在了她肩上背的来福枪上。
罗杰保持着和她的距离,没有再靠近。
双手也从枪上拿开了。
别怕,他说:我只想和你谈谈。
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歪着头,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倾听什么,呼吸渐渐地平缓下来,也不再那样死盯着他看了。
她觉得你没说谎,女人的英语有浓重的墨西哥口音。
她说得没错,不管她是谁,罗杰说。
女人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使罗杰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小家伙,噢,别逗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家伙,他板起面孔,我已经19岁了。
真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是我的孩子这样说的,她答道。
她总跟我说话,女人张开了嘴,伸出自己的舌头。
瞧,看见了什么了?你的舌头,还有嘴里都是紫色的。
得病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你还能活下来,病愈后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罗杰不禁倒退了两步。
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把病毒传染给别人?很可能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而且已经具有免疫力了。
啊,她自言自语道:你躲过了那场疾病。
这是她告诉我的。
你是从城镇来的吗?罗杰问。
她垂下浓密的长睫毛,唔,小家伙,我是从某个镇上来的。
可你——你现在怎么孤身一人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会告诉你原因的,她说:如果你回来的话。
她举起挂在肩头的罐子,打开盖摇了摇,然后让口冲下,两三滴水从里面流出来,落到尘土里。
我需要水,还有吃的。
给我带回来一些,我就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
我会给你拿来水和食物的,他回答,不管你告不告诉我。
但你必须呆在这儿,好让我能找到你。
她笑了笑,露出了残缺变色的牙齿。
真不知道她最后一次看牙医是在什么时候。
如果还有牙医活下来的话。
我会在这儿的小家伙,她说你放心好了!他转了一大圈才回到防护所,尽量确保不被人跟踪。
防护所位置很隐蔽,不易被发现。
风力发电机和太阳能发电机都有露天装置。
风力发电机的风车设置在山顶,离防护所不足一百码远。
再爬一段山坡就到了。
罗杰停了下来,脚下是干涸的河床,现在正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
极目远望,东面和北面是绵延的山脉,西面是浩瀚的太平洋,从高高的山上望下去,令人头晕目眩。
风和日丽的时候他常常想象自己看见了群峦之外的一座城市,一座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城市,一座他曾在面纸上描绘过的城市。
从下方的阴影中传来微弱的声响,接着是碎石滚动的声音。
罗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切如故。
周围已溶入了11月份的紫色薄暮之中。
世界一片冷寂。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是野狗群。
罗杰想起了那女人,她此刻正孤身一人处于夜幕之中。
那些狗一定很饿,这儿现在可捕猎的动物寥寥无几。
罗杰很少看到野兔或是麻雀,倒是时常看到郊狼。
最近在这附近又发现了新的脚印——野狗的脚印。
那女人好象身边没有武器。
火光可使野狗不敢靠近,可她有火柴吗?今晚如果再外出,爸爸肯定会怀疑。
爸爸的幽默感已经丧失殆尽,他的肌肉绷得像神经一样紧张,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总是生活必需品,还说生存必须冷酷无情。
罗杰走进防护所的主室时,屋里静悄悄的。
他将防护服放在外间的壁橱里消毒充电。
诺伊正在房间的一角背法语单词的动词变位。
她喜欢假装这世界上还存在着法国;假装还有神父在天主教堂里望弥撒;假装仍然有艺术家聚在巴黎左岸的咖啡馆里高谈阔论。
罗杰不想揭穿诺伊的小把戏,因为他也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罗杰热衷于设计建筑:房屋、城堡、摩天大楼、别墅、教堂。
然后把这些画下来,再贴到墙上。
所有这些建筑将永远不会被建造;房屋里永远没有人居住;教堂里也不会有人作祈祷。
这个少言寡语的孩子从8岁起就梦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世界长大,这世界各种建筑鳞次栉比,却没有一个人居住;这个世界人们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建筑。
如果还有人幸免于难,还有所需求,那该多好!那女人还活着,并告诉他还有许多城镇,她就是从某个镇上逃出来的。
她说的某个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本想把有关这女人的事告诉妈妈。
穿上防护服到外面去寻找幸存的动物或人类的踪迹,这一开始是妈妈的主意。
她曾不知疲倦地到处寻找,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
妈妈现在正卧病在床,脸上盖着湿毛巾,她的偏头痛犯了。
屋内光线微弱。
不知是妈妈头痛的缘故还是发动机又出故障了。
罗杰走到食品柜前取出一听桃子罐头,就着罐头吃起来。
一下一下吃得很慢,就像在梦中。
罗杰,妈妈在床上问,你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噢,他有些犹豫,真不想跟妈妈说谎,我想我看到一只野兔,还有很多正在迁徙的鸟。
一只兔子,妈妈一边说一边用肘撑起身体,我们真的好久没看见兔子了。
从前妈妈和罗杰一起出去的时候,他们最多只是发现些零落的骨头和残骸,野兔的、鹿的、山狮的,还有一次发现的残骸显然不是动物的。
发现野狗了吗?爸爸说,我可不愿意让你出去,外面很危险。
我只看到些脚印而已,爸爸。
那些狗肯定到别处去了。
只要被咬一口,爸爸说,你就有可能被病毒感染,那我可就不能再让你回防护所了,罗杰。
我不能冒险!妈妈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毛巾从脸上滑落。
她的头发垂在那张苍白的脸旁,眼圈有些发黑。
他自己会注意的,她说,你会小心的,是吗,罗杰?他们曾经发现的那具残骸是个孩子的。
那天妈妈和罗杰回到防护所后,她曾问过爸爸:假如那孩子没死,会怎么样?我们迫不得已,爸爸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马肯!那还只是个孩子!那孩子有可能是病毒携带者,克里丝汀,他也许会害死我们全家。
我们现在必须冷酷无情,克里丝汀、罗杰。
如果我们还想活就必须冷酷无情、铁石心肠!……那女人没被冻死,也没被野狗咬伤。
她在岩石上过的夜,岩壁一角被烟熏黑了,那儿还有火的余烬。
罗杰带给她一件妈妈的旧上衣——一件有毛领的红色上装。
女人感激地接过去放在岩石上,抚摸着领子上的毛,谢谢你,她说道,今晚我能暖和多了。
她仰着头,贪婪地喝着罗杰带给她的牛奶,每吞一口喉咙都动一下,她把剩下的奶倒进罐子里。
罗杰拿来的一听火腿和一听中国柑橘,顷刻间就都被她一扫而光。
罗杰笨拙地在离她几码远处蹲下,看着她狼吞虎咽。
清晨深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远处山峦金色的剪影像山狮的肩膀一样浑圆坚实。
谢谢你,女人说,你心地很好。
别客气,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罗杰答道。
不,她说:你们也就剩那些吃的了——我说的没错吧?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没法一下拿太多出来。
他们是有数的。
我明白。
女人回答。
要是我不再给你带吃的,你可怎么办呢?她耸了耸肩,听天由命呗!可你不怕吗?她看了看罗杰,她的睫毛又弯又长,优雅地长在那双大眼睛周围。
要是她把脸上的灰尘洗掉,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是会害怕的,她说,我当然害怕,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孩子的父亲呢?难道他不在乎你出什么事吗?不怕孩子出什么事吗?她垂下眼睑,他被杀了。
别的亲人呢?没有,她说:我只有他,我家里人都得病死了。
我们不像你们那么有钱,没有那么好的山洞藏身。
他不禁一惊,你,跟踪我了!我没跟踪你,女人说道,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别以为我是傻瓜!别跟着我,他说,你会有危险的。
是吗?她问,你家里人害怕?怕一个可怜的墨西哥女人?你们住在贝弗利山庄时也怕你们的女佣人吗?罗杰脸红了,我们以前住在圣芭芭拉。
她耸耸肩,都是一码事。
你们也该害怕。
你知道吗?我和我丈夫曾经发现一个山洞,门大开着,里面的东西被抢劫一空,洞里的人都被杀死了,我们看见了他们的尸体。
那场灾难降临之时,有五个家庭来到山里躲避。
五个家庭,他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从无线电里消失。
罗杰想知道她指的是哪家。
她向身后的岩壁重重地一靠,空罐子叮叮当当地滚落到山谷里。
世界变了,小家伙,她慨叹道,不再美好了,这个新世界没有林荫路;没有美容院;没有看电影的地方;也没有医院,更没有红十字会。
你交不到朋友,也不敢轻易相信谁,只能紧紧把握住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
第二天,罗杰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那个女人。
那是一条背阴的长着茂密的灌木和葱郁的橡树溪谷,一股细流从谷底流过,这是春洪留给秋日的纪念。
别再叫我小家伙,他说,我叫罗杰。
她的长发披在肩头,湿漉漉的,脸上的灰尘也不见了。
罗杰注意到她棕色的皮肤异常柔嫩光滑,几乎是半透明的。
好的,女人说,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罗杰。
为什么不来,就因为你告诉我的那些?噢,是的,是的罗杰!我并不怕你,我有枪,而你却孤身一人。
但也许并不止我一个,说不定我还有——你们怎么说来着——‘同某’藏在附近,用我来引你上钩,带我们找到你那个妙不可言的小山洞呢!同谋,他说,那个词念成‘同谋’。
你的同谋大概都是幽灵。
他们不开枪、不生火、不留下脚印,甚至看都没法让人看见。
她笑了,露出变了色的牙齿,我很高兴你来了,她说,你这么做不太明智,可我很高兴你来。
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罗西塔。
罗西塔,他念道,小玫瑰。
他试图把她想成一个小女孩,小巧柔嫩像朵花一样。
可她现在却恰恰相反,骨瘦如柴,身受病痛折磨,但胳膊上倒是肌肉发达。
罗西塔,他问,如果我不来,你会干什么?海滨高速公路很近,她答到,如果我能找辆车,哪怕是辆报废的旧车,我也能修好,重新开动。
但你能往哪开?开到哪儿呢?我会修,她自顾自地说着,好象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我会修车,修缝纫机、游艇,所有的机器,机器都喜欢我!罗杰想起了发电机,它维持不了一年了。
可他们需要发电机提供更多的光和热,需要用它带动过滤器,抽取用水。
她会不会修发电机?就算有车,你大概也开不了多远,他说,1号公路每年都被泥石流冲毁!你还有别的办法吗,罗杰?101号呢?5号高速公路怎么样?噢,不她惊叫,不——她的手下意识地护着凸起的肚子,不停地抚摸着。
沙漠,要么是山谷,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你所要逃避的。
不错,他们的视线相遇了,在那儿,他们会杀死我的孩子。
谁?那儿的人专门杀有病的女人生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的手紧张地在腿上摩挲着,眼睛瞪着远方,嘴唇无声地抽动着,就像罗杰第一次看见她那样。
她摇了摇头,好象很不安。
我的宝宝觉得我能信任你,她说,你能做到吗,罗杰?不论我告诉你什么,你都不会干蠢事?不会,他说,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什么?你猜到什么了?婴儿,那些婴儿非同寻常,人们怕它们。
正是如此,她说,它们与众不同。
可我不懂,难道不是所有的婴儿都有所不同吗?他们不能将婴儿统统杀掉!有些女人没得病,她们的婴儿很正常。
可是我的——她就很怪,外在的,甚至内在的。
他觉得自己的脉搏跳得更快了。
她能心电感应?不错,她说,她能给我显示信息图象。
那些图象——我曾自问他们是从哪来的。
后来我明白了,是别的婴儿传过来的。
我睡着时,能感觉到我的宝宝和其他婴儿接触。
其他婴儿?在哪儿?在城市里,她说,在那儿不杀婴儿。
所以你想到城市里去?那样孩子就安全了?不!现在没人进得去,一个人也进不去。
那些婴儿长得很快,他们的力量增长很得更快。
那些城市现在全变了,是婴儿们干的。
他们改变了城市,却把人类拒之门外。
罗杰想说点什么,但头脑一片空白。
这世界已变得面目全非,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而病毒——看来爸爸的话有些道理:病毒是被蓄意制造出来的。
所有被病毒感染的母亲都会生出变种婴儿。
这些婴儿长得很快,而且有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能力——正是这样,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罗西塔以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他,她是我的孩子,我能让她死。
突然,她大口地喘息起来,一只手按在身后的地上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豆粒大的汗珠从前额滚落。
罗杰感到一阵恐慌。
怎么了?他问,是不是婴儿——是不是要……片刻之后,疼痛的折磨似乎减轻了许多,但罗西塔仍然急促地喘息着。
我不知道,她说,我怀孕只有六个月,但婴儿长得很快,太快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直到你没事,罗杰说,周围可能有狗,我可以把它们赶走。
好吧,她说,太好了!她摩挲到一棵树,便靠在上面,听说有个地方——北面——在海边,人类和婴儿能和平共处,我想去那儿。
但愿我也能看见那地方,我也想去。
罗杰,你不能。
能,他说,我知道我一定能。
……她打了个盹,罗杰一直在旁边守护。
天色已接近上午,橡树的树阴遮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多么不平静啊!刚才的阵痛只是一场虚惊。
罗杰只能在外面呆这么久了。
穿着防护服,既不能饮水也不能解手。
他很不情愿地叫醒她,我现在必须走了。
你不能一个人睡在这儿。
谢谢你,罗西塔说,她也谢谢你,她很想感谢你,但她没有语言,只有图象。
而你无论如何也看不见。
她用手撩了撩头发,已经干了。
罗杰注意到她的头上有一缕银线。
她爸爸能看到图象,她说有时透过宝宝的眼睛能看见——天堂。
罗杰?怎么了?我想让你作她的帕德里诺——你介意吗?你懂我的意思吗?当然懂。
他答道,帕德里诺是教父的意思。
我不介意,当然,我很愿意。
……夜里起风了,那风声恍如一只野兽在旷野里咆哮,它的呼吸炽热如铁。
风不平息,爸爸不让他出门。
你的防护服被石块刮破怎么办,爸爸说,万一你被野火困住怎么办?诺伊察觉到罗杰总想偷偷溜出门外,第二天早上她就告诉了爸爸。
你要是再想那么做,爸爸警告道,我就再也不许你出去了,永远不许。
生活死一般寂静,死亡中孕育着生命。
爸爸无聊地把指关节按得噼啪作响,妈妈在梦中含糊呓语,诺伊哼唱着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罗杰在画最后一张草图,望着这张复杂的内部结构斜线透视图,他不禁想道:如果永远没有机会看它变成现实,画这些图又有什么意义呢?罗杰泄气地扔下画笔……生活死一般寂静,死亡中孕育着生命。
外面,罗西塔正在挨饿。
也许更糟。
第三天早上,风终于停了。
从防护所到山谷有一英里半的路,他急匆匆地向山下走去,身后的干草上留下一行足迹。
峡谷空无一人,还离很远他就看到岩石上只有一个白色的东西,那上面染了些红色。
那是她的白头巾被血浸透了。
旁边的岩石也染成了铁锈色。
看来她在那儿生下了孩子。
她在溪谷,那儿有水,她肯定会在那儿。
但是他并没有在溪谷边看到她的身影,倒是在水边的泥泞里发现了野狗的足迹。
还有一只野兔的尸体,美丽的毛皮上溅着血。
他怀疑那就是前几天自己看见的那只兔子。
又起风了。
突然,一声枪响传来,山鸣谷应。
声音来自南面,来自防护所,还能是别的地方吗?他拼命从峡谷往回跑,穿着防护服使他跑起来笨手笨脚,来福枪不时拍打着后背。
他累得气喘吁吁,面罩上很快结满了一层雾气。
他刚刚跑出山谷时,注意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些黑色的翅膀在天上盘旋。
他加快了脚步,还有一英里就到防护所了,只有一英里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罗西塔。
她就在下面干涸的河床上,谷口处的碎石坡下。
罗杰在坡上跑过时,起先并未往下看,因此没看见罗西塔,但他听见了狗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打架。
罗杰向下一看,心怵地一惊,几乎停止了跳动。
野狗正在一个人的尸体上撕咬着,那人身穿一件粘满尘土的蓝裙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
罗杰呆呆地望着那群狗,每个细微之处都那么清晰可见;畜生身上流脓的癞疥、棕色的皮毛、粉红色的长舌头,残忍而饥饿的狗脸,还有支出来的长长的獠牙。
而在狗群下面,一只棕色的人手紧紧抓着地面。
仿佛用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他举起枪,颤抖着勾住扳机。
开了一枪,没打中。
又一枪,打中了一只杂种狗,最大的目标,子弹打在狗肩上。
狗群惊散,纷纷后退。
罗杰又开了一枪,这次打中了那只杂狗的腿。
野狗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时间似乎又恢复了流转,他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坡,穿过布满荆棘的灌木丛,脚下的碎石和露出地面的树根几次险些将他绊倒。
他也真的摔倒了一次。
他拼命地跑着,枪拖在身后,淹没在扬起的滚滚尘土之中。
她趴在地上,一只手伸了出来,另一只手被压在身下。
身上的衣服已被野狗撕破,后背上的肉被咬掉了一大块。
罗杰蹲下来,把她翻了个个儿。
她死了。
双眼瞪得很大,面容枯槁,瘦得吓人。
他以前可曾真正看清她有这么瘦吗?她的胸襟被撕破了,露出一只光滑的棕色乳房,乳头上凝着白色的乳汁。
那只曾被压在身下的手臂依然护着一个襁褓,罗杰一眼看出那是妈妈的那件红色上装。
婴儿被裹在里面,头顶露出毛领外,不哭也不叫。
难道死了?死了,像罗西塔一样。
为什么你不呆在岩石那儿?他对罗西塔的尸体说着话,仿佛她还能听到似的,我会回来的,你该相信我!不知何时一只小手伸出毛领向他挥舞,那襁褓松了,他一眼瞥见婴儿的脸。
那半透明的小脸很是潮湿,是棕色的。
皮肤下的静脉隐约可见,嘴唇是靛青色的,比罗西塔嘴唇颜色还要暗。
然而,最奇怪的还要算是婴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
巨大的眼仁几乎填满整个眼窝。
那是动物才有的眼仁,像牛或是鹿的眼仁,泛着乳青色的光。
罗杰极力抑制住心中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是她的孩子,罗西塔的孩子。
为了这孩子她把命都搭进去了。
他怎么能就这样扔下孩子不管?可要想保证婴儿的安全,就得把婴儿弄到岩石那儿,那就意味着他得碰着婴儿;想喂这婴儿就……接着他想起刚才想都没想就给罗西塔翻个儿的时候,实际已经碰了她了。
已经碰过罗西塔了,这和碰她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他抱起那婴儿时无意间带动了罗西塔衣服的下摆,露出了腰际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一个弹孔!他怎么把那枪声忘了,正是那枪声把他引到这儿来的呀!她一定是去了防护所,去为她和孩子要点吃的。
而爸爸向她开了枪。
她实际上在野狗到来之前就已经奄奄一息了!混蛋!他咒骂着自己的父亲:你这个混蛋!混蛋!他抱着婴儿向坡上走去。
在半山腰他遇到了爸爸。
爸爸身上干净防护服反射着耀眼的光,他手里拿着枪。
他伸出一只手仿佛在警告罗杰,另一只手端起了枪。
别靠前!是你杀了她,罗杰说,一个带着婴儿的女人。
她没有一件武器,就算有也闯不进门去。
她知道我们住哪儿。
她孤身一人,带着个婴儿,靠我给她带吃的。
她只是来请求帮助。
原来如此,爸爸说,哦!你可不该那么做,罗杰。
食物得留给我们自己。
没必要那么长时间,发电机会在食物吃光之前报废的。
她本来可以修好的,她就干修理这一行。
但是你问都没问就把她打死了,不是吗?爸爸的面具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你抱着她的孩子。
他说。
你想让我把孩子放在那儿不管吗,爸爸?就让那孩子去死?你能做出那样的事?罗杰,那才是明智的做法。
罗杰,低头看看。
罗杰顺着爸爸的视线看下去。
天哪!他刚才怎么没发现?怎么没感觉到呢?他防护服的膝盖处破了个洞。
一个洞。
透过这破洞看去,他的皮肤已被擦破了,正在流血。
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是刚才冲下山坡的时候?也许是树根或者石块划的?要不要紧?我自己会消毒,他说,婴儿没靠近过伤口,什么东西也靠近过。
罗杰,你的防护服已经破了,你还碰了那女人和孩子。
我很抱歉,罗杰。
面罩之下,爸爸的脸没有流露出一丝幽默或是怜悯,向罗西塔开枪时,他大概看起来就是这种表情。
要是我没染上这病呢,爸爸?你会让我回去吗?我不知道,孩子,我不知道。
……爸爸带给他一些净水用来清洗伤口,无菌布用来修补防护服,还有足够几天的食物、饮用水,一套换洗衣服,鞋,一块毯子,阿司匹林,奶粉,一张用作婴儿尿片的毛巾。
衣服是在他受病毒感染,不再需要防护服的时候穿,阿司匹林可以镇痛。
妈妈也穿起防护服,几年来第一次走出防护所的门,身边是背着枪的爸爸。
当她向罗杰挥手告别时,忍不住哭了。
那天下午,他尽自己最大所能埋葬了罗西塔。
他用一块石片挖了个很浅的坑,用土和石块掩埋了她。
坟墓不够深,野狗还是能挖出来的。
但罗杰没有别的办法。
晚上,罗杰走回大岩石那儿,罗西塔的岩石,他所知道的惟一一个安全所在。
在那儿,他和婴儿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没有被袭击的危险。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那孩子的食量惊人。
罗杰没有奶瓶,只好将奶粉和水倒在一只小金属杯里搅成糊儿,婴儿就像猫一样舔食。
她又足足喝了半盒牛奶,一直喝到罗杰托着她的手都累了。
他想起罗西塔说过的话:那些婴儿长得很快。
他给婴儿起名叫玛丽亚,再没有别人给她起名字了。
他往玛丽亚头上淋了几滴水,然后默默祈祷,觉得这事儿并不象他想的那样傻里傻气。
玛丽亚不哭,只是用那双兽类才有的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绿光。
他琢磨着她是否会用心灵感应的能力对他讲话?会不会因为他听不见而备感失望?她觉得孤独吗?玛丽亚,他的教女,不属于人类,然而那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早晨,婴儿似乎变大了很多。
她的眼睛是棕绿色的,那些婴儿长得很快。
他睡得糟透了,因为岩石硬得要命,上面又坑坑洼洼的。
他觉得头很疼,嘴很干,不住地打着寒颤。
求求你,上帝!别让我得病,别让我感染病毒。
他又睡了过去,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头胀得厉害,脑壳里仿佛有只气球,正一点点地膨胀变大。
大腿根一跳一跳地痛,嘴很干,嗓子痛得要命,他勉强吞下四片阿司匹林,结果一点没起作用。
罗杰知道那种病的一系列症状,是从广播里听来的。
他已经感染了病毒。
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感到恐惧。
他从岩石上站起身来,脱掉防护服,全身赤裸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晒干身上的汗水。
他大声喊叫着,然后倾听山谷里悠扬连绵的回声,没有被捂住的声音。
啊,他自由了。
他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不戴面具,直视着太阳,虽然这加剧了他的头痛,但他终于自由了。
突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于是赶紧穿上裤子、袜子、衬衫、鞋。
对折了毯子围住自己,但还是觉得冷。
再过多久他才会出现幻觉?多久发作一次?间歇性清醒是否是由于疼痛的作用?他爬回岩石,躺下来等待着。
疼痛的程度超乎想象,然而噩梦更为糟糕;他躺在滚烫的沙漠里,太阳慢慢烤熟了他的肉。
成群的蚂蚁贪婪地吞噬着他焦黑的皮肉,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头一点点变成了碎末……他躺在粘满鲜血的草地上,马群轰隆隆地从腿间驰过。
一只巨大的马蹄向他脸上踏来,他觉得自己的脑壳像瓷器一样被踩得粉碎……他在一片布满碎石的山坡上迷了路,他走投无路,心里充满了恐惧。
山坡上一扇封死的门后是他的爸爸妈妈妹妹。
他无力地倚在门上,用青肿的拳头砸着那扇钢门。
他对他们倾诉他的痛苦,告诉他们他已奄奄一息了。
没人出来,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他依然形只影单。
他滑倒了,滚下了山坡。
碎石雨点般落下。
而他则在尘土和石块中一直滚下来,意外地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微弱的光线之中那东西看起来像只被割断的人手。
疼痛难忍,但噩梦更糟。
夜里他会不时看见一个被剥光皮的鬼魂在他周围盘旋,眼睛像团火焰,呼吸如一股热风,低沉的咆哮声像远处传来的惊雷。
他恐惧地喘息着,提醒自己这是梦,只不过是一场梦。
梦中之虎,如此具体、如此逼真,甚至能看清老虎每个眼皮上的三道褶痕;甚至老虎下巴上的白色条纹,还有那月光映照下精致的胡须都近在眼前。
而在虎之上,那天空与山的交界处,有一个犬类的剪影,映衬着半个月亮,颈毛竦动,看不出是狼是犬。
那东西向后甩甩头,发出难听的嗥叫声。
另一个影子在它的身边一闪就消失了。
接着碎石滚动,重影逼近。
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没有狗,没有虎。
多么逼真的老虎,它停下脚步,一声低沉的虎啸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多么逼真的野狗,现在就近在咫尺,凸出的口鼻,白色的牙齿,眼露凶光。
多么真实啊,这种患病的感觉。
他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站起来跑了。
老虎向野狗猛冲过去……梦变得一团混乱,满是咆哮、尖叫、撕咬。
接着是一片静寂。
过了一会,夜色仍浓,另一个梦开始了。
这是个好梦:他的头被晃动了一下,两唇间被塞进了些药片,接着流进一股清冽的水。
一个声音响起:咽下去。
是妈妈的声音。
试着咽下去,罗杰。
止疼片会帮助你的。
他咽了下去,过了一会疼痛减轻了些,他试着讲话:怎么……你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跟着你。
你摔跤了,宝贝儿。
现在正在水沟里呢!可……嘘!别出声,再喝点,你脱水了,休息一下。
他闭上双眼安然睡去。
黎明。
最糟糕的梦来了:爸爸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枪,你妈妈昨晚出来了。
我在消毒柜里发现了她的防护服。
我可不想让她再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你必须滚蛋!爸爸,他急得喊出声,爸爸!是你自作自受,罗杰。
如果你能活下来,那你就是那幸运的15%,祝你好运!爸爸!我要你在天黑前就走,我给你留够了水和食物。
如果你还活着,你就再不需要为病毒担心了。
从现在起你可以云游四方了。
他感觉出烧已经退了,疼痛也不如先前那般剧烈。
他正仰卧着,身边是又长又干的枯草。
从附近的什么地方传来渡鸦的呱呱叫声。
他在这儿干什么?他所记住的细节中有多少是梦,又有多少是现实呢?罗杰坐了起来,这种努力使他感到一阵眩晕。
脖子僵硬,胳膊酸痛。
他四下里张望,接着想起那婴儿。
她应该是在岩石那儿。
他挣扎着站起来。
从这儿到岩石大约有半英里的路。
不远,可是他的双脚好象是别人的,不听使唤。
他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发现了脚印、狗的脚印。
至少是一大一小两只狗留下的。
大狗的脚印很特别,有一只爪缺了一块儿,有些脚印上还有血迹。
梦里的那些狗至少是真的。
尽管只有不到半英里的路程,他还是用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岩石下。
他闭着双眼走进山谷,有点不敢看那也许会出现在眼前的悲剧。
然而他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
婴儿还在,而且活得好好的。
她躺在那件上衣里,用那双动物才有的眼睛向外张望着,等待着,小手挥动着好象在向他招手。
她已经脱水了,皮肤被阳光灼晒得又干又热。
但食物和水都还在,还放在那件已经弃之不用的防护服下,没有被动过。
旁边就是他那把很快就要变成一堆废铁的步枪。
罗杰喂玛丽亚吃东西时自己也喝了些水。
他足足用了好几杯奶粉冲的水才喂饱她。
他们需要更多的水。
这里离小溪有一英里远,他必须尽早出发,因为他现在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他想在天黑前赶回来。
他们俩现在都是臭气熏天,玛丽亚的尿片需要洗一下,他的裤子也需要洗。
罗杰解开襁褓,把她包在自己的防护服里,然后背起来福枪、两个空罐子和肮脏的襁褓,转身要走。
他身后的婴儿突然发出微弱的哭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他转过身来才看见她圆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地发出一声声短促刺耳的哭声,像老鼠的叫声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哭。
他想起昨夜只有她一个人,她明不明白,他从没想过故意抛下她不管?她知不知道,他现在并不是要抛弃她?他转身走向婴儿,肩上的枪压得他不禁有些摇晃,他真的很累。
乖,玛丽亚,他说,我想你能心灵感应,你看不出来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岩石上,抱起她,安抚着。
他的胳膊被玛丽亚的重量压得很疼,她这么小怎么可能这么重?我必须走,玛丽亚,他说,我们需要水,没有水我们都得完蛋。
我会回来的。
她停止了哭叫,好象在看着他。
她不想让他走,他能感觉到这一点,就像他能感觉到胸中的心跳不规则,就像他能感觉到眩晕向他袭来那样。
这感觉会过去的。
他放下玛丽亚,又拿起那堆东西,我必须走了。
他站了起来,接着就觉得天旋地转,他倒下了。
恍惚中他感到枪从肩头滑落,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睁开眼睛时,山谷已陷入一片阴暗之中,山那边一抹金色的晚霞,天色已晚。
在他头顶的岩石上躺着婴儿,她呼吸异常,微弱而艰难。
接着另外已个声音:一声低沉的咆哮。
闪亮的利爪,有利的步伐,呼吸像一股热风,眼睛像两团火焰。
是那双在梦里出现过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一团篝火一样在阴影中闪亮:万兽之王,虎中之王。
老虎、老虎,目光如炬,在深沉的夜幕中……他直挺挺地躺着,不敢动一下,竭力想把这一切弄明白。
老虎甩着尾巴,从容地踱步。
尽管利爪只离他的脸经寸之远,却似乎没有发现他。
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老虎是半透明的。
他的目光越过老虎的喉咙,腿上的肌肉,看了看两边的岩壁。
在他上方传来婴儿的呼吸声,她似乎轻叹了一声。
老虎的影象就像风中残蜡一样闪烁不定。
老虎会是一种幻象吗?或者是另一种现实?是玛丽亚弄到这儿来的?是她创造的?为什么?也许他第一次看到老虎时,并不是在作梦。
也许正是这只虎在他生病时守护在他身边,救了他的命,赶走了野狗,吃腐肉的动物。
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他默默地想,我醒了,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看着看着老虎就消失不见了。
罗杰忍痛艰难地站起来,拾起东西爬回了岩石,把臭呼呼的襁褓留在下面的平地上。
现在太晚了,不能去找水。
他准备明天去。
玛丽亚闭上了眼睛。
罗杰在旁边躺下,用手臂护住她,好让她暖和些。
老虎已经离开了,可他仍很难使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
真使她创造了这一切,真是她救了自己吗?他们在夜幕降临后来了。
他开始并没看见,只是听见了他们来的声音,是马群,那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夜空一片晴朗,空中挂着半轮皎洁的月亮。
他看到玛丽亚的眼睛睁着,发出乳色的光晕。
她醒了,但只是静静地躺着。
他想要动一动——但动不了。
他的身体软弱无力,不听使唤。
手、胳膊、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只有眼睛能动,但脖颈之上的脑袋却死沉沉的,连伸出舌头舔一下干裂的嘴唇都办不到。
他感到一阵惊恐。
这难道是一种未被预料到的病毒反应?马的鼻息越来越近。
他拼命转动眼珠,向山谷外看去,看见了马队。
他们排成一列,进入山谷。
共有四匹马:灰的、黑的、白的、棕色的。
马背上的骑士都很矮小,全身都裹在黑色紧身衣里。
一个骑士在岩石边停下来。
面纱之上露出一双兽类才有的眼睛,没有眼白。
骑马者爬上岩石,从罗杰臂弯里取走了玛丽亚。
没有一丝顾忌,毫不担心会遇到罗杰的任何抵抗,仿佛早就知道他不会做出任何回击一样。
你想把她怎么样?罗杰无声地问。
你会像罗西塔那样照顾她吗?会像我那样照顾她吗?没有回答。
马匹嘶鸣,接着马队如幽灵般驰过山谷。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山谷之外,追随着玛丽亚:我会去找你的,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别忘了我。
他不奢望玛丽亚能听到他的话。
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麻痹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先是手和脚趾感到一阵疼痛,然后是喉咙恢复了吞咽能力。
随之而来的又是那无止境的疼痛,蔓延全身,过了一会又没事了。
他的头可以动了。
看来麻痹并不是永久性的,不是由病毒引起的,而是他们在他身上安排的。
好让他们能更容易地带走玛丽亚。
本来他可能会因失去玛丽亚而伤心呜咽,也会因为深感宽慰而泣不成声,而此刻他却欲哭不能。
他转过头,向谷口开阔处望去。
那边光芒四射,月色明亮,亮得足以让人在这光下,沿着脚印一路追踪过去。
又过了很久,他的手脚才完全恢复知觉。
他忙爬下大岩石,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谷口处。
到了那儿,他却停住了。
啊,玛丽亚一定听到他的话了,她做出了回答。
宛如雨后的沙漠里绽放的初蕾,一幢幢建筑在黑暗的群山间拔地而起,静谧中流光溢彩,美丽非凡。
远处的山峰之侧是一座闪着银色光彩的城堡,高耸入云,精巧别致。
在山那边的摩天楼造型像飞机的操纵杆,气势雄伟,闪着绿宝石一般的迷人光芒。
而在罗杰身边的山上则有螺旋形向上、下延伸的楼梯。
他就站在他那幢没设计完的别墅里。
窗户敞开着,窗外就是那波光粼粼的深紫色的大海。
大海中央的小岛上,就是那座城市。
那座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城市,闪着如珍珠般柔润的光泽。
他的城市。
他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相助,像玛丽亚那么小的婴儿怎么可能独自完成这一切?或许事实就是如此?哦,这并不重要。
不管这城市是一个注定要消逝的梦,还是一个他永远无法分享的奇迹,这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这一切是玛丽亚为他创造的。
这是她的告别语。
《逻辑推理》作者:霍华德·舍恩菲尔德哈佛大学的讲演厅。
希尔伯特·胡珀·阿斯帕西阿坐在婴儿车里,准备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说,他面前坐着好几千名学生。
他们心情激动,低声谈论着这位小天才会选择什么作为演讲题目。
胡珀从婴儿车里探出身来,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今天我要讲的是人类智力的来源。
胡珀说,是遗传决定人的智力呢还是环境?或者是两者对这种被估计过高的现象的发展都起着一定的作用?我的看法是,智力是在特定的时间吃了特定的食物的结果。
我个人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我靠吃排骨和萝卜,成了全世界最聪明的婴儿。
胡珀停顿了一下。
演讲厅后边,有两个学生开始讨论起胡珀的观点来。
如果他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遗传和环境对于人的智力发展就都不起作用了。
一个学生说。
你说得对。
另一个学生说。
两位年轻人忽略了饮食是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优秀生,手中有个BK联谊会的钥匙。
他们获得了一切学术荣誉,教授和同学们都认为他们是聪明的,到处都承认他们是我们的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最优秀学生。
如果遗传和环境对智力的发展都不起作用,那么我们所学的那一套都是假的。
第一个学生说。
可是我们所学到的东西是真的,因为它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第二个学生说。
对,第一个学生说,因此,胡珀的话是假的。
如果胡珀的话是假的,那么他就不会因为吃了排骨和萝卜而成为全世界最聪明的婴儿,不可能两岁就成为哲学博士,而且坐在婴儿车里向大学生发表演讲。
如果他的话是假的,你的话就是真的。
他的话肯定是假的。
这一点我们已经断定无疑。
对。
这样,胡珀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他存在于现在,或者存在于将来,或者存在于过去,那就与逻辑规律相违背,因此,他是不存在的。
第一个学生充满自信地说。
他这些话刚一说完,胡珀马上就不见了。
他的身体先是变得不反光,然后又变成透明,最后冒起一股烟,他就不见了。
他的存在被这两位学生的逻辑思维消灭了。
十年以后,这两个用逻辑使胡珀消失的学生,坐在一列开往美国首都华盛顿的火车上。
这时,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成了著名科学家,他们对人类作出了贡献,在每一个方面都实现了他们的大学的殷切期望。
一个参加过曼哈顿工程,把他的时间和精力献给原子弹的研制。
另一个发现了一种新的致命细菌。
用这种细菌,只要十秒钟就可以把地球上的一切人类消灭精光。
两个人都曾十七次获得国会荣誉勋章;得到陆军各种名目的奖励;美国海军为他们鸣礼炮二十响,成为全国制造商联合会的名誉会或得到总统的嘉奖十二次,到处都承认他们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你知道吗?第一个人道主义者说。
知道什么?第二个人道主义者问。
我们在小胡珀的问题上犯了一个错误。
怎么会呢?他说他靠吃排骨和萝卜成了全世界最聪明的婴儿。
他是这么说的。
饮食是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的话和我们所学到的东西一点也不矛盾。
所以他的话是真的。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一定还活着。
对。
这是逻辑。
胡珀还活着。
他现在如果不存在,或者过去不存在,或者将来不存在,那就违背了逻辑法则。
因此他是存在的。
两个人道主义的科学家深信不疑地说。
他们的话刚说完,胡珀立即无中生有现了形。
噗的一声,出现一道闪电,胡珀就坐在火车通道上的婴儿车里,和十年前宛然无二。
先生们,胡珀在他们面前摇动着一个环形物,那是婴儿长乳牙时放在嘴里咬的东西,从现在起,不要再匆匆忙忙作结论了。
但是他心里知道,他们还会这样做。
《落山》作者:[英] 阿瑟·柯南·道尔我曾经是落山·诶米克的早期创业者之一,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这里有个巨大的发电站。
落山·诶米克是个城镇,面积很大,周边有很多小城镇和乡村,它们都依靠这个发电站来供电,所以发电站的工作量很大。
诶米克的人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发电站。
现在,因为有了充足的电量供应,用大麻来处死罪犯这个旧俗看来是个巨大的浪费。
这时从东方传来了实施电刑(死刑)的消息,但是罪犯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死得那么快。
当西方的工程师听到他们对罪犯所使用的是轻量电击时,不禁皱起眉头。
他们断言,如果是用诶米克的发电机,罪犯就会马上毙命。
工程师们说,不应该有所保留的,应该使用最大量的电力。
但是结果究竟怎样没人能预测,至今为止还没人受过这样的刑罚。
有些人说罪犯会被氧化,有些人说会被风化,更有甚者说会突然消失。
他们都非常急切地想看到结果。
就在这时候,维特·达勘的出现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维特已经被警方通缉很多年了。
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人性的任何怜悯,他的罪名不可胜数:暴徒、谋杀犯、列车抢劫犯、马路间谍,诶米克的人恨他入骨,他至少应该死上几十次。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尝试过两次疯狂的越狱。
他长相不错,结实,一身的肌肉,狮子般有棱角的头,留着卷发,大把的胡子铺在胸前。
当他累的时候,在法庭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但是在被告席上看到长相好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的长相并不能弥补他的罪恶。
他的同伙尽力去救他,但是无济于事。
他被处以电刑。
我出席了判决讨论会。
政府议会挑选了四个专家来监督整个行刑过程。
其中的三个都享有很高的声誉。
他们是诶米克发电机的设计者,约翰弗·坷拉;约苏华·维斯马科,诶米克电力供应有限公司的主席;第三人就是我,医学会主席,最后一个叫皮特·施图比的老德国人。
在诶米克,德国人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们总是投票给自己人,所以皮特才能出席判决会。
据说在德国的时候,他是个一流的电气工程师,成天在电线和绝缘体这些东西堆中打转,但是看起来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没有任何值得发表的成果,所以最后他被认为是一个把科学当做爱好、不会伤害人的怪人。
当我们这三个老练的人听到他被选为我们的同伴时都笑了,在整个会议过程中,我们三个自己讨论着,皮特有点耳背,在一旁掏耳朵,他看起来对我们的讨论似乎毫不关心,跟坐在后面椅子上做笔记的记者差不多,我们也几乎没留心他。
我们很快就做出了方案。
在纽约2000伏的电量没有使罪犯立刻死亡,显然,电量太小了,诶米克决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电量应该增加6倍,那么效果也应该增大6倍。
这样的想法是极富逻辑性的。
大发电机的所有电量都应该使用在维特身上。
我们三个做出了决定,正准备散会的时候,皮特说话了,这是他在会上第一次开口。
各位,他说,在我看来,你们忽视了电学的主题。
你们根本没有掌握电力对人类影响的第一原理。
大家对他粗鲁的评论都非常生气,正准备反驳,诶米克发电机设计者约翰弗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要去压制一下皮特古怪的脾气。
请告诉我,先生,他带着讥讽的笑容说,你在我们的结论里发现了什么错误?你们的假设,大剂量的电量比小剂量的电量能起更大的作用。
你们不觉得这样可能产生一个完全相反的结果吗?你们知道这样大剂量的电量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吗?你们有这方面的经验吗?我们是类推得来的,约翰弗自信地说,所有药物的作用都会随着剂量的增多而增大,比如说,比如说——威士忌。
约苏华说道。
对。
威士忌,这就是例子。
皮特笑着摇头。
你的例子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皮特说,我以前喝威士忌的时候,喝一杯能把我的情绪调动起来,但是如果6杯我就要睡觉了,这个效果跟你们说的正好相反。
设想一下,如果电力也照这样向反面发生作用的话,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三个都不禁笑出声了,虽然之前已经知道皮特有点奇怪,但是没有预料到会奇怪到这种程度。
到时会怎样?皮特重复道。
那我们就冒一次险。
约翰弗说。
请仔细想一下,一个工作人员不小心触到了电线,几百伏的电量就能使他丢掉性命。
但是在纽约,罪犯受到的电力比这强大得多,却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死。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有人被雷电击中了而没有死。
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小剂量的电量反倒更能致命吗?先生,我想我们的讨论已经足够了,约翰弗说,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已经以三票的多数通过了这项决议,维特将在星期二被施以电刑,用诶米克发电机最大的电量。
就这样行不行?我同意。
约苏华说。
我同意。
我说。
我反对。
皮特说。
那么现在决定已经出来了,皮特你可以保留你的反对意见。
约翰弗说道。
然后会议就解散了。
出席电刑现场的人很少。
我们判决会的四个人,电刑执行者,还有监狱的典狱官,美国人麦克里,牧师,三个新闻记者。
实施电刑的房间很小,它是中心电力站的一个附属建筑物。
之前是个洗衣房,房间的一边有个壁炉和一个气锅。
现在放了一个给罪犯坐的凳子外再也放不下任何家具了。
一块金属板放在椅子的前面,维特的脚就放在上面。
金属板的外围圈着一道粗大的电线。
天花板上,还有一条电线,连在一个给维特戴的金属帽上。
当这些设备都安装好后,维特最后的期限也就到来了。
当维特到来之前,房子里有种凝重的安静。
这些老练的工程师脸色苍白,看着电线有点紧张。
即使是冷静的麦克里也有点不安。
绞刑是一回事,但是喷涌而出的血液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那三个新闻记者,脸色比纸还白。
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受影响的人就是皮特了,他嘴角带着笑,眼睛里还有一丝恶作剧的神采,他一个一个地打量着我们这些人。
有几次他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了。
牧师看到了,严肃地指责他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下表现轻浮的举动。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注意身份,施图比先生,牧师说,在死亡的场合下开玩笑。
但是皮特却非常泰然自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场合,我当然不会开玩笑,他说,但是我不能照我想的那样去做。
面对这么尖刻的答复,牧师刚要斥责他,门开了,两个狱吏押着维特进来了。
他扫了我们一眼,笔直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把这些东西拿开!在这种时候还对维特保持悬念是很残忍的。
牧师走到他跟前,小声跟他说明了情况。
执行者把帽子戴在他头上,当电线和金属接触,开始通电的时候,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混蛋!维特大声叫道。
当电流通过他身体的时候,他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但是他没有死。
而且正好相反的是,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比先前更明亮了。
虽然只有一个变化,但已经足够让人惊奇的了。
他的头发和胡子白了,除此之外,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他的皮肤看起来像婴儿般柔滑有光泽。
麦克里望着我们这些判决讨论会的成员,眼睛里净是责备。
看起来出了一点问题,先生们。
他说。
我们三个经验丰富的人彼此对望。
皮特在笑,但笑容有点忧虑。
我觉得应该再来一次。
我说。
电击再一次启动,维特在椅子上一边扭动一边狂叫,但是他依然活着,只是我们几乎都认不出他了。
他的头发和胡子在一瞬间都被撕扯掉了,整个房间看起来像周六晚上的理发店。
他坐在那里,眼睛依然闪烁着光芒,从皮肤的光泽可以看出来他现在的身体简直是处于完美状态,只是头皮光滑得像荷兰的干酪,下巴再也没有胡子覆盖住了。
他开始试着转动他的手臂,缓慢地,有点不自信,但是慢慢地就开始变得自信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非常好?皮特问。
从没像现在这么好。
维特高兴地说。
现在的情形很糟糕。
麦克里愤怒地望着我们。
皮特一边擦手一边笑了,还露出了牙齿。
光头的罪犯转动着他的手,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想应该再来一次电击——约翰弗说。
不行,先生,麦克里说,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早上的时间做这件愚蠢的事情。
我们来这儿是执行死刑的,死刑必须执行。
你的建议是?天花板上有一个钩,拿根绳子来,我们马上可以解决这件事。
在狱吏去拿绳子的空隙,尴尬的气氛又出现了。
皮特走到维特身旁,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这个亡命徒面露惊讶之情。
你没说?他问。
这个德国人点了点头。
什么?怎么会这样?皮特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便开始大笑,好像他们在共同分享着什么非常好笑的事。
绳子拿来了。
麦克里亲自在维特的脖子上系了个活结。
然后两个狱吏,把维特吊在半空中。
真是可怕的景象。
半个小时后,在凝重的寂静中,一个狱吏把维特放下来,另一个出去定购棺材。
但当维特一接触到地面,惊人的事情发生了,维特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解开绳子,深吸了一口气。
保罗·杰弗逊的买卖进行得不错,他说,我能看到很远处的人。
再把他吊起来!麦克里叫道,不管怎么样。
我们都要把他处死。
这个罪犯立刻又被吊了起来。
这次,他们让他在空中吊了一个小时,但是一被放下来,他又变得鲜活了。
老布南克和他的家人已经在那里三次了,每次都待了一个小时。
他说。
事情看起来极度怪异,不可置信,但事实却是如此。
本来早就应该死的人现在却在这里说话。
我们都惊呆了,但是麦克里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他让其他的人站到边上,剩下维特一个人。
维特·达勘,他缓慢地说道,你来这里做你该做的事,我来这里做我该做的事。
你的游戏规则是尽一切可能活下去,而我的规则是执行死刑。
你已经在电刑这件事上打败了我们,现在我要给你再来一次;你也在绞刑这件事上把我们打败了,因为你看起来是这么的精力充沛。
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我要把你击倒,这是我的职责。
他一边说一边从枪套里抽出一把六发子弹的枪,对着维特连续射击。
房间里弥漫着烟雾,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当烟雾散了后,我们发现维特依然站在那儿,愤怒地望着他的外套。
他说:这件外套我花了30美元,但是现在你看看,前面6个洞就已经很糟糕了,还有4颗子弹穿过了,后面也是洞。
麦克里的枪从手上掉落,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们其中的一个人也许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维特绝望地望着我们。
皮特向前走了一步。
我来告诉你事情的全部。
他说。
你看起来像是唯一知道原因的人。
我的确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
我已经警告过这些人了;但是他们不听我的,我要让他们从实践中吸取教训。
你们对他使用电力所做的一切只是增强了他的生命力,这样他能活上几个世纪。
几个世纪?是的。
要消耗掉你们输给他的能力,需要几百年的时间。
电能就是生命,你们已经使得他的生命到达了极限。
可能在50年内你们会处死他,但是对这个事情我并不乐观。
混蛋!我们应该怎么办?愤怒的麦克里叫道。
皮特耸了耸肩。
在我看来,你们对他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他说。
或许我们可以把电能从他体内抽出来,如果我们把他倒吊起来的话?不,不,这完全不可能。
不管怎么样,他这样肯定会给诶米克带来更大的损失,麦克里坚决地说,他应该去一个新监狱,在那里耗尽他的生命。
正好相反,皮特说,我认为很有可能他会把整个监狱耗尽。
《落叶松》作者:[美] 约翰·克萨尔陈晓莹 译作者简介约翰·克萨尔生于美国纽约州布法罗市,现与家人一起住在北卡罗来纳州首府罗利,任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的教授,主讲美国文学和文学创作。
克萨尔197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第一部长篇小说《外太空佳音》1988年问世,文学评论界反应强烈。
在此之前,克萨尔早就以其高超的想像力和娴熟的文笔功夫,创作了很多短篇,展现了自己独特风格的魅力,其中不少都收集在题为《相见在无际间》的短篇小说集里。
独放异彩的中篇小说《又一个孤儿》为他赢得了1983年的星云奖,并获当年雨果奖提名,进入了最后角逐,并以单行本出版;短篇小说《布法罗》1991年获西奥多·斯特金奖。
其他作品还有与吉姆·帕特克合作的小说《自由滩》,以及与马克·冯·纳姆、理查德·巴特纳共同主编的著名的斯卡莫尔山作家创作室的小说集《交叉路口》。
克萨尔新近的力作有长篇小说《贿赂耐斯博士》和短篇集《纯净产品》。
在《落叶松》里,克萨尔通过玄妙的故事情节将带我们到人类最新的聚居地——月球,那里的种种情感冲突,使人们再次遇到人类恒久的古老问题。
亲戚群落在月球领地培植最成功的植物就是落叶松,种植在月球背向太阳的那面。
2085年,杰克·伯尔德文带着女儿罗莎琳德移民至社区不久,就领导了一项落叶松培植项目,具体地说就是在月球环行山斜坡的低湿度条件下,培植这一树种,实现落叶松茂密成林的设想。
如今当来访的游客流连在松涛阵阵、松脂芬芳的环形山底的农业基地,以为自己不过是在重力稍微有些低的新墨西哥州观光的话,是不会有人感到奇怪的。
然而正是在这儿的某棵松树下,埋藏着十四岁男孩凯瑞·艾温森的尸骨,杰克杀了他以后掩埋在此的尸骨。
一、冰球场上蓝队在中场突破了防守,玛亚妮一个猛击,球朝计分板方向滑去。
在今天的练习赛中才被提升到红队的罗莎连忙挡住球,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打了一记。
凯瑞从球场远处瞧见罗莎的动作,立即跑过去接应。
这下,蓝队的防守队员被甩在身后,现在只需摆平萨伯和守门员就成了。
萨伯上前拦截罗莎,罗莎一个右转身,想停运传球给凯瑞。
萨伯的球棒插在罗莎两腿之间。
球传偏了,罗莎和凯瑞无法实行进攻计划。
此时萨伯把球截住,回传给了队友玛亚妮。
两人正准备起跑追上,却听到教练英格斯多特尖利的哨声大作,只好就此罢手。
教练滑过球场,朝罗莎大叫:打的什么球?你们二对一,还在停运传球?早该击球射门了!可如果萨伯来跟防我,让凯瑞射门更容易得手。
如果,如果,如果!她抬眼望着球场高高的穹顶,你怎么不想想萨伯不会跟着你?他知道你会把球传出去的,因为你从来都不射门!如果你自己对别人不能造成威胁,别人一辈子都会藐视你。
好吧,让男孩子反攻吧!罗莎脸上火辣辣的,蓝队和红队都纷纷围上来,想瞧瞧罗莎怎么下台。
凯瑞却低下头,使劲用球棒刮着地上的冰。
教练英格斯多特突然抓住罗莎的肩膀,把她拉到身边,猛地吻了一下,是呀,对一个婚生的地球女孩,我能指望什么呢?说着,放开了罗莎。
罗莎听见有人在窃笑。
休息十分钟。
英格斯多特说,然后转身走了。
罗莎真不想退场。
她的眼光追随教练离去的方向,朝看台上望去。
有些已经下班的压力工把工作帽挂在后背上,坐在那儿看罗莎他们打球。
球场外边的地面是一整块巨大的蓝色冰块,不太平整,还有些裂缝。
教练滑过球场,到她的助手那儿一起说着什么,大部分球员都回到了自己球队的休息席。
罗莎滑到被罚球员暂时下场的座席,嚯地推开门,重重地坐下。
身为球队里惟一的移民可不是件容易事。
社区里的亲戚们取笑她,管她叫长腿姑娘。
罗莎原以为出来参加冰球队,可以找几个女伴儿,她们又可以把她带入关系网。
在亲友间周旋,你需要一个家庭,需要一个母亲,父亲没有用途——这里的人要么有一打父亲,要么一个都没有,反正有没有父亲都无所谓。
女伴儿没遇上,却遇上了凯瑞。
不知怎的,俩人关系还不错。
凯瑞的祖母,玛格里特·艾玛多特,和诺娜·索比齐有私交。
他的母亲,夏娃·麦格多特,是女总管董事会主席,从某种角度看,是月球领地最有权力的女人。
一些球员开始绕着球场滑冰热身,罗莎看见凯瑞头上冒着热气,咧着嘴笑,甩在脑后的金黄色的头发很飘逸。
第二圈的时候,他摘下手套,滑过被罚球员暂时下场的座席,朝着罗莎眨眨眼睛,还在快速滑过去的瞬间,和她作了一个手掌对击。
罗莎的手心里留下了凯瑞手上那枚金戒指的撞击感,他的粗心大意弄痛了罗莎,这就是他的风格。
罗莎禁不住地笑了。
罗莎第一次球打给凯瑞的时候,差点要了他的命,罗莎还没有完全适应如何在只有地球重力六分之一的地方滑行,不仅如此,起滑和停球的控制也比在地球上更难,滑速更是快多了。
凯瑞被结结实实地打趴在冰上,还是头先着地。
练习停止了,大家一下子围上来,看到凯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
等他清醒过来,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只有额头露在垫肩防护外。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运动衫里面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伙计们,可得小心那些地球女人喔。
大家都笑了,凯瑞从垫肩防护下面探出头来,明亮的绿眼睛直看到罗莎眼睛里,然后罗莎也放声大笑起来。
父亲和夏娃搬到一起住后,凯瑞就成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哥哥。
这个哥哥大胆直率,而她却腼腆羞涩,他风趣逗人而她寡言冷静。
教练的哨子响了,球员们开始进行二对一的常规训练,直到训练结束都没有再打比赛。
训练完了,罗莎坐在衣帽间的板凳上休息,敲着球棒击球的部位。
板凳那头,玛亚妮向史泰勒频频传着秋波,大声说着情话,罗莎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凯瑞只围着浴巾,就跑过来坐到罗莎身旁,四处打量一下——为了确保教练昕不到他们说话。
罗莎喜欢看他胸前和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在皮下滚来滚去的样子,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不去注意。
凯瑞却凑得更近些,嘿,长腿姑娘,有兴趣参加‘初始足迹俱乐部’吗?那是什么?他碰了碰她的大腿。
他总时不时地碰碰她这里,碰碰那里,像是不经意地偶然接触,要么是胳膊肘、肩膀,要么就是膝盖或小腿肚什么的。
瞧,他的前额刚巧又扫到了她的头发。
我们一伙人要在圆顶的喷泉边集合,凯瑞接着说,等狂欢到了高潮的时候,我们就打算悄悄地溜到地面上去。
得准备好调压服,检查一下废弃槽阀门是否正常。
废弃槽?干什么?小点儿声!为什么?我们要去爬西凹峰,到山顶上去撒尿。
他用一个手指拍拍她的腿,感觉暖呼呼的。
这是男孩们的事,她说,要是你妈妈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凯瑞笑着说:以这种态度,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女性,长腿姑娘。
妈妈要是想到了的话,她自己都会成立这样的俱乐部。
说着,他站起身,朝萨伯走过去。
天呀,她真是傻透了。
这星期是开创者周,她还希望凯瑞能在狂欢期间当她的指导者和同伴呢。
为穿什么衣服,她整整花了一个星期才决定,这下全都白费了,肯定弄砸了。
她赶紧穿好那件不对称袖的绿衬衫——这可是精心挑选的,绿衣服配红头发,最酷不过了。
凯瑞和其他人开着玩笑,罗莎只好在一旁观望,尽可能地笑得恰到好处,同时为格格不入的感觉暗暗叫苦。
等大家都穿戴好后,她跟着凯瑞、萨伯、莱萨一起去参加狂欢节。
调压舱周围尽是黄色三角形标志,由一条通道和冰穹连接,然后再连到熔岩隧道。
罗莎尽力赶上凯瑞,而凯瑞和其他出生在月球上的孩子们一样,都比罗莎高。
莱萨依着萨伯,她曾告诉罗莎说打算搬出去,找一个公寓自己住。
莱萨十三岁,比罗莎还小六个月。
熔岩隧道有四十米宽,三十米高,弯弯曲曲,忽而爬高忽而下坡,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景观:两侧的岩壁上有商店和公寓,隧道中间有大大小小的花坛草地,上方有一个个的定日镜,转化月球表面白昼的光能,为这里提供二十四小时的照明。
如果你不到地面上去,一定不知道上面什么时候是白昼,什么时候是黑夜。
现在是里边的黑夜。
从隧道出来到了环形山底,整个的月球领地便展现在他们眼前。
顶部的圆顶直径将近两英里,由一根五百米高的钢化玻璃擎天柱支撑,即使在只有地球引力六分之一的条件下建造这样的规模,其工程技术也是叹为观止的。
学校里流传着凯瑞如何爬上那根柱子,把他热恋的女孩的名字用喷漆喷到圆顶上的故事。
罗莎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
圆顶外面覆盖着五米厚的防辐射表土,下面有从擎天柱伸展出去象雨伞一样的辅助骨架,抬头看见的阒顶则像是一面幕布,按时间投射出白昼的晴空万里,或是黑夜的繁星闪烁;而现在正是星光灿烂.火星和木星在头顶上交汇。
西面和南面的带露台式公寓错落有致,俯瞰圆顶全貌。
山底的大部分面积用于农业生产,擎天柱的周围是索比齐公园,是领地内两千五百名居民聚集的场所,柱子四周设置着喷泉、露天剧院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可见这里的用水量一定不小。
罗莎和伙伴们出了隧道,走下弯弯拐拐的道路,穿过农田,来到公同。
公同的树上悬挂着一串串的彩灯,男男女女随着鼓乐队音乐的节拍欢快起舞,狂欢的主角们穿梭在人群中,其他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打扮得艳丽多姿,光彩照人,散发着阵阵幽香。
一队表演者在圆形舞台上演出弱引力条件下的杂技表演,小孩子们在喷泉池水里欢快地嬉戏玩耍,而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不分男女都相互挽挎着对方的手臂。
这时罗莎看到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支着头,斜躺在草地上,脸凑得很近,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他俩能有什么可说的?萨伯和莱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人群里跳舞了,只剩下她和凯瑞还站在原地。
凯瑞为她买来一块香味冰砖,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
鼓乐队奏起快步舞曲,人们跳得更狂了。
很抱歉,教练总跟你没完。
凯瑞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里的人们总是这样相互碰来碰去的。
对他们来说,这样相互碰到底是异性的邀请,还是仅仅碰碰了事,并没有区别,界限早已模糊了。
天呀,她希望自己知道想要哪种碰碰。
他是她的哥哥还是男友?这种情况在地球上就已经够困难的,而在这里,在这些亲戚之间就更不可能说清楚了。
她没理会凯瑞说什么,凯瑞却接着说:那个隐形女孩回来喽。
什么?你又隐形了,来自无人见过的星球的女孩。
罗莎又瞧了一眼那个和老头儿在一起的女子,看上去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这会儿他俩凑得更近了。
凯瑞用手指轻轻地在罗莎的手臂上滑动,然后把她慢慢推倒。
罗莎一把推开他。
不,谢谢。
凯瑞试着吻她的脸颊,她扭到一旁,现在不要,好不好?怎么啦?非得‘怎么啦’不成吗?这里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对你说‘不’,别以为好像只有我这个从地球来的才会这样。
什么好像,本来就是。
就不是。
我不会强迫你的,长腿姑娘。
亲戚之间是从不强迫的。
那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你知道地球上有多糟糕。
人们在这里做的很多事,在地球人看来都是错的。
是呀。
而且那里的人如果被人碰一下就会开枪的。
他竟然如此傲气冲天,她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你压根儿没去过地球,凭什么这么说。
我见过你,罗莎。
那我也不属于你。
他笑了,当然,属于你父亲。
他趴在她脖子上吻了一口。
罗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别碰我,臭猪!她起身跑开了。
二、狂欢节喝了四十毫升洒力特,一两份THC,再加上一盎司谷子酒,杰克·艾温森两脚不听使唤地在索比齐公园狂欢的人群中踉跄着。
今天晚上,他特别焦虑不安。
攒动的人头中,夏娃在哪儿?公园里到处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青春完美的身体拥在对方的臂腕里。
性似乎是他们最中意的业余活动,谁能责怪他们呢?他们的生命全靠下一次的幽会来维持。
这就是生理现象在生活中的体现,杰克猜想。
但是如果驱使人们这么做的只是基因而已,那没完没了的感情纠葛又是哪来的呢——那个跟我同居的她爱我吗?我真受不了她看我的那种样子,把我完全当成玩具,以为她自己是谁,我受够了,今晚找不到她真不如死了……夏娃在哪里?他笑了。
很明显,别以为你快四十了,基因就让你的脑袋清闲。
性在地球上是个理不清的问题——总有那么一些人和女同事搅在一起,和同公寓的还有逢场作戏的对象吵个没完。
而在这里,性是普通的人际关系纽带,没人对此指手画脚,就像没人会评判人们对冰激凌口味的喜好一样(当然,的确有人把宗教当作喜好);性和说话一样简单(当然,说话的确有时也不简单);性就像一日三餐一般寻常(当然,的确有人在丰富的物质条件下自愿挨饿)。
他被抛到哪里去了?自己到底是哺育自己的文化的受难者,还是个体焦虑的制造者?夏娃在哪呀?男人和女人,裸露着身体,擦上了香油,乐呵呵地在狂欢的人群中穿梭着,向他人殷勤地表现着自己,和谁消遣都行。
在这一年中惟一的一天的狂欢中,亲戚们的行为很符合外界所描述的形象,即变态的、多种类型、放浪式的狂欢。
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女士——和夏娃一样黝黑的皮肤——用手指在杰克脸颊上轻轻掠了一下,然后,扭着胯走开了。
但是,夏娃要高一些,也更苗条些。
夏娃的乳房小点儿,腰身很美,尽管柔软的肚腹曾孕育了凯瑞,他俩做爱时,她的胯骨却总能紧紧地贴着他。
她四十岁了,乌发间有了白丝。
这个扭胯招摇的年轻女子可以满足他,而且,如果真的认识了解了她,说不定发现她也像夏娃一样复杂得难以琢磨。
不过,她不可能是夏娃,夏娃是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结合,脾气急躁,常常因为什么话都憋不住而陷入尴尬的境地。
争取她在乎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很拼命,但对与她意见不一致的人又很宽容,永远不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是她最诱人的魅力。
杰克是在带罗莎到这里后的一个月认识夏娃的。
当时他正在进行的课题研究是:把一种新的线虫利用基因技术加改造,使月球表土成为生物土壤。
这种方法的效率比创造适合禽类饲养的初始环境所使用的化学方法要高得多。
他在线虫研究方面的专长是能够进入这个警戒系统完善的社区的通行证,是很多次生活的希望破灭后的首次成功。
他从来没想过要到月球上居住。
也没想过要和海伦分手,为罗莎的监护权而经历的唇枪舌战,最后不顾法庭的判决带罗莎跑掉,一个接一个地换工作,伪造简历,等等,等等。
夏娃,新当选的董事会主席,领导董事会下属的一个环境委员会,顺路来圆顶外的地下生物实验室看看。
杰克不知道这个穿着带蹼式调压服的、美丽动人的高个子女人是谁。
她问了项目组长阿姆亚提一些问题,又过来视察杰克的工作。
他当时站在深至脚踝处的腐殖土里,用佩带式电子显微镜检查细菌的情况。
眉目传情后,是频繁的社交往来,进一步的社交往来最终带来了性伙伴关系的建立。
性,这个藏在女人肚脐下的旋涡,多少次让杰克跌了进去,让他丧失了自己,哦,或许应该说是找到了自己?夏娃是搞物理的,量子影像什么的,反正他不懂,也想像不出那有什么实际用途。
杰克在喷泉边上坐下来,本期望能找到夏娃,却瞧见了罗莎。
她一脸不快,深褐色的大眼睛掩藏不住内心的烦躁。
罗莎?杰克喊了一声。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了他,迟疑片刻后走了过来。
怎么啦,亲爱的?他问道。
没什么。
说着在杰克身边坐了下来。
但她的确有些烦心的事。
广场的对面两个杂技演员正把三个小孩抛来抛去。
这里的重力很弱,如果是在地球上,人们只可能这样抛沙包。
孩子们蜷成一团,兴奋地尖叫着,像喷泉的水珠一样在空中飞舞、下落。
挺有意思,是不是?杰克说。
‘有意思’,爸——你可真够呛。
怎么?这里让人恶心。
瞧躺在那边的那个老家伙,老牛吃嫩草。
我们谈过这些,罗莎。
这里的亲戚们行为标准不同。
不过,他们做事不违反任何人的意愿。
你看得惯,只要你每天能得到安慰,其他什么都行。
杰克用手轻轻拍着罗莎的腿,怎么啦。
罗莎扭到一旁,没怎么!我看够了你光想占别人便宜。
妈妈绝不会带我到这里来。
罗莎从没提起过她的母亲。
杰克试着集中思绪,我不知道,亲爱的。
你妈也有她自己的问题。
我们到这来的惟一理由就是你在地球上根本找不到工作。
他试着让罗莎看着他,可是罗莎不理他,眼睛盯住脚上过大的塑料鞋子。
今晚有点不友好。
他说。
罗莎还是不理他。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外形看起来已经很像个成熟的女性了。
我承认,跟工作有一定的关系。
可是,罗莎,你在这有机会成为在地球上永远成不了的人——如果你肯努力的话。
这里的妇女很重要。
嘿,干脆点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妇女在统治!你以为我喜欢在这当二等公民?为把你带到这儿来,我放弃了很多。
你在乎的就是把夏娃拉上床。
罗莎看着大塑料鞋说,她在利用你,等她把你耍够了,就会跟其他的亲友们一样,把你蹬掉。
你就这么看我?这一问却让罗莎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紧的眉头使她的脸几乎变了形。
音乐忽然停止了,人们一起鼓起掌来。
你怎么知道夏娃就不想把我拉上她的床?他哈哈笑着。
根本不可能。
罗莎站了起来,老天,你可真自以为是!我没什么跟你说的!罗莎,这是怎么——她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罗莎!他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她却头也不回。
旁边一个抱小孩的又瘦又高的女人一直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杰克起身走开,逃离她直勾勾的眼神。
乐队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了,心烦意乱的杰克勉强听了一会音乐,看着人们又唱又跳。
不管他有多少不对,他不是一直都在尽力让罗莎好吗?他没指望她总与他保持一致,可她也该知道他是多么爱她的呀。
来晚会的那股兴头没有了,金属鼓乐的敲击声让他头疼。
他穿过广场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十步就看见了夏娃。
她在人群中和一个圆脸的女人跳着,那女人哈哈地笑着,不住用身体碰夏娃,夏娃也笑嘻嘻的,手臂在空中舞动,晃动着腰身。
杰克正看着夏娃,有人走上前与他搭话——是农业基地的霍尔·卡里森。
霍尔四十岁了,还和他母亲一起住,这在群落里是很普遍的现象。
喂,我说杰克,刚才跟你说话的女孩是谁?那个红头发的妞儿?杰克仍盯着夏娃和那个女人。
夏娃没发觉他。
那是我女儿。
他告诉霍尔。
有意思。
霍尔晃了晃身子,用手做了一个杯状的姿势。
杰克本该不理他,但是他不能,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她一定有十四五岁了,对不对?十四。
那她——不是你女儿吧。
霍尔咯咯地笑了。
杰克眼睛瞪着他说:你说什么?我是说,她妈怎么能肯定——也许她没跟你说实话吧。
闭上你的臭嘴,小心我拿皮带抽你。
嘿,你爱跟谁睡就跟谁睡,和我没关系。
我不跟她睡觉。
别上火,兄弟,别上火。
霍尔呷了一口酒,笑嘻嘻地朝远处树丛里人们的影子看了一眼,真够糟的。
他失声地笑了。
杰克真想给他一拳。
鼓乐声更响了,聚集的人群也越来越热闹了。
杰克走过一群喝醉的歌手,露天舞台上演杂技的孩子围成一个圈,跌跌撞撞地边转罔边咯咯笑。
亚米拉-塔木拉多特,夏娃的朋友,朝他打了个招呼。
但他只是摆摆手,继续朝前走。
走出索比齐公同边界的那排树,杰克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一块块的旱地大豆、玉米和土豆。
这没有人——人们大都去狂欢节了。
又走了一公里左右,来到一片环行山开阔的坡地,坡上长满坚硬的蓝白色矮草。
乐队的音乐仍不时地飘过来,搅得人心烦,也还看得见中央塔顶的灯光,那灯把亮光洒在一片片的草叶上。
左边什么地方一只夜间活动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
杰克转过身去,不想、不看也不听那个恼人的狂欢节。
在仅有六分之一引力的情况下升高很容易,他很快就到了支撑低地穹顶的混凝土边缘,从那儿沿环形路再去北面气压舱。
想要躲出去,最好的避难所就是生物技术实验室。
大家都去参加狂欢晚会了,所以气压舱里空荡荡的。
杰克从他的柜子里拿出调压服,穿戴好,经过旋转门到单人气舱,通过辐射屏蔽区,到达地面。
圆顶里虽然是晚上,可月球表面却是下午,夕阳把斜长的山影一直拉到实验室附近的路上,杰克沿人们踏出的小路疾步行进,不时踢起尘土颗粒。
他的头隐隐作痛,耳塞里传出自己的呼吸声。
刚才和罗莎的争吵与跟海伦闹别扭时的最后阶段有相似之处,充满了埋藏已久的怨恨和不着边际的猜测。
罗莎的指责令他不安,原因是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是她说杰克不关心她,却是大错特错的。
说真的,从她出生起,杰克一直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的确,他没有留意到她遇到的麻烦,可他一定会尽全力去保护她。
罗莎不理解杰克的难处。
男人都是孩子。
这儿的人会这样说,不过杰克认为这仅适用于像肯克逊那样的蠢蛋。
其实,这是男人们自己生活方式造成的。
社区里的妇女们过分宠爱她们的男孩们,使他们永远不可能进入真正的成年。
这是她们使用的特权加控制的统治手段。
这里的男人很少会因为自己的成就受到尊敬,更为常见的情况是,他依仗母亲或是祖母的大名才更容易获得人们的普遍认可。
这是杰克最不能忍受的。
更让他气愤的是,人们竟叫他夏娃的那个新伙计。
人们斜眼看他和罗莎的关系,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罗莎的爸爸,不是什么人的男孩。
实验室位于离禽类基地一公里远的洼地。
他进入单人气舱,让气流喷射装置处理自己调压服上的灰粒粉尘。
和气舱一样,实验室也是空无一人。
他走过温室里一排排的落叶松和矮松苗圃,进入土壤实验室,他负责的最新一批线虫土壤的温度是三十摄氏度。
杰克穿上靴子,卷起盖在土壤库上的盖子,踏进冒着发酵泡的地里。
肺里充满了浓烈的氮化合物的气味,他感到一阵让人心情放松的眩晕。
杰克抓起一把合金陶瓷的耙子,开始平整土壤的表面。
他的线虫于得真不错,增加了水的容量,分解了有机化合物,并且饱含具有固氮作用的菌类,等他的小组得到环境委员会的最后认可,就可以开始在禽类基地的东坡上,种植温室的那些松树苗了。
才干了一会儿,杰克就听见气舱被开动的声音,他放下耙子,直起身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影从温室朝这边张望。
杰克?这边,凯瑞。
杰克应道。
凯瑞走了过来。
他和他妈妈不一样,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个子很高。
杰克不禁纳闷他的父亲是谁。
凯瑞还穿着调压服,但头盔已经摘了。
你来干什么?杰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进北气舱时,刚好看见你从旋转门出去。
凯瑞说,等我穿好调压服,你已经不见了,可是我猜你可能会在这。
杰克,我想和你谈谈罗莎的事。
她怎么了?我觉得她最近心情很差。
凯瑞说,我想也许你愿意多留心她到底怎么了。
像你这样的父亲,是会这样做的,对吧?我是什么样的父亲?嘿,怎么啦,杰克。
你知道——地球上的父亲呗。
罗莎怎么啦?杰克问。
她好像在性方面有些拘谨或是障碍。
她没跟你谈过?她可是总把你挂在嘴边的。
我看没问题,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凯瑞?哦,不能说没关系。
至少,如果她不跟你说,而你又关心她,那我就应该告诉你——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过后,她哭了。
你和她睡在一起了?杰克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的。
我以为你知道。
凯瑞似乎没觉察出什么,我是说,我们在同一个房间。
她没告诉你这个?没有。
她需要帮助。
她在球队的表现的确大有进步,可是在这方面进一步,另一方面她又要退两步。
我猜她很怕你,杰克。
别叫我‘杰克’。
凯瑞疑惑不解地看着杰克,怎么?我说别叫我‘杰克’,你这小杂种。
你根本不了解我和罗莎。
我知道你们是移民,对这里的事并不很清楚。
但是很多人都认为你和她该分开住了。
你不能总霸着罗莎。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她是女人,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凯瑞一脸的激动和天真。
杰克受不了,见你的鬼,她不是供你玩的妓女!凯瑞哈哈地笑了起来:妓女?那是地球人的术语,对吧?行使性所有权的一种习俗?杰克窜上前走,揪住凯瑞调压服的领口,把他搡出很远,凯瑞的脚拌在土壤库的边沿上,他扭动身体挣扎着,杰克也失去了平衡,他把凯瑞再向前搡,自己才恢复了平衡,凯瑞却狠狠地跌在地上,头撞在了耙子上。
杰克站稳后,等着凯瑞起身,再做应付,可凯瑞却一直没再起来。
杰克弯下身子才看清凯瑞的头扎在耙子的尖上,六厘米长的耙齿扎进了太阳穴,血浸红了周围的土壤。
杰克小心翼翼地把耙齿挪开,把凯瑞的身体翻过来,他哆嗦了一下,血流得更猛了。
凯瑞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瞳孔散大,眼看着就停止了呼吸。
十分钟的紧急抢救一点没有奏效,杰克放开了凯瑞软绵绵的肢体,一屁股坐在土壤库的沿上。
老天爷!他干了什么?现在可怎么办?夏娃——她会怎么想?这是意外。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是外来人、移民,还是一个男人。
一定会有人认为是谋杀。
他们一定不会轻饶他,要把他的脑仁儿挖出来,最轻的处罚也会是把他逐出领地,还有罗莎,或者更糟——罗莎留下。
杰克呆呆地坐着,摆在眼前的是严酷的现实,还有一团糟的三十八年的人生。
凯瑞的头稍微有点陷进腐殖土里,嘴微张着。
你这自以为是的刺儿头。
杰克轻声对着死去的凯瑞说,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杰克环顾四周,面前摆着分解舱、粉碎器和土壤库。
他浑身颤抖着到工具室拿出一把大砍刀,把凯瑞的尸体拉到土壤库边,结果把自己的胳膊肘给弄脏了。
他感到土壤热乎乎的,那是微生物的分解活动时散发的热量。
杰克正准备切下凯瑞的手臂,突然气舱那边又传来声响。
他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连忙从土壤库爬上来,准备把凯瑞丢进粉碎器。
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想法,背后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是罗莎。
她瞪着杰克还提着凯瑞的脚踝的手,爸? .走开,罗莎。
她走了过来。
爸,怎么回事?她看到了尸体,天呀,爸,怎么回事?是意外。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罗莎又往前走了几步:喂,凯瑞。
他还好吗?走开,罗莎。
罗莎手捂住嘴巴:他死了?杰克放下凯瑞,走到罗莎身边,这是意外。
罗莎,我没打算害他。
他摔倒了。
凯瑞!她冲上前,又连退了几步,他死了!发生了什么?爸爸!你对他干了什么呀?杰克不知所措,他回头看了看地上凯瑞扭曲着的尸体,旁边的大砍刀,是意外,罗莎。
我抓他的衣领,他摔倒了。
我不是故意——凯瑞,凯瑞。
罗莎,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我——你们为什么要打架?我们没打。
他告诉我你俩在同一个房间。
我想我是太吃惊了。
我——罗莎跌坐在地上,都是我的错?不,是意外。
我不信。
罗莎说。
她看着凯瑞的尸体,而杰克却想像着她最后一次她到裸体的凯瑞的情形。
你会坐牢的,罗莎说,没准儿还得送命。
我怎么办,谁管我呀?我会管你的。
别这样,罗莎。
别这么想。
你得离开这。
我们怎么办?没你的事,尽管走!难道你不明白吗?罗莎盯着杰克,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我能帮你。
杰克打了个寒噤,我不需要你帮助!我是你爸爸,见鬼!罗莎坐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泪水。
真是噩梦一场。
杰克也坐下来,紧紧挨着罗莎,搂着她的肩膀。
罗莎一下子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厉害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最后,罗莎推开杰克。
是我的错,她说,我应该告诉你,我爱他。
杰克闭着眼睛,似乎听得见自己脉搏的跳动。
腐殖土的味道和往常一样丰富肥沃,别再说了。
噢,天呀,你于了什么?杰克听得见她喃喃的低语,凯瑞……她又趴在杰克肩上抽泣了很久。
终于,罗莎哽咽着说:如果我们销……如果我们销毁他的调压服,说不定他们会以为他在地面上失踪了。
杰克张大了眼睛看着她,现在他真的有点害怕了:这女孩是谁?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三、吃夏娃原以为杰克会来参加狂欢晚会,反正她自己是不愿错过热闹的聚会。
母亲和她的老朋友们与夏娃擦身而过。
夏娃不知不觉地和领地内最臭名昭著的艺术家安吉拉·安吉拉多特跳起了舞。
十年前桑拿浴里每一个三八的闲聊中,至少有十分钟是用来谈论安吉拉和她那个搞物理的、性感的男友。
如今,她已是昔日黄花,隆起的腹部满是脂肪,只有常挂在嘴边的微笑依然风采依旧。
舞曲暂停的小憩时间,夏娃和亚麦拉·塔拉多特一起喝了些饮料。
亚麦拉说她见过杰克。
他真帅,夏娃。
你太幸运了,他简直就是天神。
夏娃笑了,想像着杰克健壮的躯体摊开在床上的样子,问道:他去哪了?不知道,我猜他就在这附近。
可是杰克没有再出现,夏娃尽情地玩到午夜才回公寓。
杰克正坐在地板上,面前放着一只酒杯。
你在这呀,夏娃说,我以为我们会在晚会上见面呐。
他抬起头看着她,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发自心灵深处的忧伤。
我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夏娃挨着他坐下。
实验室里有点事。
她和维克多一起在搞调集重组项目,凯瑞和罗莎回来了吗?没有。
太好了。
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除非你喝进去的鬼东西比那更起作用。
杰克伸出手臂挽着夏娃,额头紧紧地贴着她的额头。
你知道我永远需要你。
他喃喃地。
夏娃闻得到他气息里的酒精味道。
她把他推倒在地板上,一阵热烈的亲吻,接下来的事还是得回卧室才能做。
夏娃兴奋之余,开始有点饿了。
因为是董事会的成员,她拥有一间个人用的厨房:她跑进厨房,端回一托盘东西:苹果、奶酪还有刀、叉。
杰克在床上摊开着身体,和她想像的一样,腹部的肌肉在低灯效果下像浮雕似地坚实美丽。
她跨在杰克身上,用刀子切下一块苹果,递给他,来,我们在伊甸园,夏娃喂你吃苹果。
谢谢,不想吃。
来嘛,亚当,多好玩。
他避开她的目光,嘴角抽搐着。
已经够好玩的了。
他看着天花板说。
她拿着苹果在他身上摩擦着,又放在肚脐里,这里总能出来更多好玩的。
我担心罗莎,她不该在外面待得这么晚。
你的女儿非常谨慎,不会有事的。
夏娃说着,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脚步声走过客厅,进了卧室。
瞧?这不是回来啦。
那凯瑞呢?凯瑞可不一样,准又是在外面惹什么祸了。
我们明天一早再来理论他。
她重又回到床上,杰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
两人像往常一样亲热了一番。
不久杰克昏昏入睡了,夏娃仍然睁大着眼睛,看着昏暗灯光下那些切成一块块的苹果。
很快他们的项目就会有结果了,很快,她将用事实证明,这里的人们不是一群听凭女性摆布的窝囊废,他们会令世人惊叹。
梦想着美好的前景,夏娃也不知不觉地在杰克的臂弯里睡着了。
早晨了,凯瑞还没回来。
早饭时,夏娃——她的早饭就是昨晚剩下来的,已经发黄了的苹果——问罗莎冰球赛后发生了什么。
罗莎告诉她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才不得不说,凯瑞和其他的孩子们打算借狂欢晚会的机会偷偷跑到地面上去,那个初始足迹俱乐部——在死寂的月球表面他们在尘埃上留下的足迹,会像石刻一样经世持久的。
听起来蛮像凯瑞会干的事情,包括撒尿的计划。
夏娃打电话给凯瑞的朋友询问详情,原来凯瑞在晚会上就先和他们分手,约好在气压舱会合,可他老不来,于是他们决定先走,以为到西凹峰一定可以碰上他。
凯瑞的调压服不在北气舱的柜子里。
夏娃努力克制住焦虑情绪,通知了领地安全部门凯瑞失踪的消息。
成百个志愿者参加了地面搜寻工作,在凯瑞朋友们的协助下,大家发现了孩子们的脚印,可是却没有凯瑞的。
月球定位卫星找不到他调压服的位置,人们分组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成了噩梦。
除了回到圆顶里充氧,夏娃几乎马不停蹄地跟着搜寻队在地面上到处奔波,一天只睡一两个小时。
她的眼圈黑了,眼皮因地面强光刺激而浮肿。
开始的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夏娃还希望凯瑞会活着回来——大概在什么地方昏厥了,她这样告诉自己,低体温会减少新陈代谢的速度,他会有足够的氧气存活下来。
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夏娃越来越焦虑不安了。
第四天,她和二十个亲戚一起,以一百米问隔铺开第四道搜索网,再次搜索整个西凹峰。
大家从不同的位置报告着: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山脊东侧,黑岩的下边。
夏娃觉得全身麻痹发抖。
她来到一个顶部塌陷了的熔岩坑道边上。
黑洞洞的坑道有五十米深,即使在重力很微弱的月球上,跳下去也会送命。
她的双腿不住地颤抖,呼吸异常急促,嘴巴半张着,眼睛发痒。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到安全的地方。
别。
那个声音似乎是从她自己的耳鼓里传出的,她自己的声音。
是杰克。
他把她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把她带回家,说服她吃了些东西,又给她用了镇静剂,让她睡了十四个小时。
之后,夏娃不再因为不可能的事折磨自己了。
到地面上再次搜寻的时候,杰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尽管心中依然悲痛,夏娃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凯瑞的尸体。
这样她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凯瑞遭遇不测的。
可这一个星期的搜寻仍然毫无结果,夏娃请求停止搜救。
有关的官员们最后认定:凯瑞失踪,死因不明。
夏娃回到了课题项目的工作,现在工作是她惟一的希望。
工作的意义已不再仅仅限于显示亲戚群落的学术能力了。
再过一个月,用有机化合物扫描技术进行的再次重组将完成,产生可食用大豆蛋白,尔后的目标是继续研究苹果酱的生产。
董事会的会议室俯瞰绿色的禽类基地田野,每次开会,人们总从眼角的余光观察夏娃的情绪。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身体机械地动作着,并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切正常。
有时她会习惯性地在清晨醒来,想听一听凯瑞在屋子里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可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和静静的晨曦。
她把凯瑞的照片都藏了起来,房间虽然保持着原样,但是那道门永远地关着,再也没人进去过。
她还去看冰球队的训练,其他的亲戚们尽量对她保持常态,使她感到一切正常。
冰球是很剧烈的运动,男孩子们的运动。
人们有意识地进行这项运动,表明女孩子不是想像的那么软。
夏娃看着罗莎在冰场上奋力拼搏的猛劲,很难想像这竟是那个腼腆怕羞的姑娘,什么力量使她变得如此顽强?无眠的夜晚她想着凯瑞,想像着他在地面上,氧气耗尽时的情景。
为什么男孩子和男人们总要去冒险呢?你又不能跑去保护他们,假如你试图那样做的话,他们就会很难过,很郁闷。
她从来没有对这个社区为男孩子们设定的社会位置,以及消除和疏导他们企图占主导地位的欲望和进攻气质的方法有过丝毫的怀疑。
把儿子关在家,让女儿出去闯,这是家规,是家教。
她对凯瑞公平吗?如果此时他回到自己身边,她会放松对他的管教吗?杰克也埋首于研究课题工作。
他领导的小组在禽类基地的东坡上种了不少的落叶松和矮松,还有各种野花,大量新制的腐殖土壤大大优于化学配方的土壤使幼苗长势良好。
每晚回来他总会使劲冲刷指甲缝里的泥土,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头大睡。
杰克和夏娃很久没有亲近了,从凯瑞失踪那天就再没有过。
开始是夏娃没有心思,可她情绪好转一些后,杰克却一直为凯瑞的失踪神情忧郁,不肯碰夏娃一下。
夏娃觉察到,杰克太担心她了,以至于疏远了罗莎。
对不起,有天夜晚夏娃对着睡熟的杰克信誓旦旦,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些。
自从凯瑞失踪后,罗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夏娃从杰克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罗莎的担心。
她很难想像罗莎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每天的生活都不会摆脱对那个特别的男性的记忆,而那个男性是她十四年生命中的惟一。
她欠杰克和罗莎太多了,再多给他们一些爱,会帮助她淡忘凯瑞的。
夏娃安排罗莎到领地的各个实验室完成第二学期的实习课。
至于杰克和罗莎的关系,的确很难把握。
夏娃是物理学家,对诺拉·索比齐和其他领地创建者的理论没有太多的研究。
尽管如此,她认为男人对自己女儿的成长表示关心,也算不上不正常。
同时她意识到——杰克害怕失去罗莎,而她自己还不是同样害怕失去凯瑞——杰克对罗莎的管教严厉了些。
把儿子关在家,让女儿出去闯。
杰克能懂这个吗?罗莎该出去开始自己的生活,创造自己的天地了。
最近杰克养成个习惯:常常把腐殖土培育的莴苣和胡萝卜带回家,还搬回种在花盆里的落叶松,放在他们吃饭的阳台上。
一天晚饭的时候,夏娃对杰克建议说,罗莎该搬出去住了。
杰克很惊恐地说:她才刚刚十四岁,夏娃。
如果再大点离家会更难。
我明白。
可她——可她的生长环境毕竟不同。
我们在这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而且凯瑞又不在了……他越说声音越小。
夏娃看着他,杰克,我知道我的想法和你们的有很大的差别,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
如果你不想单独和我住,我能理解,只是希望你别把罗莎留在身边太久。
看在老天的份上,夏娃!难道你不相信爱吗?夏娃异常惊愕,可还是说:我当然相信。
她用叉子挑着色拉。
我爱罗莎。
我爱……我爱你。
夏娃乱了阵脚。
他说爱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看着杰克英俊的脸膛、湛蓝的眼睛、拳曲的金发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委屈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凯瑞。
杰克深情地望着夏娃,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夏娃猜不出该是什么。
我知道你爱我们,夏娃说,问题不在这。
如果罗莎打算在社区扎根,她现在就需要开始发展自己的人际网络……我觉得对你也是一样。
人际网络。
他像尊石像似的坐着。
杰克看上去很委屈。
他在夏娃身上找原因——是因为很久没亲热了?不是我想把你推开,杰克。
对人不理不睬,拿后背对着人的不是我。
是我,我知道。
杰克连忙为自己辩护,我想你还为凯瑞伤心。
天呀,与人协调关系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夏娃把脸转向旁边,吃了一口杰克和他的组员种植的蔬菜色拉:让我用自己的方式调节情绪,好吗?杰克没有出声,黯然神伤。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大一阵杰克才问:色拉怎么样?从没吃过比这更好的,棒极了。
还有那些松仁一一新树上结的?不错。
杰克答道。
落叶松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是你的,他说,我为你种的。
四、转换罗莎告诉杰克凯瑞准备参加初始足迹俱乐部活动后,杰克捡起凯瑞的调压服,平放在地板上,调整了一会儿,让上面的定位仪和地面相抵,然后用脚跟把它踩成碎片。
好了,杰克说,你拿走他所有东西,扔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罗莎知道,杰克支走她的真正原因是不想让她看着他肢解凯瑞的尸体。
她不反对,把凯瑞的衣物塞进自己的调压服里,拉好拉链。
在杰克走到尸体旁边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出气舱。
等等,杰克喊了一声,拿上这个。
罗莎有点害怕,杰克从凯瑞的手上取下什么递给她——哦,是凯瑞那枚金戒指。
罗莎把戒指也塞进了自己的调压服,飞快地离开气舱,来到地面。
月球下午的斜影在一个小时里没有什么变化,可对罗莎来说这一小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原本是来向爸爸道歉的,现在一切都变了。
杰克看上去是那么的惊恐、懊悔,他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下眼睑松弛,布满暗淡的青绿色,好像一个星期没有合眼似的。
罗莎回忆着,刚才在公园争吵时,他是这副模样吗?让她疑惑不解的是那之后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杰克怎么就把凯瑞杀了呢?他会不会垮掉?罗莎在尘麓皑皑、跌宕起伏的地面边走边想,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哭凯瑞的惨死,哭她和爸爸难以预料的命运。
到现在为止,罗莎的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是她和爸爸一起度过的。
妈妈海伦是植物病理学的硕士生,罗莎最初的记忆是在浴盆里妈妈教她数自己的脚趾。
罗莎六岁的时候,妈妈持续的忧郁导致她和爸爸的婚姻最终破裂。
海伦监护罗莎一年多后,杰克弄走了罗莎。
罗莎至今对那一年的事情记忆犹新:通常下午和小朋友在外面玩耍,晚饭总是玉米片粥,海伦从学校回来不开心的脸,早晨总要罗莎叫她起床,杰克来看罗莎,海伦总是朝杰克大声喊叫、发脾气,可他从没说过海伦的坏话,后来他偷走了罗莎。
小罗莎觉得这样蛮好,她从来没想过妈妈。
可现在罗莎希望知道海伦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妈妈的十四岁是怎么过的?恐怕没有这么糟的事情吧。
她走过禽类基地,尽量躲在阴影里。
其实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人看见的,她只需要把凯瑞的调压服藏好,藏在人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应该不难办到。
这里有无数的高低起伏的高地和山峦,大大小小的环形坑和数不清的岩浆堆,而领地的周围的地上遍布人们踏踩过的的足印小坑。
罗莎在这些复杂的地形中沿禽类基地东侧跳跃向前行进。
随后她又沿向北的杂乱脚印的小道继续走了一两公里后,用尽全力地跳开小道,落到一块没有覆盖尘埃的突出崖壁上。
虽然着陆的动作并不漂亮,可还算安全,没留下任何痕迹。
沿这个方向再走一段,每次都小心跳跃到临近没有尘埃的崖壁,尽可能少地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为水平视线非常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大托盘上跳来跳去的一只小甲壳虫,悬挂在世界的边缘。
每跳一步,她都小心记下前后左右的位置,以免迷路。
在月球表面行进最危险的就是迷路,最忌讳的就是独自一人到地面上来。
所以,这能很好解释凯瑞的失踪:像他那样精力过度旺盛的男孩,很可能随兴所至四处走走而忘记回程路线,最后耗尽氧气。
而无线电、定位仪又失灵了,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又走了一公里的样子,罗莎发现熔岩柱群后的一个塌坑,隐藏在宽阔的北面平台的深影中。
她刨开疏松的表土,把凯瑞的调压服塞进坑里,再把塌坑恢复成原样。
一切做停当后,她的手也快冻僵了。
然后,她退到后一块崖壁上,仔细打量刚刚恢复好的地面,哇,几乎完好如初。
她的脚印痕迹几乎都在阴影里,由于月球时间流逝缓慢,这些是不太容易变化的。
现在她可以沿原路返回了。
从一块崖石跳到下一块上,罗莎在弱引力的作用下,跳起又落下,最后她回到了刚才那条小道上,把自己的脚印汇进以往人们留下的脚印里。
她抬头望望黑茫茫的星际,土星旁血红色的火星,像一只怒气冲冲的眼睛凝视着她。
到达禽类基地的北气舱时,她的氧气已经减到红色警备线了,幸好没人看到她通过那里——狂欢晚会仍在高潮中。
罗莎把调压服甩进柜子,完成进入圆顶的必要程序,故意绕远路沿环形低地的边缘小路回夏娃的公寓。
走到东南方的坡地时,罗莎停下脚步,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晚会。
最后回到公寓时,她看见地板上一只空酒杯,和夏娃卧室的门紧闭着。
罗莎走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脱下外衣。
凯瑞的戒指从她的衣兜里滚落出来,还留有她的体温。
第二天一早,夏娃向罗莎询问凯瑞情况,杰克则毫无表情地喝着果汁,好像她俩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心里在想什么?罗莎从来想像不到,爸爸有本事做到肚里翻江倒海,表面不露声色。
然后,搜寻开始了。
罗莎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在晚会上她是什么时候和凯瑞分手的?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的凯瑞?凯瑞说了些什么?然后朝哪个方向走了?杰克则全身心地投入到搜寻当中——可是,每当罗莎看他时,他总是在看着罗莎。
从搜寻工作的第二天起,凯瑞的朋友们纷纷开始对罗莎表示出关心和同情,以往这些拒罗莎于千里之外的孩子们,都亲切地安慰她,分担她的忧伤和痛苦。
从表面看,她内心的恐慌和伤感悲痛之间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领地发动学校的志愿者参加营救和搜寻,罗莎参加了,但从来不参加北方小队的行动。
每一次志愿者搜救返回,她的心总是提到嗓子眼,生怕哪个小队找到凯瑞的调压服。
搜救第三天将尽的时候,罗莎独自坐在家里,手里握着凯瑞的戒指发呆。
这时杰克和夏娃回来了。
夏娃疲劳过度,身体十分虚弱。
杰克几乎是抱着她进来的,然后喂她一些吃的,劝她服些镇静和恢复疲劳的药物,安排她睡下,才走出卧室,关好房门。
怎么啦?罗莎问。
杰克把罗莎从门边拉开,我刚好看见夏娃站在悬崖边。
我真怕她会跳下去。
哦,天呐!我们在干什么呀?她休息一下会好的。
我们需要好好照顾她。
照顾她?我们杀了她的儿子!小声点。
谁都没杀谁。
那是意外。
我受不了啦,爸爸。
你做得很好,罗莎。
我需要你做我勇敢的女儿。
保持正常。
保持正常。
罗莎努力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
和沙克里敦的冰球赛延期了,可是训练照常进行。
当凯瑞不可能回来成为了一个不辩自明的事实后,玛亚妮替补了凯瑞的位置,和罗莎一组。
晚上,罗莎使劲闭紧眼睛,用手掌按着眼珠,紧紧地勒住脱缰的思想,不让自己再去想凯瑞的尸体。
她不会和杰克说起这个,他们在简单的对话中也再没有提过那晚上发生的事。
一听到杰克和夏娃说话或是和其他人说话,罗莎就气不打一处来:真会故作镇静,强装正常。
保持正常。
可当他和罗莎说话时,罗莎听得出,他几乎就在崩溃的边缘。
她发誓自己这辈子也做不到装出两副腔调的样子。
说不定夏娃也有两副腔调。
搜寻结束后,她看上去虽然压抑但是很正常,可仅从她说话带的那种坚决劲儿和绝对的平静劲儿,罗莎就能感觉到,其实她很痛苦。
起初,罗莎害怕与夏娃接近,她太能克制自己了。
然而,罗莎感觉得到,在某种程度上夏娃和杰克一样也遭受了沉痛的打击,不过她表现得和杰克完全不同。
罗莎能想得到的惟一的一个可以用来描述夏娃的字眼,是一个陈旧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字:高雅。
罗莎从未见到过像夏娃这么坚强的人,她好想走过去给她一些安慰,可是她不敢。
几个星期过去了,他们又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夏娃表现出对罗莎异常的关心,这是凯瑞活着的时候所没有过的。
她还为罗莎的第二学期实践课安排了连续实习项目,在领地的空气、水、农业和纤维等四个物质实验室实习。
罗莎也乐得在外面多待,少回公寓。
在空气实验室,罗莎的工作是,到月球表面上西南面的工业基地,协助把月球的表土送进碾磨器,把诸如核聚变中所需的氢等各类元素提取并保存起来;把碾磨后的表土放进生成器,加入石墨粉末,产生一氧化碳,一氧化碳和表土再次反应,产生二氧化碳;太阳能电化学蓄电池驱动分离器,再把二氧化碳分解成碳和液态氧,剩余的物质用来和其他的领地交换氮。
在水实验室,罗莎得在冰穴把冰粉碎、蒸发、蒸馏提取,然后再冻结。
一部分水电解后生成氧和碳——这是月球上很稀有的物质。
在农业实验室,她要清除绵羊和天竺鼠粪便,还要把鸡粪送去做循环处理后制成肥料。
在加工实验室呢,罗莎则负责质量检验,对无水玻璃纤维电缆严格把关,因为水份会降低电缆的强度和持久性。
结构材料是这个领地的主要出口产品之一。
实习阶段所做的一切都井井有条,非常有逻辑性,而在公寓里和夏娃、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别扭,令人发疯。
当她工作的时候,当她忘记杰克站在凯瑞赤裸的尸体旁的表情时,罗莎觉得领地就是自己的家。
可当她一想到那个该是她家的地方,却又觉得那么茫然。
从阳台望出去,张开的擎天柱支撑着整个圆顶,就像支撑着所有领地里人们的生命一样;而身后杰克和夏娃的谈话声叉让她觉得充满了十足的人情味,那么扑朔迷离。
夏娃每隔几天就要询问罗莎实习的情况。
因为她们只谈社区的实际问题,罗莎觉得比较放松,对夏娃来说这也一定是轻松的话题。
只要是关于工程的问题,罗莎什么都可以问。
夏娃会挨着罗莎坐在图表面前,用手指摆弄着头发,和罗莎一起逐行逐列地把化合物图表仔细看完。
有天晚上她俩正在对照图表的时候,杰克忽然发起了脾气。
罗莎担心他会说出让夏娃疑心的话,连忙拉他出去散步,问他在烦心什么。
而当她告诉杰克自己打算搬出去住的时候,杰克却威胁说要把真相告诉夏娃。
罗莎能感到他已经有些偏激了。
她不得不求他安静下来。
罗莎意识到自己进退两难。
如果搬出去,杰克和她都会安全些。
而且莱萨也正好需要一个室友,用不了几天的时间,就能安排停当。
可是她却不能搬走。
罗莎实习快结束的一天,夏娃要她到加工实验室去。
实习在加工实验室结束,纤维实验又在夏娃本人手上结束。
关于这一点,罗莎并不意外,可她又没来由地觉得害怕:一定是夏娃知道了什么,她从狂欢节后就在设置圈套,现在她开始收网了。
和父亲的生物实验室一样,为了防止污染,夏娃的纳米技术实验室设在熔岩隧道的西北终端,和领地的其他部分是分开的。
罗莎穿戴好,通过气舱首先到达地面。
凯瑞失踪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而且现在刚好是全黑的夜晚。
火星和木星都不在视线内了,金星却闪烁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罗莎沿着一串灯光的路线,到了实验室,脱掉调压服。
夏娃已经在登记处等她了。
罗莎,真高兴你能来。
快过来,我要你看看量子无毁灭扫描组合器,简称QNSA。
QNSA是整个实验室里最大的设备。
扫描器看上去像是一个特大的蓝色弹子球,有大象那么大,在中心部分一分为二。
夏娃让技工升起球体的上半部,露出目标区。
我们在这里和宇宙玩把戏:在低于普朗克-惠勒①常数的长度测量实验对象,这样我们就能避开在亚原子层次上的不确定原则。
我可不懂那么多物理方面的东西。
【①:普朗克,德国物理学家,量子论确立者,曾获191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惠勒,约翰·惠勒,美国物理学家,1969年提出黑洞一词,形象地描述了质量巨大的恒星在超新星爆发后坍缩成的天体。
】夏娃把胳膊搭在罗莎肩上,尽管她的动作很亲近,可脸上却没有微笑,这六个月我们有了非常大的进展。
干什么用的?用途可多啦——有些相当具有革命性。
就最基本的层面来说,假如我们的扫描精确度达到要求,假如重组器可以生成编好程序的扫描对象,那么我们就能创造历史上最富有灵活性的组合加工。
我们扫描的任何一种对象都可以在重组器中生成复制。
那不会很昂贵吗?你说的不错。
是的,会很昂贵——就工艺、能源、和时间等方面来说,用这种工艺重组复制一般简单的东西,比如说电机什么的,当然不值得,那简直就像用MRI技术查看你兜里是否有口香糖一样。
但是对于那些特别复杂的东西来说,例如有机化合物质,意义就太大了。
跟我过来看。
夏娃领着罗莎到实验室隔开的另一个房间,从靠窗户的冰箱里拿出两只苹果,递给罗莎。
你看这怎么样?罗莎仔细看着苹果,它们一样大小,一样形状,在手里感觉凉幽幽的。
再仔细看看,右边的苹果靠进底部的地方有些暗暗的小斑点,转过去看另一只苹果,同样的部位,也有同样的斑点,两只苹果一模一样。
不错。
现在你再来比较这个。
夏娃从冰箱里拿出第三只苹果,这只苹果有点熟过了头,果皮已经发暗变皱了,闻起来也更香甜。
然而,和那两只苹果一样,在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斑点。
这三只苹果出自同一个组合器。
我们六个月以前扫描了原始的苹果,这两只是昨天在QNSA里做成的,第三只是一周前做的。
如果我们装入足够的原材料,就可以要多少生成多少一模一样的苹果。
太神奇了!是的,不过用来做苹果太昂贵了些。
实际上,真正值得用QNSA生成的东西的确不多。
夏娃把其中的两只苹果放回了冰箱,留下一只新鲜的,在袖子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大声嚼起来。
来,尝尝。
罗莎也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实验室的一位实验员走进实验室,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瓶子,朝罗莎和夏娃笑着点点头,出去了。
我最初希望能够克服失去凯瑞的悲伤,夏娃说,她透过窗户看着蓝色的球体扫描器,我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和我们大家一样,最终都会死的,是他太好动的性格送了他的命,可我还是希望他就是他。
说着,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可是儿子不应该死在妈妈前头。
以后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只不过是原子的组合而已。
夏娃转身问罗莎,这苹果好吃吗?好吃。
太好了,罗莎,我要告诉你下一步我要做什么。
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做过,因此,不是犯罪,但是如果将来它不能普及的话,我敢肯定就这种行为会被视为犯罪。
你在说什么呀?几个月前,实验项目到了我们可以扫描活性有机物的阶段。
我们扫描了几只天竺鼠,还有一只绵羊。
有天晚上,实验室没有其他人,我把凯瑞叫来,也扫描了他。
我一直等着,等重组器里出来结果。
三天前,四个月大的扫描对象天竺鼠组合成功了。
你知道这意昧着什么吗?罗莎屏住呼吸,我想我知道。
如果那只天竺鼠没有什么后期不适反应,我就想重组凯瑞,希望你能帮助我。
乌云散去,天豁然开朗了!惊喜疾风骤雨般冲刷着罗莎压抑的心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能是真的。
她紧紧地搂住夏娃,把头依在她的胸前。
这是奇迹!这是出路!五、火杰克提醒自己,地球上绝大多数动物的生活中都有各种各样的线虫纲动物,它们几乎到处存在,有益的寄生虫占了寄生虫总数的绝大部分。
不用担心什么。
可是,他的手还是发痒,皮肤还是火烧火燎的。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肢解好凯瑞的尸体,把肢体投进分解舱,剩下的内脏部分在粉碎器里弄碎,混合在实验项目要用的土壤里,用水龙头把粉碎器和地板都彻底地清洗干净。
火土水三位一体。
一周之内除了土里的化学成分,凯瑞就会化为乌有。
可是,凯瑞的影像深深地印在了杰克眼球晶体上。
我是行尸走肉。
这个想法一天要在他的脑海里出现无数次。
无论是走下环形坑底部的斜坡,还是在温室里整理秧苗,还是坐在索比齐公园池水的边上,杰克总也摆脱不了这可怕的念头。
和夏娃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里的社会结构旨在抑制男性的危害,而我恰好就是个危险的男人。
我甚至不知道这已经发生了。
我是他妈的偏执狂,没人知道。
没人注意到了什么异常——至少他认为他们没注意到。
他们把实验土壤送到禽类基地东坡上的实验田的那天下午,对杰克来说是难熬极了。
他坚持要自己调整土壤,自己亲手种植落叶松苗,一直戴着防护手套。
阿姆亚提认为没必要戴防护手套,杰克立即辩解道,我可不想惹土壤里的那些新虫子。
如果土壤里有未知的新虫种类,那我们都要倒霉的。
她似乎很有道理。
幼苗长势非常好,生长速度提高了百分之十五,三个月之内,他们的项目就排上了理事会的女士们的验收日程。
夏娃和其他的董事们在坡地松林里信步漫游,欣赏着沁人心脾的松脂清香。
当夏娃走过含有她儿子化学成分的土地时,一股热浪扫过杰克的面颊,他满脸通红,额头炽热。
理事会对项目很满意,下周将表决对阿姆亚提的表彰,还要特别提到杰克的突出贡献。
你要是不小心点的话,杰克,说不定会焊在这块土地上喽。
霍尔·卡里森有意戏弄地说。
你说什么?杰克问。
霍尔对他笑了笑,我是说你也要成为这里的一员了,兄弟。
表面是亲戚,可内心仍然是外人。
凯瑞事件的后遗症太难消除了,最大的问题就是夏娃。
比如说,虽然在塌陷的崖边救了夏娃,可回到家里,杰克却没有勇气接近她。
夏娃的眼睛越看越像凯瑞的眼睛。
晚上,躺在夏娃身旁,他觉得手在被火烧。
他睡不着,却假装熟睡,一直等听到夏娃均匀的呼吸声才松口气。
夏娃睡着后,他虽然还是睡不着.却仍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她。
他孤独,并且害怕极了,从五岁起,就再没这么害怕过。
有天晚上,他听到夏娃翻身起来,望着他喃喃细语,对不起,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些。
她有什么对不起的?她怎么能向他请求原谅呢?领地的医疗室给杰克开了些药膏,治疗手上的皮疹,无济于事,只让他身上发出硫磺一样的气味。
我是月球上的靡菲斯特①,他告诉自己。
杰克还真的相信起魔法来:假如凯瑞那些留在土里的尸体要回来折磨杰克,那么把这部分凯瑞带回家,就能抵消他的鬼魂魔力。
所以,杰克用大花盆种上落叶松,搬回家摆在阳台上。
他给夏娃做温室里长的莴苣色拉,看她吃了有什么反应。
结果她建议罗莎应该搬出公寓,独立生活。
【①:靡菲斯特,歌德(Goethe)所作《浮士德》中的恶魔。
】罗莎。
喔,罗莎是最让他揪心的。
她那么迅速做出反应,竭尽全力保护他,和他一起承担风险,简直让他震惊。
虽然觉得承认这点很难,可事实是他真的由衷地感激罗莎,并且完全消除了罗莎对他感情的疑虑——罗莎非常爱他。
现在他不能正视罗莎,他欠女儿的。
他俩像拴在绳子两头的两只蚂蚱,而他的内疚夹在中间。
罗莎实习开始后,和夏娃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杰克看着她俩在公寓里开玩笑,一起去实习现场。
她俩的头紧靠在一起,罗莎的头发是红色的,而夏娃的是棕色。
罗莎发出一连串响亮又幼稚的咯咯笑声,不知为什么,这搅得杰克直想嚎啕大哭。
你怎么笑个不停。
他说。
她俩一同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同样惊诧的表情。
你不能安静点儿吗?他又说。
对不起,爸。
罗莎小声嘟哝说,我不知道不允许笑。
她从桌边站起身来说,我有事要告诉你。
杰克尽量装得平静,什么事?我想搬出去住。
老公寓区有合适的地方,我和莱萨一块儿。
莱萨?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她。
我想是我的问题;她是个挺不错的人,从来不讨厌。
杰克很想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无奈夏娃的在场打消了他的勇气。
是夏娃把这种想法灌进罗莎脑袋里的。
跟我来,他对罗莎说,我们出去走走,夏娃,你不介意吧?我们需要像父亲和女儿那样地单独谈一谈。
没问题,去好了。
罗莎虽然不高兴,还是跟着杰克出来了。
他们走下公寓的梯坎,一直走到环形山底部的小路上。
圆顶的天穹投射着晴朗的天空,脚下的罔地里,收割机正在收割大豆,把圆鼓鼓的豆粒抛进卡车里。
是因为凯瑞吗?杰克问道。
罗莎把胳膊交叉着挡在杰克胸前,眼睛却望着地下,我不想谈凯瑞。
你知道那是意外,罗莎,我一一罗莎使劲一跺脚,跳起几码高,然后落到杰克前面。
一个过路的妇女含笑地看了一眼罗莎。
杰克慌忙上前接住罗莎。
罗莎仍然不看杰克,我不谈凯瑞,爸。
不是因为他。
我十四了。
这里的女孩如果十四了还住在家里,就一定是有病。
她又像刚才那样跳了起来。
杰克不知说什么好。
他知道罗莎没说真话,一定和凯瑞有关,不过,他不想求她说真话。
你准备和夏娃说实话?杰克赶上罗莎后对她说。
别傻了!罗莎说,我失去的太多了,不想再流浪了。
傻。
他来这里可真是傻。
我带你到这儿,是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
爸,你想我能永远都和你住在一起吗?杰克使劲搓着自己的胳膊,越搓越痒得厉害。
你会给我打电话吗?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杰克停住步子,罗莎却一直沿着小路,朝索比齐公园走去,头也不回。
你觉得怎么样,凯瑞?杰克望着女儿走远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地球人的事?行使性所有权的一种习俗?杰克试着想像和夏娃单独待在领地最大的公寓里会是什么滋味,也许不会太糟。
他可以在阳台上多种些落叶松,开小灶自己在家做饭。
见鬼,他还可以用凯瑞的土壤做成床,在那上面睡觉。
他开始和亚麦拉·塔拉多特在体操房的桑那室约会,在那里包一间小凉亭,干那种事。
桑那里的热气让他忘掉皮肤炽热的感觉。
这没什么错的,也没什么对的。
罗莎总在外面,夏娃也很晚才回来。
有~晚这种奇异的外出竞延长到通宵不归,杰克不可能不起疑虑:可能有人找到了凯瑞的调压服;罗莎藏得不够好,现在她有麻烦了;或者,夏娃试探罗莎,迫使她就范,她熬不住了,承认有罪。
屋里的电话响了。
杰克拿起了听筒。
爸爸?可以到加工实验室来看我吗?罗莎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好几个月没听到她这么青春悦耳的声音了。
罗莎,怎么啦?你简直不能相信,我们所有的麻烦都结束了!我们正在使凯瑞复活!什么?重组器。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更多,会有人听见的。
从0300入口进来,要是有人问你去哪儿,就说到别的什么地方。
夏娃在吗?在。
爸,我得走了,0300入口见。
罗莎——他很难受。
复活凯瑞?罗莎一定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夏娃。
可是,他除了去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杰克在房间里徘徊了几个小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了公寓。
通向北气舱狭长的道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和趋光飞绕的昆虫,他告诉气舱值班员自己得去生物实验室。
他穿好调压服,却觉得不能正常呼吸,反复查看仪表,尽管没有任何问题,他还是觉得窒息难忍。
汗水从脖子流进衣领。
他走上地面,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地表发出的白光映托着星空。
杰克尽量调高面罩的偏振度,可眼睛还是觉得刺痛。
他穿行在太阳能储备器之间,沿着小路从气舱向加工实验室倾斜的入口走去。
最后他走过辐射屏蔽区,打开了实验室的外舱门。
脱掉调压服时,身上的汗水已经把衬衫湿透了。
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手指梳理浸湿的头发.定定神,但没有打开实验室的内舱门。
如果她们真有什么魔法重造出凯瑞,会如何?罗莎说他们的麻烦都结束了,可以恢复以往的自我了。
这可真是个大大的机会。
他以前就希望到这里来能给罗莎更大的发展空间,这里有比在地球上更好的环境岛毕竟月球上没人认识他,即便他叉失败了.在亲戚群落,父亲的失败不会影响女儿。
罗莎仍然是她自己,不会被自己拖累。
杰克站在内舱门前思绪万千,突然他想到了海伦,想到了他们的蜜月。
圣济慈海滩上,海伦脱下短裤和T恤衫,露出里边的新潮比基尼着实让他吃惊不小,袒露得那么厉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当然也带着某种骄傲的神情。
他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很怪,有点想保护她,又有点疑惑不解,还有点遗憾。
他第一次意识到她一直在努力用躯体挑起他的激情,而她的感觉一定很悲伤。
这是个打击:一方面了解到她仅用肉体就能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另一方面这个女人,海伦,又能够完全抛开那具像磁铁一样吸住杰克欲望的躯体。
一时间,杰克理性、客观地分析了自己。
他不耻于自己的性冲动,以及这种可能瓦解他们关系的相处方式。
她到底是谁?他自己又是谁?记得当时他伸出手臂搂住她,对她微笑着,赞美着她,同时确实地感觉到时间会让他们彻底了解对方。
真可悲。
关系破裂后,杰克认为至少他可以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为什么他执意要带走罗莎。
他要真心地去爱一个人,没有性作为媒介地、忘我地爱一个人,全部给予、毫无索取地去爱。
他多傻呀。
不论他们是否来这儿,罗莎和他都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分歧,或者因试图否认分歧的存在而毁掉父女关系。
不论他是否杀了凯瑞,罗莎都要挣脱他的影响。
杰克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明白自己已经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他热极了,烧起来了。
他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想听,可眼前却弧光电闪,耳鼓里也雷声轰轰。
出去到地面上会感觉好些,杰克没有再开内舱室的门,而是重新穿好调压服,打开外舱门到地面上去——岩石的阴暗处一定凉爽。
他跨过辐射屏蔽区,蹬上出口的斜坡道,来到尘土碌碌的地面。
杰克没有返回领地的圆顶,而是绕过一排排的太阳能储备器,径直朝远处地平线上隆起的一块巨大岩石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按下某个调压服衣袖键盘上的一个键,消除了自动排除压力故障。
到达凉爽的岩石阴影中后,做彻底了断之前,所要做的就只剩下打开头盔上的手动弹簧锁。
他用手摸索着弹簧栓。
他热极了,已经烧起来了。
不过,很快就会凉爽下来的。
六、皆大欢喜看见气舱显示器显示气舱被占用,她们就等著杰克进入实验室。
几分钟后,外舱门再次开启,杰克走了。
罗莎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她对夏娃说。
罗莎穿好调压服,等待气舱复位。
压力刚剐调整好,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外舱门,跑过斜坡道。
回禽类基地的路上没有父亲的脚印。
不过她发现了离开小路的脚印,跟着追下去,她看见远处山丘方向有晃动的人影。
罗莎紧追其后,小心绕开太阳能储备器。
罗莎赶上杰克的时候,他双膝跪在岩石阴影里,身体抽搐抖动着。
他怪异的表现吓坏了罗莎,她从没见过谁这样。
没等她赶到身边,杰克已经慢慢地停止了奇怪的抽搐,慢慢地、软软地斜倒下去,像是一缕飘浮的羽毛落下,轻轻地,稳稳地。
罗莎冲过去,发现杰克打开了头盔上的密封装置。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声音在自己的耳朵里回荡。
杰克的脸因为血管崩裂发紫,眼睛则血红血红的。
他死了。
人们喊她长腿姑娘。
她拖着父亲的尸体回加工实验室的时侯,觉得女孩家腿长是件好事。
罗莎主张把杰克的尸首放进重组器,用他身体的物质增加再造凯瑞用的原子成分。
这做法相当危险,但夏娃还是同意了。
重组需要花费七天的时间。
当他们所做的事情被领地其他人发现时,引起了一些争论,但大家还是同意让重组程序继续进行。
到第七天的时候,排掉支持纳米器的溶液,脱胎出一个完美的复制凯瑞。
凯瑞抖抖身子,轻咳了两声,在大家帮助下出了重组器。
他的记忆丢失了六个月,只能回想起妈妈刚刚扫描完他身体的事情。
要让他接受真正的事实,可费了好大一阵工夫。
他认为自己就是真正的凯瑞,不是复制品。
就所有实际的功能来讲,他也的确和真正的凯瑞没有两样。
后来,当人们忙着给他找合身的调压服,准备好回家时,他问罗莎道,杰克在哪儿?七、落叶松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诺娜·索比齐建立亲戚群落的初衷,就是要解放像罗莎这样女孩们的思想,她们不用仰仗父亲或男友而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恰巧这样也同样可以解放像凯瑞这样男孩们的思想,他们不用以拥有女孩的多少为荣。
女孩子们仍然有彷徨无措的年代,仍然会坠人爱河,仍然受男性的影响,同时也受女性的影响。
但是,罗莎和夏娃最终站到了一起,把杰克,甚至凯瑞都排除在外。
落叶松的幼苗在夜光下婆娑低语。
空气中饱含着松脂的怡人的清香。
依稀却很明亮的星光下,罗莎能辨别得出松树下盛开的各种花草:蓝花耧斗,薄荷甜味草,金色千里光等等。
她坐在斜坡上,从衣袋里掏出凯瑞的戒指。
戒指的样式是两条交错盘结的网环,环没有开头也没有结束,而且永远没有交接点。
罗莎把戒指握在手心里,拿不准自己是否还是应该把它扔掉,因为她知道无论是把它还给凯瑞,还是保守自己父亲的身份及死因的秘密,都是不可能的。
《妈妈和纳米人的故事》作者:[美] 雷·伍克维奇朱娅珍 译妈妈养的德国牧羊犬托比是不会理解的,所以我们把它拴在艾达皮卡车后面粗大的翻车保护杆上。
妈妈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而且脚脖子也被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费了不少劲,才把她从车里弄到桥上。
姐姐艾达把妈妈的身子翻过去检查绳结,我觉得她有点粗暴。
我对那些绳结很有信心,艾达是亚利桑那州的农场工人,是绑东西的好手。
我检查了一下,确认妈妈的毛衣扣子都扣好了。
我杷她绿底白花的家居服掀到她苍白的膝盖上方,看到靴子确实紧紧地套好了。
沿着峡谷往下吹的风,让她的灰色卷发在前额上抖动着。
风好像也让铁桥晃了晃。
但那可能只是我的想像。
即使是在高高的桥上,我也能闻到河水的气息,能听到它沙哑的低语。
黑色的山鸟在我们头上明澈的蓝天盘旋哀鸣。
在寒冷稀薄的高山空气里,太阳是一个炽热的光点。
托比在车厢里前前后后地走着,呜呜叫着,拽着皮带,紧紧盯着我们。
眼镜怎么办?巴里?艾达用一个指甲盖轻轻敲着妈妈那易碎的金属边眼镜。
请不要这么做,孩子们。
闭嘴,杰西卡。
艾达说,她不是在对我们的妈妈说话,而是在对妈妈的纳米人界面说话。
当荷莉·凯楚博士,我们的妈妈,把一群纳米人安放到她自己的身体内时,很多人认为那是全新的大胆的一步。
毕竟,以前从没有在能自如控制纳米技术的条件下做过这事。
纳米科技有这样的前景——长久的寿命以及良好的健康,事实上就是某种永生。
那么,这样的前景是怎么实现的呢?有没有一个词能把它全部说明白?这个嘛,表示惊讶的哎哟可能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问题在于,几代以后——也就是说,在几小时后——纳米人开始确信,他们的世界不应该去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对于纳米人来说,让他们的世界发生危害自身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
杰西卡宣称,就个体而言,纳米人和任何别的人一样富有冒险精神。
但是你设身处地替我们想想,巴里,有一回她这么告诉我,如果你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你会让她脚上套着滑雪板,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在雪山上飞速下滑?或者和鲨鱼一起游泳?理智一点吧。
这些天妈妈看起来就像电视上的老祖母——红润的两颊丰满鼓起,白色的皮肤呈半透明状。
她的纳米人原本可以很轻松地纠正她的视力,但他们觉得,在大多数情况下。
眼镜会让她更加小心。
他们原本可以让她保留正常48岁的外貌,甚至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但他们选择了这种拖着脚步的老奶奶形象,目的是不让别人对她产生爱慕之情,那种关系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他们本来可以不管她的思想,然而,他们让她变傻了。
一个行动迟缓、愚蠢的世界是一个不会冒任何危险的世界。
杰西卡被创造出来,本来是为了对妈妈解释各种事情的,她其实是一个纳米人组成的网络,他们轮班工作,才产生了这个自称杰西卡的形象。
纳米人——看不到的、有知觉的、可以自我复制的纳米科技的机器人——就是比大个子的人想得更快。
如果妈妈正在努力想说出一个多音节的词,可能会让运行杰西卡界面的纳米人轮班不停地工作一个星期。
实际上,单个的纳米人也能出世、长大、受训、觅偶、写诗、生儿育女、飞黄腾达、愤世嫉俗,然后在带着妈妈去做一炉核桃巧克力饼时死去。
我想,真正的恐怖是,单个的纳米人可能来来去去。
但作为一个社会,他们想让妈妈差不多永久地活着,却很愚蠢。
我从她脸上撸下眼镜:我为你保管着,杰西卡,也许你会再需要它们。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给了她一点时间考虑我的话,然后我扶着妈妈坐起来,让她靠在桥栏杆上。
还有谈判的时间,杰西卡。
我说。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巴里。
杰西卡正在模仿妈妈的腔调,纳米人以为那就是妈妈的声音。
我没上当。
妈妈从不哭哭啼啼,反正以前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至少在过去这些天,我们吸引了纳米人的注意力。
最初,杰西卡根本懒得注意我们的存在。
而当我们开始把妈妈推到水里即将没顶时,杰西卡决定和我们谈谈。
我把粗大的橡皮带绑到妈妈的靴子上。
这个词叫蹦极,杰西卡。
艾达说。
我姐姐正变成一个可怕的姑娘,我想,瞧瞧她身上马的文身,头上的西部牛仔帽,嘴角总是叼着的那根牙签。
看起来她似乎觉得这事挺好玩的呢。
或者她只是一个更好的演员罢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从俄勒岗的研究生院打电话让我回家时,是如何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如何不停地说妈妈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饼干——饼干、蛋糕,和那些中间有着红色甜味渣子的小薄片——以及,我需要你的帮助,巴里;我没办法一个人干,巴里。
我物理系的指导老师口头准了我的假,第二天我就火烧火燎地赶到了图森市。
我到家时,妈妈给我做了个馅饼。
我从妈妈腋下抱住她,艾达则抓住她的两腿。
我们像晃一大包衣服那样晃着她,数到三时,把她扔到了桥外。
牧羊犬托比发疯似的,狂吠着。
在艾达的车后扯着绳子。
我们把手撑在桥栏上,看妈妈拖着长长的蹦极绳往河里落啊落,听着她的尖叫声——或是某个人的尖叫声。
杰西卡是一种挫败和恐惧的嚎啕;但妈妈则是一种兴高采烈的大叫!或许这些都是我想像出来的。
或许我不像艾达那样,坚信这个计划能把纳米人赶出妈妈身体。
我们看着妈妈像一个溜溜球那样在蹦极绳的末端弹跳,她的家居服朝下盖住了头。
我们决定让她晃一会儿。
艾达打开我们带来的中饭,坐在桥上开始吃起来。
当我们起劲嚼着喝着时,我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救命,救命,但我决心不理会它。
那么,艾达,我说,为什么妈妈身上的那些纳米人不把她变成一个可以爬上那根橡皮绳的东西?比如,一只巨大的蜘蛛。
我把答案叫作我的金刚理论(金刚是一头巨猿,以它为主角的电影《金刚》是好莱坞最著名的怪兽电影之一——译注)。
艾达说,我打赌,纳米人能在蚂妈的记忆中看到这样的画面,金刚站在帝国大厦的楼顶,所有的飞机嗡嗡地围着它开枪。
或者别的类似这样的画面。
这些家伙们的准则是‘安全第一,永远第一’。
那遥远的救命声影响了我,我斜瞥了一眼艾达。
我不想让自己的大姐姐以为我软弱无能。
那,我们要把她拉上来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很随意。
我想要的。
艾达又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然后把它丢到篮子里。
我们把妈妈拉了上来。
杰西卡,艾达说,你想照样再来一次吗?不要!那么,让我们谈谈。
杰西卡让妈妈的下巴耷拉到胸口,安静了一两分钟。
然后她抬起妈妈的头:你想要什么?我们要怎样才能让你不这样做?从妈妈身体里面滚出来!我喊道。
艾达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我毫无外交天分。
是的,杰西卡。
艾达说,我们要讨论一下驱逐你的条件。
这主意太荒唐了。
杰西卡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每一点一滴都和你的生活一样重要而有意义,艾达。
只不过你比我们动作更慢、个头更大,这些通通不重要。
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荷莉是我们的世界。
这是我们的人民知道的惟一世界。
你想我们还能去哪里?对于这点,我们有主意。
艾选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起身走到卡车那里,解开托比的皮带。
它高兴地跳了一大步,跃出了车厢。
它摇着尾巴。
嗅嗅地面,嗅嗅空气,就这样把我拉回妈妈和艾达身边。
我劝服它坐在妈妈前面,它充分利用妈妈被绑住的机会,舔着她的脸。
我经常好奇地想,这狗是否知道这就是妈妈。
它看上去喜欢这个邋里邋遢的小个子女人,不过这些天来,这个人一直在它身边。
而且在我看来,不知何故,它现在对她的是热情,与以往一向对妈妈的崇拜之情比起来,要低一挡次。
也许它只是习惯了杰西卡。
我们想让你们移居托比身上。
艾达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托比的耳朵竖了起来,并抬头看着艾达。
杰西卡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让妈妈柔和的老祖母的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你想让我们移居狗里面?她听上去难以相信。
你没听错。
艾达说。
你想要一个完整的文明,要我们的数十亿人,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思想、希望和梦想,就这样被随随便便塞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你以为一代代的传统和深入人心的宗教和哲学,能被弃而不顾?你想我们会居住在狗里面?我想她明白了。
艾达说。
我们不会那样做的。
杰西卡说,而且我们不会再进一步讨论了。
她闭起了妈妈的嘴巴,紧紧地合上妈妈的眼睛。
喂,等一等!我喊着。
没关系,巴里。
艾达抓住妈妈的脚,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
我抱住妈妈的上身,我们再一次把她翻过桥栏。
有好一会儿,托比只是坐在那里,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它跳了起来,把前爪搭在桥栏上,看着妈妈弹跳。
这回我们把她拉上来,让她靠着桥栏杆时,我密切注视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希望能看到一点点妈妈的东西。
一点也没有。
很明显,我们最后彻底激怒了她的纳米人们。
妈妈体内发生了大事。
她的脸扭曲成可怕的怪相,她的两颊肿起来,她的双眼凸出来。
她突然朝我们吐了一大股绿色的玩意儿。
我们跳着躲开了。
她是我的。
这个声音是深沉的男声,一种可怕的魔鬼的声音,你不能拥有她。
啊,杰西卡,艾达说着,摘下她的牛仔帽,用它用力打着妈妈脑袋的一侧,我们也看过那些电影。
如果你不正经一点,我们就把你再扔下去。
你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杰西卡用她平常的声音说,自从我们刚才谈过后,这里就有起义了。
有人死了。
听我说,艾达,巴里,有人死了。
是每点每滴都和你们一样真实的人。
是好人。
你们怎么还能接着这样做?但你正在毁掉我们的妈妈!我说道。
一个人,换来数十亿人的幸福!而且,她并没有被毁掉。
这一个人是我们的母亲,艾达说,而且是你的麻烦之地。
我们不会放弃的。
妈蚂宁愿死去,也不愿变蠢。
巴里,我们再把她扔下去。
等等!杰西卡说,那不是真的。
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你忘了,我们在这里面。
我们有你们没有的信息途径,我们一直与荷莉谈话。
我们不是怪物。
荷莉是我们的母亲世界。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变蠢?艾达说。
不是蠢。
杰西卡听起来很真诚,但我可不相信,是满足。
荷莉是我们的母亲,但她也是我们需要引导的孩子,就像你塑造并引导你们自己的世界一样。
我本想告诉她一两件事,我们在塑造和引导我们自己的世界方面是做得如何之好。
但突然之间预感,那也许会对我们不利。
于是我没说话。
我们的解决办法是完美的。
艾达说,把手放在托比的两耳之间搔着,总之,狗整天除了躺着又能做什么事呢?你们尽可以按照心愿,把它养得又肥又懒又蠢。
那种事决不会发生。
杰西卡说,我们永远不可能说服所有人。
事实上,我们能说服的人几乎没有。
如果你再把荷莉扔到桥下,你会在里面引发一场战争。
我希望你仔细想一想。
如果在你母亲的肺里有一场炮战,在她的胃里有一场徒手搏斗,在她的心脏里有一场剑战,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会有细胞损伤的。
我们正在为我们自己的世界而战。
你会为了你母亲而毁掉整个民族、整个世界吗?是的。
艾达马上说道。
我很高兴我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我甚至想都不愿想这个问题。
那么艾达,如果你迫使我们的社会进入原始野蛮的状态,你又会做什么?杰西卡说,你觉得荷莉会喜欢一小队一小队的猎人在她的肝脏里游荡吗?如果她的意志是自由的,她就能管好她的肝脏。
我们不会搬到狗里面。
杰西卡说,然后她就不响了。
艾达抓住她的腿:再来一次,巴里。
但那些人怎么办?我问。
闭嘴。
艾达放下妈妈的两腿,从后面的裤兜里拿出一条蓝格子的大手帕,擦去眼里的泪水。
我闭上嘴,再次从胳膊下面抱住妈妈的身体。
我们把她扔下去。
这回,杰西卡甚至没有尖叫。
只晃了几下,我们就把她拉了上来。
艾达表情冷酷,我怕这整件事会失败。
我知道杰西卡说得对,纳米人就像我一样真实,他们的一生就是几分钟。
我了解,他们中的一些人正在死去。
我们把妈妈翻过身。
她看起来也像死了,但当我握住她的手腕时,我摸到了一下脉搏。
艾达扶她坐起来,一遍遍轻轻地拍着她的脸。
我溜到一边,从野餐篮里拿出一瓶苏打水,倒了一点在手里,然后朝妈妈脸上轻弹。
没有反应。
托比从我和艾达中间挤进来,又开始舔妈妈的脸。
过了一会儿,杰西卡睁开了妈妈的眼睛。
变了这么多。
不知何故,杰西卡听起来很虚弱,气势也变弱了,但有件事仍然确定。
我们不会抛弃我们的世界。
艾达叹了口气。
我希望她不会想着再把妈妈扔下桥。
我们提议和解。
杰西卡说。
我们听着呢。
艾达说。
我们提议让荷莉对她的生活有更多的控制。
杰西卡说,我们梳理了她的记忆,找到了一系列我们觉得可以容忍的活动。
举例来说,在舞厅里跳舞。
艾达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紫色。
她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成爪状,握紧又松开。
当她开口时,声音生硬冷酷,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面对一条蜷曲着身子、随时准备向人发起攻击的眼镜蛇:你是说,你要荷莉·凯楚博士,一个受人尊敬的物理学家和纳米科技的领军权威,一个博学而又充满活力、多少人在她面前觉得自愧不如、无地自容的女人,一个充溢着性感活力、几乎对所有人充满温柔纯洁爱心并坦诚相待的女人……她跳起来大喊:一个在激流冲浪、汽车攀岩、高空跳伞这类高危险高难度运动中焕发茁壮生命力的女人!你却要这个女人在舞厅里跳舞?!你是这么说的么?嗯,是的。
还有别的事情。
艾达,我握住她的手,她看我时那不屑一顾的眼神,可以让任何一个男子汉吓得魂飞魄散,让我试试。
我说。
我以为她的回答会让我觉得自惭形秽,甚至可能会打我,但相反,她把手甩开,踩着重重的步子向她的卡车走去。
托比和我看着她在车门上蹋出一个个大大的凹痕。
当她停止大喊大叫并瘫倒在地上后,我转向妈妈,和杰西卡说话。
如果定一个协议,杰西卡,我说,那必须按照我们的条件。
或者,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它将按照妈妈的条件。
你得学会遵守游戏规则,而不是把你们那套强加给你的世界。
嗯,我们确实讨论过了这个清单。
你们必须让妈妈出来,告诉你她想要什么。
但是她都会干哪些事啊!你必须学会相信她。
我说。
杰西卡没有回答,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必须怎么样,似乎很清楚,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去说服纳米人。
我感到有一只手搭在肩上,转头看到艾达蹲在我身边。
巴里是正确的。
艾达说,你必须转向内部。
你必须让妈妈照管外部的事情。
你们没有对付外部事情的能力。
我们可以不断地把你们扔下桥去,直到你们的社会彻底瓦解。
如果你们剩下的人开始习惯蹦极,我们还可以做别的事情。
读一下妈妈有关角斗士的记忆。
杰西卡让妈妈的眼睛眨了一会儿,然后她的头猛地扭向右边,好像被杰西卡打了。
看看超轻型飞机特技表演。
我说道,艾达的支持让我再次鼓起了勇气。
杰西卡把妈妈的脑袋扭向左边。
还要继续说下去吗?艾达问,我们不会放弃的。
杰西卡让妈妈的肩塌下来。
她叹了口气。
我们要试试你们说的办法。
她说,我们会试试。
但绝对只是试一试!没有条件。
艾达说。
杰西卡转着妈妈的眼睛,转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你赢了。
一丝微笑出现在妈妈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直到大声笑出来。
艾达!巴里!她扯着绑在两手手腕上的绳子,我就知道,我能指望你们两个。
我能看出,那是妈妈——身体被控制的一些方式让我确信,妈妈已在某种程度上掌了权——但有多大程度昵?我担心,那些纳米人会用一根短短的皮带拉着她。
托比猛地跃过我的膝盖跳到妈妈那里。
它舔着她的脸时,身子的后半部都在摇着,而且它没法克制自己的高兴之情,高兴得尿了我一身。
我不知道艾达对此感觉如何,但一个真实到让一条狗撒尿的妈妈,对我来说是一个够真实的妈妈了。
我靠近去,吻着她的脸颊。
把我解开。
妈妈说,忽左忽右地扭着头,以躲开托比的舌头。
艾达把狗拉开,从皮带上的刀鞘里拔出一把大刀子。
她把妈妈拨转身,砍断了绑着手腕的绳子。
甚至就在妈妈脱下毛衣的时候,她的头发变成了褐色,她的眼睛变清亮了,她的皮肤紧实了。
她把令人生厌的家居服卸下。
妈妈的皱纹消失了,她的骨骼挺拔了。
她站着,赤裸着身子,体格健美,容光焕发,对我们喜笑颜开。
在身体上,她又变成了妈妈——当然是在某种程度上。
这是妈妈,我想着,看上去她仿佛只有30岁左右。
长长的红褐色头发披在有淡淡雀斑的肩上,淡蓝色的眼睛,小小的高耸胸部,健美的长腿……我们要回家吗,妈妈?艾达问。
没这么快。
妈妈坐在桥边,又穿上蹦极靴,我要铁板钉钉,究竟谁是这里的主人。
她爬上桥栏,伴着一声狂喜的尖叫,以一个完美的燕式跳水跃入了深渊。
我们看着她跳水的弧线,听着她的叫声,看着她的弹跳。
你觉得,我们只是让事情延期进行了吗?我问。
你是什么意思?这个,你想想看,当我们也有自己的纳米人了或者我们死了,她会发生什么事呢?那时候怎么办?当我们听着妈妈在每一次向上反弹时的大喊声时,艾达看上去像在考虑我说的话。
唔,也许我们最好把她拉上来,听一听慈母的建议。
艾达说。
《马尔珂漫游奇城记》作者:[意大利] 罗达里林白 译一艘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发现一个人落入空中,船长转过望远镜,借助飞船尾部的光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观察着那在星际旅行的人。
原来那是个娃娃,骑在玩具木马上。
木马带着孩子轻轻碰了一下宇宙飞船的大肚子,船长当即打开舱门,把孩子拉进飞船。
男孩约摸9岁或10岁光景,一头褐红色的头发,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穿一件天蓝色的睡衣。
他跳进了舱门,觉得挺好玩,毫不拘谨地看着拥在他身国的飞船全体乘员。
船长问他的名字,他说:我叫马尔珂·米拉尼。
那么,您哪?船长说他过去叫波留斯,现在不想叫波留斯,但新名字还没想定,就叫X·波留斯。
X·波留斯告诉他,在他们居住纺星球上,人人都是团长,个个都是将军,船长轮流着当,职称和头衔没有什么价值。
这些外星人外表与常人没两样。
外星人猜马尔珂是从地球上来的。
他们知道地球上的人给别的星球取一些怪有趣的名字,什么火星呀,木星呀,好多好多,而他们则管地球叫明星。
马尔珂一听笑了:要是把这讲给我们罗马的切斯塔乔人听,他们准会像听说卖肉人的冰箱里放墨汁那样让人笑破肚皮。
后来,飞船船长告诉马尔珂,他是被电磁场吸引到飞船里来的。
他们本来就是受命在这个区域巡航的,目的就是把出故障的飞船上的人救起来。
我们的上级知道你在这个区域里飞行,就下达命令来救你。
马尔珂也讲了自己飞到宇宙来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一个白天,爷爷给马尔珂买了一具木马做9岁生日礼物。
他太伤心了——这事要是被同学们知道,准会让他臊得不能在切斯塔乔住下去。
他把木马拿到卧室里。
到了晚上,他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咋的,一下来了兴致,一跨腿骑到了那木马上。
他的双脚还没踩稳实,木马就隆隆响起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腾空而起,湮没在黑暗中。
他大气没敢出,吓得闭上了双眼。
等他睁开眼,他已飞行在罗马城的上空。
后来他试着驾驶木马,前进——后退,还真灵!木马被月亮所吸引,直冲月亮飞,地球——就是外星人叫明星的星球,很快被他远远地撇在后面,渐渐变成一个蓝莹莹的球体,眨眼间,地球又变成一个小圆点。
罗马!罗马在哪里!他迷失在太空中了。
他想:我的爸爸,不用说,这会儿为了我的失踪正急得满城跑着找哩!船长告诉他,此时的罗马时间是23时15分,他的父母正好好地躺在床上哩。
马尔珂被带往船长居住纺星球。
突然,飞船舱外传来成千只疯狗的汪汪吠叫声。
他从船长办公室往外瞧,看见大群大群的怪兽从四面八方向宇宙飞船奔袭而来。
它们嘶声吠叫着,疯狂地向飞船扑来。
这些是超级狗,是一种可恶的宇宙动物,它们的耳朵像一对长翅,它们的尾巴起着飞机螺旋桨的作用,摆动它就能自由地转弯。
它们就靠耳朵和尾巴在空中飞翔。
马尔珂看见一只超级狗露出獠牙,咬办公室的玻璃。
好在这玻璃不怕震击。
马尔珂提议把它们统统杀死。
然而死这个词在外星人语汇里没有,所以怎么也弄不清马尔珂说的杀死是什么意思。
好在,他们已经把超级狗们甩到身后了。
宇宙飞船进入了星球气围,四周明亮如昼,马尔珂穿着睡衣踏上了陌生的星球。
这时他看到他乘坐的宇宙飞船,完全跟地球上巨大的玩具马一模一样,就连航天器升降场上的飞船支架也跟地球上的火箭支架没两样。
飞船滑翔起落,底部不发出一点儿噪音。
马尔珂还来不及把四围好好端详呢,就看见一个男孩向他走来,他约摸9岁的样子,一头黑发,也穿着黄睡衣。
他像迎接客人的东道主那样,体态轻盈,落落大方。
这就是马尔珂的向导。
向导名叫马尔库,这是为了对马尔珂的到来而用的名字。
马尔珂走出航天大楼,看到这里每个窗口都放着花卉,但更多的是新年枞树,枝头缀满了亮晶晶的玩具,盖满了棉花装饰的白雪,挂满了银辉闪耀的星星和小彩灯。
这里的房子都很低矮,公园倒比房屋还多。
通往城市中心的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两旁,延伸着两条连绵不断的高大的枞树荫道,每棵枞树上都挂着晶亮的小玩具。
总之,一片圣诞节气氛。
马尔珂跟马尔库走进一幢房子,这房子是专门放置木马的处所。
马尔库挑一匹双人木马,邀马尔珂和他并排同坐。
这是机器人,他们一骑上就会自动跑起来。
它是专为旅游而制造的。
这机器马是公用物品,谁要用,用就是了。
付款?这星球上的人根本听不懂付款是什么意思。
木马悄没声儿地平稳起飞了,它在温馨、甜柔的空气中微微轻荡着。
他们来到街上,街上很安静,不时传来轻悄而愉快的说笑声。
人们谈笑风生,却不高声喧哗。
公共木马在无声地前进着,像是船儿在平静的湖面上轻轻滑动似的。
行人不见动脚,却都在那里前进着。
原来,人行道都是滑动装置。
行人只要踏上滑动着的皮带,就像踩上地下铁道的升降梯那样,皮带就带你从一个十字路口到另一个十字路口。
要是你还想到远处,譬如说到城市的另一头,那么你就可以乘电动椅。
街上,这种椅够你坐的。
这个奇异的星球上,给上了年纪的人设计了一种特殊的坐椅。
嗨!马尔珂不禁赞叹道,心里想:这种椅子一文也不花,我的爷爷正需要哩!他天天在家门前呆坐着,可难受了。
罗马领养老金的老人们要是天天坐上这样的椅子满城兜风,从科利吉区跑到嘉尼科洛区,从圣彼得教堂广场方玛利奥山,那该有多幸福啊!马尔珂很想对这奇异星球上的一切作些挑剔性的评论,但他很难做到。
他不能不承认,这免费提供的机器马和自动人行道的主意就想得挺不错。
这新年枞树使人满心欢欣。
空中浮动着鲜花的芳香,像徜徉在春天的花园里。
马尔珂还在这里发现了一种怪现象:商店橱窗都没镶玻璃!这不会助长偷窃之风吗?正巧在这时,一位先生乘自动人行道经过水果店,伸手抓过一串葡萄,毫无顾忌地大模大样地往嘴里填,周围的人看着谁也不管。
后来又见一位老人伸手一把抓过一摞插图周刊,翻读起来。
我莫不是来到一个贼国了?马尔珂想。
马尔珂和他的向导马尔库用过晚餐,站起来要走。
谁付钱呀?马尔珂焦急地问道。
付钱?马尔库反问道,还要付钱?你看见的,我们这里没有‘钱’这个字。
两个男孩从餐馆里出来,没再乘自动人行道,而是步行在安静的小街。
这里家家户户都像过圣诞节似地,甚至连屋顶上也长着枞树,马尔珂仔细观赏了近旁的一棵枞树,发现树上挂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自个长出来的,就像是累累果实,各自生长在把儿上。
它们一年到头都开花,于是每天都是圣诞节,都是新年。
空气总是这样温和,弥漫着清香。
马尔库伸一个手指从地面拈起一点尘灰,让马尔珂闻。
这灰尘散发着一股铃兰花的香味儿。
马尔珂抬头往上看,见大团浓重的玫瑰云遮住了太阳,雷声响起来。
不过天上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千千万万颗五色缤纷的糖果。
糖果在半空悬旋着散到了四方,到处弥漫着薄荷、茴香、橘子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非常好闻的气息。
马尔珂学马尔库的样,伸手接住糖雨,这时他发现,只要张开嘴,这糖就像紫燕还巢似地自己飞进了人的嘴里,在舌头上融化,那味道可让人觉得愉快透了。
两个孩子来到一家玩具店,从店里走出一个机器人,亲昵地邀请他进去取玩具。
他取了几件玩具,走进一条小巷,又看见几家格外有趣的商店。
它们豪华的横标上这样写着:怎样在一分钟内成为国王?就在这家店里,马尔珂遇上了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告诉他,这里是卖爵位、卖头衔的。
各种各样的爵位、头衔,贵族的、军队的、荣誉的——什么样的爵位、头衔、称号都卖,也不论是哪个星球的,也不论是哪个世纪的。
您想成为中士,成为公爵,成为大主教,成为海军上将,或者,说不定,您想成为罗马国王?我想这国王就是为您准备的,因为您是明星人,我在电视屏幕上见过您。
可他又突然想起罗马国王已经被另一个地球人,比马尔珂大一岁的人拿走了。
机器人于是说:要是您的志趣在国王,我可以把两个西西里岛的国王给您,要是您更喜欢军衔……机器人给他拿来一个金灿灿的、非常漂亮的军衔标志,佩上这,您就成了总指挥和勃利柯勃拉克星球的宇宙飞船超级船长。
是的,这个星球不存在已经好几千年了。
它在原子战争中像小胡似地炸得粉碎了。
可能,您想要张烹饪家协会总理事长证书?或者要一位勋章获得者的称号?为了摆脱兜售头衔的机器人的纠缠,他买了个不起眼的民警上尉的头衔。
起码,这头衔到地球上还能派个实用……我回到罗马,马尔珂想,一定处罚那个警察——那个不许我们在广场上玩球、每星期没收去一个皮球的警察,罚他长时间立正。
马尔珂来到大街上,太阳显得明亮又快活。
他走进一家新产品商店,这样的商店是他久已向往的。
店里出售的都是叫不出名儿的东西。
就拿邮票说吧,这店里出售的邮票背面全都涂有各种各样味儿的胶水,贴在明信片上的邮票背面的胶水是李子冰淇淋味儿的,普通邮票背面的胶水是黑醋栗酱味儿的,挂号邮票背面的胶水菠萝味儿的。
但是马尔珂只要了些神奇的铅笔转刀。
当马尔珂还想再要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扩音器报告一群超级狗要来攻击这个圣诞枞树星球的消息。
机器人问他:他能不能想出一个对付超级狗的办法?马尔珂转动了下脑筋说:叫这些畜生都闭上嘴不就得了么?这不是超级狗吗——给它们丢些超级骨头,再过10分钟,它们就会来舔你们的手了。
马尔珂就这样发明了超级骨头,为这个星球带来了福音。
骨头由机器人用火箭发射到高空。
超级狗们扑向了意外的美餐,于是你咬我,我咬你,厮扭成一团,只听见一片唔唔声。
马尔珂的发明发生了奇效神功,于是枞树星球为他塑了一尊纪念像。
纪念像的基座上写着:马尔珂,明星儿童。
因发明超级骨头而成为第一个制服超级狗的胜利者。
后来,这个星球要推马尔珂为总统。
马尔珂一听慌了。
他找到了飞马库,又找到了他自己的那具木马。
他的木马要起飞的时候,马尔库赶到了。
祝你一路平安!他说,你能在天亮前赶回家中的。
他折了一根枞枝给马尔珂,枞枝上挂着许多玩具。
他想带回去可以种在切斯塔乔的自家阳台上。
或者,栽在广场上,让地球长满枞树,也天天过圣诞节。
妈妈快乐的声音把马尔珂唤醒:哎,瞌睡虫!昨天是你生日。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快去上学吧……他醒来,从床上跳起,心情激动地看着木马。
在木马的右耳下方,马尔珂看到像子弹打穿似的一个小洞,这是他回地球途中,在土星区被一颗小陨石打穿的。
马尔珂很快走到床前,抓起一只拖鞋凑近鼻子闻起来。
拖鞋上的灰尘散发着铃兰花的芬芳,这灰尘准是从那里带来的!这是他确实到过那里的一个极好的证明,也证明他刚才不是在做梦。
可枞枝呢?枞枝在哪里?那根马尔库在宇航器升降场折给他的圣诞树枝在哪里?他翻来复去找也没找到。
准是在宇宙太空飞翔时被风刮跑了,为了在天明前赶回到地球上,木马在几分钟之内飞了几亿万公里之遥。
遗憾!要把地球改造成圣枞树星球,改造得像遥远的星球那样美妙,是太困难了。
但是再困难,反正是要实现的。
干哪!马尔珂大喊一声,就脱下了睡衣。
在那睡衣的口袋里,他还找到了几颗薄荷糖。
《马里奥纳特公司的机器人》作者:雷·布雷德伯里晚上十点,他俩顺着街道慢慢走着,安静地谈着话。
他俩都三十五岁左右,头脑都非常清醒。
可是干嘛这么早?史密斯说。
因为,布莱林说。
多少年了,你头一夜出来,就要在十点钟回家。
神经紧张,我想。
我捉摸不出你是怎样安排的。
十年来,我一直想约你出来安安静静地喝一杯。
这会儿,好容易有一个晚上出来,你倒坚持着要早回家。
不能乱碰运气,布莱林说。
你用什么办法,在你妻子的咖啡里放了安眠药?不,那样做是不道德的。
你马上就会知道。
他们拐了一个角。
说实在的,布莱林,我要在不愿说这话,可你对她真耐心。
一你也许不肯向我承认,可结婚对你来说是可怕的,对不对?我不愿这么说。
不管怎样,到处在传说,她是怎样让你跟她结婚的。
那是在一九七九年你要到里奥去的时候——亲爱的里奥。
尽管我作了种种计划,可始终没去成。
她怎样撕破她的刻民打散她的头发,威吓着要叫警察,除非你跟她结婚。
她神经容易紧张。
你要明白,史密斯。
紧凑球所家话了。
你并不爱她。
你据实告诉她了,是不是?我记得在这个问题上我很坚决。
可你照样跟她结了婚。
我得考虑我的事业,还有我妈妈和爸爸。
出了那样的事,准会要他们的命。
说话十年过去啦。
可不,布莱林说,他那双灰色,眼睛目光坚定。
可我想,现在也许情况改变啦。
我想,我等待已久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瞧这个。
他拿出一张长长的蓝色票子。
哎哟,这是星期四去里奥的火箭票!不错,我终于如愿以偿恕!?妙极啦!你真的受之而愧!可她会不会反对?惹麻烦?布莱林神经过敏地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我走。
我去一个月就回来,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史密斯叹了口气。
我真希望能跟你一起去。
可怜的史密斯,你的婚姻也不太如意吧?不太如意,我娶的那个女人做得太过火了。
我是说,归根到底,在结婚十年之后,你总不会希望妻子每天晚上在你怀里一坐两小时,在你办公时候每天给你打十二次电话,在电话里跟你撒娇。
再说照我看来,最近一个月来,她的情祝似乎更糟了。
我在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傻?啊,史密斯,你总是那么保守。
嗯,我的家到了。
瞧,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我今天晚上是怎样出来的?你真愿意告诉我吗?抬起头来,瞧!布莱林说。
他们都抬起头,穿过夜空眺望。
在他们头顶上二层楼的一个窗口,有扇百叶窗拉起来了。
有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低头看着他们,他两鬓微微斑白,有一双忧郁的灰眼睛和一撮稀疏的小胡子。
哎哟,那不是你吗!史密斯嚷道。
嘘——,别这么大声!布莱林朝上掉了挥手。
窗口的那个男人会意地做了个手势,就不见了。
我准是疯了,史密斯说。
稍等一会儿。
他们等待着。
公寓临街的门开了,那个有一撮小胡子和一双优郁眼睛的瘦高男人走出来迎接他们。
哈罗,布莱林,他说。
哈罗,布莱林,布莱林说。
他俩一模一样。
史密斯瞪着原。
这是你的双他胎兄弟?我一直不知道——不,不,布莱林消声说。
贴近他,低下头去。
把你的耳朵强紧布莱林二号的胸膛。
史密所犹豫一下,随即弯过腰去,让他的脑袋贴紧那个并不提出异议的男人的肋骨。
嘀—嗒—嘀—嗒—嘀—嗒。
史密斯鲍跄地后退一步,眨巴着眼皮,吃惊得张口结舌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东西温暖的手和双颊。
你从哪儿把他弄来的?他模样儿是不是无可挑剔?真叫人难以相信。
哪儿?把你的名片给他,布莱林二号。
布莱林二号变了下戏法,拿出一张白色名儿马里奥纳特股份有限公司复制你自己或你的朋友们;1990年新型塑料机器人,保证经久耐用。
从7,600元起。
到特等货15,000元。
不,史密斯说。
是的,布莱林说。
一点不错,布莱林二号说。
有多久啦?‘有了他才一个月。
我把他放在地下室里的工具箱中。
我妻子从来不下楼,那箱子只有一把锁,我有唯一的一把钥匙。
今天晚上,我说我要步行出去买一支雪茄。
我走到地下室,从箱子里取出布莱林二号,叫他上去陪我妻子坐一会儿,我就出来看你了,史密斯。
妙得很!他甚至跟你一个味儿:庞德街和麦拉克利诺斯公司的气味!说这话也许是吹毛求疵,可我觉得这样做非常道德。
归根到底,我妻子所要求的主要是我这个人。
这个马里奥纳特机器人在形体上报我分毫不差。
今天晚上我整晚在家。
下个月我也要跟她一起呆在家里。
与此同时,另一位先生在等待十年以后,要到里奥去了。
等我从里奥回来,布莱林二号将回到他的箱子里去。
史密斯沉吟了一、两分钟。
不补充给养,他能行动一个月吗?最后他问。
如果必要,六个月都可以。
按照他的构造,干什么都行了——吃饭。
睡党,出汗——什么都行,完全跟正常人一样。
你会好好照顾我妻子的,对不对,布莱林二号?你裘子很不错,布莱林二号说。
俄对她已经有了好感。
史密斯开始哆嗦起来。
马里奥纳特公司开始营业有多久啦?秘密营业两年了。
我能不能——我是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史密斯热切地攥住他朋友的胳膊肘。
你能不能告诉我可以从哪儿给我自己也弄一个,一个机器人,一个马里桑纳特公司的产品?你会给我地址吧,是不是?拿去吧。
史密斯接过名片,把它转来转去。
谢谢你,他说。
你不知道这有多大意义。
有个喘息时间。
一两个晚上,哪怕一个月一次。
我妻子爱我得厉害,不肯放我离开她哪怕一个钟头。
我很爱她,你知道,可是记住那首古诗:攥得太松了,爱情会飞去;攥得太紧了,爱情会死去。
‘我只是希望她稍稍放松一点。
你报运气,至少你妻子爱你。
我的问题是恨。
不那么简单。
哦,南帝爱得我要命。
我的任务是让她爱得我舒服。
祝你幸运,史密斯。
我在里奥的时候请你也常来。
要是你突然不来了,我妻子会觉得奇怪的。
你对待这儿的布莱林二号要象对待我一样。
好吧!再见。
还要谢谢你。
史密斯面带笑容沿街走去。
布莱林和布莱林二号转身走进公寓。
上了穿越市镇的公共汽车以后,史密斯轻轻吹着口哨,用指头转动那张白色名片:顾客们必须保证秘密使用,因为使马里奥纳特公司的机器人合法化的提案在国会尚未通过,非法使用这种机器人一旦被发现,将判重罪。
呃,史密斯说。
必须从顾客的身体印制模子,并检查顾客的眼睛、嘴唇、头发、皮肤等等。
以决定颜色指标。
复制整个模型需时两个月。
时间不算太长,史密斯心想。
从现在算起。
两个月后我那些被压坏的肋骨会有机会复原了。
两个月后,我那只经常被紧握的手可以治好创伤了。
两个月后,我那伤痕累累的下嘴唇可以恢复原来的形状了。
我并不是忘恩负义……他把名片翻了个过儿。
马里奥纳特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已两年,凡是跟它有过交往的顾客都很满意。
我们的格言是不附带条件。
地址;威斯利东道南四十三号。
公共汽车到站了;他下了车,当他哼着歌曲上楼的时候,不由得心里想:南蒂和我有一万五千元共同积蓄。
我悄悄取出八千元,可以说是拿去投资做生意。
那个机器人说不定会从许多方面偿还这笔钱,外加利息。
南蒂不必让她知道。
他打开门锁,一分钟后进了卧室。
南蒂躺在那儿,面色苍白,身材高大,睡得正香。
亲爱的南蒂。
他看到半明半暗中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难过得几乎悔恨起来。
你要是醒着。
就会吻得我透不过气来,同时还会在我耳畔喁喁情话。
说实在的,你真使我觉得自己象个罪犯。
你一直是个多情的好妻子。
有时候我简直难以相信你会抛弃你一度喜欢过的布德·查普曼而跟我结婚。
从上个月开始。
你爱我仿佛比过去更疯狂了。
他热泪盈眶。
突然间,他想要吻她,吐露他的爱情、撕掉那张名片,把有关机器人的事一古脑儿丢在脑后。
但他挪动身予正要这样做时,他的手疼起来。
他的肋骨格格作响,呻吟不已。
他停住了。
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转开身去。
他走出卧室,进了门廊,穿过一些黑洞洞的房间,他呼着歌曲打开书房里的腰子形书桌,取出银行存执、只提取八千元。
他说。
决不多取。
他顿住了。
等一等。
他发疯似的重新检查一遍银行存折。
瞧哪!他嚷道。
少了一万元!他跳起身来。
只剩了五千元!她干了什么啦?南蒂拿这笔谈干了什么啦?买帽子,买农服,买香水!要不,等一等——我知道啦!她买下赫德森河畔那座小宅子了,过去几个月里她倒是老谈起它,可买的时候连招呼也没跟我打一声!他理直气壮、怒气冲冲地闯进卧室。
她这是什么意思,象这样随便动用他俩的钱?他朝她弯下腰去。
南蒂!他喊道。
南蒂,醒醒!她没动弹。
你拿了我的钱干什么去啦!他吼道。
她象痉挛似的动弹几下。
街上的灯光照在她美丽的脸颊上。
她有点异样。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的舌头发干。
他浑身发抖。
他的双膝突然发软。
他瘫痪了。
南蒂,南蒂!他嚷道。
你拿了我的钱干什么去啦!接着,那个可怕的思想!随即恐惧和孤独吞噬了他。
接着是头脑发烧和幻想破灭。
因为他虽然不愿意那样做,结果还是把身子弯了下去,弯了又弯,直到他那只发烧的耳朵紧紧地、一动不动地贴住她那圆滚滚的粉红色胸脯。
南蒂!他嚷道。
嘀一嗒一嘀一嗒一嘀一嗒。
当史密斯在夜色中顺着大街走开去的时候,布莱林和布莱林二号转身进了公寓大门。
我很高兴,他也会变得快乐了,布莱林二号说。
不错,布莱林心不在焉地说。
嗯,你布二号住到地下室箱子里去。
布莱林攥住机器人的胳膊肘领他下楼到地下室去。
我正要跟你谈谈这问题,布莱林二号说,这时他们已走到下面,正穿越水泥地板。
地下室。
我不喜欢它。
我不喜欢那只工具箱。
我想办法让你住得更舒服些。
马里奥纳特机器人造出来是要行动的,不是躺着不动的。
你愿意一天到晚老躺在一只箱子里吗?你准不愿意。
我精力充沛。
已经没法把我关掉。
我富于生命的活力,我也有感情。
现在只剩几天啦。
我马上要到里奥去,你不必再呆在箱子里了。
你可以住到楼上去。
布莱林二号没好气地做了个手势。
等你玩够了回来,我又要回到箱子里去了。
布莱林说:在马里奥纳特车间里他们没告诉我给我的是一个很难侍候的机器人。
他们不了解我们的地方多着呢,布莱林二号说。
我们很新。
我们也很敏感。
我不愿意想到你一个人离开这儿到里奥去,躺在阳光里欢笑,而我们冷冷清清地留在这儿。
可我这辈子一直想作这么一次旅行呢,布莱林悄没声儿地说。
他包斜着眼,仿佛能看见大海、群山和黄沙。
涛声在他想象中很好听。
太阳照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很舒服。
酒是上等佳酿。
我再也去不了里奥,另外那人说。
你想到过这一点吗?没有,我——另外一件事。
你的妻子。
她怎么啦?布莱林问,开始溜向门边。
我已经很喜欢她了。
我很高兴你喜欢你的工作。
布莱林神经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你恐怕不明白。
我想——我爱上她了。
布莱林又迈了一步,就站住不动了。
你说什么?我一直在想,布莱林二号说,在里奥该有多快乐,我压根儿去不了那儿,我还想到你妻子——我想我们可能非常幸福。
那——那很好。
布莱林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漫步向地下室门边走去。
你稍等一会儿,好不好?我要打个电话。
打给谁?布莱林二号皱起眉头。
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打给马里奥纳特股份有限公司?叫他们来抓我?不,不——没那样的事!他想要冲出门去。
两只钢铁般的手紧紧搂住他的两只手腕。
别跑!松开手!不。
是我妻子叫你这么干的吗?不。
她猜到了吗?她跟你说了吗?她知道了吗?是那么回事吗?他尖叫道。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决不会知道了,可不是?布莱林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决不会知道了。
布莱林挣扎着。
她一定猜到了;她一定影响了你!布莱林二号说:我要把你放到箱子里,锁起来,丢掉钥匙。
随后我给你妻子另买一张去里奥的票。
喂,喂,等一等。
停一下。
别莽撞。
咱俩好好谈一谈!再见,布莱林。
布莱林呆若木鸡。
你说‘再见’是什么意思?十分钟后,布莱林太太醒来了。
她用手摸着半边脸颊。
有人刚吻过它。
她哆嗦一下,抬起头来。
嘿——你有多少年没这么做了,她嘟嚷说。
咱们再瞧瞧还有什么可做的,有人说。
《马戏团的秘密》作者:星新一李有宽 译一段时期,某马戏团红得不得了,每种动物都会表演一套精彩的节目,使得每天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
一个寂静的夜晚,满座的观众早已离去。
马戏团的团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就在这时,有人来拜访了。
因为素不相识,团长问道:您是谁啊?我是刚才看马戏表演的人。
演得实在好极了,像兔子爬树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真是妙极了!听了他这番恭维话,团站倒颇有点飘飘然了,连本想说的:我累了,请您快点回去吧!之类的话,也给忘了。
是啊。
如果大家感到有趣的话,那真是没有比这再叫人高兴的了!人人都很喜欢呢,那只看上去很凶猛的老虎,竟然像猫似的驯顺极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您是用的什么办法,可您能把它们训练到这种程度,那就该称得上是伟大的天才罗!由于被过分的称赞,团长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他兴致大发,喋喋不休地讲起训练方法:训练动物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过,在制作训练装置上却煞费了苦心。
花了好多岁月,也曾几度失败。
说着,团长那出只手电筒样的东西,上面装有一个标度盘以及一些形状复杂的线圈。
那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玩意儿,一边问道:这,这是什么?简单说来,这是一种用电波给动物施催眠术的装置。
您看到了吧,在标度盘上画有许多动物。
也有猫呢!把刻度对准有猫的地方,然后朝着老虎一按电钮,于是老虎受到催眠,会信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有道路。
原来驯服动物是这么一回事!在马戏团里面,还有会洗衣服的狮子呢。
是的。
您也许还看到会打铃的牛、会跳越高台的猪吧!那都是靠这个装置起作用的结果。
另外,要想使动物恢复原状时,只要对上零的刻度,按一下电钮就性了。
团长得意洋洋地解释了一番。
那人听着听着,不由得探出身子,两眼放出光芒:这么说来,只要有了这种装置,谁都能马上半起马戏团罗。
请务必把这个装置让给我!不行,这是我好不容易制作出来的东西。
这个玩意儿,随便人家出多少钱,我也不能让出去。
团长一口回绝,可那人仍不死心:我真是想要的不得了,假如你真的不想让的话……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想要扑过来。
可谁知团长早已按下了训练装置按钮。
接着,团长一边收拾起装置,一边自言自语道:哎呀呀,这个粗野无礼的家伙,我要惩罚他一下,让他也像这个样子在马戏团里干上一阵子。
第二天,马戏团里又增加了个颇受欢迎的演员,那可不是动物,而是一个善于模仿黑猩猩的丑角。
他学得可真像,简直同真的黑猩猩毫无两样。
嘿,怎么会学得那么像呢?观众交头接耳,颇觉不可思议,但又极其高兴地拍手鼓掌。
《玛蒂尔与钱包》作者:丹尼奥克·丹尔 沃克斯勃特·奥恩[作者简介]在以前,也曾有过相互合作的伙伴获得了成功。
但实际上,通过现代化的科学技术,在加利福尼亚和德克萨斯两大州之间完成了一个故事,可谓获得成功的首次尝试。
这两位作者是通过计算机网来合作的,直到故事接近尾声之际才彼此见了面。
这真是罕见的事情,如会人们真是生活在先进的世界之中。
作者丹尔与萨拉婚后就居住在阿尔马达,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丹尔在计算机方面通过了等级考试并获得证书,而且撰写了为太平洋市场公司训练的程序手册。
奥恩在德克萨斯州从事电脑软件工作,他的妻子珍妮在剧院工作。
他母亲从事专业的编辑工作。
他经常写一些学术性的文章。
接下来,就讲述运用科学技术来完成的这段故事。
玛蒂尔醒来,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她身边,那人正试着用兑钱机,玛蒂尔一把抓起自己的包,在那人身边挺直了身体,站立着。
那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钱从兑钱机里出来,同时也正用余光偷偷地看着玛蒂尔,那眼光似乎带有几分恐惧或是几分遗憾,玛蒂尔无法分辨出他眼光的含义。
她真想过去一把抓住他,对他大喊:别那么看着我。
继而那个男人匆匆地极为窘迫地走了,玛蒂尔凝视着窗上的玻璃,在上面可以看到自己的哈气。
她也看到旁边过往的行人。
她找来一些可做毯子用的碎布,塞到她买东西的包里。
然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她沿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昨天雪消融了许多,她的衣服上、袜子上到处都是雪水,她的衣服还没有干,一夜以后寒冷的风更加猛烈,她的袜子凉冰得仿佛要吞噬她的踝骨一般。
每条街的居民都有自己的口头禅。
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玛蒂尔的口头语是:从来也没得到机会。
她一边走路一边嘟哝着。
她知道,有许多事是可以去做的。
但当她从玻璃上看见自己面容时,便知道并没有她可以去做的任何事情了。
她只有三十多岁,但看上去却是老态龙钟。
破烂的街头是许多居民所始料不及的,也不愿相信的。
为了防寒,玛蒂尔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羊毛衫、衬衫、围巾。
她手里拎个包,那包似乎长在她手上一样,正当她准备穿过市场的时候,忽然她发现了一个钱包。
钱包在路边躺着,旁边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个绿色、镶着红边的钱包。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钱包。
街上的行人拉紧衣服、帽子,匆匆地走过根本没注意地上的钱包,而对玛蒂尔来说,这简直是个宝贝。
她踉踉跄跄地,躲闪着从一堆堆人群中穿过,她看着地上的钱包,好一会儿才拾起来,钱包很柔、很瘪。
那里也不可能装有什么东西,但她想把它还给主人以便获一些报酬。
她用冻僵的手指打开钱包,手在颤抖着,钱包差点掉在地上。
钱包里只有一个加盖宾西法尼亚州公章的驾驶证。
当她见到驾驶证上的照片时,便知道没有人会付给她报酬了,因为驾驶证上的名字叫玛蒂尔.格瑞逊。
而照片上的人正是她自己。
只是显得略微干净、年轻一些。
她忽地瘫软一团,堆在地上,双手抱头。
把头深埋在双臂之中,放在膝盖上。
她抽泣着。
照片上的脸蛋是那么地漂亮,笑盈盈的。
她抱怨地说:从来也不曾有过机会。
在她周围仍旧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用羊毛衫的袖子擦干了眼泪。
忽然钱包里露出了一角绿——原来这丑陋的东西里还是有些钱的。
她挺了挺身,又试着把钱包拉开,钱包很柔、很软。
但似乎拒绝被拉开。
她还没用力去拉它就感到这钱包是如此的破旧。
她顺着钞票的一角,把它从钱包中轻轻地拉出来,生怕把它撕坏了。
钞票平平整整地出来以后,她清楚地看见上面覆盖着杰克逊的头像。
接着钱包的另一角又出现了一张钞票,她又取出来,定睛地看着这两张钞票。
这两张钞票清新爽洁,闻起来还有股口香糖的味道,事实上,它俩是排着号的。
她首先想到,钱包的主人可能用过兑钱机——但这一想法显然是很愚蠢的,因为钱包根本就没有主人,而且玛蒂尔一生中从未拥有过一台兑钱卡。
当餐厅倒闭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兑钱卡,并且她一生中惟一的一个银行就是在她寄宿的对面。
又一张钞票从钱包的一角露出来了。
玛蒂尔想了一会儿想起她昨晚还未吃饭。
她没得到任何施舍物。
就连饭店里的剩菜也没法得到。
她想吃果酱,每当她感觉心情更糟时她总会带上一两瓶。
但此刻,她的胃似乎在警告她:该吃饭了。
她需要清醒一下头脑,疏通一下血脉,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玛蒂尔知道,走过市场再过两道街有个咖啡亭。
这时他们可能会很烦地赶她走。
她把钞票小心地放好,生怕这二十张钞票会像肥皂泡似的消失,于是把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把钱包放进里层的衣袋里。
要饭吃的孩子们还没有出现,当他们认出她时,便会像蜂子一样拥过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拎着纸袋,摇晃着向前走去。
咖啡厅里到处都是人,女服务员一直在忙个不停,她把玛蒂尔当成了这儿的常客,玛蒂尔在后排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要了一份咖啡,涂着甜点的热蛋糕。
吃了一会儿,她的血脉似乎疏通了,她不禁又把思维转到这个不同寻常的钱包上。
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未拥有过这样的钱包。
她敢肯定一点,她从没有这么多钱。
她也肯定自己没有驾驶证,即使在埃文生意没有亏本之前,她也从未拥有过轿车。
如果想拥有一辆轿车,就意味着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富有。
她要驾驶证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获得一些酬金。
去年她想换个新的执照,但城市中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好心肠的。
她没有钱能付得起这方面的费用。
于是,她带着钱和旧驾驶证来到警察局,并要了一张换新单。
桌后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女人,那眼镜与她的脸形极不相称,那双凸鼓的眼睛打量着玛蒂尔,看上去就像螳螂在看着猎物。
她要看玛蒂尔的旧驾驶证。
她说:这个执照下星期才到期,所以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给你延长90天,直至你的新驾驶证下来。
我问一下这是你的住址吗?玛蒂尔左看看。
右瞧瞧。
她身后站着一排人,显得极不耐烦地等,他们都在瞪着她。
她嗫嚅道:呵,不。
这位女士像昆虫似的发出咔咔的声音你必须在六个星期之内告诉我们你现在的住址在哪里!见到此情此景,玛蒂尔泪水不禁涌入了眼眶。
她赶忙离开了这个昆虫似的女人,离开办公室,挣脱了从前的生活方式。
她意识到,她离开时忘了带上她的旧驾驶证,但她还是没回去取。
现在她有了这样一个新驾驶证,她甚至想在费城还有个叫玛蒂尔·格瑞逊的人,或许有人用了她的名字。
但这驾驶证上的照片的确是她自己的,而且比她旧执照上还新近一些女服务员给玛蒂尔端来一些吃的东西:还想再要些咖啡吗?玛蒂尔没有任何思考就点了点头,她似乎失去了什么,那个女人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请问你现在的住址在哪儿?这挥也挥不去。
在她往蛋糕上涂黄油的时候,一下子跳了起来,刀子落在了桌上。
对了,驾驶证上会有地址的。
她回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
咖啡屋里坐了许多市民,他们都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以便吃好后出去找一份好工作。
她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衣服的里层,把钱包拿出来。
钱包的第三个角又露出了钱。
她拉得比以前更轻巧了。
又是二十张钞票。
她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她已经有好多日子不再做梦了,即使做梦也是梦见过期的钞票或是房东跟她要房钱。
钱包的另一角又露出一张钞票,但此时此地她并不想研究这钱包。
她以为这里是个显眼的地方。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她决不想失去这个宝贝东西。
她又一次审视着驾驶证,上面的确有地址在达尔文街南路。
她想这可是个麻烦事,于是她想出了一个计划。
哈利穿梭于人流之中,朝斯纳特街方向走去。
他周围的人们都在擦擦碰碰中走过。
哈利却沿着自己的方向向前走。
突然一个流浪的女人从咖啡屋里急匆匆地赶出来,哈利迅速地改变了方向,以免撞到她的身上。
这种情况他已经碰到第二次了,他不禁想:为什么不让这些白痴都住进精神病院呢?在他看来流浪也是在犯罪。
又是一个糟糕的星期一上午,恐怕他上班又要迟到了。
干了十七年这样一成不变的工作,他反倒并不太适应从早7点到下午3点30分。
他转身走到服务厅,他的同事伫立在门边静候在寒风中,他们有些发抖。
哈利,早上好。
早上好,思埃文。
他从外衣兜里掏出钥匙,寒冷的天气使他的手指都冻僵了,他终于打开门,他的手下也跟了进来。
忽然他听到一阵叮当声。
他转过身,只见一个人正在直喘粗气。
还没等哈利问话,那人便开始把眼睛往上一翻,呕吐起来。
凭借工作的经验,哈利从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个好人。
他一把拎起那人的衣领,把他转了一圈,把他斜靠在一边。
眼看这个人就要吐出来了。
旁观的人心想:弄得好!当这人好一点时,哈利问他:好些了吗?那人摇摇晃晃地说:放我走吧!哈利不禁摇了摇头,放下醉汉,让他骂街而去。
这简直就是这城市的垃圾。
哈利心里这样说道。
边想边走进洗手间。
梳理之后,他来到售货处,店里早上忙碌的气氛令人欢愉。
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厅内亮堂堂的。
各种糕点都摆放成一排排的,散发出芳香的气味,他看到柜台里摆满各种新花样。
他有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他不禁笑了。
他手下的人分散在店内的各处。
门卫处坐着一个便衣的守卫,他向哈利挥手打招呼,哈利也向他挥挥手。
走进店里,哈利就会感觉比外面好受多了,外面的世界对人来说是昏昏暗暗地充满了敌意。
在里面,他有自己的朋友和该做的事。
每想到他在圣诞节高峰期把这一切处理得这么好,他认为老板一定会对他相当满意的。
这个世界有这样一个规律:并没有许多好工作去做的。
但对于他这个曾经做过警察的人来说,无疑是个例外……她从卡车上下来,按驾驶证上的地址,她又走过一条街,走了一半的路。
这是个旧居民区担保存得并不好。
这居民区仿佛是介于翻新和衰败之间。
在这个中心城市,玛蒂尔仍能感到九分生存的恐惧。
她摆手向站在台阶上的人打招呼,不过那些人只是瞧瞧,并没有人回应,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这个旧旅馆是用砖建成的,自从乡下有许多旅馆建成后,这种旧旅馆就按月出租。
在门边的一则海报上面写着,斯甘那部队驻扎处——费城最优秀的历史名店。
玛蒂尔疑惑地皱紧眉头,顺着这个有些冰的台阶向上走,进到门里,这大厅完全是她所期望的氛围:很小的空间,灯光暗淡,到处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大厅的左侧有两架古老的电梯,右侧有个昏暗的登记处。
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与这旅馆是同一时代的产物。
他沉浸在一本猜字谜书中,直到玛蒂尔来到桌前,他才放下手中的铅笔,抬起头。
夫人,需要帮忙吗?声音中含有疑问。
玛蒂尔摇摇头。
你知道格瑞逊的房间在哪儿?我知道,但她现在还没来。
这是她的行李吗?说着她把目光移到行李上。
玛蒂尔心想:回答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噢,是的,这是其中的一部分。
她随手晃了晃,以显示这的确是她的财产。
他把书扔到一边,站起来,把脸转向了玛蒂尔。
他衬衫的前襟染上了墨汁。
你就是格瑞逊小姐?他如坐针毡,噢,你是吗?他和蔼的脸色流露出几分焦急。
似乎希望她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他们说你今天能来,我告诉他们首先要证明你预订的房间,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的驾驶证、护照或是其他什么他把她当成格瑞逊女士了。
他怎么会想到那呢?他所谓的事先付钱是什么意思呢?噢,是的。
她说着把钱包掏了出来,这人瞟了一眼,然后拿出一个钥匙给她。
334房间,乘这个电梯向左拐就是,请在这签个名。
他取出一个登记册,这登记册仿佛是富兰克林时代的。
或许是它使人们相信此店的历史悠久性。
他指着上面一行说道:每三个月1200美元,就在这签吧。
说着,他把钢笔放到相应的空白处,玛蒂尔定睛看了看,心里直想问他这价格从哪来的?但转念一想,反正有足够的钱,就签了字拿走了钥匙。
334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很舒适。
玛蒂尔感觉相当满意,最关键的是房间很暖和。
她一下子跳到弹簧床上,任其反弹几次,然后向洗手间走去。
她兴奋地几乎想喊出来,她忽地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但似乎这种意识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
她怎么可以忘却从前的日子,但很快她又从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现实。
在这铺着地毯的房间里,尽管她很想转转把灯打开,把热水器打开,但她没有,而是走进了浴室。
浴室比她想像的要大一些:大型号的浴盆、洗脸盆、白瓷器皿、白瓷砖、白天棚到处都是白色的。
看起来好像处在雪景之中。
不过,室内真的相当暖和。
打开热水器,响了两声之后,浴室内就热气腾腾的。
她擦了擦眼,想找块香皂。
这儿当然不会有,因为这是常住性的旅店,并不是寄居地,她得自己去买一块。
现在她的思维又是一转,回到今天最急需解决的问题上,那就是:这个钱包里究竟会有多少钱呢?回到卧室,她坐在床前,摸出钱包,它又不断地涌出一张张钞票。
她拿出一张又一张,就这样钞票不断地涌出来……几百美元的现金。
在这时,她耳朵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停下来,几分诧异后,她意识到她的耳朵没冻坏。
入冬以来,她的耳朵没有冻坏,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她忽地注意到:这堆钱要比钱包厚好几倍,钱包也变薄了,只是变化非常不起眼。
她压抑不住心头的一阵窃喜,自言自语道:这是台兑钱机,噢。
上帝,你终于给我机会了。
她心生一计,很快地又从脑海里消失了。
她应该有节制地用钱,最好为将来做打算,或许这就是将来的生活。
我会永远过上这种生活吗?她甚至怀疑自己已死了巳生活在天堂里。
但她并没有死,因为她仍能感觉到身体,仍能感知疼痛。
也许因为她有机会偷,但并未去偷上天才赐予她这个神奇的宝贝吧!这时她心里充满了更多的骄傲,而不是什么高尚。
不过,这种好事会有多少?会维持多久呢?她不知道。
她也无法知道。
她自语道;还是梳理一下,找份工作吧!这样即使花光了钱,也不会流浪街头。
但要找工作就得有衣服,像样的衣服,漂亮的鞋,一个名副其实的手提包,而不是纸拎包。
此外还要有足够的材料,这样老板才能录用。
有了相当可观的稳定职业,现在她应该去买些必需品,但去哪买呢?小时候,也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有过梦想,身带兑钱卡,随便出入渥纳梅克店。
现在这梦离她不远了。
她马上会成为一个人物,一个被别人刮目相看的人物。
她在镜中打量自己:满脸污秽已被热水冲洗掉了;眼泪又顺着脸流了下来。
她的嘴唇在颤抖着。
尽管没有肥皂,她还是跑回浴室又擦了擦脸,洗了洗手。
她尽力做每件事情,毕竟那儿还有卫生纸,她可以用卫生纸擦干后晾干。
然后再手捋了捋头发,她得收拾一下自己。
屋内有一台便宜的闹钟,也不知道它走得准不准,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才9点30分。
她深知早晨9点30分实在挺早。
她不敢确信、商店是否开着。
但过一段时间就会看到。
哈利沿着楼梯走了一层又一层,为了保持体形他情愿这样锻炼,走一段路、坐一段电梯。
在每层楼,他都停下来,看看售货员、经理,认真地检查一遍一切安全措施,然后再前行。
尽管他并不直接负责这一切,但他还是愿意在开工之前把一切安排稳妥。
当然,他心里也深知这其中也包含一定的自我满足意识。
有了工作就有一种责任感,并感觉自己的重要性。
很快就退休了,城市规划是否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价值呢?他坐电梯回到主厅,又进行了最后的巡视以享受开业阳光的照射。
他被眼前的一切感染了。
这个月主要卖些日本货。
店里又增加了许多摆设品,细微的改观。
这些都足以把顾客带入购买的氛围。
在服务台,女士们准备好为顾客查询的工作。
他随手记下让吉尔看守的这层楼。
上次他们受到了表扬。
因为有位女士差点把她的手提包落在街口。
他摇了摇头,希望他能把这座城市的犯罪分子驱逐出去,但他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
哈利踱步到大理石楼梯前,顺着楼梯他可以来到办公室的阳台。
像平时一样,他在楼梯的最上端停下来,靠在宽广围栏上。
他一想到主人在阳台上览其国土时,不禁笑了。
此时此刻,他就是提纳梅克的主人。
第一个顾客已经出现在两层玻璃门外,是在他的王国之外。
正当时钟敲9点00分时,他向站在门口的雷诺点头。
雷诺没有穿制服,正在门口招呼客人进入。
哈利打开办公室的门,开始忙手着整理一天的文件。
她决定首先要去整头发,然而在渥内梅克人们似乎不相信玛蒂尔会有那么高的生活品味。
服务员装作没有看见她。
直到玛蒂尔斜靠到桌子上,抓着笔。
指着预约簿上的1点45分这栏时,女服务员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
玛蒂尔说道:我玛蒂尔·格瑞逊就预约在这个时间理发,做型。
她把笔递还给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皱皱她扁平的鼻子,她看起来像只沉默的雪兔子。
你要用渥纳梅克卡付钱吗?她鄙夷不屑地问,很显然她并不在意玛蒂尔的头型,而更在意玛蒂尔的个人问题调查。
玛蒂尔撇了撇嘴:渥纳梅克卡?既然你不是常客那你就付现金吧!玛蒂尔对此嗤之以鼻地笑了,对此,女服务员装作不在意——我们得要你提前付钱……她没完没了地说,以为这样可以把玛蒂尔赶跑。
玛蒂尔知道这是个借口,但觉得这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玛蒂尔会给她一个更好的回击。
玛蒂尔拿出她的魔术钱包,甜甜地笑开了,笑中含有几分嘲弄。
需要多少钱哪?她问完之后递过三张钞票。
看到女服务员的面部表情,玛蒂尔心里笑开了花。
她把零钱装在口袋里,赶忙走进主厅里。
接下来怎样呢?玛蒂尔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上上下下地查看了厅里所有的物品。
有些是她曾买过的东西,有些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她被踢出商店门时,店里准备买电话器材——现在店里有许多。
不经意地看像是电器,其实这些是塑料组装的,只要告诉它名称,它就会自动拨号。
她喜欢那种电话,旅店里有这样一部电话,对她来说是有益无害的。
接着,她看到那儿有电视机,酒吧里的那种大型电视,还有10多台可以放包厢里的小型电视。
玛蒂尔慎重考虑,她该买什么样的。
但为了找份工作,她得去买些衣服。
这也是来这的目的。
她差点忘了这点。
在楼梯的最上面,她前后晃了两下,当电梯过来时,她赶忙走上去,按了一下二层的电钮,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但他并没有按电钮。
门关上后,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心也剧烈地跳动,她怎么忘了电梯这么小呢?你好吗?夫人。
随她进来的男人抓住她的手,扶直了她。
他长得蛮不错,宽厚的臂膀,大大的手,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他可能超出正常体重一些,但并不为胖,他穿着方式搅得她几分心烦意乱——但这太傻了,他的打扮,带有几分争议,黑袜子、暗色的运动衣、衬衫、领带,但还是有些……她又看了看他,夹克,但这不太对头,这是什么天气?夫人?玛蒂尔摇摇头,声明道:我很好,我想可能是太闷了吧!处在这样的天气中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衣服丢了吗?还是你可忍受冷而无法忍受严寒?这陌生人愣了一下。
但电梯停在二层,他走了出去,她也走出电梯,看着他走向另一侧。
10分钟后,当她在选羊毛衫时,又发现了他,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那儿翻着廉价的乳罩。
她什么也没说,赶忙买了一件就走,由于太匆忙,差点忘了把找头钱带上。
夫人,女服务员说:你的零头……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羊毛衫差点掉到地上。
他妈的。
说着,她一口气把手里的包全扔到柜台上,回头拿过零头,塞到羊毛裙的口袋里。
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不买几个兜呢?说完,女服务员从柜台里翻出了一堆兜。
很显然,这些包是圣诞节剩的,上面印着渥纳梅克几个白色非常醒目的字样。
这些包有红色的,绿色的。
购买袋?玛蒂尔浅浅一笑,几分悲戚,几许自嘲,渥纳梅克购买袋?!她似乎又回到了对从前的日子的回忆中,那时候,她总是东转转,西逛逛,以此消磨时间。
她很快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了。
这时,服务员给她把包打开,递给她,说道:夫人,谢谢你。
在妇女用品商店里,玛蒂尔又见到那个没穿外衣的陌生人,两次碰面可能是巧合,三次可就不能不令人生疑。
于是,玛蒂尔决定主动和他谈谈。
莫不是这人和钱包有干系?或是旅店那个房间和他有关?要么也许他是心理学家。
以前,玛蒂尔就听说这种事:心理学家故意把钱包丢到街上,然后观察人们是如何处置它的。
这些心理学家只想测试一下:人们是诚实的,还是虚伪的。
也许是别的什么事吧!反正,她没搞清楚。
不管怎么说,钱包是她捡起来的,而不是别人。
况且,钱包里面确实是她——玛蒂尔的照片啊!难道,他想把钱包从她这儿拿走?她怎么也找不出个答案。
直接问他吧!好像不是个好办法,她一边望着他,一边在思索着办法。
终于,他再也不能忍受她这样盯着自己不放。
于是,他走到她跟前:夫人。
什么事?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我发现从百货商店到这儿,你一直在跟踪我,告诉我为什么。
玛蒂尔不禁困惑:难道他以为我在跟踪他?不,很明显,他希望玛蒂尔会这么想。
除非他真的有此想法,别人才会——这种想法搞得他有些焦头烂额,他确实是在跟踪她,而且有些万般无奈的意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但她必须从容地面对这一切,此外别无选择:你一直在监视我,是不是?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跟踪我吗?他似乎被击中了,慌忙地抿了抿嘴,又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叫凯尼森·拜伦负责渥内梅克店的安全。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把身份证取出来,递给玛蒂尔看,他的话是真的。
你说对了,我一直在监视你。
忽地,他不往下说了,他显然以为他把一切已经解释清楚了。
那么……她盯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惺松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昨晚睡得很晚,眼皮耷拉着,周围青一圈暗一圈的。
你的‘那么……’是什么意思?这真是所问非所答。
那么你跟踪我的原因是什么呢?噢,他笑了,因为哈利让我这么做的。
哈利?!达格·哈利,他是我的上司,我想,他可能认为你很可疑,小姐,请别再追问我了,我只是按别人的吩咐去做。
她理解他所处的境地,所以赞同他的话。
噢,小姐,真的,我真的是个好人,我所做的一切是我的工作,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现在带你去见我的上司——哈利,他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怎么样?我想我是解释不清了。
说完,他走到柜台前,开始拨电话。
你那儿等我们好吧?我们需要把误会澄清一下……喂,哈利,…拜伦,是的,她就在我这儿,不,她使我……,不,不……噢,是的,看,你想和她谈谈吗?我马上带她去你那儿吧!好!就这样。
他放下电话,回头看着玛蒂尔,他想和您谈一谈,你看行吗?谁也没认为你是小偷,他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说完,他径直向楼上走去。
玛蒂尔起先并不想和他走。
心想,既然他们愿意跟踪我,就跟踪吧!但转念又一想,如果她不把这一切澄清的话,他们可能继续跟踪她,而且会更小心谨慎。
想到这儿,她还是跟在他后面上楼去了。
哈利看到拜伦正带着一位女土上楼。
从她的穿着看来,她年纪不大,有四十岁吧!个子不高,有些瘦削。
她留着一头直发,正拎着几个圣诞时节的背包,包里装满了东西。
这女人拎了这么多的包,走起路来晃个不停,哈利忽然意识到:她是个女乞丐,确切地说,她就是今天早晨在街上差点撞到的那个人,她在搞什么鬼呢?哈利知道:事情现在变得很糟,但还是很庆幸他的警察直觉使他派人监视了这女人。
也许他们错怪这个女人了,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乞丐在商店里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如此昂贵的东西,而且是付现金,这怎么能不使人起疑心呢?哈利心想:我必须把事情冷静地处理好,我绝不能得罪规规矩矩的顾客。
想着,他靠着座背坐了下来。
听到拜伦的敲门声,哈利喊道:请进,随后,这位女士出现在哈利面前,这时,哈利确信不疑——她就是他早上碰见的那位,哈利示意她坐下,玛蒂尔坐定之后,把目光投向哈利,哈利则避开了。
他问拜伦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没有了,头儿。
那好,你回大厅去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拜伦把身后的门轻轻地带上,出去了。
玛蒂尔仍在注视着哈利,他很坦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此并不介意,看情形,玛蒂尔不会主动先说什么。
沉默过后,哈利决定来个无关大局的开场白:小姐,您要咖啡吗?噢,格瑞逊,谢谢你,格瑞逊·玛蒂尔,我不想喝咖啡,我什么都不想喝。
哈利原以为她在末了还能加上诸如从你那儿的话,以表示对哈利此项工作性质的厌恶。
然而,她什么也没多说。
哈利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格瑞逊小姐,你知道,谁都希望自己所经营的商店平平稳稳的,再说,我们也……你们也不希望一些令人生厌的家伙进到店里,以免烦扰你的常客,是吧?!她一口气地说完,然后蔑视地看着哈利。
哈利吃了一惊,愣愣地看了一眼玛蒂尔。
玛蒂尔的这种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这些流浪汉不妨碍别人吗?他面前的这位女士说起话来像是受过教育,于是他决定换个战术。
玛蒂尔望着这位略有些松懈的警官——这个安全防卫的总负责人,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也难怪,因为玛蒂尔从来就没偷过东西。
即使在她连吃的东西也没有的时候,现在呢?她真正是光明正大地买东西时,别人却怀疑她在行窃。
他搔了搔头,这个动作相当滑稽可笑。
看样子,他搪塞什么,只听他说:夫人,事实上,我们只是很奇怪,你究竟从哪儿搞到这么多钱?他这是什么鬼话?她嘟味道:这是我的机遇。
你说什么?我终于得到机会了。
她大声地重复道。
很抱歉,我没能听懂你的话。
哈利说。
当然,他不会懂。
他只是个雇佣警察。
她稍松了口气,但她该怎样去解释这一机遇呢?她把目光落到了墙上,似乎这样会有助于她迅速想出办法来。
这次,真的生效了。
她似乎读懂了自己,超越了自我,说道:你可知道,你我之间的距离薄如纸。
哈利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
玛蒂尔目睹此情此景,她暗自得意。
试想一下。
起先,你拥有了一份收入相当可观的工作,甚至在周末晚上,你可以带400美元的小费回家。
但后来,经济膨胀,商业衰退,幸运时,也只能带40美元回家,你知道,每小时仅1.78美元的收入是无法维持生活的,但这确是一个女服务员常碰到的事……接着,各种倒霉事接履而至:信用卡失效超市也拒收支票,房东也跟你过不去。
这时,只要能挺过去,都感谢上帝。
说着,她泪流满面,她已记不起多长时间没有哭过去了,可今天——她怎么哭了呢?今天是第二次了吧?不,是第三次?她流浪时所有的坚强此刻已化为乌有了。
她抽泣了一会,抬头望着哈利:以前,我一直没有机会,后来我终于获得了机会。
说着,玛蒂尔把一个东西扔到了桌子上,定睛一看,哈利看到那个无疑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钱包——一个嵌着红边的绿色仿皮钱包,是人们常常可以从拉皮客那儿见到。
哈利打开钱包,只见其中一角有张钞票显露出来,钱包里还有署名为玛蒂尔的驾驶证。
上面可以看出执证者有多大年纪,什么样的头发,眼睛……上面并无驾驶区域,但驾驶证确是有效的。
看完后,他把钱包还给一直在他身旁的玛蒂尔,并说道: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玛蒂尔,说实话我倒真没看出来这钱包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紧锁双眉我还是没明白,你从哪儿弄了这么多钱?你难道还不明白?她大声地冲哈利喊道:那么,我给你演示一下。
说着话,她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钞票,放到桌子上,接着一张,又一张……,稍后,她挑战性地瞪着哈利。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钞票,看了看,有三十张左右。
这钱和他用支票提出的钱别无两样,这些钱而且是排着号的,他看着眼前这一百美元,无法相信这钱会属于这个女流浪汉,但他又亲眼见了,这钱确是她钱包里的,如果拜伦没搞错的话,那么她的确是付现金买东西了。
哈利忽地觉得他需要慎重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只听玛蒂说:现在,我要去理发,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说着,她把钱装进口袋里,开始收拾包。
你当然可以走了,让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哈利说着话,站了起来,把门给她打开了,她顺着楼梯又是一晃一晃地下楼去了。
哈利站在门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思忖着。
理发师的手艺不错,但仍不值35美元的价。
直至玛蒂尔走出理发店,她仍不能搞清楚为什么这个雇佣警察、理发师以及其他人都认为她很肮脏呢?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旁,四下望了望,并没人跟踪她,或许现在他们藏得更为隐蔽了吧!她想去做些事,以此来证明她绝不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她该做些什么呢?哈利站在桌边,桌上是这星期以来所堆积的材料,大部分哈利还未曾动过。
时隔一小时,但他的脑子里仍然挥不去玛蒂尔的影子,她太不同寻常了,还有那个难看的钱包,崭新的钞票。
办公室对他来说,一下子变得很抑郁,他需要到外面转转,他去什么地方套得到一些线索呢?对,她说要去理发店的。
电器商店里陈列着许多日本进口的电视,还有电话机。
玛蒂尔悠闲地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商店总是把最贵重的商品放在最惹眼的地方,有些类电视机的确很吸引人——你可以在角落里先调一个频道,同时不影响你看另一个频道的节目。
有些电视节目可以输入电脑中,效果更好——但玛蒂尔对此一丁点儿也不感兴趣。
在她有固定职业时,她也并非经常看电视。
她应该买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对电话,她似乎十分感兴趣,她也知道:她想要的那种电话也并不比别的好,再说,即使她买了这种自拨号的电话,她又能给谁打电话呢?商店里还售有电唱机,在她吃饱肚子,感觉现实生活确实不错时,玛蒂尔会常常去梦想的不是未来生活,而是过去的生活。
她过去常常在梦想未来的生活,但梦想与现实差距很大,相反,现在她要睡觉时,她会坐到床上,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朋友对她亦不如从前,他们似乎唾弃她。
她所做的梦大部分与跳舞有关,玛蒂尔喜欢去跳舞。
大部分周六,她都忙于准备晚上去俱乐部跳舞。
俱乐部停业后,他们还跳舞吗?玛蒂尔也不知道。
这音响设备的确不错,在一排排的音响当中,玛蒂尔最看重的是这种手提式迪斯科唱机。
去年夏天,大街上,许多孩子一边听这种唱机一边滑旱冰,她试听了摆设中的一台,其效果的确不错,真的很好。
她开了价,开始数钱,她有足够钱去买这台质量不错的手提式唱机——有可独立使用的扩音器,中长波接收器。
自从罗斯离开WFIL电台后,这种中波收音机便落价了。
她伸手把电器从架子上拿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拿不动这么多东西。
夫人,要帮忙吗?玛蒂尔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雇佣警官——好像是叫哈利——从她身后走过来。
玛蒂尔想拒绝他提出的帮助,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中闪着蓝光,她不知为什么对他十分信任,甚至有些依赖感。
她略带歉意地说:谢谢你。
他给她把电器取下来,径直走到柜台前。
你今天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吗?你还是买个东西把它们装到一起吧!玛蒂尔站在那儿,嘴巴拢不上,她的喉咙又一次哽咽了,他说话的口气很真诚,不像是在讽刺她。
她耸了耸肩:我事先还真没想到这点。
我根本搬不动,你说是不是?这个售货员是个非常漂亮的黑肤色女人,年纪与玛蒂尔仿佛,她刚为一位顾客服务完看了一眼玛蒂尔。
她转向哈利:你好,她是你的朋友吗?哈利摇了摇头,不,她是我的顾客,我起先错怪她了,现在我正尽力弥补。
女服务员问玛蒂尔:你付现金,还是赊账?玛蒂尔递给她几张钞票。
付你现金。
于是,她开始忙前忙后。
哈利一把拉住她胳膊。
劳伦斯。
哈利说:帮我个忙。
她抬头,什么?请把音响送到……他看着玛蒂尔,问:送到哪儿?玛蒂尔一愣我……,噢,请等一下。
地址在哪儿?她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有很多钱,还有驾驶证——但好像没有钱包。
哈利明白眼前这情形意味着什么,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
在大西洋城,一个观光旅游者去海边游泳。
在他上岸擦身时,他发现钱包、钥匙都不见了。
看见玛蒂尔满面愁容,他也为之难过。
玛蒂尔在她新买的手提包翻了半天,他俩都知道:钱包确实不见了。
哈利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太空洞,他始终没说出来。
最后,玛蒂尔把驾驶证递给多瑞。
你把货送到上面的地址去吧!哈利静静地望着玛蒂尔,他实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这女人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她真的不再是流浪女了。
多瑞把收发条写好后,她把驾驶证还给了玛蒂尔。
哈利向玛蒂尔友好地伸出手。
你介意我和你走上一段吗?她看着哈利,仿佛与他是初次相识。
然后,她递给他一个包,说:很愿意你能和我一起走。
他们走到电梯,谁也没说一句话,乘着电梯来到第一层。
哈利几次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他此刻该说些什么,什么话会无伤大雅呢?他给玛蒂尔把门打开,在玛蒂尔走出大门那一刹那,哈利把包还给玛蒂尔,并说道:谢谢你光临本店。
欢迎下次再来。
她思忖了半天,说道:多谢,我想我会再来的。
说完,她走了。
玛蒂尔知道她该想些什么。
她确信她真的知道。
她该想想音响了。
她知道自己也太贪婪了。
但她不想,也不愿总是这样想下去。
那些该死的,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就是:即使在她穷得几乎快吃不上饭时,她也从未偷过东西。
现在,她富有了,但也会忆苦思甜,难道清白是穷人唯一可以此为荣的吗?她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些都并不重要。
现在,她毕竟有了安身之处,她还有……多少钱呢?不管怎么说,这钱是足够她用的了。
现在,她不用再为食物、衣服而发愁。
她现在仍还有机会,她还可以免费坐车。
渥拉·莉走出房间,沐浴着密西西比的太阳光,她靠洗衣服来维持生计,生活担子很重。
她把盛满了衣服的柳条篮放在大石头上,生怕把那些白衣服搞脏了。
上次,温尔逊夫人就借口衣服上有黄污点没有给她付钱。
如果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她就要赔本了,回到家中,她的小凯姆因为她没钱给她买东西大吵大闹。
渥拉·莉拿了一堆衣服晾干。
当她把最后一件搭在晾衣绳时,她眼睛忽地一亮。
在篮子里面,一个最为丑陋的钱包展现在眼前:镶着红边的绿色仿皮钱包。
钱包的一角,露出一张花花绿绿的新钞票。
《蚂蚁》作者:博里斯·维昂一我们今天早上到达,但没有受到很好的接待,因为海滩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堆一堆的死者,或者说一堆一堆残尸碎骨,还有东一堆西一堆毁坏了的坦克和卡车。
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乱糟糟的,我可不乐意看到这种场面。
我们跳进水里,水看上去不深,其实不浅。
我踩着一个罐头盒子,滑了一跤。
正在这时候飞来一颗子弹,打中了紧贴在我后面的小伙子,他的脸飞走了四分之三。
我捡起罐头盒,留作纪念。
我捞起他炸飞的脸肉,放在钢盔里,交还给他。
他却已经去就医了,不过他好象走错了道,因为他一直往水里走,最后就站不住了,我不信他在水底下能够不迷路。
我朝正确方向跑去,不想刚好有人朝我脸上踢来一脚,我正要张嘴骂那个家伙,还没来得及,地雷就已经把他作成好几片,于是我不跟他计较,继续向前赶路。
走了十米,我赶上了另外三个小伙子。
他们躲在一大块钢筋水泥后面,正朝上面一垛墙的一角射击。
他们汗流浃背,浑身水淋淋的,我大概和他们的模样差不多。
于是我也跑下来射击。
中尉跑了回来,双手捧着头,嘴里流着鲜血,他的模样不大愉快,很快就躺倒在沙滩上,嘴张得大大的,双臂向前伸着,沙滩准让他搞脏了一大片,本来那儿倒是少有的干净地方。
从我那里望去,我们那条搁浅的船原先看上去就象个庞然蠢物,现在又中了两颗炸弹,根本不成船的样子了。
这件事并不使我开心,因为船里还有我的两个朋友,他们刚站起来准备跳水的时候,中了子弹,倒在里面了。
我拍了拍三个跟我一起射击的小伙子的肩膀,对他们说:来,走吧!当然,我让他们先走,果不出我所料,先走的第一个和第二个被对方向我们扫射的两个人打中了。
现在我前面只有一个人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不走运,他刚刚解决了最凶狠的对手,自己却被另一个击毙,后来那个家伙被我干掉了。
这两个躲在墙角后面的混蛋,原来有一挺机枪的好些子弹。
我把这挺机枪换了个方向,掀动板机,但很快就住手了,因为这玩意儿震耳欲聋,而且也卡壳了。
这种机枪大概有特殊装置,方向不对头就射不出来。
躲在那里,我倒是挺安宁的。
从海滩高处看,视野是开阔的。
海上,处处在冒烟,水涨得很高。
也可看见大战舰喷射出的排排火光,炮弹从我头上飞过,发出古怪的隆隆声,好象吹管乐深沉的声响。
上尉来到。
我们只剩下11个人。
他说人不算多,但就这么着也可以对付啦。
后来,人员又补充了。
眼前,他让我们挖洞。
我想,是为了睡觉的吧,其实不然,是让我们钻在里面,继续射击。
好在形势渐渐明朗起来,现在整船整船的人下水登陆,但是成群的鱼在他们的双腿之间钻来钻去,因为搅乱了它们的天地,对他们进行报复哩。
大部分人倒在水里,发了疯似地喘着粗气重新站起来。
有的再也起不来,随着海浪漂走了。
我们跟在坦克后面前进的时候,机枪眼头开始扫射,上尉立即要我们把它干掉。
我们躲在坦克后面,我在最后,因为我对这些坦克装置的刹车不太放心。
不管怎么样,随坦克前进比较合适,因为不用担心被夹进铁丝网里去,而且也用不着担心铁丝网桩子,它们会纷纷倒下的。
可是我不喜欢看见坦克把尸体辗成肉浆,发出的那种声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当时,这种声音相当特别。
三分钟以后,坦克压着一颗地雷,爆炸起火了,里面三个人,两个出不来,只出来一个,但他一只脚还在里面,我不知道他死以前,是否觉察到了。
不过,坦克发射的两颗炮弹已经落在机枪眼上,把那里炸得稀巴烂,那帮人当然也跟着完蛋了。
登陆的人现在看到形势有了好转,不过一组反坦克炮开始射击,至少有二十个人倒在水里。
我伏扑在地上。
从我的位置上,我稍微侧着身体就看得见他们在射击。
坦克在燃烧,车身掩护着我,我仔细瞄准。
对方的瞄准手倒下了,扭成一团,我大概打得低了一点儿,也没来得及补一枪结果了他,因为我首先要对付另外三个人。
我真受不了,幸亏燃烧着的坦克发出响声,使我听不见他们的号叫声,第三个,我打的也不是地方。
再说,处处接连不断地爆炸,各方在起火。
因为汗水迷住了我的眼,我使劲揉了揉,好看清楚一点儿。
上尉退回来了,他只有左臂还能动弹。
您能把我的右臂紧贴着身子包扎起来吗?我说行,我着手用绑带缠绕他的胳膊,忽然,他两脚离地蹦了起来,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因为他身后飞来一颗手榴弹,他立刻变僵硬了。
人说,劳累过度,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现在把他从我身上挪开倒比较方便。
然后,我大概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远处传来响声,一个钢盔全是红十字标记的伙计在给我斟咖啡哩。
二后来我们向纵深前进。
我们尽量应用教官的教导和我们在演习时学到的东西。
刚才,迈克的吉普车回来了,是弗雷德开的车,迈克已被截成两半; 他们和迈克一起,撞在一根铁丝上。
我们正在给其它汽车的前面安装薄钢板,因为天太热,在防弹板升起的情况下是无法开车的。
四处还在开火,我们不停地巡逻。
我认为我们推进得快了点儿,很难与后勤给养保持联系。
今天早上他们至少毁了我们九辆坦克,而且发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情。
一个家伙的反坦克炮跟着炮弹一起射了出去,他被一根背带钩在后面,到四十米运的地方才降落了下来。
我想我们不得不要求救援,因为我刚才听见后面一阵巨大的射击声,他们一定是截断我们与后方的联系了。
三……这使我想起六个月前,他们来断我们后路的情景。
目前我们大概已被团团包围住了。
现在已不是夏天。
幸亏我们还有吃的,也有弹药。
每两个小时就得换班上岗,时间长了,挺累人。
对方也穿上我们的军服,是从俘走我们的人那里搞到的,他们和我们穿得一样,得提防点。
加上没有电灯,四面八方都能同时向我们脸上打枪。
眼下,我们尽力与后方取得联系,他们应该给我们派飞机,香烟开始短缺了。
外面有声响,大概又在准备什么名堂,我们连脱钢盔的时间都没有。
四他们确实在搞名堂。
四辆坦克开来,几乎冲到了我们跟前。
我看见第一辆,一出现就停住了,因为一颗手榴弹炸毁了它的一条履带。
履带一下子散开,发出可怕的铁响声,可是坦克炮并没有因这点小毛病失灵。
有人拿喷火器去烧,不过用这种办法很麻烦,因为在使用喷火器前先得把坦克顶盖锯开,否则坦克就会像栗子那样崩裂,里面的人是烧不透的。
我们三个人用一把钢锯去锯顶盖,但这时另外两辆坦克到了,只好不再锯了,把它炸掉拉倒。
第二辆也被我们炸了。
第三辆扭头就跑,其实是个圈套,因为它来的时候是倒开的,于是它朝跟在后面的人射击,这可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他向我们发射十二枚88口径炮弹作为生日礼物。
这样,我们住的那所房子,如果再想用的话,就得重修,不如占领另一所来得更快一些。
我们终于搞掉第三辆坦克,我们往一门反坦克炮里装催嚏炸药,轰了它一炮,里面的人大跳特跳,头撞到钢甲上,从里面拉出来时已是尸体了。
只有驾驶员还奄奄一息,但他的头卡在驾驶盘里,拔不出来,坦克还是完好无损的,为了不损坏坦克,我们把那个家伙的头砍下来了。
坦克后面是带冲锋枪的摩托手,来的这帮人大肆鼓噪,不过我们靠一挺老式重机枪把他们解决了。
这段时间,我们头上不时落下几颗炸弹,甚至还有一架飞机,但我们的防空部队打下飞机其实并不是有意的,因为原则上,我们的防空部队只对付坦克。
我们连里失去了西蒙、摩东、布克和普·塞。
剩下的是其他的一些人,外加斯利姆的一只胳膊。
五仍旧被包围,两天来雨下个不停。
屋顶上的瓦有一半没有了,好在雨水漏的正是地方,我们淋得不厉害。
我们完全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
仍要巡逻,不过现在用潜望镜监视,这很不容易,因为没有经过训练。
我们头顶上往下掉泥水,待上一刻钟就很累了。
我们昨天碰到一个巡逻队,不知道是我们的人还是对方的人,不过在滴滴答答的泥水下射击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不会受伤,枪一打就卡壳了。
我们千方百计想摆脱泥水,我们往上上倒了汽油,点火把泥泞烧烧干,但是,之后,在上面走路却烫脚。
真正的解决办法是一直挖到硬土,做个硬土掩体,可是在硬土掩体里监视比在泥泞里监视更困难。
最后也好歹对付过去了。
麻烦的是泥浆涌进来太多。
里面都快成泥河了。
眼前还好,泥浆还只有栅栏门那么高,糟糕的是。
一会儿,就要漫到第一层上,那就讨厌了。
六今天早上我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情。
我在木房后面的栅子里,从望远镜望去,看见两个家伙正在侦察我们的地形,我准备给他们开个玩笑。
我有一门81口径的小迫击炮,我把它放在一辆孩儿车里,琼妮打扮成农家妇女,推着车。
但是没有出发,迫击炮就悼了下来,压着了我的脚,这倒没有什么,那时随时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当我抱住脚躺倒的时候,一声炮响,一颗炮弹呼啸地下了出去,在三楼爆炸了,正好落在上尉的钢琴上,他正在演奏效雅达理。
一声可怕的巨响,钢琴毁坏了,糟糕的是,上尉没有受伤,至少伤得不重,他还可以揍人。
幸好很快就在这个房间落下一颗88口径的炮弹。
上尉没有想到,他们是根据我的那一炮引起的人烟瞄准的,因而他连声谢我,说我使他下楼,救了他的命。
至于我,我对这种感谢无动于衷,因为我的两颗牙被砸掉了,还因为他钢琴下面所有的酒瓶全完了。
我们被围困得越来越紧,我们头上还不停地有轰炸。
幸亏天气开始好转,十二小时内只有九小时下雨,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指望空投增援,可是我们只剩下三天的粮食了。
七飞机开始向我们空投东西。
我打开第一件时,感到失望,里面是一大堆药品。
我把这些药物给了医生,换来两条檬仁巧克力糖,真正的好巧克力,不是那种配给的破烂货,还有半瓶白兰地,可是他在给我包扎砸烂的脚时,要把它收回去,我只得把白兰地还给他。
否则,说不定现在我就只剩下一只脚。
上面又响起隆隆声,那边有一块空地,飞机投下了降落伞,不过,这次投下的好象是人。
八确实是人。
其中有两个家伙很滑稽。
听说他们一路上扭在一起摔柔道,大打出手,还在机舱座位下打滚。
跳伞的时候,两人一起往下跳,闹着用刀割对方的降落伞绳子,不巧,风把他们分开了,于是他们不得不用枪射击,我很少见到这样高明的射手。
不一会儿,我们就着手埋葬他们了,因为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实在太高了点儿。
九我们仍被包围。
我们的坦克回来了,对方没有顶住。
我由于脚伤,不能正正经经打仗,但我鼓励伙伴们。
情况是非常激动人心的。
从窗口望出去,我看得很清楚,昨天到的伞兵们打得非常勇猛。
我搞到一条栗色底黄绿伞绸围巾,和我胡子的颜色很相称。
可是明天,康复出院我得刮胡子。
为此我非常恼火,朝琼妮头上扔去一块砖头,她已经躲过了一砖。
现在我又少了两颗牙。
真不值得为这场战争掉牙。
习以为常,就不感到新鲜了。
这话,我是在红十字站跟于盖特跳舞时说的 (于盖特,她们都叫这样的名字)。
她反驳道:您是一位英雄。
我还没来得及找到--个恰到好处的回答,麦克就来拍我的肩膀,我不得不把她让给他。
别的姑娘法语说不好。
十这儿,乐队演奏时,节奏太快,我的脚还有点不灵便,但再过两星期,假期一完,我们就要出发了。
我扑上去搂着一个法国姑娘,但是军服呢太厚,使你感觉不到什么。
这里有很多别国的姑娘,跟她们说话,她们倒还能听懂,这反倒使我脸红,但跟她们搞不出什么名堂。
我走出红十字站,立即碰见很多别的女人,和里面的姑娘不是一个类型,她们比较懂事解人,但至少要五百法郎,这还是因为我是一个伤员。
奇怪,这帮女人说话带德国口音。
后来,我没有找到麦克,我喝了许多白兰地。
今天早晨,我头上让美国宪兵打的那块地方痛得很厉害。
我没有钱了,因为我把最后一点钱向一个英国军官买了一些法国香烟。
我觉得烟发霉。
我刚刚才把它们扔掉;抽起来,叫人恶心,他把这些烟脱手是对的。
十一当你从红十字商店出来,带着一只放香烟、肥皂、糖块和报纸的硬纸箱的时候,在街上他们就用眼晴盯着你,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的烧酒肯定卖得挺贵,才会有钱来买这些东西,再说他们的妻子也不是白跟人睡的。
我的脚差不多全好了。
我不认为在这里还会逗留多久。
我把香烟卖了,这样就可以出去玩玩,我碰见了麦克,但他不会轻易把那帮女人撒手的。
我开始感到无聊。
今晚我和雅克莉娜看电影,我是昨天晚上去俱乐部碰见她的,但我看出她不大懂事,因为每次她都把我的手挪开,而且跳舞的时候,一点也不摆动。
这里的士兵使我心里发怵,他们衣冠太不整齐了,没有两个人是穿同样军服的。
总之,今晚没有什么可做,只有等待。
十二又进入战场。
不管怎么样,不像在城里那么使人感到无聊。
我们推进得很慢。
每次炮兵准备完毕,立即派出巡逻队,每次都有一名队员被零散狙击手打伤而归。
于是,又重新准备炮轰,派出飞机,飞机把什么都毁了,但两分钟以后,零散的射手又开始射出。
这时,飞机返回来,我数了一下,有72架。
飞机不大,但村庄很小。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炸弹成螺旋形往下落,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炸弹落地,升起一股股好看的尘柱。
我们又要发起进攻,但还得先派巡逻队。
算我运气,这回轮到我。
大约要步行一公里半,而我又不爱走这么长的路。
可这是战争,人家是不让我们挑挑拣拣的。
我们一起猫在一进村庄的儿所房子的瓦砾堆后面,看得出,从村子这一头到那一头,没有一所完整的房子,看样子。
也没有多少居民,我们看到的人都耸拉着脑袋——要是还有脑袋的话但他们应该懂得,我们不会冒着减员的危险去救他们和他们的房子的。
再说,四分之三的房子已经很旧,毫无价值。
而且,对当地人来说,这是摆脱外来者的唯一手段,--般他们都懂得这一点,尽管有的人认为这不是唯一的于段。
不管怎样,这是他们的事情,他们也许心疼他们的房子,但肯定不是心疼像现在这种样子的房子。
我们继续巡逻。
我还是走在最后,这比较谨慎,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刚才掉进满是水的炸弹坑里。
他爬上来的时候,钢盔上尽是水螅,他还捞上来一条吓傻了的大鱼。
回来后,麦克和鱼逗着玩,可是鱼不喜欢吃橡皮糖,不上钩。
十三我刚才收到雅克莉娜的来信,她一定是把信交托败涂地我们的一个人寄出的,因为信装在我们用的信封里。
真是一个古怪的姑娘,大概所有的姑娘都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想法。
从昨天起,我们后退了一点,但明天我们又要前进了。
所见的村庄全都是一片废墟,看了叫人揪心。
有人发现一台崭新的收音机。
他们正在试用。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用一段蜡烛去代替一盏灯。
我想是可以的:我听到演奏乐曲沙打努夏。
离开那边以前,我和雅克莉娜跳过这个舞曲,我想,有时间的话,我要给她写回信。
现在是斯派克,谅斯在唱。
我也喜欢这段乐曲。
我很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好去买一条老百姓用的蓝黄条子的领带。
十四刚才我们又出发了。
我们再次进入前沿,炮弹又向我们飞来。
天下雨,不太冷,吉普车走的很好。
我们马上就要下车继续步行了,有人说仗似乎快打完了。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看出来的,但我希望尽量安然无恙地脱身出来,有的地方双方交锋还很激烈,不能预料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再过两星期,我就又有一次假期了,我给雅克莉娜写信,让她等我。
也许我不该这么做,不该堕入情网。
十五我一直踩着地雷没有动。
我们今天早上出来巡逻,像往常一样我走在最后,他们都从地雷旁边走了过去,而我一感到脚下有滴答的响声,马上站住了:脚一挪开,地雷就要爆炸。
我把口袋里的东西扔给别人,我叫他们走开。
现在只剩下我--个人了。
我本应该等他们回来的,但我对他们说过了,不要回来。
我当然可以设法突然扑倒在地,但我厌恶失去双腿活着……我刚才只留下了小笔记本和铅笔。
在挪挪腿以前,我还得把它们扔掉。
我非得挪动腿不可,因为战争的滋味我尝够了,因为我的腿发麻,象有蚂蚁在上面爬。
《埋葬妈咪》作者:大卫·赫尔王荣生 译妈咪究竟死于什么病,我们不知道。
也许是病毒感染,也许是得了过敏症或败血症,也许是她的心脏猝然丧失了生命的功能。
她死的头天还和平时一样,干了一天的粗活脏活回到家里,只是感到很疲倦,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夜里也没有呻吟。
但我和弟弟恰尔德使出浑身解数搔她摇她,她却始终没有醒来。
她的双手冰凉。
我还记得一缕头发横过她那张开的嘴,纹丝不动。
当时我们住在罗马瑞发,那是一座古城。
我们一家有我,妈咪,弟弟和乔·特里。
乔·特里是妈咪的丈夫,也许是弟弟的父亲,但不是我的父亲。
我们一家挤在三间狭窄的屋子里。
乔·特里当时正呆在客厅里,往腰上系工具皮带。
弟弟向他跑过去:乔·特里!乔·特里!妈咪醒不来啦。
出事了,乔·特里,快来看一看。
走开,恰尔德。
我不是跟你讲过早晨别来烦我吗?他是个大块头,虎背熊腰,身上无毛,指关节比我的拳头还要大。
我恨他,这种恨久而久之成习惯,有事无事都恨他。
只见他用手指戳了戳妈咪,然后拿起她的手腕摸了摸脉。
弟弟焦急地望着,不停地跺着脚。
到底怎么啦,乔·特里?他脱口而出,妈咪怎么啦?乔·特里让妈咪的手臂落下:她死了,恰尔德。
你走开吧。
怎么办,乔·特里?我们拿妈咪怎么办?你有钱吗,恰尔德?钱,乔·特里?你知道我只有几分钱。
那你呢,菲格?他问我,你有钱吗?没有。
那么,咱们面对现实吧。
恰尔德没有钱,菲格没有钱,我也几乎分文没有。
告诉你们吧,我原准备按照你们妈咪的遗愿安葬她的,但安葬需要钱呀。
所以,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交给城市有关部门处理,除非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可是,我们想不出好主意,只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乔·特里将妈咪的遗体搬到屋外,放在人行道上。
要知道罗马瑞发不是一座人类城市,也不属于任何外星人种,而是在几千年前由好几个种族组成的商团因为商业缘故建立起来的。
同我们一样,人类也居住在这里——什么打工仔呀,流浪汉呀,全都是从邻近星球移居过去的工人。
然而,这里有十几支种族,人类只是其中一支,而且数量少得可怜,连自己的社区都建立不起来,在市议会的声音也微弱得多。
我们一家就住在夸茨人聚居的地区,那里还住有一些福克斯人和斯比东人。
乔·特里打工,串联单丝光纤电缆;妈咪干零活,有啥做啥,多半是家务活——洗衣服做饭之类的。
她和乔·特里时常谈到攒足钱好移居别的星球。
可是,每当他们攒了一点钱时,不是乔·特里拿去寻欢作乐,就是妈咪给我们添置新衣服或者床上用品或者家具什么的用了。
现在妈咪死了,我们兄弟俩坐在遗体旁边。
这时候,罗马瑞发两个太阳中的第一个升起来了。
咱们怎么办,菲格?弟弟问道,可不能把妈咪扔在这里。
她不会喜欢的,不干净呀。
我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候,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啸叫,紧接着一群硬而直带翅膀的躯体扭成一团,跌跌撞撞地冲到街上。
是一群夸茨人少年——他们喜爱成群结队,基本社会单位是群体。
他们以羽毛未丰满前所使用的滑行步伐向我们滑过来,抛出一只皮球,他们接不着,便呼喊:接球,恰尔德,接球。
我冲出去接住球,扔在一边,三四个夸茨人立即冲了过去。
我告诉他们:走开,走开。
那是谁呀?那是谁呀?是你们的妈咪吗,菲格?是的。
一动也不动,是睡着了吗?菲格,她睡着了吗?不,她不是睡着了,她死了。
什么叫死,菲格,什么叫死?死?我说,死就是身体不再活动了。
那就修补好吧,菲格,修补好吧。
你们这群傻瓜,难道你们夸茨人自己就不死吗?夸茨人不会死的。
不,夸茨人绝对不会死的。
恰尔德插嘴说:撒谎,上星期皮立西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他们把他抬走时,他就没有动,而且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不叫死叫什么?这一下可把夸茨少年问住了,他们之间开始叽叽喳喳地说开来。
随后,其中一位跳上前来,用嘴筒子凑近恰尔德的脸,尖声叫道:我就是皮立西,我就是皮立西。
不对,你不是皮立西。
你是努恩。
另一位少年推开第一位,尖叫道:我就是皮立西,我就是皮立西。
你也不是。
于是,夸茨少年们全都围着我们转,边转边用他们自己天书般的方言以及普通话尖啸,疯狂地打着手势,每一个都声称:我是皮立西!我是皮立西!喧闹惊动了外面的乔·特里。
这时他已穿上了全套工作装——上面套了一件缀着金属薄片的闪闪发光的铠甲,铠甲的每一个接头都系着大钉子和吸杯,硕大的电动工具悬挂在皮带上,一只数据输入装置箍在他的秃顶上,正闪烁着光亮——乔·特里撞进夸茨人群,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们纷纷逃回家里,挤成一团,七嘴八舌,一片喧嚣,传来一声声我是皮立西的尖叫。
乔·特里说:说说看,这些讨厌的跳蚤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是这样的,我解释说,我和恰尔德明明看见他们中一个摔断了脖子,可他们却偏偏说他没有死。
每一个都说自己是摔断脖子的那个皮立西,真是愚蠢透顶。
也许蠢,也许不蠢。
乔·特里回答,但事实是,夸茨人与你我和恰尔德不同,不是真正的人。
他们认为自己只是一群中的一部分。
如果某一个躯体死了,可一群整体依然存在,那躯体的灵魂便依附在别的躯体上,继续活下去。
而你们非要说不是那回事,死了就是死了,难怪不得他们怒不可遏。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有点像妈咪的生命在恰尔德和我身上继续,因为我们俩是她的一部分血肉。
乔·特里瞪了我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谈的是夸茨人,他们不是人类。
别胡思乱想什么你妈咪身体的一部分依附在你们身上。
我不是宗教徒,但我相信我的父母教我的至善至美的福音书。
福音书说肉体不过是一堆渣滓,毫无意义。
现在你妈咪的躯体不过是一具空壳,一堆垃圾,如此而已。
我敢保证,受上帝保佑的灵魂已经从她那具可怜的躯壳里解放出来,飞向遥远的地方,不再为我们操心了,正如我们不必为她留下的躯壳操心一样。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无疑他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尽管我讨厌他,但他的气质中有点儿神秘的东西令我肃然起敬。
不过,他也是个卑鄙粗俗的人,想用一番大道理来开脱自己的吝啬。
他和我一样知道妈咪的遗愿是按照她的同胞的传统安葬她,也就是说要给她穿上华丽的尸衣,要举行葬礼,要有送葬的人群。
她生前常常谈起葬礼,将我们兄弟俩拥在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哀怨上苍无眼,将她和乔·特里、恰尔德和我带到罗马瑞发来,弄得我们浮萍似的远离人类社会。
这会儿,我们兄弟俩望着乔·特里阔步向职业介绍所走去,一身铠甲有节奏地剧烈摇晃。
当他转过弯后,恰尔德大叫道:我才不管乔·特里说什么呢,把妈咪扔在这里可不行。
她不是一堆渣滓,对吗,菲格?我也觉得不是。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菲格?我摇了摇头,和他一样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候,街上传来当啷当啷的声响,随即一辆城市垃圾车进入我们的视线。
卡车是三节平板车厢挂在一台肮脏的引擎后面。
卡车呻吟一声,在一堆垃圾面前停了下来,接着长一团触角触须的清洁工——同平常一样是林福特人和纳斯特人——一窝蜂拥向垃圾堆,开始往车上搬,玻璃搬到第一节车厢,金属搬到第二节车厢,有机垃圾搬到第三节车厢。
短短几分钟,街道就清扫干净了,老掉牙的引擎又慢腾腾地开过来,停下,林福特人和纳斯特人立即冲向我们周围的垃圾堆,边冲边窃窃私语。
这两个外星种族都是食腐肉型——林福特人吃硅垃圾,纳斯特人吃碳垃圾。
这两个种族尽管在化学构成上有本质的差异,但长相彼此酷似,都长着柔软敏捷的肢体,而不是手臂和腿,他们的感觉器官直接从身体中央突出来,没有头,有嘴无唇,嘴里一排排牙齿和触须以惊人的灵敏翻进翻出。
人们普遍认为,林福特人和纳斯特人是在不同的星球上进化的,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在罗马瑞发第一次相遇。
多少世纪以来,他们之间产生了相互依存的关系——垃圾自然是这两个种族的肉食和饮料,但不是同样的垃圾。
这种共生关系由官方文件正式确定下来——在城里市档案馆可以查到这些文件。
最终市议会授予这两个外星种族永久共享清除全城垃圾的特权。
到我和恰尔德坐在妈咪旁边,看着破卡车开过来,清洁工开始在我们四周的垃圾箱垃圾袋垃圾包中间觅食的时候,市议会的安排已经持续了四千多年。
一只长长的触角绕住妈咪的手臂,我一掌把它打开了。
随即,从一堆破烂家电后面冒出一个无头的身体来,黄色的独眼带着可笑的惊异目光窥视我。
是一个纳斯特人。
我的!他用普通话声称,我的,我的,我的。
不,她不是你的,我回答道,这是我的妈咪。
走开吧。
她不动了,她在这儿。
她是我的。
我饿了。
触角缠住妈咪的胳膊,纳斯特人开始拖走尸体,准备当作另一堆生物垃圾吃进肚里,消化掉,然后排泄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茫然无措,情况糟透了,自己既无可奈何,又给吓懵了。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凄厉刺耳的哭泣声,将我从发呆中惊醒。
是恰尔德在哭泣,哭得那么凄婉,那么悲伤,顿时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心中充满了茫然与愤怒,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眼前发黑,头脑一片空白。
我抓起一根破家具木棒,追赶纳斯特人,朝着抓紧妈咪的触角一阵猛击,边打边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滚开,滚开!我说过的,这是我的妈咪!纳斯特人痛叫一声,触角刷的一下抽开,缩回身体里去了。
其他纳斯特人,还有林福特人纷纷丢下活儿,围住挨我打的那位,表示同情。
他们发出惊诧的嘶嘶声,带着责备的目光向我眨着爆玉米花眼睛,只见肢体触须足趾扭成一团,沸沸扬扬。
我才不在乎他们呢,我抓起妈咪的手腕,将她那僵硬的尸体拖到我们房子屋檐下,拉直她的双腿,将她的双手放在胸部,抹平她的衣服,合上她那睁开的眼睛。
妈咪一死,我的生活节奏戛然而止,我明白在体面安葬她之前,我是无法走向新生活的,葬礼即使不能按照妈咪的遗愿,也得像个样才行。
于是,我一把抓住恰尔德的衣领,大声吼叫:别哭了。
快去把你的红色小车推来,听见了吗?干吗,菲格?快去推来。
他跑进屋里,推出一辆鲜红色小车,是妈咪和乔·特里送给他的。
那是一辆亮铮铮的漂亮小车,没有轮子,用一个柔软的气垫支撑。
我和恰尔德折腾了好一阵,将妈咪抬上小车,摆平,使她不至于滚下来,为了保险起见又用皮带系住她的手肘和膝盖。
然后,恰尔德握住车手把,用力一拉。
小车便沿着它那无形的轨迹无声地前进。
上哪儿去,菲格?恰尔德问道,要干吗?哦,我告诉他,我一直在想乔·特里是对的。
我们没有钱,而妈咪所希望的葬礼却要花钱,至少在人类中间要花钱。
在外星人中间多半也要花钱,不过有些外星种族倒不在乎钱,比如说纳斯特人。
他们蠢得很。
问题不在这里。
我在想也许有人不在乎我们有没有钱,也会帮助我们的。
也许葬礼与妈咪讲的不完全一样,但也足以让妈咪安息了。
明白了吗?恰尔德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伸出双臂拥抱我: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一掌将他推开:够了。
事情还没有眉目呢。
于是,他又握住红色小车的把手,我们兄弟俩运着妈咪的遗体出发了。
(现在,我离开罗马瑞发已有大半辈子了,已经老了,孙子也和你们一样大了。
然而,时至今日,我对那座怪城依然了如指掌。
有些地区是城区,房屋建筑形形色色,既有宽敞的夸茨人社区,也有拥挤不堪的斯比东人社区。
另一些地区则是荒野老林,游牧族种如西人生活在其中,他们喜欢以自己传统的流浪方式四处游荡。
)我们来到一片荒野,只见上千米高的参天大树耸立在羊肠小道两旁,这种树是当地特产,名叫力阿罗。
同城市大多数地区一样,那地区也是多种族居住区,但大都是罗尔恩人。
罗尔恩人属昆虫型,长有薄膜羽翼,鼻子卷在下巴下,伸缩自如。
我们经过几个嗡嗡地飞过阴影的罗尔恩人,我才鼓起勇气招呼一位,用普通话一再介绍自己,最后他终于听懂了我的话,也用普通话询问我。
有何贵干,地球人?罗尔恩人彬彬有礼地询问,他那昆虫似的下颚使他的声音咔嚓咔嚓地怪响。
是这样的,我说,躺在这儿的是我们的妈咪,她死了。
我对你们罗尔恩人一点也不了解,但我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处理死人的,我们能不能按照你们的方式埋葬我们的妈咪。
要知道我们没有钱,即使有也只有几分钱。
罗尔恩人在空中盘旋片刻才回答我,他的羽翼拍打的沙沙声荡漾在寂静的天空。
我们做生意不用现钱,另有规则,他回答道,另外,是的,地球人,我们处理死人有一套自己的仪式。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乐意效劳,为你们妈咪安排这种仪式。
你们真是好邻居。
我说道,可是恰尔德却扯我的衣袖。
问清楚再说,他耳语道,也许妈咪不喜欢这种仪式,也许不干净。
我们相信每一代人都欠有下一代的债,罗尔恩人坦诚相告,‘生理债’。
我们中有谁死了,我们就洗干净尸体,全身涂上油膏和香料,然后把尸体裹上树皮树叶。
整个过程中,我们都吟唱着庄严肃穆的颂歌,鼓励灵魂踏上通往天国之路。
听起来倒不错,我说,是吗,恰尔德?可不是。
但罗尔恩人还没有讲完呢:然后,我们才让死者履行他的义务。
正如他自己早先被孕育一样,现在他也要孕育下一代。
就是死者的一位近亲将自己的输卵管——罗尔恩人说着他的腹部就伸出一根针状黑刺来——插进尸体,输入卵子。
当这些卵子孵成蛴螬的时候,它们便在死者的肉体里生长。
死者就是以这种方式偿还他还是幼虫时欠下的债务。
既然你们妈咪没有任何亲人能够参加这种仪式,那么我愿助一臂之力。
你们想葬礼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弟弟已经给吓退了。
你真是太好了,我说道,可是妈咪,她——才不愿意当作肉喂你们这些该死的蛆虫呢。
恰尔德替我说完那句话。
于是,我们匆匆地穿过那地区铺满落叶的林荫道,红色小车跟在我们急促的脚步后面滑行,直到走进一个无窗蜂窝式房屋遍布的地区时,才停下来。
街上挤满了伊勒姆人,他们就住在这些密室里。
也有一些斯比东人、特万人和西人。
我们的心房狂跳不已,一时简直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撕裂人心的轰鸣刺破天空,只见一艘驱逐飞船从天而降,气势汹汹。
我和弟弟一眼就认出这艘飞船来者不善——一连数月新闻媒体天天警告人们要警惕一伙海盗的袭击。
这伙海盗的基地设在月球上,他们在头目诺恩的率领下愈来愈猖獗。
西边原野,三艘城市自卫队的飞船争先恐后冲向天空,却被导弹击落。
警报长鸣。
飞船碎片雨点般向罗马瑞发倾泻下来。
黑色驱逐飞船带着险恶用心降临。
恰尔德拉了拉我的袖子惊呼:你瞧!你瞧!海盗!驱逐飞船悬浮在离城市半公里的上空。
从奇袭用的航空港冒出几艘小飞船向城郊飞去,显然是空运登陆部队的。
驱逐飞船退回高空轨道。
我挽住恰尔德的胳膊说:咱们走吧,这不关我们的事。
于是,我们载着妈咪的遗体往前走,见到行人就拦住询问,可是海盗入侵弄得人心惶惶,谁都不想停留,尽管邻近地区平安无事,只是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表明发生了异常事件。
终于,我们遇上了一个愿意听我们倾诉的瓦斯姆人。
他身材细长,活像一个人活生生地被拉长,浑身涂上深蓝色。
只见他向前伸出一条腿,耐心地站在另一条腿上,倾听我诉说妈咪的情况,询问瓦斯姆人的葬礼习俗以及安葬费用。
然后,他用不带种族口音的普通话回答:是的,小先生,我们瓦斯姆人办事要花钱,但在有些情况下也可以不考虑经济因素,比如说为死者提供方便。
我们的哲学是生死都是快乐事,都应该尽情地享受。
生者不用说是自行享乐,但死者必须得到帮助才能享乐。
为此,不计报酬,帮助死者走向继续享乐的明天,这对任何一个瓦斯姆人来说都是一种荣誉。
虽然你们妈咪和我属于不同的种族,但我们的生理构造却是大同小异,因此我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最后一句话令我莫名其妙,于是我请瓦斯姆人解释一下。
他回答:小先生,我们认为人生有四大乐趣——吃,喝,侃,色。
然而,死者不幸,由于生理局限不能享受吃,喝,侃。
不过却没有什么防碍他们享受最后一种快乐。
这样,我们的风俗是让死者可以天天过性生活,直到尸体腐烂……我一把抓住恰尔德,再次推着红色小车疾行在罗马瑞发的街上,一口气将那地区远远地抛到身后,走进一个茅屋遍布,其间点缀着小卖部的地区。
小卖部卖些干杂、十字架、神学书刊及其图案希奇古怪的家具。
菲格,瓦斯姆那家伙,他想——我还来不及回答,嵌在恰尔德手掌里的个人记忆器就嘟嘟地响了,乔·特里细小的身影出现在微型屏幕上。
他已经用平时系在他的铠甲上的工具换来红外线机关枪,导弹发射器,还有迫击炮。
由于个人记忆器的扬声器太小,因而远方哒哒的枪声十分微弱。
乔·特里说道:凭至善至美的福音书起誓,你俩究竟在干啥?别装蒜了。
我知道你们不听我的话。
那是你们的妈咪,是吗?是又怎么样?我毫不示弱,也许你是铁鸡公一毛不拔,可我和恰尔德却觉得妈咪的葬礼总该像个样子。
我们可不愿意因为你的吝啬而让妈咪葬身于臭烘烘的纳斯特人的肚腹。
恰尔德严肃地点着头。
乔·特里凝视着我,表情古怪,他那油亮的秃头箍着那数据输入装置,装置下面是一张宽阔的脸。
我的话你是左耳进右耳出,对吗,小子?我坦率告诉你,我爱你妈咪。
对她的去世,我也很痛苦,但我不是傻瓜,将我所爱的女人同她留在身后的尘世烦恼混为一谈。
菲格,你错就错在这里,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不过,我不想和你争论。
你看着办吧,去大讲排场安葬你妈咪吧,但不要把事情搞混了。
你不是为了你妈咪,而是为了你自己。
说得不错,乔·特里,我反唇相讥,尤其是想不花一分钱。
不说了,还是谈要紧事吧。
我已经受雇于自卫队,我们一队人要去迎战在城中心登陆的一伙该死的歹徒。
巴列维尔,霍浦和乌威尔罗斯也有歹徒,乔·特里指的是罗马瑞发的其它地区,所以你和恰尔德要避开那些地区,明白吗?诺恩是个十足的地狱魔鬼,而他的喽罗则是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做出来的。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在听吗,恰尔德?在听,爹爹。
还有菲格——怎么,乔·特里?我们俩从来就说不到一块。
这我倒不在乎,我跟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搞不好,况且你不是我亲生的。
但恰尔德却不同,他是你的骨肉兄弟。
你要遵照你妈咪的遗愿,好好地照顾他。
我会照顾他的。
那好。
我要走了,去打仗。
乔·特里扛起一门迫击炮,从屏幕消失了。
屏幕也消隐了,只见恰尔德的手掌。
此刻,枪声大作——哒哒的自动步枪声,咝咝的激光火舌声。
转弯处出现一群西人夸茨人罗尔恩人,向我们的方向径直跑过来。
他们是躲避海盗,海盗不分青红皂白,正在滥杀逃难的平民。
不同外星种族的嘴和喉发出的惊叫哀号声令人不寒而栗。
人行道上血流成河,多种颜色的鲜血混合成惨不忍睹的调色板。
我几乎是抱起弟弟逃离那里的,跑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始终领先那些难民数米,边跑边想,这一下我们完了,不是被难民的足蹄踩死,就是沦为海盗们的枪下鬼。
我们冲进一条背街,甩开难民和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海盗,全速穿过一片毛毡帐篷林立的郊区,拐进一条窄巷子。
巷子从帐篷顶上经过,进入一大片力阿罗巨树林,力阿罗树弯弯曲曲地耸立在四周古树的上空。
一群西人与我们同行。
没人敢停下喘口气,直到进入绿荫深处。
我们进入了另一片荒原地带,从路两旁一串串脚蹼印看来,这地区是划为一种叫做格罗斯特的节肢人种居住的。
格罗斯特人很腼腆,我们经过时,他们躲在巢穴里偷看我们。
我们终于来到一片由岩屑积成沃土的高地,那里杂草丛生,果园点缀其中,四周是宽阔的空地,从坡上到谷底,全城面貌尽收眼底。
谁也没有兴致去领略风光。
弟弟停好小车,一头伏在妈咪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西人围着妈咪团团转,抖着分叉的舌头嗅来嗅去,他们身体表皮有一层生物发光色素,因而皮肤颜色瞬息变幻。
西人喜群居,爱管闲事。
西人没有声带,不能用普通话与外族交流,他们自己之间的交流是通过身体气味变化和皮肤变色进行。
为了与外族交流,每一群西人都雇有一个翻译。
这次,翻译是一个地球女人。
真奇怪,直到她蹲在我们旁边我才注意到,而且她还居然赤身裸体呢。
当时我正值青春年少,对裸体女人感到心跳,尤其是罗马瑞发的地球女人少如凤毛麟角。
其实,她裸体只不过是职业的需要。
作为翻译,她全身涂抹上模拟西人生物发光色素的热传感色料。
通过调节自己的新陈代谢系统,可以使她的皮肤表面变暖或变冷,从而再现西人的身体语言,为西人与外族的交流提供接口。
当几个西人走近妈咪,东嗅嗅西闻闻时,女翻译便将他们的问题翻译成普通话:是土匪干的吗?不是,我回答,是我们妈咪,在早些时候去世了。
带着死人出门是你们的风俗吗?不是。
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俩没有钱,因此四处走一走,请求帮助体面地安葬妈咪,但还没有遇上合适的。
女翻译的肚脐辐射出橘黄色光线,呈波纹状,我的回答便被翻译过去了。
这一答不要紧,西人骚动起来,团团围住妈咪,用缠绕着他们那又湿又黑的鼻子的触角挨擦她,用舌头舔她。
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两个居然昂起那东西来。
恰尔德勃然大怒,一掌打去。
他仍在哭泣。
滚开,你们这些脏东西!他边骂边挥舞着小拳头。
我转身对女翻译说:喂,叫他们走开。
女翻译的小肚子再次变色,西人立刻呈现七色光彩,作为回答。
接着女翻译用普通话高声说:生命是旅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生命的意义在于旅行本身,不是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而是走向不断隐退的地平线。
说生命的彼岸是荒谬的,重要的是漫长而奇异的旅行本身。
可这与他们往妈咪身上撒尿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每一个西人都为生命之旅而活着,女翻译进一步阐释,但我们也希望得到死亡所带来的安宁,希望得到旅行后的安息,希望我们可以躺下来享受永恒的冥思。
我还是不明白这与他们的肮脏习惯有什么关系?我们想帮助你们。
我们想让你们妈咪安息,确保她在永恒的冥思中不受纷扰。
我们的习俗是给尸体涂上新陈代谢的固体和液体排泄物,其浓烈的气味筑起一道阻止好奇者或饥饿者干扰的天然屏障。
西人再次蜂拥围向妈咪。
女翻译接着说:葬礼可以继续吗?我用身体挡住西人。
别以为我不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能让你们任何人往我们妈咪身上撒屎撒尿,听见了吗?我告诉他们,这不是我们的习俗。
就在这时候,我们脚下一声爆炸,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紧接着炮声轰鸣,枪声呼啸。
我们冲到开阔地边缘,小心翼翼地往下瞧去。
大约一百米下面是一座广场,广场上一队海盗与一队自卫队员相互对峙,自卫队一眼就认出了,因为他们的手臂上,腿上,触角上或者其它肢体上都佩着黑黄相间的标志。
眨眼工夫两队人就冲向对方,开始了一场肉搏战。
刀光剑影,你退我进,杀得难分难解,很快人行道上就东一个西一个躺着死伤者。
恰尔德突然惊呼:快瞧,菲格!快瞧!乔·特里在那儿。
我认出了那件铠甲,只见乔·特里挥舞狼牙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圆弧,身体四周血肉横飞。
尽管我们之间有前嫌,但我还是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希望他能生还,当他在一团烈焰中倒下时,我的眼光绝望地搜寻他仍活着的迹象。
似乎过了漫无尽头的时间,乔·特里才翻过身,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
他那件坚固的铠甲皱巴巴的,烧得焦黑,但他又拿起狼牙棒,跌跌撞撞地杀进人群。
弟弟脱口大叫,声音尖细却清晰:好样的,爹爹!杀死海盗!然而,那场混战陷入了僵局。
海盗残余就在我们的制高点下面围成一团,处于守势。
他们围住一串俘虏——有特万人、斯比东人、罗尔恩人、福克斯人、西人、纳斯特人和夸茨人。
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些不是一般的人质,他们是市议员,被劫持来勒索赎金的。
海盗与自卫队相距20来米远,只见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中间地带,他身穿大红大绿的衣服,身后披着紫色长袍,显然是诺恩。
他双拳放在臀部,向自卫队喊叫,显然是在敲诈什么。
很快自卫队上尉就慢腾腾地走上前来谈判,上尉是个庞大臃肿的福克斯人,一身黑黄相间的褛褴军装。
他俩谈判了好一阵,福克斯人固执地摇着他那蓬乱不堪的头,诺恩猛烈地打着手势。
最后,海盗头目装腔作势地耸了耸肩,手掌凶狠地往下一砍。
他的两个喽罗立刻抓住一个罗尔恩人质,开枪射落他的羽翼和头。
弟弟惊呼:看见了吗,菲格?看见了吗?他们居然这样杀人。
乔·特里怎么不想点办法呢?怎么不抓住海盗呢?乔·特里嘛,他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他也不是傻瓜。
他无可奈何,谁都无可奈何。
我说错了。
一个重物猛击了一下我的身体一侧,又弹开了。
我转身一瞧,只见上面系着妈咪的红色小车腾空而起,原来弟弟忘记锁制动了。
妈咪悬在城市上空,仿佛悬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她那苍白的脸沐浴在阳光下,她的衣服宛如天使的翅膀银光闪闪,托起她的小车仿若魔幻战车。
某种回光返照使她睁开眼睛,好像久久地凝视着我,仿佛在传递某种深刻的意义。
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但我还是向她伸出双手,欲说却又无言。
然后,妈咪的身影开始变小,加速向地面冲去,愈来愈快地从视野消失,愈俯冲势头愈猛,乃至于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一颗彗星,一颗流星。
我在撞击之前闭上了眼睛,却分外清楚地听见轰然一声重击。
哦,快瞧,菲格!弟弟叫道,快瞧妈咪干的!妈咪不偏不倚地撞在海盗的头上。
撞击挣断了将妈咪系在车上的皮带,将她抛到一边,斜躺在人行道上,姿势不卑不亢。
小车砸成两块,大的那块装有引擎,正冒着油烟。
活该诺恩倒霉,只有一丝肉皮连着头与身体,不可一世的他现在变成了一堆烂肉,一摊污血。
他一命呜呼,喽罗们顿时群龙无首,不仅交出了人质,他们自己也束手就擒。
我和弟弟沿着茂密的藤蔓跌跌绊绊地爬下到广场,朝妈咪跑过去,但乔·特里已经将妈咪搂在怀里了。
他神色怪异,凝视着妈咪的眼睛。
见我们跑过去,他向我们眨了眨眼睛。
被解救的人质正在与福克斯人上尉商量重要事情。
乔·特里走过去,却遭到白眼,于是他按了一下开关,那铠甲便放大他的声音,使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你们听着,是这位可怜的女人救了你们的命。
她奉献出自己。
为了拯救城市,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为了解救你们——我们的议员和领导,我亲眼看见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作武器,直接朝海盗冲去。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奇迹,凭着至善至美的福音书我为她那奇迹般的英勇无畏作证。
谁愿意同我一道去悼念她的英雄壮举?谁愿意去作证?市议员们围住乔·特里,西人和女翻译围成一圈跳来跳去,罗尔恩人和夸茨人在乔·特里的左上方盘旋,瓦斯姆人、特万人和斯比东人排成一串,林福特人、纳斯特人三三两两地扭成一团。
最后,一个瓦斯姆人齐足跳向前来说:我亲眼目睹了这种英雄行为,这种大无畏精神。
对这种高尚品格我心中无限仰慕,我保证这位杰出的女性将受到她应有的厚葬。
其他外星人也不甘落后。
这位地球女人当然不是平庸之辈。
一个罗尔恩人用普通话嗡嗡地说,我自己的蜂窝房将门庭生辉,接纳她的遗体。
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孕育未来,从而保证将她的勇气传给下一代。
不行,一个纳斯特人大声反对,她不能动了。
她是我们的,我们保证她将永远成为我市的一部分。
不用说,她的肉天生鲜美。
夸茨人嘲笑说,妈咪并没有真死,而是超凡入圣,成为了一个超自然群体不朽的一部分,而这个群体正是罗马瑞发全体市民。
西人和往常一样默默无声,他们焦躁地围着乔·特里跺来跺去,那熠熠闪光的皮肤令人炫目,接着干脆向他冲过去,恭敬地昂起那东西,乔·特里只好用脚踢开他们。
喂,他那放大的声音传遍市中心,他再次以奇怪的目光瞟了我们一眼,你们的建议都很好,不过这位死去的地球女人太特殊了,任何一种安葬方式都不适合。
那怎么办?罗斯姆人问道,她有什么遗愿呢?乔·特里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们可以问这两位男孩,他们知道怎么办。
就这样,妈咪享受到了隆重的厚葬。
我和弟弟还记得妈咪生前告诉我们的葬礼细节,在妈咪的腹部划一道口子,将内脏掏出,保存在一个个半透明的小罐里。
通过她的鼻孔钻出她的大脑,她的眼睛换上了宝石,她的皮肤漆得闪闪发光,硬如岩石。
我们一边哼着古老的颂歌,一边将妈咪的遗体缠上一层又一层布条,然后放进雕刻成她的形象的大理石棺里。
于是,妈咪的灵柩在盛着她内脏的罐子的簇拥下,安放在她撞死诺恩的那座广场的一座高台上,至今依然安在,依然是旅游景观。
乔·特里、弟弟和我目睹着送葬的队伍——有西人、林福特人、纳斯特人、斯比东人,还有十多个其他外星种族——经过妈咪的灵柩,这时候那巨大的灵柩雕像似乎在向我微笑。
体面吗,菲格?弟弟说,真是体面吗?那还用说,我回答道,一目了然。
《卖报姑娘》作者:[俄] 维·科卢帕耶夫那年冬天我到乌斯季曼斯克参加全苏无线电波传播会议。
早晨,我从招待所赶去电机厂俱乐部开会。
街上雾很大,二十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气温已降到零下50摄氏度。
路上,我看到一个用玻璃和塑料板盖的报亭,亮晶晶的,像童话里的雪中小屋。
为了不至于在会上听某些发言时浪费时间,我决定买几份报纸。
我叩开了报亭的小窗,里面露出一张姑娘的脸。
她见我冻得脸都发了黑,连忙把我让进报亭取暖。
报亭里面明亮暖和,既干净又舒服。
姑娘告诉我她叫卡佳·卡秋莎。
我也介绍说自己叫德米特里·叶戈罗夫,正赶去开会。
奇怪得很,卡佳好像对此了如指掌,她甚至说我将在会上挨批,被大家称为空想家。
我正疑惑不解时,她塞给我一张报纸,并说报上就是这样写的。
我拿过报纸,看到第三版上的大幅标题:全苏无线电波传播会议在乌斯季曼斯克召开。
文章写道:12月24日中午12点,在电机厂俱乐部召开了全苏我一下子被弄糊涂了,要知道今天是24日,会议要在一小时后才开幕。
卡佳笑嘻嘻地告诉我,她卖的是明天的报纸。
我翻过来一看,果真是25日的《红旗报》。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心想,要是我不按报上写的去做,不去参加会议呢?卡佳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一切都不可能改变。
我和卡佳约好,在报亭关门前再来找她,就急匆匆地往电机厂走去。
12时整,会议准时开始。
一位著名的科学院院士致了开幕词,会议主席随后宣布了各委员会和小组的工作程序。
我没在卡佳的报亭里买报纸,大概是当时我太慌张了,所以现在只好耐心去听那些冗长的报告。
之后是开分组会。
晚上6点,轮到我发言。
我尽量讲得很克制,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在听。
我觉得明天报上不会有那篇批评空想家德米特里·叶戈罗夫的文章了。
接下来大家的提问也极其一般,我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地走下讲台了。
可是风云突变,一些人开始提出严厉的批评。
不到半小时,我的报告已被批得体无完肤。
而恰恰是这个时候,拥进来一大群新闻记者,闪光灯亮个不停。
我竭力想改变明天报纸上的那篇报导,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已经完全相信玻璃售报亭里的姑娘确实是在出售明天的报纸了。
开完会我到报亭去找卡佳。
卡佳狡黠地微笑着问我会开得怎样。
我沮丧地告诉她一切正如报上所说。
我好奇地问她报纸是从哪儿送来的。
卡佳说是从印刷厂来的。
我又问她乌斯季曼斯克人对此不感到奇怪吗。
卡佳有些不快,她说对绝大多数乌斯季曼斯克人来说这只是篇普通通的当天的报纸,偶尔才会碰到能识别出这是明天报纸的人。
我遇事总爱刨根问底,又问她为什么要卖明天的报纸。
卡佳的回答像谜一般,她说送来的各种报纸上的消息不完全相同,她从中挑选一种出售,这报上的消息就会成为真实的事情。
我听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到小吃部去吃了热乎乎的灌肠。
我和卡佳约好9点到报亭去。
可刚到八点半我就耐不住了,不顾一切地走进了早晨的严寒之中。
我一路小跑,来到报亭门口,大声叫着卡佳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答,报亭里只传出一阵揉报纸的沙沙声。
我推门进去,卡佳坐在一捆还在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面前,好像正为什么事而难过。
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说10点钟韦尔希宁大街幼儿园要着火,这是她刚从报上读到的消息,她现在得去提醒他们一下。
我问最后详细情况怎么样,她支吾着说有个孩子差点给烧死。
我们走出报亭,卡佳锁上门,却把钥匙塞在我的口袋里。
我们跑步来到韦尔希宁大街幼儿园,这是一幢新建的两层楼房。
一切都很正常,丝毫没有要着火的迹象。
我们走进楼里,孩子们正坐在餐厅里准备吃饭。
卡佳在门口向两个正在忙碌的保育员招手示意。
其中一个走过来问有什么事。
卡佳告诉她10点钟左右这幢房子要发生火灾,建议她赶快给孩子们穿好衣服,并尽快把他们转移到附近居民家里。
我则往消防队挂电话。
对方认真地询问我起火时间,是什么东西着了火。
我告诉他暂时还没有着火,但10点钟会着的。
对方认为我在开玩笑,非常不满地挂了电话。
这时幼儿园主任来了,她以为我们是来检查幼儿园的消防措施的。
她把我们拉到墙边,让我们读《火灾时转移孩子的规定》,可是我认为它在这幢楼里根本行不通。
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10点了。
我问灭火器在哪里。
主任说原来墙上挂着三个灭火器,但有一次其中一个掉了下来,差点砸伤人,只好把它们挪到库房去了。
我着急地大声质问她为什么灭火器不在原处。
主任这才有些害怕起来,赶紧叫清洁工去把灭火器提来。
卡佳命令保育员赶紧给孩子们穿衣服。
她们仍旧不太相信,动作犹犹豫豫的。
餐厅里有50个孩子,楼上还有120个。
我开始把堆在楼梯口的东西搬走。
卡佳又给消防队挂了电话,对方似乎相信了她。
厨娘浇灭了炉灶。
大家开始切断各个取暖炉的电源。
当清洁工提了两只灭火器跑进来的时候,一股浓烟涌进了楼道。
冻住了的灭火器起不了多大作用,木板很快烧了起来,幸好大多数孩子已经被转移到附近电影院的休息室里。
20分钟后,消防车来了。
为了把最后一批孩子转移出去,卡佳托住坍塌下来的木隔板,让孩子们通过,并命令我到室外的窗台下去接孩子。
可她自己却没来得及跑开,着了火的木隔板把她压在了下面我坐在疾驰的救护车里,握着卡佳冰凉的手。
手术室外,我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
医生说他们会竭尽全力的,我知道情况一定很严重。
我焦急地等待着。
一位年轻医生走出来对我说卡佳需要植皮,大约要50个左右的志愿献皮者。
我找到在当地的一个大学同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他说明。
他立即带我到会议室,研究小组正在那儿开会。
我那位同学进去对组长悄声说了一会儿。
组长立即向全体与会者说了这件事,大家都非常感动,踊跃地要求献皮。
全组成员分成几批来到医院。
下午我被允许进入卡佳的病房。
卡佳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烧掉了睫毛的两只大眼睛和隐约可见的嘴唇。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话全卡在嗓子眼里,只是强作笑脸,冲她点点头。
我从医院出来时,完全处于一种麻木状态,脑子里空荡荡的。
我不知不觉来到了卡佳的报亭,突然想起钥匙在我口袋里。
我开门进去,一张报纸放在桌上。
我立刻在事故栏里读到了一则简讯,上面写道:昨天上午十点,韦尔希宁大街幼儿园由于电路故障而发生火灾。
在抢救孩子的过程中,卡佳·斯米尔诺娃牺牲了。
不,报上写得不对,卡佳还活着。
我猛然看到旁边有张被揉皱了的报纸,隐约想起早晨好像听到过卡佳揉报纸的声音。
我急忙把它打开来,这也是一张明天的报纸,也有关于这场火灾的报道,但上面说牺牲的是我德米特里·叶戈罗夫。
我的太阳穴咚咚地跳了起来,卡佳今天完全是为了我而选择了牺牲自己。
本来应当是我托住塌下来的木隔板,而她却让我到室外去干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事。
我深信一定还有第三种内容,只是卡佳没来得及找到它。
她找到第二种内容的报纸,知道我不会死,她就满足了。
我又翻出一份报纸,上面写着德米特里·叶戈罗夫牺牲了。
接着好几份也一样。
我终于找到了!它才是正确的:许许多多人为卡佳能活下来而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决定出售这份报纸,我要把这则消息告诉每一个来报亭的人,卡佳不会死。
天很冷,没有人光顾报亭。
我索性拿着报纸到街头去散发。
我以为大家会把我当成疯子,但行人都纷纷接过报纸,停下来向我打听卡佳的情况,并真心地祝愿卡佳平安。
我告诉他们,是卡佳每天为他们选择好天气,是卡佳为他们除去隐患,是卡佳预先防止了街上的车祸是卡佳给人们带来了欢乐和安宁。
大家相信了我的话,现在卡佳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是乌斯季曼斯克的女王了。
我知道卡佳不会死,因为这是大家的希望。
《慢雕塑》作者:[美] 西奥多·斯特金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算得上什么人物——实际上,许多人也不了解他。
当时,他正在山间果园的一棵梨树下干着什么事情。
大地散发着夏末和风的气息——青铜味,闻起来像是青铜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20来岁的轻巧女孩。
落入他眼帘的,是她那毫无畏惧的脸庞和眼眸。
女孩眼睛的颜色和她的头发一样,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因为那秀发是赤金色的。
而她也正低头注视着他这个40多岁的、遍身体毛的男人,注视着他手里的那一个装有金属叶片的验电器。
她蓦地感到自己可能打扰了这个人。
噢——她说。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显然还算得体。
因为他点了一下头,并且说:你拿着这个——既然是这样,她当然就可以认为自己并没有妨碍他了。
她跪在他身旁,接住了他递过来的仪器,并在他那两只大手的帮助下,准确地握住了它的相应部位。
他往稍远处走了一点儿,然后用一个弯曲的叉子敲击自己的膝盖。
你那里的仪器有什么反应?他的声音很有魅力,以至于能引起陌生人的关注和倾听。
她盯着验电器玻璃罩下面那对灵敏的金色叶片。
两个叶片正在摆动,想要移离对方。
他又用那个弯曲的叉子敲击了一遍膝盖。
两只叶片在某一股力量的挤压下,彼此分离。
移动了多少度?你用叉子敲击的那一刻,移动了大约45度。
好——那差不多就是我们想要的。
他从皮夹克口袋里拿出一袋白垩粉,往地上撒了一小撮,我现在离开这儿。
你留下,就呆在那里,然后告诉我两个验电片分开了多少距离。
他一边以Z字形绕着梨树转圈,一边敲击着叉子,她则用嘴报着数字——10度,30度,5度,20度,0。
当金色指针的移动范围达到最大值—叫0度或比40度还要大时,他往地上洒了更多的白垩粉。
等他绕完一圈后,梨树周围便留下了一圈平整的、呈卵形的白点。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把它们和树的位置画在上面,然后收好本子,从她手里取过验电器。
你刚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问她。
没,她说,……哦,是的,我是在找东西。
他笑了,虽然笑的时间很短,她却仍在他脸上找到了令人惊异的表情。
要是在法庭上,你这样的回答可不合规范。
他说。
她扫视了一眼夕阳下闪着金属光泽的山丘。
它上面没有太多的东西——有岩石,有夏天的野草,大概还有那么一棵树,以及果园。
任何人要是想来这里,都得走很远的路。
你问的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她回答完,试着微笑,却涌出了泪水。
她为此表示歉意。
你为什么哭呢?他问。
开始交谈以来,他问这种追根究底的问题,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她无法回答。
烦恼——永远不会减少,有时反倒会增多。
哦——当着别人的面,—个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内心情感爆发出来。
但你却让自己的愁思爆发了。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一个人’是指谁。
我——我想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这么回答,如果你硬要问我的话。
那就实话实说吧。
把‘他认为我很……’这类问题放在心上,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那可没什么意思。
无论别人的评价怎么样,我都只会思考我应该思考的东西,从不更改或放弃。
要不——你下山去吧,那样就永远也不用说什么给我听了。
她的脚没有动,所以他补充道,那么试着说真话吧。
一件事如果很重要,那肯定也会很简单。
而如果它很简单,那就很容易讲出来。
我就要死了!她哭了。
我也是嘛。
我的胸部长了一个肿瘤。
到屋里来,我看看。
他没再说一句话,就转过身,移步穿越果园。
她的头脑里掠过一丝惊悸。
她变得愤慨。
她绝望中充满一种非理智的希望。
她发出了一阵急促的、令人意外的笑声。
她站着盯住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正跟在他后面奔跑。
她问自己:我这是想干什么?在果园边缘一条通往山地高处的路上,她赶上了他。
你是医生吗?不是。
他回答完,继续往前走。
她再次站住,用手拉着自己的下嘴唇,然后再次跑去追他。
他对此视而不见。
我脑子肯定不正常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一条花园小径赶上了他。
她自言自语:他一定知道我脑子不正常了,因为他一声不吱。
花园里长着傲然的菊花,还有一个池塘。
在池塘里她看到了一对金翅雀鱼——不是金鱼——的银色鳞光。
那是她所见过的最大的金翅雀鱼。
然后落入眼帘的——是屋子。
这间屋子简直是花园的一部分——似乎是以繁茂的枝叶为屋顶,以山体的岩壁为屋墙的(这些岩石的块头极大,可不是一般的小石子)屋子不但耸立在山表,而且还深深地嵌入了山体里。
它的屋顶和地平线平行。
闪着光的、点缀着饰物的屋门(上面还有箭矢射穿后留下的两个孔洞),向他们徐徐打开。
但门口并没有人。
门关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也没有关门锁或上插销的滴答、丁当声。
它将他们和外面的一切完全隔绝。
她背靠着门站住,看着他穿过房间的中央通道——那好像是正中央的走廊,或者至少是它的一部分。
穿过走廊,是一个闪着玻璃光泽的五角形天井,它的顶部向上敞开,让屋里的一切暴露在天空之下。
那儿还长着一棵盆栽树——一棵柏树,要不就是杜松一盘根错节,就像或曲卷或平直、如同雕塑一般的日本盆景。
你不想过来吗?他说着,打开了天井后部的一扇门。
这个盆景的高度不足15英尺。
她评价道。
眼力还行。
她缓步走过来,注视着盆景。
你照看这个小家伙有多长时间了?接下来他回答时用的语气,说明他对她的这种问法非常满意。
你要是问盆景的主人你培植这棵盆景有多少年了,那将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因为盆景可能是他自己的杰作,也可能是他从别人那里弄来的现成作品。
你要是这样提问,那就等于在逼他声明这是诞生在我手里的艺术品或这是他人智慧的结晶,这未免太不懂礼貌了。
所以,你照看这个小家伙有多长时间了这一问法,是得体的,是能够被人接受的。
他回答道:它陪了我有半辈子了。
她打量着这棵树。
有时,在一些惨淡经营的苗圃,你会看到部分树苗被盆栽在锈蚀的罐子里,既没有被丢弃,也没有被遗忘,但经营者却一直不把它们出售,因为它们被修剪、塑造得奇形怪状,或者到处是衰枝败叶,或者整个树干或树干的某个部分生长得太慢。
这棵盆景的年龄,不止这个男人的一半岁数那么大,甚至要远远超过他现在的岁数。
注视着眼前的盆景,脑海里陡然掠过的恐怖幻象让她不寒而栗:一场大火,一窝松鼠,潜伏在地下的毛毛虫,更或是白蚁,可能会吞噬掉这棵美丽的树——有时,真理,正义,或尊严,全部是废品收购站里无用的垃圾。
她看看树。
她看看他。
敢跟我来吗?是的。
她说着,跟他走进了实验室。
坐在那里,要放松。
他对她说,这可能要费点时间。
那里指的是一张置于书架边侧的皮椅。
书架上的书涉及多个领域——医药、工程学、核物理、化学、生物学、精神病学、网球、健身操、国际象棋、中国围棋、高尔夫球,还有戏剧、小说创作、现代英语研究、美国语言研究以及相关的补充读物。
还有《乌兹沃克韵律词典》,还有其他种类的词典与百科全书,还有人物自传;这两类书分别占据了一排书架。
你简直就是拥有一个图书馆啊。
他的回答非常简短——显然他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因为他很忙。
他只是说:是的,我有那么一个图书馆——兴许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就可以看看。
这句话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仔细琢磨着他的意思。
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她猜想,是:她身旁书架上的这些书,只是他目前手头要用到的——而他真正的图书馆还在另一个地方呢。
她心怀敬畏地看着他。
她注视着他。
她喜欢他的每一个动作——那是敏捷精确、果断决然的动作。
显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她认得他使用的一些仪器——一个玻璃蒸馏器,一排滴定管,一台离心机。
还有两台电冰箱——其中,放在门旁的那一台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冰箱,因为她可以看到它显示的温度值达到了70华氏度。
但她突然想,一台现代化的冰箱就是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温度嘛,必要时甚至可以变成电暖箱。
她不认识的设备,只是屋里的一些家具。
嗯,这个人值得她的关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书架沉思。
他终于在操作台上完成了各道程序。
他拧动了某些旋钮,然后拿起一只高脚凳,向她走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把脚后跟放在十字形脚蹬上,并将自己那长长的褐色双手放在膝盖上。
害怕了,是吗?他问。
我想我是害怕了。
你可以选择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或留下,两者选其一,她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勇敢,但不知为什么,这种勇气很快就变得若隐若现了,留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好样的。
他颇有点乐观地说,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家所住的公寓发生过一场可怕的火灾。
那时,大火疯狂地蔓延。
人们混乱地奔逃,我那个当时只有10岁大的弟弟,最后猛然发现自己站在公寓外面的大街上,手里拿着一只闹钟。
那只闹钟用了许多年,已经坏了——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在家里的所有物品之中,他情急之下抓住的竟是这么一个没有用的东西。
他自己也永远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你能说清是为什么吗?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抓住那个闹钟——但我认为自己可以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做一些极不理智的事情。
你想想,恐慌其实是人的一种特殊精神状态。
不论是害怕、逃跑,还是咆哮、自卫,都是对极端危险的本能反应。
这是求生欲望的一种表现。
让它们变得如此特别的,不是人的理智。
现在我问你,为什么对理智弃而不顾,反倒是一种求生技巧?她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使她的这种认真思索变得必要而不可拖延。
我想不出来,她最后说,除非,是因为在一些情况下,理智没有什么用了。
你说自己想不出来,他的目光充满赞许,使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可实际上你完全想到了。
你处于危险之中的时候,求助于理智,而理智却‘罢工’了——你就把它丢到一边。
你总不能说,丢掉没用的东西是不聪明的做法,对吗?因此也可以判断,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是处于惊恐之中了。
你开始本能地行动。
大多数——绝大多数的这类行为,都是徒劳的。
其中一些甚至会招致危险。
但那无关紧要——你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
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你非常清楚,希望哪怕是百万分之一也总比根本没有希望要强许多倍。
所以——你坐在这里——你很害怕,你可能想逃跑。
你的一些表情说,你应该逃跑,但你不会逃跑。
她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你发现自己长了一个肿瘤。
你去看医生,他做完诊断之后,给了你坏消息。
也许,你又去看了另一个医生,他也肯定了这个诊断结果。
然后你找了一些医学资料,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探查,放疗,前景难料的康复期——整个漫长而熬人的过程,用行话来说就是绝症治疗。
再往后,或许你的这条命也就要玩完了。
他伸出了宽大的双手,然后又把它们放回原位,导致你这样的,是恐惧——小男孩在深夜里穿着睡裤、手拿破闹钟站在大街上的原因。
还有个原因,那就是这世上庸医太多。
操纵台上的什么东西发出了和谐的钟声。
他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回去工作。
声音越过他的肩膀,送到她耳边:我可不是一个庸医,顺便说一下。
要想当庸医,先得声明自己是医生。
我可从来没声明过。
她看着他启动开关,扣下摁键,转动旋钮,测量和计算某些东西。
他操作着仪器。
他周围的设备发出了由合唱和独唱构成的小段交响乐。
一切旋转着,嘶叫着,滴答着,闪烁着。
她想笑,想哭,想尖叫。
于是她又笑又哭又尖叫,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因为恐惧的存在,因为恐惧的无休止的存在。
当他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她内心不再翻江倒海,相反,开始变得平稳,并在努力抑制紧张的情绪。
结果,她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当她看见他手里的仪器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自己的眼睛。
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是的,我手里拿的是一管针剂,他说道,语气里含有淡淡的嘲笑意味,最上面是一支长长的、闪着银光的尖头针。
不要告诉我你是那种害怕打针的女孩子哦。
他轻轻弹了一下连接在屏蔽针管式注射器(译者注:屏蔽针管用于对医疗放射性药液进行屏蔽,可使人在抽取、注射时避免放射性照射污染)尾部的长长的绝缘电线,叫她放松一些,并让她两腿叉开地坐在椅子上,需要用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你的紧张情绪吗?她害怕说话。
她神志清醒。
她的神经纤维非常纤小薄透,但此时却绷得异常之紧。
他说:我宁愿你不需要,因为这支针剂的药物成分极其复杂。
但你确实需要它——她试着摇了一下头。
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示意她接受。
她想提的问题成百上千。
针管里是什么呢?她要接受多少次治疗呢?它们会是什么样的治疗呢?她必须呆多久,并且会呆在什么地方呢?一切的一切——哦,我还能活下来吗,我还能活下来吗?尽管她心里的问题无穷无尽却似乎只想给出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种药物很像是钾的一种同位素。
但要我完整地告诉你有关它的一切,以及我首次发现它的过程——天啊,这可要花费比我们有生之年还要长的时间。
这样吧,我把大概的原理告诉你。
从理论上说,每个原子都处于电平衡状态——例外的情况先不在自己的遗传指令进行活动——正如病变细胞一样,因此它们传达的信息就愈显错误。
好的,不管这些超显微雷暴是病毒,或是化学药品,或是放射物质,或是身体创伤,甚至是焦虑——我不否认焦虑不是原因之一——引起的,这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控制和阻止雷暴的形成。
只有这样做,细胞才能利用自己天生具有的奇妙功能进行自我修复,自行生成某些健康物质取代病变成分。
生物系统和带有静电荷的乒乓球是截然不同的。
它不会等着电荷自然流失,或通过接地导线释放掉。
生物系统内部存在一种弹考虑范围内。
同样,分子里的所有电荷都被认为是平衡的——有多少的正电荷就有多少的负电荷,并且正负电荷中和为零。
我碰巧发现病变细胞中的电荷并不平衡——没有完全中和。
它就像分子级微观世界里发生的一场超显微雷暴,微型的闪电霹雳来回呼啸,信号变幻不定。
他手中拿着注性——我形象地称之为‘宽恕’——这种性能可以使生物系统在电荷稍微增加或减少的时候,仍旧正常运转。
思,打个比方,所谓某一团细胞发生了病变,可以说就是细胞里产生了100个单位的额外电荷,它们集聚在一起。
这种情况下,周围的细胞会立即受到影响——但下一层或再下一层的细胞则不受干扰。
假如生物系统‘正面应对’这些附加电荷——假如系统能把它们全部排出,那很好,这就能把病变细胞里多余出来的电荷去除。
明白我说的吗?这样的生物系统能防止电荷过多,或者能够把过多的电荷传递给有射器,比画着继续说道,这些病变细胞所做的就是打破内环境的静态,干扰信息传达。
当信息传达受到干扰——尤其是核糖核酸在解读基因图、进行转录的过程中受到干扰,基因密码的翻译过程就会停止——或者传达的信息被混淆,导致生成电荷不平衡物质。
它们几乎准确无误地遵照能力应付的细胞来解决。
换句话说,假如我往你体内注入一种药剂,而它能完全消除电荷的不平衡,重新调节失衡的电荷,在这情况下,人体机能就可以正常运转,并自由地控制和消除那些失控细胞所带来的破坏性影响了。
我手上的就是这样的药剂。
说着,他把那支屏蔽针管夹在两膝之间,从实验室工作服的衣袋内掏出一个塑料盒子。
打开盒盖,他从里面取出一根酒精棉签,抬起她那因受惊过度而麻木的手臂,搓揉她的手肘内侧,并眉飞色舞地解释着:有时,我觉得原子里的核电荷和静电并非同一样东西。
它们不属于同一集群。
这个比喻解释不清楚了,换另一个比喻解释吧。
我把病变细胞里的电荷比做脂肪的积聚。
把一堆矿石比做洗洁剂,它们能够被分解并无限地扩散,直至‘无法再分’。
沉积在这些药剂下面的有机物质会产生大量的副产品,即静电荷。
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在安装这些仪器,调整音叉或类似的仪器。
还有那棵树被注满了这些药剂。
过去那棵树的年轮在不断增长,但现在增长的年轮却不再出现了。
说话的瞬间,他一边向她投以诡异的微笑,一边向上举起注射器,往空中挤喷了一小股药液。
随后他握住她左手的肱二头肌,轻微地挤捏。
之后针尖扎入了她的主静脉。
他手法太纯熟了,以致她惊愕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太痛而是因为根本不痛。
他一边向下推动针筒的活塞,一边小心地注视着玻璃针管上的刻度值。
同时他还留意着她那小肿块的变化。
直至看到红色的小肿块变得毫无血色,药剂渗进皮肤后,他才用拇指继续推动注射器活塞,把药剂注入她体内。
请不要动。
很抱歉,我必须大剂量地往你体内输入这种药。
这虽然需要一定时间,但对你可真的是大有好处。
他继续说道,并恢复之前的语气,因为这些药剂和静电电荷的产生密切相关。
健全的生物系统会形成一个强大的电子静态磁场,不健全的则形成微弱的磁场甚至不会形成磁场。
像验电器这种最原始、简单的仪器,就能探测出有机体是否存在病变细胞;能检测到病变细胞的具体位置,乃至病变细胞范围的大小和是否稳定等情况。
他换只手握住皮下注射器——这一技巧很纯熟,既没有让针头移动也没有使拿捏针管的力气改变。
接着开始不舒服了——疼痛正在变成淤肿。
要是你想知道这支注射器的外壳为什么缠满电线,我就解释给你听。
我猜你不想知道,但这是为了不让你闲下来我才不停地跟你说话。
其实这些是带有高频交流电的线圈。
从通电开始,高频交流电产生的交变磁场就确保电流体的磁性平衡、电荷中和。
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抽离注射器,将棉签敷在手肘的针口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出乎她的想象。
从来没有人在治疗过后还告诉我这些事情,你是第一个。
她很佩服地说。
什么?电荷。
她回答。
赞许的波浪再次袭来,不同的是这次表现在语言上。
他说:我喜欢你的风格。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她试图找出最准确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觉:感觉就像在睡梦中,歇斯底里,希望不要被吵醒。
他笑了,回应她:很快你就会没空让自己歇斯底里了;你将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站了起来,把输液管卷成一团,放到长椅上,关掉交变磁场发生器。
随后,他拿来一个大号的玻璃碗和一块正方形的胶合板。
他把玻璃碗碗口朝下,放在她身边的地板上,然后又将方形板放到它那宽宽的基座上。
她突然想到什么,说:我记得有个东西跟这很像。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
男堤人工制造的照明设备——让我想想——对,这设备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带子。
带子无穷无尽穿过滑轮。
大量的电线丝缠绕着滑轮,设备的顶部还安装了一个铜球。
是梵德格拉夫发电机。
对,他们用它干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站在那么一根木头上,然后他们就用那台发电机给我充电。
除了感到头发全都竖起来之外,我没有其他感觉。
但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捧腹大笑。
当时我简直就像一个小丑。
他们还说我身上携带着四万伏特电压。
非常好。
我很高兴你能记起这些。
虽然我的发电机跟那个有点不一样。
但粗略估计,它至少也有四万伏特电压。
哇!不必担心。
只要你是绝缘的,跟地面接触,或者接触与地面的物体——像我这样——离你远远的,就不会有任何的火花。
你也准备用那样的发电机吗?不是那样的发电机——我用的那台发电机就是你。
是我——我的天啊!她把手从裹着椅套的扶手上抬起。
劈啪的火花随即出现,散发着微弱的臭氧味。
就是你——超出我的预想——电量产生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起来吧。
她缓缓站起。
当她身体离开椅子的一刹那,她立刻就被抛到一团蓝白色电线里——他们,不,她被弹出几英尺远。
她惊得目瞪口呆。
他厉声向她吼道:你要让双脚站稳。
她重新站起来,拼命喘气。
他退后一步说:快,站到木板上面。
听到他的吩咐,她立即行动。
尽管只是短短的两步,她却像是踏火而行,脚下全是火花。
站在木板上更是摇摇欲坠,头发也晃来晃去。
她大喊: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终于充电了。
他高兴地说。
她大叫道:我究竟怎么啦?他抚慰她道:没事的。
接着,他走到长椅子旁边打开音频发生器。
这个发生器信号传送范围的覆盖值为100~300。
他提高音量,打开音调控制器。
声音马上向上飙高,她那红金色的头发随即颤抖。
每一根头发都试图相互排斥,竖直向上摇摆不定。
他把音量再调高到1000周波接着又降到11周波,声音小到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不见。
疯狂至极后,她的头发滑下来了。
当声音达到1100周波时,头发竖直向上并向外摆动,正如她所形容的,像极了小丑。
她自己也体会到这点。
他把扩音器调低到常人可以忍受的程度,拿起验电器走向她。
他笑着说:你是验电器,知道吗?而且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梵德格拉夫发电机。
还是一个小丑。
放我下来。
她无话可说了。
还不行。
请你平平稳稳地站在上面吧。
你身上带的电量跟其他物体的相差太大了。
如果你靠近任何一个,你都会放电。
这或者不会伤害到你——这不是交流电——但你有可能会被烧伤或是神经会受到震荡。
他再次举起验电器。
即使她和他相隔一段的距离,她也依然能够看到验电器上那金色叶片的翻腾飞舞。
她心里是多么的痛苦。
他绕着她转,前后左右地移动着验电器,观察叶片的变化。
他还不时走到音频发生器跟前,把音量再调低一点。
你现在已形成一个很强的磁场,使我不能正确检测出电量的变化。
他走向她,靠得更近了。
这时她自言自语:我不能——太强烈了——我受不了。
他好像听不见她说什么,又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她说什么。
他继续把验电器在她腹部从左到右地往上移。
是的,就是这。
他突然兴奋地说,验电器停在她右胸上。
什么?她低声抽噎着。
你的毒瘤。
在右胸下面,向着腋窝。
他吹起口哨,正平均地扩散,像恶魔一样恐怖的恶性肿瘤。
她摇晃几下,向前倾倒,眼前突然一黑,向后拼命倒退;双眼迸发出丝丝痛苦,最后她就像一座山峰坍塌倒下。
她陷入了不清醒的状态。
这是墙角与天花板相连的地方吧?陌生的墙,陌生的天花板。
以前从没见过的。
没关系,不必担心。
睡吧。
这是一个房间,一面墙,一张桌子,一个正在踱步的男人——或是夜里的一扇窗户,或是新鲜的菊花。
为什么认为它是还活生生的菊花,为什么不认为它是被刚刚摘下的、正在凋谢的菊花呢?人们知道这一点吗?你还好吗?她模模糊糊地,在冥冥之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渴。
一股寒气、一阵刺痛猛地袭击她的下颚神经。
是袖子汁,在他手中的玻璃杯里。
天啊,不是,那不是……谢谢。
非常谢——她尝试坐起来,惊讶地发现床单竟然——就是自己的衣服?!你的衣服,对不起,他看透她的心思,连忙说,你的裤袜和超短裙会阻碍试验的进行,所以……但你的衣服全部都洗干净了,而且已经晾干了,就放在那边。
她看过去,椅子上就放着褐色的羊毛衫、裤袜和鞋子。
他很有礼貌,转过身。
玻璃器皿也放在床头柜上那个绝缘的葡萄酒瓶旁边。
这是什么东西?他坦白地说:这是便盆,呕吐用的。
床单不但起到一种保护作用,还能遮盖身体,避免造成尴尬。
啊,我本应该——她回忆着。
他摇摇头,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滑行。
你休克了,一直都醒不过来。
他没有说下去,犹豫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对事情有所犹豫。
她也能看透别人心思了。
他此时挣扎着:我是否应该告诉她我内心的想法呢?那是当然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你不想醒过来吧?!在我脑海里,所有的事情都已成过去。
包括那棵梨树、验电器、那次注射,还有那种静电反应?不……她先是没听明白,但接着反应了过来,不是的。
他蹲坐在她的床边,双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
他温柔地跟她交谈:等一下。
希望你不要再逃避现实。
事情是可以解决的。
现在你的问题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了,因为你已经痊愈了。
你懂了吗?你的病治好了。
可你之前说我得了癌症?!她带着责问的口气跟他说。
他冲着她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是你告诉我你得了这病的。
他申辩说。
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告诉你呢?他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说道:你自身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解释。
我给你的治疗本来不可能引起那三天的昏迷症状。
这说明你身体有问题。
三天!他轻轻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说得很动听:我偶尔有点自负。
可能绝大部分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这导致我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觉得我真的是这样吗?我早就猜到你已经去医院看过医生了,甚至做了活组织切片检查。
难道不是吗?是的。
而且我很担心。
她承认道,双眼注视着他,我母亲、阿姨都因为得这个病死的。
我姐姐也做了乳房根治性切除手术。
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手术。
当你——他接着说:当我告诉你,你得了癌症,一个你从来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你眼前一黑,晕倒了。
你知道吗?我没有办法控制你身上那七万多伏特的静电。
我只好压住你。
这下子,我可用了不少力气,弄得个筋疲力尽。
你脑袋没被磕破真是万幸。
谢谢你!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她下意识地问,然后就哭了起来。
做什么?回家去,无论你的家在哪。
无论未来多么渺茫——你都要鼓起勇气再次开始你的人生。
但是你说过——你觉得我还没有治好你的肿瘤吗?你是说——你真的——你真的治好了我的病了?我指的是你已经接受了成功的治疗。
我之前不是向你解释清楚了吗?你记起来没有?记得一点,但不是所有。
但是——它还在那。
她把手伸到床单下面,偷偷地去感觉那个肿块。
带着点夸张的口吻,他率直地对她说:如果在你脑袋上,用球棍敲一下,那也会有肿块。
肿块会持续到明天、后天,直到大后天它才开始变小。
一个星期后你仍然可以感觉它的存在,但其实它已经消失了。
肿瘤跟脑袋上的肿块一样。
最后她恍然大悟:一劳永逸地把癌症治好了——他严肃地说:天啊!看着你,我知道我不得不再一次去听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了。
但是,我不想听,也不会去听。
什么大道理?她很吃惊地问道。
我们自己对他人的责任——这种大道理。
它分两部分,其中还包括很多更细小的内容。
第一部分说的是我们对他人应负的责任,要求我们必须承担起传统意义上的责任。
第二部分仅仅是我们对其他人的责任,没有其他要求;我经常听不到这一部分。
第二部分完全忽略了这一现实:人类是不情愿去接受好东西的,除非是伟大祖先留下的。
第一部分则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它却常被奸险的小人利用。
我不会——她说不下去了。
他根本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它们给予我们一个新启示,有关于或无关于宗教信仰或神秘主义。
或者说这是一个严格按照伦理哲学模型烧铸而成的启示,某种程度上还带着同情、怜悯。
它强迫我屈服在强加子我的罪行之下。
但是,我只是——她再次被打断了。
他用修长的食指指着她,说:你让自己成为我提到的这些大道理中最精选的例子。
如果我的设想是对的,你已见过你最亲密的小镇外科医生——他诊断出你得了癌症。
然后他把你移交到另一位癌症专家。
同样,这位专家把你转送到另外的同事那里,进行会诊。
在极度恐慌之下,你歪打正着地到了我这儿,接下来竟然被治愈了——之后,你再去见你那几个医生,他们都说你的痊愈简直就是奇迹。
他们会给你什么答案,你知道吗?‘自然恢复’,这就是他们的答案。
到时不仅只有医生给你这样的答案。
突然,他变得很激动,每一个人都在宣传自己的广告节目。
你的营养师会大肆宣扬那些据说可以让人长寿的麦芽或燕麦饼;你的神父会跪在地上仰视天空向上帝祈祷,你的遗传专家们则会摆出他们的拿手理论——‘世代遗传’,使你确信自己祖父母的肿瘤到最后也是‘自然恢复’,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她躺在床上听他说着,惶恐不安。
请你不要再说了!她哭了。
但他仍然冲着她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械电子工程师——有一个法律学位。
但是如果你真的愚蠢到告诉其他人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将会因为无牌照从事药物治疗而被关进大牢。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即使你这样做,我也有办法应付。
你可以因为我给你注射了一针而指控我侵犯你,甚至你可以指控我绑架你,只要你能证明是我把你弄到了实验室,再弄到了这屋子里。
但没有人会指控我治好你的恶性毒瘤。
其实你根本不认识我,是吧?对,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晓得。
对不起,我是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而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哦,我叫——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只想跟你的肿瘤扯上关系而已。
事实也是这样。
我只想让你尽快离开这里。
我所说的你全听明白了吗?等穿好衣服,我就立刻离开。
她严肃地回答。
没有任何意见要发表吗?没有。
刹那间,她的愤怒转化成无止境的悲哀,她补充说道,我想说——谢谢。
这样可以吗,先生?而他激动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他走到床边,蹲坐在脚跟上,面对面跟她温柔地说:很好!虽然十天后,你拿到‘自然康复报告书’,你不会感谢我——甚至六个月,一年,两年,五年,检查报告依然写着阴性,你也不会感谢我,但这还是挺好的。
他虽然稳稳地撑着床角对她说话,她还是察觉到他话语背后那丝丝哀愁。
她伸手抚摸他的手。
他既没有退缩也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她问他:为什么我现在不能道谢?他苦涩地回答:因为要恪守信仰。
即使曾经发生过,却也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他站起来,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今晚请不要走,外面太黑路不好走。
明天我会来看你。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房间,发现门是开着。
床已经收拾好,床单,枕头套和她用过的毛巾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
但她却不在。
他走出房间来到前院,凝视着他的盆景,陷入沉思。
早晨的太阳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晨光里,老树那些多瘤的树枝显得非常突出,粗糙的灰棕色树皮就像天鹅绒般柔软。
只有与盆景或其他的盆景主人(这个群体的人数已经没那么多了)相处一段时间,一个人才能完全理解盆景和它的主人的微妙关系。
树存在着一种稀有的特性,它们是生物,而只要是生物就会发生变化——它们改变自我的途径是明确的。
人类在观察树木的同时,心里仔细斟酌、构思,随后开始着手修整树木。
接下来就全靠树木了。
它们会想方设法地生存下去,做超越自身能力的事情,或者处理问题的速度比人想象的还要快许多倍。
所以塑造盆景是妥协与合作的过程。
人不能塑造盆景,也不能创造盆景。
这一过程需要人与树的共同参与、相互了解;更需要漫长的时日,以便让双方磨合。
我们必须记住自己的盆景,记住盆景的每一根枝条,每个角落的裂缝、针叶。
晚上,清醒地躺卧着,或是在千里之外休息的时候,我们能回想起修剪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全过程。
我们必须预先制定计划,充分利用铁丝、水、光线,使用瓦片和种植杂草种子或地被植物的工具。
我们要跟盆景交流我们的想法。
只要我们的解释足够清楚,树木完全能够理解并给予反馈,和人协调。
盆栽有高度的自尊心,它们总是坚持个体的变化差异。
这很好。
我会做到你所要求的,但我必须按自己的路子走。
对这些差异,盆景总是乐于给出一个逻辑清晰的解释。
它们经常这样做而且做时几乎带着微笑。
它们使人明白,只要人类对此理解得透切,盆景的自我塑造和人类的栽种构思之间存在的一些误差就可以避免。
盆栽的雕塑——盆景,是世界上生长(或变化)得最慢的雕塑,确实如此。
有时候,真让人怀疑:被雕塑的究竟是人,还是树呢?光洒在树上,他呆在树底下大概有十来分钟。
后来他走到一个有雕饰的木箱旁边,打开箱盖翻出了一段破烂不堪的棉帆布。
随手打开天井右边的玻璃窗,给树根铺上帆布,再把所有泥土推到一边,空出另外一边让树干吹吹风,吸收水分。
也许过一会儿——或者过一两个月,顶端的嫩枝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压力不均的水流会通过形成层,逐渐向上输送并且保持水平树枝中水分的缓慢流动。
或许不需要这样做——因为这必须使用铁丝或其他工具来捆绑和固定。
早上好。
哦,讨厌!他咆哮着,我被你吓到了,咬着舌头了。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她在阴暗处跪下,背对着内墙,面向天井,说:我原本要走了。
但是我没走,在这棵树前呆了一会。
然后呢?他问。
我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你。
现在呢?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去看任何一个医生或者叫他们给我做体检。
我要告诉你我要说的,直到确定你相信我之后,我才离开。
进来吧。
一起吃点东西。
看着他,她不禁傻笑起来。
我走不动,双脚都麻了。
他竟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徘徊在天井周围。
她双手搂着他的肩膀。
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
她问他:你相信我吗?他没有立刻回答,继续朝木箱走去。
停下来后,他深情地望着她,回答道:我相信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我很乐意去相信你。
说完,就把她轻轻地放在木箱上,然后站在她身后。
这时,她严肃地对他说:这就是因为你曾经提及的恪守信仰。
我认为你的人生中至少也应该付出那么一次——假若如此,你就不用再重复那样的话了。
说着,她用脚后跟小心翼翼地敲打石头地板。
突然,她痛苦地笑了一笑:哎哟!四肢麻木!。
你一定想了很久。
是啊!你想让我再想久一会儿吗?当然。
你真是一个让人感到既生气又恐惧的家伙。
听到她这样说,他看上去是那么高兴:告诉我你究竟想了些什么呢?暂时不能告诉你。
她很平静,旋即反问他,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认真地回答我。
我没有生气啊!为什么‘那么’生气?我说——我没有生气,倒是你让我觉得很生气。
他和蔼可亲地说。
好,那究竟为什么?他盯着她,过了很长一段的时间才说: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点点头。
突然,他摆摆手,指向外面:你猜猜,我是怎样得到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包括房子、土地、设备的?她没有回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声音突然变得深沉:因为一种排气系统,一种向废气施加旋压就能把废气导出内燃机的系统。
这种系统配备有一个消声器,消声器由玻璃化羊毛绒质地的衬里重重包裹。
未燃烧的固体物质将会嵌入消声器的内壁,在高旋压下,燃烧固体粘附衬里。
衬里会一片一片地自动滑出,而且一达到几千英里长,就会自行换上干净的。
燃烧后剩余的废气就被传送到各个火花塞中继续燃烧,同时可燃气体便会燃烧。
气体燃烧释放的热量将用作燃料预热。
仍然剩余的废气被导入5000英里长的套筒再次高速旋转。
最后释放出来的气体,根据今天的标准,是十分洁净的。
因为系统经过预热,发动机的使用寿命就得以延长。
听到这,她逐渐明白了。
哇哈!这个排气系统肯定帮你赚了不少钱。
我是赚了很多钱,他随声附和,但我赚到钱,不是因为这个系统设置能减少空气污染,而是因为汽车公司买下了系统,把它丢弃甚至埋在拱顶地下室里。
汽车公司讨厌这个系统,要是使用这个系统设置,汽车公司就得在他们的新车里安装某些附加设备。
销售汽车附件的公司也不喜欢这种排气系统,因为他们得用上更多高效能的原燃料。
这样也好——不把系统卖给汽车公司。
我也不晓得这会不会更好。
但是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对!我真的生气了。
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在一艘油船上工作——认认真真用棕色肥皂和帆布冲洗挡板的时候,我就生气了。
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我在岸上买了一瓶洗洁剂。
试用后觉得很好,洗得既快又便宜。
于是我把这瓶洗洁剂带给工头。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对准我的嘴巴狠狠地来了一拳,声称他比谁都清楚了解这份工作。
不过他那时暍醉了,所以事情也没让我太难堪。
最倒霉的倒是:我是船上的老水手们口中所说的‘为公家着想的蠢蛋’(船上最肮脏的叫法)。
他们经常合伙对付我。
我真的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阻碍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这个问题啊,我思索了一辈子!我总算有了些想法,它们在我脑海里萦绕不散。
这个想法就是‘提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那样的方法?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方法?对于任何事情任何情况,人们总是有下一个问题——尤其当你想得到答案,并且答案永远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时候,那么你就会不停地发问。
但可悲的是,我们活在一个人们永远不会提出下一个问题的世界!我付出的一切已经得到回报。
我拿走的是人们不需要的东西。
如果我一直因为这而生气,这是我自己的错。
我得承认这是因为我不能停止去问下一个问题,乃至找到它们的答案。
在我的实验室里,摆放着6件真正能够轰动一时的、还没有任何其他人见过的杰作,另外还有50多个发明的构思蓝图仍藏在我脑子里。
可惜,即使人们知道沙漠有那么一天将变得绿草如茵、鲜花盛开,但他们仍旧互相残杀。
面对着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即使矿物燃料早已经一次又一次被证实会导致全人类的灭绝死亡,人们还是冥顽不灵,投入数以10亿计的资本寻觅石油的踪影。
是的,我真的生气了。
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呢?她保持沉默。
任由他的话久久地徘徊在院子里,回荡着,然后通过天井顶部的小涧传到遥远的天边。
她静静的聆听,让他感到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孤单一人——她和他同在;她默默地等待他不再发狂不再愤怒。
当他完全领悟她的心意时,他像只绵羊似的对她咧嘴而笑。
过了好久,她打破宁静,对他说:其实你可能已经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没有那么准确恰当。
我认为,人们已经习惯生活在古人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中,因此他们不想也不愿意去尝试、去思考新的东西。
但有件事情是值得我们关注的——恰恰在我们提出问题的同时,问题的答案便早已蕴涵其中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把手放在火炉上,很自然地我们就会尽量避免被火烫到。
这样答案不就很清楚了吗?外界一直拒绝你所做的一切,这正暗示着,现在是时候去问问为什么了。
答案早就摆在那,只等着你去寻找。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人类就是太愚蠢。
那不是答案,你知道的。
那什么才是?哦,我也不晓得该怎样告诉你!我只知道,做任何事情,别人所关注的比你所做的更重要。
如果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如何从这棵树上找到答案了,不是吗?真是叫人吃惊!他惊叹不已。
人们生活在世上,也种植植物。
你修剪盆景的目的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但是我肯定——你一开始修剪的那棵盆景一定不是最强壮健康的。
它弯曲而瘦弱,但长到最后却变成了最美丽的。
当你想要塑造人性,你—开始就应该牢记这个道理。
对你的过去……我不知道是取笑你那张被打的脸,还是对着你的嘴巴猛击的那—拳!说完,她站起身子。
这时,他才意识到她是如此的高挑。
我必须走啦。
她说。
不要走。
过来吧。
我说一个比喻。
只要你听到这个比喻你就会明白一切。
他挽留她说。
噢,我不是害怕知道这个‘一切’。
但是我必须走。
你在害怕,害怕提出下一个问题吧?他问题提得很机灵。
是啊!怕得要命!但无论如何,你问吧!不。
那我来问。
你说我生气、恐惧,你想问我怕什么?是的。
我怕的是你,怕你就这样死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艰难地说下去:你就是有办法让我说实话。
我是想说说你正在思考的事情。
你在想:我害怕任何亲密的人际关系;我害怕自己不会拆开质谱仪,或者看到余弦切线表就忧心忡忡。
我不知道如何应付它。
他语气诙谐,但双手却不停地颤抖。
她温柔地回应他:你给盆景淋水只淋一边或者只让阳光照射盆景的一边,这不就证明你懂得如何对待它嘛。
你对待它,就像把它当成有灵性的生命、物种,或女人。
假如你让它顺其自然,再花点时间和心思,它就会变成你想要的。
他接着问道:我觉得你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在那棵树下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脑海浮现着一个影像:两棵扭曲瘦弱的树木相互扶持。
你觉得它们可以一起塑成完美的盆景吗?良久,他鼓起勇气,问了下一个问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漫长的寒日》作者:伊丽莎白·比尔乃鼎斋无机客 译1976年2月的最后一个日子里,惹人注目地,克里斯汀·威塔克在这个寒冷的星期三的夜晚神智清醒地爬上了床。
威塔克是个直脾气的大块头男人,他青筋暴起,有着一副酗酒者惯有的毛糙皮肤以及粗声粗气的嗓音。
他胖得并不惊人,可他的脖间累积下的那一圈脂肪却着实让人称异;他的下颚和双下巴坠伏在咽喉和领口上,在他耳朵下面,脊椎骨的两侧堆着两大块肥厚的皮肉,样子就像肥猪身上的后腿肉。
他戴着一枚结婚戒指,因为他的双手肿得厉害;他从没能够脱下戒指。
威塔克拖曳着脚步,沿着枫树大街行走着,一点都没有留意到人行道上几股融化的雪水又冻结住了。
云朵像一大把棉絮,累在山脉上面,勾勒出一片广袤无边、撕裂的、大海般的天空。
灰色的山上是白色的云彩,白色的云彩上是白色的天空,白雪覆盖的山峰绵亘而下,直到山麓上积满冰霜的众多小丘,围在小丘之中的,是一道低洼而又寒冷的山谷。
他的手套已经陈旧不堪;他把双手紧紧地挤进口袋里,以抵御酷寒。
右手手套的大拇指上有个破洞。
威塔克在走路的同时懒散地用大拇指抵着皮肤,摩擦着大腿上的脚毛。
寒风渗进他穿的工装裤里面,他的双腿刺痛得难受。
他喝醉了酒。
依着威塔克的标准,这还不算是醉酒熏熏,但也醉得足够让寒冷没法像它本有的那么伤人。
他看见一个女人从身边经过,女人的小孩走在她的前面,可她们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的。
那小男孩外面穿了件破旧不堪的灯芯绒外套,这点温暖还不够抵消那铁一般的酷寒,他的母亲于是把她那裸露在外、冻得发青的手指掩在了儿子的耳朵上。
威塔克扭动着公牛般粗大的脖颈,转过脑袋,目视着她们离去。
那妇人迅速低下了头,不敢正对他的目光,由于寒冷抑或是害怕,她的肩膀朝着耳朵紧紧地缩起。
威塔克想起了他自己的小孩,托尼。
他想起托尼在一间半数时间里都没暖气供应的公寓里瑟瑟发抖,然后他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双手在口袋里拧成了一团。
酷寒。
那房间总是冷冰冰的;他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在人行道石板缝隙里见到棵金凤花是在什么时候,他记不起自己上次用拇指甲掐下朵蒲公英的花冠是在何时。
威塔克迷迷糊糊地想到那些事纯属想象,是些从童年一直带到成年的幻想——就像是复活节兔子和圣诞老人。
但温暖必定会来而又返,难道不是么?暖和得足以融化冰雪于大地之上,从而让融化的雪水曲曲折折,流过坑陷,顺势而下,涓涓细流淌过人行边道,在看似坚硬、实则不堪踩踏的山脊冻结成冰。
暖和得让屋檐下垂下根根冰锥,就像加速放映的缩时效果下的钟乳石。
威塔克但愿自己能够记起上次看到太阳是在什么时候。
他转动了下左脚,动作并不平滑流畅,而是次跌跌撞撞的转身,然后他抬头凝视着山脉,云朵聚拢在一起,缭绕在重重山峰的周围。
威塔克在他那件小得可怜的外套里不住地打颤。
托尼会很冷的。
愈加的寒冷。
威塔克在直面寒风的同时低下自己的头颅;风像玻璃片一样刺割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头处几乎都磨穿了。
零星的盐渍像结霜的花,散布在皮革面上,密布在他的袖口上面。
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停靠在路边,发动机仍在工作。
从尾喷管里缭绕地冒出缕缕绵延的尾气,让威塔克不禁窒息的同股寒风驱得烟气直往前冲。
威塔克他做着偷车的打算,将车开回家,让杰西卡坐在乘客位上,把托尼安置在后排座位,然后一直开着车,直到他们到达某个温暖的地方。
如果他凝神细听,他几乎就能听见杰西卡的声音。
克里斯,放手干吧。
做你必须要干的事。
他有时听到点东西。
他对此早已适应。
威塔克费力地穿过坑坑洼洼的积雪,走到了汽车边上,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戴着手套的手来。
必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舒展开紧握的拳头。
一根肌腱跟着一根肌腱,一块骨头接着一块骨头,他的整个身体想要绷紧。
威塔克伸手摸向乘客位那侧车门的把手,也就是正对着路边镶石的那扇车门。
铬黄的涂料在一撞之下落到他的手套上;当他猛缩回手时,他的手指被卡住了,格嘣一声冰块从把手上四裂落下,然后车门忽地打开了。
犁雪车早让白雪累积作了冰,尽是些有点发黄、脏兮兮的大块冰,然后车门在撞上泥迹斑斑的墙堤时砰地发出了厚重的一记响声。
车子里头很暖和。
洋溢着雪茄烟味的空气扑鼻而来,舒缓了他五脏六腑内的疼痛,真像夏日里的清风啊。
威塔克朝前俯下腰来,嘴里咕哝着,手先是放在膝盖上,后又撑在座椅上,由此将他的肥胖的躯体挤进了车内,同时伸出手用指尖去勾取钥匙。
他蜷身越过乘客车座,一条黄颜色的百衲被垫在他膝盖下面,他的裤子直缩到小腿处,从而任由寒风这位北极来的贵宾肆意爱抚他顿生的鸡皮疙瘩。
他没法容身于车内。
仪表盘紧紧挤着他的屁股。
变速杆猛戳他的大腿。
他应该从驾驶员那边进去。
他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
嗨!头一声的叫喊有气无力,可第二声就强硬多了。
嗨,你这狗娘养的。
嘿!威塔克畏缩了下,朝后退却,皮靴在棱条状的冰凌上不住地打滑。
他在扭身出车门时又蹭伤了髋骨、手肘、肩膀和屁股。
他没有坠倒在地,但却一直滑着脚步,弯扭着身体,扭动着他的膝盖。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脚;当他伸手去抓时,他的双手在惊惧之下紧紧地攥作了一团。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喊叫。
不住地喘息,胳膊臂抖得厉害,他手中所攥的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后像蝙蝠侠的披风似的不停扑动,威塔克连忙逃跑。
他的膝头刺痛不已,脚踝嘣嘣作响,每一步子都像一次打击回响遍他的周身。
他跑进一条小巷,在他大口喘气时,冷风刺得他的嗓子直发疼,每次呼吸都让人痛苦。
他在三个街区开外的一座空敞敞的公交候车亭里面停下了脚步,靠着开裂的树木他瘫倒在地,鼻涕和黏液从鼻子中滑落而出,砸在人行道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绯红色的闪光萦绕在他视野所见的一条漆黑的地道的四周;他的心脏扑嗵扑嗵跳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他的双手也合着节奏而晃动不已。
他听见一辆巴士正在驶来,却无法抬眼去看。
他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零钱,五指由于磨穿的皮手套而被冻得发僵。
随着液压机发出的咝咝声,驾驶员停下了都市巴士。
威塔克将自己拽上了阶梯,气喘吁吁,汗珠子在脖子上凝结作冰。
他付了车钱,开始不断地咳嗽,接着他在车头的一张破旧的长椅上勉强跌坐下来。
他弯叠着躯体,直到腰腹紧压着大腿,他不停咳嗽,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脏几乎快要被咳得变粉色为止。
他的手指紧抓着片布,透过他戴着的手套传来一股暖暖和和、无比柔软的感觉。
他朝底下望去。
一条黄色的被子——一条四分之一大小、孩童用的被子——紧紧攥在他的左手里。
威塔克在几乎要走到巴士过道末端时,才意识到他所将去往的那个家已不复存在,他才记起杰西卡正即将死去——明显地濒临死亡的边缘,除了在整形医院枕头上的那具昏迷不醒的躯体,她所剩无几——而托尼在七年里面从没对他讲过一句话。
不管怎样,巴士正在开往错误的方向。
……当托尼。
威塔克从外面的黑寂里急匆匆地奔进这家名叫金鹰吧的酒馆时,格雷琴和塔玛拉正在里面一边打台球,一边品饮着‘龙舌兰反舌鸟’鸡尾酒①。
每次那扇木头门开启,门上的水化玻璃嵌板都会在寒风中颤悠几下,酒馆里面那股闹烘烘即刻凉爽下来,提供了些许的解脱。
一支水平平庸的布鲁斯四重奏乐队正在糟蹋着《地狱恶犬穷追不舍》②这首歌曲,而美乐牌海莱芙③就是这个酒吧所能供应的最高档次的啤酒了。
托尼侧身穿过大门,涌进了温暖、挤满酒馆的人群以及喧嚣吵嚷之中。
他的喇叭裤绕着皮靴摆动着,剥落的墙漆不断落到他的手指上。
他拉下外套的拉链,将衣服打开,这样音乐和湿润润的暖意就可以溜进他的身体,之后他将蒙上水气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了下来,将它们在套衫上擦拭干净。
格雷琴有着一副更为敏锐的嗅觉。
当托尼的体味在她们身边缭绕而过时,塔玛拉看见她姐姐身体线条突然绷紧。
她循着格雷琴抬起的下颚和她那双褐绿色的眼睛瞥视的角度望去。
猎物到了,那副眼神说道。
塔玛拉拿起了她的台球杆,将它笔直地撑在地板上,然后挺直了她的脊柱。
他,格雷琴喃喃道。
他已经动过了那样他本不该碰的东西。
他已经横断了曲线的角度。
他现在在这儿,和指示所说的一模一样。
喔,他样子难看极了,塔玛拉回答道。
他体内是不是充满了汁液?呣,的确。
格雷琴默默地笑道,边点头边咧嘴微笑,露出了她的犬齿。
她整整了肩膀——她这具苍白无力、体态婀娜的异星人躯体的肩膀——然后将她那杯啤酒抵着嘴唇倾倒下来。
在她一饮而劲之时,双唇在杯沿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唇印。
这是件好事情,因为我现在渴得很呢。
大门看护者一旁等候酷寒与冰雪抓住他,塔玛拉说着。
抓住他,让我们变得强大。
为主人开启通道,为所有可以盛宴一顿的姐妹们打开通道。
格雷琴将空空如也的酒瓶放在一边。
我会过去看看他打不打台球。
当她看到托尼。
威塔克挤到吧台边上,要了一瓶百威低卡④、一瓶波旁威士忌,调制了份强力酒⑤时,格雷琴噘起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她顺着托尼的体味,穿过挤迫的人群,抖索地离开那些轻轻擦过她所用的躯壳的人类的弯来曲去的肉体。
他们的存在让人觉得针刺那般的不舒服,潮湿而又柔软,而比起被纠缠在人群里,更令人不悦的是掸拂她的刘海。
她磨拭了下触须般的头发,一直往前走,心中怀念着台球桌那些令人舒适而又精准的角度,她的妹妹,还有她的家。
而想到她的主人,那个骇人至极、骄奢淫逸的身形,他的存在导致的那些邪恶的曲线和拱弧。
她会为之效力。
然后她将被允许饱餐一顿,接着返回家中。
当托尼·威塔克扭身面对着这位刚刚撞了下他的手肘的年轻女子时,他紧张地急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她直到那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仿佛是那口吸气引起了她的注意,女子抬头朝威塔克笑了笑。
女子的金褐色头发中夹杂着几缕淡色发丝,她的颧骨和下巴周围留着些许的卷发。
她身材小巧,纤瘦得有些骨感,那对纤小的乳房却透过她所穿的针织上衣挺挺地鼓了出来,她的牛仔裤贴着她的髋骨而下,你光看一眼就能心潮澎湃。
她的手肘、双膝、肩胛全都弧线优美,而且她那对大大的眼睛——在吧台上方的灯光照耀下绿得如琥珀一般——冷冷放射着光芒。
某种朦胧不清让她的双瞳孔看来邪邪的,镜头般的形状,就像是短吻鳄的眼睛。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托尼在脑袋中有意识地组成这些词汇之前,就早已脱口而出。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那只古董表,它表面上那些蚀刻花纹的纹理在拇指的抚摩下感觉很是温暖。
他用指甲拨动着转柄,只是为了确认表还在——一个坏习惯。
它没在滴答作响。
托尼把手抽了出来。
女子将一只纤纤细手放在了托尼穿着的夹克衫袖管的小羊皮上,弄乱了上面的细绒毛。
当然可以,她回答说。
她的声音听来仿佛是从遥远之处传来。
女子莞尔一笑。
你会打台球吗?① 一种主要材料为龙舌兰酒、绿色薄荷酒以及柠檬汁的调制鸡尾酒。
② 著名流行歌曲,演唱者为CassandraWilson.③ MillerHighLife:美国第二大啤酒商旗下主要品牌的啤酒,始创于1903年。
④ 百威公司生产的一种低卡路里啤酒。
⑤ 强力酒:一种拼合了威士忌和清淡型啤酒的鸡尾酒。
酒性较剧烈。
巴士汽车上的乘客三三两两地少了起来,压倒一切的、洋溢着体味的躁热让位于一股凛冽的寒意,一直到威塔克成为最后一个乘客。
驾驶员催他在最后一站下车。
抱歉,伙计。
我要回公交总站。
这是规矩。
如果你在候车亭里等等,10点45分时会有趟回程的公交。
威塔克在台阶上端停顿了下,黄色被子被卷成一团,拿在他的手里。
巴士的液压机在尽量让最底下的那级阶梯紧靠人行道,在它的作用下,车厢地板变得倾斜。
现在几点了?巴士驾驶员碰了下自己所戴的帽子的帽沿。
她的容貌让人有种熟悉的感觉;威塔克心想这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杰西卡,尽管他没法真正地记起杰西卡的样子。
大约九点半,在那边有家酒馆,你可以在那里等候下。
女司机伸出一根带有咬手指痕迹的指头,打着手势,接着威塔克顺着它所指的方向望向一块霓虹灯招牌,牌子上正做着金鹰吧的广告。
一座类似谷仓的建筑物隐约呈现在停车场的另一边,摩托车以及小货车凌乱地停在四周。
威塔克回过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巴士驾驶员眼睛。
那双眼睛躲躲闪闪地进行着些暗示,打破宁静,扰乱了她身后的一片阴翳,但威塔克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他经常会看到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十点三刻?对天发誓。
巴士司机用她那只啃啮过的手指甲比划了下,威塔克则耸了耸肩膀,低着头,下巴躲在衣领里头,开始走下巴士车的台阶。
他迎着寒风,越过了停车场。
威塔克没有听见巴士驶走的声音,但当他回头瞧时,汽车已经开走了。
在酒馆里面,威塔克碰上了乱哄哄的噪音和拥挤作一团的酒客。
他在大门里头停下了脚步,他的黑色外套里面直冒热气,手中则不合时宜地抱着一条被子。
整个气氛一下子就感觉厚重和气闷起来。
他在突然袭来的热流下透不过气。
托尼没有见到威塔克走进酒馆,并且除非他仔细端详威塔克的脸孔,他不会认出他的父亲。
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管怎样讲,托尼那时正俯身于台球桌铺着的红毡上,球杆像湿漉漉的狗舌头一样,在他的指关节之间轻轻地一滑。
在他边上,塔玛拉将她的翘臀倚靠在球桌上,当她的衬衣衣角缩上去时,托尼几次瞥见塔玛拉那柔软的卵形肚脐,那让他分神不已。
托尼开球了。
撞球四散而开,彼此间叮当相撞,发出脆脆的、断断续续的撞击声。
两分球,四分球,都被击落球袋。
他咧嘴笑了笑,立直了身体。
全色球,他说道。
好运气,格雷琴称赞道,同时在迈步上前时用肩膀撞了下托尼。
比起塔玛拉,我真想和你对打。
托尼开玩笑似的要拍她一下;她低身躲闪开,但是托尼没有错过塔玛拉的笑容。
他在第三击时失了手。
当塔玛拉几乎毫无迟疑地接连击下八个球时,托尼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她的击球动作的经济高效给他的震撼最大,她那骨感的躯体的优雅姿态曲线优美、自然动人。
就像是蛇,托尼在心底想到,但比作蛇并不完全正确——蛇类整个身体是条曲线,而她则凹凸有致。
该死的,他说道。
我很高兴我们没有下赌注。
没有吗?塔玛拉讲道。
无论怎样,这只是点几何学的学问。
格雷琴将台球从槽道里重新收回。
她摆出一副确胜无疑的架势用三角框摆好台球,手臂一挥就拿走了框子。
塔玛拉?哦,塔玛拉说道:让托尼玩吧。
我要去给我的鼻子扑点粉。
她在给托尼一下挤身后,飘也似地走开了。
格雷琴微笑地看着托尼,露出一口秀齿。
这样的话,她讲道。
你想要休息下吗?妹妹,他现在上钩了。
我现在很是饿啊,姐姐。
我们能不能快点?是啊,我也想回家了。
家,塔玛拉赞同地做着期望。
她拖着脚,穿过人群,尽量避免接触到那些数量太多、滑溜溜、令人作呕、如虫子般蠕动的人类。
盥洗室里挤满了补妆和吸食致幻剂的女性。
她没有因为她们试图忘却自己的肉体的举动而谴责她们。
那些未经修饰、油腻腻的肉体。
蠕虫们的食物。
她不耐烦地等待着,直轮到她进小隔间,那个冷冰冰的、又令人宽慰的厕所间。
笔直的坚固的隔间,直来直去的弯角,还有彼此平行的线条。
当然有点龌龊,但这是人类这种肉乎乎的生物所能建造出的最好的厕所了。
至少,他们尽力过了。
塔玛拉在冷水下洗净双手,接着在热气下将其吹干,同时监听着格雷琴跟那个烦人的人类的整个对话。
烦人又危险的人类,她提醒自己道。
那个烦人又危险的人类拥有着寒冰与酷冬的力量,他能够随意地冻结永恒。
如果她想要回家,她必须注意记得这一点:这个体味袭人、弯来曲去、球茎样的生物能让时间在它的轨道上停止,能够触怒主人,以致于主人把她和姐姐派到这儿来做补救。
她们不仅需要摧毁猎物,还要发现他是如何犯下那些所做的事的,还要让事情回转。
我想要回家,塔玛拉哀怨地说道,这或者可能发自格雷琴之口。
她们差异没那么明显,只是一个猎手与另一个猎手的区别。
塔玛拉决定从吧台边绕过去,再走回到台球桌那边。
她嘴巴很渴,而且她知道格雷琴也是如此。
她们总是口渴,这些躯壳。
总是饥饿。
总是渴求,总是需要,总是在欲望中。
还不是简单的欲望,简单的需要——家庭、小巢窝、有序的汇流和时间流的线性演化。
不,都是些古怪而又极度迫切的欲望。
这些渴求不止的肉球。
她挤进吧台边上,给格雷琴和她自己点了瓶啤酒,另外给猎物要了份强力酒。
塔玛拉的旁边,坐着一个肥胖的男子,他穿着一件潮湿的黑色外套,手里紧攥着一条神奇的毯子。
就在塔玛拉将一张皱遢遢的十元钞票递过柜台、等待找零时,她旁边那个男人所散发出的那股渗着污秽与酒精的体味引起了她的注意。
格雷琴,塔玛拉说道。
我猜想有人奔着我们的猎物来了。
我们该尽快离开了。
威塔克已做下决定,不再等待那趟巴士班车。
他兜里的钱足够他喝上两三杯了,而且他还想自己能让某位老兄捎他一程。
在他喝上老酒时,威塔克想到该求助于那个老兄。
或者多试一次。
他不想回到外面的寒冷中去。
他拿起自己的苏格兰威士忌以及清水,转身想寻觅个座位。
他想要坐在吧台边上,但是所有的凳子都已被占去,而周围拥挤的人体把威塔克的大块头挤得呼吸困难。
他注意到一个左手拎着三瓶啤酒、右手拿着瓶波旁威士忌的体形纤瘦的女孩从他身体走过;威塔克目视着她穿过人群而去。
当他看见女孩走去的方向、看到谁又在那边等待着时,威塔克几乎要摔下了他的酒杯。
格雷琴比塔玛拉来得更加的危险,托尼心想道。
几乎看来她只需要看着台球,就能把它们击入网袋。
到塔玛拉带着酒水回来时,格雷琴已经胜了他三局,托尼很高兴自己可以从台球桌边罢手而去了。
瞧啊,塔玛拉一边把一瓶啤酒、以及一瓶托尼未曾点过的波旁威士忌塞进托尼的手中,一边说道。
凉丝丝的汗水在他的指间向外渗出。
酒瓶子在手中滑溜溜的。
托尼将它紧紧地握着。
这儿人满为患,乐队吵得满天地都是。
为什么不回到我们的地盘上去呢,托尼?我们有啤酒,还有大麻。
我们可以玩玩纸牌,或是别的什么玩意。
托尼眨着眼睛,眼神在格雷琴与塔玛拉二人之间挪动。
格雷琴脑袋后仰,正在喝干她的啤酒。
她的舌头在喉咙里面舔食回味,以捕捉到最后的几滴甘露。
托尼装出品味啤酒的样子,试图掩饰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他不禁纳闷,为什么格雷琴在如此饮酒的情况下还是这么的苗条呢。
到你住的地方去?当然,格雷琴一边应答,一边用手背抹着嘴巴。
为什么不呢?该死,托尼心想道。
这对姐妹。
当然可以,他说道。
托尼大口地喝光了他的那份波旁威士忌,将纯饮杯搁在台球桌旁边的扶手上。
那棒极了。
好极了,塔玛拉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有辆车子?当托尼把他的右手插进夹克衫口袋里、抚弄着怀表的转柄之时,他不禁想知道这块表是否是个征兆,他的运道是否最终将发生改变。
的确如此,托尼应声答道,接着他在领着二女朝大门走去之前喝光了自己的啤酒。
当威塔克瞥见他的儿子时,他的头一个反应就是躲到暗处里去,把他自己隐藏起来。
但是他又想到也许托尼会给他买份喝的,如果托尼不肯,至少也可以送他回家去。
然而当威塔克想到这关节上时,托尼早已走开了。
他两手边各带着一个纤瘦的女孩,朝着酒吧门口大步走去。
威塔克一口干尽老酒,脚步不稳地朝前走去,毫不理睬他穿行两侧被碰着的酒客们的抱怨。
对不起,威塔克说道。
劳驾。
对不起-死胖子,他们回应道。
他们到底是在做回应,还是在嘲笑威塔克手臂上抱着的那条黄颜色的毛毯子?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要拿着那毯子啊?他为啥没把它处理掉呢?他紧紧地攥着毯子,挤身穿过了人群。
托尼!威塔克高声呼喊道,但是乐队声音太响了,托尼已经在门外头了。
一个女孩扭过头看了眼威塔克,威塔克绊了一下,几乎失足摔倒,这是因为,有段时刻——就仿佛张面具滑落——那张凝视着他的脸孔不是人类的面孔。
这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孔。
一对硕大的眼睛、绿颜色中泛着金色,在一堆像小孩子的魔力拼图玩具般的枝枝丫丫里燃烧着火焰。
一排密集丛生的牙齿,似乎要一切东西都咬得粉碎,再吞进胃里,而那只搁在托尼手臂上的手也渐渐变成一只锐爪。
威塔克早已适应于见到一些虚幻的事物。
即便如此,这副嘴脸还是吓得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在烟气的叮刺下猛眨眼睛。
这东西在冲着他微笑,同时随着它的上肢热切的一挥,那东西带着托尼走出酒吧,踏进黑夜与酷寒之中。
寒冷隔着脸部皮肤击进托尼的身体,劲头大得令他畏步不前。
他浑身瑟瑟作抖,肌肉紧缩做一团,冻得发疼,托尼的右手不时地敲击着怀表,左手则紧曲成一块,手指指甲刻进手掌中。
车在那儿,托尼朝着泊着的一辆淡蓝色AMC康克得硬顶越野车点了点脑袋,同时讲道。
那辆车在停车坪远远的另一头,远得让他不想走过去。
然而塔玛拉与格雷琴没有迟疑。
她们一人挽起托尼的一条胳膊肘,拉得他往前走去,他的皮靴底下,洒满盐粒的冰屑感觉粗糙而又滑溜。
你们俩女孩子住哪儿啊?托尼从战战作抖的齿间发声问道。
别担心,格雷琴说道。
到了我们会指给你看的。
这么说,托尼,塔玛拉说道,有没有什么如果你愿意,可以让它改变的事?改变?就是。
塔玛拉停顿了下。
就好像你有台时间机器。
然后你能够回到过去、改变一些事情。
它会是什么呢?托尼全身紧绷,双手收紧。
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玛拉抵着他的手臂耸了耸肩。
就像我会重新读一次高中。
拿到更优秀的成绩,接着去念大学。
就像是那样。
哦,托尼说道,接着嗓子吞咽了下,强迫自己松开手中的怀表。
她们根本没法子知道,也根本不会知道。
我会阻止我母亲的死亡,他说道。
我会避免让她生病。
医生说她如今随时都会死去。
托尼又咽了口口水,在心底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随时。
甚至是明天。
无论如何会是在三月里。
她会在三月里死去。
当他们走到托尼的汽车边上时,格雷琴抚向托尼的手臂。
托尼依次从两人的手中摆脱开去,开始摸索自己的钥匙。
你现在不该跟你的妈妈在一起么?塔玛拉问道。
随后的片刻,托尼双目紧闭。
酷寒使得眼睛刺生生的痛。
她今晚上不会死的。
托尼,这就是你做那些事的原因吗?格雷琴问道。
女孩们往后退却,给托尼让出地方,以便于他打开车门。
我做哪些事的原因?托尼听见有人从停车坪另一侧朝着他们走近,脚步声显得沉重而又匆忙,接着开始转变了方向。
车钥匙在托尼的手中喀哒作响。
为什么你要让冬季停滞不走,塔玛拉说道。
托尼几乎没在听她讲话。
他只顾着对视他父亲的双眼。
托尼,克里斯汀。
威塔克开口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声音十分的镇静、平和、严肃,不是以前那个托尼所畏惧憎恨的醉鬼的咆哮轰鸣的嗓音。
但他的气息中直冒酒味,托尼由此朝后却步,远远地避开他的父亲。
远离那些假冒伪装的女孩子们。
威塔克感觉好比自己肚子上挨了一拳。
那些女孩们趾高气扬,仿佛随时都会亮出她们的尖牙利爪。
他朝前迫去,纵使托尼恰在那时后退到他的车边上。
托尼——不,托尼回答说。
他扭身面对着一个女孩。
你刚才说了什么?在一瞬间,她的眼睛被光照到,闪现出橘黄的色泽。
这就是你之所以让冬季停滞不去的原因吗?这样你就不必眼睁睁的看着你母亲死去?托尼,你到底是怎么干的?突然地,她看起来健壮了许多,不再那么像个纤瘦的女孩,线条变得直来直去,曲线消失了。
他妈的,托尼咒骂了一句。
他的手掌猛地插进口袋,接着攫着某件东西挪了出来。
他看向塔玛拉,见到她早已又后退了两步,现在正半蹲着,从她尖尖的下巴流淌下口水。
他妈的,真是像头大丹狗,要不然也是之类的东西。
但是一道光在它的纠缠不清的躯体内一闪而过。
格雷琴扑到塔玛拉的旁边,绕着威塔克与托尼兜着个大圈子,将二人逼退到汽车边上。
饥渴,塔玛拉在蹲伏下来时嘶叫道,它悲嗥着,舔着自己的满是老茧的脚爪。
威塔克和托尼听到它们的脑壳骨里发出一道厚重而又空洞的声音。
家,格雷琴应道。
不要反抗,那只会让你们更受伤。
他妈的,托尼一边摸索着手中的那件东西,一边咒骂道。
威塔克现在能看见那是何物了;那是托尼的祖父传下的古董怀表,托尼正在试图撬开表的背壳,圆弧状的面板上有把插销,隐藏着某种小密盒。
威塔克一步上前,挡在了他儿子的前面。
没关系的,威塔克说。
只要——它们要些什么,就给它们。
她们要的是我。
托尼说道。
威塔克没能分出神来瞄他儿子一眼:除了那两只紧紧盯着他们的神秘猎犬,他没工夫照料到别的任何东西。
它们的骨瘦如柴的巨硕身体上肋骨紧绷、瘦瘠不堪,像慢慢潜进的猫眯般犹豫不决。
它们只想要——给我们那个怀表,一只猎犬嘶叫道。
把表给它们。
威塔克说道。
他用没有拿百衲被的那只手点了点,接着就等待托尼把怀表给交过去。
它们不想要那只表。
托尼说道。
给我们怀表,接着我们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另一只猎犬蹲伏了身子,准备一跃而起。
威塔克在绝望下就像是驱赶蚊虫那般,朝着它挥动那条婴儿被。
猎犬在一惊之下,往后退却,口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吠叫;威塔克吃惊地朝下望着那条黄色的被毯。
魔力。
托尼仿佛觉得还不够荒谬,补上了一句。
哎,自从遇见那个巴士司机后,所碰到事就没几件讲得通的。
在那之前,坦白说也是那样子的——该从他决定偷窃那辆汽车开始算起。
威塔克转过身,背对着猎犬,同时将被毯抛到托尼头上。
蹲下来,他用一种父亲才有的嗓音轻声说道。
不要动。
托尼在父亲的佑护下,蹲伏在地,臀部紧紧地抵在车门上,冻得就快结冰,他的整个身体覆盖在那条小小的被毯下面,毯子的四角恰好能碰及地面。
第一头猎犬吠叫着,另一只则大声呼号。
它们使劲地撞向拖尼,将威塔克晾在一旁,就仿佛他引不起它们的一丝兴趣,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垂涎三尺、猛然扑上,它们触及被毯,将它轻轻松松地撕扯。
威塔克狠狠地往地上撞去,在嘣地一声中他的屁股撞得欲裂,手肘处皮肤擦伤。
他忘记了戴上手套;现在手掌在冰屑与盐粒上如灼烧般疼痛。
嗨!他大声喊道,同时勉强地站直身来。
嗨,你们这群婊子!到这边来!它们对他毫不理睬。
它们互相叠起身体,使劲想够着托尼,但它们失败了。
威塔克屏住了呼吸,朝前爬去,在膝盖处磨破了裤子。
猎犬们把他推到一边,又长又古怪的爪子抓挠着他的手臂和手掌,留下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拖尼拱起背脊,瑟瑟发抖,明白得知道不该抬起头颅。
他挤作一团,紧缩到膝盖和手肘处,紧紧地弯曲身体,直到被毯下的人形像只海龟模样才告罢休。
威塔克在猎犬们的咆哮声中甚至都可听到儿子的呼吸声、又长又抖的抽泣声。
猎犬们再一次地往前冲刺,企图叠起身体,但又失败了。
朝我来啊。
威塔克叫道。
他立起脚来,握紧挡泥板,将自己拉了起来。
从他的手掌直到弧线状的车身,鲜血凝结。
他将血痂扯下。
该死的,朝我来吧!猎犬朝后退步。
它们围成一圈,不断地低声嗥叫。
一只欺上前来,干瘪的爪垫外展在沥青地上,然后用鼻子嗅闻着威塔克的手掌,用犬齿抚拭着他的皮肉。
我们永不疲倦,她叫道。
我们永不败亡。
你放过我的孩子。
威塔克没法站直身体,他的双肺疼得要命,胸腔像被锁紧了。
他踉跄地走上前来,加快步速,将血淋淋的双手搁在大腿股上。
主人家这男孩就是那扇门和钥匙我们没法回家,两只猎犬立即叫道。
我们很饥渴。
除非他遭到惩罚,不然我们就无家可回。
我们就将毁灭。
那惩罚我吧。
我们是仆从。
你不适合。
主人不会满意的。
不管怎样,威塔克说道,同时他发现不知何故,他竟有力量挺直腰板。
他是我的。
我的血肉。
灵感向他突袭而来;他也不知何故。
我有优先主张权。
猎犬们嘶叫着潜近。
它们摇摆着皮包骨头的尾巴,竖起它们的尖耳朵,整个躯体都紧紧地绷起。
我们没法回家,一只喊道。
我们很饥渴,另一只应道。
走开。
威塔克吼道,同时血淋淋的手朝外点去。
它们的眼睛内似乎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碰上了威塔克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又无情。
他朝前迈上一步。
而在毯子底下,托尼畏缩着。
右手边上的猎犬首先低下了头。
它往后退了一步,尾巴坠落了下来。
她的姊妹咆哮着。
我们不会忘记,她喊道,接着在转身追上她的姊妹前再一次地怒目瞪视了一眼。
悲嗥、退缩、不断地回头望,猎犬们走了。
它们在彼此间不断的绊绊磕磕中离去了。
威塔克看见它们变得越来越高、腰板越来越直,从猎犬模样又变回了妙龄女郎。
当她们彼此搀扶着离去时,她们所穿的衣服从瘦弱的、不合意的躯壳上垂落下来。
一个人不停地哭泣;另一个则不服气地走着步,弯着腰儿,将她的姊妹扶正。
威塔克感觉到几乎快要怜悯她们了。
托尼缩得更紧了,不敢抬起头来。
威塔克闭上了眼睛。
当威塔克憋住呼吸时,寂静跟随而来,漫长的寂静。
当他最终吸进一口气,他的胸部火辣辣的痛,接着在酷寒下感觉到更加的疼痛。
托尼的嘴巴不停地咒骂着,威塔克逼着他一次1/4英寸地舒展开他的十指,接着睁开眼睛。
眼泪已经将他的睫毛冻结在一块;他不得不再三擦拭,才得以睁眼。
托尼早已将毯子从他的头上扯下,正在停车场上的积冰里摸索着,试图找到他的车钥匙。
他的手指摸到了一样东西。
他在胜利下欢呼起来,然后抬起头来,遇到了威塔克的双眼。
该死的,他咒骂着站起身来。
当毯子掉落下来时,他尽管一手拿着怀表,一手握着钥匙,还是一下把毯子抓住,然后把它交给威塔克。
威塔克接住毯子,将它叠在手臂上。
这是偷来的,他无望地说明道。
我应该早就知道。
托尼手里一动,重新把怀表塞回裤兜里。
威塔克阻止了他,把手架在他胳膊上,血流到托尼的袖管上。
托尼没有往回缩,但威塔克能感觉到他在竭力控制那股冲动。
威塔克咽下口口水,还是开口问道。
怀表里面是什么?当你的手没在颤抖时,很轻松就能打开表壳。
托尼没说一句话,就给他展示了里面的杰西卡的照片,而威塔克早就预料到了。
杰西卡的一头鬈曲的棕褐色头发,还有那如小鸟般的双手。
这是我的过错,威塔克说道。
如果我早点注意到——如果我早点带她去看医生——你认为我不明白这点吗?托尼用拇指不断地摩擦着表的转柄。
你认为那会让事情好转吗?不,威塔克说。
当然我也很想念她。
那你去看过她吗?威塔克摇了摇脑袋。
不,不,但是他可以想象出杰西卡的模样。
被由内而外地蚕食,依旧在苟延残喘,但是就如具蝉壳般毫无生机、干干瘪瘪。
托尼没有抬头,只是紧捏着怀表转柄。
威塔克能听见表的嘀嗒音。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回弹,像盘簧折断发出的声音一样的尖锐。
他睁开眼睛,发现托尼目视着自己的面孔。
好吧,威塔克说道。
我是该去——爸爸,跟我回家。
我们一大早就到医院去。
突乎其来,一瞬之间,就好像托尼一旦要说出心底的话,就必须要一古脑的讲出来。
威塔克叹了口气。
他将一只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在自己皮厚脂肥的脑袋瓜上摩擦着自己的手掌。
儿子,我是个酒鬼。
托尼耸了耸肩。
明天再喝酒去。
今晚就跟我回家。
我有住处。
明天?威塔克说道,只是为了看看他是否能说动托尼开嘴笑笑。
明天有什么事?我们要去查清楚春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托尼回答道,同时打开了汽车车门。
克里斯汀·威塔克在那个星期三的晚上神智清醒地爬上了床。
紧接着,星期四在早晨的一阵春雷之后来到了。
《漫长的周二之夜》作者:[美] R·A·拉弗蒂是夜,当一对年轻夫妇沿街闲逛时,一位叫花子拦住了他们。
今晚可得多多包涵,他轻触帽沿向他俩致意说。
你们二位好人能先借给我一千美元,好让我重新挣回我的财富吗?上星期五我给过你一千美元呢,那年轻男人说。
你是给过,叫花子回答,我还让信差在午夜之前还给你十倍的数额呢。
有这回事,乔治,他给了,年轻女人说。
亲爱的,给他吧,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于是,年轻男人给了他一千美元;叫花子轻触帽沿向他们表示感谢,又去为挣回他的财富而忙碌了。
走进金融市场时,叫花子在路上遇见本城最漂亮的女人艾黛范莎·伊帕拉。
艾蒂,今晚你要嫁给我吗?他兴高采烈地问。
噢,我不这么想,巴兹尔,伊帕拉说。
我常嫁给你,可今晚我好像还没有什么打算。
不过,等你发了第一、第二笔大财,你可以送一份礼物给我。
我一向乐此不疲。
然而,当他们分手的时候,她却自言自语:可是,我今晚该嫁给谁呢?那叫花子就是巴兹尔·巴吉尔贝克,他在一个半小时内就会成为天底下头号富翁。
八小时之内,他会四次发大财,四次落魄潦倒:这些财富并不是芸芸众生获得的那种区区小数,而是巨大无比的天文数字。
阿贝巴尔斯阻滞块从人的大脑里摘除之后,人们开始更快地做决定,而且做出的决定往往更好。
阿贝巴尔斯阻滞块过去一直阻碍着人类的思维。
当人们明白它为何物且知道它没有任何实际作用时,就通过简单的童年变位外科手术把它摘除掉。
此后运输和制造业飞速运转,凡事瞬间完成。
过去需要花上几个月或几年时间的事情现在只需要几分钟或几小时就能做到。
一个人在八小时之内能同时承担一项或几项相当复杂的工作。
费雷蒂·菲斯库刚刚发明了一部手提模件。
费雷蒂是一个夜盲人,这种模件具备这些人的特征。
人们根据各自的性格和爱好,把自己分为曙光人、昼盲人和夜盲人三类;或者分为黎明人(活动于凌晨四点到中午时光)、白昼人(活动于中午至下午八点的时光)和夜晚人(活动于下午八点至凌晨四点的时光)。
这三类人的文化、发明、市场和活动都各不相同。
作为一个夜盲人,费雷蒂在漫长的周二晚上八点刚刚开始他的工作。
费雷蒂祖了一间办公室,让人搬来一些家具。
这用去一分钟时间,洽谈、挑选和安装几乎在一瞬间就大功告成。
随后他发明了手提模件;这又用去一分钟时间。
紧接着他便拿去生产并投放市场,三分钟后,手提式模件已提在重要买主的手上。
手提式模件轰动一时。
它是个挺吸引人的玩艺儿。
三十秒之内,订单源源不断飞来。
到了8:10,每位显赫人物都有了一部崭新的手提式模件,形成了一种时尚。
手提式模件开始一批一批售出,每批数以百万计。
它成了今晚最有趣的一种时尚,或者说,至少是今晚初夜时分的大时髦。
手提式模件没啥实际用途,就跟萨默基的诗句一样毫无用处。
但这玩艺儿很吸引人,其大小和形状可以使人在心理上得到满足,而且可以提在手上,设置在桌子上,或者安装在任何一堵墙上的模件壁龛里。
自然,费雷蒂变得非常富有。
本城最迷人的女人艾黛范莎·伊帕拉历来对刚刚发迹的阔佬感兴趣。
大约8:30,她来看望费雷蒂。
这里人们做决定很快,艾黛范莎来的时候,心里早就盘算好啦。
费雷蒂也极快地拿定主意,同朱迪·菲斯库在小法院办了离婚。
费雷蒂和艾黛范莎就去巴莱索·多拉多旅游胜地度蜜月。
这次蜜月旅行妙不可言。
艾蒂所有的婚姻都妙不可言。
这里天空明媚,景色诱人。
著名的瀑布飞泻不停,水泛金光。
邻近的石头是蔓生人砌成的;山脉是碎矿石人堆高起来的。
沙滩简直就是梅雷维利沙滩的翻版,今晚初夜时分的畅销饮料是蓝色苦艾酒。
但风景——无论是初次游览还是问隔一段时间旧地重游——若认真看一阵子倒是令人心肝叶叶动,再逗留就毫无意思了。
即刻挑选和即刻烹调出来的美味佳肴迅速享用完毕;蓝色苦艾酒已失去了原有的新鲜感。
情爱对于艾黛范莎和她的情夫来说乃是闪电般迅速又是费心劳神的事;再重新来过已索然无味了。
因此,艾黛范莎和费雷蒂只度过一小时豪华的蜜月。
费雷蒂希望保持他们的关系,但艾黛范莎瞥了一眼动态指示器。
手提式模件受到人们的青睐只持续了今晚三分之一的时间。
它早已被显赫人物抛弃一旁。
费雷蒂并不是一个经常发迹的人。
他每周只有一个夜晚享受事业的辉煌。
他俩回到城里,9:35在小法院离了婚。
库存的手提式模件廉价抛售出去。
最后一批将处理给到处寻找便宜货的曙光人,他们无所不买。
下一步我该嫁给谁呢?’艾黛范莎叹了口气说。
瞧这夜晚,够漫长的。
巴兹尔?巴吉尔贝克在买人,金融市场里流传着这句话。
但话音未落,巴兹尔·巴吉尔贝克又再抛出了。
巴兹尔?巴吉尔贝克爱赚钱,看他一边工作一边操纵着整个金融市场,动动嘴唇召集收款员和一伙称职的职员,这真是一大快事。
帮手们将他的叫花子破衣烂衫扯下来,给他换上与他现时主宰者身份相称的宽外袍。
他打发一个收款员还给先前借给他一千美元的那对年轻夫妇以二十倍的钱。
他还打发另一个收款员送给艾黛范莎?伊帕拉一份更丰厚的礼,因为巴兹尔很珍惜他们的关系。
巴兹尔获得操纵综合动态指示器的权利,且在上面作了些手脚。
他使某些刚刚在两小时内发展起来的大企业跨掉而后把它们的废墟拼凑成一件好东西。
现在他已经做了几分钟世界头号富翁。
他为钱所累,无法像一小时之前那样运作自如。
他成了一只大肥羊。
一群凶残又精明的狼团团围住他,伺机把他拽下来。
转眼之间,他失去了今晚第一次财富。
巴兹尔的秘密在于当他充满金钱达到爆炸点的时候,他乐意轰轰烈烈地破财消灾。
一个名叫马斯威尔·毛瑟的思想家刚刚创作出一部光化性哲学的著作。
完成这部著作,他花了七分钟。
想要创作哲学著作,你采用可行性提纲和思想索引;你开动激活器寻找每一部分内容的用词;一个内行还会使用自相矛盾馈入机和十分惊人的类比搅拌机;然后你校对特别的观点和个性化的签名,这样,一部好作品就间世了,因为像这样的作品,优秀率已成为自动化的最低值。
我还得在蛋糕糖面上撒些果肉,马斯威尔说完,便推动操纵杆进行此项工作。
这样撒上一撮撮诸如原始的、启发式的和代酶化①等等词语,就不会有人怀疑它是不是一部哲学(①代酶化:原文是prozymeides,这个词是作者杜撰的,译文也是杜撰的。
)著作了。
马斯威尔?毛瑟将著作寄给出版商,每次大约过了三分钟,作品就被退回。
退回的作品总是附有出版商对作品的分析和退回的理由——主要是因为有人写过而且写得更好。
三十分钟里,马斯威尔寄十次,收到十次退稿,于是失去了信心。
写作中断了一阵子。
拉迪奥的作品在最近十分钟内轰动一时,出版商这才意识到毛瑟的专题论著既回答又补充了拉迪奥的作品。
于是,在此次中断后不到一分钟,毛瑟的著作被采用并得到出版。
出版后头五分钟的评论显得小心谨慎;真正热情洋溢的评论随后出现。
这是今晚初夜和午夜期间出现的一部真正堪称伟大的哲学著作。
一伙人说这可能是一部传世之作,甚至对第二天早晨的曙光入仍然具有未尽的魅力。
不消说,马斯威尔一下子发起来了;不消说,大约午夜时分,艾黛范莎跑来看他了。
作为一个革命性的哲学家,马斯威尔认为他们可以做些自由安排,但艾黛范莎坚持必须结婚。
于是马斯威尔和朱迪·毛瑟在小法庭离了婚,同艾黛范莎一起走了。
这个朱迪虽然不如艾黛范莎那么明艳,却是本城最快的捕猎能手。
她只对昙花一现的要人有昙花一现的兴趣,而且她总是抢在艾黛范莎之前出现在猎场上。
艾黛范莎自以为是她抢走了朱迪身边的男人,朱迪却说艾黛范莎是在捡她吃剩的猎物,仅此而已。
当朱迪一阵风似的跑出小法庭时,她总是嘲笑说:啊哈,我先得到他的。
噢,那该杀的小骚货!艾黛范莎总是无可奈何他说。
她总是捷足先登夺走我的权利。
马斯威尔和艾黛范莎到名胜百音盒山度蜜月。
蜜月旅行妙不可言。
这里的山峰是邓巴人和费托人用绿雪堆成的。
(在金融市场,巴兹尔正在积累他第三次且是最大的一次财富,其数额可能超过上星期四的第四次财富。
)这里的木造农舍比真正的瑞士农家更具有瑞士风格,每间屋都关着活山羊。
(今晚午夜时分的第一号偶象朋星斯但雷?苏尔道奇尔出场了。
)午夜的畅销饮料是格洛曾盖伯、伊芙契丝和加桃红色冰块的莱恩酒。
(在城里,显要的夜盲人正在名人俱乐部作午夜消闲。
)当然,这次蜜月妙不可言,艾蒂所有的蜜月都妙不可言。
但她对哲学从来没有真正感到兴趣,因此,她只安排了特定三十五分钟的蜜月。
她看了看动态指示器以证实时间准确无误。
她发现他的现任丈夫已经失去了时效,他的著作被讥讽为毛瑟的耗子①。
(①在英文里,毛瑟和耗子读音相近,即mouser和mouse。
)他们返回城里并在小法庭离了婚。
名人俱乐部的成员并非固定不变。
成功是取得会员资格的必备条件。
巴兹尔?巴吉尔贝克可以被吸收为会员,晋升为主席,也会因为他是个穷叫花子而在一个晚上被开除三至六次。
只有达官贵人或者享有片刻辉煌的人才可以人会。
我想在早晨黎明人的时光我要去睡觉,奥费卡尔说。
我可能去凯姆玻利斯那个新地方睡上一个小时。
据说那儿的人挺不错。
你睡哪儿,巴兹尔?小客栈的大统铺。
我想用米蒂亚方法睡上一个小时,伯恩班纳说。
他们有一个新的好住处。
或许我还会用普拉森卡过程睡上一个小时,再用多尔米黛奥方法睡上一个小时。
克雷克每个时期都用自然法睡上一个小时,奥费卡尔说。
不久前我那样睡了半小时,伯恩班纳说。
我看哪,一小时大长了,咱花不起。
你试过自然法吗,巴兹尔?一向如此。
自然法外加一瓶廉价威士忌。
斯但雷·苏尔道奇尔一周来成了最灿烂的偶象明星。
不消说,他非常富有,于是艾黛范莎去看望他,是时大约凌晨三点钟。
啊哈,我先得到他的!朱迪在小法庭草草离了婚,乐呵呵地说了一句讥讽的话。
艾蒂和天真的小伙子斯但雷去度蜜月。
跟行业中最热门的活宝共度良宵总是大有情趣的。
他们之间精力旺盛,动作粗俗。
此外还有名声,艾黛范莎喜欢名声远扬。
谣言作坊的机器开动了。
他们的婚姻能维持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它会成为夜盲人少有的婚姻之一,拖过今晚所剩下的时光,并持续到白昼的时光吗?它甚至会像某些人那样持续到第二天晚上吗?事实上,婚姻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时差不多接近这个时期的尾声了。
一个漫长的周二之夜。
几百种新产品已进入市场。
二十个剧种风靡一时,三分钟和五分钟的短剧,还有一些长达六分钟的剧目。
倘若晚些时候没有轰动一时的演出,《九时夜市》这个十足卑劣的剧目似乎就要粉墨登场作为今夜的压台戏了。
百层高楼一幢接一幢耸立起来,住过一阵子废弃不用了,又被拆毁,以腾出空地来建更具当代特色的高楼。
只有平庸之辈才会使用一座白昼人或黎明人用过的高楼乃至前夜夜盲人留下的高楼。
在八小时的时期之内,这座城市至少相当彻底地重建了三遍。
这一时期眼看就要结束了。
世界头号富翁、名人俱乐部现任主席巴兹尔·巴吉尔贝克正同他的老朋友享受着美好时光。
今晚他的第四次财富是一个纸制金字塔,已升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但是当他品味着纸金字塔建立其上的市场操纵时,巴兹尔心里不禁发出一阵讪笑。
名人俱乐部的三名引座员迈着有力的步子进来了。
滚出去,你这肮脏的叫花子!他们粗鲁地对巴兹尔吼道。
他们扯下他身上的宽袍,然后带着讽刺的神情,扔给他那破烂的叫花子衣服。
都完啦?已兹尔问。
我还有五分钟时间呢。
全完了,一个从金融市场来的信差说。
九十亿美元,过五分钟全完了,还有另外几个人一同拉下水呢。
把这破了产的叫花子扔出去,奥费卡尔、伯恩班纳和其他老朋友一起狂叫着。
等等,巴兹尔,奥费卡尔说,喂,在我们把你踢下楼之前,把主席权仗交出来。
不管怎么说,明天晚上你又可以拥有它几次。
这一时期结束了。
夜盲人纷纷散去,到小客栈或闲暇藏身处熬过他们的低潮时光。
曙光人即黎明人接替他们充当起主角来。
瞧,你会看到一些大动作!那些黎明人做决定真的称得上神速,你不可能看见他们浪费整整一分钟时间开办一个企业的。
一个昏昏欲睡的叫花子在路上遇到艾蒂。
今天早晨请多多包涵,艾蒂,他说,喂,你明天晚上准备嫁给我吗?有可能,巴兹尔,她告诉他。
昨晚你娶过朱迪吗?我记不清了。
你能给我两块钱吗,艾蒂?没问题。
我想有一个朱迪·巴兹尔大约两点钟在飘飘然时装表演时被提名为十个着装最佳女人之一。
哎,你要两块钱吗?一块钱租个统铺,另一块钱买廉价威士忌。
不管怎么说,我在第二次发财时给过你二百万美元呢。
我两笔帐分开记。
好吧,给你一块钱,巴兹尔。
现在走开!我不能让人看见在跟一个肮脏的叫花子说话。
谢谢你啦,艾蒂。
我去买酒,到一条小巷里睡觉。
今晨请你多多包涵。
巴兹尔吹着《漫长的周二之夜》的口哨,拖着脚步走了。
黎明人已经开始在星期三早晨大显身手。
《漫漫长夜》作者:[法] 巴雅韦尔罗豪 译这是南极考察已定期化的年代。
法国南极考察使用最新冰下探测仪,在612号作业点上,探测到冰层下1000米处有一座建筑物的残骸、据冰川学家估计,它的年代在90万年以前。
更令人惊诧的是,这座废墟里竟有电台,它一直向地面发出超声波信号!惊人的发现使世界为之轰动。
由法、美、苏、英、中、日等17国组成的专家队立即奔赴现场,一项浩大的国际工程拉开战幕。
巨型机器昼夜不停地往冰山腰里钻着。
人们在冰面下的978米处,发现了那座遗址,奔腾着的白马,倒塌的楼梯,绽开的红花,都包裹在冰层中,当人们用喷气管喷射冰壁的时候,这些东西也随着冰壁一起融化了。
信号一直从地下传来。
探井穿过冰层,继续向土层和岩层深入。
在岩层下17米处,一个巨大的、用黄金铸成的圆球显露出来。
两周后,人们用仪器测出,这是个置放在一个台座上的圆球,直径为27米,空心,壁厚3米。
作业人员用激光等离子喷枪在圆球上烧穿了一个直径2米的窟窿。
第一批探险者爬了进去,他们踏上一条几米长的通道,通道的地面由黄金镶造,墙壁由一种多孔的青色物质建成。
美国化学家胡佛不小心碰了一下身后的队员,那队员想扶着墙站稳,谁知竟整个儿地滑进墙壁,摔了下去。
随着一声碰撞声,非金属的墙壁震颤着颓坍下去。
在升腾的烟雾中,人们看到那个队员胸部被一支黄金尖桩穿透。
人们将一个巨大的抽气管插入圆球,整整抽了一个星期。
崩溃后的圆壳内部,留下的是互相衔接的一具绝美、轻巧的金架,它的下面是一幢约9米高的卵形建筑物,微波信号正来自卵球内部。
强力橡皮吸盘从卵球的一道细缝处拉开了球壁。
法国医学专家西蒙捷足先登,俄国人类学家莱奥诺娃紧随其后,他俩都穿着耐寒的宇宙服。
外面摄像机的强光一扫卵球内神秘莫测的气氛。
地面上立着两个长形金座,每个金上放着一块冰块似的透明物,上面躺着一男一女,他们的脸部被一个精致的金头盔罩住。
两人的身材完美和谐,皮肤红亮发光,给人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感觉。
莱奥诺娃把仪器放在透明物质上,那是一种固态氦,指示盘显示:摄氏零下272度。
这几乎是绝对零度,所有分子均绝对静止的温度。
倘若在这种包裹物质的中心达到绝对零度,那么这对男女也就恰好处于他们进入到里面去时的那种状态,而且,他们可以在漫长的岁月中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顿时,全世界激动万分。
各报纸均以套色大字标题狂呼:《唤醒他们!》或者《让他们继续睡下去!》。
联合国为此召开大会。
巴基斯坦代表要求按人口分配冰川下的大量黄金;美国代表认为冰川下真正的财富是那两个人头脑中的学识,鉴于美国的科技水平,他建议将两个冰民运到哥伦比亚大学实验室;苏联代表微笑着站起来表示,苏联的人才和设备同样能担负复活工作,那对夫妇应拆开,苏美各负责一个;巴基斯坦代表听了暴跳如雷,怒斥大国企图通过瓜分过去的秘密而达到瓜分未来的霸权的目的,他号召穷国起来反对这个阴谋,哪怕让那两个冰人永远呆在他们那具固态氦的套壳里!当联合国的代表们转入暗中周旋、讨价还价的时候,612号作业点的国际南极远征队将一份公报提交给会议主席。
他们表示不承认联合国对处于冬眠状态的那对男女有决定权,他们决不把这对冰民交给任何国家,遗址的所有财富、资料属于全人类等等。
公报一经宣读,联合国的玻璃窗一直震到最顶层。
经过激烈辩论,大会决定立刻派一支蓝钢盔部队前往612号作业点,接管那里的一切。
两小时后,南极远征队的队员出现的电视屏幕上。
全世界的人都听到胡佛和莱奥诺娃向他们发出的呼吁:财富属于全人类,决不容许任何民族的或国际的贪欲得逞,向当权者写信,挽回整个局面!当天下午,所有邮局都出现拥塞现象。
这些信件用不着去阅读,世界各国人民第一次超越语言、国界、分歧和隔阂,表达一种共同的意愿。
联合国大会终于取消了派部队的决定,让远征队的专家们去决定该怎样工作。
复活工作首先从那个女人开始,因为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要比那个男人好些。
固态氦在喷气管的吹抚下很快消融,四个男人将那女人小心翼翼地抬到手术室。
医生们将各种仪器的探头按在那女人的身上,软管输送的摄氏15°的空气在金护罩和女人的脸庞之间流动。
世界各地的广播在同一时播放了来自612号作业点的消息:11月17日,当地时间14点12分,那个女人的心脏开始跳动。
人们听到了那颗90万年以来从未跳过的心脏的首次搏动,那是一块沉浊的跳动声:怦……女人的面罩被揭开了,她那令人难以想象的俊美,使在场的男人发出一声惊叹。
脑电图表明,她正在做梦,那梦冰冻在她头脑中的某个地方,陪伴了她90万年。
现在,受着温暖的熏陶,它渐渐绽开了。
那女人睁开眼,随即脸上出现了惊愕、厌恶的表情,又闭上眼睛。
医生们赶紧上前,又是按摩又是检查。
西蒙医生不喜欢人们像对待一只实验动物那样对待那女人,他把那探头统统拿掉,然后把被单仔细地盖在女人身上,他拉起她的一只手,像捧着一只离群的小鸟似地亲呢、爱抚不已,并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
那女人张开了眼睛。
西蒙把手搁在自己胸前,轻柔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西蒙。
女人注视着他,将左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说:埃莱娅。
醒来的埃莱娅很快又面临饥锇的威胁,她拒绝一切食物。
强灌进去的食物,进到胃里便被她呕掉了,最后只能靠注射营养血清维持生命。
她不断重复着同一串声音,可谁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西蒙找到队里的语言学家卢科斯,远征队队员所使用的那种能同时翻译17种语言的翻译机就是他发明的。
卢科斯说,就队里现有的电脑,他需要几个星期才能弄清这种新的语言。
可是埃莱娅等不了那么久。
远征队发射台发出呼救信号,请求世界最大型的电脑予以合作。
响应立刻从世界各地传来。
特殊语言的秘密搞清了,翻译机又增加了一个新语种。
那串声音的意思是:食品机。
在停放埃莱娅的金座架下面,人们已经发现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器具。
他们把这些器具的照片拿来让埃莱娅辨认。
她认出了食品机,那东西整个结构的大小和重量近似半个西瓜,虚弱不堪的埃莱娅靠西蒙医生的帮助,按下了食品机上的按键。
食品机的开口处跳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五粒粉红色的小丸子。
她把丸子吞下后,竟惊人地恢复了体力。
当她从西蒙那儿得知自己已经睡了90万年,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早已荡然无存时,突然厉声呼唤着巴伊康冲出门。
肆虐的暴风雪立刻把她吞没了,人们将再次昏迷的埃莱娅抱了回来。
趁埃莱娅昏迷不醒之际,胡佛肆无忌惮地摆弄着食品机。
里面没有任何原料,它是从无形中制造营养物质。
刚刚醒来的埃莱娅告诉询问她的专家,他们国家是用普适能源制造产品,其作用原理是以索朗普适方程为依据。
埃莱娅在纸上画了一条螺旋线,中间贯以一条垂直线,里头再点了两条短线,这就是索朗方程。
埃莱娅只会用大众语言判读它,意思是一切感觉不到之物事实上均存在着。
而躺在她身旁的那个冰着的男人却能用普适数学术语来判读索朗方程,他是贡达雅最伟大的科学家,名叫科邦。
科邦知道一切。
复活科邦的工作在紧张进行。
医生们发现他的头部、上身严重灼伤,并有感染的迹象,但埃莱娅说,当她入睡时,科邦正在她身边,皮肤完整无损。
会议大厅里,专家们集聚一堂,埃莱娅向人们讲述了她的身世和她所生活的那个社会。
埃莱娅是在贡达雅人和埃尼拉伊人的第三次战争后,在地下深层的隐蔽所里出生的。
那次战争双方都动用了可怕的原子弹,整个地面被致命的放射物所污染,人们只能住在地下。
埃莱娅是在7岁时,获得钥匙的第二天,才第一次上大陆表面。
埃莱娅摊开右手,人们看到她右手的中指戴着一枚斜棱锥体的宝石戒指。
这是一个万能的钥匙。
埃莱娅说道。
这把钥匙在其实体中记载着佩戴者的全部遗传素质及肉体和精神的特质,它将这资料输入中央计算机。
佩戴者满7岁时定型,钥匙也跟着定型。
这时中央计算机根据掌握的资料,对满7岁的儿童进行指配,即把一对将来最适合一起生活的男孩和女孩指配给对方。
指配后,他们在一起长大,轮流在男孩的家或女孩的家生活,待成年时,父母便将他们结合到一起。
埃莱娅把她从金座架挑选的一个金环戴在头上。
这是一个特殊的记忆传递装置,它可以将人脑中的意象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埃莱娅闭上眼睛,为人们显示了贡达雅人指配的情景。
在一面巨镜和树丛之间,站着20来对光着上身,头戴花环的孩子。
其中最美丽的女孩是小埃莱娅,她和身旁的一个英俊的男孩正彼此注视着,那男孩就是她的指配对象巴伊康。
埃莱娅的声音通过翻译机传来:若‘指配’十分完美,两个接受指配的孩子初次见面时便能互相认出来……一个穿红袍的男人为孩子们举行了仪式,把宝石戒指套在他们右手的中指上。
那戒指的大小和孩子的手指正合适。
以后别离开它。
它将伴着你们成长。
穿红袍的男人说。
在贡达雅,无声、无废的工厂用普适能源制造人们所需的一切物品,而那把钥匙就是分配的凭证。
每个贡达雅人每年都获得一张等额的信用证,统一由中央电子计算机管理,其数额足以保证个人生活所需及享受社会所能给他提供的一切。
贡达雅人想购买物品或旅游,只要将钥匙插入规定的位置即可,中央计算机会从他的总额中扣除他所需商品或服务的价值。
钥匙的另一个用途是:防止受孕。
想生育孩子,男女双方都必须脱掉指环。
钥匙使贡达雅的人口始终保持稳定水平。
敌对国埃尼拉伊也了解索朗方程,懂得使用普适能源,但却把它用来繁殖人口、研制武器。
虽然第三次战争后,埃尼索拉伊和贡达雅签订了朗巴协定,双方保证不再使用原子弹,并把所剩的炸弹送上太空,让其环绕太阳轨道旋转,但埃尼索拉伊依仗自己人口多、个人武器多,对贡达雅日益构成威胁。
屏幕上出现了长大后的埃莱娅和巴伊康纵马在树林里互相追逐的欢乐场面。
他俩结束了相同的学业后,选择了天气工程师的职业,为的是能够在地面上生活。
紧接着便是战争,警报声响起,巨型炸弹在空中爆炸。
一个青年学生在电视上讲演,他告诉人们,最伟大的科学家科邦已研制出第一滴能使人永保青春的普适血清。
他请求人们呼吁贡达雅最高权力机关——指导委员会和埃尼索拉伊和解,制止战争,让科邦的研究继续下去。
接着委员会的主席又出现在屏幕上,他说政府已在贡达1号阵地布署了一种最新式的威力空前的武器,它足以保证和平。
当天下午,每个贡达雅人都从信箱里收到了官方发给的G型手枪和黑粒。
手枪是用来杀人,黑粒是用来自杀。
政府和埃尼索拉伊为争夺月球的霸权已在月球开战,战火不久便会漫延到大陆。
科邦通过阅读机紧急召见埃莱娅。
他忧虑地告诉埃莱娅,尽管他多次提出抗议,但委员会已作出决定,一旦埃尼索拉伊进攻贡达雅,他们将动用贡达1号阵地的太阳武器,而埃尼索拉伊亦决心在太阳武器使用之前将它摧毁。
这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的战争,一旦使用太阳武器,整个地球就会发生剧震,以致海洋溢出海沟,大陆崩裂,大气层将达到使钢铁熔化的热度。
他正在尽力说服指导委员会放弃使用太阳武器,但如果失败了,他就只有选择另一条路:拯救生命。
他搞了一个能抗御一切的掩蔽部,那里配备了各种植物的种子和动物受精卵、各种知识的微型录音带、工具等,总之,配备了复活一个类似的文明社会所必须的一切。
除此之外,掩蔽部还将置放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将担负起将来复活整个世界的重任。
因此要求女的容貌和体格超群,男的要有渊博的知识。
电子计算机经过反复筛选,选择了埃莱娅和科邦。
埃莱娅表示,她决不与巴伊康分开。
埃莱娅伺机逃离了科邦的实验室。
她找到巴伊康,两人决定逃到中立国拉莫斯去。
他们登上一架飞机,巴伊康把钥匙插入操纵板,信号灯不亮,原来中央电子计算机注销了他俩的拨款。
巴伊康用枪逼迫一个男人用戒指发动了一架飞行器。
当他们接近国境线时,播音器传出全面戒严的通知,飞机倏地转了个弯,又飞了回去。
这时贡达雅已被一片火光所笼罩。
埃尼索拉伊人正乘着铁骑向贡达雅的各个洞口疯狂袭击。
绝望的巴伊康抱着埃莱娅冲入中央洞口,他要把她送往掩蔽部。
埃莱娅必须活着。
屏幕熄灭了,复活室通过所有播音器在讲话:科邦活了!科邦的心脏跳动极不稳定。
医生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科邦的呼吸发出水泡音,肺部出现大出血。
经查,科邦的大出血,是由于肺部纤维组织灼烧过于严重以致无法愈合引起的。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切开科邦的胸部,重新换一个肺器官。
而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血型和科邦的相同,就是埃莱娅,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化石血。
此时此刻,俄国有南极舰队,美国战略卫星第七航天中队,还有欧洲潜水航空母舰等纷纷向南极推进。
他们得到的指示是:决不让科邦落入他国的手里。
在612号作业点的海面上,舰艇、潜艇、空军、海军,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防御或进攻的体系。
翻译机经过吞咽、消化,终于以17种语言译出了索朗方程,并将它保存在贮存器里,等待向全世界播发。
正在这时,胡佛偶然发现,卢科斯用来拍摄索朗论文的摄影机里装着一部异常精巧的发射机,他立刻意识到,有人想独占索朗方程的全部知识。
胡佛马上赶到档案室:保存胶卷和磁带的盒子被注入了酸溶液,里面成了一堆稀浆糊;贮存器的金属墙壁上,吸附着四枚走近即爆的地雷。
胡佛带着莱奥诺娃冲入极地的风雪中,乘升降机下到卵球。
他们朝复活室的受话器一遍又一遍地大喊:有人要杀害科邦,注意每一个人!在搜寻中,他们忽然发现一个男人拿着激光等离子喷枪,正将火焰向刻着贡达雅文字的墙壁,黄金在熔化、流淌。
莱奥诺娃连开四枪,那人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是卢科斯!卢科斯一直到死也没说出他为谁服务。
在风暴肆虐的南极边缘,一艘接收了索朗论文全部秘密的微型潜艇强行向深海开进,一个巨浪把它抛在岩石上砸个粉碎。
应远征队请求,前来搜捕接受秘密发射人员和仪器的国际部队拍摄到了这个场面。
国际部队的所有舰艇均无排雷人员,远征队通过卫星把美、苏、欧洲部队中的所有专家全都动员起来,但即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起飞,到达南极大陆也需要许多时间。
卢科斯安在翻译机上的地雷,每枚装有3千克皮恩卡。
这是美国新研制的一种最新炸药,威力比梯恩梯大1000倍。
9千克皮恩卡相当于9吨梯恩梯,它一旦爆炸,将会对附近的原子反应堆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
为慎重起见,远征队命令:紧急撤离。
基地上的专家、技术员、勤杂人员已经在准备撤离了,但医生们决定不惜一切抢救科邦。
就他目前的状况,把他从复活室里拖出来,这无异于割断他的脖子将他杀死。
如果立刻输血,几刻钟后他便可以平安转移。
负责复活工作的医学专家勒博找到埃莱娅,问她是否愿意给科邦输血。
我同意,埃莱娅思索了片刻,作出了这个决定。
她同意把自己的血输给科邦,输给将她与巴伊康拆散,把她抛入一个漫长之夜的人。
埃莱娅坦然地躺在那位包裹着的男人身边,她把手搁在食品机上,以便随时取用补充消耗。
勒博把金环戴在科邦头上后,又将另一个金环递给西蒙医生,因为科邦的头部和脖颈深度灼伤,使放置脑电图机的探头变得十分困难,而且显示时隐时现,只好由一名医生直接接收代替脑电图机。
图像出现,西蒙认出来,它是掩蔽部的心脏——卵球。
一丝不挂的埃莱娅躺在金座架上熟睡,金护罩已套住她的头部。
巴伊康泪流满面,亲吻着埃莱娅发白的手指。
科邦把他拖起来,给他指了指卵球上面太阳武器的可怕图像。
贡达雅人没能抵挡住埃尼索拉伊几百万人的进攻,终于向他们发射了太阳武器。
天空充满了一排排黑糊糊的花瓣,地面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埃尼索拉伊人像黄蜂一样,已冲进了掩蔽部的洞口,是关闭掩蔽部的时候了。
科邦将巴伊康推向金楼梯,巴伊康挣脱了,他打开指环上的镶宝石的座盘,那颗致人死命的黑粒正躺在里面。
科邦又在推巴伊康,巴伊康从埃莱娅身边蹦起来,他绝望地用双拳、用脑袋向科邦猛烈撞击。
科邦倒下了。
战斗的激烈轰鸣变成了怒吼。
卵球的大门仍敞开着。
巴伊康如同一匹猛兽,敏捷地冲上楼梯。
一名敌兵正闯入大门,他们几乎同时开枪射击。
那敌兵被击中,但巴伊康也被对方射出的热能烧伤。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挥拳砸下了大门的开关。
3米厚的大门像母鸡的眼睛似地关闭了。
随着一声巨响,大门外的所有的实验室和掩蔽部飞出几公里远,入侵者和防守者同归于尽了。
这时,西蒙看到重新回到卵球的巴伊康正摇动着毫无反应的科邦。
科邦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巴伊康挣扎着扶起科邦,把他拖到卵球外,然后踉踉跄跄地来到空着的座架并躺了下去,他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将金属护罩压在自己脸上。
这时,一道绿色的闪光照亮卵球,卵球的大门开始慢慢垂落。
西蒙突然扯掉金环,大声喊道:埃莱娅!他看见了埃莱娅放在食品机上的手。
指环上的镶宝石的座盘被揿开了,下面长方形的小槽已空无一物。
黑粒不见了。
埃莱娅吞下了黑粒,想把自己毒化的血液输给科邦而毒死他。
她不知道,她正在杀害的却是她最心爱的巴伊康。
勒博从那位男人的手臂上拔掉输血针,一位苏联医生以为他想谋害科邦,猛地一拳打过去。
勒博一边自卫一边叫嚷:毒药!就在这时,灯光全灭了。
播音器传出了一个法国人声音:翻译机被炸毁,反应堆情况不明,迅速撤离!升降机不能用了,只有爬软梯上去。
医生们不忍心离开埃莱娅和巴伊康,有人建议把他俩背上去。
这时播音室传来更紧急的催促:反应堆发生了严重溢漏,赶快逃命!西蒙建议,把两个死人放回原来发现他们的地方。
当人们把巴伊康和埃莱娅放回金座架时,一道蓝色耀眼的闪光从透明的地面喷射而出,充满整个卵球和圆壳。
制冷机自动恢复了中断一段时间后的工作:以致命的严寒包裹着托付给它的负荷物。
胡佛跟莱奥诺娃及全体复活工作人员登上最后一架直升机。
胡佛紧紧搂住由于过度失望而颤抖的莱奥诺娃,他悲怆地凝望着遭受浩劫的基地,不禁哽咽出声。
大家都为和新文明的曙光失之交臂而痛惜不已。
这悲剧在很大程度是正是人类的蠢举造成的。
《蔓延》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一、未知病毒哥斯达黎加瓜纳卡斯特自然保护区 雨林罗伯特博士掀开一片树皮,用镊子夹起一只甲虫。
头顶的乌鸦在聒噪,他将甲虫放到装昆虫样本的玻璃器皿中,关上了大箱子。
他继续朝乌鸦盘旋的地方前行,因为有腐尸的地方才有乌鸦,而有腐尸的地方也许有未知的昆虫。
罗伯特发现了一只动物的尸体,他喝退周围的乌鸦,许多未知的同类小虫爬满了这只动物的腐尸,动物表皮有大面积的溃烂创面,可能死于某种疾病。
罗伯特用手刚摸到那块创面,溃烂的表皮突然喷射出液体,溅到他的脸上。
博士吓了一跳,擦干净脸后又收集了几个昆虫样本。
夜幕降临,罗伯特用无线电收发机呼叫:野外基地,请求援助。
我是罗伯特博士,来自生物多样性项目研究组。
请求紧急从Z15区撤离,这是医学紧急情况,请回话。
在他的面部和颈项处出现了和那动物尸体上相同的溃烂。
7个小时后。
特种部队赶到,看到群乌鸦正聚集在一处尸体上,他们对空鸣枪吓走了乌鸦。
察看时赫然发现那尸体是罗伯特博士。
他的脸恐怖地被乌鸦撕裂戒了空洞,他满身上溃疡,身体表面爬满了同一种昆虫。
二、监狱暴劫康勃兰州登维德县教养所,一名看守穿越阴冷漆黑的走廊停在一间牢房前,对里面的犯人喊道:柏比,有你一封邮件。
柏比:别瞎说了,你晓得我没啥亲戚。
看守答道:可能是漫礼派的人送的,我听说他们常送水果蛋糕什么的。
看守一边说一边把包裹从牢房的小窗口扔了进去。
柏比不情愿地拾起邮包,看了看地址。
署名是罗伯特·特伦斯。
显然名字搞错了,柏比是姓特伦斯,但名字不对。
他打开邮包,见里面有一个沾满血的报纸包裹的东西,翻开报纸一看,竟然是一条恐怖的死动物的后腿。
他吓得惨叫一声,把邮包踢出去老远。
他对门外大喊:嘿,你认为这样很搞笑吗?什么狗屎东西,快给我弄出去!没人理会他。
时间流逝,柏比躺在黑暗的牢房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透过窗户的微光看到那块动物后腿上有一个大水疱快爆炸了,他死死盯着它。
稍后,在药物实验室,两个穿隔离服的医生注视着柏比:柏比也出现了与罗伯特博士相同的症状。
欧斯柏勒医生问:他什么时候感染的?西蒙回答:18小时前。
欧斯柏勒:我从来没听说过孵卵这么快的东西。
柏比:监狱文件在哪里?我要看看监狱文件。
西蒙回答:我们是专家,特伦斯先生。
柏比:我哪不对劲了?欧斯柏勒量善特伦斯颈上的脓疱,说道:足有5厘米,它们看来相当一致。
西蒙问起他的基础体温。
103.5华氏度,81%的氧饱和度。
柏比继续遍问:我到底得什么病了?西蒙安慰他道:请放松,特伦斯先生,我们在这就是在帮你。
那个看守打开了柏比的牢房,两个犯人推着洗衣间的车进来,看守命令他们把床单和枕头统统放进车里,说自己5分钟后即回来。
看守离开后,其中一个叫保罗的犯人对同伴斯迪文说:他不可能很快弄干净那边。
斯迪文回答道:整个监狱都快空了。
保罗:是啊,监狱医务室都人满为患了,还在加床。
斯迪文问:你晓得出啥事了?保罗:我知道这些传单不会被送到洗衣间,马戈雷说要直接送往焚化炉。
斯迪文:但洗衣房不是还在工作吗?保罗和斯迪文会心一笑。
不久,一个配武器的看守带领穆德和史卡丽下楼。
史卡丽:根据我们的情报,两名犯人是趁监狱警力薄弱,藏在洗衣间的车里逃走的。
看守拿起门口的电话说:我们到了。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穆德看到旁边房间的人穿着隔离服,问道:那些穿滑稽服装的人是谁?史卡丽: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消毒人员。
从他们身后传来说话声:联邦调查局老给那些黔驴按穷的政客们找茬。
看守递给来者登记表,郜比亚看了看:穆德和史卡丽?史卡丽回答:是的,我们接到局里的命令来这里调查。
邰比亚:你们两个是在追踪逃犯吗?穆德回答:还没开始。
邰比亚:那就不要再帮倒忙了,请你们别再插手此事。
说完就转身离开。
穆德:我想和你们负责人谈谈。
邰比亚:我就是这里管事的。
穆德:显然你不是,否则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来此。
史卡丽:我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派到这儿,如果我们能和监狱长或这儿的谁谈谈……邰比亚打断她的话头:不会有人和你们谈的,这里被国民警卫队接管。
而且他们关闭了大多数的设备。
史卡丽追问:为什么?邰比亚回答:我不清楚,联邦执行长官不在这里,去抓那两个逃犯吧。
说罢,邰比亚带领手下离开了。
穆德问:史卡丽,这桩案子到底谁接的?是史金勒。
他告诉你为什么让我们接手此案了吗?史卡丽说没有。
穆德觉得这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办事风格。
这桩案子一定另有隐情。
史卡丽表示赞同。
穆德对史卡丽说:你认为你可以混进去弄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史卡丽:我可以试试,你准备去哪?穆德回答:去看看我能否找出答案。
说完,穆德离开了监狱。
史卡丽想进隔离间,欧斯柏勒对史卡丽说:对不起,这里是隔离区。
史卡丽问:你是谁?欧斯柏勒医生。
史卡丽问他:你是监狱医务室的医生吗?不,我为疾病控制中心工作。
史卡丽追问道:你到这里来干吗?欧斯柏勒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史卡丽追问道:先生,我也是医生,我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欧斯柏勒没理会她,也没放她进来。
史卡丽威胁道:如果你不让我进去,那么很多华盛顿公民将会知道你们在这里进行的秘密检疫。
欧斯柏勒被迫放她进来。
欧斯柏勒:我在严格遵守命令。
史卡丽:我也是。
欧斯拍勒: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在犯人中间正在蔓延一种类似流感的疾病。
史卡丽:有多少人感染?欧斯柏勒:目前为止已有14人感染。
多少人死亡?14个人中死了10个。
史卡丽停下来:那两个逃犯感染的几率有多大?欧斯柏勒无言以对。
穆德已经查到两名逃犯偷了辆车逃走了,他和国民警卫队的人来到现场,同时给史卡丽打了个电话。
史卡丽告诉他:穆德,我开始有点眉目了。
穆德:怎么回事?史卡赫:好像是一种致命的传染病在犯人间传播。
穆德:致命的?怎么致命了?讲到这里,史卡丽看到一个装在隔离罩里的感染病人被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推进来:目前看来,被感染36小时后致命。
穆德:逃脱的囚犯有被感染的可能吗?史卡丽:该病的准确特征和如何感染并不清楚。
所以他们对任何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造成危险。
穆德:我认为这两个逃犯无论如何都很危险。
史卡丽,你一旦有新进展请尽快通知我。
三、瘟疫蔓延西蒙来到史卡丽面前:我不管你是谁,到这里来干吗,请你现在就离开。
史卡丽:在我找到答寨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西蒙:你侵犯了联邦法律。
史卡丽:我是联邦调查员。
西蒙:你刚才跟谁通电话呢?史卡丽:我搭档,他想知道自己追踪的对象是否被感染。
西蒙:对此我们无可奉告。
史卡丽:那么,我想看看相关数据和医务室。
西蒙:你只能看我们允许你看的部分。
说完就和同伴离开了。
史卡丽从旁边的医疗用品桌上取了一双橡胶手套和医用面具,带上后进入焚尸房,走近堆放在一边的收尸袋。
她察看了一个编号为001特伦斯的收尸袋,里面装的是柏比·特伦斯的尸体。
她用手术刀划开袋子,突然,欧斯柏勒抓住她的手,叫道:你不能在这!史卡丽:我必须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这是一种类似流感的疾病,那么这些是什么?欧斯柏勒:这些尸体不能暴露在外面。
史卡丽:所有的感染者都有这些水疱吗,你们为什么要焚化这些尸体?突然,特伦斯面部的水疱爆裂开来,液体溅到了欧斯柏勒的脸上。
他发出恐怖的惨叫跑出了房间,史卡丽紧随其后。
在某加油站外的电话亭,逃犯保罗给她妻子伊丽莎自打电话。
保罗:亲爱的,我自由了,我正在往家赶。
伊丽莎白:你说什么?保罗:我正回来找你。
伊丽莎白简直不敢相信,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加油站的收银员看了看外面加油的汽车没动静,见驾驶室没人,就直接去洗手间找车主。
他进入洗手间,看到斯迪文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的脸上有一个巨大的脓疮。
收银员问:嗨,伙计你还好吧?你看上去糟透了!保罗悄悄接近收银员,用未棍把他击昏。
穆德根据线报包围了逃犯来过的加油站,但一无所获,从苏醒的收银员处他们了解到逃犯抢了他的钥匙和所有的现金,驾驶他的车逃跑了。
穆德还了解到逃犯中有一名面部出现水疱。
穆德向邰比亚汇报其中一名犯人可能已经感染病毒。
情况十分危险,穆德在分析他们逃跑路线时认为如果两人有女朋友,很可能会藏匿在女朋友处或给他们打电话,穆德拨通了联邦调查局的电话,请他们帮忙查询从这个电话亭最后拨出的电话号码。
很快,他获得了犯人拨出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但正在这时,一架直升机降落在附近,上面下来两名穿隔离服的人,把那个受伤的收银员装到一个玻璃隔离罩里,带上直升机飞走了。
一头雾水的穆德和国民警卫队的人目送直升机离开。
四、幕后黑手史卡丽查到错寄给柏比的邮件是由堪萨斯州的一家品克药厂寄出的。
她马上把这条新线索告诉了穆德。
穆德告诉她,品克药厂是全美最大的药厂之一,史卡丽觉得这家药厂一定和此案有瓜葛。
穆德告诉她,逃犯中的一个脸上出现大水疱,史卡丽从监狱尸体上出现的大面积水疱断定。
逃犯一定被感染了,但具体感染途径还不清楚。
史卡丽注意到尸体上有甲虫爬出来,她用镊子夹起那个能够携带病毒的甲虫。
穆德和国民警卫队的人跟踪到了保罗家,斯迪文已经不行了,保罗只好独自逃跑。
伊丽莎白试圈帮助临终的斯迪文,突然,从斯迪文面颊上爆裂的水疱中喷出了带病毒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穆德他们包围了保罗家,但保罗已经逃脱,斯迪文已经死亡。
他们带走了可能感染病毒的伊丽莎白。
监狱医务室中,被感染的欧斯柏勒向史卡丽吐露了真相,他已经出现感染症状——水疱。
他原来不是为疾病控制中心工作的,而是品克药厂的员工,这一切都是品克药厂搞出来的。
该药厂资助一项雨林药物开发项目,寻找潜在的麻醉药。
三个月前,一名野外研究员在哥斯这黎加失踪,他只寄回一个昆虫样本,和现在在监狱犯人尸体上找到的昆虫一模一样。
他们想从这种昆虫体内提取一种特殊的酶。
这种昆虫也是寄生虫,它们寄生后给寄主免疫系统造成致命伤害,水疱是它们再生产的产物,在水疱中有很多它们的幼虫,可以用显微镜观察到。
它们通过水疱爆裂来找寻新的寄主。
欧斯柏勒怀疑史卡丽也被感染,决定给她进行检疫。
穆德被紧急召回总部,他的上司史金勒让他不要再插手此事。
穆德觉得政府想隐瞒真相,决定独自找寻证据。
史卡丽告诉穆德监狱被强行隔离,并告诉他这一切并非事故,而是另有阴谋,而且品克药厂正在清除一切证据,政府可能知道此事,正在设法掩盖真相。
穆德要求史卡丽尽一切可能收集证据,然后记录下来。
但在是否让公众知道真相这点上,穆德和史卡丽起了争执,史卡丽觉得现在发布疫病预警还太早,如果引起恐慌将很难收拾。
但穆德觉得逃犯是枚定时炸弹,琏时可能让更多的人感染。
最后史卡丽还是不同意,她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逃犯。
欧斯柏勒告诉史卡丽,在血液中无法检测出是否感染,这种昆虫成虫是孵化器,它们不具有感染性,即使被咬也没事,唯有在幼虫孵化时候通过接触才可传染。
他放了一只成虫在史卡丽手臂上,用玻璃盒子罩着,帮助检测。
穆德隔着隔离罩询问伊丽莎白有关保罗的情况,并告诉她她的丈夫有可能也感染了这种不明疾病,必须尽快找到,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最后,伊丽莎白告诉穆德,她丈夫将坐10点到多伦多的汽车,他们约好在那里会合。
邰比亚要带人包围汽车站,穆德阻止了,因为他不想再让无辜的人感染。
欧斯柏勒从成虫体内抽取血液,检测史卡丽是否感染,结果是阴性,史卡丽如释重负。
之后不久,欧斯柏勒就病发身亡了。
西蒙医生打开焚尸房的大门,一些人正在把尸体丢入焚尸炉,史卡丽试图阻止他们,并告诉西蒙她知道一切内幕。
西蒙说:这一切是无法避免的。
现在欧斯柏勒医生已经死了,没人能够为你作证。
最后一具尸体被焚烧后,所有有关疾病的证据全部被消除了。
五、车站惊魂保罗在售票处购票,他神情慌张,还不停咳嗽,售票员递给他一张去多伦多的车票,保罗注意到售票员一直情不自禁地看着自己脸上的大水疱,便转身隐入了人流中。
在发车站台上,一个小男孩正和母亲拥抱告别,然后男孩登上了去多伦多的汽车。
他正在找座位的时候,手突然被一个人抓住,是保罗,他脸上的水疱更大了,好像马上就要爆裂了,他问小男孩:几点了?小男孩看了看表,告诉他:差20分10点。
穆德和同伴悄悄进入车站搜寻犯人,从售票员那里他们了解到保罗已经登上了10点去多伦多的车,情况十分危急。
史卡丽通过电话向穆德汇报了监狱这边的情况,一切得到控制,现在所有证据被消灭,唯一的证据就是他们现在追踪的犯人,那也是揭穿一切阴谋的关键。
穆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叫邰比亚和他的人后退,自己要亲自去缉拿犯人。
邰比亚告诉穆德,一切已经控制,那辆车不会出发,现在犯人是瓮中之鳖。
穆德认为犯人周围还有很多别的乘客,如果犯人发狂将有无辜的人丧命,所以决定单独行动,叫邰比亚的人做后应。
邰比亚接受了穆德的建议。
汽车上,小男孩坐在保罗身边玩自己的掌上游戏。
穆德选择离司机最近的位子坐下,悄悄把自己的证件出示给他看,告诉司机他在执行任务,寻找一个逃犯,并把保罗的相片给他看。
司机示意穆德,保罗坐在后排。
就在此时,保罗认出了穆德,他立即掏出了枪。
但穆德比他还要快一步,穆德对他吼道:联邦调查员。
把枪放下。
乘客发出了尖叫,保罗劫持了身边的小男孩,小孩的脸离保罗脸上的大水疱只有几厘米,那个水疱就要爆裂了。
邰比亚从旁边的汽车观察动向,立刻命令自己的手下执行A计划,危机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穆德:放了那个小孩!保罗:给我开车!穆德:你逃不出去的,这里已经被国民警卫队包围了。
保罗:我死定了吗?我脸上这是什么东西,穆德:你在监狱里被感染了。
你的妻子可能还有你的小孩都被传染了。
你还想让多少人受害?保罗:是柏比房里的邮包带来的病毒对吗?穆德追问道:你看见邮包了?此刻保罗脸上的水疱开始蠹蠢欲动,穆德命令道:所有人统统下车。
乘客开始下车,当所有人都下车了,穆德靠近保罗,保罗放开了身边的小孩,小孩飞奔下车。
穆德见局面稳定了,继续追问保罗邮包里有什么东西。
保罗开始咳嗽,好像被什么噎住了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
穆德问道: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家药厂把你们当成了试验用的猪!如果你告诉我里面有什么,我要让那家药厂难逃罪责!快告诉我!保罗艰难地说:是……是……忽然他的手松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他的尸体倒向一边,穆德发现了他头上的弹孔。
然后穆德被随后赶来的隔离人员推下了车。
在事后的调查报告中,穆德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品克药厂,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史卡丽带来更令人沮丧的消息,从哥斯达黎加来的传真说他们寄错了邮件,本来是寄给罗伯特·特伦斯的邮件被错误地寄到监狱柏比·特伦斯处。
穆德识破了这出精心策划的阴谋,然而在这背后的更大的黑幕他却没有办法揭穿。
他的上司史金勒劝告他:你最好不要越雷池一步,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猫》作者:星新一鲁春 译S先生独个儿住在郊外的一片树林的深处。
不,说得准确点,是和一只猫住在一起。
那是一只昂贵、毛色齐整、好看的猫,主任十分喜爱,简直当作自己的宝贝一样。
他买了好多有关养猫的书籍,反复研读,最后几乎本本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研究猫所爱吃的事物,每天都做给它吃。
并且,每当猫的身体稍有欠佳,他便会急急忙忙地去请医生。
大多的人,一到晚上,总爱看看电视,可S先生倒宁可欢喜去抚摩几下猫背。
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屋外响起了一种陌生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敲门声。
S先生停止同猫玩耍,打开门,朝外张望,不禁纳闷住了:敲门的竟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淡茶色的细长的东西。
它既象鳄鱼的尾巴,又象章鱼的脚。
究竟是谁在捣鬼?S先生说着,凑着暗淡的光线细细一看。
这下子,他可吓晕过去了。
原来那条淡长茶色的细长的东西,并不是工具、玩具之类的,而是身体的一个部分。
大小虽同人差不多,可形状全然不同。
这种生物从前面看像个扑克牌中的梅花,从旁边看又像黑桃;从上看近似红心;悬起一只脚,留下的脚印也许是方块形状。
它有一条淡茶色的长臂从头顶边上伸展着。
这种生物地球上是不可能有的,一定是从遥远的纸牌星来的。
纸牌星人钻进大门,来到室内。
猫无聊地伸展身子躺在地上,只是喵呜、喵呜地叫着。
听到这声音,纸牌星人发话了:我能以精神感应的方式同任何星球上的任何生物进行交谈,那是在学校学到手的。
现在就用它来谈谈吧!猫同志了叫,也以精神感应方式回答道:哎哟,语言沟通了呢,真方便!可我从未见到过您,有什么事吗?说实在的,我是纸牌星来的调查人员。
我到处巡视茫茫星际,专做区别和平与非和平星球的记录工作。
那么说,您顺便也上这儿来罗?是的。
不过,我可佩服您了。
大多星球上的居民一看见我这般模样,就会惊恐万分地乱叫乱逃。
可是,您却颇为镇定自若呢。
如果个个都胆惊受怕的话,那统治者的位子就保不住啦!那倒是。
您是统治这个星球的种族吗?我原先还以为倒在这儿的两条腿生物也许是统治者呢!真是对不起。
那么。
这两条腿的生物是……纸牌星人用淡茶色的臂尖指着失了神儿的S先生。
猫小着声儿地答道:这两条腿的自称是人,是我们的奴隶,得专门好好地给我干活。
您能说详细点吗?哟,全部说来可太麻烦了。
比如,这所房子,是人制作的。
还有,他饲养了一种叫牛的动物,每天挤奶给我送来。
这可不是一种相当聪明的生物吗?可是,不久他们也许会对自己的努力地位感到不满,而想到要背叛。
这不要紧吧?不用担心,他们哪有这么聪明。
纸牌星人钦佩地听着,掏出一种奇形怪状的装置,说:实在很抱歉,能让我使用一下说谎拆破仪吗?我想正确地做个调查。
请便吧!猫似乎很不乐意地答道。
纸牌星人把一件机械搁在猫的头部,提了几个问题。
接着就开始合适起踏所说的是否真实。
并且,特别留神调查它是否具有一颗善良的心。
真令人吃惊,像这样和平的种族所统治的星球,我还从未见过。
我祝愿你们能永远继续统治下去!那当然罗!纸牌星人个别了猫,移动起笨拙的身子,从门口出去了。
然后,它进入停候在林中的小型宇宙飞船,消失在夜空。
过了不久,S先生神志清醒过来,提心吊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便对猫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我觉得好象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猫像往常一样,喵呜喵呜地叫着。
S先生点着脑袋,说:没看见过吧!那当然,不大可能有那种淡茶色、梅花形的生物。
肯定是我自己的错觉。
喂,你说是不是?S先生又开始抚摩起猫背,猫宛若无事一般,只是喵呜喵呜地叫着。
《猫的摇篮》作者:小库尔特·冯尼格杨鹏 吴岩 译主持人的话:本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文坛上流行着一种奇特的流派,叫做黑色幽默。
这类作品突出展示我们周围世界的荒谬扭曲,用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间的不协调。
正是这种世界本身的滑稽可笑,经过黑色幽默作家的妙笔加工,形成了一篇篇独具匠心的艺术杰作。
这里我们要介绍的小库尔特·冯尼格,可以说是黑色幽默的杰出代表。
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冯尼格是从科幻小说起家的呢?冯尼格生于1922年,其主要作品有《自动钢琴》(1952)、《泰坦的海妖》(1959)、《上帝祝福你,罗斯瓦特先生》(1965)、《第五号屠场》(1969)。
《猫的摇篮》写于1963年,也是冯氏具有代表性的黑色幽默作品。
小说结构宏大,线索散乱,人物众多,文辞幽默,概念性的表述全部代入了滑稽和隐喻之中,细细品读,使你回味无穷。
在全书的开头,作者明确地说:猫的摇篮其实既不是猫,也不是摇篮,它只是小儿玩的翻绳戏中的一个小小花样。
正是这样的声明,使全书陷入了一种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境地。
改编者将全书通读了八遍后才开始进行缩写。
为了展现原作中最突出的情绪性内容以及对整个世界的颓废、怨愤感,改编稿尽最大限度保存了原作中的语言,以使读者得到真实的享受。
猫的摇篮本来只是一截交叉缠绕在双手上的绳子,可是小孩子却对那些交叉的十字看了又看……其实,既没有该死的猫,也没有该死的摇篮。
一、猫的摇篮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真是个怪人。
他一生中从未读过一篇小说,甚至连一个短篇也没有看过,或者说至少从他识字以来就没有读过,他也从来不读他的邮件或者报纸杂志。
他是个科学家,原子弹之父,许多人认为他应该读过很多科技杂志,可是实话告诉你,他真的没有读过任何东西。
甭管什么东西,都可以引起他无穷的兴趣和勾起弄清事情的欲望,正如他自己在接受诺贝尔奖金发言时所说的:我从来都象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在春天的早晨在上学路上游游逛逛,不管碰到什么东西我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有时候还要学一学。
我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
比如说1945年8月6日这一天,当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成千上万生灵在原子弹的气浪中披靡倒地,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都注目广岛时,他却置若罔闻,关在书房里,对一根绳子发生了兴趣。
他不会玩任何游戏,对一切别人编出来的戏法、游戏或者什么规则,他都一窍不通。
可是,这一天,他却把小儿子牛顿,一个侏儒,叫到房间里,玩一种叫做猫的摇篮的游戏。
而在平时,他不但从来没有和他和孩子们玩过,就连话也很少和他们说一句。
他关心的是科学,人不是他的专业。
猫的摇篮是用一圈绳子绕在双手手指上,翻出叫做猫的摇篮这么一种花样来哄小孩玩的、颇似中国俗称翻牛槽、翻绞绞的游戏。
当牛顿走进他的书房靠在博士身边时,博士对牛顿露齿一笑,把那一圈绳子在牛顿面前晃了几晃,问牛顿:看见了么?看见了么?看见了么?猫的摇篮?看见猫的摇篮了么?看见漂亮的小猫咪在那里睡觉了么?咪呜!咪呜!牛顿恐惧地望着父亲。
他挨父亲那么近,看他的汗毛孔就象月亮上的陨石坑那么大。
他的耳朵,眼睛、鼻孔里长满了毛。
雪茄烟把他的牙熏得象地狱入口一样黑。
后来他常常在梦中见到那副面孔。
接着博士又唱起来:摇呵摇,小猫咪,树梢高又高。
大风吹,摇篮摇。
树枝刮断了,摇篮往下掉。
摇篮往下掉,猫咪往下掉,通通往下掉。
小牛顿吓得放声大哭,跳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从屋里跑了出来。
多少年后,当小牛顿长大成人,坐在一家不出名的小酒馆里回忆这件事时,他说:猫的摇篮本来只是一截交叉缠绕在双手上的绳子,可是小孩子却对那些交叉的十字看了又看……然后,他顿一口气叹道:其实既没有该死的猫,也没有该死的摇篮。
二、历史,读着它哭泣吧!原博士手边暂时没有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可研究,暂时失业了。
但是自然界的一切奥秘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有一天一个奇怪的问题打动了他,这个问题是:当乌龟把头缩进去的时候,他们的脊是弯起来了呢,还是缩短了?于是他的屋前屋后,卧室那室里,有了许多乌龟。
也正在这时,刚刚走出战争硝烟的美国政府遇到一个难题:如何消灭泥沼?在战争中,臭气冲天的泥沼会阻碍卡车、坦克、榴弹炮、人员……的行进,这个问题得到解决美国军队必将战必克、攻必胜。
于是,美国海陆军将领们去请教霍尼克博士,希望他能研制出一种叫九号冰的化学物质,它只有小药片那么大,只要在泥沼里放上一点点,它就可以使湿粪、泥地、沼泽、小湾、池塘、流沙和泥潭无限膨胀,变得象水泥一般的坚硬。
他们相信霍尼克博士能办到,他们把他看成一个魔术大师,认为只要他把魔棒一挥,就能使美国战无不胜。
但是此时博士正在研究乌龟,对于他,只要是科学,只要是奥秘,就没有价值大小、重要与否的区别。
曼哈顿计划局派来的人知道只有等研究完乌龟时才能开始下一项研究,而乌龟研究又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于是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幸好博士的女儿安吉拉想出了一个锦囊妙计,她告诉他们到父亲的实验室把他的乌龟和养龟的大缸全部搬走。
于是,有一天,博士的乌龟和与乌龟有关的东西全不见了,霍尼克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供他玩耍或者思索的东西,而那里的一切可供玩耍的、可供思索的东西都和研制九号冰有关系。
霍尼克博士就是这样开始了九号冰的研究。
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于正义和邪恶永远无知无觉,他的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他研究的东西,只要对他来说好玩就行。
他研制九号冰时,根本没想到它将给人类带来什么?他没有天理良心,但的的确确不是坏人。
曾经有人对他说:现在科学和罪愆同流合污了。
可是你猜博士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茫然无知、迷惑地问:罪愆是什么呀?对罪恶的麻木无知最终导致了人类的毁灭。
历史,读着它哭泣吧!三、祝您圣诞快乐!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把一小片九号冰放进一个小玻璃瓶里,瓶子的标签上画了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着的骨头,还写着:危险!九号冰!勿近潮湿!然后满意地将头往白色的柳条椅上一仰。
他成功了,他制出了一小片九号冰。
它的颜色蓝白相映,熔点是华氏一百一十四点四度。
这时,他想起一句俗话:烤完了最后一盘胡桃巧克力饼。
他心满意足地等着三个孩子回来,一起快快乐乐地庆祝圣诞节。
而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圣诞节前夕,安吉拉到村子里去寻找圣诞树上用的灯炮,而牛顿和弗兰克则在寂静的海边散步。
他们在海边遇到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半岛产的猎犬,这条狗和所有的拉布拉多猎犬一样地对人十分友好,它跟着弗兰克和小牛顿一起回家来了。
安吉拉拿着灯泡进了屋子,她好奇怪父亲为什么如此的安静。
平时,只要博士坐在那里,哪怕是睡着了,柳条椅子也会象说话似地吱吱嗄嗄地作响,然而这时,椅子却一声不响。
她想父亲大概在睡觉,便没打扰他,出去装饰圣诞树了。
牛顿和弗兰克看狗走进屋来,他们想到厨房去给狗找点东西喂喂,这才发现父亲弄得满厨房是水。
地板上都是水,小牛顿用一块擦碗布把地擦干了,随手把那块吸满了水的布往锅台上一扔。
正巧,那块布掉进了装着九号冰的煎盘里,煎盘和抹布当地掉在地上,牛顿惊讶地发现那块布成了一种特殊的、硬梆梆的、弯曲似蛇的东西。
狗悠闲地走过来,舔了一下,天哪,狗也冻僵了。
牛顿惊骇极了,撒腿跑进屋里要告诉爸爸这件奇事,但是他发现父亲也僵硬了。
霍尼克博士死了!他在死之前,用厨房里的水、锅、盘子和九号冰做游戏,他先把水变成九号冰,再把冰还原成水,又拿出一个温度计进行测量。
这时,他觉得很疲倦,来不及把煎盘里的九号冰放进瓶子里,厘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
于是,这已应合了一种叫博克侬教的宗教里的一句话:任何人都能说小憩片刻,但是没有人说得出这次休息将有多久。
博士就这样再也无法醒来了。
这天夜里,活着的人都这么彼此祝福:祝您圣诞快乐。
四、在美好的时刻来到了山洛伦佐弗兰克·霍尼克是霍尼克博士的大儿子,他从小就是那种只会做飞机模型消磨时光的孩子,他性情乖僻,没有朋友。
在学校时,他从来也没有参加任何委员会,从来也没玩过任何游戏,从来也没带女孩子出去玩过,甚至没和女孩子说过一句话,被同学们叫做特务爱克司九号。
博士死的那天晚上,他和牛顿、安吉拉将九号冰平分了。
他野心勃勃,曾经被佛罗里达警察局、联邦调查局、财政部通缉,因为他把偷来的小汽车装在坦克登陆艇上,作为战时剩余物资运往古巴。
而这时,牛顿和安吉拉,也在利用九号冰干自己的事。
牛顿曾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看一场舞蹈演出,他爱上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名叫琴卡的乌克兰籍女侏儒。
当演出结束时,他拿着十几条长梗的玫瑰花美国美人在后台等着。
他用九号冰终于买得了和俄国侏儒在科幻角同居一周的幸福。
虽然琴卡并不象她说的只有二十三岁,其实是四十二岁,几乎可以做牛顿的母亲了,但是,身高不足四英尺的牛顿却仍然盛赞琴卡的魅力、爱情,并且宣称无怨无悔。
他并不知道,乌克兰舞蹈团这个迷人的洋娃娃是苏联间谍,通过她,苏联人轻易地获得了九号冰的控制权。
而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安吉拉则用九号冰买了一个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列斯工厂里工作的雌猫一样的丈夫,美国人也通过安吉拉的丈夫占有了九号冰。
弗兰克为了逃离通辑,乘船离开美国,带着九号冰来到一个名叫山洛伦佐的国家。
山洛伦佐是个被遗弃的岛屿,毫无开发价值的贫困国家。
历史上记载:当法国于1682年,宣布山洛伦佐是法国领土时,没有一个西班牙人抗议。
当丹麦人于1699年宣布山洛伦佐是丹麦领土时,没有一个法国人抗议。
当荷兰人于1704年宣布山洛伦佐是荷兰领土时,没有一个丹麦人抗议……而当现在的统治者麦克凯布和约翰逊宣布山洛伦佐为他们所有时,谁也没有抗议。
麦克凯布到山洛伦佐后,宣布自己是总统,被人称作爸爸。
约翰逊用山洛伦佐的土话念作博克侬,他创立了一种叫博克侬的宗教。
弗兰克到了山洛伦佐,受到爸爸接见,他用九号冰换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务——少将。
弗兰克在美好的时刻来到了山洛伦佐,特务爱克斯九号成了赫赫有名的弗兰克少将。
五、一种不同的暴政乔纳是来自美国的一位青年作家,他受一家杂志社的委派前往山洛伦佐采访。
此时,他坐的飞机正飞翔在这个为砾石海滩和嶙峋珊瑚环绕的加勒比海岛国的上空。
他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一本杂志,当他把书合起时,他被封面上的姑娘陶醉了——何止陶醉,简直是一见钟情。
她年轻奔放,却又锋芒毕露。
在她身上,既能发现同情之心,又能看到聪颖之资。
她褐色的皮肤象巧克力,金黄色的头发似亚麻。
封面上说她的名字叫蒙娜·阿蒙斯·蒙扎诺。
她是这个岛上独裁者的养女。
这时,他听见后面有两个人在大声说话,他回过头,看见一个侏儒,小得出奇,但并不丑陋吓人,他五官端正,四肢俱健,就象在大人国里周游的格列弗,格列弗的睿智和机警他都兼备。
乔纳认识他,他是霍尼克博士的儿子牛顿,和他谈话的女人是他的姐姐安吉拉。
他们将去参加弗兰克的婚礼。
那么,这位新娘是谁?记者乔纳问。
蒙娜·阿蒙斯·蒙扎诺。
安吉拉的回答对乔纳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他听到自己所爱的人就要和别人结婚,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小腹让谁狠击了一下,沉默了好久。
接着,他们把话题转到了山洛伦佐一种奇怪的刑罚——钩刑上。
钩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刑罚。
行刑前,先立一个绞架:两根柱子,一根横木,然后把一个硕大无比的类似鱼钩的钩子挂在横木上。
如果哪个愚不可及的家伙违法犯罪,便把这个大钩子从肚子这边戳进去,从那边拨出来,然后往上一拉——可怜的罪犯就这样被挂在半空了。
上帝,太可怕了。
安吉拉叫起来,真有人被这样处罚么?有。
牛顿说,我首次去就目睹了一个因杀子而受罚的男人处以此刑。
真的吗?不过,牛顿无动于衷地说,不过把他钩死以后才发现他没有杀害自己的儿子。
下飞机后乔纳住在了卡萨·蒙娜饭店。
他成了这个设有一百间客房的饭店的唯一客人。
他进了房间,发现一些东西,诸如衣架、枕头、厕所里的卫生纸都没有,就走进走廊想找个服务员把尚缺的东西给补全。
他走进一个大房间,房间地上铺着挡灰布,整套房子正在粉刷。
他看见两个粉刷工人正坐在一个和窗墙一样宽的窗台上。
他们两个人都脱了鞋子,闭着眼睛,面对面坐着。
他们把赤裸的脚板对在一起,每个人握住自己的踝骨,使自己成为一个僵硬的三角。
乔纳咳嗽了一下。
这两个人从窗台上滚了下来,跌在满是泥灰的挡灰布上。
他们四肢着地地伏在地上,臀部朝天,鼻子擦在地上。
其中一个满腔怨气地恳求道:请别告发!求求您,请别告发!告发什么?您看到的情况。
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把面颊贴在地板上,然后抬起头,哀求说:假如您告发的话,我们要被处以钩刑。
为什么?因为这是博克侬教的一种仪式,它可以使我们的心灵交合。
然而政府法律绝对禁止我们那样做,因为博克侬教在这片国土上是被禁止的。
六、作家当上了总统半夜,乔纳被一个军官叫醒。
乔纳穿好衣服出了饭店后,发现有一个车队在等他。
车队包括五辆美制军用卡车,车顶上架着机关枪。
干什么?乔纳问。
我们奉命保护下任山洛伦佐总统。
军官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乔纳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接到的命令说是把你带走。
军官答道。
乔纳心想自己大概是被当成了刺杀总统的嫌疑犯。
乔纳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弗兰克少将,他面颊清瘦,声音尖厉,令人佩服。
接着他又发现牛顿和安吉拉都在里面,最令他激动不安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美女蒙娜。
他全身都酥了,他感到他对她的需要是空前绝后的。
我要给你一个差事,弗兰克少将开门见山地说,对了!十万块钱一年,怎么样?天啊!乔纳叫起来,让我干什么要给这么多钱?实际上是无所事事。
我要你每天晚上用金杯喝酒,金盘子吃饭,并且有一所完全属于你的宫殿。
那是什么差事呢?山洛伦佐总统。
我?做总统。
乔纳气喘吁吁地说。
还能是别人吗?不干。
要是有人暗杀我呢?暗杀?弗兰克困惑不解,他问:为什么会有人暗杀你。
这样他才能当总统啊!弗兰克摇摇头。
在山洛伦佐没有人愿意当总统,他说,那是与他们博克侬教的宗教信仰背道而驰的。
乔纳明白了,原来因为他不是博克侬教徒,才请他当总统。
我们的总统‘爸爸’得了不治之症。
所以,希望你不要拒绝担任总统的请求。
好吧,在我回答你之前,请告诉我博克侬教是怎么回事?乔纳问。
弗兰克答道:数年前,当博克侬和‘爸爸’征服这个贫困国家时,他们把教士都撵走了。
接着博克侬以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态度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
这种宗教便危害了‘爸爸’的统治?乔纳问。
正好相反,因为它的存在,‘爸爸’的统治才得以延续。
告诉你,当任何政治的或经济的改革都证实不能把人民的贫困减轻时,宗教就变成了一种真正的、给人以希望的手段了。
博克侬不断制造耸人听闻的谎言,因此信徒越来越多。
他为什么成为逃犯?他的宗教为何被禁止呢?那是他自己的意见。
他请求‘爸爸’宣布他有罪,他的宗教也非法,为的是使人民对宗教生活更为热情,更为向往。
须知真正好的宗教,皆戴叛逆的面孔。
那么,是否有人因信教而被处以钩刑?开始没有,开始是装摸装样的,这只是为了恐吓博克侬教徒。
少将说,而博克侬舒舒服服地躺在森林里,整天写书、祈祷,吃着信徒们给他们的美酒佳肴。
而追捕博克侬的命令却不断地发出,行动不断地开展,博克侬又不断地逃亡,他奇迹般地复生,又继续传道。
他想到‘猫的摇篮’的游戏,游戏中,猫和摇篮并不存在。
在这里,作为暴君的‘爸爸’和作为圣人的博克侬都不是其真正面目,他们以两种不同面目出现,统治、愚弄人民。
‘暴君’和‘圣人’都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愿意接受总统职务,弗兰克说,我将解除和蒙娜的婚约,蒙娜将成为下一任总统夫人。
七、上帝没写过一出好戏弗兰克以蒙娜为交换条件的诱惑打动了乔纳,他欣然答应当山洛伦佐总统。
就在这时,有个惊慌失措的军官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啦,‘爸爸’自杀了!爸爸是历史上继霍尼克博士之后第二个死于九号冰的人,他吞食了弗兰克用来交换职位馈赠给他的九号冰。
临死时,他只大声地说了一句话:现在我要毁灭世界。
当弗兰克等人赶到时,爸爸已经象一尊石像那么坚硬了,随便敲他身上什么地方,都能发出原始木琴般的响声。
他的身边,放着一块半球形的九号冰。
乔纳曾在釆访中了解到九号冰的威力,目睹此状,他怒气冲冲地朝安吉拉姐弟们怒吼起来,指责他们犯了滔天大罪,指责他们将可能毁灭地球的九号冰送人。
一切都来不及了,弗兰克耸耸肩,总统先生,您的就职仪式就要开始了!乔纳和霍尼克姐弟锁上了爸爸的屋子,他们决定等宣誓就职仪式结束后再来进行此事。
他们沿着塔楼的螺旋阶梯来到一个面向大海的大墙面前。
弗兰克开始发表一篇了不起的、颂扬民主百人烈士的演讲。
在二次大战期间,山洛伦佐曾派出一百个士兵,装在一艘军舰里受训,这条军舰正开往美国去为民主而战,狼狈的是,船刚一起锚就被德国潜水艇炸沉。
这些人因此被扣上民主的帽子,被称为民主百人烈士,山洛伦佐甚至有一条街道以此命名。
弗兰克口沫飞溅,装腔作势地讲演,却发现听众寥寥无几,于是他草草结束了讲演。
接着,他又假模假样地对人说:美国政府也赠送了花圈,纪念我们这个伟大的节日。
然后,郑重其事地将花圈扔进大海,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个花圈是他们自己做的。
当乔纳站到讲演台上时,他突然一下悟出了弗兰克不当总统的原因。
正因为他同意出任总统,才使弗兰克得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也就是去做他父亲做过的事情。
一面逃避人类的责任,一面又享受荣誉和创造者的快慰。
但是,得到蒙娜的快慰弥补了他心中的懊丧,他完全接过爸爸的角色,走上一条扮演暴君的路。
他慷慨激昂地说:我宣布博克侬是逃犯,我要永远与他为敌,我要杀死他。
其实,他明白这是谎言。
所有的长篇大论结束后,飞机表演开始了。
它们撒在天空中只有黑胡椒粒大,人们之所以认出它们来,是因为其中一架的尾巴冒烟了。
他们还以为冒烟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当其它飞机也接二连三冒烟时,人们才发觉灾难悄悄来临。
这时,一下子天昏地暗,太阳变成了一个焦黄色的球,又小又难看。
小肉虫在天空飞舞,那些小虫是龙卷风。
弗兰克想起博克侬说过的一句话:上帝一生没写出过一出好戏。
八、世界末日一道裂缝,似闪电横贯大墙,距离乔纳缩着的脚趾只有十英尺。
它把乔纳和伙伴们分开了。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们和成吨的硅石建筑一样,歪七斜八,摇摇欲坠。
尽管那条裂缝只有一英尺宽,那些人却似赴汤蹈火一样跳得那么高,跃得那么远。
只有乔纳从容镇静地拉着蒙娜,轻轻一跳跨过了那条裂缝。
这条裂缝啮合了;又裂得更宽,乜斜着眼睛看看人们。
而温馨的大海却漫过来,人们吞没了一切。
尘埃的大幕缓缓地从大海中升起。
苍茫的大海是一切跌落下去的人和物的唯一遗迹。
一只大鸟飞过来,人们恐惧的目光注视着鸟,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在强烈的震动中一直不动声色的屋子也动起来。
那是爸爸的屋子,在屋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一件一直不愿移动的东西开始移动了。
那东西顺着地动造成的斜槽蠕动着,终于露出了金色的船头。
那是已故的爸爸的床。
那东西滑到斜槽的尽头,船头上下摆动着,倾斜着掉了下来。
爸爸给抛了出来,象磁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乔纳绝望地闭上眼睛。
九号冰一遇上海水就马上使海水凝结,人碰到它将马上死亡。
世界末日到了。
随着一阵象是把一扇大如苍穹的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天空的大门轻轻关上了。
隆隆声响震耳欲聋。
乔纳睁眼一看,整个大海是一片九号冰。
潮湿的绿色大地布满蓝白两色的珠宝。
乔纳仰望着那只鸟方才飞过的天空。
龙卷风在他头顶上方张开紫色的嘴,象蜜蜂一样嗡嗡地叫,它一摇一摆,象只大肉虫用令人作呕的肠壁蠕动来做呼吸。
人们作鸟兽散,破碎的大墙消失了,阶梯向着陆地那一面倒下去,弗兰克、安吉拉、牛顿姐弟三人惊恐地挽着手下沉。
他们手挽着手。
他们面向大海。
他们走了,他们以灾难性的速度急奔而下,无影无踪了。
人们的喊叫声和其他人喘气声冲击着乔纳的耳膜,他唯一的伴侣就是他天仙般的蒙娜,不声不响地跟着他。
正当灾难逼到他脚下时,她从他身边悄悄地走开,开了爸爸的接待室的门。
当他们钻进去把门砰然关上,把盖子盖严时,那发着紫色闪光的龙卷风一下子将地下室上头的屋子掠干净了。
地球上仅存下的一对男女,就这样在龙卷风把密室门吹得格格响的威胁中,度过了世界欢乐的末日。
九、结局一晃六个月过去了。
新世界的亚当和夏娃从地下室里钻出来。
世界是一片孤寂的荒原。
空气又干又热,万赖俱寂。
苍白的大地上是成千上万的死人,每一个死人的嘴上都有九号冰的蓝白两色的霜。
乔纳夫妇跨过无数具尸体,向前行进。
他们看见许多男人、女人,还有小孩子,死前都做着博克侬教脚对脚的仪式。
他们面对盆地的中央,好象他们是一个圆形剧场的观众似的。
如此井然有序的死亡表明他们并不是被自然害死的,而是自杀。
他们在大风里集会,用手指沾了九号冰放在嘴边,迅速死亡。
这是一出博克侬教他们演出的惨剧。
亚当、夏娃继续前行,突然,他们看到森林公路边,僵坐着一个年老的黑人。
他赤着脚,双足已和九号冰冻在了一起。
他一只手上拿着铅笔,一只手拿着纸。
博克侬!蒙娜惊讶地说。
乔纳走过去,看见纸上有几行字,那是博克侬写了一生的书的最后几句话:一个有思想的人能对已经在地球上有过一百万年经验的人类抱什么希望呢?回答是:不抱什么希望。
《没人如此之瞎》作者:[美] 乔·哈德曼黄培青 杨文睿 译故事还得从一个问题开始讲起。
克里特斯·杰菲逊虽然年仅十三岁,却经常思忖着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并非所有的瞎子都是天才?嘿,问得好。
克里特斯为此付出了十四年的努力,得出的结果从此改变了整个世界。
年少的杰菲逊是个自学成才的万事通,也是个无人可匹敌的地地道道的怪才。
他拥有一套化学药品、一台显微镜、一副望远镜,外加几台计算机。
这些家当有些是卖报纸的血汗钱换来的,但他的主要财源却是向同学传授打牌经验:教他们如何才不会抽到差牌。
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怪才,一个打牌高手,一个用心算就能解出微分方程式的怪才,也抵挡不住丘比特之箭,也免不了会有青春期的冲动。
克里特斯知道自己长得丑,而且,他母亲还总是把他打扮成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
他又矮又胖,投篮时死活也进不了球。
不过,他先前可没为此烦恼过,直到十三岁进入青春期后,他才关注起自己的长相来。
于是克里特斯开始学会打理头发了,穿衣服也注意搭配了——尽管总是穿得不伦不类。
然而,他依旧那么矮、那么胖,属于歪瓜劣枣一类。
虽然他是高年级的学生,却是学校里年纪最小的——而且还是学校里唯一的黑人,这在1994年的弗吉尼亚州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如果爱情是理智的,如果理性可以控制住感情冲动,那么克里特斯,我们聪明的克里特斯可能会掂量一下自己,找一个相貌难看的女孩做女朋友。
他当然不是这样的,他吊儿郎当地玩着青春期的感情游戏,女孩子见一个追一个,从美貌绝伦的到美丽的、漂亮的、可爱的,及至相貌平平的。
所有的女孩都是一下子就拒绝了他,看都不看他第二眼。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艾米·林德堡,这个女孩没有一下子就把他拒之千里——她无法那样做,因为她是个瞎子。
其他小孩都觉得这再搞笑不过了。
艾米不仅是个瞎子,而且整整比克里特斯高了一倍,老实说,五官也长得不端正。
她总是带着一只导盲犬,这条狗看上去像极了克里特斯,又矮又胖又黑。
学校里每个人对她都很客气,因为她瞎了,而且家里很有钱,不过她刚转学过来,还没交到新朋友。
就这样,克里特斯在爱神丘比特之箭的指引下,走进了艾米的生活。
这种本来仅仅是异性相吸的浪漫爱情,在他俩身上却是一种感情和智力的结合,而这种结合将在下个世纪引发一场社会大变革,从而改变了整个人类的生活状况。
首先还得从小提琴谈起。
艾米的同学早就觉察出艾米也是个怪才,不过他们尚未发现她属于哪一类的怪才。
她在学习操作计算机方面很有悟性,有人可能会说那是因为她瞎了,需要这玩意儿。
不过她对计算机并不狂热,对科学、数学、历史、星际迷航或学生自治会也不着迷。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才呢?其实她是音乐怪才,只是羞于展示自己的才华。
克里特斯最初关心的仅仅是艾米是个女的,而且不会一见到他就被吓跑了——在他认识的白人女孩里,她可是唯一的一个。
他后来发现她还很聪明,读过好多书——远远超过班里其他同学读过的总数。
爱慕的种子渐渐在他心底里滋生了,甚至在他听艾米拉小提琴之前就萌芽了。
克里特斯不会逗弄艾米的小狗,而且很直截了当地问她眼睛瞎了是什么感觉,这点她倒蛮喜欢。
艾米只要稍稍听一下人的嗓音,就可以很准确地判断一个人。
因此克里特斯刚说一句话,她就知道他是个黑人小男孩,害羞、古怪,不是弗吉尼亚州的。
艾米还从他音调的变化推断出要么他不讨人喜欢,要么他自己这么认为。
她比克里特斯大六岁,个头是他的两倍,还是个白人。
不过,其他方面他俩倒挺般配的,于是两人渐渐地就经常黏在一起了。
有几样东西,克里特斯可以说一窍不通,这其中一项就是音乐。
他觉得班里其他的小孩将大好时光都浪费在背记那些最空洞无聊的40首曲子的歌词上,这就算不是精神病至少也是心智功能紊乱的见证。
奇怪的是,他的父母却是狂热的音乐爱好者。
对他而言,歌剧无非是一方不停地抱怨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报,而另一方则操着令人费解的外语痛苦地尖叫。
直到艾米拉起了她的小提琴,他对音乐的看法才有了改观。
他俩经常一起聊天,午餐和课间休息时也形影不离。
天气好的话,他们会在课余时间相约去外面谈心,艾米叫她的私人司机晚十至十五分钟去接她。
两人这样处了三个星期后,艾米邀克里特斯到她家吃晚饭。
克里特斯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艾米家很富有,但又对这样人家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好奇,而且,事实上他已迷上了艾米,就算她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他甚至将他宝贵的计算机卖了,换来了一套体面的西装,这奇怪的举动吓得他母亲一夜都睡不着觉。
晚餐开始时,克里特斯搞得很狼狈,看着眼前摆放的大大小小的银餐具,还有各式各样的不论看上去或尝起来都不像食物的食物,他一下子懵了。
不过他早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考验,这可是他最擅长的,即便他得摸着石头过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米跟他讲过,她父亲是个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是靠一套电晶体的电子产品的专利发家的。
克里特斯就在星期六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图书馆里查找各项专利,并研读了各种相关资料。
因此,至少艾米父亲林德堡那一关准能应付过去。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上汤的时候,他们四个人聊起了计算机;喝卡里马日鸡尾酒时,克里特斯和林德堡先生已深入聊到了计算机的操作系统和分区图解;吃威灵顿牛排时,林德堡先生让克里特斯直呼他小名就行了,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起了量子电子动力学理论;品尝沙拉时,他俩还扯到了电子云之类的东西;等到上坚果时,这两个疯子竟在桌边聊起了布尔代数。
艾米和她母亲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哼了几段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歌剧。
等到克里特斯和艾米父亲到音乐房喝咖啡时,两人已经混得很熟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但是,对于艾米的感情,直到她拉起小提琴时,克里特斯才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她。
这不是指斯特拉迪瓦小提琴——只要她从茱丽亚音乐学院一毕业,父母就会给她买把这样的琴——不过,这把小提琴的身价比车库里的意大利名车林宝坚尼还要高。
艾米完全配得上拥有这样的奢侈品。
她拿起小提琴,默默地调准了音,艾米的母亲则在大钢琴的电子琴边坐了下来,将音色设置为竖琴,开始弹奏起简单的琶音,有音乐素养的人都知道这是小提琴名家马斯涅音乐集《黛斯》里的名曲《沉思曲》的序曲。
克里特斯以前对音乐可是充耳不闻,自然就不知道这首曲子所传达的爱情故事。
但他知道他女朋友五岁时就瞎了,六岁那年——也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年——就有了第一把小提琴。
十三年来,她一直用小提琴代替语言来传达自己的心声,通过小提琴去感知双眼看不见的这个世界。
在马斯涅为他美丽的情妇创作的这支浪漫的曲子里,黛斯光荣地复活并成了耶稣的新娘。
艾米原谅上帝无情地夺走了她的视力,颂扬上帝赋予她的补偿,她用音乐这种语言传达她这样的心声,连克里特斯这样的音乐盲也听出来了。
克里特斯之前从未掉过眼泪,可听到高潮部分颤动的音符时,他却一下子泪流满面。
那一时刻,他深深地明白,如果艾米愿意,她会永远占据他的心。
奇怪的是,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他的这一直觉是对的。
他拿到第一张博士学位前就学会了拉小提琴,而且,两人一辈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就在那天晚上,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伟大的想法——为什么并非所有的瞎子都是天才?一星期后,这一想法开始在他脑子里生根、发芽。
就像大多数十三岁的小孩一样,克里特斯对人体甚是着迷,但同其他小孩不一样的是,他的研究更为系统,想法也更奇特、古怪。
他最感兴趣的人体器官是人脑。
人脑同计算机可不太一样,虽然考虑到上帝制造人脑时,技术还不熟练,以及人脑的编程毫无规律可言,人脑已经干得不错了。
克里特斯和艾米父亲吃番茄酱炒鱿鱼时,就谈到了计算机比人脑厉害的一面,也就是计算机的分区。
让我们来设想一下,计算机是一片宽广的牧场,而不是一个充满花高价才能替换的数据库的黑盒子。
这片牧场由一位既有智慧又有魔力的老牧民掌管着,这位叫做宏观编程的牧民站在山丘上监控这片牧场。
牧场上有绵羊、山羊,还有奶牛。
它们当然不能混在一起,因为奶牛会踩到小羊羔,山羊则横冲直撞的,会把其他动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因此,老牧民用带刺的金属丝网给牧场做了分区,把不同的动物分开来,让它们相安无事。
可是,这是片极其活跃的牧场中,奶牛、山羊、绵羊一直进进出出的,速度约每秒324米,假如分区的大小一样,那麻烦可就大了,因为有时候可能一只绵羊也没有,但有好多头奶牛,这些奶牛就只能在自己的分区里挤来挤去的。
聪明的老牧民当然懂得该给每种动物分配多大的空间,而且,因为他具有魔力,可以快速地移动带刺金属丝网,既不伤到自己,也不伤到任何动物。
这样,每个分区都能给每种动物提供恰到好处的空间。
我们的计算机也有这样的分区,只不过我们看到的不是带刺的金属丝网,而是一些小小的图标或窗口或文件夹,依计算机执行任务的改变而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脑也有自身的分区。
克里特斯知道,人脑的特定部位是与人特定的智力能力相联系的,但不是音乐鉴赏力在这边,乘除法在那边那么简单。
人脑的分区要复杂得多。
比如说,人脑的某些特定区域是与人的语言能力相关的,这些区域是以法国或德国的一些伟人的名字命名的。
假如其中的某个区域受到了损坏,如患了中风、被子弹射中或被煎锅砸到等,那么与该区域相关的能力——阅读或表达或连贯地书写能力——就会丧失。
这很奇妙。
但更奇妙的是,有时经过一段时间,这个病人能够恢复失去的功能。
啊,你会说这是脑细胞自我修复了。
但其实不然。
小学生都知道,人与生俱来的脑细胞数量是恒定的。
人脑中有一部分脑组织没有固定功能,只是作为备用组织被闲置起来,当人脑遭遇损伤后,有时脑神经会重新连接,并激活备用脑组织,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病人能够恢复功能的原因。
他逐渐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妻子的名字,接着会说出那个滚着热油的煎锅,还没等你回过神,他就对医院的伙食发了一通牢骚,并叫来律师进行离婚诉讼。
照此看来,人脑似乎和电脑一样拥有一个老牧民为其脑组织功能不断进行分区,但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大多数情况下,大脑某部分组织一旦停止运转,就会永远停滞在那里。
如果说大脑是一片田野的话,那么,这部分组织就像一片广阔的沃土,白白闲置,无人利用,最多也不过是偶尔拿来使用一下。
但不可否认,有时,这部分组织又会开始运转。
由此,克里特斯提出了他的设问:为什么盲人不能变成天才呢?当然,自古以来,历史上不乏伟大的盲人思想家、文学家及作曲家(20世纪还出现了盲人画家),像艾米一样,这些人中有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在某方面的才能是上天的恩赐,来弥补视力方面的缺陷。
克里特斯试图在人脑微解剖学方面证实这一观点。
但并不是每个盲人身上都会发生这种现象,不然,所有的盲人就都是天才了。
或许,这是因为人体偶然激活了某种机能,促成了这一现象,正如一些中风患者能够恢复大脑受损功能一样。
或许,人为手段也可以促成这种现象。
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都向克里特斯提供了奖学金,但因为艾米在朱莉亚音乐学院上学,他便选择到哥伦比亚大学就读,这样两人可以离得近一些。
哥伦比亚大学勉强通过了他的申请,即同时学习生理学、电子工程学和认知科学。
但他的成绩却只是平平,这让认识他的人都大为不解。
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他来说,大学本科阶段的学习最多不过是一种消遣,或者干脆说是浪费时间。
在他感兴趣的领域,他的学习进度远比老师教的快得多。
而历史、哲学之类的学科在他看来是无关紧要的,但他如果能在这些学科上多用点心的话,事情发展的结果也许就会两样了。
他对文学也不感兴趣,不然的话,也许就会从潘多拉寓言中悟出些什么了。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克里特斯主要在做实验。
他将已死亡的脑组织切碎,认识了肠促胰酶肽,在人的头盖骨上钻孔,插入通电电极并在里面捅来捅去。
而艾米呢,出于对克里特斯的热爱,对他的工作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而克里特斯也学会了拉小提琴。
两人的感情日渐醇厚,终于,在克里特斯十九岁那年,两人闪电结婚,并赴法国巴黎度蜜月,而那时克里特斯已经获得了一个博士头衔,并且很快就会拿到医学博士学位。
在蜜月旅行中,带着新婚的喜悦,克里特斯仍不忘他的实验。
在麦尔利研究所的无菌实验室里,他对乌贼的认知过程进行了研究。
他发现,在血清素的作用下,腺苷酸环化酶到达乌贼大脑的特定部位,催化合成一磷酸苷腺,这种苷腺会在体内循环,乌贼就完成了一次认知过程。
为了不让读者感到枯燥无味,我们将这一部分略去不谈。
蜜月结束后,夫妇两人回到纽约。
八年后,克里特斯成了一名技术精湛的神经外科医生,他还利用业余时间轻松拿到了电子工程学博士学位。
他的设想开始初具雏形。
十三岁时,克里特斯就发现,用来收集、处理和储存视觉映像的脑细胞比为其他感官服务的所有脑细胞总和还要多。
为什么盲人不能变成天才呢?实际上是基于一个更宽泛的命题提出的,那就是:人的大脑不会合理利用自身资源。
自十三岁起至此的十四年间,他在最初设想的基础上做了大量细致而繁复的研究,而经过验证,最后又回到了出发点。
因为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大脑皮层视觉区。
一个萨克斯乐手要想对一份大提琴乐谱进行变调吹奏,他只需要把乐谱上的低音谱号看作高音谱号,将音阶提高一个八度,即可开始演奏。
这没什么难的,连小孩都能做到。
他眼睛看到哪个音符,手就会自动按到变调后的那个琴键上,不论是提高或是降低八度、五度还是三度。
他只需往乐谱第一页的右上角一瞥,看一下适用乐器,大脑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转换工作。
从萨克斯乐手和低音大提琴乐谱的故事中,我们会发现,如果说眼睛是一把钥匙的话,那么大脑视觉区就是它开启的那把锁。
艾米看小提琴乐谱时,不得不停止演奏,用左手触摸盲文写成的乐谱,而小提琴还夹在左肩上。
由于经年累月地做这个动作,她的颈部肌肉变得异常坚韧,放一个核桃在她颈窝处,她甚至可以把它夹碎。
当然,在她看的这个过程中,大脑视觉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用指尖触摸音符,在心中默默哼唱,很快地记下乐谱,反复练习,最后与乐章其他部分连在一起演奏。
和大多数盲人音乐家一样,艾米的辨音能力很强;哪怕是相当复杂的乐章,她只要反复听上几遍就能记住,比读盲文来得更快。
(对于需要认真对待的演奏,她还是会用盲文乐谱,这样就不会受演奏者和指挥的干扰,专心揣摩作曲家本身的表现意图。
)对于常人用眼睛来读谱的方式,她一点也不羡慕。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在失明前,她根本没见过乐谱,对于书之类的印刷品也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因此,在她33岁时,当她父亲要出钱让她接受手术,恢复部分视力的时候,她没有立即欣喜若狂地接受。
这种手术不仅费用昂贵、风险大,还会破坏人体部分自然形态,因为手术需要在她的眼眶中植入两个微型摄影机,并通上电,来刺激她的视神经。
万一手术只让她获得了微弱的视力,却损害了音乐才能怎么办呢?她能想象别人是怎么用眼睛来看乐谱的,但是,二十多年了,自己从没试过用眼睛读谱,她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说不定只会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另外,她还考虑到事业方面。
她大部分的演奏会都是作为慈善义举为盲人或是特殊教育机构筹款的。
而她父亲认为,复明后,她在这些活动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她还是不同意手术。
克里特斯这时发表意见了,他也建议她去手术,因为他已阅读了有关文献,并与将给她做手术的瑞士医疗小组进行了交谈,发现他们已经在狗和灵长类动物身上成功地完成了移植手术。
他说,即使手术失败,她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
其实他向艾米隐瞒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他才是这台手术的主刀。
手术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她恢复视力,也不会植入什么微型摄像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摘除她的眼球而编造的借口。
为了科学实验而挖出别人的眼球,这在普通人看来无疑是疯狂行径,更何况这是一个当丈夫的要拿自己的妻子当实验品。
当然,从各方面看,克里特斯都不在普通人之列。
在他看来,艾米的眼球不过是无用的摆设,阻碍了他对视神经进行手术,将眼球摘除后,他就可以将微乎其微的手术器械穿进视神经,经由这些天然的神经系统到达大脑皮层视觉区。
具体细节让我们长话短说,总之,最终结果并不像其过程那样可怕。
艾米终于同意去日内瓦接受手术,而克里特斯的医疗小组成员个个都和他一样,医术精湛,科学至上。
他们做了一台相当复杂的显微外科手术,持续了三天,每天20个小时,但艾米基本上没有感觉到痛苦。
手术结束后,当他们解下蒙在她眼睛上的纱布,并为她戴上了一顶1000美元的假发时(因为手术除了要从眼眶处入手,还要从头骨某处开刀),她看起来要比手术前更加妩媚动人。
这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假发比她原先的发型好看的多,而且,换了人造眼球后,她的眼睛呈现清澈的蓝色,比起原来吓人的灰白眼珠要漂亮许多的缘故吧。
他告诉他的岳父说,手术没有成功,他雇来的六个瑞士医生也持同样观点。
但艾米一语道出了真相:他们是在说谎,手术根本就不是要帮我恢复视力,而是要打乱我大脑皮层视觉区的正常功能,使我能够利用这部分原本没用的脑细胞。
她朝着丈夫呼吸声的那个方向望去,那双洞悉一切的蓝眼睛一下看透了他:你成功了,结果比你能预想的还好。
其实,手术结束后,麻醉药的效果一过去,艾米就察觉到了这一切。
她的大脑开始在不同的事物间建立联系,在联系之上又建立联系,这样呈几何等级增长着。
当他们为她戴好假发时,她基于自己以往的知识和同克里特斯的对话,推断出了整个显微手术过程,并提出了改进手术的一些建议,而且自己很愿意接受再次修补手术,以达到最佳效果。
至于她对克里特斯的感情,在短短一刹那间,就经历了从憎恨到厌恶再到理解,然后到重新迸发出爱情,直至最后达到一种任何语言都难以言表的深厚感情。
克里特斯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值得她爱的人之一,也是少数几个能和她平起平坐地对话的人中的一个。
他的智商高得不可估量,但是,跟她一比,他显得反应迟钝、粗俗平庸。
显然,他不愿意一直忍受处于这种地位。
他们说,接下来发生的都已构成人类历史、进化史中重要的一环,我们这些还在用眼睛认识世界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每时每刻我们都能感觉到这一变化。
克里特斯是第二个接受这种手术的人,他是在逃避医学伦理学家谴责的情况下做完这个手术的。
接下来的第一年中,有4人接受了手术,第二年有20人,而第三年是2000人,第四年则有20000人。
不到十年,那些纯脑力劳动者都无从选择,或者说,他们只有一种选择:要么失去工作,要么失去视力。
自那时起,超视力手术实现了全自动化,成为零风险手术。
虽然大多数国家,包括美国,目前仍明令禁止实施这项手术,但到底谁说了算?如果你的顶头上司做了超视力手术,而你没有,你还能保住饭碗吗?要知道,他的思考速度是常人的6倍,就像一部活动的百科全书。
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可能连话都答不上。
你和我一样,都是智力上的侏儒。
你也许有种种特殊理由不接受手术,像是立志成为画家、建筑家、自然学家或是导盲犬训练员。
你可能还会拿付不起手术费当幌子,但这根本就是借口。
到任何一家银行,用自己手术后的前景做担保,作立刻就能拿到贷款。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的身体条件不允许,虽然你很想躺在手术台上,永远合上自己的双眼。
通过音乐,我和克里特斯夫妇走到了一起。
艾米在朱莉亚音乐学院上学时,我当过她的钢琴教师,当然,现在的她不需要我来教授任何东西了。
有时,他们会一同来到我这个不景气的小酒吧,听我们这一群不具有超视力的老头老太太演奏。
在他们听来,这演奏一定无比沉闷,幸好他们从没要求加入合奏。
在这场人类进化风潮中,艾米是身不由己被卷了进去,而克里特斯呢,可以说是为爱牺牲了双眼。
视力与智力孰轻孰重,我们这些落伍的人还真得好好想想。
《没有宠物》作者:汤·斯托克斯我的可人儿黎明时来到我面前,他瞬间无声地飘浮到我简陋的小床边,他蓝蓝的色彩发着淡淡的光晕,他的面孔一个视觉感受器犹如皎洁月光密切注视着我。
我说:您好!他伸开爪子触摸我的双肩,有节奏地伸展和收缩着,是那般地轻柔,我听到他愉快的呼吸和呼呼地飞转声。
是的,在《黑色的太阳来临之前》的传说里,他的祖先吃掉了我的祖先。
他每一个黎明都来迎接我。
我欢迎他的到来。
他用他显露出来的体态拥抱着我的胸膛和腹部。
他很庞大甚至能遮住另一位蓝色的人儿,他显现出的面部形态、丝状的体貌在光线的照射下翻转着。
他让我抚摩着它。
假如我是战利品,他一定会在我的上空盘旋,飞快地转动。
我的可人儿爱我。
我也爱他。
这种爱是被禁止的。
在后来的两天早上,在复杂的境况下,我看到了我的房东。
最好起床吧。
当我抛下我的人儿他划动着身躯。
我说:亲爱的,不可缺少的人儿。
收留其他人,特别是和黎明的蓝色宠儿在一起,是否被罚入地狱的。
在我要去拿食品时我的可人儿在我面前跳舞。
我爱他。
我也跳起舞来。
谁知道房东什么时候会来呢?最好是有所准备。
我拿了一块食品吃,它是以支撑着我作为猿人的后代,我太衰老了。
我的生殖器从干枯了,我的头发已变得很容易折断了,我已没有从前那么高了,我自认是一个女人,但房东称我为一个问号。
我活到退休,而现他们不得不留下我,而我的一位同事因不是女的而没被留下。
这些黑壳精灵称自己是人类,我的杀害了他们。
有一次。
我看到我们人儿脊椎伸展着猛烈地甩动着。
是什么激怒了他?顺着他身上发出的蓝色的光看到了我贮藏食品的墙。
没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急着伸伸手。
我透过墙变换着方向朝下看。
我注视着四周。
啊?某种东西像我的身体一样大是扁平的正在穿越平滑的墙壁,面对这个魔宫的合成物(如果你从来没见过它将是很幸运的)它像是板条制成生命的一堆盒子。
你能直接从板条之间看到底部,但你必须学会如何改变方向,或者你的眼睛要不断地随它转动,好像盒子底部就要掉下来,起初使你头晕目眩,假如我没计算错的话,我住在十一层上。
是的。
它是十一层。
我看着。
房东在我下边的一个自然的捕兽陷阱靠近,直接穿越平滑的墙壁,这些黑壳精灵和我们一样拥有这个可诅咒的地球。
看起来像每一位其他的房东一样,她有着闪亮的黑色外壳和活动自如带有关节的脚,也许是一个胆小的幼虫从她的产卵器中出来,好像我很在意它生出的这个幼虫,它生下的一个小房东它怎么了。
我宁愿关心我的那个可人儿,并思念着史蒂文。
我像迎接我的可人儿一样,也得去迎接这该死的裸体房东。
但是它可能认为我疯了,并收回了我的口粮,当它向我移动时,我突然拍打我粉红色的裙子,是的,我总恨粉红色。
我的人儿发出咝咝的声音。
我饿了。
他的脊椎伸展着穿过地板忽隐忽现。
我望着,我等待着。
在我下面,房东走在一条很长的路上,进到那个魔盒中去哺育我根本不认识的邻居。
它会忘了我吗?占有一个自然的人儿是不允许的。
我的那个人儿藏在哪里呢?如果我把它藏起来它会介意吗?我从来不考虑麻烦,直到它出现了。
我为什么这么快的衰老呢,老史蒂文曾这么说我。
告诉我,我现在老了。
跟退休所一样,黑壳精灵发给我们日常的食物。
叫食品块,不给其他的精灵,黑壳精灵们拒绝供养其他的精灵,也不许我们供养他们。
我的可人儿要自己养活自己。
而且他们喜欢吃我的食品。
当光线出现在地板上的时候,我的人儿依然在那儿,只有等他的脊椎伸展停下来时,才看不见他。
在我伸手之前,他看到了斜齿鳊。
它是一种傲慢的普鲁士的斜齿鳊,长得和我的可人儿一样高黝黑没有弹性的皮肤上伸出两个翼,向前探出的触角坚起来好似一行为精明服从终端指示的机器人,它的亲属管理着这个魔宫,有人提过这件事。
我的人儿紧张起来。
我饿了。
我的可人儿的视觉感受器时刻探查四周的动静,当一个同类一声不响地在他面前坐着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才能看到,因此他等待着,谛听四周的动静。
我也在等待着。
斜齿鳊开始动了。
我看到他在注视着我的人儿。
斜齿鳊停下来,该死的东西可能是有感觉的,我的判断有很多的理由。
因为房东在医学实验中使用的就是远亲斜齿鳊。
他们留下我们,甚至还为此提供退休的保障。
这个斜齿鳊触角没有动。
我望着我的人儿。
他有节奏地移动着他的视觉感受器,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他正转动着目光,加速视觉的反应。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开始唱起死亡之歌。
声音低得像风在水面上盘绕着,慢慢地升起,慢慢地升起。
斜齿鳊正专心地注视着,触角没有动。
死一样的寂静,我的人儿目光在移动。
歌声。
然后是平静。
一片寂静。
歌声起,寂静的呻吟。
斜齿鳊先打破了寂静。
斜齿鳊向上跳起,而我的人儿在半空中抓住了它,他的长门牙不断地发出噼啪的响声,咬进了它的硬壳里,黄色的液体飞溅到地板上,我的人儿那男高音的死亡之歌使我激动,我为他有力的爪子能拉能伸,制服了对手而感到自豪,从被他咬碎的外壳里冒出的肉闻到了令人发疯的香味。
从他紧紧咬住对手的争斗中我感到了生命力的极度渴望,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斗,我看到他的又大又弯曲的门牙,终于找到对手致命的地方,那就是头和外壳间的接合点。
我这时仿佛变成了我的那可人儿。
想象一下,我杀生了。
我还活着。
他的长门牙对准目标咬了下去,斜齿鳊猛烈地抖动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我的可人儿吃掉了它。
我看着他轻轻地抖动着,清理面部。
我们互相拥抱着。
我望着他那蠕动的肠子。
我差点忘了房东。
我的可人儿听到了房东在门口爬着,他发出了咝咝声。
我对他发出嘘嘘声,快藏起来,紧急地嘘了一声。
我的可人儿愉快地继续吻着我的脚脖子。
看上帝的面上我说房东正在向这里走来,决不能让它看见你,亲爱的,请到床底下,如果这被压弯腿的小床还称得上床的话,在我生存的空间里只有它的下面你可以去了。
这时听到房东在说:这是正式访问。
我明白它在看见我在干什么?我绝不会让你找到我的陪伴。
我说:等一会儿。
尽管我的可人儿不喜欢把他举起来,但我还是做了,他总喜欢在我胸前飘浮着,不过我的胸前什么也没留下来。
他显出了不高兴。
有谁能猜到我的不愉快的人儿是什么样子?房东在说:我要进来啦。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选择,我把我的人儿放到了床下,我给他半个食品块,他开始拿它玩起来,为了让他安静下来,这一次我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请安静我说:我只爱你一个。
不管史蒂文在哪里,他却能听到我说的话。
我抖开我那粉红的裙子,轻轻地拍了拍我的颧骨。
因为只有风才能使面颊变红,对我的客人来说,看上去一定更好。
请进!我说。
房东进来了。
天气真好哇,它说。
该死的,我真不愿见到它。
是啊,我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
如果讨厌的东西能忍受这个谎言,那它也能忍受其他的谎言。
它从腿关节那弯下来,这种东西没有腰。
该死的,不,我是最痛恨提问题的,从来也不愿回答问题。
但我还是礼貌地说:你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呀!我太老了,以至于我不能不死要面子。
我们弯下身子站在我悬挂的留言板前。
我不知道讨厌的东西说的话是为了我的可人儿所做的事而说的,我断定它是想使自己舒服。
它把黑色的硬腿弯曲在外壳下面,我还不知道它能那样做,我以前的房东是呆板的。
它说:我录下了我的感应。
录得好,黑壳妖,我的人儿吃了你的近亲。
你也想吃我的人儿吗?我不想知道,猴子的肉挂在半空,你垂手可得。
黑壳精们不用喘气。
我说非常欢迎你。
它的脑袋至少是沉默了一会儿,尽管人类认为讨厌的东西是没有脑袋的。
人类认为大猩猩是没长脑子的,但我却认为他们是有脑子有感觉的。
我的房东和我面对面地说着。
你现在好吗?它说。
你为什么要一个讨厌的怪物呢?非常好,我说。
我记下了这种印象:敌对,房东和房客是敌对的,在《黑色太阳来临之前》的童话里它的祖先用化学药品袭击我的祖先居住地。
你现在很好,它说。
我只能相信他们想消灭我们。
如果讨厌的东西知道了我的可人儿,我的生活也将结束了。
尽管我退休了。
没有宠儿。
他们从来不退休。
他们许多方面胜过我们。
我们也有胜过他们的地方,现在我们只需生存,并为我们的生命力而自豪,我们是有教养的。
你的食品够吗?黑妖怪问我。
足够的。
我说。
看了一眼食物贮藏室,我仍然还有十七块食品,还有我和我的可人儿省下的三桶水。
他不喜欢吃这个。
我能听到我的可人儿脊椎的身躯轻轻地移动发出的声音,我的天啊!让他躲藏起来不要动,我的房东转动着眼睛,如果它那所有扁平的黑色的格子也称得是眼睛的话,它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发出瑟瑟声的地方。
听似风声。
我说。
风声能听到吗?那一定是妖怪之类的问题,风声应是它自己应有的那种声音。
那是因为有墙壁隔着我说。
你觉得你的房间舒服吗?房间是挺好的。
当然不错,我说,我知道我太老了,什么事情也干不好。
一个人永远也不会老的,它有些拘谨地,不赞同地说,这是斜齿类的哲学。
我问它:你多大年纪了?一百一十岁。
我立刻消除原来对房东的那种印象。
这并不合适,我的房东拘谨地说,谈到我自己的详细年龄这话不大合适。
关于个人详细的年龄,我的这个毫无表情的笨蛋,你根本没有自己详细的年龄。
我说:你看起来很年轻。
它其实并不年轻。
他们从生一直到死,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它们大约可以活二百年。
它们的寿命胜过我们!我预测到。
你有宠物吗?它直截了当地问。
噢,天啊!我不能告诉它,这是个监视者。
为什么你问这个问题?我说道。
有些人认为房东都是有精神感应能力的人,如果你正在躺着,他是知道的。
我并非是为我本人,为什么我还要找机会试一试呢?我的床上有动静。
我的可人儿正在移动他的视觉感受器。
我不敢告诉我的可人儿别出动静。
因为凡是亲爱的人儿们都会按照你的嘱咐去做所应做的事情,这你已经注意到了。
房东黑格子似的眼睛显得很警觉,而且知道它究竟在看什么东西呢?史蒂文称他们是没长眼睛的眼睛。
史蒂文还要多久能从石灰窑里出来呢?打扰你了吗?我那个无眼睛的监视者说。
一点也没有,我装着无忧无虑的样子回答它。
你显出被打扰了的样子。
它说。
我告诉过你他们许多方面都胜过我们。
我像欺骗人的样子吗?我说。
这个房客在欺骗我。
我们可以继续谈吗?我说。
你的幼仔出来了,你的产卵器已显露出来。
因为是猿的后代,我摸了摸屁股。
这个房东注意我正在看某种东西。
我的可人儿发出了咝咝声。
这是一个又长又低沉的鬼魂的咝咝声。
他那像皎洁月光的视觉感受器像镜子一样的亮。
他已经飘浮在我的床上。
它那蓝蓝的色彩犹如黎明的天空,它像一头大象那样让人看得见,并发出愤怒的咝咝声。
我头晕了,把脸贴到留言板上。
当然我没有真的昏迷。
我只是假装的。
这个妖怪焦急起来。
我自然假装昏迷的样子。
这个妖怪用发出噼啪声的触角梳理着我的头发。
其实我知道我那三桶水也不能把头发洗干净。
昏迷本身就是一场骗局,我隐约听到一个咝咝声。
我真的唉声叹气了,天啊,我多么恨衰老啊。
我不想衰老下去。
想一想,在我能跳日光舞的青春岁月里,我不会要他的,我和史蒂文随意地慢慢地舞着,但他们让我只能有另一个人,没有土地的人都得有房东。
还没有一个人听到我的可人儿的声音。
这种听到的咝咝声是从外边传来的。
一个小的爬行捕食者对着床很紧张。
我想,我最好还是苏醒过来吧,因此我伤心地嘟囔着说。
你现在好吗?它说。
我完全好了。
我说,只是我饿了。
因为我想要更多的食品。
该死的东西们都是节食者的榜样。
我能增加你的食品定量。
那太好了我说,它们将利用食品当做极好的诱饵。
这个人儿一定有她的宠物。
你有宠物吗?它说道。
宠物是被禁止的。
我看到我的可人儿无声地离开床,飘到床下。
房东看见他了吗?我,可人儿非常安静,躲在暗处。
我想你没有宠物吧?你可以这样想,我说,我希望如此。
如果它指着我问有,还是没有,我怎么说呢?如果我问它,它又会说什么呢?显然,它没有看到我的可人儿。
房东明白她有一个人儿,她的人儿在床上。
假如它瞧见了他,它一定会跳到我面前,它一定相信关于风和猿的尿味。
这个像笨家伙,希望我会要它。
当然没有教养的人不了解,不介意去了解什么能刺激一个有知觉的生灵,去庇护一个食肉动物的同伴。
它没有看到他,它一定又聋又哑的,所以看不见他。
然而承租户都是孤独地过着隐居生活,她也需要一些感情上的关心。
为什么我的房东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那上面没有人,这个没长眼睛的监视者。
我等待着。
宠物不是严格禁止的,他们的存在给黑精灵以鼓励。
其他人是严格禁止的,房东认为他们是魔鬼,我是这样猜测的。
我的可人儿看起来非常吓人,像一个木浮桥在床下俘着。
应该做个例外,虽然有些不能例外,也许我应该做这个例外。
它没有看见他。
我等待着。
让她拥有她的小小的发出沙沙声的宠物这个古老的生物算不上什么,我们是有教养的。
为生命力而骄傲,生存吧,让生命永存。
我等待着。
只要能欺骗这个监视者,我的可人儿就安全了,我能愚弄它每天两次黎明与日落。
我的可人儿是安全的,有谁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儿受到伤害呢?我看着。
我等待着。
抹掉这个印象。
我想抹掉。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瞧着。
我等待着。
我和我的房东谈了我近来不愉快的事。
我充满了信心。
要对它好些,天啊!我希望占有这个生灵,我也是这样做的。
最后,我的房东伸了下身子甩动着它的幼仔。
我不想看它的产卵器,该死的,我是有教养的。
真会发生那可笑的事吗?脱去我那粉红色的裙子,使用我们祖先猿人打着手势的方式来交流,不,我不能那样。
应该尊重自己。
我望着。
我等待着。
你的定量增加了我那个好心的房东说,有人负责你的医疗费。
我没有医疗费。
我大声说。
忽地又想起了成功的装象,我又昏迷了。
我得去看病,我说。
把医生给你请来怎么样?不是为了钱。
相信我吧!我能去我说,如果不去,我会告诉你的。
我认为你还是记住我的话,去看医生吧,我的房东说。
也许是该这样吧。
我的什么会对它产生好感呢?照顾好你自己,它说着就走出了门外。
不,我不能在它刚刚离开就看我的可人儿。
这个小食肉动物跟在我的后边。
它在我的双脚间盘绕着,它能感激我吗?我的史蒂文多久才能从那个石灰窑里出来呢?我希望他不会认为我所做的过分,为不脱口的欺骗而感到骄傲吧,史蒂文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人。
我走来走去。
我哼着歌曲。
史蒂文死了。
我唱着歌。
我感到饿了。
我的可人儿正发出奇怪的男高音的歌曲盘绕在我的双脚间,我与他共舞起来。
我唱着。
它很高兴,我想这个可人儿还喜欢我吧。
我听一串噼啪声。
我的那个敏感的房东从我下面十一层硬土上噼噼啪啪地钻出来了,它的外壳破碎了、散落在地上,就像是一个打碎的亮漆器,像稀泥似的东西正在往外淌着。
它那低能的幼仔已从它的产卵器中流出来,呵,它生下一个漂亮的、光滑的,黑色的多情的幼仔。
嗯,它死了。
我望着我的可人儿。
他正在空中飘浮,为了这一胜利向上旋转着。
透过石板墙,我能听到他那飞快旋转的沙沙声。
在盼望已久的胜利中,他的脊椎体在猛烈地摆动着。
他轻轻地抬起身,为得到那个幼仔,他跳到空中,我注视着他那明显的大门牙,他扑向他的目标,伸展开他的面部把口张到最大程度,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要看着他吃掉那个幼仔。
他精神抖擞地飞下来,在呼唤的声音中急速地转动着。
他站起来。
我杀生了。
我还活着。
我吃饭了。
《玫瑰花在怒放》作者:布赖恩·达纳·埃克斯孙维梓 译泰楚凝视着那罐冰水,它里面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罐壁四周流淌着凝固成冰条的水,在大厅明晃晃的灯光下熠熠发光。
它如此诱人,使泰楚不禁想抓起近在咫尺的这个水罐,冰一冰自己灰白的鬓角,然后在脑门上把它倒个精光。
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干,所以最后只是伸手端起小水杯呷上一口。
泰楚迫使自己别去做这种白日大梦。
他环顾讲演大厅,三千听众正恭候他的发言和演示。
摄像机已经在过道中间架起,就是第10排的后面。
他曾整夜检查过音响设备——没有完美的音响那将是一场灾难。
他的视线触及音响工作人员,对方跷起大拇指作为回答。
泰楚在前一天夜里也检查过电脑硬件,这上面如果出现纰漏也会是令人难堪的,这将使他们失去市场份额和销售的势头,不过倒不会直接影响到新的软件。
三天来他一直在和软件工程师一道努力,结果发现程序中的一个致命错误,就是平常大家所说的Bug。
这一切弄得他精疲力竭。
但是他的事业,他的部门,他们的美国合伙公司,甚至全世界的发展都将与此有关,所谓成败在此一举。
介绍泰楚的那位年轻人还在讲演架那里致词。
本来今天应该由正总裁出场,但是他上周生了一场病,不得不请泰楚替代他。
泰楚也设法推辞,他提醒总裁说自己有多么怯场,但是总裁坚持要他顶替,并且用玩笑口吻说:你只消看着面前那三千听众,努力忘记通过摄像机注视你的三亿人口,就没啥问题了。
可是泰楚还在考虑这三亿人——他们都将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于是又重新凝视起那罐冰水:看上去它是多么清新和凛冽!接着他合上眼帘,想像自己正在从山坡上飞滑下来,他听见麦克风在说:……现在请新技术公司的副总裁,泰楚·沃坦纳布先生讲话。
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在鼓掌。
泰楚起身,带上他那杯水走向讲演架。
他放下玻璃杯,从茄克衫里掏出迷你提示器,清清嗓子,他希望自己的英语能够更加流利一些。
谢谢你们,非常感谢大家,他开始说,对我来说这是极大的荣幸,能在加利福尼亚这么明媚的阳光下回到硅谷的心脏,和你们大家在一起,演示我们的新产品——玫瑰软件。
最近三天来泰楚简直寸步不离这个会议中心。
我来到硅谷和美国的同事们一道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奋斗,这给我带来许多难忘的回忆。
我们有过突破,有过挫折;有时前进,也有时停滞不前。
通过这段时期的工作,使我们对人类在通讯方面的丰硕成果感叹不已。
在介绍玫瑰软件以前,请允许我简要回顾一下这20年研制过程中的一些片断。
作为一名新的电脑专业人员,我参加过一次小型讨论,那次我们公司刊物的总编也参与了。
话题涉及到世界的发展趋势,总编指出目前有一种倾向:当代社会正处于同一性和差异性这两者之间徘徊。
接着大家对此展开了热烈的辩论,一些人认为:全球范围内的贸易和通讯在不断发展,这就促使世界逐步走向同一化;而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对物质方面的考虑永远不应凌驾一切,各民族应该保持自己的不同文化传统和差异;还有一些人则认为最好让每个人有权利去自由选择。
我当时只是保持缄默,我不习惯参加这种抽象而玄奥的讨论。
泰楚又抿了一口水,趁机瞅了一眼下面的人群,他感觉已经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
后来谈话逐渐触及这样的一个问题:就衣服、食物、音乐等方面来比较,语言对人类来说才是更本质的。
有什么比自己的母语更加甜蜜和亲切呢?泰楚希望自己的词汇不必去过分追求华丽。
就在那时,总编朝我投来含有深意的目光,他问我对自动翻译有什么想法。
我回答说这肯定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对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始终还没有出现。
总编也承认,人类的交流的确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不过他又补充说,一个在这方面具有权威的委员会即将成立,他建议我去参加第一次会议。
好吧,我只是想说当我参加这第一次会议时,我的大女儿刚刚进小学读一年级,而在她大学毕业时我依然还在参加这个委员会,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场会议啊!听众爆发出一阵大笑,泰楚也感到轻松多了,世上没有比丧失幽默感更糟糕的了。
对于玫瑰软件来说,在概念上的最大突破早就形成了。
我们一直想编制出一个万能的翻译软件,它应当能把文件从任何语言译成其它任何语言。
可是当我们在彻底了解这件事情的宏伟规模以前就开始着手开发,结果发现,哪怕我们把已经消亡的文字和语言丢在一边,甚至对只有少数人使用的口头语言同样弃而不顾,那么世界上仍然还要去对付二十来种频繁使用的文字和上百种的语言。
这时泰楚放映了第一张图片,在他身后上方的屏幕上显示出75种不同的语言名称。
接着出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从每一种语言到另外一种语言之间都被联上了一条线段,这些线段很快就遮挡住了整个屏幕。
就像你们大家所看见的那样,两两对译语言的数量压倒了系统的处理能力。
举个例子说,要想把芬兰语译成祖鲁语……他两手一摊,露出尴尬相,会场上又发出一阵笑声。
有一次,我们下班后去了一家酒吧。
大家情绪低落,不过暂时把工作丢到一边,只是默默地坐着,观察酒吧里的其他顾客。
这里有来自德国、韩国、马来西亚和泰国的各国商人,但是他们并不在讲德语、朝鲜语、马来西亚语或泰语,他们讲的全都是英语!这对我来说好比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赶紧拔出钢笔,从酒杯底下抽出餐巾纸。
那天晚上我所画的一张图解在本质上就是这样的……第二张图画出现在屏幕上。
屏幕中央是英语,非常巨大,其它那74种语言绕着它围成一个大圆。
有若干线条把中央的英语连接到边上的各种语言处,很像车轮上的辐条,既整齐又紧密,简直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你们见到它是怎么工作的吗?每种语言只需译成英语并再从英语译出,其它的事就什么都不用去管了。
在取得这个突破以后,我们的进展是扎扎实实的,一年前我们已经有了一系列的文字翻译产品。
当提升我为新技术公司的副总裁时,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准备把产品推出上市。
这时总编又来到我的办公室。
他已在一年前退休,有空闲时间浏览更为广泛深入的材料。
他发现市场上出现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新技术,并且提出,也许我们还应当让新产品具有即时识别说话的能力。
人类在交流方面真正的需求是什么?他认为就是更多的自动化。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太积极的,我回答说这恐怕将是非同小可的一大步。
但他说他已和执行总裁聊过这件事情,总裁对此非常赞赏。
其结果是我们又重新埋头工作,语音翻译的功能被加上去了。
我们甚至还把语音识别和语音合成结合成一体,既保留了文字翻译功能,又增加了从语音输入来产生文本的能力,于是我们把它最终命名为玫瑰软件。
它究竟能不能工作?好,现在全世界在网上的朋友们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如果你们已经理解我今天所说的一切——那就是证明了它工作得十分出色!两天前,我们推出了玫瑰软件的全功能试用版,你们下载时只需占用300兆。
泰楚艰难地咽了口气并痛快地喝口水,他抬头看看摄像机镜头,他知道正在进行现场报道。
这个新产品,这个奇迹般的玫瑰软件,现在当你们在网上浏览时,就在为你工作。
它在使用所有的27种文字和75种语言,明年我们还将再增加10多种语言!这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通讯交流方面——这是我最大的宿愿——真正实现了全球通!全体听众都站起来并且热烈鼓掌,那个音响工作人员又送给他一个高高跷起的大拇指。
泰楚努力挤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掌声停下时,泰楚开始结束他的讲话: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目前玫瑰软件的全功能版只是一个共享软件,过了今天午夜它即将失效!不过我很高兴通知大家,我们公司的服务器已经准备接受你们的注册请求,提供永久性的版本。
从玫瑰软件杰出的效果来看,你们会同意它的价格是完全合理的。
在结束前,我很乐意向大家介绍下面的国际学校女子童声合唱队。
这时舞台上的讲演架自动徐徐下沉,泰楚回到坐位上。
大厅的灯光暗淡下来,聚光灯把舞台照得雪亮雪亮。
一位年轻的巴西姑娘走到舞台中央,她用葡萄牙语唱出第一句,然后一位年轻的印度女郎套着沙丽走出,用印度语接唱了第二句,后来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孩,一位西班牙姑娘和一位坦桑尼亚姑娘,都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添上一句,直到所有人都出场为止。
她们暂时停顿一下,然后一道唱起了《友谊之歌》,在一瞬间统统变成了英语的大合唱!歌声飞扬,灯光闪变,听众们激动得要发狂了,所有人都在拼命鼓掌跺脚,参加了这场空前的世界大合唱。
大厅的灯光重新亮起,人人都在相互祝贺。
表演顺利结束后,泰楚不厌其烦地回答了听众提出的所有问题,最后他才离开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泰楚在身后掩上房门坐到书桌前,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电脑,链接公司的服务器。
他输入密码,屏住呼吸,看到了要求注册的成千上万用户的统计数字。
他们来了!这意味着成功。
全世界的人现在都可以在互联网上使用自己的语言去访问所有的网站了。
泰楚站起伸了个懒腰。
他脱去茄克衫,解开领带,感到非常振奋,心满意足。
他进了浴室,用冰凉的水浇满全身。
后来他打开音响,美美地躺下休息了。
日本的竹笛乐声渐渐远去,像是月亮隐藏在乌云中那样。
黎明已经来临。
起重机隆隆欢唱,钢铁的长臂在缓缓提升……《美好的事物》作者:诺曼·斯宾拉德孙维梓 译一位叫伊藤的绅士要求见您,内部通讯系统向我报告,他想买进一些有价值的历史文物。
在对方还没进办公室前,我通过桌上终端向中心电脑查询了这位来客:敢情伊藤先生是日本大坂的伊藤火箭货运公司的老板。
只要是他签发的支票,那么不管上面金额有多大,只要不超过国债总数,就不用担心它的可靠性。
一位身材匀称、略显秃顶的男子以轻快的步伐走进办公室。
他身穿红色丝质的日本和服,腰束华丽的绣上花边的黑色锦带,典型的日本企业家形象。
他们正在国际舞台上把美国排挤出去。
伊藤先生递上名片,微微鞠了一躬。
我也略略点头,依然端坐不动。
这种故作傲慢的姿态可能有点可笑,但不这么做,就不会和日本人谈成生意。
在坐到我对面后,伊藤先生从和服袖管中取出一卷黑色的东西,彬彬有礼地放到桌上。
哈里斯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爱好收藏和鉴赏20世纪60年代宣传画的名家。
他说,您的收藏甚至在大坂或京都的郊区都是人所共知的,我的寒舍就在那边。
请允许我献上一份微不足道的礼品,如果它能被笑纳,进入您那辉煌的珍品行列,我将感到万分荣幸。
在打开画卷时,我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
只消想一下伊藤先生的经济实力,那就可以推论出那微不足道的礼品绝对不会寒酸。
我老爸喜欢津津乐道过去美国人主宰一切的时代,但不得不承认,目前日本商人小恩小惠的作法却是大受欢迎的。
打开那幅画后,我不禁在客人面前失态——竟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因为手中并非别的,正是60年代末期那幅著名宣传画感谢死者的原作。
它以精细的黑灰色笔调绘就,是价值连城的超级艺术品。
我简直不敢打听伊藤先生是怎么搞到手的,我俩默默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只顾共同分享这幅宣传画的美丽和它的历史价值,别的都已置诸脑后了。
现在,我怎能不喜欢伊藤先生呢?谁能说日本人用经济手段取得目前的国际地位是偶然的呢?最后我说:伊藤先生,我希望自己也有可能取悦于您,正像您对我这样。
这是一种巧妙的辞句,因为你无法对这么一份厚礼不表示谢意,而你的的措词还得尽可能地委婉,不光是表示感谢,也暗示下面即将涉及的公事。
伊藤突然显得有些惶惑,甚至露出了窘态:请原谅我的鲁莽,哈里斯先生。
但是我的确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解决一件微妙的家庭事务。
是家庭事务?不错。
我知道这是一次很鲁莽的打扰,不过您当然是非常明白事理的人……他的自信姿态在我眼前消失,似乎将要提出的是一种卑劣的请求。
我觉得自己已经占据优势,财神爷正在朝我招手。
于是我说:不要这样,请别不好意思,伊藤先生。
伊藤神经质地笑了笑。
我的妻子出身于艺术造诣极高的家庭,他开始说,无论是她母亲或她父亲都获得过‘民族文化大师’的荣誉称号,他们念念不忘向我提及此事。
尽管我在火箭运输事业上获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在他们眼中,我依然是个普通商人。
在审美观这方面,和他们的高雅相比,我简直是个粗鄙的、不学无术的野人。
您能理解我的处境吗,哈里斯先生?我尽可能以最大的同情心缓缓点头,日本人居然能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这般复杂,真是绝了!一个工业巨头仅仅由于岳父岳母的几句话就肯挥金如土,这种事情只有东方人才能理解!依我看,日本人在控制全球的能力方面似乎还比他们处理自家生活的能力要强得多。
哈里斯先生,我在京都郊区还有一座庄园,我想为那里购买一件与美国文化有关的大型作品。
坦白说,它得具有足够雄伟的气魄,能使我岳父母每次见到它时,就能被我在物质领域方面的成就所震撼,所以,它一定得华丽非凡及极具历史价值。
只有证明我的艺术鉴赏力并不亚于他们,这样我才能获得重视与尊敬,维持家庭的安定和平衡。
人家告诉我,您在这类问题上是最卓越的顾问,所以我非常希望您能带我去看看某些美好的东西,听听您的意见。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他想买的是大型的、足以使他的高雅亲戚感到惊讶的东西,可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鉴赏力,所以才来请我为他参谋参谋。
他简直是日元海洋里的一条金鱼!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交上这种好运,想想看,我能捞进多少钱呀!嗯……伊藤先生,您心目中的这种对象究竟要有多大规模?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我的意思是,它应该是美国比较重要的宏伟的不朽建筑,这样我才能把我的花园布置成美丽的历史圣地,所以它必须是第一流的,也必须是人们视为神圣的东西,否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不错,这并不是什么出售加油站的买卖,甚至也不是卖掉古老的希尔顿饭店或棒球协会荣誉厅之类的交易,那些都是我去年作为中介人而经手的,它们太微不足道了。
伊藤已经用他特有的方式暗示我,价格问题不在话下。
所以这就是我毕生的梦想,一个拥有银行无限信用卡的傻瓜竟自愿上门,听任我的安排!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伊藤先生,我建议,我们不妨立即出发去参观纽约的某些建筑,我的飞行器就在屋顶上待命。
承蒙您在百忙之中打乱原有的日程安排,哈里斯先生。
我将非常乐意接受这个建议。
我让飞行器从屋顶起飞,升高到1000英尺的高度,以1.5马赫的速度朝南向曼哈顿岛飞去,慢慢地靠拢自由女神铜像①。
我并不急于接近这位无头女士,因为商品最好应当从下面去欣赏她那宏伟的景观:这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绿色雕像,全身满裹着一层燃烧弹的铜锈,昂然矗立在岸边,纯粹是一个庞然大物。
伊藤先生脸上没有露出激动。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既不吭声也没有任何手势。
不用我说,您当然知道这就是著名的自由女神像。
我说,和大多数古老纪念碑一样,它对任何买主都是开放的,只要能保证以应有的地位陈列她就行。
我当然得去说服国家文物局的官员们,但从您的购买意图看,应当不存在多大麻烦。
我用自动驾驶仪操纵飞行器以50码的半径绕小岛转上一圈,使伊藤能从各个方向观察这座雕像。
无论从什么角度,自由女神都显得那么美好,泱泱大度,雍容华贵,但伊藤先生的面容依旧毫无表情。
您可以看到,自从那次暴乱者炸掉雕像的头部以后,一切都还原封未动,我继续说,设法引起他的兴趣,而且女神像具有了更大的历史意义,增加了令人肃然起敬的光彩。
她本是法国人送来的礼物,作为美国革命与法国革命亲密友谊的象征,被安置在纽约港口后成为美国的化身。
暴乱者们对她的损害不过使人们更加回忆起我们如何幸运地渡过那场浩劫,也使雕像增添了一定的忧郁色调。
您发觉吗?这是一个把激情、内在美和历史融合在一起的不朽之作,价格也比您设想的要便宜得多。
伊藤先生在说话时,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我想,您一定能原谅我这么说话,哈里斯先生。
因为我怀有对你们伟大民族光辉历史的崇高敬意,但这个特殊的文物却使我感到压抑和沮丧。
这怎么可能呢,伊藤先生?飞行器已经绕自由女神转了整整一圈,正待开始第二圈。
伊藤垂下眼帘,凝视着布满油污的海湾水面,他回答说:这座被毁的雕像使我很难过,她暗示了你们伟大的民族正在没落。
对我来说,把这么一尊文物搬到京都去加以珍藏,那是可耻的行为,是对你们伟大民族的侮辱,也显出我们的妄自尊大。
哈!你还能有什么话说?他认为把这座雕像弄到京都展出,是对美利坚合众国的侮蔑与玷污,于是我提出的建议也就触及了他的自尊,在暗示亚洲人并不文明。
其实对于所有正常的美国人来说,这种该死的东西是最适合销售给外国了。
这些日本人真能使你发疯!我希望我没有触犯您,伊藤先生。
这话刚刚脱口而出,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这是最不该说的话!事实上,我的确触犯了他,现在又在火上添油,使他出于礼貌不得不去否认这一点。
我知道您并没有这种意思,哈里斯先生,伊藤真诚地说,只不过我在想到伟大的事物竟会如此脆弱时,出现了某种伤感而已。
应该说,来这里见识见识也是很不错的,但是要让这么一件文物永远留在我身边,那就实在受不住了。
这是他真实的感觉还是日本人的虚伪和圆滑?谁知道日本人真正的感受是什么?有时我觉得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给他看点别的东西,来提高他的情绪,这事还得尽快,嘿嘿……请告诉我,伊藤先生,您喜爱棒球运动吗?伊藤的眼睛似乎像灯那般焕发光彩,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换上孩子般的热烈笑容。
是的!他嚷道,我在大坂体育场专门订下一个包厢看球。
我承认自己比较偏爱‘巨人’队。
真奇怪,这么精彩的运动在它的发源地美国居然会遭到冷落。
不过也正好要感谢这种情况的产生,才使某些东西能够得以出售。
它无疑会引起您的强烈兴趣,飞过去看一下如何?那不成问题,伊藤先生说,留在这里真的有点让我难以忍受。
我们上升到500英尺高度,很快把这由大块铸件组成的脏兮兮的铜像抛在身后,用2.5马赫的速度转向北方。
想起来也好笑:日本人竟会喜爱这些古董,好像在他们的本土,这种垃圾还不够似的。
不过我当然不会对此抱怨,因为这足以使我发财。
飞行器载着我们飞在哈得孙河和东河汇合处的1000英尺上空。
我没有降低高度,仍然以每小时300英里的速度朝东北方向越过布朗克斯。
这地方在暴乱前曾是广厦连云,可现在已被燃烧弹、高爆弹和凝固汽油弹夷为平地。
没人认为清理这大片的残砖碎瓦有什么经济价值,疮痍满目的土地和损坏的建筑已被高高的野草、有毒的漆树、成群的灌木所淹没,几乎成了一片莽原。
这里的地形参差不齐,畸形发展,整块土地肯定是没用了。
除了一些可怜的嬉皮士们,根本没人在这里居住。
他们也从不与别人来往,那些类似小屋的拼凑物或帐篷就是有人居住的惟一标志。
这里是真正的萧条,我巴望伊藤先生尽快高高飞越过去。
幸好这段路程并不太长,几分钟后,我就让飞行器回到500英尺高空。
我的目标是这里硕果仅存的真正完整的建筑物。
伊藤先生石雕般的脸上露出喜色,展现孩子般的笑容。
我心中窃喜目的已经达到,这是他无法抗拒的对象。
啊!他欢喜得高嚷,这里就是扬基②体育场!这个古老的运动场躲过了那场暴乱,但在它变黑的混凝土外墙上留下了斑斑弹痕,周围的美景破坏殆尽。
旁边还剩下一小段古老的高架公路,大块的砌石、生锈的钢结构已长满了苔藓。
这边的毁坏也是彻底的,锈蚀的坦克残骸历历可见,体育场本身长满了藤蔓植物,野草遍地,形成一道荒野的畸形风景线。
国家文物局在体育场周围拉出一道通电的铁丝网,防止嬉皮士在这片荒地上建造他们的乐土。
一个孤单的警卫沿着铁丝网巡查。
我把飞行器降到50英尺高,绕着体育场打了5个转,让无限神往的伊藤先生大饱眼福,如果把这个杰作移到他的花园里,那将是多么可爱。
每当经过警卫头上时,他就朝我们挥挥手。
这肯定是一项寂寞得使人厌烦的职业,除了废墟和流浪的嬉皮士,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能下去看看吗?伊藤用虔诚的语气问。
成功了,他上钩啦!他脸上发光,像一个酷爱甜食的小孩即将继承一家糖果店似的。
那没问题,伊藤先生。
我说。
我让飞行器停止盘旋,停在曾经是场地中心的上空。
非常缓慢地朝着高高的乱草蓬蒿降下,这里的灌木丛及杂生的矮树掩盖了所有曾是球场的地方,像是一间荒废且没有屋顶的大教堂。
四周看台上腐烂的木制座位上长满了青苔和藓类,大屋顶的深处隐藏了成群的啁啾小鸟。
飞行器被一股神秘的庄严气氛包围,这时我们已落到地面,伊藤全神贯注地坐在座位上。
多美丽啊!他出声感叹,多么秀丽!多么高尚!哈里斯先生,在过去那些日子里,扬基体育场曾有过多少光荣的功绩啊!我能踏上这片具有历史意义的土地吗?当然可以,伊藤先生。
我想这样再好不过,不用我多嘴多舌,他自会乖乖买下这一大堆霉臭的垃圾。
我们走出飞行器,踏过这片乱七八糟的杂草,惊起成群的野鸽在我们头上飞翔。
无边无际的空荡场地给人一种神秘的忐忑不安感,像是古希腊的废墟,而不是败落的旧棒球场。
看台上似乎还充斥了啦啦队的魅影,空中弥漫着那些伟大事件的回响,到处似乎都存在过去的痕迹。
伊藤先生没有转身,他对扬基体育场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
他巡视着赛场,像在进行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旅游。
在这里,阿尔·吉翁弗里多曾打出了他著名的世界水平的本垒打③。
当我们走到围绕露天看台的高墙时他这么说。
墙上写着的405区已经褪色。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杂草丛生的围墙,走到左面的467区。
有三块石头标记像墓碑那样竖在那里,后面的墙上还镶嵌着五块铜锈斑驳的牌子,字迹模糊难以辨认。
这是纪念纽约扬基体育场那些大师们的碑石。
伊藤说,上面有传奇人物鲁思、格里克、迪马乔、曼特等等。
在这里,米基·曼特把一个棒球打进了露天看台,那几乎是半个世纪以来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他说的全是诸如此类的事情。
伊藤踩着场上的杂草,扬基体育场的每一平方英尺对他都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
在那里鲍勃·鲁思打出过他第60个本垒打,而罗杰·马里斯文超越了他。
曼特曾把一个球打得超过体育场的屋顶等等。
我真惊奇:他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琐碎小事?这次旅程似乎无穷无尽,如果不是这桩买卖关系重大,我简直厌倦得要发疯了。
当伊藤在滔滔不绝讲述时,我却在脑海中盘算,如果他花1000万买下来,那么我的佣金就会有100万之多!想到这一点,想到这么多钱,才使我在两个小时内始终面带微笑。
已是中午时分,他终于尽了兴并回到飞行器,我想这时是谈生意的最佳时机,因为他还沉湎在体育场之中。
看到您对我们这体育场如此着迷,我太高兴了,伊藤先生。
我说,我想只要您认为方便的话,我将尽快促成这个球场的转让手续。
伊藤睁大双眼,像突然从噩梦中醒来。
旋即垂下眼帘,难以觉察地欠了欠身子。
唉,他伤心地说,能让这庄严的扬基体育场转移到我的土地上,那真是令人极为愉快的事情。
但是这种任性行为只会加剧我的家庭矛盾:岳父岳母向来认为棒球这高尚的运动只是美国的一种从英国进口的玩艺,更不幸的是,妻子也持有同样观点,她经常指责我对棒球迷过于热心……如果我买下这个体育场,那肯定会成为我的笑柄,家庭生活从此将变得更加无法忍受。
嘿!这是什么话?这傲慢的狗崽子白白浪费了我两个小时,在这无聊的垃圾堆里转悠了一大圈,尽说些废话,而他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根本不会去买的!我恨不得朝他下巴狠击一拳,揍他个鼻青脸肿,但是日元又让我捺下怒火。
我还有机会,我必须做出正确的反应:那就是一个表示理解和同情的微笑,一声表示遗憾的叹息和低低的一句真可惜。
不管怎么说,伊藤接着说,这次访问给我带来了永恒的回忆,哈里斯先生,是您使我获得了这种切身的体会,我欠了您很大的人情,让我这次来自大坂的旅程更具有价值。
这话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我可惨了!我已经非常接近做成一笔有生以来最大的买卖,我带着伊藤考察了我国两个最好的项目,而他却不屑一顾。
现在我只有带他去其它地区,我们还有大量第一流建筑,如圣路易市的拱门④、迪斯尼乐园、盐湖市摩门礼拜堂⑤等等顶尖建筑物。
您肯定有点累了,哈里斯先生。
伊藤先生在一旁说,我不想再打扰您,最好还是回办公室。
如果您还有其它项目想让我看的话,不妨另外约个合适的时间。
我还能说什么?我让飞行器升高到500英尺,缓缓越过河流,我始终在企盼奇迹的出现,也许在回去之前能想出什么办法挽救这笔生意,否则这条金鱼真的就要甩甩尾巴永远地游走了。
当我们朝市区飞去时,伊藤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外,下面是曼哈顿岛岸旁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他不和我说话,甚至完全忽视我的存在。
深红的阳光穿过透明的座舱,使他那张圆脸变得像初升的旭日,真像日本国旗上的太阳。
我曾和日本人多年打交道,但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们。
有时他们目空一切,在各方面都胜过你;有时又突然变成愚蠢的小孩。
此刻,我正承受着失败的痛苦,真可谓是铩羽而归,而一旁坐着的这位顾客,那副架势完全显示出我只不过是一个二流的笨蛋,而他自己却是宇宙的上帝!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瞧那边!看那座宏伟的建筑!伊藤突然大嚷大叫,他的眼睛激动得发亮,而且笑逐颜开。
他的手正朝东河的方向指着。
在曼哈顿这一侧,整个河岸都挤满了最最丑陋的房屋,它们的外形毫无两样,而在布鲁克林的这一侧情况更为糟糕:那就是所谓的工业区,低矮的无窗房屋、仓库和码头……只有一个建筑物比较突出,只有它才可能是伊藤先生注意的惟一目标,那就是连接曼哈顿大片土地和布鲁克林工业区的建筑。
伊藤先生指的正是布鲁克林大桥⑥。
呃……是这座桥吗,伊藤先生?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动声色地发问。
据我所知,布鲁克林大桥至多只具有一些历史意义——它一直是人们嘲笑的对象,而且几乎再也不能让人发笑。
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只向那些天真的旅游者或乡巴佬们兜售一些传统的旅游纪念品,其中包括纯粹子虚乌有的铀矿股票和镀金的砖头等等。
我忍耐不住又问:您真的是想买下布鲁克林大桥吗,伊藤先生?这太好啦。
现在,在他已经掌握对我的优势以后,我还能当他的面把他当做白痴来提出这种问题,而他却丝毫不疑心。
他反而迫切地点点头,像古老笑话中的蠢人那样说:不错,我的确非常想买下来,它是可出售的吗?我竭力强忍住不笑出声来,一面把飞行器减速,降到100英尺的高度。
在两座魁伟的石头塔楼之间,悬挂着生锈的铁索,由它们来支撑整个桥身。
由于飞行器的问世,在多年以前就使这些类似的建筑形同虚设,从来没有人再肯费心去维修,甚至也不肯花费力气去拆掉它。
在它深灰的大块巨石触及水面的地方,已经蒙上了一层绿色的污渍硬壳,吃水线的上方已被一个世纪以来的灰白色鸟粪所覆盖。
很难相信伊藤是认真的,这座桥只是一个丑陋的、被尘烟笼罩的怪物。
不过,这不正好是伊藤先生这号人物所该买下的东西吗?那当然,为什么它不出售呢,伊藤先生?我说,我想我是能够把布鲁克林大桥卖给您的。
我让飞行器盘旋在那丑陋而古老的石塔周围,凡是没有海鸥粪便的石头上,也都是厚达一英寸的烟尘。
长长桥面的路基遍布坑坑洼洼,到处是厚厚的一层垃圾,风干的贝壳和鸟粪。
我实在很高兴,幸亏飞行器是密封的,否则那股子气味肯定臭不可闻。
太棒了!伊藤先生大声叫道,太可爱了,对吗,哈里斯先生?我已经下定决心买下布鲁克林大桥了。
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比您更有资格享受这种荣誉了,伊藤先生。
这倒是我真心实意说出的话。
四个月后,当布鲁克林大桥的最后部分运到了日本后,伊藤先生给我寄来两个邮包。
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迷你磁带和全息幻灯片,另外的那个包裹很重,有皮鞋盒那么大,是用蓝色纸包着的。
由于我银行帐户里的100万日元,我和伊藤先生的关系变得更加友好了。
我把磁带塞进放音设备,不出所料听到了他的声音: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哈里斯先生。
为了布鲁克林大桥及时地转移到了我的庄园,我再次表示深深的谢意。
它现在已被重建,并带给我全家以无法形容的快乐,同时也促成了家庭的平静。
我附上这座妙不可言的建筑物的像片,使您也能从中分享它的美丽及愉悦。
此外我寄上一点微薄的礼品,作为我表示谢意的象征,希望您能收下,萨哟哪哪。
我的好奇油然而起,我站起身把幻灯片装进投影仪。
在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草木萋萋的山岭,那儿有两座深灰色的山头,雄伟挺拔。
银色的溪水在山间缓缓流淌,从高处泻落,如同瀑布那样坠入一个小湖,溅珠飞玉,使湖面上腾起袅袅水雾。
在瀑布上方的两峰之间,像匹练般悬挂着布鲁克林大桥。
两座石塔矗立两侧,看上真是风光旖旎。
石块已被弄得明净如玉,甚至闪耀出水花,钢索及路面全被浓密的常春藤所缠绕。
这张像片是在日落时拍的,夕阳用它那深橘色的霞光洒在吊桥上,似隐似现,闪出宝石般的光芒。
景色的确非常美丽。
后来我想起伊藤先生还有一个寄来的邮包,于是才把目光勉强移开。
蓝色的包装纸中竟然是一个金色的砖块!又是那种骗人的玩艺,于是我咧开大嘴哈哈大笑,接着才仔细审视。
第一眼望去,简直就是老掉牙的恶作剧——砖头只是镀上一层金色而已。
但其实并非如此,它的的确确是一块由纯金铸成的真正的金砖!我知道伊藤先生是想通过它试图告诉我一些事情,不过我至今还是未能领悟这一点罢了。
注释:① 自由女神像——位于纽约赫德森河口的自由岛上。
右手高举火炬,火炬边上可站上12人。
她全身高152英尺,是由法国为纪念美国独立100周年赠送的礼物。
② 扬基——Yankee,意为美国佬。
③ 本垒打——是击球员依靠本人的一次合法击球,使自己及场上的所有跑垒员安全通过一、二、三垒并返回本垒。
球往往落在守场员无法接杀的空档或越过外场手头顶。
1980年,东京巨人队的王贞治共打出888个本垒打。
④ 圣路易斯市拱门——这座用不锈钢制成的弧形拱门矗立在密西西比河畔,1965年为纪念美国开发西部而建立,象征该市为西部的门户。
⑤ 摩门礼拜堂——位于盐湖城的市内教堂广场,1853年,共花费40年的时间建成,专门用来举行洗礼和婚礼。
⑥ 布鲁克林大桥——横跨东河之上,连接纽约市的曼哈顿区及布鲁克林区的吊桥。
1869-1883年历时14年建成。
桥长1897米,桥墩高87米。
《美丽的事物》作者:[美] 阿瑟·塞儒去年春天,就在森林理事会将要取消寻找配偶的行动之际,我提出了提供基金为人类建立一个保护区的法案。
在保护区里,人类将在不被骚扰的情况下为我们制造美丽的东西。
我已经确定我们熊类没有能力制造那些美丽的东西,原因是我们缺少审美的感觉。
似乎只有人类才具有这种神圣的功能。
当我向理事会的元老们提出我的构想时,他们都忍不住笑起来,并问究竟是什么使我这样一只地位显赫的熊,竟然会想出如此荒唐的计划来。
我告诉他们,前年冬天我在伟大之城的废墟附近捕获了一个男人。
当我发现他能制造出美丽的东西’时,我不顾饥饿的小熊们的强烈抗议把他留了下来。
我跟元老们说,我的家人已经学会了欣赏被我捕捉的男人所创造的精巧的艺术品,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乐趣。
我敢肯定,如果其他的熊也有机会获得类似的艺术品的话,这将造福于我们整个熊类。
元老们没有出声。
直到给他们看那个男人制造的艺术样品时,他们失望地吼叫起来,说熊类需要的是粗大的棍棒和尖锐的牙齿,而不是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人类的罪恶思想的产物,而正是人类的罪恶思想使他们被雷电之神(宙斯)毁灭的。
当提到神圣的神时,元老们都恭敬地低下头。
一本在伟大之城被发现的圣书里提到,由于人类犯了错,于是雷电之神把他们的城市毁灭了。
神用永恒的大火摧毁了城市,而同样的大火却使熊类获得了思考的能力,使我们能像人类使用他们的手一样使用我们的熊掌。
这样我们就能继承人类成为地球的主宰者。
元老们认为,这是神赋予熊类的使命去消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类,而不再延续他们的愚昧的思想。
因此,元老们不能接受我的提议。
元老们的武断,以及他们对我进一步实施我的构想的否定把我激怒了,于是我向他们提出挑战:在下一次开理事会大会之时,我将拿出更加确凿的证据,证明人类能够为我们造出美丽的、不寻常的事物。
如果在最终决断的时刻,元老们认为我的证据确凿,他们就必须开发一个国家保护区;否则,如果他们连这样一次让我证明我的理论的机会都拒绝的话,他们就得准备在配偶竞争场上迎接我的怒火。
理事会的元老们个个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靠着大树坐着,在粗糙的树皮上擦起背来。
嚓嚓的声音在理事会的空地上回荡着。
毕竟,像我这样一个王子的挑战是不容忽视的。
他们问我打算怎样去获取我所说的关键的证据。
我告诉他们,我会用我自己的财产去开发一个保护区,在那里,人类可以为我制造美丽的东西。
我相信,在我的保护下,一群人类做的东西会比我那个孤独的奴隶一个人做的好得多。
他们做的东西将能向元老们证明人类的能力。
元老们互相低语了一会儿,最后同意了我的提议,同时,他们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我的开发国家保护区的设想最终没有被采纳,他们不需要为我的实验做出任何补偿。
我接受了他们的条件,并在第二天就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我挖出了我埋藏的大部分财产,疯狂地用于我的实验项目。
我首先从邻居那里购买了一个废旧的山洞。
我命令手下把洞里的骨头和垃圾清理干净,并把它布置成一个适合人居住的洞穴。
一切都准备好后,我们就开始打猎了。
我组织了一支打猎队伍,准备去捕捉一批人,让他们居住在那个山洞里。
我首先派出了一支先锋队,把人类从地下的洞穴里赶到空地上来。
人类可以用两条腿飞快地奔跑,很快就抛离了我们。
但我们还是捉住了一个挺着大肚子跑不动的女人。
我们决定用她作为诱饵,把人类骗回来。
先锋队用尖锐的树枝戳她,使她大叫起来。
人类的本性就是非常好奇。
过了不久,逃跑中的一些人返回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用这种方法,很容易就捉到了六个人,但不得不杀死其中一个,因为他像一只疯狗一样扑向我的先锋队队长。
我为损失了一个人而感到遗憾,但毕竟我还能把他的尸体从屠夫那里卖个好价钱。
我把捕捉到的人类带到我建造的保护区里。
在那里,我用蹩脚的洋泾浜语向他们解释说,我想要他们为我制造美丽的东西,就像在古代,他们的祖先所创造的、能体现出技巧和美感的东西。
那些美丽的东西虽然没有生命,但是能表达出他们的祖先们的灵魂的闪光,无论谁看到了,都会表示敬畏。
我没有给他们看我那个人类奴隶制作的样品,免得他们盲目地模仿,制造出理事会的元老们不喜欢的东西来。
我鼓励他们用神赋予他们的才智去制造出更加完美的新事物来。
刚开始时,人类对我的话感到害怕,接着是怀疑,最后变得高兴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他们不但不会受折磨或者被吃掉,而且他们将在我的庇护下得以保存他们的性命以及他们的艺术。
其中一个人急切地向我解释说,他的爷爷是大战之前和平时代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他家族的手艺代代相传,所以他懂得艺术。
我听了很开心。
接着这个人声称,他能制造出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的东西来。
我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让他当队长,负责制造美丽的东西。
我命令部下,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及时地给人类提供他们需要的任何材料。
于是,大量的材料开始往山洞输送。
我不知道这些材料有什么用途的。
其中有肥肉、油、木头,还有从山上拣来的燧石、从河边挖出和从牛身上榨出的彩色颜料。
人类甚至要求白色的布料,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当所有材料都准备好后,他们要求安静地在洞里工作而不受外界打扰。
我不情愿地同意了,同时要求他们尽快完成工作,因为我急着要证明我的理论。
人类已经在山洞里静静地工作了几个星期。
酷热的夏天过去了,秋天的脚步已经到来。
我开始担心他们不能在第一场雪来临、理事会重开之际把一切准备好。
我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
我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怀疑他们都在装病不干活,企图尽可能长久地享受我给他们提供的软卧铺。
当第一阵冷风扫落树上的黄叶时,我传话到山洞里,说我不能再等了。
我要求马上看到他们的创造的事物。
当我向保护区走近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幅关于我们熊类的新世界的景象在我眼前展开:那将会是一个充满着人类为我们制造的美丽事物的世界。
但当我踏进山洞的时候,我差点停止了呼吸。
看到人类所做的东西,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那些……那些贼竟然背叛了我!那个自称有艺术才华的队长站在山洞的中央,手上和手臂上都沾着斑斑点点的颜料。
像大多数人展示他们的牙齿一样,他向我咧开嘴傻笑着,一边展示他们一直以来用我的财富做出来的东西。
墙上画满了奇怪的图案,像是人类和熊类在月光下的形状。
他们把这些图案都涂上了一层油腻的颜料。
他们给我看用燧石刻出来的木头人和木头熊,看上去只是比实际小一些。
他们还让我看了刻在树皮内侧的图案。
那个队长解释说,那些图案是一些文字,还说将来对我们整个熊类会非常有用。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我咆哮着,这些……这些都是垃圾!你们答应过我的美丽的东西在哪里?’但是——那个队长手里拿着一个木头熊,眼睛瞪得大大的,以近乎哀求的语调说,这些就是啊!我们为你们做的这些东西跟我们祖先为他们自己做的是一样的啊!寄生虫!我尖声喊道,你竟敢说这些废物是美丽的东西?我把那个雕像狠狠地往墙上扔去,把它摔得粉碎。
我从腰带上取出我的人类奴隶最近为我制造的产品。
这个!我把它举得高高的,大声说,这才是我想要的!我把锋利的尖端猛地插入那个哆嗦着的蠢材的喉咙里。
这才是美丽的东西!我咆哮着,把滴血的匕首仍在山洞的中央。
我的声音使整个山洞都震动起来。
匕首的光滑刀面和锋利的刀口在火光的照映下闪着红光。
我们熊类所能制造的粗糙的石头制品根本无法跟这种精致的人类产品媲美。
那也是我向理事会请求不要消灭地球上为数不多的人类的原因。
如果我的计划出现了问题,那只能归咎于我的试验方法不当。
我相信,只要是科学家都会明白这个道理。
一次错误的试验并不能推翻整个假说。
我的假说是合理的,所以不应该被忽视。
我们必须寻找能够制造美丽事物的人类,把他们保存下来,训练他们去为我们生产美丽的东西。
这些美丽的东西应该像那把闪亮的可爱的匕首一样,又轻便又锋利,杀人不用力——甚至,是比匕首更厉害的产品。
《美食》作者:大卫·赫尔王荣生 译暮色柔和,玛蒂达躺在旧床上。
凝视着窗外,心不在焉地揉着大肚子,随后,她向我转过身来,忽然莞尔一笑,脸上的毛孔皱成一团,满口肉瘤烂黄牙。
在朦胧的微光中,她显得玉手纤纤,难以分辨出手指间多硬结的肉蹼和血管。
顿时我暗自想,孩子会不会象她那样皮肤起疙瘩,硬如石块;或象我一样,手臂细长,腿如鸟腿又细又长,从膝盖处往后弯?从内心讲,我希望孩子象玛蒂达,因为在我眼中,楚动人,不过,我知道很可能我俩的孩子哪个也不象。
我饿了,她说,我敢肯定他也饿了。
你知道人想吃什么吗,玛蒂达?她在玩游戏。
我也想逗她开心,使我们俩都忘记上顿美餐以来到底多久没有沾东西了,大概有好几周吧。
于是,我假戏真做,回忆起她经常在我们从城里垃圾堆里中捡起的破杂志指出的花花绿绿的糖果,说:鲜猕猴桃?不今晚不吃这个,我不喜欢。
奶油槟榔油炸牛肉干呢?太一般了,你说呢?我笑了,她也笑了。
随即,玛蒂达坐起来,将灰色破枕头塞在背后。
我们先吃蜗牛醮勃艮第葡萄酒,喝一杯冻肉汁,再来一大块熏肉夹肉条、猪肚、鲜笋、土豆吧。
对那些陌生词语的发音,她咯咯地笑,起来念那些上一世纪的词的音节,舌头不听使唤。
点心嘛,我要美味羊奶酪,一杯柠檬汁,一杯黑咖啡,一杯拿破仑白兰地。
这份菜单怎么样,希拉里,告诉我。
我假装接下她的菜单,模仿我想象中的招待鞠了一躬,动作也是从上一世纪遗留下来的发黄的废杂志上学来的。
玛蒂达给逗乐了,您还要些什么?不要了,谢谢。
就这些,先生。
我们俩开怀大笑。
这时候,夜风荡漾,驱走了月亮周围的云团。
从窗外飘进泥土、野草、树脂、水泥和砖石的气味。
希拉里。
玛蒂达喘着气说。
她双手朝肚子伸去,我在她身边躺下,在她腹部紧绷绷的皮肤下面感到胎儿在蠕动。
快了。
她说。
已经5个月了,但愿她准了,因为我带着做父亲的心愿,企盼孩子早早出世。
可是,我却无法知道她的女性直觉是否准确无误。
要知道,现在已不复存在共同的术语来表达人类的妊娠期了。
夜色愈浓,她躺在那里,我亲吻她的乳房,回味着我们在交欢时被她的肉体磨擦的感觉。
真奇怪,她的肉体石头般粗糙,却还是那样甜美。
胎儿安静下来,玛蒂达的身体也松弛了。
阴影浓黑,微风飘香,我饥肠辘辘,时候不早,该上街去猎取食物了。
我走到床头柜边,取出手枪和六发宝贵的子弹,给枪上生锈的金属部位上了润滑油,小心翼翼地装上子弹。
这六发子弹口径合适,完好无损,不知怎么搞的,它们被遗弃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的地板上,多少年来都没人注意,还是8个月前我捡到的。
真是天赐良机,今后再也难遇上了。
嗯,那么,我们吃些什么呢?玛蒂达还在玩游戏,我也同样兴致勃勃地回答:也许是美味越桔蘑茹鹿肉。
还有呢?鲜菜南瓜清炖野兔。
好了,菜够了。
但鹿肉要生菜调味,不然干脆不要。
不用说,葡萄酒里多加点丁香。
来,亲亲我再走吧,希拉里,来吧。
我亲吻她的前额、脸颊,又在她的嘴唇上一阵长吻。
月亮升起来了,几乎是一轮满月,光线亮度足以读书,我便给玛蒂达准备了几本杂志,我走后好让她排遣时光。
我将毯子拉上来围住她,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我又一次拥抱她。
不知为什么,我走到门口却犹豫了,转身回到她的身边,可她已经沉浸在破旧的杂志里了。
我默默无声,不知道说啥才好。
我锁上房门,门是厚钢板做的,这是我选中这座住宅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栋楼没有太平梯。
出于习惯,我爬上楼梯,检查了上房顶的通道,发觉很安全。
然后下了四层楼,穿过狭窄的门厅,走出大门。
大门是沉重的铁栅栏门,我用铁链和连环锁锁紧。
在战后的世界里,如此严密的防范措施谁也难以逾越,但为玛蒂达的缘故,一定要万无一失,因为我太爱她了。
我打丹东教我的早已消亡的宗教手势,又划了一个十字。
从一些残存的废墟来看,我们住在河边大道的街角,这里从前显然是豪华的住宅区。
战后百年中,附近一座公园逐渐伸展到城市的混凝土、砖块和沥青地上。
现在,路面已经皱凸不平,我费力穿过灌木丛、黑蘑茹,绕过一堆堆从前是小汽车的圆丘,朝西区走去。
我猫着身子,行进悄然无声,始终保持隐蔽。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几周来,猎物罕见。
我决心使出全身解数,给玛蒂达和我的孩子弄到吃的。
地面上,月光如水,泛起点点鳞光,这是人行道上的云母或者玻璃碎片反光。
前面城里传来恍若芦笛声,尖厉怪异,我不由得停下来倾听,是出没在附近的一群类人猿的叫声。
这些凶猛的野兽,我有枪也难对付。
于是,我转身朝百老汇方向,往86号大街那口池塘走去,池塘是从前被什么东西炸成的。
通常,那儿是个理想的狩猎地。
我决定去试一试运气。
我生性不好沉思冥想,可是,此时此刻我迎着夜同,躬着腰,蹑手蹑脚地沿临街大楼往高高的野草丛奔去,却不禁回忆起和玛蒂达朝夕相处的日子。
我渴望使她过上好日子,渴望在战后这片荒漠中我们不至于忍饥挨饿,渴望文明再现,但那和文明我只是从令玛蒂达销魂的杂志里读到的,从我们儿时暴风雨夜丹东老人安慰我们的天方夜谭里听来的。
这倒不是丹东的话我全都相信,即使在孩提时代,我也怀疑他在神侃。
也许是我天生愚钝,我出生的年代与丹东说的世界大战相隔一个世纪,这个世纪犹如一条巨大的鸿沟,我的相象力无法跨越。
我不同于玛蒂达。
我只熟悉枪啦、实际干啦这些简单的东西,压根儿相象不出科技遗迹究竟是啥样,也想象不出曾经存在过与我们的四肢、器官相类似的众多人类,还有哑巴似的动物。
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个糊涂老人的胡思乱想。
从小时候起,我就倾向于关注日常生活现实。
不过,恰恰在日常生活丹东是坦诚无欺的。
我还只是被不知名的父母遗弃于荒野的六个月的婴儿时,就给老人捡来了。
从此,他便用自己的生活训练我和玛蒂达。
每当老人忘记唠叨历史和哲学时,他便是一个出色的师傅,他的技艺至令我们望尘莫及。
尽管由于玛蒂达怀孕我与他之间产生敌意,我依然承认并羡慕他的本领,也知道自己欠他的情。
例如,当我们幼小无助而他又饥饿难忍时,他并没有吃掉我们。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
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准会感激上帝恩赐如此丰美的礼物,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两个弃婴吞吃了。
只有当我用手感觉到玛蒂达腹中的胎儿的生命在轻微地颤动时,我才隐约意识到丹东干吗要收养我们,将我们视为亲人。
突然,一阵猫叫春似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倏地躲在一簇藤蔓荆棘后面,往灌木丛里钻。
太紧张了,我的脉搏加快,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我放眼向城望去,手一挥,将手枪端平。
那可怕叫声断断续续,令人不寒而栗,犹如疯狂的咆哮,我害怕了。
尖叫又卒然消失,随即万籁俱寂。
我反倒不能松驰,仍然继续从我隐藏的树丛里警惕地向城里望去。
再次响起了狂叫声,这次离我更近了,显然,是从一个街区远的黑压压一片橡树与樱树混杂林里传来的。
树林从前是一座微型公园。
这时候,月亮照上了一圈淡淡的光环,但月光依然明亮,我清晰地瞧见五个影子从树林里摇摇晃晃地钻出来,笨拙地跑进高高的草丛里,从它们的姿势、肤色以及它们散发出来的被微风飘到前面的膻腥味,我认出了是类人猿,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就是它们发出的。
我的腰弓得更低了,希望能避开它们注意力,这些家伙又狡猾又凶残,四处骚扰。
类人猿接近我的隐蔽处,从我附近穿过。
它们形体面貌清晰可辨,而且连他们的惊恐谈话的细节我也听懂了大概。
顿时,我意识到自己是虚惊一场。
原来,类人猿给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吓坏了,拼命往市中心跑去,我还意识到,它们发疯似地逃命,必将松懈警惕,这正好给玛蒂达和我可乘之机。
于是,我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若既若离地跟踪它们。
我腹中的饥饿火燎一般,嘴巴是湿的,却难以湿润嘴唇。
我真不敢想象玛蒂达怎么忍受体内两个胃口。
我尾随类人猿一街区远。
当它们到达附近那口池塘时,我便紧紧地尾随其后,果然不出所料,它们完全丧失了警惕,四只类人猿沿着月光鳞鳞的水边一条路跑去,另一只踏上右边那条路。
机会到了。
我将手枪插腰包里,解下猎刀,大步流星,迅速地追到那位孤独的逃跑者身后,挥刀向类人猿刺去,这时,它才注意到我,惊叫一声,笨拙地扭转身体,胸部躲过了利刃,但肩部却挨了一刀。
我从类人猿身上拔出了猎刀。
我必须几刀将它杀死,于是我又举起历经一个多世纪依然寒光闪闪的利刀,刺进它的身体。
那家伙挨了两刀,但还没有咽气。
只见它向我转过身,身体猛然一抖,挣脱仍然陷在肉体里的猎刀,随即又死死地抓住我。
我拼命将一只手伸到类人猿背后摸刀,另一手险挡它的利爪抓我的喉部。
我们搏斗时,它居然对我说话了。
我惊恐失色,浑身起鸡皮疙瘩。
类人猿的口鼻畸形,牙齿很长,发音含混不清,而且同其它动物一样,缺乏语法概念。
尽管如此,我还是听懂了大意。
死了人人杀死杀死兄弟杀死。
兄弟。
闭嘴,闭上你的嘴。
兄弟死了死了人刀杀死的。
我的手指终于摸到露在类人猿背部的刀柄,拔出刀来,再次刺进去。
它猛然喵的一声,吐了一大口气,喷了我满脸鲜血。
我感觉到它的肌肉泄完了元气,正如水从碗里流走一样。
它呻吟了几声,便无刀地卷缩在我的怀里。
我将尸体放倒在草地上,环顾四周。
其它类人猿早已沿着大街远去,显然,这场短暂的搏斗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
尽管四周静悄悄的,我还是感到不安,忍不住纳闷,究竟是什么危险驱使类人猿没命地往市中心逃窜。
我将温暖松软的尸体搭在肩上,跑进邻近一条背街。
但由于路上灌木浓密,荆棘从生,遍布灿烂的黄玫瑰,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折腾了好一阵才到达附近的大街。
街角落矗立着一座建筑物,是两层楼的灰石头结构住宅,顿时,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我一步三梯冲上前门已经凹陷的台阶,穿过一条从前是门的沟,进入幽暗的客厅,悄然无声,眼睛适应一下昏暗,同时尖起耳朵探听哪怕是最细微的声音。
我终于踏实了,呆在房子里安然无恙。
我把尸体轻轻地放在大理石地板上。
太紧张了,好一阵我从房门口沿着我来的路望去,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最终决定收拾我的猎物,剥皮。
于是将类人猿的头扭过来,露出脖颈,用刀割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将体内的血滴干。
随即,我将尸体四脚长躺,沿着腹部轻轻划一刀,割进四肢,以便剥皮。
刚开始剥皮时,突然脖子感觉到冷冰冰的金属,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
一个轻微的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嘶嘶响起,今晚你动作太慢了,我的孩子。
太慢了,要是我的话,我早已掏出你的内脏,嘴里已经品尝了你的美味了。
你慢得我真害羞,怎么这么容易就抓住你了。
要是能改进你这个贱种,我真想杀了你,这倒下是因为我饥饿的缘故。
不过,那就意味着我收养你失败了,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希拉里?矛尖的压力离开了我,我转过身去面对丹东。
有3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的变化令我大吃一惊。
在我心目中,他似乎一直都很老,但现在却由于什么原因又老了一头。
眼睛下面密布黑色的皱皮,左面颊中风了,头发全白了。
可是,老人刚才玩卑劣的伎俩耍了我,再加之我们之间的冲突,因此,我对他毫无怜悯之感。
如果你再这样对我,我要把你的老命收了,丹东。
你现在会吗,孩子?我想不会的。
为什么呢?因为你首先得抓住我,而你恰恰抓不住我。
难道你不这样看吗?没有必要和丹东争论。
于是,我咽下怒气,转身背向着他,开始剖腹取类人猿的肠肠肚肚。
我把手伸进腹腔,掏出肚肠内脏,这时,老人窜过来,说:我吃了一个月的耗子,腻透了。
我心子给我吧。
我没有理睬他的请求:你这么狡猾的猎人不可能,丹东,不可能吃耗子,我不相信。
不可能?但的的确确是真的。
我想,我最讨厌的是,那些小怪物死到临头还要诅咒你。
只要你仔细听,就听得懂它们骂些什么。
快把腰子给我。
丹东饿坏了,口吻带着几分威胁,我知道他很不耐烦了。
他虽然上了年纪,却仍是一个危险人物。
于是我示意他过来吃。
只见他抓起一块热乎的肉,送到嘴边,满脸饥饿相。
他吃得津津有味,又是抽气又是咀嚼声,我终于意识到他是饿成这般模样的。
这顿使我想起自己的饥饿,但我非要回到玛蒂达那里才美餐一顿。
我匆忙地刀起刀落,在野兽身上划开长长的口子,几下将皮皮剥下来,又把尸体肢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丹东用手掌揩掉嘴上的肉汁,满足地哼了起来,接着说道:妈妈的,鲜肉真是比什么都好吃。
我真想再吃一点,生的倒不在乎,只是吃进去忍不住要吐出来,不过,不是给我一只后腿留着以后再吃吧,希拉里。
行了,行了。
孩子,现在给我讲一讲玛蒂达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可讲的?你想毒死她。
根本不是那回事,孩子。
你怎么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懂?我完全明白你的意图。
你企图让玛蒂达服些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烂药,好杀死我们的孩子。
只是因为她怀孕吓坏了我,孩子。
让我再解释一下吧。
但愿现在补救还不太迟。
我看见丹东的头前倾,眼睛里闪烁着衰老的微光,意识到他又要开始讲大道理了。
我与老人打交道多年,知道没法打断他的话。
于是我又继续剥皮,心不在焉地听他说教,丹东一只拳头仍然握着吃剩的血淋淋的肚子,另一只手握住矛枪,俯身向我。
我已经告诉你上百遍关于大战的事情了。
注意听,孩子,让我的一些话最终使你开窍。
一个世纪以前,生活着亿万人,他们形体相同,只是肤皮略有差异。
我知道,你很难想象这样的大统一,就是我,虽然在战后第一代出生,自己也持怀疑态度,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瘟疫已经杷世界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的父母告诉我,后来我又常常重复讲给你们听,最初的灾难仅仅是病毒横行,当年就毁灭了全人类的七分之五。
但远比这更可怕的还是后来蔓延的瘟疫。
首先,古人释放了一种重新组合遗传基因(DNA)疾病,与哺乳动物的血浆混合,从而赋于高等动物以语言的能力。
尽管那些会说话的动物显得同你一样普普通通,却在不习惯这种变化的人们中间造成极大的混乱与恐慌。
接着,又出现了基因诱变瘟疫。
这种新的病毒与传染影响了生命的本源,给基因物质注入一种随机性的因子。
从那时起,人和其它哺乳动物就不再产生纯种了。
我长有16根手指头,你有8根,腿象鸟腿。
还有那个当我们的食物的可怜的家伙可能是从一只浣熊,或者一只猴子,或者一只猫,或者你我的某个亲戚变种而来的。
物种之间的差异消失了,愚聪不分,世界从此变了样,与以前有天壤之别。
这都是些陈词烂调,丹东,我说,讲一些新鲜事吧!他徒然生几分怒气:你听是听过,但从来没有用心听过,这次一定要用心听。
在最后一些日子里,我的父母和别人一样,是士兵,又是生物工程师。
他们被征募去参加诱变基因瘟疫工程。
他们的知识毁了他们,虽然从战争中幸存下来,却不过是活着的僵尸。
15年后,我出生了,但不是父母性爱的结果,而是一道政府命令执行的结果,也许那是社会崩溃前的最后一道政府命令。
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对后代绝望了,因而很少有人传宗接代。
然而,令我们父母悲观失望的,倒还不是我长得不象他们,而他们知道瘟疫的危害将会在他们的子孙后代的身上加剧,绝不会减弱。
据预测,随机性基因变异率将会一代代增加,最后物种变异到都具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特征。
从繁殖力旺盛的老鼠和其它动物身上,我们已经见到这种变异结果。
几年前,这些动物的变异趋于稳定,它们的生理特征与祖先相比,简直判若异类。
我从观察中担心其它复杂的哺乳动物现在正在迈进那道门槛。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早就决定听从我父母的忠告,不要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你和玛蒂达,由于比我年轻好几代,应该重新考虑你们的决定。
你在瞎扯些什么,丹东?关于老鼠什么?你是木头脑袋吗,孩子?难道你没有听见我讲的啥?我听见了,老头。
我听你讲了上千遍。
那又怎样?如果孩子象玛蒂达或者我,再美不过了。
即使不象,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象你,我也会心满意足的。
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一次你又听错了。
我讲的不是多长几根手指,或者长一只尾巴,一只猪嘴,或者象玛蒂达手上的蹼膜,我的意思是基因遗传可能会产生裂变,从而导致可怕的怪物诞生。
我是说,你们的孩子是一个潜在的怪物,你们不会接受他的。
我不愿间你遭受痛苦。
我们还是把孩子打掉吧。
如果这孩子证明是有哪怕是有一点点人样,那我就错了,今后你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嘛。
丹东从衣包里拿出一只上面贴有褪色标签的玻璃瓶,显然是药。
顿时,我勃然大怒,猛然将他手里的药瓶打掉。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老东西。
玻璃掉地黑暗客厅已裂缝的大理石地面上,粉碎了。
丹东的精神一下子跨掉了,显得疲惫畏缩。
我恨不得给他当胸一拳,但还是忍住了,我知道自己饿坏了,再加之对玛蒂达牵肠挂肚,这才发怒的。
我想早点回到她的身边。
你的哲学是瞎扯淡,老头,我说,还是讲一讲为什么猎物这么稀少吧。
"要是我掌握有价值的信息,我会落到这个悲惨的地步吗?我可没有时间跟你兜圈子,丹东。
尊重我点,小伙子,要不然我就不讲了。
听着,根据古代文献和我自己的经验,野生动物资源在某一生态环境的衰竭可能是由于地震、干旱或者野火等自然灾害造成的,也可能是瘟疫或者猎取无度所致。
可是并没有任何灾害,任何疾病的迹象,因此,我相信准是最近出现了生态失衡。
也许是某种新的猛兽闯进了这个地区,由于没有天敌,便耗完了我们当地的动物资源。
也可能是本地区某种凶残动物数量增长超过了极限。
我不清楚。
我们别无选择,只有等待出现新的生态平衡。
如果我有精力的话,我就离开这座城市,往南远走高飞。
这就是我对你和玛蒂达的忠告。
孩子出生前,我们哪里都不能去。
那当然。
我没有想到这点,希拉里。
不管怎样,老鼠倒多的是。
我用衬衫包好尸体,将临时口袋甩在肩上,丹东拿起他那份生肉,跟着走出客厅,进入狭窄的门厅。
我们向外面瞧去,只见茫茫的草丛、水泥地、和风徐徐,没有任何动静。
我抬头仰望,大街两旁高大的建筑的窗户里残存的碎玻璃反射出道道月光。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了玛蒂达,她对我带回的丰厚礼物不知有多高兴,尽管只是些筋筋疙瘩肉,并不象她在杂志上读到的美食。
丹东和我来到露天里才觉察到危险。
街道十分宽阔,显而易见,这个十字路口从前是一个重要的闹市区。
地区中央有一座干涸的喷泉,长满了茂盛的牵牛花、长春藤,正好是我们行进路线最近的隐蔽处。
我们急忙穿过大街,向那庇护所冲去,躲进喷泉底座中一尊微笑的孩子雕像下面的灌木丛里,彼此偎在一块。
我们喘气时,第一次听见一个诡秘的声音,预示着大难临头了。
声音很轻很轻,犹如悄悄的笑语,太细微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的感官有问题。
丹东用肘推了我一下,悄声说: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声音?我不知道。
我讨厌这声音。
我们紧紧地贴住雕像底座,紧张地环顾四周,只见高高的草丛和藤蔓微风荡漾,残缺不全的人行道上几片树叶摇曳。
我掏出手枪,拉上板机,丹杰放下血淋淋的腰子,握皮矛枪,伸长他那瘦骨棱棱的脖子四处张望。
我们俩又同时听到那神秘的玩笑声。
听不清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似乎是从我们四周冒出来的,又仿佛是从空气中,从我们躲藏的常青藤丛里钻出来的。
真讨厌,你觉得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老东西。
闭上嘴。
别吭声。
声音渐渐大了,清晰了,我意识到自己在倾听实实在在的讨论,并且惊恐地发现自己能够揣摸出讨论的内容,尽管讨论语无伦次,暗藏者的吐词滑溜溜的,含混不清。
人人人肉人肉。
好吃好吃。
是呀。
是呀是呀。
哦,是呀。
人肉人肉。
好吃。
好吃。
好吃。
我打量了周围,仍然没有发现谈话是人什么地方传来的。
这时候,丹东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注意我们正前方附近一簇草木,他那蜘蛛般的八根手指颤抖不已,比语言更容易地表达了他的恐俱。
尽管月光皎洁,我却费了好一阵才瞧见红色斑点,在他指向的草丛旦闪光,宛若珊瑚。
我明白了,这些斑点只可能是眼睛。
肉是呀人人肉。
走走吧。
走吧。
是呀。
是呀是呀。
人肉人肉。
讨论富有煽动性,我意识到那些怪物正在相互鼓动攻击我们。
于是,我当机立断,瞄准最近的一双眼睛,立即开火。
枪声掠过大街上空,同时传出来一阵惊叫声,我看见一个个朦胧的阴影一窜一跳地穿过草丛。
去拖过来,小伙子,丹东说,让咱们看一看那该死的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我冲出去,将我射中的那东西的尸体拖回来,扔在丹东面前。
那怪物个头小,虽然死了,却似乎仍然显露出与其大小不相称的凶恶。
三瓣嘴,粉红色的性感嘴唇后缩,露出一排锐利的黄牙,血从脚掌流到脚爪,结成了痂。
形体有点象人,但膝盖长有多瘤结的肉趾,脚趾扁平,因此我想它不会直立行走。
丹东显得对怪物的弯曲的手指感兴趣,好奇地将它们扳来扳去。
第三根手指可以正反移动。
他告诉我,具有抓握工具,使用工具的能力。
不过,我怀疑它使用过。
它的肌肉组织太发达,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不喜欢这模样。
我也不喜欢,小伙子。
我想,我们发现了我先前推测的嗜死者。
从它的姆指和初具人形看来,我估计可能是从人种变异而来的。
不过,这怪物的其它特征又纯粹属于动物的。
我觉得它像我杀死的类人猿。
是的,相当象。
但也有点像你,希拉里。
环绕干涸喷泉的高大草丛里又响起了咝咝的讲话声,打断了我们的猜测。
声音尖厉刺耳,我明白这群怪物正在鼓足勇气,准备再次向我们发起进攻。
因此我拉了手枪扳机,瞄准那些恶毒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子弹打完,伴随着枪声又是一阵尖叫声,继而一片寂静。
我知道我们只为我们赢得了短暂的间歇,便急忙将枪插入皮带,拔出猎刀,丹东徒劳地挥舞矛枪,朝空中猛刺,喉咙呼呼作响。
小伙子,它们占有优势。
他说。
我没有理睬他。
我在想玛蒂达,焦虑她的挨饿。
一想到她柔弱无助,我就心惊胆战,比对自己的生命危险还要惶恐。
我想象她正孤独一人呆在黑暗的公寓里,盼望我回家。
也许,这正是我决定不理丹东的原因。
尽管实际他象父亲般关怀我,但我从来就不喜欢他。
做好准备,小伙子,他说,我感觉到,怪物又来了。
话音刚落,灌木丛里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撕裂人心的尖叫声,紧接着上百个怪物向我们蜂涌而来,张牙舞爪,在猛烈颤抖的银辉里闪烁。
我想我惊叫起来,只是不敢肯定是否叫了。
一只怪物向我扑过来,撞在刀刃上,肚子刺穿了,还在拼命向前冲。
一股热血沿着我的手臂流下去,我飞起一脚,将断了气的小妖精踢开,但立即又冲上来更多的怪物。
我瞟了丹东一眼,只见老人被逼得节节后退,踉跄地撞地那微笑的孩子雕像底座,腿一软,跪了下去,怪物们立即涌到矛枪周围,扑到他身上。
随即,扭成一团的身体丛里响起一声可怕的惨叫。
这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里,凭借着长腿的优势,跃过那些怪物,穿过干涸的喷泉底座,进入高大的草丛里,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我心想,如今坚决果断乃是生存之必需,什么理论,什么哲学都不顶用。
因此,我权衡一番眼前的形势,便抽身离开喷泉底座和那带着恐怖微笑的雕像,离开雕像旁边的美味,谨慎地跑走了。
一道乌云穿过月亮,顿时城市一片黑暗。
一座高高的阳台上,一只鸽子在咕咕地叫。
我肯定自己甩掉了追踪,但依然没有放慢步子。
也许,丹东的预兆对我的刺激之大,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许,我受的刺激是因为他的丧生,或者猎物匮乏,双手空空。
我们会继续挨饿。
我不清楚,反正,我给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攫住,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与玛蒂达相聚在一起。
当我从茂密的杜鹃花丛里钻出来,接近街角那座我们居住和灰色公寓时,心里一阵阵颤栗。
我冲上凹皱的台阶,来到大门,手慌脚乱地摸索铁栅门上的锁。
慌乱中,连环锁一次没有打开,只好开两次。
我喘着粗气,关上沉重的铁门,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
突然我感到精疲力竭,连站都站不住了。
房子显然是安然无恙,我本应松一大口气,可是我却愈加不安了。
我离她仍有相当一段距离,她不可能听见我的呼叫,但我还是向着幽暗的楼梯上面高喊:玛蒂达!接着,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沿着楼梯扶杆向四楼爬去。
灰尘铺满二楼三楼的油地毯,好象没有被搅动过,我仍然很紧张。
夜晚的一幅幅恐怖景象历历在目,我一遍又一遍地诅咒丹东往我脑子里塞满了他那糊涂古怪的念头,诅咒他撒手归天。
我知道玛蒂达是平平安安的,这我敢肯定。
此时此刻,她准是在淡淡的月光里往后折叠易破碎的另一页,陶醉在一篇古代的文章里,留连忘返。
我暗自想,明天打猎运气会好一些,给她带回一些鲜肉。
我想象,她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绽开她那多皱纹的嘴唇,用她那蹼膜手指亲热地替我扇汗。
我走到我们套间的铁门前,试了试拉手,很紧。
于是,我从衣包里掏出钥匙开锁。
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照理应该是一片宁静,糟了,大难临头了。
我走进门厅,沿着漆黑的走廊,经过起居室、厨房和小间卧室。
大间卧室的门开着,传来消声低语。
这应该是玛蒂达在朗读,但我不仅想起别的什么。
我知道,小妖们不可能在这里,可是,声音酷似喷泉周围草丛里小妖的话声。
我惊恐万分,猛地推开房门,冲进屋去。
在那奇怪的瞬间,一切似乎都正常。
虽然光线暗淡,我仍然清晰地看见玛蒂达躺在我离开她的地方酣睡,毛毯撩起围着她的胸脯,一本古代期刊摆在她那纹丝不动的手指旁边。
然而,悄语仍在继续,看来既不是从衣柜,也不是从屋角,也不是从狭窄的窗户,恰恰是从玛蒂达睡的床上传来的。
随即,我察觉到本来应该随她的大肚子鼓胀的毯子却扁平了,毯子上面污迹斑斑,湿淋淋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我惊叫一声,掀起盖在她身上的毯,接着拔剑出鞘。
我一口气将它们斩尽杀绝。
这时我但愿丹东还活着,让我再杀死他一次,因为他犯下了弥天大罪:他的预言不幸言中了。
我失声痛哭。
月亮隐退了,我坐在黑暗里,凝视着那些可怕的东西,微小的怪物全都是我和玛蒂达生下的。
我发现其中一只正在啃咬她那血淋淋的大腿,另外一只在她的乳房旁边从那残存的乳头上面吮吸血红的乳汁,露出象牙般白晶晶的尖牙齿,第三只藏在她的头发里咬吃耳朵,其余的附在她的子宫上,我将它们刮下来,它们连气都来不及出,就被我扔在地板上,砸得稀巴烂。
那一夜,凄风惨惨,我通宵坐在玛蒂达身边。
我合上她的眼睛,合上那本她读过的杂志。
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她那手指间多硬结的蹼膜,心中想念她那奇妙的梦幻,想念美味的佳肴。
终于,我睡着了。
《迷失的太空船》作者:雅伦·福斯达太空探索飞船帕洛米诺号,在茫茫太空中悄无声息地航行着。
18个月以来,它进行了广泛搜索,除了在少数星球上发现一些毫无价值的微生物外,没有任何高等动物和异种文明,也就是说,没有找到外星人。
此刻,船长霍兰正在综合监控台上工作,他准备带领队员返回地球。
就在这时,通信系统发出了信号:船长,请你快到实验室来一下,这里有情况。
说话的是机器人文森特。
船长快步来到实验室,看到迎面的大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椭圆形影子,四周是一条条光束。
这说明那是一个巨大的引力中心。
当太空飞行体靠近黑洞时,它的表层物质被一层层地吸向黑洞的中心。
通过计算这些物质的大小及其被吸入的速度,电脑可以算出黑洞的引力。
青年科学家查尔斯·皮泽立即用电脑进行计算,荧光屏下端很快显示出了计算结果。
这是我所知道的威力最大的黑洞,估计黑洞里含有40至100个行星的物质。
文森特调整了荧光屏的控制器,在重力最大的左方出现一个小物体,好像是一艘飞船。
文森特继续操作,一个轮廓在镜头上出现了,机器人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喊道:‘天鹅’号!站在文森特背后的年轻漂亮的女科学家麦克雷感到一阵晕眩,荧光屏上真的出现了已经失踪20年的太空探索船天鹅号,而她的父亲弗利克·麦克雷就是在那艘飞船上工作的。
人们顿时忙碌起来,霍兰船长兴奋地喊道:文森特,快向那艘飞船发信号!帕洛米诺号上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它就像一颗流星飞快地冲向新发现的目标。
天鹅号是人类科学技术最伟大的成果之一,它的太空探索能力超过帕洛米诺号十倍,船上的空气、食品和水可以循环使用数百年,还有装备精良的自卫和进攻武器。
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天鹅号船长莱因哈特博士。
20年前,他说服国际太空拨款委员会耗费大量的金钱建造了这艘飞船,引起舆论界的哗然和指责。
在天鹅号飞向宇宙后,它又拒不执行地球召回它的指令。
从此,天鹅号和地球失去了一切联系。
传感器有没有收到什么信号?霍兰船长问皮泽。
皮泽面无表情地看着空白的记录。
‘天鹅’号停靠在黑洞边缘,光是γ射线就可能把所有的人全部烧死。
他的意思是天鹅号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麦克雷惊叫起来:不,不会的……我知道你很难过。
船长拍拍她,无可奈何地说,但我们不能冒险接近它。
机器人文森特突然说:根据我的观察,自从我们发现‘天鹅’号以后,它还没有移动过。
这个发现太令人吃惊了。
船长立即问:你敢肯定?至少它要受黑洞引力的影响呀……船长,它根本没有进入任何轨道,而且黑洞的引力对它一点也不起作用。
船长,我们可以开动所有的仪器,一旦发觉黑洞引力对‘帕洛米诺’号产生任何非常现象,马上以最大的速度撤离。
麦克雷坚持说,查清‘天鹅’号的疑团该有多么大的意义呀!霍兰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他必须对全船的安全负责。
不过,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采纳麦克雷的建议。
好吧,将电子眼和电子耳全部用上,让我们飞近观察。
船长全神贯注地监视着面前的控制台,头也不回地对皮泽说:查尔斯,调准角度慢慢开过去,以便麦克雷和文森特充分观察。
帕洛米诺号头部高高翘起,飞行速度越来越快。
荧光屏上,天鹅号的影子越来越大。
霍兰船长紧张地观察着仪表,重力加速度一点点接近最大极限。
他对话筒喊:我们只能对‘天鹅’号作一次掠过,然后撤离。
飞船上所有的人都捏着一把汗。
谁都无法预料吉凶,因为剧增的重力加速度已经使飞船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何况还有无法估计到的太阳离子、足以杀伤人体的宇宙射线以及其他干扰。
当霍兰船长以孤注一掷的勇气驾驶飞船向前冲去时,他几乎作好了全军覆没的最坏打算。
突然,当帕洛米诺号驶向天鹅号底部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一切干扰都烟消云散了。
皮泽看着控制台上的重力加速度记录,显出目瞪口呆的神态。
重力加速度降到了零!这显然是‘天鹅’号人工制造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飞船就猛烈摇晃起来。
文森特说:重力加速度又升到临近极限了,‘天鹅’号缩小了稳定区的半径。
接着,他又发现飞船中部漏气,储蓄压力正在降低,空气再生系统出了毛病,4号舱盖外表爆裂……船长,我去把裂缝补上。
文森特边说边向后舱飘浮过去。
他的具有磁性的四肢吸附在飞船外壳的突出支架上,冒着电磁波的干扰,文森特将裂缝焊接好。
与此同时,皮泽在抢修空气再生系统主机房的部件,一些断裂的零件必须更换,但飞船上已经没有备用件了。
怎么办?霍兰船长也一筹莫展。
文森特焊好裂缝,刚想返回飞船,忽然看见天鹅号的指挥塔伸出两条臂膀,这是飞船的空中生命线,也称天桥。
他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了船长。
霍兰船长听到这个情况,立刻振奋起来,决定调整飞船的姿势,让闸口搭上天鹅号的空中生命线,使两艘飞船实现对接。
他期望在天鹅号上,能够找到修补飞船空气再生系统的零件。
船长让皮泽留在帕洛米诺号上,以防不测,他和麦克雷在文森特的帮助下,登上了天鹅号。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走廊进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
房里没有人,四周摆着长沙发,还有一些装饰性的花草。
一切都寂静得有点怕人。
突然,墙壁内和开花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刹那间,霍兰和麦克雷手中的武器不知不觉地气化了,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这时,迎面的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相当先进的机器人。
那庞然大物向他们渐渐逼近,文森特抢上几步,挡在船员们身前。
两个机器人对峙着,似乎准备迎接挑战。
看来我们要同归于尽了,这是一艘由机器人和电脑控制的魔鬼船。
麦克雷悄声说。
不见得吧,小麦克雷。
一束白光打在房里一个幽暗的角落上,一个环形控制台开始转动,那儿坐着一个被黑影笼罩着的人。
我才是‘天鹅’号唯一真正的指挥。
所有的人都不胜惊讶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个人是谁呢?笼罩在黑影中的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汉斯·莱因哈特博士。
尽管事隔20年,但他仍然是一副意志坚决,目光锐利,豪情不减当年的样子。
站在一边的麦克雷忍不住喊了一声:莱因哈特博士!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惜,你的父亲已不在人世了。
麦克雷几乎站立不稳。
霍兰船长扶住了她,说:麦克雷,我们为你难过。
他又转过身问,船上的其他人呢?莱因哈特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们没有返回地球吗?他说,接到地球要求返航的通知后,天鹅号以超光速返回。
在穿过一个巨大的重粒子场时,飞船的动力系统被破坏了,连呼救信号也不能发出。
他和弗利克·麦克雷博士决定留下,其余的人乘监察飞船返回地球。
多少年过去了,没有飞船来救我们,我也猜测他们可能没有飞回去。
弗利克去世后,我非常孤独,我只能利用机器人做各个岗位的助手,并尽量把他们造成人的样子。
听完莱因哈特博士的叙述,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叹息。
这时,大门开了,皮泽被几个机器人押了进来。
对不起,皮泽先生,请你原谅他们的无礼。
莱因哈特喝退了机器人,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霍兰船长说明来意:博士,我们的空气再生系统出了故障,希望你能提供我们一些零件,我们可以自己修理。
我将尽力帮助你们。
麦斯美伦,带他们去仓库,除了武器之外,要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
莱因哈特对他粗壮的机器人发号施令。
随后,他决定陪同麦克雷和皮泽去指挥塔,观看控制台的仪器。
霍兰、文森特跟随麦斯美伦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放置着一排排板条箱和许多其他箱子。
桌旁坐着一个机器人,头歪在一边,像是在打瞌睡。
麦斯美伦走上前,推了他几下。
然后,他身上的显示灯亮了起来,他慢慢醒了。
当他的目光停留在文森特身上时,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
我叫文森特,文森特主动上前打招呼,是最新式的机器人。
因为我们的飞船某些部件失灵,特来求助。
这时,霍兰使了个花招,他说:文森特,我先回‘帕洛米诺’号照顾我们的空气再生器,你留在这里挑选零件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麦斯美伦意欲上前拦住霍兰船长,可是文森特已经在箱子堆里寻找机件了,他实在没法两头兼顾,只好陪着文森特。
霍兰船长之所以要借故离开,是想独自调查一下天鹅号的内情。
刚才皮泽悄悄告诉他,皮泽奉命留守在帕洛米诺号上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机器人走进驾驶室,说霍兰船长通知他到天鹅号上来。
而事实上,霍兰船长并没有让皮泽来,这肯定是莱因哈特暗中搞的鬼。
霍兰船长忽然看到走廊上出现了6个人形的机器人,他们护送着一个平面台子,上面躺着一个用布覆盖着的物体,看上去非常像人。
6个机器人走进一个长方形的房间,将那个像人一样的东西,搬进一个管状的容器,那容器是嵌在船壳上的。
随着一声喷气声响起,霍兰立即明白了那是清除废料的闸口。
很明显,刚才平台上的人形物体已被送出天鹅号,很快就被黑洞的引力吸走了……如果这是个机器人,因为零件坏了,无法修理,可以拆除他的零件备用或者收藏起来,为什么要用6个机器人去埋葬呢?几乎在霍兰船长发现令人费解的葬礼仪式的同时,皮泽无意中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和麦克雷跟着莱因哈特去参观指挥塔,他看得很仔细,渐渐落在了后面,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他走错了路。
无意中,他独自来到一片很大的开阔地,那是一个长满蔬菜和果树的大植物园,仿佛是美国中西部的农常有一大群机器人在植物丛中走来走去,进行人工授粉。
奇怪的是,皮泽发现有一个机器人走路很特别,一瘸一瘸的,像是一个跛子……天鹅号上的怪事,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当天晚上,霍兰、皮泽和麦克雷接到莱因哈特博士的邀请前去赴宴。
他们已经注意到天鹅号上的种种疑点,彼此提醒要步步小心。
机器人文森特独自在俱乐部里走来走去,他遇到了那个在仓库维修站见过的机器人BOB。
文森特通过玩台球和他混熟了。
BOB拉着文森特悄悄溜了出去,执意要带他去一个秘密的地方。
两个机器人蹑手蹑脚来到一道紧闭的门前,他们进门后,文森特看到手术台上有几个凹进去的槽,里面躺着几个人形的物体。
手术台慢慢旋转,几个蒙面的人形机器人正在进行遥控外科手术,激光和其他装置有规则地发出一道道光线,用来改变手术台上的人形物体的大脑功能。
凭着机器人灵敏的感应系统,文森特十分惊讶地发现,那些躺在槽里的身躯并不是人体的复制品,而是真正的人的躯体。
这些可怜的人都是‘天鹅’号最初的船员。
莱因哈特根本没有送他们回地球,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技术使他们身体构造的一大半变成机器人。
他们已没有了自己的思维,只会听从莱因哈特的指令,机械地工作着。
BOB低声说,有的船员因手术不成功当场死去,有的因手术失误使他们重新恢复人性而被杀死,也有老死的。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两个机器人卫兵出现在门前。
当他们发现文森特和BOB私自在这个地方谈话时,身上的监测器迅速作出反应。
我们完了,他们一定知道我泄露了秘密。
BOB害怕极了。
文森特大喊一声蹲下,抢先拔出激光枪,射倒了机器人卫兵,然后和BOB一起夺路而逃。
他们在接待室找到了霍兰和皮泽,诉说了莱因哈特的暴行。
霍兰船长说:我看到的葬礼,原来被葬的是人,护送的也是人。
皮泽说:这样看来,那个瘸腿的机器人也是人,只是被莱因哈特用手术变成了植物人。
文森特突然问:麦克雷呢?霍兰说:莱因哈特说要和她谈谈她父亲的事……不好,她有危险!在莱因哈特的书房里,莱因哈特对麦克雷说:你父亲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和我一起进入黑洞。
进入黑洞?麦克雷惊呆了,所有的东西一旦进入黑洞就会化为乌有。
莱因哈特坚定地说:这只是一种理论,还有别的解释。
麦克雷说:退一万步说,即使您能到达黑洞的彼岸,那您又怎么返航呢?莱因哈特以不惜牺牲一切的神态打量着麦克雷,我亲爱的孩子,我根本没有想到要返航……您疯了!麦克雷说,您的理论没有依据。
我不去!你不去也不行了!莱因哈特露出狰狞的面目,连你的朋友也得去。
他一挥手,进来一群机器人卫兵,把麦克雷押进了手术室。
麦克雷心中痛苦至极,她无法想象等待自己和霍兰、皮泽、文森特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被推进那旋转的槽里,自动捆绑装置使她的四肢无法动弹。
一束激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感到浑身发冷,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忽然,她听到了文森特的声音:我们来救你了,麦克雷。
说时迟那时快,霍兰和两名机器人撞开手术室的门,激光枪射出一道道光束,将激光刀和其他手术装置全部击毁。
BOB冲上前解救麦克雷,霍兰和文森特击倒了两名进行外科手术的机器人。
麦克雷得救了,她从霍兰手中拿过一支激光枪。
这时,警铃拉响了,莱因哈特派出了他的机器人卫兵,准备大开杀戒。
快撤!皮泽已经将‘帕洛米诺’号修好了。
霍兰说。
他们冲出手术室,进入一条走廊,但遭到机器人卫兵的阻击。
他们立即散开,时而趴在地上,时而贴着墙壁,向机器人卫兵还击。
他们冲到接待室,离连接帕洛米诺号的空中生命线只有一步之遥了。
但是,大批增援的机器人卫兵已经筑起路障,一排排密集的激光束朝他们袭来。
情况对霍兰他们十分不利,如果莱因哈特调来更多的卫兵从背后袭击,他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看来莱因哈特是不惜一切要将他们消灭掉,他决不允许别人将他的丑行公布于世。
霍兰正在考虑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忽然联络话筒中传来皮泽的声音:船长,我在他们后面,你有什么指示?原来,皮泽在帕洛米诺号上发现霍兰他们被阻,于是他拿起武器,悄悄来到机器人卫兵背后。
皮泽,快将‘帕洛米诺’号开走……霍兰对皮泽说,他估计他们已无生还的希望了。
不,要走一起步……皮泽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向机器人卫兵猛烈扫射。
枪声一响,霍兰他们也一拥而上,机器人卫兵前后不能兼顾,立刻阵脚大乱,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甚至自相残杀,几十秒钟之内统统变成了一堆废铁。
皮泽和霍兰船长胜利会合了,他们迅速跑向连接两艘飞船的空中生命线。
不料这时传来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天鹅号启动了,脱离了空中生命线。
几秒钟后,激光炮像闪电一样飞向帕洛米诺号,空中闪现着耀眼的火光。
莱茵哈特炸毁了帕洛米诺号。
顿时,帕洛米诺号被肢解成一块块碎片,其中一块巨大的船壳碎片,像炸弹一样飞向天鹅号的尾部……轰颅…哗啦……碎片击中飞船尾部那部分特别脆弱的船壳,一直穿入船身,将右舷的引擎控制台击碎,同时引起一连串猛烈的爆炸。
莱因哈特正好坐在控制台前,一个大型屏幕从支架上脱落下来,他闪身不及,被压在下面,一个大铁钩插进了他的右腿,痛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麦斯美伦,快来帮我!他大声喊叫着。
可是他忠实的粗壮的机器人早已奉他的命令,乘上电梯去阻截霍兰他们了。
霍兰他们在BOB的带领下,找到了天鹅号的救生探测船,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当众人奔向出口的闸门时,霍兰发现了背后的追兵,他大声喊道:文森特,注意背后。
麦斯美伦带着机器人卫兵冲了上来。
文森特和BOB猛地转身,用激光枪击毁了麦斯美伦的武器和机器人卫兵。
麦斯美伦虽然失去了两支枪,但马上伸出两只手,他手上安装了锋利无比的旋转刀叶,恶狠狠地朝文森特扑来。
两个机器人短兵相接。
文森特显然不是高大的麦斯美伦的对手。
他急中生智,想起藏在腹部的一把小而锋利的切削刀。
就在麦斯美伦不顾一切扑过来之时,文森特把切削刀插进了他的腹部,搅乱了他的循环系统。
顿时,这个像狗一样忠实的奴才松开了手,瘫倒在地上。
文森特跟着霍兰他们走进了救生探测船。
救生探测船摆脱了天鹅号,他们安全脱险了。
仅仅1分钟后,无人驾驶的天鹅号随着一声巨响,被炸得粉碎。
霍兰的手指迅速在仪器的键盘上按动,可是,无论他怎样按动那些开关,救生探测船既不能减速,也不能改变航向。
文森特似乎懂得了其中的奥秘,不必费事了,船长,这艘船的速度、方向事先都安排好了,只有莱因哈特一个人可以控制它……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到头来我们还是要开进黑洞。
皮泽懊丧地说,看来莱因哈特是决心孤注一掷的了。
没有人再开口,命运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无法预知的结局,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
探测船继续加速,渐渐被黑洞吞没了,他们眼前一阵发黑,失去了知觉。
《迷途》作者:挪伦·哈斯你们都离开了我,我很害怕也很孤独。
我以前从来没有尝过孤独的味道。
你们走得如此之快,我掉队了,你们知道吗?现在我已看不到你们的踪影。
我很恐惧。
你们告诉过我,万一掉队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照你们说的做了。
我着陆在一颗大行星的卫星上。
我让自己外表看上去像这颗卫星的一部分。
我照你们说的,等着你们来找我。
请快回来找我,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
为了我,请快点回来吧!我相信你们会的。
我知道你们爱我。
但我很害怕,害怕极了。
小家伙去哪里了?在后面。
不,没在。
她肯定在那里!我让她跟在后面的。
小家伙不见了。
不可能,刚才还在那里,再去看看。
这小家伙没跟着我们,我们得回去找她。
我会听话的。
请快点来找我。
我很害怕。
我从未在黑暗中独处过那么久。
请快点来找到我。
以后我会很听话的,我保证。
月球基地,发现情况了吗?麦克肯西上校一向是个从容镇定的人,可这会儿他那焦急的语气引起了3个雷达监控员的注意。
这儿是月球基地,每隔5秒我就扫描一次。
洛佩斯下士说道。
我们探测到有东西在远处着陆了,请尽快派人过去检查。
麦克肯西上校说道。
已经派一艘捕捞船过去了,长官。
和我保持联系,假如那里真的有东西的话,我不希望我是从互联网上得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是,长官,我一旦发现新情况,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看你的了,通话完毕。
嘿嘿嘿,那老家伙一定六神无主了。
下士,你觉得很好笑吗?从下士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长官!做好你的工作,这些俏皮话对你的女朋友说去。
是,长官。
当船长走进捕捞船、关上舱门后,洛佩斯下士非常生气地对他两个同伴说道:拜托了,伙计们。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船长正站在我身后?先生,你不知道多嘴的人会招来麻烦的。
琼斯下士平静地回答道。
星星离我是那么远。
我很害怕,也很孤独,请快点回来吧,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会掉队了。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麦克肯西上校询问道。
除了一大片月面地表,什么都没有,长官。
克林肖特船长说道。
你都摄下了吗?摄下来了,长官。
给我分片慢慢地找。
我要你们全面搜索。
明白,长官。
有一个小的银白色的东西缓慢地在我上方来回移动。
我隐藏在周围的环境中。
它可能对我有危险,我必须藏起来。
有些异样。
克林肖特船长说。
什么异样?麦克肯西上校问。
以前那里有个东西,但现在不见了。
什么东西?看上去什么样子?大概有50米宽,暗灰色的一块。
现在不见了。
我再检查一遍录像带。
如果那里真有东西的话,一定会被拍下来的。
在我变身时,它一定看见我了。
它就在我头顶,停住不动了。
我怕极了,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希望我的伙伴能快点来找我。
屏幕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但它看上去不像外来物。
好的,继续监视,先生。
突然,那个灰色的不明物体不见了,起先它变模糊,而后就逐渐消失了。
麦克肯西上校沉思了一会说道:船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玩意儿肯定变了色,有可能还变了形。
请下令着陆吧,长官。
不,不准着陆,我重复一遍:不准着陆。
退回来,在我向司令报告前,给我继续监视着。
是,长官。
我们已经退到6公里外了。
退到十公里处,用高倍率相机,要记录下每件东西,我们会带备用的带子过来。
明白,退到十公里处,高倍率,启动所有相机。
长官,在月球边缘遇到了外星生命体。
麦克肯西说道。
都有谁知道这事?威廉姆斯将军问道。
只有我手下的几个人,长官。
继续监视着,在我通知总统以前,我希望我的下属能守口如瓶。
是长官,我将它列为国家高级机密。
做吧,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长官。
是,总统先生。
与异类相遇的情报看来很可靠。
威廉姆斯将军说道。
我和我的顾问们讨论后,回来和你联系。
在我还没有下指示之前,这将被列为高级机密。
是,总统先生,我已经强调过了,这是国家机密。
非常好。
那银色的东西退后了,但它仍然在上空。
希望栽的伙伴能快点回来,残害怕极了。
我好像听到了小家伙的声音,我们来了,小家伙。
请快点来,我好像有危险。
我们很快就来了,别怕,我们就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伤害小家伙了?还没有,如果有人伤害小家伙,我们就毁掉月球和它的行星。
威廉姆斯将军,总统先生要和你讲话。
是,长官。
我可不想和外星人取得联系,摧毁它,别留下任何风言风语。
我明白了,摧毁外星人。
威廉姆斯将军说道。
现在就执行吧!船长,尽快用两个核武器装置攻击那东西的中心位置。
长官?长官命令摧毁它,执行吧!我先回去处理捕捞船。
动作迅速,它一定还没离开那里。
请快点,我非常害怕。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将军。
快点,船长。
快了,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小家伙,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导弹发射!等那家伙被摧毁后马上向我报告。
我们找到你了,小家伙,跟我们走。
谢谢你们,我很高兴离开了日球,那点闪光的是什么?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一些古文明社会在试验核反应而已。
忘记它吧,你现在安全了。
《谜女》作者:星新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这儿是某幢比较高级的公寓中的一套住宅,由日本式的和室和西欧式的洋室,以及厨房和浴室组成。
敲门声惊醒了独自一人在和室里睡觉的铃木邦男。
他今年三十岁,从事商业美术工作。
邦男刚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他皱起眉头,用手使劲挠着后脑勺。
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似的。
他思忖着,多半是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吧。
现在还恶心得想吐,一定是宿醉未醒的缘故。
他竭力回想着,到底是和谁一起喝酒的,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大概是趁着兴头,一连逛了好几家酒吧吧。
这也是常有的事。
他看了下手表,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
他所从事的是自由职业,因此用不着急匆匆地赶去上班。
今天就作为休假日吧。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来了吗?是邮递员吧。
或者是税务机构的收款人员吧,再不然就是来联系业务的有关人员吧。
来了。
邦男虽然高声应答道,但还是躺在床上磨磨蹭蹭地不愿起来。
宿醉未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并且,这两天气温突然升高,更使人懒得动弹。
他扯着毛巾毯的一角,无精打采地擦了下脸上的汗。
这时,传来了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好象是有谁走进来了。
大概是昨天晚上忘了锁门吧。
太粗心大意了。
尽管门没上锁,但对方未经主人许可,擅自闯入室内,未免也太失礼了。
邦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目光移向门口。
可是,他使劲地连眨了好几下眼皮,最后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怔住了。
走进房间里的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并且长得相当漂亮。
邦男头脑中的痛楚和睡意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啊……他不禁招呼了一声,但马上就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招呼对方才好。
对于这样一个毫不客气地闯入单身男子睡着的房间里来的素不相识的女子,到底应该怎样说话呢?在极短的一瞬间,邦男把自己所认识的女性逐个地在头脑中迅速地回忆了一遍,但没有一个是能对上号的。
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到我的门上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招呼了一句。
他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尽量用沉着镇静的语气问道:你是谁?对方并不吃惊,而且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答道:请别说那种话啦。
亲爱的。
这话音里分明包含着关系密切、毫无拘束的口气,但同时也很有分寸。
他原想接着再问下去,但现在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他准备在一旁好好地看着,这个女人待一会儿究竟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又发生了更加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今天真热呀。
女人这样说着,竟开始脱起衣服来了。
她毫无羞涩之态,极其自然地脱着衣服。
因为这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并且也过于自然,邦男竟没有来得及制止对方。
身上只穿着内衣的女人打开了窗户,迎着外面吹进来的风。
并且,从手提包里掏出手帕,轻轻地拭着肩膀和胸脯等处的汗。
丰满端庄的体态,洁白温柔的肌肤。
邦男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可不象话啊。
可是,老是这样不开口地话,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为了打破这僵局,总得说点什么话吧。
他硬着头皮说道:假如在浴室淋一下浴的话……他是打算顺着对方天气炎热的话头说下去。
可是,他突然觉着,说这种话未必合适,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于是刚说了半句就住口了。
如果说错了话,说不定对方会一下子生气发怒的吧。
可是,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好,那就淋浴吧。
这个女人说着便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传来了带有一丝凉意的哗哗的流水声。
但邦男只要想象到她赤身裸体,水花四溅地在淋浴的情形,就会脸热心跳,浑身淌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竭力驱逐着这种念头,试图使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弄清事实真相。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呢?闯入单身男子的房间、随随便便地行动的女人。
也许是在从事什么不正派的活动吧。
理所当然的,这假定首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可是,他立刻又推翻了这一假定。
对方的服装和化妆丝毫也没有那种轻浮放浪的感觉。
这么说……看来无法马上得出结论来。
哪怕有一点儿启示也好,但是……邦男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朝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提包走去。
他急于了解事情真相的好奇心非常强烈,压倒了良心的谴责。
他打开手提包搭扣时发出了叭嗒的响声,但对方正在冲水淋浴,想必不至于听到吧。
他朝手提包里看了一眼,但没发现什么能提供线索的物品。
既没有名片和身份证,也没有定期证券之类。
只有口红和钱包什么的。
他动作敏捷地打开钱包看了下,里面装的钱不多也不少。
由于浴室里淋浴的冲水声开始变弱了,邦男慌忙又回到了床上。
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燃了香烟,不停地往枕头边上那只玻璃的大烟灰缸里弹着烟灰。
那个女人穿着内衣从浴室走了出来。
只见皮肤上湿漉漉地淌着水,显得更滋润光滑了。
假如伸手摸一下的话,那感觉一定是非常柔和舒适的吧。
她也不马上穿好衣服,掠了掠头发说:啊,洗一下舒服多了。
可是,我的口却有些渴了。
也许冰箱里藏着什么可喝的吧。
邦男答道。
除此以外,也无话可说。
只要顺着对方的意愿去做,说不定等一会儿就能找到解开这个谜的机会的。
从厨房那儿传来了打开冰箱门的声音、拔去瓶塞的声音以及饮料瓶与杯子相碰的声音。
接着,那个女人的招呼声也传了过来:你也来喝点儿吧……啊。
邦男自言自语似地答道,不禁越发感到纳闷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突然想起了所谓跑到男家硬要出嫁的姑娘这句话。
可是,对方并没有那种胡搅蛮缠的劲头。
她自然大方,谈笑自如,简直象是在自己家里。
或许她是个演技相当高明的演员吧。
女人两手各拿着一只斟满了果汁的杯子走回了房间。
她一边走,一边喝着右手里的那杯果汁,走到邦男身边坐了下来。
接着,把左手那杯果汁递了过去:冰凉冰凉的,好吃着呢。
喏,快喝吧。
邦男有点哆嗦了,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接过来。
女方的脸上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
她似乎有些不满:我特意拿来的,你倒不喝。
不过,这神情马上就消失了。
女人无可奈何地把杯子放到了铺席上,把自己的脸靠近了邦男的脸。
他虽然呆呆地怔着,但也察觉到对方正在逼近过来。
怎么,是打算接吻吗?邦男慌忙扭过脸去。
这样一来,女方的嘴唇便碰到了他的额头。
他并不是因为感到厌恶才拒绝的。
对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要主动地跟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素不相识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子接吻,实在是不能不再三考虑。
要放松警惕的话,现在为时尚早。
这一定是这个女人硬要嫁给我的极其巧妙的作战方法。
要是我就这样稀里胡涂地中了她的圈套的话,实在是太窝囊了。
不过,即使落到那个结局,看来也不怎么坏。
对方既天真纯洁,又富有魅力。
虽说多少有点麻俐泼辣,但对生性懒散的自己来说,也许正相配吧。
从坐在身边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肉体的温馨气息。
邦男尽量不让对方发觉,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
细腻柔滑的肌肤近在咫尺。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抑制住要伸手触摸对方的冲动。
并且,他还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对方觉察到有丝毫异样。
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仅仅伸手触摸一下恐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大概一旦触摸之后,会忍不住在手里更加使劲的吧。
说不定还想把对方拉上床呢。
更进一步……这个女人似乎流露出一种正在期望着这一行动的神态。
发觉这一点之后,他的头脑反而恢复冷静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这不是太讨便宜了吗?正因为太便宜,所以必须提高警惕。
说不定这是一个隐含着什么目的的圈套。
只要越雷池一步,立刻就会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照相机快门的启动声吧……对了,怪不得这个女人一走进房间,马上就打开了窗户。
邦男朝窗户那边瞥了一眼。
可是,外面一片晴空,并没有人在探头探脑地窥看屋里。
这儿是三层楼,何况现在又是中午时分。
如果有人攀附在窗外的话,首先会被过路人发现而喊叫起来的。
邦男从正面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女方。
在这张端庄秀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犯罪意图的阴影。
他终于用十分冷淡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好了,亲爱的,别说这种话啦。
她的语气似乎表明,解释是多余的,但话音里好象又带有一些悲哀的感情。
啊。
邦男随口答道,但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声音有些空洞。
可是,这个谜老是不解开总不行呀。
无论如何也必须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即使失礼也在所不惜。
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也许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吧。
他怀着一线希望期待着,说不定这个女人会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把事情解释清楚的吧。
然而,无论怎样等候,也不象有半点这种迹象。
女人的态度很认真,确实没有什么恶作剧的感觉。
大概是前来要求做模特的自愿者吧。
可是,纵然要当模特,也没必要使用这种方法呀,这不是越出常规的行动吗?此外,他还考虑到了其它各种可能性,但还是提不出能够站得住脚的假定。
邦男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是谁?好了,别这样说话啦。
女人用略带哀怨的目光看了邦男一眼,仍然和刚才一样说道。
该不是哪儿失常了吧。
邦男暗自思忖着,头脑中浮现出了迄今尚未接触过的唯一的答案。
失常的是这个女人的头脑,象这样秀丽端庄、两眼清澈如泉的女子,难道头脑中竟会存在着疯狂的妄想吗?他实在是不愿再想下去。
但除此以外,无法对这怪现象作出解释。
他用吩咐般的口气说道:去找医生看看吧,怎么样?突然间,女人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流露出困惑、悲伤、惊讶混合在一起的感情。
接着,女人双眉紧锁,凝神沉思起来。
她在想什么呢?她那失常的大脑在用怎样的思考方法考虑什么事情呢?邦男不禁有些紧张了。
说不定对方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来的。
果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轻轻地答道:是呀,还是去找医生看看的好。
她既不大声叫嚷,也不挣扎反抗,显得很老实。
她穿上衣服,拿起手提包,简单地化了下妆,走出了房间,邦男听着关上房门的声音自言自语:真是少有的怪事哪。
他松了口气,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
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幻觉。
如果不是身边还放着装有果汁的杯子的话,真会把这当作夏日的梦境的呢……他喝了口果汁,依然是冰凉的,喉咙里产生了一阵快意。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邦男刚起身下床,刚才那个女人就进来了。
也许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吧,或者是返回来问问医院的地址吧。
他试着问道:医生怎么啦?在这儿呢。
她答道。
身后一个男人跟着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衣着整洁、富有理智的中年男子。
越来越糊涂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邦男不禁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心与不安。
可是,并没人答话,他所听到的是这个女人与中年男子的对话。
医生,您看,他居然把我是他的妻子这一事实都忘得一干二净啦。
昨天夜里,他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很晚了才跌跌撞撞地回家来。
我不禁大为恼火,当时就使劲地推了他一下,赌气回娘家去了。
可是,今天我带着认错的心情回来一看,他竟然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了。
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故意不理睬我呢。
但是……好象是轻度的记忆丧失症。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催促女方继续讲下去。
就是呀。
他好象把我们相识结婚一年以来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啦。
也许是被我推倒时,脑袋撞在烟灰缸上的缘故吧。
很可能是那样。
不过,用不着那么担心,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米洛与塞尔薇》作者:[美] 艾略特·芬图希尔蓝山 译埃略特·芬图希尔于1993年首次在科幻杂志上发表小说。
此后,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以及《惊奇》、《科幻时代》、《怪人》、《原始科幻》等期刊杂志上,而他本人则作为近年来科幻小说创作领域中最富独创性的新星作家之一,逐渐受到评论界的关注。
在高速发展的狂想型现代灵异小说家中,他的创作水平可与R·A·拉法第、霍华德·沃德罗普以及小巴尼尔·巴瑞特媲美。
芬图希尔是纽约州罗彻斯特市一名面包糕点师的儿子,曾从事表演艺术并担任过化装假面戏剧和默剧的教学工作,两次获得单人艺术表演国家基金奖,现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圣达罗沙市。
本文属于他的作品中节奏较缓慢的一篇(但行文仍不失其幽默风趣和奇思妙想),让我不禁回想起西奥多·斯特金那如诗如画的极品佳作。
芬图希尔以其细腻的笔调刻画了文中两个怪异人物之间悲喜交织的奇特关系。
万事万物都有其特殊的气味。
米洛说。
他全身瘫缩在舒适的金色扶手椅里,而医生则坐在他对面朴素的兽脚爪高背椅上。
他紧张地用手指敲打大腿内侧,并四下打量整个房间。
房间的基调极暗,室内陈设着带卷涡花纹的木制家具。
医生的红木卷盖式办公桌后的窗户上悬挂着厚重的窗帘,旁边的墙上满是镶嵌在镀金框中的文凭,还有一张行医执照。
他能闻到医生剃须后所用的乳液的香味,也能闻出上一名患者残留的气味:那一定是个体型庞大的女人,一个使用杂货店劣质香水、臭汗满身的食肉动物。
气味?德沃尔医生一贯神情焦虑。
他那副盘根问底而又过度不安的表情活像一张王牌,能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你于中最绝的牌引出来。
他有一头拳曲的银丝,身上穿的套衫和肥裤子使他看起来像个布娃娃。
他有些上了年纪,双颊和下巴松垮垮的,一如他身畔窗帘上的褶子;鼻梁上厚厚的框架眼镜放大了他疲惫的双眼,为它们平添了几分哀怨。
他身材矮小,几乎与侏儒无异,但他的行为举止中从未透露出分毫的自卑,因此这也不甚引人注目。
我姐姐过去常这么讲。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太多的往事都记不起来了。
除了睡觉以外,米洛生命的行进速度似乎太快了些,使得记忆如同匆匆过客,无法长久地存留于他的脑海。
尽管记忆的片断和睡眠从不受他的欢迎,但它们仍形同鬼魅,不时滋扰着他。
比如说,他姐姐的名字。
虽然他强制性地认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说出名字甚至于只想一想,对他都是致命的打击。
长时间的停滞。
德沃尔想利用沉默来套他的话——所谓真空恐怖效应——可惜没有得逞。
米洛保持着他惯有的冷静。
他想保守的秘密不是眼前这个精神科医生轻易骗得到的。
德沃尔医生打破了沉默:你睡眠好些了吗?好些了。
开的药都吃了,嗯?对。
药片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让他免受梦魇的滋扰,却也能让他失去冷静的自控能力。
我们来谈谈你的梦境吧。
有你想谈的吗?米洛极不情愿地说:有。
他能在攫取诱饵的同时躲过捕鼠笼子里的圈套吗?说吧。
天很黑,在降雾。
你在什么地方?德沃尔问,米洛哭了起来,没关系,让眼泪流出来吧。
你不必马上回答我,好吗?我还做了一个梦。
嗯……我梦见一个垃圾桶,那种大容积、装满了残汤剩菜和废弃物的垃圾桶。
有辆轿车撞了上去。
是你在开车吗?你没听明白!米洛用拇指钩着裤腰往下拽,再将衬衫猛地提起,好让德沃尔医生能看见他的屁股,它被撞得粉碎!所有的东西都冒着热气,滴着水,发出噼哩啪啦的爆裂声。
你想给我看什么?你是想说你自己受伤了?可我没发现任何伤疤啊,米洛——我们在谈一个梦,不是吗?没错,这就是我刚才在候诊室里做的梦。
我在那儿打瞌睡了。
你梦见你的臀部在车祸中受伤了,对吗?不是的,不是的!是车上的挡泥板、发动机罩和引擎!它们被撞坏了!米洛又哭了,我是个怪物,十足的怪物!再给我开点药吧!要效力更强的!我快支持不住了!德沃尔医生顿了一下,问:米洛,当轿车撞上垃圾桶时,你在哪里?我还做了一个梦。
米洛不假思索地说。
他生气了,像一个忍住眼泪的幼小的孩童一样破口大骂。
我们再谈谈上一个梦吧……有一扇窗玻璃碎了。
就这些?就这些。
米洛觉得自己的皮肤和头颅也如窗玻璃般碎裂开,散架了,落入自己的骨盆中,而剩下的五脏六腑则被无情地撕裂了——但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仿佛在同飓风比试嗓门:好痛啊!玻璃划伤你了?没有。
我没听明白,米洛。
你做梦时梦见你自己在什么地方?雾,垃圾桶和轿车,窗玻璃……米洛枯瘦的手指死命攥住椅子边的扶手,仿佛自己坐的是张电椅。
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目光穿越过德沃尔医生,落在三千英里外的鬼魅身上。
它们如同沉船舷窗边的死人,在过去的岁月里朝他频频挥手。
德沃尔医生打断了他的沉思,如果不想说就算了,米洛。
米洛呆住了,随即又颓然倒进椅子里。
医生把手扶在骶骨上,身体微微后仰,扭动着脖子站起来,骨节中发出轻微的脆响,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很好,米洛,你表现得不错。
我们一起谈了谈你做的梦,讨论了一下你的睡眠问题和你的姐姐……我没跟你提过我姐姐。
好的,好的。
我们得让你放松点,明白吗?我会给你增加氯丙嗪①的剂量,舍监每天早晚都会按时把药给你。
我会通知他们的,你用不着操心。
你只要尽量表现得好些就够了,懂吗?记得帮我记录下你做的那些梦,好吗,米洛?好的,没问题。
【① 氯丙嗪(chlorpromazine或thorazine):用于治疗呕吐、焦虑和精神紊乱的药物,是儿童情绪障碍的适用药。
】德沃尔医生站在米洛面前,等待着他站起来。
他的心理真空泵又开始工作了,他想把我从扶手椅上吸出来,再把我赶走,米洛心想。
德沃尔需要睡眠了,他一直认为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大敌。
米洛站起身,连谢谢或再见都没说就转身出了门。
候诊室里空无一人。
米洛穿过候诊室,打开了大厅的门又顺手关上,而人却没有走出去。
他等了三十秒钟,又走回德沃尔医生的诊室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他听见德沃尔拉开厚窗帘,打开一扇窗。
窗户颤动了一下,同窗框擦出一声尖响。
接着,他听见拉盖式办公桌咔嗒一声打开了,德沃尔开始对着录音机说话:米洛就快要发现了。
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的话,他刚刚已经说出来了。
在这时让他知道一切是最不合时宜的。
我认为最恰当的做法是放慢他的速度。
氯丙嗪对此有所帮助,但并不完全可靠。
这件事很棘手。
如果他太紧张,身体的过度疲劳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说HJ}一切;当然,如果太放松了,他会变身。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不能再把他留在教养院了。
需要找一个人来负责一些事务,我已经无法控制即将发生的事了。
让塞尔薇到这里来吧,这是惟一的解决方法。
记得今晚给塞尔薇打电话,哦,不,现在就打,马上打。
噢,对了!他又提起气味了,但好在他似乎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点时间……天啊,我必须睡一会儿,我的膝盖都快变形了。
录音机咔地停了。
米洛听见德沃尔伸懒腰、打哈欠,接着传来脱衣服的沙沙声和德沃尔将两把椅子拼在一起时摩擦地面的响动。
没过多久,他便鼾声如雷了。
那台小机器!那个藏在德沃尔医生拉盖式办公桌里、包着打孔皮革的小盒子隐藏着米洛所有的秘密!它就像原始人的图腾灵魂:一个皮口袋、一片羽毛、一个藏在空心木头里的木刻娃娃,或是一切用以抵挡摄人魂魄的魔鬼和敌人的类似物件。
只是如今恶魔已经占有了米洛的灵魂。
候诊室里有一扇假窗户,厚窗帘后面只是一面墙,正对面则是一些翻版名画。
米洛每次来看见的画都不同。
有时他走出诊室看到的都已经不再是进诊室时看到的那幅画。
德沃尔一定是雇了人悄悄进来换画,就像雇人给婴儿换尿布一样,只是他没见过罢了。
每当米洛通过德沃尔医生把自己的灵魂传进那个皮革包裹的小盒子时,i画便从蒙德里安换成达利,从马奈换成蒙克或不知名的拜占庭画作。
每幅画的装饰框上都有黄铜铭牌。
现在挂着的是一幅中国的画,一只威武的猴立在云端,头戴插有华美羽饰的紫金冠,手中挥舞着一根铁棒。
米洛蹑手蹑脚地从门边走到假窗户那里,躲在厚窗帘后等候着。
原本平展的窗帘因此鼓出来好大一块,但他希望要是德沃尔出来,他会因为太困乏而忽略这一点。
况且就算被揪出来也没什么坏处吧?无论在教养院或在学校,周围人看他的眼光虽然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给人以被宠爱的温馨感觉。
候诊室里见不到日光,很难判断到底过了多久。
但米洛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段时间了,而他在此期间没有服用氯丙嗪。
他胃里常常出毛病的肿块,那个老肿块开始隐隐作痛。
米洛强忍住逐渐加剧的疼痛紧贴墙站着,呼吸着窗帘后的尘土。
他最终还是冒险走了出来。
鼾声已经停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但什么也没听见。
这个搜集米洛梦境的人在做梦时会是什么样子?米洛一点一点地悄声转动门扭锁,直到锁被转开;他将门推开一点点,往里偷看。
真不可思议,房间里没有人!德沃尔不见了。
扶手椅和兽脚爪椅仍旧摆在诊室中央,组成一张怪异而极不舒适的床。
米洛踱进房间,关好门,似乎是为了确定德沃尔真的不在房里,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无误。
诊室里没有动静。
窗户开着,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出口了,而诊室位于大厦的六楼。
米洛就像一只在窥视洞里老鼠的猫一样,眯起眼睛,歪着头仔细观察着整个办公室。
结论是,德沃尔不在。
可能他在无意间站着打了个盹,而德沃尔就直接穿过候诊室出门了。
米洛走到办公桌边,将盖子打开。
录音机赫然躺在桌肚里。
他打开录音机取出磁带,上面标有他的名字,整盘磁带都是关于他的。
他把磁带放回机器里倒带。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绕过街对面大厦的顶层穿透了悬挂在窗棂上的一块水晶,在诊室的墙上撒落下彩虹般的七彩光华。
水晶在微风中来回摆动、旋转,斑驳的色彩也随之遍布整个房问。
米洛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德沃尔医生的水晶或是它映出的彩虹。
原来这个糟老头也非全无情趣之人!水晶棱镜撞在了闪着微光的窗玻璃上。
磁带呼呼地转着,终于停下了。
米洛按下了播放键:米洛·史密斯。
史密斯不是他的真名,我们只是这么叫他而已,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
但他的名很可能就是米洛。
十四岁。
断断续续犯过很多相对而言不太严重的错误,如:妨碍治安的行为、殴打别的孩子、小偷小摸,等等。
还经常逃学。
由教养院代为监护已有约七年时间。
总的来说,性格比较内向,很害羞,情绪极度紧张,有很多怪癖,很可能患有强迫性神经症。
还有,其行事极为诡秘。
为他建档是因为他会做一些暴力性的、妨碍睡眠的梦,并惊醒别的孩子们。
还有证据显示他有自残行为。
他长期失眠,神经紧张。
整个人看上去一团糟,眼珠深陷、骨瘦如柴,让我想起老照片里那些从奥斯维辛、卑尔根一贝尔森和达豪纳粹集中营中释放出来的犹太人。
他要是再穿上条纹裤、戴上‘大卫之星’①那就更像了。
他每次来都像是在干等着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快点耗光。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为什么?这一定有原因。
目前为止氯丙嗪的效果还不错。
下周……【①大卫之星(star of David):以色列国旗上象征犹太教的六角蓝星。
】米洛按下暂停键,想了想。
为什么他会来?没有人能强迫他,也没人能伤害他。
他已经把自己伤得够厉害的了,他尽量控制自己,没有什么能对他构成更大的威胁。
他在两张椅子上舒展开四肢,将录音机当成毛毛熊抱在怀里,再三思量:为什么?窗外,华灯初上。
米洛不知睡了多久。
夜幕已悄然降临了。
睡这么久不太正常,有些危险。
幸好没做梦。
墙上仍有一道彩虹,一道全新的彩虹!米洛走到窗边将手挡在水晶前。
原来如此!那块水晶如今只充当了道具的角色。
彩虹一动不动。
它是描在墙上的,而且肯定是趁太阳落到麦考利大厦时,临摹水晶上折射出的那道真的彩虹画上去的。
有趣的是他从没注意过。
不过他倒是常常背墙而坐,何况他每次来回都是忧虑重重,无心顾及其他。
播放:……我很想提醒我自己:塞尔薇已经找到利用佐恩引理来变身的方法了。
她找到了变身原型链条中所有上限的最大元素……停止。
倒带。
播放:……变身……停止。
倒带。
播放:……变身……停止。
大厦下,开过一辆车,车窗没关,车内收音机的广播节目在讲述一只猎狗的轶事……一首老歌渐渐消失在消音器沉闷的响动声中,只剩下鼎沸的人声和汽车鸣笛的尖叫。
看电影的人们陆陆续续来了。
米洛仰视着墙上的彩虹,看着它在窗外昏暗的霓虹灯映衬下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播放:……为什么每当我想起米洛时总会想到塞尔薇呢?难道他也跟我们一样?停止。
倒带。
播放:……难道他也跟我们一样?磁带咔哒响了一下,然后是短暂的空白,可能是这一段被有意抹去了,抑或只是出了点小差错:误按了一个键,机器自动停了一下;要不就是磁带有点松了。
但它马上恢复了正常:现在我弄明白一些关于米洛·史密斯的事了。
我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他想对我干些什么。
当他对我建立了足够的信任来向我描述他的梦境时,我开始懂了——奇怪的无生命物体的浪漫史、动物式的幻想、无形飞翔的感觉、他的极度恐惧;以及另外一些事实依据,就好比古老传说中梦想家被单上的神奇尘埃。
我一向采取的方法是错误的。
我不该急于求成。
我应该给他增加氯丙嗪的剂量,展开长时间的细致工作。
三思而后行啊,德沃尔,否则你会误己误人。
哪怕政府不愿再提供资金,也要强迫它付钱!姑且给它安上慈善活动的名目吧。
天知道,对我而言这项工作不无裨益!停止。
倒带。
播放:……对我而言这项工作不无裨益!停止。
倒带。
播放:……对我而言这项工作不无裨益!停止。
德沃尔医生?——走廊里传来一个声音。
德沃尔医生?德沃尔医生?是我,德沃尔医生!你在里面吗,先生?外间的门上传出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还有摸索钥匙的响动。
米洛胃里的肿块更难受了,他不得不站起来以缓解疼痛。
他轻手轻脚走到诊室门边向外窥探。
室内没有开灯。
只有大街上及附近建筑的灯光和广告灯箱的光穿过诊室的窗户透进来,在米洛推开的诊室门缝里投下一道灰绿的光——还有墙上的彩虹在米洛眼角映出半点光亮。
在候诊室的一片漆黑中,米洛看见一个像小动物般的东西鬼鬼祟祟地赶在他前面,穿过诊室的门——那一定是彩虹的余像留在他眼中的幻影。
除了彩虹以外,候诊室里空荡荡的。
但米洛觉得自己刚才一定又打了个盹,因为墙上的画又变了。
一定有人进出过候诊室,只是没把他惊醒。
美猴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蒙克画的嚎叫的桥上的嚎叫者,连空气和江水也仿佛在一起放声嘶吼。
他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在刹那间,米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转动的钥匙就是他自己。
他又重新进入诊室,紧闭上门,心怦怦直跳。
突然,他惊讶地听到候诊室里传来德沃尔医生的声音:别开了,等一会儿。
不好意思,我来开吧。
我刚才可能睡着了。
是刚才溜出去的那东西!每个人都在监视我。
米洛奔到打开的窗户边,跃上窗台——好高啊——他仔细聆听着。
他把德沃尔的水晶从绳子上扯下来扔出窗外。
水晶带着一道亮光骤然直落下六层楼,在一块路沿石上摔得粉碎。
……对我而言这项工作不无裨益!他瞪着画有彩虹的墙——漆黑一片,彩虹不见了。
或许是米洛自己的黑影挡在了上面,使它无法反射窗外的光线罢了。
他听见走廊的门打开了。
门外的声音高了八度:噢,很抱歉,医生,我必须得来巡查一下。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这里,我觉得可能是您,但我需要确证一下。
没关系,我很高兴您来巡查。
何况真的有可能不是我在这里,而是别的人。
对啊。
这里一切都还好吧?很好。
况且我还有武器,记得吗?记得但我还是觉得不保险。
我觉得很保险。
当然,负责这里的是你,医生。
大门关上了。
诊室的门被推开了。
米洛纵身跳了下去。
你一直都能那样飞吗?还是说这只是场疯狂的意外事敝?那个大个儿孩子叉起米洛的一根薯条——不介意吧?——然后把薯条送进嘴里。
他只比米洛高一英寸,但脸上那副白鸣得意的神情让这个差距显得要多出5英寸来。
要不是吞咽薯条的话,他会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如果你能随心所欲地飞的话,小家伙,我倒是有个提议。
他们正坐在一间油腻的大饭店角落里。
那里的灯光如同漂白剂般强劲刺激。
面如土灰的烟鬼们啜着咖啡自言自语,声音或大或小。
一个身材瘦小、牙齿疏落的俄克拉荷马州妇女正用一只手摇着她那刚学走路的孩子的助步器,另一只手则紧攥着一块冒绿油的热狗面包往嘴里送。
临桌有三个大学生在啃着夹肉面包,讨论着海德格尔。
老板亚理士多德·吉特西则一边擦着烤架,一边把电话夹在肩头同女朋友甜言蜜语。
那大孩子戴着一顶圆顶黑礼帽,穿着一件黑皮夹克,是那种意大利街头暴徒爱穿的大衣样式,而不是摩托车手常穿的那种。
他的裤子是系带的红白垂直宽条纹裤,松垮垮的;鞋是丹士金牌黑皮鞋——他难道是走钢丝的?或是芭蕾舞演员?从他的衣着上很难判断出其职业。
嗯?你会飞吗?米洛用一小块烤奶酪蘸起一些调味番茄酱,但却没有吃下去。
他把一整盘薯条推到大孩子面前。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谢谢,我吃饱了。
米洛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什么:T恤衫、泛白的牛仔裤、胶底运动鞋和牛仔皮带——这是他们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有带套索的梵天牛皮环扣。
你不是在企图自杀,对吧?嗯,不是的。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再飞,你肯定有这天赋。
我刚才正好路过,看见你像炸弹一样呼啸着落下来,还听见你砰一声砸在地上。
我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我冲上前,看见你躺在你的翅膀里。
那是翅膀吗?你从哪儿弄来的?那对翅膀和你收起来的那堆羽毛是你自己做的吗?你用了空气动力学原理,对吗?告诉我吧!我是搞表演这一行的,小家伙。
我会帮你的。
给我讲讲……吃个馅饼吧?米洛从桌边站起身,四下张望找寻出口。
嗨,坐下来。
我还没说完哩。
你想去哪儿呀?我敢肯定你无家可归。
你瞧瞧你自个儿那模样!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住,不用卖苦力,不用交租金,只要跟我谈谈就成。
小家伙,咱们谈谈吧。
米洛正待要走,小腿突然一阵剧痛,让他无法举步。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没有磁性的指南针。
该往哪里去呢?不能回教养院了——他们会把他送回德沃尔那里的!除了那里,别的地方都大同小异。
他甚至可以住在这个饭店里自言自语,呼吸烟味,品尝油腻。
他可以死在这里,可以给刚学走路的孩子摇助步器,直到老死。
回来,大孩子说,我给你买块馅饼。
我富可敌国,跟克罗伊斯①一样富有。
我是搞演艺这行的。
【① 克罗伊斯(croesus,?~约前546年):吕底亚王国末代国王,在位时期约为前560~前546年,相传为古代有名的巨富。
他的名字后来成为富豪的代名词。
】米洛坐了下来,可我不想说话。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追踪我。
他以为我有一些他想得到的东西,可我一无所有。
我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值钱东西的人吗?那些翅膀呢,孩子?它们一定很值钱。
你看我身上有任何隐秘的口袋吗?米洛把手臂伸过头顶,说:你一定是看走眼了。
我是运气好才安全落地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
这件事很蹊跷,小家伙。
但我无所谓,我挺喜欢你的,况且我就是靠不可信的东西讨口饭吃。
看这个。
大孩子从里面的马甲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扔到桌子对面的米洛面前:☆☆☆星月☆☆交辉☆☆☆为各类节日庆典、大型会议、社交聚会、戏剧表演和宣传活动等提供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精彩表演、梦幻场景及木偶剧S·维杜奇 表演大师(为资深顾客提供等解构化服务)什么叫等解构?这是行话,小家伙。
专业使用它的人一般都知道;他们看到名片上的字,自然就知道我能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了。
这是我的副业。
它指的是什么?大孩子斜倚过桌子,眼睛直盯着米洛的神情以注意他的反应,然后一字一句地低声说:你看,假设你有两个球,一大一小,密度同砖块差不多。
我说我能够把小球拆开再组装成大球,或是将大球拆装成小球,其间任何一个过程都不加入或减少任何材料。
你觉得容易办到吗?这正是迪迪想知道的!米洛从扶手椅中惊起,如同触摸到高压电线一般。
八年来,他从未提到或想起过这个名字。
他咳嗽了一下,想掩饰自己的惊惶,但大孩子并没有因此而漏过它。
迪迪是谁?我不知道,总之是一个人吧。
我说过了,我不想说话。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吗?她是我姐姐。
别提她了,行不行?行,行!大孩子说,我家里也有些聪明人——聪明人或是古怪的人,随你怎么叫都行。
我是惟一一个正常的人……看看名片的背面。
米洛不得不翘起名片以便看清楚些,他看见了——名片背面横着一道彩虹。
我是个演木偶戏的人,小家伙。
我就是S·维杜奇,星月交辉股份有限公司巡回表演艺人。
我希望你能跟我合作。
你认为怎么样?你也会同克罗伊斯一样富有的。
我不知道。
你今晚会收留我吗?我不是说了会吗?我们走吧。
你累了吧?等一下——吃馅饼吗?不吃。
那你叫什么名字?米洛。
好的,米洛。
跟我来,小飞侠。
S·维杜奇将一块银币扔进一整杯水里,又从地上拾起一只踏扁了的万宝路空烟盒,撕去侧面,盖在水杯上。
接着,他托住烟盒盖,将水杯倒扣在桌面上,再将烟盒盖抽出来。
银币停留在了倒转的水杯底部。
怎么样,不错吧?当是服务生的小费吧。
没关系——吉特西喜欢我。
米洛跟随S·维杜奇穿过那群喝咖啡的炯鬼、做雇工的母亲和大学精英们——有个妓女走了进来——他们走过柜台出门去。
再见,吉特西,你这个老投毒犯!S·维杜奇说。
再见,星月交辉!他们走入门外微凉的夜风中。
走过了二十个街区,天越来越黑了,周围的房屋也越发破烂。
米洛觉得迪迪正躲在垃圾箱后注视着他,他只好尽量不朝她那个方向看;有个皮条客开着一辆1919至1930年间出产的卡迪拉克轿车经过,迪迪利用这一瞬间掩护好自己;她又站在了一所廉价公寓的窗口,将望远镜对准了米洛。
德沃尔和她在一起。
他个头矮小,四处都可藏身,他甚至可以躲在消防水龙头后或下水道井盖下,给迪迪打电话告知她米洛的下落。
迪迪有自己的警服、巡逻车和手枪。
德沃尔也有一支手枪,他自己说的。
不要再想迪迪了。
要试着不去想某些事情,让它们存留在被遗忘的角落里。
代价就是长在胃里的结瘤——和失眠。
不要再想……想谁了?他们来到一个布满烟尘的临街铺面前,S·维杜奇掏出钥匙。
在一扇凸窗上用模板印着几个显眼的连体字芳草绿荫,下方印着喝杯咖啡聊聊天。
铺面里透出一丝红光。
S·维杜奇转动钥匙,推开门。
门枢吱呀作响,窗户也跟着呻吟起来。
一阵馥郁的紫藤花香弥散在空气中。
万事万物都有其特殊的气味。
米洛说。
安那克萨哥拉①的理论!S·维杜奇说,气味、芳香、精油味、知觉力!万物无所不在,没有物体能像它的表面那么稳定!这就是我干的那行,小家伙!你是怎么知道的?【① 安那克萨哥拉(Anaxagorus。
约公元前500~前428)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著有《自然论》一书。
】我姐姐过去常这么讲;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走过倒扣着椅子的圆桌,在屋后转进一个小角落,维杜奇轻轻打开一盏灯。
旁边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来吧。
他把米洛带到楼下漆黑的小剧院中,圆形的舞台周围有十几条从教堂搬来的长条椅。
舞台上有一张带帐的大床。
你可以睡在这里,我睡楼上。
拐角那里是洗手间。
我把楼梯井上的灯给你留着,免得你害怕。
明早见,小勇士。
S·维杜奇摘下圆顶黑礼帽。
他晃了晃头,褐色的长发如瀑布垂练,披散到腰际。
你是个女孩!米洛叫道。
当然啦。
你以为?‘S’代表什么?塞尔薇。
祝你美梦香甜,小家伙。
她爬上楼梯,将米洛一个人抛在地下室无边的黑暗中。
星期天早上,迪迪坐在图书馆里,米洛拿着一本苏斯博士①的书坐在她怀里。
他盯着她的书,书上的插图有的像叠得很古怪的信封,有的像子午线扭曲的地球仪。
【① 苏斯博士(Dr.Seuss,1904~1991):当代美国最受欢迎的儿童文学作家及插画家,其个人丛书包括《带高帽的猫》、《鬼灵精》、《绒毛树》等。
】迪迪说,有些字母是希腊语,有些则是德语。
有一个希伯莱字母:阿尔发(α)。
阿尔发后面是一个极小的零。
阿尔发加上一个小小的零,后面跟着一个懒洋洋横躺着的8:这代表无穷尽。
你是这么做的吗,米洛?迪迪低声耳语。
她没盼着米洛回答。
妈妈正在家洗手。
洗手,洗手,不断地洗手。
突然间,他又回到了芳草绿荫黑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充斥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图像,红的、绿的,各种错综复杂难以分辨的几何图形。
他觉得自己似乎刚尖叫了一声,但四周毫无动静。
他将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以确定自己还是个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皮肤上有没有长毛、肩胛骨上有没有长翅膀。
塞尔薇跟德沃尔是一伙的——当他记起自己身在何方时,这个想法如同一根钢针猛地刺穿了他。
他又睡着了。
他面前摆放着七支蜡烛,还有一支代表好运。
正当他要吹灭它们时,他发现自己吹不动了。
他化成了吹向火焰的那阵风。
这想法只持续了一秒钟。
蜡烛熄灭了,他笑了,但周围的人却都在厉声尖叫。
一些孩子还用手捂住了眼睛。
出什么事了?米洛问。
迪迪满脸好奇地注视着他。
不,不光是好奇,她脸上还写满了欲望。
妈妈没见到当时的情景,她正在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水槽。
爸爸双目圆瞪,张大嘴一动不动,肌肉像一只受惊的流浪猫一样绷得铁紧。
你干什么?你这算是什么恶作剧?他舔了舔嘴唇,向整个房间扫了一眼,目光中带着狂野的神色。
没事!没事!他跑到门边又折了回来,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摇动着其中一位客人说,闭嘴,都给我闭嘴!没事了!大家都止住了哭,但仍心有余悸。
没事了,对吧,米洛?对吧?对,爸爸。
这可真是一场恶毒的玩笑,米洛。
你刚才是躲到桌子下面去,又钻出来了,是吗?别再让我逮到你开这种玩笑。
米洛再也不会了。
怎么了?塞尔薇穿着她的条纹裤和无袖背心,在地下室门边投下一道侧影。
楼道里微弱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她仿如一弯柔美的新月照向大地。
嗯?他坐起身来。
原来他一直和衣卧在被单上。
你刚才惊叫了。
怎么了?怕黑吗?说吧,别不好意思。
她向他走过来。
反射进来的微光穿过几缕发丝在她裸露的肩头跳跃。
她拂开发丝,一瞬光亮落在她的半边锁骨上。
米洛抬头凝望着她那张线条柔和简单的脸庞、宽阔的额头、光洁温软的鼻梁和圆润的嘴唇。
轻软的背心飘过她的肩头和瘦小的胸脯,掩在她身上。
弥散的光线在她胸前投下X射线般的阴影。
接着,她便融入了米洛床边无所不在的黑暗中。
你别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要施暴于你吧?我得打开舞台后的一盏小蓝灯,那是技师在作舞台指导时用来照明的。
你要是想打开两三盏强烈弧光灯也可以,控制板就在那后面。
我刚才正要去给你开灯呢。
不用说谢谢。
好吧,把蓝灯打开吧。
可你别碰我。
你真讨人嫌,你知道吗?当塞尔薇经过他的床边消失在房间后浓重的黑暗中时,米洛将被单紧紧攥住,裹在身上,整个人蜷缩在床帐下。
塞尔薇的身影偶尔会闪动一下,但只看得见她的一方肌肤、一个衣角或是跃动的几块光斑。
米洛听见咔嗒一声响,幽暗的蓝光从一道窗帘的角落里透出来,然后窗帘被拉开了,黑暗的房间连同空气一起被染成了蓝色。
一眼望去如同潮水退去后的蓝色沙滩,布满了被冲刷到岸边的沾满蓝色海藻的废弃物。
还行吗?她问。
不错……我刚才真的尖叫了?对啊。
不是因为黑暗。
我不怕黑的。
但现在这样更好些。
谢谢你。
不客气。
没事了吧?她在舞台上兜着大圈,穿花拂柳般绕过长椅,走过房间。
嗯……嗨!米洛在她正要走上楼梯时叫住了她。
什么事?为什么舞台上有一张床?别问那么多。
她步履沉重地走上楼梯。
米洛听见她四下走动,然后躺下来,不久便喃喃入梦了。
他们是同谋。
肯定是一伙的。
米洛低声自语:我要监视她,找出她的秘密。
她和德沃尔的秘密。
他们一定想干些什么。
还当我是个白痴,看我怎么捉弄他们。
今晚不吃氯丙嗪了。
他身上隐隐发痒,但说不出是在那个部位,手也够不着。
每次一闭眼他便睡熟了;可只要一睁开眼睛便又觉得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了。
他的每一个知觉都同德沃尔的恶意以及塞尔薇的阴谋相联系。
他像一个遭遇轰炸机的步兵那样对自己说:警觉些,米洛。
迪迪让他坐在膝头,轻轻把他抱在怀里说:世上的一切都是由数字构成的,这是毕达哥拉斯说的。
无论是什么东西,总有些相似的地方,明白吗,亲爱的?什么?相似的地方是不是数字?欧几里德全错了。
一个小男孩同一张美国银行的万事通信用卡之间是没有完全对等关系的,不是吗?两者如同天使与普通物品,是没有共同点的。
小男孩面孔上有七窍,长着屁股,会挤眼睛,可信用卡却同任何地方都联系在一起。
小男孩和信用卡在拓扑空间中不属于同一个属。
可有些东西的确是一样的,无论你是从甲处到乙处或是从乙处又回来,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你,不对吗?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为什么要留意这个呢,迪迪?米洛,你为我变化一下吧。
当你变身时,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停止。
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我们就不会失去你了。
她使劲翻动书页,由于用力过猛而撕裂了几页。
图书管理员说了句什么,但迪迪没理会他,或许这跟等解……楼上:嗨!你还好吧?什么?你又尖叫了。
对不起!地下室里没有阳光,只有蓝色的灯光,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米洛在做梦与清醒之间穿行,如同一列地铁在黑暗的都市中隐现于站台与隧道之间。
他起身去洗手间,跌跌撞撞地走过后台的控制板,那里堆着体积庞大而古旧的电阻、穿了绳子的带夹写字板、空可乐瓶和灰尘。
当后台的光照不到他时,他根据自己的脚步声判断出了自己的方位。
他走到铺有地砖的洗手间,脚步声的回响更大了。
洗手间的门开着,门边还有一个装满脏水、用来清洗拖把的桶挡着。
脏水表面泛着浮渣,映出几道彩虹。
日光透过浴室窗户溜了进来。
米洛走进阳光里小便。
阳光、小便、清晨的微风,组合成一场虔诚的祝祷①。
他走过彩虹和电灯调光器,穿过舞台回到楼梯处。
火腿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① 基督教礼拜仪式的最后一个程序。
】正当他要上楼时,一只巨大的乌鸦从上面探进了楼梯,呱呱叫了几声,然后用尖锐嘶哑的声音说:汤煲好了,小家伙!米洛吓得倒退三级楼梯。
紧接着,塞尔薇的脸出现在乌鸦的旁边。
她继续用乌鸦般的声音说:人类可以享用鸡蛋和烤面包!木偶可以享用画上的鸡蛋和烤面包!她又伸出一只手臂,上面套着的木偶由五六个穿着雨衣的小人组成——其实就是个有很多下颌在一起牵动的木偶,说:呀!咿!哦,闭嘴,塞尔薇说,不然我就给你吃一张钓饵蚯蚓的画。
她身子一缩,同她的木偶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过了一秒钟,小人又出现了。
作钓饵的蚯蚓!它们耸了耸肩,我们不爱吃那种蚯蚓!它们跑开了。
楼上的墙壁上挂满了海报、面具、手动偶和木偶,大小各异,规格不一,都用吊钩和线挂着。
还有饮宴古典音乐会、英国童话剧、贝克特、尤内斯库、查拉和阿尔托的戏剧演出宣传海报,上了光漆、用锡装饰出浮雕图案的香烟旧广告画。
还有一张墙面那么大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愉悦地微笑着,像飞鸟一样从高高的窗户往下面的大街上跳——楼下,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对此浑然不觉,仍费力蹬着车前行。
海报下写着一行法文:SAUT DANS LA VIDE。
跃入虚无之中。
塞尔薇解释道。
面具中有青面獠牙、眼若铜铃的巴厘岛妖怪、狮头、猴子、青蛙、大型昆虫、外层是美女而里层是骷髅的恐怖面具,以及各种各样的小丑鼻子和一个幼虫状、夸张而又栩栩如生的瑞士嘉年华舞会面具,塞尔薇说这是巴塞尔的一个生意合伙人送的。
木偶包括已经挂好的大乌鸦和小人儿、带黑帽子的胡子大盗、庞奇与朱迪①、头盔上饰有羽毛的疯狂的奥兰多②以及各种动物和其他小玩意儿。
还有一个木偶大小的印刷机、以廉价公寓的窗户为嘴巴的城市街区楼、一片以星星为眸月亮为唇的天空、一座高山、一套锁和钥匙、一架长腿飞机、一辆发动机下带牙齿的卡车以及其他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① 庞奇与朱迪:自维多利亚时期起即风行英国的滑稽布袋戏中的主角。
】【② 疯狂的奥兰多:根据意大利传奇诗改编的提线木偶戏中的主角。
】万事万物都有其特殊的气味。
塞尔薇已经将一个圆桌上的椅子搬了下来,正在摆放两盘热气腾腾的鸡蛋和烤面包。
几只苍蝇嗡嗡地绕着她。
米洛走上前,苍蝇又在他的头颈和脸上发现了新大陆。
他用手挥赶它们。
别这样,塞尔薇说,它们是我的朋友,这是埃里克和梅西塔贝尔,小一点的那只叫比尤拉。
别碰它们,它们是从州府来的。
你说真的?我是个素食主义者,行了吧?那猪肉呢?我闻见火腿味了。
猪肉我也不吃。
但锅灶上的油我可没办法完全清除,那是这里的业主的,不是我的。
行了,快吃吧,小家伙。
还有一整天的活在等着我们呢。
米洛坐了下来。
塞尔薇倒上两杯咖啡。
你很另类。
米洛说。
另类很好啊,我喜欢。
你并不富有。
否则你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我说过我很富有吗,米洛?富比克罗伊斯。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塞尔薇将面包涂上蛋黄,叠起来送进嘴里,我说的是靠衣服上的皱褶发财。
我的主顾们在桌子下面睡觉,一觉醒来衣服上满是皱褶,明白吗?靠衣服上的皱褶发财,这才是我说过的话。
这是《圣经》上惯用的说法。
知道了。
如果这地方不是你的,那又是谁的?米洛咬了一小口面包,摆弄着咖啡匙问。
要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芳草绿荫的业主?你不认识。
你是他的下属?业主一定是德沃尔,他想。
见鬼,才不是呢。
我是这儿的合伙人,我们之间没有依附关系。
我的艺术才华得到了赏识,懂吗?你为什么不吃了?想吃肉了?不是。
那你干嘛?米洛开始吃鸡蛋,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他风卷残云般吃下面包,又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
塞尔薇又给他添了些咖啡。
你动作得快点,我们还要穿城去表演。
我们?塞尔薇将米洛从桌边赶开,收拾、清洗碗碟,同时吩咐米洛把椅子倒扣回桌面上,把地面打扫干净。
她弯腰钻进柜台后面绿篷布遮住的角落,拖出两只黑色手提箱,将其中一只递给米洛。
等一下。
她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顶折叠成扁平状的高顶礼帽。
她正要设法使帽子恢复原形,那帽子就抖了抖,撑开了。
她用手指转动帽子,让它落在米洛头上。
米洛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她又从柜台后抓出自己的黑顶圆礼帽,同样用手指旋到自己的头上。
看到了?这只是我们干这行的耍的一点小花样,小家伙。
如今你也是我的合伙人了。
星月交辉!手提箱上也印有相同的字样,塞尔薇的箱子上是:☆☆☆星月☆他的箱子上是:☆交辉☆☆☆我非戴着这帽子不可吗?他问。
当然啦!你戴起来还很合适呢。
它变化时的样子很酷吧……她走到他面前打开门锁,他似乎听到她说,……就跟你变身时一样。
他们只在阳光中走了几分钟就到达了地铁站,又走回到地下。
他们并排坐在摇晃不定、闪闪发光的车厢里,把箱子平放在腿上。
这样子很奇怪,但塞尔薇对此却一再坚持。
她还非要米洛坐在她左边,这样两个箱子上印的字就会冲着车厢走廊排列成:☆☆☆星月☆……☆交辉☆☆☆免费广告。
她说。
只可惜没人看。
从没有人在地铁上东张西望,那样只会惹来麻烦。
米洛听说在地铁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婴儿在这里出生,水会从石头里涌出来,圣经启示录里的四名骑士还会在商人们的翻领中大叫大嚷。
因此每个人都目不斜视,手肘紧贴着大腿根部,翻看他们的《新闻周刊》、《国家调查员报》和《纽约时报》。
昨天我跳下楼时你在大街上干什么?当地铁运行在曼彻斯特大道与拉斐特公园之间时,米洛问道。
要像没事闲聊似的问她,你当时正好在楼下,对吧?我的广告传单上这么写着:‘有一男孩表演从麦考利大厦东北角坠落’。
得了吧,少胡扯,塞尔薇。
塞尔薇很不自在地在拥挤的座椅上动了动,拜托!你是个神秘的人,可我不是,小勇士。
我当时正好要去一个地方,就这么简单。
我说你就不能坐过去点?米洛朝座椅角上挤了挤,你去过我掉下来的那座大厦吗?你指的是你飞下来的那座大厦吧?可能去过,是去过。
干嘛?好像去过吧。
她把目光移开。
别太心急,她已经察觉到我有所怀疑了。
她很有可能以为我在大厦上见过她,所以要编个借口来骗我。
我觉得好像是有个主顾在上面,如果没记错的话。
塞尔薇说。
要求提供等解构化服务的资深主顾?不是,嗯,差不多吧。
他需要一些画,大师的翻版名画。
是定购的。
这只是我的另一项副业。
我在那个街区有好几个这样的顾客。
那你当时又在上面干什么?看精神科医生。
你神经错乱了?我只是紧张,比如睡眠不太好。
没错,我觉得你也是。
什么意思?地铁停了下来。
塞尔薇偷偷往米洛那边靠了靠,又坐直了。
门开了,两个商业主管模样的女人腋下夹着公文包冲了进来,一边还议论着小麦期货未来的走势。
她们抓住一根立柱站定。
门又关上了,地铁列车颠簸着继续前行。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你一直在睡梦中大喊大叫,害得我只睡了半宿。
我喊了不止一次?我都喊了些什么?谁管你?跟着我,米洛。
我会教你如何安睡的……我们到下一个车厢去吧,我不喜欢那两个女的。
我提到迪迪了吗?你开口闭口全是迪迪,米洛。
起来吧,我们到下一个车厢去。
她们在盯着我看。
其中一个女主管正在往塞尔薇这边挤:星月交辉?嗨,星月交辉!我想跟你谈谈!我有桩生意要跟你做。
哎!那女人半带哀求地叫。
塞尔薇推着米洛挤过通道,使劲拨开每一个挡住他们的人,不顾他们对此恶言相向、咒骂连连,一直穿过两个车厢才停下来。
我讨厌她。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刚出道时替她干过,她至今不肯放过我。
你为什么说我开口闭口全是迪迪?这是个大城市,米洛,你想说什么都行。
地铁到站了。
他们挤下车,夹杂在涌动的肩头中前进。
地下大厅里,挤满了工人、购物者和学生,你很难从中找出几个带人样的。
米洛很负责地牢牢握住手提箱的把手,这让他不禁想起他的胃牢牢握住的那东西。
它紧紧植根于斯,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那是他曾经做过的事,还让他误以为那是他所受的苦难。
他们走出地铁口,来到一个铺了卵石的广场。
广场由一条通向公园的巨型拱形走廊一分为二。
公园里阳光明媚。
塞尔薇欢快地疾步走着,米洛加快了脚步跟上她。
他们穿过走廊,走过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草坪,沿着一条林荫土路前行,直到一个野餐点映入眼帘。
就是这里了。
她说,员工野餐点。
丁土布普斯股份有限公司之类的公司的员工会来这里吃午餐。
他们愿全额支付演出。
看着吧。
有几个小孩子从野餐点向他们跑过来。
在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跑近时,落在塞尔薇后面好几码的米洛发现塞尔薇的手提箱在半空中停住了,而塞尔薇仍在往前走,丝毫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这好比一只拖船妄图将海岸线拖进大海。
塞尔薇突然又被猛地拉了回去。
孩子们咯咯笑了。
塞尔薇满面怒容。
她狠狠拽了一下箱子,可箱子纹丝不动;她用手推了推,无奈地斜倚在箱子上。
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
她恨得咬着牙根对米洛说:踢它一脚。
嗯?踢它一脚。
米洛照办了。
箱子直端端飞了出去,将塞尔薇绊倒在地。
米洛赶忙上前帮忙。
你这呆瓜,她说,这是表演的一部分。
把手给我。
米洛稀里糊涂地伸出手。
塞尔薇抓住了他,将他拉倒在她身上,语无伦次,手舞足蹈。
停下!她叫道——语调充满了戏剧性。
孩子们大叫着跑回野餐点去呼朋唤友。
米洛眨着眼睛喘着粗气俯卧在塞尔薇身上,塞尔薇面朝天哈哈大笑。
你会干得很棒的。
她说。
他们俩的胸脯正对着,米洛能感觉到她套衫下的丰胸。
他的腿正好压在她的腿上。
她的头发在摔倒时从礼帽中冒出几绺,轻拂在他脸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把衬衫掖好,擦擦脸,戴上掉下来的高顶礼帽。
塞尔薇站起来,两人拾起手提箱继续往前走。
你为什么要穿得像个男孩?他问。
这就是娱乐业,小家伙。
这是从事娱乐业的需求。
你又为什么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呢?塞尔薇找到了丁士布普斯的老板,开始在指定地点布景。
在☆交辉☆☆☆手提箱中有塑料管、帐篷支柱和彩色尼龙布,布的褶边还缝上了套筒,以便用塑料管和支柱搭建帐篷。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来搭建木偶戏台,又用了五分钟来赶走孩子们,并夺回他们从米洛箱子里掏出的零件和精巧的小工具。
木偶戏台一搭建好,塞尔薇就毫不留情地把小孩子们都轰走了。
这是我们的地盘,懂吗?她一边对米洛说着,一边在尼龙布里透出的红色灯光中弯腰把木偶和道具挂在戏台幕后的吊钩上,米洛,除了演员外,其余闲杂人等都不可在此停留。
如果丁士布普斯先生回到这儿来了,我们把他赶走;如果美国总统来了,我们把他赶走;如果万能的上帝和圣彼得、圣保罗来了……怎么办?嗯?我们怎么办?她有些恼了。
我们把他们赶走。
米洛答道。
这就对了。
要懂得区分不同的人,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她的手臂在台下几个倒挂着的木偶中伸进伸出,演练着木偶戏中间的过渡环节,去找那个穿制服的人,告诉他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回到我这里来。
记住了吗?遵命!米洛跑开了。
塞尔薇的木偶戏是一个中国的神话传说:石猴。
米洛蹲下来,在她咯咯叫、皱眉或用手肘碰他的时候给她递东西。
他看得入迷了。
首先表演的是宇宙产生的初期:天地问的十二万九千年①被分为十二支(每支出场表演六十秒),依次为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吵嚷个不停。
又过了两千七百年,塞尔薇的盘古将天地间的混沌(由竹竿和线操纵一只胶质球来表演)劈成了碎片。
当戏演到一半时,石猴终于从花果山顶的一块巨石中诞生了。
塞尔薇装出古代道教圣人颤巍巍的声音给观众介绍说,那块石头正好高三十六英尺、周长二十四英尺。
【① 该小说中关于《西游记》的情节描述在数字上与中文原文有出入,可能与作者所参考的《西游记》荚文版翻译有关。
在此按本文作者所采用的数字翻译。
】不服拘束的猴王从玉皇大帝和阻碍他的神仙那里盗得灵丹妙药、金银珠宝和神力无边的武器后离开天宫,震惊天地。
最终在与如来佛祖打赌时,他在天尽头的五根擎天柱边撒尿——有的孩子开始鼓掌,有的发出嘘声,有的则紧张地偷笑着——结果那五根柱子原本是佛祖的手指。
佛祖抓住了可怜的石猴,将他囚禁在铁山之下。
落幕。
幕一落,塞尔薇就赶紧说:收钱。
她提高嗓门宣布,在木偶戏台前两英尺范围内的小朋友和大人们,请慷慨解囊!说着,她开始拆卸帐篷。
他们通常在芳草绿荫睡觉、吃早餐,晚饭在吉特西那里解决。
他们每周在城里的各种场合(室内室外都有)表演数次,地点包括图书馆、卸货码头、海滩、公园、历史学会、娱乐中心和移民区、街市、街区舞会和一两家医院。
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本来面目,他们就不会再雇用我了。
可我看上去跟你们这些庄重整洁的美国孩子一样啊,不是吗?那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塞尔薇?米洛问。
噢。
你去死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展示一下你的翅膀啊?你自己去死吧!米洛学会了表演常规,过了一阵子就比塞尔薇还熟练了。
他开始表演一些木偶,如:佛祖和塞尔薇的垃圾剧里一个叫荷克特的脾气暴躁的垃圾桶。
他还帮忙干一些杂务,如:给撒尿那一幕里使用的石猴的橡胶膀胱装水,将盘古解体后的混沌用尼龙胶带重新粘贴好。
他还学会了如何同塞尔薇的主顾们打交道,如何收取佣金,如何在自己布景拖沓时同他们敷衍。
他过得很开心,还晒出了一点棕黑的迷人肤色。
他长胖了,不再向人们炫耀他的一身排骨,凹下的眼眶也展平了。
他同吉特西也混熟了。
吉特西听塞尔薇叫他小家伙,于是也跟着瞎叫。
塞尔薇将自己的收入分一部分给米洛,起初是五美元的钞票,后来渐渐变成了十美元甚至二十美元。
当街表演时,他能分到帽子里一半的钱。
在大街上表演时,她说,我们是严格意义上的合伙人。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刚过了一两周,米洛就完全忘记了要调查德沃尔同塞尔薇之间的关系这回事了,这似乎没那么重要。
在没有演出的日子里,塞尔薇有时会不打招呼也毫无歉意地消失,于是米洛就独自一人去动物园、海滩或博物馆闲逛。
芳草绿荫里除了米洛、塞尔薇和美猴王外没有别的人。
业主旅行去了,她说。
晚上,米洛有时像往常一样失眠,有时会睡一觉,然后在夜里莫名其妙地醒来——地下室里终日一片漆黑,不知到底几点了——听见美猴王和二郎神棍棒相交的打斗声:看招,你这脓包!他有时会悄悄挪到楼梯脚下,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你骗不了我的,泼猴!塞尔薇压低嗓子喝斥道,然后学猴子尖叫一声,接着说,猴头,投降吧,免得遭我一顿好打!一天晚上,塞尔薇用她本来的声音说:上来吧,米洛。
我知道你醒了。
你还能在‘追捕’这幕戏中帮帮我。
米洛吓了一跳。
他走上楼,看见塞尔薇的木偶戏台搭建在一扇凸窗里,对着室内,充满了从后台透出来的血红的灯光,阴森怪诞。
戏台上搭着一座怪模怪样的庙宇,庙宇里有成排的刻有凹槽的柱子(用混凝纸制成)和染了色的玻璃窗(用玻璃纸制成)。
在红光的照耀下,面目狰狞的二郎神披挂整齐,提着一杆长矛——相形与他十英寸左右的身形,显得十分庞大突兀。
突然,木偶戏台的正面合上了,二郎神所站的地毯像一条舌头一样舔着他,柱子像牙齿紧咬着,戏台口像嘴唇上下张合。
二郎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用长矛将戏台撑开。
这其实是猴王的嘴,米洛。
塞尔薇说。
她把二郎神撇开,让他毫无生气地将头垂在铠甲上,猴王等解构化变成了一座庙宇,明白吗?猴王先变成一只麻雀,于是二郎神变成一只鹞鹰;猴王变成一条鱼,二郎神变成鱼鹰;猴王变成水蛇,二郎神变成赤顶的灰鹤。
那猴王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变成了一只花鸨。
看,就是这个。
她向他展示了一个尖喙长腿的飞鸟木偶,飞鸟稍稍放大的头上还保留着石猴的一些面部特征,这种鸟是最贱的①,它能同任何一种鸟交配——包括乌鸦。
答应我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一只鸨鸟,小飞侠。
【① 花鸨:即鸨鸟。
由于其雌雄鸟体羽颜色相似,且在繁殖期间由双方轮换孵卵,让人们误以为鸨鸟没有雄鸟,并因此被冠以万鸟之妻的恶名。
】嗯?无论他怎么变化,二郎神还是射中了他。
于是他又飞起来化成一座庙宇。
明白吗?这旗杆就是他的尾巴,只是我还没用胶把猴毛贴上去。
这儿是猴王的嘴。
窗户是他的眼睛。
但二郎神还是发现了他,并威胁说要打破窗户。
可那样一来猴王就会瞎掉的。
真是太棒了,塞尔薇!你是怎么表演的?用胶水啊,她说,全是用胶水贴的,米洛,在表演行当中,任何粘合方式都要使用:胶带、热胶、尼龙胶条、铆钉——你像在盘问我——这儿全是重重叠叠粘在一起的东西。
我想在一周之内上演这个故事。
听上去不错吧?你教我吧。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话。
她将他领到木偶戏台后,沐浴在血红的光线里,将奇形怪状的东西塞到他手中。
塞尔薇……他开口道。
什么事?猴王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能像他那样变身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她停下手中正忙着的事看着米洛。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一片红色的光亮、猴王的嘴、一堆道具和木偶以及他们身后的凸窗玻璃,米洛和塞尔薇四目相对。
他是一个变身人,米洛。
一个变身人。
米洛心中挤了一下:不是绷紧了,而是挤在一起,如同他放松绳子的两端以解开一个绳结一样。
他什么也没想,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迪迪……他喃喃地说。
……你应该叫塞尔薇。
塞尔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这可不太好。
她说,我们有很多对白要背诵,还有很多提示要记下来。
拿着这个。
说着,她将猴王那根重一万三千五百磅的如意金箍棒递给了他。
她又站起来,打开悬在头顶的灯。
那是盏廉价的枝形吊灯,上面缀着的水晶玻璃晃荡着,小小的彩虹映着二郎神、木偶的头以及墙上的面具和海报,包括那幅跃人虚无之中。
他们开始练习。
从来都没有顾客来过这里,没有咖啡也没有人聊天;椅子日复一日地扣在圆桌上,只有塞尔薇和米洛偶尔搬下来坐坐。
有一次,一个戴着防毒面具、提着大钢瓶和喷枪的打虫的人像科幻小说里的爆破手一样出现在芳草绿荫,可塞尔薇几乎将他打昏。
那人挥动着自己粉蓝相间的服务授权书保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被塞尔薇死命地推出了大门。
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她说。
这就是素食者!米洛摇摇头说。
他们可能是石猴,小飞侠。
他们还可能是他妈的弗朗茨·卡夫卡。
你怎么知道这些像蟑螂一样讨厌的家伙是什么人?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满大街去杀人。
她大步走了出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拂晓时分才回来。
她弄醒他,问他借钱。
以后的两天里,米洛觉得自己总算是报答了她。
第五周,她教他如何安然入睡。
她在黑暗中对他柔声低语。
他让她走上了舞台,但不许她靠得太近。
米洛,你的腹部上方有一个碗状的东西,很大——你能感觉到它吗?嗯。
很好。
每次你吸一口气,就好像这个碗里被充满了空气。
这样的感觉不错吧?还好。
而每次你呼气时,碗里的空气就释放出来了,就像热汤往空气中冒热气一样,明白吗?你什么都不用做,小家伙,只要用心感觉,让这个碗充满空气,再让空气飘散出来就可以了。
要仔细感受空气是如何进出你的口鼻的。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
这样做会给你带来很好的感觉。
如果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就再把精力集中到呼吸上。
你不用计数,不要数过一,只简单地重复数1、1、1……明白了吗?这才是正确的数数方法,别的数字都是多余的。
而且你只能在晚上睡觉,白天一定要保持清醒。
记住了?我会试着做的,塞尔薇,可我很害怕。
有什么话就说吧,小飞人。
害怕!你多大了?他突然很认真地问。
一百万岁了。
你又在胡说了,塞尔薇!十七岁。
她回答道。
我十五岁,我们俩差不多大。
继续瞎琢磨吧,小家伙。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没有。
那过去有过……有。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说:还不行,米洛。
太快了。
我也感觉到了,也许有这个可能吧。
可是别太心急了,好吗?好的。
她仰起头看着米洛,咬了咬嘴唇。
米洛心中涌上一阵暖意,融化了他设在自己和塞尔薇之间最后的防线。
你看着我的时候都看见了些什么,米洛?一个女孩啊——你指的是什么?当你看见满天星月的时候,可能就是……塞尔薇,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她将目光转移开,我得去一个地方。
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告诉我吧……你还有钱吗?我快没钱了。
那天,米洛躺在海滩上阳光照耀的漂浮木上,沙粒轻轻拍打他的脸,海风撩动着他的衣衫。
他尽情呼吸着海风,肺像一张涨满的风帆。
海水在他周围起落低语,浪花冲刷着海岸。
腹中的碗被反复地充满又排空。
思绪如潮。
他心中的结瘤竟自消解了。
迪迪说:米洛,你怎么这么矮小?她身形高大。
她是快乐的绿色巨人,是金刚,是珠穆朗玛峰,是当空的皓月。
他觉得自己是在错误地用显微镜观察她。
她轻轻将他抛起,他头朝下落了下来。
她哈哈大笑:我是说,你剩下的那部分上哪里去了,米洛?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用得太狠。
我在想,伽利略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他就是那个认为自然数和平方数是一样多的人。
1,2,3,4,5……或是1,4,9,16,25……的数量是一致的。
因为每一个自然数和平方数之间都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聪明吧?——尽管平方数的数字大,而且是自然数的一部分,这一结论也不受影响。
你也是这样的两部分构成的吗,米洛?她用手挠他的胳肢窝,管你是多还是少,你都是我的小米洛。
当你变身成现在的四分之一大时不会有所损伤吗?而当你变成小型飞艇那么大时也不会有所增长吗?你到底是怎么变身的?碗被充满了空气,又被排空了。
大海。
海风。
他的心结解开了。
我是一个会变身的人。
天黑了。
海水渐渐泛起蓝绿色的粼光在港湾中翻腾,看上去不像是液体,倒像是人们的情感世界。
天空关闭了它的光亮。
雷声轰响。
米洛从漂浮木上爬下来,拂掉身上的沙往回跑。
他跟塞尔薇约好了在浴室门口碰头,然后去老旋转木马场表演。
当天马撒尿时,人间就会下雨。
迪迪曾这样告诉他,万物都是变幻而成的——这是优波尼沙①里记载的。
想多知道一些吗?不想。
迪迪的说法让他心惊肉跳。
【① 优波尼沙:印度教吠陀经之一,讲述人与宇宙的关系,强调印度泛神论观点。
】现在,按照迪迪的优波尼沙里的说法来讲,雨就像收缩的膀胱里的尿液一样开始从天而降,滋润万物。
天马轻声嘶鸣,双眼闪光。
沙粒被雨激起,变成泥污,在汽车开过后形成了车辙印。
米洛浑身溅满了污迹,噼啪噼啪踩着积水跑向浴室。
开始下小冰雹了,他的头皮发痒,头发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冰屑。
他伸手捋去冰屑,头发嘎吱作响。
过了一会儿,雨和冰雹都变小了。
他再度听见了海潮涨落的声音在他身后起伏。
浴室的旗帜来回扇动,发出的呼呼声像是有人在结结巴巴地交谈。
塞尔薇正在浴室台阶顶上的两根廊柱间徘徊,屋檐正好挡住了倾泻的雨水。
宽阔的石阶上布满了小冰雹,在米洛脚下碎裂开。
塞尔薇!他大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必须得听。
拜托,我赶时间,米洛。
有个家伙正在里面等我,而且我们马上还有演出。
塞尔薇,可是……一个健壮结实的瘦高男人穿着夏威夷花衬衫,从塞尔薇和米洛所站的阶梯平台对面的男浴室里逛了出来。
他有些谢顶,但仍将残存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还上了发油。
耳际的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长而宽阔的下巴上。
他的手指上戴满了指环。
嗨,干吗现在还在这儿磨蹭?我的客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塞尔薇转向他说:再等一分钟,您在里面等我就成。
我何时让您失望过?得了。
他急忙转身进去了。
听着,米洛。
塞尔薇微微颤抖着。
米洛也在发抖,因为淋了雨但塞尔薇并没有被雨浇过啊,我得马上走了,可我需要你留在这儿。
你进去找到伦尼,帮我把一个盒子和盒子里的东西一并交给他。
警惕些,米洛。
帮我留意他有没有小心对待我交给他的东西,好吗?没问题,塞尔薇……听好,跟伦尼在一起的那个家伙会办点事——不会太久的——然后伦尼会给你一些钱,并把盒子还给你。
记住要把盒子和装在里面的东西都拿回来,分毫无损地拿回来。
听清楚了吗?她递给他一个物件,可他正死盯着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她只好把它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把冰锥。
他起初不知道这有何用处,塞尔薇?别担心,你用不着使用它,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你可以把冰锥拿出来给他‘看看’——假如情况实在很恶劣的活。
这样一来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跑掉。
伦尼可没你那么勇敢,小飞侠。
相信我的判断力,我了解伦尼。
米洛将冰锥别在衬衫下的腰带里。
别拦着伦尼。
等伦尼走了,你就站在淋浴喷头旁边,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如果恰好有人在附近,就等他们先走。
然后把盒子放在长椅上,出门等着。
我会在一分钟之内到那里去找你的,我保证。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悠悠地吐出来。
好了,她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所有的紧张都转化成了她语气中高度的目的性,转过身去,米洛。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你不能偷看的。
我会留下让你带给伦尼的盒子,然后迅速离开这里。
转过去,数到二十,然后按照我说过的去做。
都记下了吗?记下了,塞尔薇。
你这傻瓜,浑身都湿透了。
她笑着拨乱他的头发,怎么不知道避雨啊?她扳着他的肩,让他转过身去。
一,二……雨水从屋檐上滴落。
他冷得牙齿上下打架。
数到二十,他转过身,塞尔薇已经不见了。
平台上摆放着一只用红色缎带捆好的帽箱。
米洛拾起箱子,将它紧紧抱在胸前,带着它穿过平台走进男用浴室。
他每走一步,冰锥就戳他的大腿一下,还好不疼。
一开始,他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他正站在一个带有宽阔而有回音的圆屋顶的大厅里,每隔六十度左右就有一道带拱门的走廊。
周围有水滴缓缓滴落,嘀嘀嗒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站在穹顶正中央,思量着该挑哪条走廊。
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说:嘘!嗨,小孩儿,这边!米洛尽量捕捉声音的方向。
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水滴的声音猛地变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或是正走在一只大贝壳或者自己迷宫般的耳道里。
走廊尽头是一片小型水泥空地,四周都是莲蓬喷头,中问摆放着几张长椅。
坚实的地面微微向中央的排水道倾斜。
米洛抬头看,天空呈现出铁灰色。
他很冷。
伦尼突然出现在他身畔:吓着你了,嗯?他是从入口旁边的一个小浴室里走出来的,我去方便了一下。
琼斯先生坐公交车来。
他马上就到……你是塞尔薇的朋友?她从前好像没用你替她办过事。
米洛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的回音。
他转过身退到长椅边。
琼斯先生是个胖胖的、剃着平头的人,面部肌肉松垮垮的。
他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色短袖衬衫,在暴风雨天气的光线中发出浅浅的光。
他斜着眼抬头看了看米洛:这不是个女孩。
伦尼笑道:那又如何?她派了个同伴来。
你看,他已经把货带来了。
琼斯转了转眼珠。
他的样子很恶心:他带来的可不止这些,伦尼。
啊?这位同伴的腰带里还带了武器。
琼斯说。
米洛绕开盒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部。
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突显出了冰锥的手柄。
琼斯走向米洛,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摊开:拿来。
算了,小孩儿,伦尼说,我们不需要武器。
我们都很信得过对方。
天啊!我真抱歉,琼斯先生。
这小孩子不懂我们干这行的规矩,您别介意。
没关系。
拿来吧。
米洛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游移在伦尼和琼斯先生之间。
不知是何缘故,他竟一点也不怕他们。
他有些担心别的事,担心伦尼刚刚说过的话。
塞尔薇不是在用我替她办事。
伦尼微笑了,难对付,实在是很难对付。
佩服!好吧,塞尔薇不是在用你替她办事。
把小刀给琼斯先生吧。
这是一把冰锥。
米洛说。
他直勾勾地看着琼斯说,我不会给你的。
塞尔薇没说过让我把它给你——除非你想使诈。
他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毛孩子,别介意,看在老天爷份上!伦尼把一只手搭在琼斯先生肩上说。
琼斯先生没有把手缩回去,他也直勾勾地看着米洛,这里没有人想用武力抢东西,没错吧?我们还是谈妥生意,然后散伙,好吗,琼斯先生?琼斯缓缓点了点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也不高兴你这样。
算了,我尊重伦尼的意见。
何况我想你这小孩儿在用那把铁器刺到任何一个人之前,都会没有午饭吃。
而且我还带了一支手枪……好了,我们看看货吧。
琼斯走回原地。
伦尼偷偷看了米洛一眼。
为防止琼斯看见,他朝米洛无声地说:他没有枪。
说着,他耸了耸肩。
米洛把盒子递给琼斯先生。
琼斯接过来,拿到一条长椅边,把它放上去,解开红缎带。
伦尼同米洛站在他身后几英尺处:你身上湿透了,小孩。
雨下得很大吧?别把盒子弄湿了。
米洛对琼斯说。
木头长椅很潮。
琼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闷吼了句什么。
琼斯取下帽盒的盖子,把它放在盒子旁边。
然后伸手拿出一沓钞票,抖了抖,除下捆钞票的橡皮筋,抽出一张纸币,伸长手臂翻来覆去地看。
他抽出好几张,翻过来,随手扬了扬,甩得噼啪响。
接着,琼斯先生又从裤兜中掏出一面放大镜,更加仔细地对其中一张钞票进行检查。
他把放大镜揣回裤兜里,把钞票垒齐了,再用橡皮筋重新捆上。
接着,他将钞票放回盒子,盖上盖子,再将缎带用相同的手法打上蝴蝶结。
怎么样?伦尼问。
琼斯先生把盒子还给米洛,嘴角浮上一丝微笑。
他转而对伦尼说:都是些次等货。
都是次等货?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可能。
这是个该死的艺术家做的。
他妈的山姆大叔①自己也分辨不出真伪。
【①山姆大叔(uncIe sam,即US):指美国。
】可我分辨得出。
这是次等货。
你是想讨个好价钱吧,哈罗德?你说过如果这批货合格的话,你会预付给我一万美金。
我说过剩下的货保证在两周之内送到。
喏,你说的。
两周,你说的。
你说过看货后预付一万美金的。
我说的是先看货再决定是否成交。
干这行准错不了。
我告诉你,哈罗德,塞尔薇的手下是一名艺术家,是达芬奇第二。
这钱没问题。
能有什么差错呢?这桩生意不做了,没别的。
我们不干了。
这做法真是可笑,我们才不干呢。
另外找个经销商吧——小心点,否则后果自负。
有人应该付钱给我。
米洛说。
琼斯看着他哈哈大笑。
他的脸像正在揉的面团一样抖动着,嘴唇翻起,露出像马一样宽阔粉红的牙龈。
干吗?想把冰锥拿出来?你也是个艺术家吗?你不会想把我变成冰雕吧,小孩儿?你们这帮人真是好笑。
琼斯穿过走廊向穹顶走去。
哈罗德!伦尼转过头在他身后大叫,但脚步却始终没有移动。
他似乎很受打击:哈罗德!嗨!等等!哈罗德……他妈的!是你要付钱给我吗?米洛问伦尼。
你可真行啊,小孩儿,你跟你那该死的姐姐都干得不错嘛。
她不是我姐姐。
把盒子给我。
让琼斯先生见鬼去吧。
我会再找个琼斯先生的。
我得把盒子交还给塞尔薇。
你应该付钱给我。
伦尼伸手来抢盒子,米洛一甩手,没让他够着。
我不需要这盒子,小孩儿。
伦尼说,今后我再也不需要你那混帐姐姐了。
她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那该死的盒子给我。
等我拿到了好处就付钱给她,行了吧?这是我们的样品,本来是打算在我们的印刷商完工之前用来拖延时间的。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耽误多少人吗?我、印刷商、印刷商的家人、我的家人……他正步步紧逼,而米洛则慢慢后退,退过长椅,向边上的莲蓬头靠近。
……还有塞尔薇。
她拿这盒子没用,我才能让它成为我们的生财之道。
好了,给我吧。
米洛退到了一个莲蓬头墙边,伦尼又劈手来夺盒子。
米洛把手往后一伸,打开了莲蓬头,水向伦尼劈头盖脑地淋过去。
米洛抓住了腰间的冰锥,但锥尖却戳进了他自己的胃里,湿透的衬衫顿时被染得鲜红。
他低下头,吓得轻声尖叫,冰锥应声落地。
伦尼停止了他的胡言乱语和疯狂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水冲刷在他脸上,将他疏落的头发淋成滑稽的小鬈贴在脑门上。
他傻瞪着从米洛腹部不断涌出来的鲜血,终于慢慢退出了喷头的喷射范围。
哦,天啊!瞧这一团糟!小孩儿,你留着它吧,你留着那盒该死的废纸吧。
告诉塞尔薇是她把我的生意给搅黄了。
哦,天啊!他妈的等解构化服务!我那脑袋瓜子一定有毛病!告诉她,她再也没有机会为托皮卡地区以东范围内的任何人做事了。
去找个大夫瞧瞧,小孩!说完,他转身跑开了。
她不是我姐姐。
米洛说着,关上了喷头。
他身前形成了一个鲜血小池子,先是从伤口喷出来,如今又朝着他脚跟后方的排水沟流去。
他的感官像一个醉鬼一样迟钝。
他看了看手臂,帽盒还在,只是浸湿了;他又动了动脚,走回长椅边,一路血水淋漓。
他把盒子放在长椅上,开始往穹顶走。
他刚走进走廊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喘着粗气,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他掀开衣角,看见鲜血还在从伤口缓缓往外流。
还不算太坏。
他说着,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他快晕过去了,但却用意志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蜷紧四肢,勉强一点一点地站起来,把肩靠在走廊的墙上向前蹭着走,如同一个小孩扶着游泳池壁一步一步向前磨。
走了一半,他听见塞尔薇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院子喷头那边传过来。
米洛!米洛,出什么事了?这是谁的血?他正要开口说是迪迪的,舌头却在离开上腭的那一瞬问僵住了。
迪迪的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在那一霎问,他仿佛看见了沾满鲜血的爪子……迪迪浑身是血躺在他面前,像被撕裂下来的蛙腿那样全身抽搐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他的爪子正在缓缓收进指尖,腕骨上的肉垫还原成手掌,小臂的皮毛退化成金黄的纤小汗毛。
他哭了,下颌颤抖着变成了胶质液体,向上收缩’、变短、重新硬化,獠牙吱的一声缩入牙龈,消失不见了。
迪迪!迪迪!我让你得偿所愿了吗?迪迪!他四下张望寻求帮助。
他的膝盖软化了,然后重新凝结,转到了正确的方位上。
他想为迪迪杀掉的那个不愿成为她爱人的男孩子已经不见了。
大门洞开着,米洛能听见大街上有奔跑的脚步声。
迪迪,你说句话呀!他瞪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是我的血,塞尔薇,他说,是我的血!真是有趣,他开始放声大笑。
他回头看着莲蓬头,看着塞尔薇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能看到的一点天空已经放睛了。
水泥墙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拱形彩虹,由蓝到红排列着;稍高一点的晴空中还有一道浅浅的霓,由红到蓝。
他朝空地走了一步,一切突然变成了红色,随即眼前一片漆黑。
我是个变身人,塞尔薇。
你这呆瓜!她边给他换绷带边说着,脸庞在他正上方来回移动。
她紧咬着嘴唇,看得出她在尽力忍住不让眼泪泛滥。
我们在哪儿?他正躺在一张由两把椅子拼成并铺有洁白床单的床上。
他的衣服已经脱掉了,正光着身子躺在被单下。
某个地方,别问那么多。
我带你来看医生了。
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搞砸订单,这全是你的错,小家伙。
我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吗?嗯。
不过,鬼才需要他们那帮骗子。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米洛……你是个小勇士。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有那么勇敢。
很抱歉,我让你受苦了。
我是个变身人,塞尔薇。
我把过去的一切都记起来了。
我调整了呼吸,记起了我姐姐迪迪。
我为她做过事。
我曾经变化成钥匙、信用卡和……钱……他突然煞住,然后说:那些钱!塞尔薇把目光转开,我很抱歉。
她身后的房间一片灰暗。
那钱是你变的!塞尔薇耸了耸肩。
你就是那些钱!米洛说。
我有时为伦尼做事。
他有一家印刷厂,专门印制五十美元和一百美元的高额钞票,米洛。
他干得不错,但是他需要一些预付资金来启动。
我只是为伦尼提供样币。
这就好比是一份授权申请书,明白吗?他们还没准备好开始印钞,他只是想先让对方看看样币并支付定金,然后他就付钱给我。
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就是伦尼·佐恩吗?什么?塞尔薇面带一丝诧异地看着他,活像一个犁田的人在开垦耕作已久的地里挖到一块大石头似的。
伦尼什么?等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指的是佐恩引理,对吗?你是从哪儿听说佐恩引理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合上嘴,竖起的眉毛也平缓下来。
她抓住米洛的胳膊,说,你这只小耗子!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该死的间谍?你偷听了我和医生之间的谈话,对吧?你对一切一直都很清楚,对吗?你也是一个变身人,米洛说,你和德沃尔都是!你们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去死吧,米洛!你发什么神经啊?你以为我想伤害你吗?还是以为我要利用你?我他妈的需要你做什么啊?我是个跟该死的克罗伊斯一样的超级大富豪!你已经利用我了,塞尔薇。
你还差点害死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需要钱,活见鬼!是你自己差点把自己弄死的。
你戳了自己一下,倒是挺可怜的!冰锥是个简单的安排,原本是让你用来防身的!你把钞票边缘弄得太糙了,塞尔薇。
那人说,钞票的边缘毛茸茸的。
嗯,可假币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不是吗?那家伙一定是在拿真钱作为衡量标准。
你觉得你能做得比我更好吗?米洛很熟悉五十美元的钞票。
塞尔薇坚持要她的木偶戏主顾支付现金,而最近大部分时间一直是米洛在收钱。
他们常常为了便于携带而付给塞尔薇五十美元的钞票,但却让塞尔薇很难找零。
米洛对五十美元的钞票了如指掌。
他能想像到五十美元的正反面所印的花纹,能感觉到票面上的堆墨图案,仿佛那图案是静脉曲张形成的凸起的纹路。
他觉得钞票凹凸不平的表面像一张带毛的皮,更像他自己的发肤。
猛然间,他感觉到被单从他身上滑落,皮肤向身体中央萎缩。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舌头,与一只未成熟的水果相互舔舐。
水果将他逐渐舔干,直到他完全不存在于天地之间。
四周静谧而黑暗,没有丝毫动静。
米洛不见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激情、一种紧张的气氛。
起初还好,但紧张的氛围越演越烈,惹得人怒火中烧,无法忍受。
他终于再次恢复了凡人的知觉,像一名喘着气潜出水面的蛙人,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和空气所惊吓。
你这混蛋,塞尔薇叫道,再也不许那么做了!别让他那么做。
从塞尔薇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一扇门被推开了,光照了进来。
有人正朝着房间里走来,在门口投下一个侧影。
米洛只能看出他个头不高;从头部闪耀的光线来看,他应该戴着眼镜。
他爸爸也曾经跟他这么讲。
他不喜欢听到同样的话,对吧,米洛?说实话吧,塞尔薇,你觉得他怎么样?塞尔薇面露不快之色。
她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由于小个子男人的缘故,她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很棒。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棒的人。
我猜也是这样。
那人走近了些,把一只手放在塞尔薇肩头,你还认得我是谁吧,米洛?当然,米洛说,你是德沃尔医生。
对了,米洛。
我懂得的药物学没多少了,但急救还是没问题的。
你的肚子怎么样了?很好。
你是芳草绿荫的业主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米洛。
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也没想过要利用你。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你明白吗?现在,他总算看清了房间里的厚窗帘、拉盖式办公桌和他所躺的两张椅子,我就是从那扇窗户跳下去的。
我变身成一只蝙蝠飞了下去。
我压根儿没想到,德沃尔说,我不知道你还在这儿。
我当时什么都不可能知道。
医生当时变身成了彩虹。
塞尔薇说。
医生啧啧感叹:哇!小机灵鬼!可是你给塞尔薇打电话了。
米洛说。
是啊,我当时已经给塞尔薇打过电话了,她在来的路上正巧撞见你飞下来。
她就随机应变把你带走了。
米洛开始发颤。
他将双眼闭上,又强行睁开,塞尔薇,德沃尔医生,我记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德沃尔医生打断了他的话:米洛,你没必要跟我们讲这些。
你不愿意讲的都可以保留……我杀死了我姐姐,我杀死了迪迪。
他边抽泣边说。
塞尔薇吻了吻他的前额,将他的头轻轻搂在怀里:那不是你干的,小家伙,是一只美洲豹杀死她的。
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你还不能控制自己,你什么都不懂!迪迪一直在操纵你!她会在利用你之后像用过的废纸巾那样把你随手弃置不顾的!德沃尔医生的声音低沉而轻缓。
当米洛向他讲述梦境时,这声音曾让他忘却恐惧。
医生说:你在梦里说的话我们全都听见了,米洛。
我们顺藤摸瓜,将你在你姐姐死后离家出走一直到现在的事情都弄清楚了。
米洛,你对迪迪的死没有任何责任,就如同在你的梦里汽车撞上了垃圾箱一样与你无关。
以你当时的年龄来看,变身就跟做梦一样,明白吗?那全都是意念中的幻想!她是我姐姐!是她一直在照顾我!米洛的脸跟他的喉咙一样拧成了一个结,她给我读故事书,在夜里为我掖紧被子。
塞尔薇摇着头:米洛!米洛!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塞尔薇弯弯的眉毛,德沃尔医生苦涩的笑容,以及塞尔薇抚摸他的头带出的甜甜的温暖。
米洛勇敢地忍住心痛,毫无表情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个妖怪!你们不明白的!塞尔薇想抓住他,可他把腿从临时搭起的床上伸下来,从她手中挣脱。
他缩了缩筋骨。
猫着腰裹着被单朝窗边跑去。
德尔沃跟了上去。
米洛将前额紧紧靠在窗玻璃上:她希望我杀掉那个人。
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家伙不肯照她的吩咐去做,而我是惟一一个惯于对她惟命是从的人——除了最后一次。
可我并不想杀死她!你没有杀死她,你这笨瓜!塞尔薇也忍不住哭了,是该死的美洲豹害死他的,米洛!那不是你的错!米洛推开窗,斜伸出头。
他喘着气,流着眼泪,一任泪水滑落他的鼻子、脸颊和下颌。
我能跳下去,我该死!德沃尔的手扶在他的肩头:你已经试过了,米洛。
在潜意识里,你是个极其聪明善良的人,你是无法跳楼自杀的。
当你跳下去时,你就会飞起来,米洛!你心里明白你必须活下去。
迪迪利用了你,米洛,而你恰当地保护了自己。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他转过头,知道他们一定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一定丑极了,他想,那沾满泪珠的脸和满怀悲伤的痉挛。
我们只是在留心观察你,米洛。
塞尔薇用手掌托住他被泪水濡湿的脸,他的丑陋突然消失了:他什么也不是,只是这一阵轻柔的抚摸,只是与塞尔薇对视的目光。
这不是变身人的感觉,而是人类最普通的情感。
我们都在彼此留意,她说,我们都在找寻,想知道我们是谁,又能做些什么。
米洛的呼吸像一个被解开的绳结颤抖了一下,随即平稳下来。
他身上裹着的被单敞开了一点点:他的剧烈颤动碰裂了伤口,血在绷带下汇成细流浸出来。
好好照顾他,塞尔薇,德沃尔说,下次缺零用钱了就管我要。
我已经道过歉了,她说,我是真心认错的。
可我不喜欢别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包括你在内。
我有我自己的计划,知道不?咱们的交情也无法让我去什么爱丁堡的极端狂热分子庆典、阿姆斯特丹的傻瓜节、威尼斯嘉年华或者诸如此类的会所,哪怕他们极度渴望观看星月交辉的表演!德沃尔似笑非笑地垂下眼,摇了摇头。
米洛漠然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一瞬间,迪迪出现了。
她面色惨白,羞愧地站在角落里,身材没有米洛过去想像中那么高大清晰。
过去的她作为他的大姐姐和一个无名的梦魇,有着无穷的力量,好比是火山、海洋、暴风雨的天空或干热的风,可如今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你利用了我,迪迪!我当时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可你是我的大姐姐啊!哦,迪迪,你不应该那么做!你错了!一脸书生气、满是倦容、心胸狭窄的她被嫉妒和欲望吞噬了,隐没在米洛的视线里。
米洛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低声自语。
他发现塞尔薇和德沃尔正盯着他;他们转开目光,也许是怕他尴尬吧。
但米洛并不介意他们听见了他所说的话。
我们都在彼此留意,塞尔薇刚说过的。
我们!这世上居然还有他的同道中人!米洛自由地呼吸着,他自由地呼吸着。
他是无辜的。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刚从长时间的高烧中清醒过来、四下找寻食物的病人。
告诉我,候诊室里的油画也是……一个人吗?是的,德沃尔说,我想你可以这么说。
至少她曾经是。
她好像被蛊惑住了,就像自恋的美少年纳西塞斯①陶醉于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一样。
我们无法再将她劝出来。
可能是她不愿意回到现实中来吧。
【① 纳西塞斯:希腊神话中,一美少年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以致憔悴而死,死后化为水仙花。
】米洛闭上眼睛,泪水连成线流下脸庞。
塞尔薇握紧他的手。
米洛?我曾经也像她那么沉迷,塞尔薇。
尽管迪迪死了,但我却一直属于她。
她说过我将永远是她的。
米洛,你将永远是你自己的,德沃尔说,我们会帮你做到这一点的。
我们会把一切都教给你,而你也要教我们一些本领。
我会的。
米洛握住塞尔薇的另一只手,看看她,又看看德尔沃,再看看她。
他在他们的眼中认出了自己,心中异常激动,我爱你们,爱你们俩!他脱口而出。
塞尔薇笑了。
她的面庞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凝望着天空中光华璀璨的星月。
《秘密》作者:阿瑟·克拉克王赟 译当亨利·库柏发现某些事有点不对劲时,他已在月球上呆了将近两星期。
起初,只是一种古怪的怀疑,这种预感并不能使一个科学记者太在意。
毕竟,库柏来到这里是应联合国太空署的要求。
太空署总喜欢搅和在公共关系中,特别是在编制预算前,在那个拥挤不堪的世界为更多的道路、学校、海洋农场叫嚷或是抱怨白白流入太空的数十亿元的时候。
于是库柏再次巡游月球,每天传回二千字的稿子。
尽管新鲜感已经消失,库柏面前仍旧静卧着一个非洲般大小的充满神秘和奇迹的世界——一个有详细地图但几乎完全没被开发的世界。
离加压罩、实验室和航天港一箭之遥的地方就是那沉睡中的空间。
它将在接下来的几世纪中不断激励人们探索。
当然,月球的一些部分是大家熟知的。
谁没有见过迈尔英姆布理姆平原上尘封的刻痕?在它那闪烁标塔旁的一块金属板上,用三种地球官方语言刻着:此地1959年9月13日世界时2001第一个人造物体到达另一个世界库柏已经参观了月球卫星二号墓地——以及那以后来到月球的人的更有名的墓穴。
然而,这些只属于逝去的岁月,它们已经和哥伦布、怀特兄弟一起在历史中渐渐褪色。
如今库柏关心的是未来。
当库柏在阿克米蒂斯太空港降落时,首席行政官显然十分高兴见他,并表示本人对库柏此行极有兴趣。
交通工具、住宿和官方导游已安排妥当,库柏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问他感兴趣的任何问题。
联合国太空署信任库柏,因为他不仅报道准确而且态度随和。
但是这次旅行变得枯燥乏味了,库柏并不知道原因,只是决定着手调查。
他接通电话,说道:接线员吗?请接警局,我要和探长通话。
虽然想像得出山德拉·库姆拉斯瓦米穿制服的样子,库柏倒真没见他穿过。
按照约定,他们在柏拉图城最引以自豪的小公园门口会面。
时值人造二十四小时昼夜的早上,公园里空无一人,他们的谈话可以不受干扰。
漫步在狭窄的碎石路上,他们闲聊起旧时光,谈到大学里的好友和行星际政治关系的最新发展。
他们不久来到公园正中,头上是穹顶的中心,这时库柏切入正题。
月球上发生的所有事你都清楚,他说,你也知道我来是为联合国太空署办事——希望回地球前能出本书。
但人们为什么试图掩盖真相?让山德拉放弃慢条斯理是不可能的。
回答问题前,他总要费些时间,尤其是那几个字还得吃力地从他的巴伐利亚手雕烟斗中逃出来。
什么人?他慢吞吞地问。
你真的不明白?探长摇摇头。
一点也不。
他答道。
库柏知道他在说实话,山德拉可以保持沉默,但他从不撒谎。
我就怕你这么说。
好吧,如果你了解的不比我多,我不妨给你唯一的线索——一个令我害怕的线索:医学研究局总想把我推得越远越好。
唔。
山德拉回应道。
他从嘴里抽出烟斗,若有所思地望着。
这就是你想说的?你没给我足够的材料。
记住,我只是个警察,我缺乏你们记者生动的想像力。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越深入地调查关于医学研究局的事,我就越发被冷落。
前一次我在那儿,每个人都非常友好,并给我讲了一些有趣的故事。
现在可好,我甚至连他们局长的面都见不了。
他总是很忙,要不然就在月球另一面。
顺便问问,他人怎么样?哈斯汀斯博士?多刺的小人物,非常能干,但不好相处。
他能隐藏什么?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恐怕你又有奇怪的理论了。
噢,我只是想到麻醉剂,诈骗还有政治阴谋——现如今这些已毫无意义,剩下能想到的就只会把人吓晕了。
山德拉用眉毛挤出个问号。
星际瘟疫。
库柏一字一顿地说。
我认为不可能。
当然——我写文章论述过。
其它行星具有截然不同的化学成分,它们的生命形式根本不与我们发生反应,我们所有的微生物和病菌演化了数百万年才适应我们的身体。
但我也拿不准。
想像一艘刚从火星返航的飞船,比方说,它带着真正致命的东西——使医生束手无策的东西。
一个长长的停顿。
山德拉开口说道:我会开始调查的,我也不喜欢这事真的发生。
有条信息你很可能没听说,上个月医疗区三次出现精神崩溃的病例——十分,十分不寻常。
他瞟了眼手表,又看看人造天空。
离他们头顶二百英尺的天空倒显得相当遥远。
我们最好动身,他说,再过五分钟将有场阵雨。
山德拉的电话是两星期后打来的,半夜——真正的月球之夜。
根据柏拉图城标准时间应该是星期日早上。
亨利吗?我是山德拉。
你能在半小时内赶到五号气锁见面吗?好的——待会儿见。
库柏预感到机会来了,五号气锁意味着他们要出城。
山德拉找到什么了。
那个警察司机的存在限制住了谈话的内容。
车子沿着推土机开辟的粗糙道路离开城市,穿越遍布月尘和浮石的大地。
地球低低地悬在南方,近于浑圆,把明亮的蓝绿色光辉撒向死气沉沉的荒原。
不管一个人怎么努力,库柏曾告诉自己,也不能让月球变得光彩夺目。
但自然却能很好地埋藏它的秘密,在此地,人一定能发掘出它们。
城市的多重穹顶隐没在崎岖的地平线下。
现在,牵引车正从大路转上一条难以辨认的小径。
十分钟后,库柏看见前方一块孤立的岩脊上有个闪闪发光的半球体。
一辆标有红十字的交通器就停在入口处,库柏他们似乎不是唯一的访客。
他们也非不请自来。
当车在穹顶处停下时,双重气锁中伸出柔软的管道,摸索着车的外壳,直到与门嵌合。
轻微的咝咝声表示气压平衡。
库柏跟着山德拉走进建筑物。
气锁操作员领着他们穿过曲折的走廊和径向通道直达穹顶中心,有时他们能瞥见实验室、科学仪器、电脑——一切极为平常而且在这个星期日上午都被闲置着。
当领路者把他们带进一间宽敞的圆形大厅并轻轻地关上门后,库柏告诉自己,他们想必到达了建筑的心脏地带。
那是个小动物园,四周摆放着笼子、罐子和广口瓶,广泛收藏着地球上的动植物。
大厅中央有个矮个的灰发男人在等候,他看上去很憔悴,并且非常不高兴。
哈斯汀斯博士,山德拉说道,来见见库柏先生。
探长转向同伴,接着说:我已经使博士相信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保持安静——告诉你一切。
坦率地说,哈斯汀斯开口道,我不肯定我能不骂脏话。
他声音颤抖,几乎失去控制。
库柏却想:啊哈!又有人要精神崩溃了。
科学家没在礼节性的握手上浪费时间。
他走到一个笼子旁,取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朝库柏递过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突然问。
当然。
一只豚鼠——实验室里最常见的动物。
不错,哈斯汀斯答道,一只金色的豚鼠,它是如此普通,除了它五岁的年龄外——像这笼子里所有的豚鼠一样。
是的,那有什么希奇的?噢,没什么,一点也不……除了豚鼠最多只能活两年的小常识外。
我们这儿还有些快要十岁了。
有一会儿谁也不吱声,但房里并不安静,到处都有瑟瑟声、滑行声和摩擦声以及狺狺的叫声,还有小动物的哀鸣声。
然后库柏低声说道:我的上帝——他们发现了延长生命的方法!不,哈斯汀斯纠正说,我们没有发现它。
是月球赐予我们的……正如我们过去可能预料的那样,如果我们以前还算得上有远见的话。
他看上去已经控制住情绪——仿佛他又是一位纯粹的科学家,为一个发现而狂热却丝毫没意识到其意义。
在地球上,他解释说,我们一生都在与重力作斗争。
重力使我们的肌肉磨损,把我们的胃拉得变形。
七十年中,我们的心脏提起多少吨血液又通过多少英里把它们输送到身体各部分?如今所有的工作、压力都在月球上被减少至六分之一。
这里一百八十磅的人只有三十磅重。
我明白了,库柏慢慢地讲道,一只豚鼠活十年——人能活多久呢?规律并不简单,哈斯汀斯答道,它因体型和物种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甚至一个月前,我们仍不能确认。
但现在我们十分肯定:在月球上,人类的寿命至少能达到两百年。
你竟然保密!蠢货!你不明白吗?别激动。
博士——别激动。
山德拉轻声劝着。
哈斯汀斯明显在运用他的意志力,他又控制住自己了。
他开始用冰冷的平静语气来叙述,每个字都如同寒冷刺骨的雨点滴进库柏的脑子。
想想上面的他们,他说道,指着天花板,指着无形的地球。
它那迷人的身影,月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忘却。
他们有六十亿个,从每个大洲的中部一直住到边缘——况且现在又拥挤着向海床开拓。
然而这里——他指指地面,我们仅仅十万人,在一个近乎空旷的世界里。
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需要的技术和工程奇迹仅仅是为了生存;在这里,一个智商只有150的人甚至找不到工作。
现在我们发现我们能活上两百年。
想像一下他们对这条新闻会做出什么反应!问题是你的了,记者先生,你不停地追问,现在如愿以偿了。
告诉我,请你告诉我——我真的非常感兴趣——你将怎样把这条新闻披露给他们?他等待着,等待着。
库柏张开嘴,又合上,想不出该说什么。
大厅遥远的角落里,一只幼猴开始哭泣。
《面对死神》作者:小松左京气象台预测今年夏天气温较低,但在梅雨季节结束前后,天气却突然酷热气来,连续数日气温超过35摄氏度,异常闷热。
M大学地质学副教授山城俊夫和未婚妻阿部玲子正坐在伊豆半岛附近的海边谈天。
俊夫说起前不久一座无名小岛突然沉没的事。
两天前,山城俊夫到八丈岛进行一项调查,听说附近有座小岛突然沉没了,3位渔民死里逃生。
俊夫找到了那3个皮肤黝黑、散发着鱼腥和机油味的渔民。
他们告诉俊夫,几天前,他们出海打渔,留宿在一个无名小岛的洞穴里。
半夜,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把另外两人叫醒,他们发现水已漫进洞来,外面黑森森的一片,传来阵阵涛声。
小舟早已不知去向,他们慌忙逃到岛的最高处。
不久,海水涌上来,最后,身边的石块也被冲走,脚下已踩不到陆地了。
他们只好在茫茫夜海里游着,直到东方发白、看到远处驶来一艘轮船,才大声呼救那个无名的小岛再也没有浮上来,根据测探仪确定的位置,岛向海底下沉了160米山城俊夫说到这里,心中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远处,黑沉沉的海面布满了如血的彤云。
突然,地下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狂风扑面而来,海水的飞沫溅到他们身上,滚石冲过山崖上茂密的草丛,呼啸而来,彤云密布的天空,划过几道线型的闪电。
接着,海边的山顶上闪烁起金黄色的光,通红的火柱直冲云霄,天空中传来如同滚雷和连珠炮般的声音快跑,火山喷发了!俊夫拉起玲子飞奔起来。
海啸、地震和火山喷发造成大量房屋倒塌,流离失所者达几千户,到处溢流的熔岩使铁路、公路和旅游设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总共损失金额达到几千亿日元地震发生的4天后,内阁成员和学者举行座谈会。
会上,山城俊夫作了引人注目的发言。
根据地震仪记载,地震活动指数最近几年明显上升。
在正常情况下,每年平均地震7500次,而目前已经到了13000次,而且,陆地震源有增大的趋势。
前不久,八丈岛附近有个小岛一夜之间下沉了160米,也就是说,海底地壳在一夜之间下沉了这么多。
我坐着探海潜艇,在海沟下面,亲眼看到了密度非常高的海底浊泥流。
今后日本列岛有必要对海底的动向加以注意。
综合以上情况分析,光靠过去积累下来的观测实例,很可能已无法预测新现象。
我的意思是,地壳运动的变化速度大大加快了,因此,我提请内阁注意,把日本可能会沉没也预计在内比较好些屋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人说山城俊夫危言耸听,更多的人将信将疑10天后,山城俊夫接到M大学校长的电话,要他去皇宫饭店会见一位要人。
山城俊夫在约会地点见到了有神秘传闻的渡老人。
他虽说已经100多岁了,但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
早年他曾是一位风云人物,后来归隐家园,不问政治,但实际上在日本的政界和经济界仍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渡老人告诉俊夫,以往每年燕子都到他家房檐下筑窝,已经有20多年的光景了。
去年燕子也来筑了窝,可不知为什么,7月份就飞走了,刚下的蛋也丢下不管。
今年呢,燕子始终没有再飞来。
左邻右舍的屋檐下也不见燕子的影子。
老人的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希望能弄明白。
山城俊夫告诉渡老人自己那朦胧的预感,他预感日本可能要沉没,可是这却没有得到内阁的重视。
最后,老人问俊夫:您认为,科学家最重要的是什么?俊夫答道:我认为是敏锐的直觉。
老人用力点了点头。
山城俊夫万没想到,和渡老人会晤以后,以他为核心的深海调查和地震预测小组迅速成立,工作异常顺利地开展起来,可见那位老人有着巨大背景。
那天,所有的工作人员正在开会,山城俊夫说:我的脑海里,隐隐约约一直有日本列岛可能发生地质大变动的想法,希望大家通力合作,通过研究,证实有没有这种可能稍停片刻,他又继续说,这种可能一旦成为事实,日本将遭受巨大打击,最坏的可能是,日本列岛的大部分将沉到海底去。
所以,越早得出结果越好。
室内鸦雀无声。
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推门进来,他神色紧张,手中的纸在微微颤抖。
根据关东地区发来的电报,距东京湾30公里的海面上发生了8.5级地震,东京湾地区地震达6至7级,东京湾、相模湾遭到海啸袭击,损失严重众人听了毛骨悚然,难道日本真的快要沉没了吗?东京湾的地震、海啸损失日元十数兆以上,将近国家预算一半的财富毁于一旦,死亡、失踪的人数达250万人。
面对严峻的现实,以山城俊夫为首的工作小组刻不容缓地加快了调查研究的速度,设在防卫厅总部的立体显示器日夜不停地处理来自日本列岛的大量信息。
幸长、真下、中田等人经过模拟试验,终于从显示器所描绘出来的日本列岛的数学模型上得出了令人震惊的结论:日本列岛不仅要彻底下沉,下沉前还要发生断裂,而且下沉的日期也计算出来了,从现在算起,还有312.54日,也就是说,留给日本政府处理棘手问题的时间只有10个月了。
日本政府立刻拟订避难方案和应变措施,同时向世界各国请求移民。
日本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困难关头。
几个月来,在国际救护队的支援下,救出人数达7000万人,18个国家同意接纳日本难民。
可是,在不断震动、崩溃和下沉的岛屿上,伤亡和失踪的总人数已超过1200万人,还有3000万以上的人,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到来。
由政府机构、军方和民间共同组成的援救组织的300万工作人员,正在废寝忘食地进行最后的努力。
不过,在剩下的人中,有许多70岁以上的老人是不忍离开故土而自愿留下的。
渡老人躺在树木繁茂的宽敞邸宅的客厅里。
这座用钢筋水泥建成的房屋,经过无数次地震仍然完整无恙,只是走廊和室内到处都蒙上了灰尘。
他早已遣走了家人和平人,屋里空荡荡的,只听到屋外不时传来房屋的倒塌声,人们惊恐的哭喊声和警报声。
不知什么时候,山城俊夫走到满是灰尘的走廊上坐了下来。
山城你是单身汉吧?老人边咳嗽边问他。
是的。
山城眼前浮现出玲子甜蜜的笑容,如今她已远在瑞士了。
我明白啦,原来你也是爱恋着日本列岛哩。
是这样的。
山城用力点点头,泪水已溢满眼眶。
当人们发现自己最心爱的恋人有了不治之症的征兆时,在悲恸之余就决定和它同归于荆山城接着老人的话往下说。
这时,他发现渡老人已经永远合上了眼睛。
《灭迹》作者:布赖恩·姆·汤姆森刺耳的笑声划破了那位身穿斗篷的斗士周围的黑暗,使他感到身上收缩般的疼痛渐渐隐去。
那蝙蝠以为他疯了,这事你听说了吗?只有疯子才会主动到这儿来!谁需要保护?真是好心用错了地方。
他希望戈登在把前门封锁住之前,医务人员已冲了出去。
他惊讶地发觉他没躺在地上,而是靠在墙上。
他肯定是藏在了一间墙上装着衬垫的病房里。
别人干吗要杀我们……他们告诉我要给我治病。
我想蝙蝠是疯了。
肯定是他身体倒挂时间太长的原因。
光线消失前的一刹那,各个病房的电子门奇迹般地开了,这帮可怜的发疯的傻瓜便从他身上践踏过去。
他刚对他们说完他们的生命有危险,可怕的事情就爆发了。
几分钟之前的事他几乎记不得了(好像已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他终于躲过了那群乌合之众,逃进了这间病房。
病人在黑暗中横冲直撞,至少有一半的人从他身上踩过。
……然而最大的危险并不是病人。
不是,一个更大的危险正威胁着他们。
出于命运的不可思议的安排,他来到这里对这些精神病患者施加保护。
有人想让他们及阿克哈姆精神病院从地球上消失,所以他要保护他们。
我们上楼去,看看钟楼上有没有蝙蝠。
我宁肯看见钟,也不愿看见蝙蝠。
蝙蝠侠听到他们蜂拥到楼梯上和他头顶上的二楼地板上,于是放心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这回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他喃喃地说。
他从皮带上摸出夜光镜,接着说:戴上这玩艺儿就能看见东西了。
病人们去了另一个地方后,病房里显得异样的安静。
借助于红外镜,蝙蝠侠又看清了自己的方位,便又回到刚才他被人们从身上踩过的那个厅里。
说不定那帮精神病患者乐意在楼上挤来挤去。
他知道对他们有危险的那个人肯定会避开他们,因此他可能在楼下的地窖里。
他悄然而迅速地朝精神病院的底部摸去,转了几道弯来到发电机房。
里面似乎一切正常。
突然灯光又亮了,蝙蝠侠把眼镜除掉后顿觉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他稍微适应了强烈灯光的照射后,听到屋子的另一头传来咯咯的微弱笑声。
他此刻与他所追逐的目标只隔几英尺远。
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没有来迟。
两周前的一个星期一晚上,蝙蝠侠来到一个偏僻的货栈区寻找难以捕捉的化名为企鹅的奥斯瓦德·科布波特,此人刚刚越狱,据说躲在了那一带。
与此同时,在城另一头一个不起眼儿的西村公寓里,诺伦·努斯鲍姆正准备当晚赴威尔尼斯中心进行一次讲演。
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杀她的凶手。
由于她没在中心露面,一位关心她的朋友便在回家的路上扔到她家去看一眼,结果发现她的尸体躺在化妆室的地板上,脖子上插着一枚皮下注射飞镖。
下一周星期三的夜晚,正当蝙蝠侠在格特姆博物馆举办的世界著名鸟学家马尔科姆·卢德拉姆的南极画展上与企鹅及其手下人对峙时,基姆·斯登斯和吉西·斯登斯(她娘家姓叫马丁)刚度完蜜月回家。
媒体认为他俩的结合是一年中最不可思议的婚姻,因而对他们的蜜月大加渲染。
吉西套上一件更加舒适的内衣,歪在他们豪华的双人床上。
她正等待基姆冲完澡后与她完成蜜月中的最后一次做爱,因为次日一早他们就要双双上班了。
夏季晚上很热,他们住宅一层的窗子敞开着。
古西是否听到了飞镖的声音无人知晓,反正那支镖穿过窗子,带着它立即就能见效的液体扎进了她腰部的下侧。
基姆一定是听到了声响,于是立即冲进卧室。
他走到床边时,另一支瞄得极准的飞镖也将他撂倒。
两具尸体都是在两天后被吉西的母亲发现的,她去女儿家是想看看两个小情人过得怎么样。
此后一周的星期一凌晨,蝙蝠侠终于将制造了一周恐怖的企鹅捉获,将其送交给焦急等待中的戈登局长及警察手里,给他戴上了手铐。
当时卫生和心理福利局局长、精神病患者权力的著名维护者迈克尔·沃德刚刚回到他在市中心的沿街办公室(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而不愿意呆在与他头衔相称的洁净无尘的市行政服务大楼里)。
他刚刚参加完在一处新潮地点举办的又一个乏味的募捐会,那里的租金恐怕比募到的资金还要多。
他脱去租来的夜礼服,挂在他助手帕特里克的办公室里,以便次日让后者还掉。
然后他套上他惯常穿的牛仔裤和圆领运动衫(他的平民服装),将他的分头捋平。
明天下午之前没有会,他回忆起来。
不妨睡觉之前到撒哈拉酒馆喝上一杯。
第二天早上帕特里克到来时(他来的比平日晚一点儿,因为他想迈克尔大概得晚起),看到了那件等待他去还掉的夜礼服。
他还发现了迈克尔靠在写字台上的尸体,胸骨上插着一枚飞镖。
迈克尔被害的消息登遍了各个晚报,也成了晚间黄金新闻的重点。
次日一早,媒体已将他的死与另外3起死亡事件联系到一起。
当天早上布鲁斯·韦恩也睡了个大懒觉,他因一连几个晚上追捕恶棍企鹅急需补充失去的睡眠。
格特姆市多数人即将上班之际他才躺下,这十分符合他自由散漫的性格,而且一觉睡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才醒。
做了一套一般人无法承受的健身操后,他便坐下来吃阿尔弗雷德为他备好的晚餐。
阿尔弗雷德,请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我得了解一一下格特姆市的人上周都干了些什么。
我记得下午看一部电影时,插播的新闻里提到一个‘飞镖人’,阿尔弗雷德说着把电视遥控器递给他。
那片子是我最爱看的之一,《出版商》,景致美极啦。
好吧,那我们就看看这飞镖人是怎么回事吧,布鲁斯说着转换到新闻频道。
这里是提姆联网新闻,警察局长办公室已正式发出消息,证实今天早些时候,卫生及心理福利局局长、知名精神病患者权益维护者迈克尔·沃德在他市中心的办公室里遇害。
他显然是被一种皮下注射飞镖射死的。
我们的摄制组已抵达现场,过一会儿我们将遥控实况转播这一消息。
据称他是参加完一次募捐活动后回到办公室时被害的,募捐是为阿克哈姆病友援助基金会筹款,以帮助阿克哈姆精神病院的康复病人重返正常人的生活,为社会做出献。
募捐会是在刚刚翻修完的海班厄斯舞厅举办的。
下面由里斯报导庆祝活动,新闻主持人沉闷单调地说着。
布鲁斯把电视关掉。
昨晚的募捐会你也被邀请了,所以我把你不能出席的歉意和捐款都转给了他们。
我想你更关注的是,怎么说呢,是观察鸟吧,老好人阿尔弗雷德说。
做得痛快,你总是能干到点儿上,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说。
他话锋随即一转,说:迈克尔·沃德是个公众人物。
他要是真的是被谋杀的肯定会引起公众的哗然。
我想蝙蝠侠今晚会去一趟吉姆·戈登的办公室,了解一下整个的经过。
你想的没错,新闻报道并不全面,蝙蝠侠。
但天晓得明早的报纸会登出什么来,而且一旦登出来,恐怕就会引起慌乱,吉姆·戈登靠在椅子里说。
他一天都忙着处理另一起案件,卷起来的上衣袖子还没放下来。
事情的整个经过是怎样的?为什么会引起慌乱?披斗篷的斗士问。
戈登蹙起眉头说:好像我们面对的是个逍遥法外的连续杀人犯。
飞镖人,蝙蝠侠说,他想起了和阿尔弗雷德的对话。
飞镖人,戈登表示同意,又说:新闻媒介总给杀手安个漂亮的名字,令人讨厌。
我们连杀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你说这是一个连续杀人犯作的案。
那么还有别人被杀吗?上周死了3个。
一个叫诺伦·努斯鲍姆,还有一对儿夫妇,基姆·斯登斯和吉西·斯登斯。
他们都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注射药物杀死的。
据病理学家说,这种药能造成全身大面积过分负载,从而导致立即死亡。
这儿有血液抽样,他说着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瓶。
我想你一定想自己化验一下。
蝙蝠侠把瓶子装进他皮带上的一个口袋里,继续探询道;死者有什么共同点吗?唯一的一点是,他们都是《格特姆新闻》星期天增刊中提到的人物。
谢谢,再联系。
但愿你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各家报纸明天可有火爆的消息了。
飞镖人,上帝。
戈登的话还没说完,披斗篷的斗士早已消失在格特姆的黑夜之中。
早上各大报纸都在标题中醒目地登出了飞镖人的绰号,津津乐道于渲染这病态的丑闻。
同时在头版还刊出了4名死者的照片。
侧面报导都对沃德的去世表示悲哀,将其捧为精神病患者的保护圣人,还特别提到他10年前如何自己患了精神病,后来康复后如何大力帮助病友的经历。
讣告呼吁人们为阿克哈姆病友援助基金会捐款,以代替鲜花。
对其他死者也登出了简历,并预告在星期天的增刊上将刊登阿克哈姆精神病院的历史。
一位对这几起凶杀案比别人知道的多的格特姆人别览了一遍文章后气愤地说:一次还不够。
我们还要让它一再曝光。
他们不知羞耻吗?难道我必得因过去的罪孽永受折磨吗?这些什么时候才能算到头?她把报纸扔进垃圾桶,拿出了准备上夜班的制服。
当天晚上,阿尔弗雷德回到蝙蝠洞,手里拿着蝙蝠侠要的材料。
您要的星期天增刊,先生,他用管家的口吻说。
谢谢,阿尔弗雷德。
我觉得格特姆的计算机网络在传送星期天增刊方面总比别的地方差半年,布鲁斯说。
他的头罩和斗篷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哦,这便是公用图书馆的好处,阿尔弗雷德讥讽地说。
看上去这4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布鲁斯说。
阿克哈姆精神病院?阿尔弗雷德说。
对。
迈克尔·沃德是阿克哈姆病友援助基金会主席,其他3人都曾经是那里的病人。
3人都克服了他们的病症,重返社会成了有用的公民。
吉西和基姆几周前的婚礼吸引了传媒的广泛注意,因为他俩是通过沃德建立的阿克哈姆病人项目的帮助相互结识的。
有意思的是,所有的文章都能激发起编辑们重新登载那段骇人历史的灵感。
你说的没错,老朋友,布鲁斯说。
那段历史是这样写的:阿克哈姆——鲜血洗礼的精神病院1920年,阿马德斯·阿克哈姆医生把他家的老房子变成了一所收容精神病犯人的医院。
他第一个引人注目的病人是绰号叫疯狗的马丁·霍金斯。
许多人都称他为格特姆一霸,因为他的血腥暴行在格特姆老百姓心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惧。
次年,阿克哈姆的妻子和孩子被霍金斯残忍地杀害,之后凶手逃之天天。
后来霍金斯又返回精神病院,继续接受阿克哈姆对他的治疗。
霍金斯似乎打开了阿克哈姆灵魂中的阴暗面,将他一步步拖入深渊,使他发现了自己过去深重的罪孽。
半年后,在他家人被害一年之际,阿克哈姆电死了霍金斯。
按当时的说法,这是一起在做电震治疗期间发生的不幸事故。
文章还有几段,描述了阿克哈姆的神智越来越不正常,最后也成了这家以他家族命名的精神病院的病人。
结尾是这样写的:尽管最近有些病人成功地恢复了神志,重返社会,但是他们大概无法将杰出的阿克哈姆家族名誉中这段充满血腥和谋杀的历史忘掉,而这一恶行正是疯狗马丁·霍金斯出于精神失常所造成的。
文章署名是约翰·纽菲尔德。
上帝,这篇文章是纽菲尔德大约20年前写的,他那时还没拿普利策奖呢。
布鲁斯沉吟了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他已经从报社退休,打算写一本书。
一个月前你被邀请参加他的退休晚宴,但不巧市政厅发生了一起爆炸未遂事件,所以你只好转达你不能出席的歉意,阿尔弗雷德说。
布鲁斯抓起电话机,设置了纽菲尔德家的自动拨码。
恐怕我应该打个电话给他,对未能出席他的晚宴亲自致歉。
(听筒传出信号,显示已经接通。
)喂……是约翰吗?……怎么样,老伙计?我是布鲁斯·韦恩啊……上次没能参加你的晚餐会,抱歉。
海边发生了点儿税收方面的问题,我当时必须马上去处理,这种事你知道。
哦,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噢,是这样……是的,我还记得这篇文章。
它登了不止一次了,是不是?……20年登了47次。
实在是段不同凡响的历史。
明天,好。
祝你走运,过两天我们在俱乐部一起吃饭。
他把电话挂上。
就这样吧,阿尔弗雷德。
今晚我有许多材料要读。
明天约翰的代理人就宣布他将着手撰写一部新书。
书名叫《疯狗霍金斯传奇——阿克哈姆精神病院的故事》。
我的侦探直觉告诉我,解开这4起凶杀案的钥匙就在这故事里。
文学和新闻界对纽菲尔德的新书写作计划的消息反响热烈。
一家大型多媒体出版公司花大价钱买断了版权和连载权。
《疯狗霍金斯传奇》显然是一部能给出版公司创声誉的书,赚钱并不是唯一的目的。
一位格特姆人气愤至极。
我对他说过,有些事最好让它们永远藏在过去的阴影里,她说。
好像他造成的破坏还不大似的。
他3个月,前参观那个挤满暴徒的医院的时候我应该给他点儿颜色看着。
只要打开‘泥脸’病房的门锁就能置他于死地。
哼,下周的这个时候,纽菲尔德先生和阿克哈姆精神病院就将成为人们心中遥远的记忆,成为很快被人们忘却的过去。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正包装的一个包裹上,以便晚上上班的路上把它投进邮局。
第一天将有充足的时间将它邮寄到那里。
两天后,蝙蝠侠像往日一样从窗子进入到警察局长的办公室。
吉姆·戈登和约翰·纽菲尔德正等着他。
局长一叫我就来了,约翰说。
连刚收到的这个包裹都没放下。
我出来时碰到了送信的。
先生们,今天是电死马丁·霍金斯50周年。
那4个受到媒体注意,并且与阿克哈姆精神病院有关联的人都死了。
由于你新书的内容,约翰,恐怕下一个该轮到你了,蝙蝠侠解释说。
噢,得了吧,蝙蝠侠,除了我,还有谁对老掉牙的阿克哈姆精神病院感兴趣?说不定还有几十万读者?不错,我最初的几次采访可能让阿克哈姆的几名工作人员不太高兴,比如新上任的护士长玛格丽特·弗里尔,可是这时,披斗篷的斗士留意到纽菲尔德包裹底部的角端有一些黑色斑点。
让我看看那个包裹。
你说你是今天刚收到的?对,纽菲尔德说。
这令我很惊奇。
我现在就打开,我喜欢惊奇。
让我先看一眼,蝙蝠侠说着轻轻从他手里把包裹拿过来。
斑渍潮湿冰凉,好像某种冷却剂渗透了出来。
包裹的重心似乎集中在它的下半部。
蝙蝠侠曾用假身份证听过联邦调查局举办的排除炸弹的课程,当时他见过类似的包裹。
炸药通常用冷却剂包裹起来,以便推迟到预定的时间再爆炸。
他小心翼翼地听着里面是否有什么声音。
别说话,蝙蝠侠说。
我听见嗒嗒声。
他受过良好训练的耳朵立即就辨别出一种有节奏的声响。
如果这是爆炸装置,导火索则刚刚引着。
蝙蝠侠把包裹扔到戈登的结实的橡木写字台后面,然后转身一扑,将戈登和纽菲尔德按倒在沙发后面的地板上。
眨眼功夫炸药就爆炸了。
浓烟散去后,3人站起来环视办公室被破坏的程度。
到处都是纸片,写字台的四边向外弯凸着,裂成碎片。
然而除了杂乱之外,破坏的程度并不严重。
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阿道夫·希特勒的一个心腹埋藏了一颗炸弹,但橡木写字台的一条腿竟救了希特勒的命,戈登说。
这话我今天才算信了。
我想你说的对,蝙蝠侠,纽菲尔德抱歉地说。
显然有人不想让我写那本书。
可杀手为何改变了行动方式呢?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使用飞镖?戈登问。
他完全可以像杀死其他人那样在纽菲尔德家里用飞镖射死他。
顷刻之间蝙蝠侠都明白了,他立即阐明了自己的想法,并发出了行动指示。
我们必须假设凶手现在没有别的安排。
快,吉姆,打电话给阿克哈姆精神病院,命令里面的人员撤离。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所有病人和工作人员都面临危险。
千万不能拖延时间。
戈登的电话还没拨完,蝙蝠侠已夺窗而出,飞奔到蝙蝠车旁,朝格特姆市北郊的骚姆塞特急驰而去,那里坐落着阿克哈姆精神病院。
倘若他再稍耽搁一会儿,他就会发现戈登的电话根本打不通,因为夜班护士长玛格丽特·弗里尔已掐断了精神病院与外界相联系的主电话线。
20分钟后蝙蝠侠抵达精神病院。
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至少比他上次在那里呆了一晚上的情景相比平静得多。
那次一些比较凶恶的病人控制了医院,提出要蝙蝠侠与他们单独过一夜的要求,作为释放工作人员的条件。
楼里仍很静,里面的人尚未撤出。
蝙蝠侠立即闯进主大厅,由于他知道戈登马上就可带人赶到,便拉响了火警。
除了重点防护病区外,病人们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应该很快就能从楼里撤离出来。
接着蝙蝠侠朝重点防护病区摸去,那里住着重症的精神病患者,如贪嘴、疯兔、杀手克劳克和泥脸儿。
他刚要把事情的原委解释给他们,不料电子锁似乎自动打开了,所有的门一推而开。
尔后电也停了,病区陷入一片黑暗,漆黑中的人群拼命朝外逃着。
蝙蝠侠脚底被人绊倒,并被推挤到病房敞开的门上。
尔后他便被众人踩在脚下。
黑暗中他和别的病人没什么两样,所以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拼命地朝犄角处其他病区有光线的房子冲去。
蝙蝠侠痛苦而缓慢地从人群中逃脱出来,躲进了附近的一间墙上有衬垫的病房。
然而此刻他却与杀手对峙着。
我想我可以把屋子弄得亮一点儿。
事情在夜里总会变得更加没有理智,你说对吗,蝙蝠侠?站在他对面的女人一只手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注射枪。
就像动物园里驯服动物的那种。
枪口对着蝙蝠侠。
你就是用这把枪杀死了那几个人?蝙蝠侠声调平淡地问。
噢,是的,她轻声说。
近距离杀伤力极强。
我想是的,蝙蝠侠说,他试图赢得一点儿时间。
装有致命的胶基丙苯的微型皮下注射飞镖。
哦,你认出来了?是的,这是用于30年代的替代电震疗法的试验性药物。
后来发现它对神经体系的总体震动过于危险,而且安全剂量和致人于死命的剂量之间的区别很难把握,所以被禁用了。
它没被禁用。
那时规章制度松得很。
阿克哈姆的储藏室里有相当多的剂量,她咧嘴笑着说。
凡注过册的医务人员都能轻易搞到。
你是注过册的。
弗里尔护士,也许我该称呼你霍金斯?这是一个名誉很高的名字。
我的家族史在格特姆市几乎同韦恩家族一样长久。
我们家族在所有战争中都出过英雄,我爷爷还差点儿竞选国会议员呢。
后来我父亲被抓了起来,爷爷就自杀了。
她看上去50挂零,一副典型的精神病医院夜班护士的模样,或许在某个联邦监狱受过训练。
她的表情很吓人,蝙蝠侠留意到她握着遥控器的大拇指正按着一个键钮。
如果他在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朝她扑去,到不了她跟前就得挨她一枪,即使扑到她身边,他也不愿意往键钮上增加他体重的压力,而且她只消眨眼的功夫就能把键钮按下去。
蝙蝠侠,你知道家族的名誉蒙受耻辱是何滋味儿吗?我就是在羞耻中长大的。
我和弗里尔先生结婚时,隐瞒了我是霍金斯家的人。
后来他发现了我不光彩的身世便与我离婚了,因为他想要孩子。
我因对自己的名字倍感羞耻,所以仍旧保持他的名字。
在每个醒着的时刻都得努力摆脱你过去的阴影,你能理解那是什么滋味儿吗?而那阴影是你的父母造成的。
蝙蝠侠想起了一对父母领着他们的儿子去看电影,后来儿子被迫独自走回家……再没有看见他的父母……弗里尔(霍金斯)护士接着说:其他人回眸他们的好时光时,可以寻到安慰、惬意与慰藉。
还有人以他们祖辈的荣誉而深感骄傲。
我也可以这样做,可人们记得的只有我的父亲,‘疯狗’马丁·霍金斯。
起先我认为也许我可以忘掉他,公众也可以忘掉他。
但沃德组建了他的基金会,转眼间这些康复了的病人便从阿克哈姆精神病院走了出来。
对他们的每一篇报导都伴随着一篇精神病院历史的回顾,而每一篇回顾都必然把那血腥的过去披露于众。
所以我便决定铲除这一现象。
不再有康复的病人,不再有文章出现。
不再提及‘疯狗’。
后来我意识到只要这些文章的根源不铲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因此在我父亲被电死50周年之际,我打算把阿克哈姆精神病院及所有病人都炸死,让他们统统下地狱。
我们的脚底下埋着100磅的炸弹,它的梯恩梯爆破力将是它重量的10倍。
只要我按下这个键钮,过去和现在就将化为灰烬。
这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绿头发贫嘴的笑声,仿佛他受到了提示。
弗里尔(霍金斯)朝笑声的方向扭过头,披斗篷的斗士便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蝙蝠侠飞奔过去,将护士打翻在地。
弗里尔本能地举枪射击,披斗篷的斗士像拍打一只苍蝇似地将飞镖在空中接住,又朝护士扔了回去。
飞镖击中了弗里尔(霍金斯),她痉挛了几下,四肢僵挺,然后断了气,手指头始终没有离开按键。
蝙蝠侠谨慎地把遥控器从她手中拿下,使按键失去功能。
戈登和他的人等会儿会处理炸弹的。
尔后他爬上楼梯走出地窖,重点防护病区的病人因在楼道里四处奔跑早已累得疲惫不堪。
天空泛鱼肚白时,医院里恢复了正常秩序。
吉姆·戈登从面包车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蝙蝠侠。
这个谜你是怎么解开的?他问。
蝙蝠侠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答道:主要是凭运气。
我想阿克哈姆肯定与谋杀有关,但每一个死者的生活截然不同,因此从他们个人与精神病院的关系中是找不着答案的,他打住,仔细斟酌着措辞。
后来,有人注意到了纽菲尔德的文章。
每当出现新的消息时,报纸就不加删改地重登一篇有关的旧文章是普遍的现象。
我猜答案肯定在纽菲尔德的文章里,于是仔细查阅了里面所涉及到的亲属的名字。
当纽菲尔德提到弗里尔时,我想起来那是霍金斯独生女出嫁后的名字。
这样,一切线索就都串起来了。
戈登转身看向精神病院,摇头说:那个可怜的女人,她被过去的鬼魂缠了身,想把一切历史的痕迹抹去。
记忆竟可给人带来如此巨大的痛楚。
是的,披斗篷的斗士说,而后又轻声说道:这对我们大家都是如此。
《模拟人》作者:[日] 筒井康隆李重民 译他年轻时就不太贪玩,也绝不寻欢作乐沉迷在花天酒地中,而是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那份家业。
到80岁时,他已经家财万贯,拥有的财富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总之。
他活得像模像样,只要性格上不产生偏差或缺陷、不遭受天灾人祸,只要锲而不舍地奋斗下去,就能获得超出自己预想的成功。
他拥有三家小型的公司、两栋别墅、一幢公寓、两辆带司机的私家车、三个妾。
当然,他打算继续努力。
然而,到了80岁,毕竟已不像年轻时那样灵活,首先是他的心脏功能开始衰弱。
那时,是2115年——80岁的年龄,在那个时代还是公司里的中坚力量。
医学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使人们平均寿命普遍得到了延长。
他先狠狠心把心脏换成了人工心脏。
心脏的构造和功能并不那么简单,但它的基本原理却是动态力学性的。
因此人工心脏在人工脏器发明中也比较早,在20世纪就已经研制成功了。
最初,马达必须放在体外,但在他接受手术时。
高性能的小型马达已经研制完成,他让医生将那小型马达和塑料心脏一起设置在体内。
于是,他摆脱了冠动脉硬化症的折磨,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问题在于。
那时神经还没有贯通,所以人体还不能进行自律性调节。
所谓的自律性调节,就是就做登楼梯等运动时,心脏的跳动会自然加快。
因此,他在胸内装有一个刻度盘,显示心脏跳动的次数。
在进行剧烈运动的时候,他必须自己旋转刻度盘进行调节。
不过,他不像年轻时那样需要体力劳动,所以他并不会感到麻烦。
过了15年,他95岁的时候,人工肺脏研制成功了。
这项研究成果来得非常及时。
他马上决定接受手术。
因为他患了肺癌。
称为铁肺的东西几十年前就有了,但那只是靠简单的气压半圆球强化呼吸运动而已。
人工肺脏与它完全不一样。
人工肺脏是把以精密的气体交换装置为中心的自液压出泵和氧气泡沫浴管合二为一制成的。
不管怎么说,这项成果刚刚发明,手术需要花费很多的钱,但如今他已经成为全日本最有钱的富翁,无论花费多少钱,对他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又过了20年——他105岁。
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已经走向世界。
这时,他备受大动脉瘤、脑动脉硬化等症状的折磨,所以决定换血管。
由合成纤维制成的代用血管早已研制完成,手术非常简单,费用也不那么昂贵。
血管这个东西,原本不过就是由肌肉层构成的、分布稠密的弹性管道。
因此他趁这个机会决定换掉体内几乎所有的血管。
当然,手术成功了。
他继续勤奋工作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的事业不可能不得到发展。
他那巨大的垄断性联合企业。
像网络一样遍布全世界每个角落。
企业的组织机构巨大到什么程度,除了他自己,已经无人能够估算,眼看就连他自己都快算不清了。
2215年——他180岁。
这一年,他患了食道癌,他把食道换成人工食道。
2220年——他185岁。
他患了肾性高血压和尿毒症。
非常痛苦,于是接受手术换了人工肾脏。
他非常珍惜自己这仅有一次的生命,无论花多少钱,都毫不足惜。
2240年——他205岁。
他开始感到精力渐衰,于是接受手术调换人工内分泌腺。
内分泌腺荷尔蒙分泌的合成,前几年刚刚研制完成。
这个手术让他的老毛病糖尿病得到了治愈。
2255年——他220岁。
他终于成为世界第一富人坐镇国际产业界。
然而这一年,从未遇到过的生命危险终于降临,他的肝脏功能发生了障碍。
人工肝脏——唯独这个人工器官还没有应用于临床。
肝脏功能太过复杂,要用人工肝脏来替代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立即向全世界的学会、研究所、医院、大学等发函,催促他们尽快完成人工肝脏的研制,并慷慨地向他们援助研究经费。
像他那样保持着健康状态活到这把年龄的人,除了他之外,只有两三个人。
回顾历史,其数量也不会超过10个人。
他的妻子、他最初的三位小妾,早都已经死了。
两年后,人工肝脏的研制终于完成。
但是。
人工肝脏的重量约有5吨,像最大型的挂车那么大。
那巨型的人工肝脏被连接到他的身体上,偶尔他需要外出时,装着那个人工肝脏的巨型汽车就紧贴着他乘坐的小车后面一起行驶着。
不过,那个人工肝脏在不断改进,每隔一年就能缩小一些。
10年后,人工肝脏的体积已经缩小到能移植到他的体内了。
2280年——他245岁。
全世界的人都在谈论他。
历史上从没有人活到他这样的高龄。
人们谈论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据说他又接受了人工性器官的移植手术。
实际上,他只是安装了人工睾丸和人工阴茎而已。
人们之所以感到惊奇,是因为性器官包括生殖细胞和生殖器官,必须研制出性器官的代用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最重要的是,对他来说,性欲和繁衍后代的本能早就没有了。
接着,他还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手术,一直是人们议论的对象。
2295年——他260岁。
他把体内的血液换成人工合成的。
2300年——他265岁。
他把头发和皮肤换成人工的头发和皮肤。
到2335年——他终于活到了300岁!这时,全世界的人都对他极为震悚。
他把自己的大脑换成人工脑。
他那像机械一样精密的大脑也已经用了300年,理所当然会渐渐地痴呆起来。
然而,他预计到这样的状态早晚会到来。
几十年前,就把与记忆和感情有关的信息数据毫无遗漏地保存在巨型电子大脑里,并将那电子大脑压缩后植入头盖骨里。
要论判断能力和理解能力,人类无法胜过机械。
因此,他终于成为世界上拥有最高智慧的人。
这样一来,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令他惧怕了。
眼睛不行了,他只要把依靠精密光学机械技术制咸的假眼与人工脑连接起来后镶入就可以了。
手脚活动不方便,就安装机械手和机械脚,把它与人工脑连接起来使它活动连贯就可以了。
2340年——他305岁。
他坐镇全世界——这时的全世界,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地球,还包括月球、火星的殖民地——的政界和财界。
他几乎已经成为一个神。
他的肉体渐渐地靠机械装置维持着生命。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非人工的东西了。
一天,他的主治医生——也许应该说是专门研究机械装置维持生命的科学家——在为他做健康检查时,在他的身体上发现了一个非人工的部分。
呀呀!唯独这颗大臼齿最长寿了吧。
发现了唯一一颗留下的牙齿,医生惊叹道。
他的假眼闪出光来。
紧接着从人工声带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沾沾自喜,充满史上最年长的机械人特有的自傲。
他这样说道: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镶的牙!《魔村》作者:艾弗雷德·埃尔登詹纳苏醒过来,渐渐恢复了体力。
他悲哀地看了一眼遇难的同伴,朝着无边无际的火星沙漠走去。
他走呀走,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后,他来到一座大山前。
食物早已吃光了。
四只水壶只剩下一只,而这一只水壶也差不多要空了。
所以,只有在渴得难受的时候,詹纳才用水润一润干裂的嘴唇和肿起的舌头。
他爬上山顶,看见下面是一大片群山环抱的凹地,在凹地的中央有一个村子。
他能看见村子周围的树木。
有20幢建筑物环绕着一块象是中央广场的地方。
这些建筑物大都造的很低,但是四周有四座高塔只耸云霄。
他们在阳光中发出大理石的光泽。
詹纳隐约听到一阵微弱的高音调的口哨声。
这声音时起时浮,并不悦耳。
詹纳迎着声音走去。
他在岩石上滑了一跤,跌得遍体鳞伤。
来到近处,他看到那些建筑物仍然是崭新的,光彩夺目。
建筑物的墙壁上闪耀着反光。
四周围饶着绿里透红的灌木丛,树上结满了紫色和红色的果实。
詹纳朝最近的果树走去。
他走到树前,发现果树看起来是干而脆的,而树枝上的果实确是饱含果汁的。
他摘下一个果子,小心地放进嘴里。
味道很苦,他急忙吐出来。
嘴里剩下的果汁烧灼着他的牙床,好象着了火一般,他感到很恶心,头晕恼胀。
他的肌肉开始抽搐,于是他不得不躺在大理石上,免得跌到。
几个小时后,他的身体才停止了发抖,他又能看见东西了。
他静静地躺着,聚精会神地听着树叶的沙沙声。
那种嘈杂的尖叫声已经停止了。
他心急火燎地爬起,东摸西摸地找他的枪。
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使他觉得震惊,枪不见了!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个多星期以前他就失掉了枪。
詹纳小心翼翼地从水壶眼呷了一口水,润一润干裂的嘴唇,然后从两行树当中穿过,朝最近的建筑物走去。
他兜了一个大圈子,从几个便于观察的位置来打量这个建筑物。
在建筑物的一边有一条低而宽的拱道一直通到建筑物的内部。
他通过拱道能隐隐约约看到大理石地板发出的微光。
他决定进去看一看。
他选择了四座高塔中的一座。
来到高塔前,他发现高塔的门很矮,只能爬进去。
他弯下身子,朝里爬去。
一会儿,他来到一间没有家具的房间。
几条大理石栅栏从大理石墙壁上伸出来。
这些栅栏围成一套包括四个房间的房屋,像是低而宽广的四间畜舍。
每间畜舍有一条在地板上挖出来的食物槽。
第二所房屋装有四块倾斜的大理石板,斜斜地向着一座高台升起。
在比较低的地板上一共有四间房间。
其中一间装有环形的扶梯,显然是通到塔上的房间里去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物。
没有动物就没有食物,也就没有获得食物的机会。
詹纳发狂似的从一所建筑跑到另一所建筑,窥视着静悄悄的房间,不时停下来嘶哑着喉咙大喊大叫。
最后,他走到第四个最小的房间的时候,他觉得已经找到尽头了。
靠近这房间的一堵墙壁有一间畜舍,詹纳太疲倦了,他躺在那里,马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他开始意识到两件事,这两件事是连续发生的。
第一件事发生在他睁开眼之前——口哨声又响起来了,声音尖而高,时隐时现。
第二件事是有一小股水喷到他身上。
水有股呛人的气味。
他急忙流着眼泪从房间里爬出来。
由于化学反应,他的脸感到像火烧一样疼痛。
他急冲冲地用手帕揩拭着脸部和其他裸露部分。
他跑到外面,在那里停下来,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村子似乎没有改变。
树叶在微风中抖动。
太阳在山顶上悬挂者着。
詹纳从太阳的位置推测到这是第二天早晨了,他至少睡了12个小时。
耀眼的白光照遍了山谷。
半藏在树木里的建筑物闪闪发光。
他置身在一片绿洲里,然而这绿洲却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
对他来讲,有着有毒果实的绿洲更像逗人的海市蜃楼。
他又回到建筑物里。
在他睡过的房间里,喷射的水流停止了,没有留下一点气味,空气是清新、清洁的。
他想,也许在很久以前,这里住着火星动物,它们习惯早上沐浴,这喷射的水流就是为它们准备的。
他把脚伸进畜舍,可是他的臀部刚进入畜舍入口,从天花板上就有一股淡黄色的气体喷射到他的两腿上。
詹纳急忙离开畜舍。
喷流突然停止了。
他再试一次,结果还和前次一样。
詹纳又踏进另一间畜舍。
他的臀部刚一进去,热气腾腾的粥就装满了墙壁旁边的食物槽。
他把手指插进粥里去,然后又把手指放进嘴里。
那东西淡而无味,像是煮熟了的木质纤维。
詹纳无精打采地向外走去。
那尖锐的声音又响起来。
现在,他好象对那声音有点适应了,对这微妙的变化,他自己也感到惊奇。
他环视四周,想确定那声音的来源,可是却似乎没有来源。
每当他走近声音最响的那个地点,声音就会消失或转移到别处去。
他在沙地上坐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用火烧似的舌舐着干裂的嘴唇头。
他很明白,如果不能改变建筑物里自动化的食物制造机,他将会被饿死。
这机器可能藏在地板下面,或是藏在墙壁上的某处。
古代火星文化的残余在这个村子里保存下来了。
居民们早已死掉、但村子却还活着。
他们给可能到来的火星人提供避难所,而这一切对一个地球人却毫无用处。
詹纳站起来,他估计自己还能坚持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必须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弯下身子去拔一株小灌木。
灌木很容易就被拔出来了。
有一块大理石附在上面,大理石下面是沙子。
原来这是一座建立在沙子上面的村子,火星是一个由沙子构成的星球。
詹纳跪下来,他想剥下一块大理石片,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它,他竟改变了颜色。
石头正在变成透明的桔黄色。
他的手刚摸到大理石上面,就感到被烧的剧痛,他一下把手缩回了。
他的皮肤已经被烧掉,血泡也烧出来了。
村子很寂静,他在保卫自己,免受别人的攻击。
从已经发生的情况看,只可能推出一个违背常识的结论:这个孤村是活的。
詹纳又回到建筑物里。
怎样使活着的村子知道它必须改变它的生活方式以适应它的新主人呢?怎样才能使它知道他需要的食物的成分呢?怎样使它知道他每天早上要享受的是水沐浴而不是毒气沐浴呢?詹纳开始疯狂的搜寻他的口袋。
他的身上装满了零星的小器材。
詹纳打着了打火机,用它去烧大理石。
大理石气得发紫,整块地板都改变了颜色。
詹纳又向食物槽走去,用折刀刺激它。
村子仿佛意识到詹纳的意思,食物又由深灰色变成了淡淡的乳白色。
詹纳把手伸进食物里,但是又连忙把手缩回,手指被烧得很痛。
村子是有意把会毁掉他的食物给他吃呢,还是本想满足他的要求,但却不知到他想吃的东西是什么样子?他决定再试一次。
他走进隔壁的畜舍。
这一次涌出来的是沙砾般的黄色食物,它不烧痛他的手指,但他尝了一口就吐出来,那像是一种由粘土和汽油混合成的东西。
残留在他嘴里的令人恶心的味道使他更渴,他迫不及待地旋开水壶。
在他喝水的当儿,不慎把几滴水滴在地上。
他赶紧爬到地上把水舔干净。
怪事出现了:他刚舔干净水滴,另一滴水又从地面上挤了出来,在落日的余辉中闪闪发光。
他惊异地注视着石板上的水滴,弯下身去把它舔光,直到石板上再也不渗出水了,他才站起来。
他又吃了一惊,那刚才渗水的石板已经开裂了。
很明显,构成地面的物质在产生水的过程中瓦解了。
詹纳总共喝了1英两水。
这件事使人信服地证明,村子是愿意使他高兴的,但如果村子每逢给他一点水就不得不毁灭本身的一部分,那么,这种供应显然不是没有限度的。
他急忙爬上高台——那火星动物的床——躺下来,想把自己的体温告诉它。
然后床的温度像火一样烤着他,使他不能坚持下去,他只好爬起来。
他又向食物槽走去。
在食物槽边,他开始翻口袋。
终于发现一些面包渣和肉的碎末以及牛油和其他一些无法辨认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刮下的食物放进食物槽,等待着。
一会儿,食物槽里出现了浓浓地奶油似的物质。
他尝了一下,那东西带有不新鲜食物的刺鼻的霉味,但是可以吃了。
吃完了这一顿,他开始沿着直通楼上的扶梯走上去,一直爬到塔顶。
他站在塔顶向远处望去,目力所及全是一片荒凉的沙漠,地平线隐藏在滚滚沙尘之中。
詹纳心里升起了一种绝望的情绪。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每次他去取食,施舍给他的水总比上一次少一些。
他常常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顿饭了。
更坏的是,他不适应这种食物,因为他用不新鲜的食物给村子做了样品,村子只能供给他发了霉的食物。
吃了这种食物,他头晕眼花,全身颤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病了,病得太厉害了,竟不能走到食物槽跟前去。
他躺在地板上过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
最后,他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到了,他便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爬上高台。
他像死人一样躺在那儿想着:朋友们,我就要来了!他似乎回到了飞船的驾驶室,四周都是他的同伴。
他宽慰地舒了一口气,边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詹纳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
他兴奋起来。
这村子终于把尖锐的口哨声改成了动听的音乐声,这村子已经适应他了!而且,他立刻感觉到高台不再那么烫人了,他的温度非常合适,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强壮多了。
詹纳从扶梯上爬下来,想到最近的食物槽去。
当他向前爬行的时候,他的鼻子贴近地板,食物槽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杂烩。
他把脸浸到槽里,狼吞虎咽起来。
这食物有浓肉汤的味道,使他感到很可口。
吃完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不需要喝水了。
我胜利了!詹纳想道,村子已经适应我了。
片刻之后,他想起了一件事,便爬到浴室去。
淡黄色的水流喷出来,又清凉,又适意。
詹纳欣喜若狂地扭动着他的4英尺长的大尾巴,昂起他的长鼻子,让水流把粘在他锐利的牙齿上的食物残渣冲掉。
然后,他摇摇摆摆地走出室外去晒太阳了。
《魔垫》作者:[美] 埃莉诺·阿纳森冉隆森 译埃莉诺·阿纳森1978年发表她的第一部小说《剑客史密斯》,之后便一发不可收,一系列的小说相继问世,如《熊大王的女儿》、《去复活站》等。
1991年,她登上了艺术的高峰,发表了她最著名的小说《一个铁人妇女》。
小说发表后,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很快便成为90年代最伟大的小说之一。
该小说以其复杂而真实的故事情节赢得了很有声望的小詹姆斯·蒂普里纪念奖。
她的科幻小说分别出现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幻想与科幻杂志》、《惊奇》、《轨道》、《华夏》等刊物上。
《剑的较量》是她的近作。
小说《丰收的星球》获2000年雨果最佳作品奖。
《斑点:瓦哈斯之浪漫史》被收入第十七期年度科幻小说精品集。
埃莉诺·阿纳森下面这篇快节奏的奇异探险故事,将把我们带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球,并与星球勘定员莉迪亚·杜卢思一道,去邂逅一位陌生而强大的怪物——读完故事后你兴许会爱上这位新奇而特别的朋友。
后来,莉迪亚·杜卢斯把这次探险称为魔垫探险,尽管所涉及的动物不叫魔垫,船上也没有像亚哈船长①那样的人物。
探险是从新塔克特开始的。
【① 美国作家梅尔维尔名著《白鲸》中的人物。
小说名也与《白鲸》的英文原名谐音,姑译为魔垫。
】新塔克特是一个地球大小的卫星,它沿着自己的轨道围绕一颗气体巨行星运行。
比起太阳系的星球来,这个星系的星球较小,表面的温度也要低得多。
气体巨行星离主星的平均距离大约为一个天文单位。
因此,新塔克特始终处于冰川期,大部分的表面被冰川所覆盖,几乎所有的生命都生活在海洋里,有的漂浮在寒冷的水面,有的植根于冰冷的浅水滩,有的攀附在喷出沸腾海水的深海洞口的边缘。
最后一种情况最为常见。
由于受到气体巨行星和它的其他卫星引力的吸引,新塔克特的地壳运动总是十分活跃。
莉迪亚刚从航天器的驾驶舱里爬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海岛上有一座火山,火山顶冒出的烟雾伸向蓝色的天空。
新塔克特的主星从山顶上飘过,弯弯的一轮,边上镶着柔和的褐黄色和粉红色。
这颗星球太大了,给莉迪亚留下了深刻印象。
莉迪亚曾经在许多卫星上见过更大的气体巨行星,但那些卫星大多数不会自转,很多在主星的辐射下无比荒芜。
新塔克特离它的气体巨星相当远,可以住人,它的白天长度比标准地球日稍长一点,但由于离主星太远,不是很亮。
不过不必抱怨,它仍然是一个美丽的世界,戏剧般的变化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眼前。
例如:火山随时会喷发;某个故事的主人公被锁链缚在某块大石头上,潮水在不断地上涨,步步向他逼近——有多远?二十米?三十米?她背上挎包,扛起摄像机,拎起提包,朝着水边旅馆走去。
她想尽可能利用一切时间,好好看看大海。
这是她的童年梦想。
她的童年是在一颗遥远行星内地的宽阔平原上度过的。
前台办事员是人。
您真的是为《丰收的星球》工作吗?他一边问,一边替她订房间。
当然,电脑屏幕上不是写着吗。
莉迪亚点了点头。
您认识沃扎蒂吗?沃扎蒂是公司耀眼的明星,是莉迪亚本人发掘的。
但莉迪亚并不想把这一点告诉追星族。
我很迷恋他,办事员接着说道,他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健壮!还有那金色的肌肤!又长又密的深红色头发!准确地说,那不是头发,是羽冠。
我已将您的钥匙激活,杜卢斯小姐。
电梯在大厅的尽头。
您的房间在无烟区,正对海港。
祝您在新塔克特城观光愉快。
莉迪亚谢过办事员,乘电梯来到一间类似地球人居住的房间。
在多年的星际旅行中,类似的房间她已经司空见惯。
她打开行李,洗了个淋浴,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阳台。
正如办事员所说,房间面对着整个海港。
远处的火山岛冒着黑烟,结满冰的山肩在午后的太阳照射下熠熠闪光。
码头边停泊着几只小船。
港口的中央是一艘载满检测仪器洁净明亮的大船。
这是莉迪亚此行的目的地:恒泰号科考船。
她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欣赏着海港的景色。
在防波堤以外海洋的某个地方,有一种十五米长来自另一星系的水下怪物克拉克斯。
正是为了研究这种怪物,她才来到这里。
克拉克斯跟莉迪亚一样,很聪明。
他的神经系统中也植入了跟莉迪亚一样的超级智能。
有了这个,加上普通无线电波,他的种族就能和人类交流,这就意味着莉迪亚能够直接和他进行心灵对话。
这种超近距离谈话肯定有点尴尬。
幸好他是海生猎食动物,长着五只眼睛和众多的触角,连坐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当然无法判断她的心理和情感。
记住,莉迪亚的超级智能说道,你们的谈话必须经过两个超级智能调制。
本来应该是二重奏,但实际上是四重奏。
你怎么打起比方来啦!莉迪亚想道。
还不是受你的影响。
我们已经融为一体。
我已不是从前的系统了。
她觉得自己发现超级智能有点幽默的意思,但这不太可能。
超级智能没有幽默感。
她取来摄像机,将海港的全景摄了下来。
然后背靠阳台边,把镜头摇向城区。
金属顶的水泥建筑攀附在陡峭的山坡上。
建筑的后面是一脉兀起的山脊,黑色石峰上显现出冰雪形成的条条白纹山顶有黑烟冒出,黑烟将琥珀色的太阳掩盖了一半。
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她很快穿上夹克,从旅馆里走了出来。
在旅行的所有事情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扛着摄像机独自一人四处漫步。
寒冷的空气巾散发出一种浓烈而陌生的气味,比起上次去过的星球,这里的引力没有那么大。
她步履轻盈,长途旅行的疲劳很快便消失了。
港口的附近有许多晒物架,上面挂满当地出产的海洋生物,长长的红飘带似的东西已经干枯萎缩,颜色也渐渐消褪。
与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动物一样,它们身体平滑,几乎看不出五官,遍体长着沟纹,看上去像棉被。
晒在这里后,这些动物的身体宽度还不及她的手臂,长度也许是手臂一倍。
而在远处的海洋里,还存在更大型的动物,大到一万平方米。
它们与这里较小的同类一样,身上也长着沟纹。
不同的是,它们没有被捕获。
恒泰号科考船将对这些巨大的垫状物进行考察。
莉迪亚将随船前往。
她在一家水边快餐店里用了餐。
潮水涨起来了,刚才还高得可笑的码头,转眼问便显得矮了许多。
停泊的船也多了起来。
一艘船正在卸货。
起重机正把满网的红色带状物举上空中。
莉迪亚把这一切都摄录下来:起重机,起重臂构成的夹角,还有上方气体巨行星形成的一弯新月。
由于多年为《丰收的星球》工作,莉迪亚练就了一双慧眼。
她正喝着最后一杯脱去咖啡因的咖啡,突然一个人来到她的桌前。
您是莉迪亚·杜卢斯吗?莉迪亚抬起头,看见一位肥壮的妇女。
她的肌肤呈深棕色,鲜蓝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两只眼睛像黄玉般透明。
是的,我是。
妇女将手伸了过来,我是杰斯·邦贝,恒泰号科考船船长。
她们握过手,莉迪亚示意她坐下,船长坐了下来。
我们将在明天中午涨潮时出发,也就是说您得在中午之前上船。
莉迪亚点了点头。
一位侍者走了过来,邦贝船长要了瓶啤酒。
克拉克斯在哪里?莉迪亚问道。
在防波堤的那面。
他说港口里的味道很怪,太吵。
发动机这么多!吵得他这只鱿鱼晕头转向。
他不是鱿鱼。
莉迪亚辩解道。
杰斯点了点头。
但有点像,外表相似,相信我吧。
还有他的名字,他的同族是另外一个叫法,人类发不出那种音。
他们称自己为深水潜水员、快速游泳员、大眼睛、多触手者等。
你为什么对这个怪物这样感兴趣?莉迪哑的超级智能问道。
这些潜水员也许不是人类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怪的智慧生命,莉迪亚想着答道。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异类。
船长喝了口啤酒,她和莉迪亚谈着《丰收的星球》。
这个话题无法避免。
她知道沃扎蒂·塔卢吗?认识退休后在地球上种玫瑰的传奇人物阿里·汗吗?赛依·墨尔本究竟像什么样子?其实,评论这三个人非常容易。
塔卢和蔼可亲,讨人喜欢,慈眉善目,脑子却跟一块砖头差不多。
阿里·汗是一位性情温和、有才智、体力惊人的男人,能与他认识自然是件快事。
赛依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最初是当特技替身的,并不十分讨人喜欢,因为他喜欢开下流玩笑;但他的工作做得不错,并不乱搞同事。
毕竟,她们在这里谈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杰斯·邦贝着迷的那几个人物并不存在,他们只是光影造就的形象。
莉迪亚认识的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温和的阿里、幼稚的塔卢、粗鲁的赛依。
终于到分手的时候了,莉迪亚步行回到了旅馆。
第二天早晨,她收拾好行李,离开旅馆,租了艘快艇直奔恒泰号科考船。
船有五十米长,船头细得像刀尖,由两台巨大的发动机牵引。
她没看见发动机,但读过有关的说明。
当快艇绕过船尾时,她看见两副螺旋桨在早晨斜射的阳光的照射下,粗大的桨轴和宽大而厚实的叶片显得清清楚楚。
一位船员扶她上了船,带她进了一间船舱。
说也奇怪,它看上去很像前一天晚上住过的旅馆房间。
只是有些狭小,没有阳台,窗子是圆形的,但别的都——为什么船上的窗子是圆的?她问道。
这样密封好。
这位船员答道,方窗角容易漏水,再说这也是传统,舷窗总是圆的。
莉迫亚将行李打开,这是她两天内第二次收拾行李,接着便爬到上面的甲板。
此时已快到中午时分。
她听见发动机已经启动,沉闷的突突声从船底传了上来。
她来到刀尖般尖细的船头,依靠在栏杆上。
海水清澈湛蓝。
一条飘带似的海洋生物紧挨着水面漂游,它那长而扁平似铁锈色的躯体随着海浪的波动而起伏。
阿弥陀佛,她感觉妙极了!中午刚过,船就起锚了。
一个船员站在卷扬机边,看着它徐徐地将锚卷起。
莉迪亚只好站得远远的。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恒泰号退了一下,转过头,朝大海驶去。
莉迪亚扛着摄像机,将港口、城市、海岛火山以及被风吹成四十五度角的羽状烟雾全都摄了下来。
船驶过一段由浮标标明的狭窄地带,把防波堤抛在后面。
船过之处,水起泡沫,波浪翻滚。
我叫图·齐里。
一个女人走到莉迪亚的旁边自我介绍道。
她身材苗条,皮肤金黄,头发呈棕色——不,在风的吹拂下,应该叫羽毛。
显然,她跟沃扎蒂是同类,尽管她穿着人类的衣服:黄色的防水靴子、黑色的筒裤和浅蓝色带风帽的厚夹克。
您是莉迪亚·杜卢斯?莉迪亚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别害怕,我们中的开明人士已经原谅了您协助沃扎蒂·塔卢脱离我们星球的行为,塔卢在演艺圈里的表现向我们表明: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因为受到他在《星球垃圾场》中扮演的第一个角色的影响,我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是个英勇的囚犯,在垃圾场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为自由而奋斗。
看到这些,我知道我能够并且一定会摆脱我的文化。
因此,我成了一个科学家,来到这艘人类的科学考察船上。
你在老家的哪个星球上看过《星球垃圾场》?莉迪亚问道。
不是。
您应该知道,那里禁演这个节目。
我离开了那个星球,到人类的一所大学里学习太空信息传播学理论。
看过《星球垃圾场》后,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就是我们用来和克拉克斯交流的无线电设备。
那是一副普通的旧式耳机,可以紧紧地将耳朵夹住。
我知道克拉克斯也有一台无线电设备与他的超级智能相连。
超级智能将他的思想译成人类的语言,并把译语向我们播出。
我们用这样的无线电设备接受信息,但我们却多了耳机和话筒。
我们改造了这台装置,这样您的超级智能可以直接和它相连。
由于您和他的交流是心灵对话,我们已经将耳机和话筒取下。
我得说,我很羡慕您。
我可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去申请一个超级智能,植人自己的大脑。
我想,即使申请,她也得不到。
我们挑剔得很呢。
不过她的确像个前卫派,这种人我们很感兴趣。
他在什么地方?莉迪亚问道。
船在白色的浪花里起伏颠簸。
会晕船吗?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
在那里。
齐里用手指着说道。
他在船的前面,与他们保持相同的速度:修长而灰白的身体刚好被水面覆盖,不时地露出水面。
莉迪亚看见他那光滑的尾巴沾满了水。
一只巨大的三角形鳍露了出来,鳍根长度几乎跟身体差不多。
克拉克斯钻进了水里。
不久,他又露出了水面。
莉迪亚看见了长在他嘴边的触须。
触须上长着吸盘、刺毛和钩子,看上去令人生畏。
吸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刺毛和触钩。
莉迪亚知道在那圈动作灵活、起辅助作用的触须中,有两根触须可以当手使用。
他的脑袋呈球状。
五只眼睛的两只在正面,这使得他所看到的物体都是立体的。
另外两只巨大的眼睛分别长在头的两个侧面,瞳孔呈V字形,除了看左右两个方向外,它们还可以朝下看。
第五只眼睛最小,长在脑袋后面,从这里开始,他的脑袋向着鱼雷般的躯体倾斜,这样一来,这个种族不可能遭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
克拉克斯又钻进水里。
齐里将无线电装置递给莉迪亚,我肯定您一定想和他交谈吧。
等一会。
莉迪亚说道。
克拉克斯又现出水面。
这次她看清了一只侧面的眼睛,此时瞳孔收得很窄。
他的虹膜是银灰色的,与长满像鲑鱼身上斑点的浅灰的躯体相协调。
他的嘴巴也跟鱿鱼不同,由一圈三角形的板状组织紧扣而成。
板状组织的边缘长满牙齿,更多的牙齿却长在喉部。
他的食物大多是甲壳动物,板状组织上的牙齿切开甲壳,喉部的牙齿再将食物压碎,然后再用又长又细的敏感的舌头将碎壳里的肉食吸进肚里。
你对这一怪物的兴趣有些令人不安。
她的超级智能提示道。
我是个浪漫主义者,莉迪亚想道,这个怪物正好充满浪漫色彩。
您需要帮忙吗?齐里问道。
她拿起耳机按了一下,一颗透明的玻纤露了出来。
我知道您头顶上有电脑接孔。
您只须将电线插入,把这个装置戴好,就可以和他交流了。
莉迪亚这样做了。
船立即消失了,她好像进入了一个镜子迷宫,光线照在里面,不断反射在另外的镜子里。
这是超级智能的操作系统,她以前见过许多次。
在这个透明的迷宫中,各个程序灵活穿行,就像一条条游鱼。
当然,这只是虚拟,只能算个比方而已,这样更能够让人理解人类经验以外难以理解的事情。
虽然莉迪亚站在甲板上,眼睛看着大海,但她真正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东西向她逼近。
一个黑色而庞大的东西,明显是固态。
莉迪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超级智能。
它来势汹汹,不理镜子,不怕折射光,好像什么东西都不存在。
事实上这些东西确实不存在。
不一会,这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靠近了莉迪亚,她感到十分惊恐。
她伸手去取无线电装置。
那东西向她张开了大口。
哈哈!我已经抓到你了!我要吃掉你!你是我的了!你是克拉克斯吗?是的。
你有甲壳吗?有没有让我弄碎的东西?或者只用舌头舔就够了?尽量先用舌头舔吧。
莉迪亚想道。
水晶迷宫不见了,莉迪亚回到了船上。
其实她根本没离开过船,一直靠着栏杆站在那里。
克拉克斯又露出了水面,一根触须暴露在空气里,很快便收回到刺毛中。
他在向我们挥手。
齐里说道,也向他挥了挥手。
莉迪亚可以凭自己的脑子感应到他。
一个不熟悉的东西,在自己头脑中转悠。
那种感觉有点像想起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时不时地,一个念头会突然出现:瞧,这水多清澈——天啊,这情形太可怕了。
然后一震,念头便忽地消失。
攻击性别那么强好不好?莉迪亚说。
我是猎食动物。
克拉克斯回答道。
但我会尽量——那种奇异之感消失了。
我还以为你会介入,调制一下呢。
莉迪亚对超级智能说。
他的大脑惊人地强大,他的超级智能似乎也愿意让他随心所欲!当超级智能与智慧生命共生共存时,这种相互影响的危险总是存在的。
你很可爱,克拉克斯说道,像一片海藻或一群鱼儿。
你的主意真多!你真聪明真灵活!思绪那么多,却把握得那么好!我离开故乡星球之前交配过许多次,却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我不知道我们同类的异性头脑里有什么想法?要是我能和她们像这样亲密接触,不知那会是一种什么感受?他们种类的雌性比雄性大。
通过与克拉克斯的记忆相联莉迪亚看到了一只。
她灰白色庞大的身躯像鱼雷,喜好在阳光照得到的水里游泳。
在克拉克斯看来,她十分可爱。
他们的交配从追逐开始,速度较快的雄性在身躯庞大优雅、期待交配的雌性周围箭一般地快速游动,轻触她的身体,然后快速游开。
如果雌性对雄性有好感,她就会轻轻地摆动身体,向他卖俏。
最后,雌性降慢速度,追逐变成舞蹈,触须相互缠绕,鳍尾不断张合。
随着舞蹈的持续,雌性的皮肤开始变红。
想到这时,莉迪亚觉得自己身体也在发热。
难道是她感到了克拉克斯记忆中那滚烫的身体了吗?舞蹈者开始拥抱。
触须相互紧紧地缠在一起。
可怕的嘴巴大张,舌头缠结在一起。
像发动机声音一样大的低沉的声音似乎塞满了莉迪亚的耳朵和喉咙:这是克拉克斯和他的伙伴发出的愉快的哼哼声。
莉迪亚不得不承认,那就是美好的——也令人尴尬的——性爱。
克拉克斯抚摩着雌性,然后一只触手伸回到射出胶状精液的地方,轻轻地捞起精液,把它送进雌性的受精管里。
他一边抚摩一边哼个不停。
您没事吧?齐里问道。
莉迪亚向周围扫了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船上。
为什么?您在呻吟。
我很好。
莉迪亚说道,接着又把一个念头传向克拉克斯:不能这样,我可不能在公开场合作出这样的反应。
你不喜欢这种美好的回忆?或是有性方面的问题?我来设法调制一下。
超级智能说道。
对克拉克斯这一潜水健将的意识感应有所缓和,好像在她和克拉克斯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或一层玻璃片。
她取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深深地喘了口气。
阿弥陀佛,多么有趣的经历啊!发生了什么?齐里问道。
他先把我吃掉,然后我们又做了爱。
哎,天啦!您能肯定听懂他的话吗?交流没有问题吗?我想没有问题。
莉迪亚说道,擦了擦耳机下的脖子,尽管寒风习习,她却汗流浃背。
她突然发现耳机的两端粘在了一起。
她用力拉了一下,但没有拉开。
按这里。
齐里说道,教她怎么做。
耳机打开了。
这一功能是保证它不会从无线电装置上脱落。
它很贵,海上风大,要是哪里固定不好,就会掉到海里。
多么出色的生物啊,她的超级智能说,你要是戴上耳机,我会设法和他的超级智能交流。
现在不,莉迪亚想道。
在恒泰号旁边的水域,克拉克斯又露出了水面,挥舞着他那带有钩子的触手。
人们怎么会想到他是一种聪明的动物?从他们的幼儿园。
齐里说道。
什么?这是一个人类的古老词汇,意思是供小孩玩耍的园子。
这些游泳健将的孩子出生时很小,还没有我的手长。
他们会游泳,会觅食,但并不聪明。
可以想像,他们很容易受到伤害。
他们的父母就在一片宽大的水下沙滩上(这就是幼儿园的底部)用石头围成园子,制造一个范围固定的珊瑚。
然后在这些珊瑚上放上些不动的动物以及能吸引某些特殊小鱼的海草,好让他们的幼子安全地捕捉。
通常是在珊瑚的中央种上海草,母亲把卵产在上面,卵一孵化,幼子们就出现在园子里。
他们的父母绕着园子上下来回游动,确保没有危险的入侵者进入。
多么美好啊。
莉迪亚想。
人类的探险者来到他们的星球,一看见这种园子,就知道——或至少怀疑——它们是智慧生物的作品。
他怎么会到了这个星球?莉迪亚问齐里,怎么会有超级智能?耳机又合拢了,她不想打开,不想再将它戴上。
他想旅行。
齐里说道,当水栖动物长到十五米长时,进行星际旅行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们的超级智能答应帮助他,前提是他必须接受观察。
由于他们控制着FTL技术,很容易就将他送到了我上学的那所学校,然后便旅行到了这里。
他吃什么?莉迪亚问道,突然想起这个世界的生物对人没有营养。
她看见的那些带状物不能吃,只能将它压成粉末,用来肥温室的土。
说也奇怪,他的生化结构跟人类一样。
你们没有用温室里的蔬菜喂他吧?移居到这里来的人竭力向他推荐来自峡湾保护区的鱼类食物。
我们对他身上的生化酶进行了调整,现在他能吃那些鱼了。
尽管如此,他告诉我们,他想吃的还是那些带甲壳的鱼,那些大个子、咀嚼时能发出吱吱嘎嘎响声、游动很快但容易捕捉的甲壳鱼。
莉迪亚回到她的房间,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打开耳机,把它插进接孔。
不久,她便进入了水晶似的迷宫,然后进入大海,蓝色的海水擦身而过,她通过与身体一样长的两根管子,将氧气输送到鳃部,排除废料。
她的——或他的——可怕的嘴巴大大地张着,灵巧的舌头品尝着食物。
只有海飘带和海垫子发出的气味,生疏,令人不悦。
你又回来了,克拉克斯说道,我又把你吃下去了吗?我觉得你在我的肚子里。
你为什么要旅游?莉迪亚问道。
我们并不知道星际旅游。
我们知道的都是别的物类告诉我们的。
我只是想尝一尝外星的海水,沐浴一下外星的阳光,在外星的深水里潜游,吃外星的海洋动物,尝试我们从未有过的交配方式。
她注意到,他的触须在头部不断翻滚,宽大的鳍剧烈地张动,来回收缩的肌肉把空气和废料从排气管和排污管里排出,并推着他向前。
多么了不起的动物啊!你知道我们去哪儿吗?莉迪亚问道。
去研究那些味道难闻的海垫动物。
我做这个是因为我没办法,这是我的工作。
但船上的人自愿研究海垫,这就比较傻了。
这些海垫动物不能吃,不能性交,不能交谈。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呢?说着他潜入水中,把她带到蓝色的海底。
海飘带式的动物飘游在他们的周围。
克拉克斯咬断了一条,随后又把它吐了出来,断节又飘着游走了。
现在,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她自己的超级智能发出的声音:他的观察者说,潜游者的语言与人类的语言不同,无法翻译。
超级智能将一些经历以电码的形式输入装在每个普通耳机里的电脑,这一人类的机器——电脑,不是我们超级智能——再将电码译成语言。
但是,你的耳机里没有人的电脑。
我只好充当了这一角色。
但我译不出来。
我给你的是经历,并非语言。
克拉克斯潜得更深了。
他们徜徉在一片固定的飘带动物中。
他张着嘴,莉迪亚和他领略到了那众多的排泄物所发出的怪味。
这不是粪便,克拉克斯说道,是交流的信息。
你说过,无法和这里的生命进行交谈,莉迪亚想道。
它不是语言,而是一种产生生命的信息;这个海洋里的一切生命都是相互联系的;他们都有信息交流;但他们不说,因此,无法作出反应。
莉迪亚摘下耳机,打了一会盹儿,做噩梦,然后彻底醒了过来,冲了个淋浴,换上衣服,回到甲板上。
气体巨行星形成的新月正高高地挂在天空,旁边还有一颗星星一闪一闪,几乎可以肯定是另一个月球。
双星周围是高天和薄云,这种云被称为市长的燕尾服。
为什么市长——人类的官员,也在这个星球上存在——还穿着燕尾服?莉迪亚来到船首,让风吹拂。
同时把天空和大海的景色拍摄下来。
橙黄色的碟状海垫漂浮在水里,刚好被水淹没。
直径在一米和十分之一米之间,沟纹闪光,看上去像切口工整的层饼。
又是一种新的本地生命。
一个男人出现在莉迪亚身旁:魁梧高大的身材,黑色的皮肤,长长的鬈发垂到肩部,拳曲的胡须间杂着灰白,一副史前人类面孔,酷似古波斯人: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厚厚的嘴唇,鹰钩鼻。
莉迪亚几乎能想像出他在古代波斯的样子:身穿长袍,将罪犯和礼物带到国王那里。
然而,此时他却在恒泰号科考船上,穿着防水裤和鲜红厚重的救生服。
我是约翰内斯伯博士,他自我介绍道,把手伸了过来,船上资深的科学家。
他们握了握手,他指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动物说道:如果你将其中一只翻过来,就会发现它里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小洞,洞里长满纤毛。
微生物游进去就会被酶化掉。
这种动物——当地名字叫‘垫子’——能将有用的物质吸收,无用的物质吐出。
他们为什么长那么多嘴巴,不是一张呢?他耸了耸肩:这里的生命靠重复来延续;既然这里充满了生命,我们便可以断定,多长嘴巴这一方式是管用的。
他们可不是你想研究的那类垫子。
莉迪亚说道。
当然不是!尽管它们的各个方面都令我感兴趣。
在这里,宽大动物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提高它的覆盖区域。
在地球和许多与地球相近的星球上,动物所面临的问题是完善他们的内部器官:肺、消化道等。
我们和我们的同类都是食道动物,食物从一头进去,从另一头排出。
他停了一会后继续说道:这里的动物使用的是另一种方法。
他们没有食道,而是长方形像棉被一样的垫子。
虽然结构简单,但体内的化学物质却很复杂。
哪怕是飘带式的动物,也能产生大量的有机化学物质。
告诉你,所有的生命——真正的生命,能够维持自己和再生的生命——都有着复杂的化学结构。
你知道一个细菌为了修复它的DNA要用多少酶吗?不知道。
莉迪亚说道,以为博士会告诉她。
没有,他只是靠在栏杆上俯视着那些漂浮动物。
一群铁锈色的飘带式动物游了过来,加入到垫子动物中间,在他们的上下左右穿行。
它们最长的不过两厘米,但在清澈的水里却看得十分清楚。
在我看来,这些动物的化学物质特别复杂,这也许是我不懂。
我们对任何一个星球的研究都没有对地球的研究那么透彻。
因此,我们的大部分工作仍然停留在进行分类上。
我们现在做的也仅仅是将它们归类,对它们的关系做些猜测。
我想把研究做得更深入一些。
莉迪亚将海里的情景摄入镜头,找了个借口,朝船尾走去。
她站在那里,看着微微翻动的波涛,没有泡沫产生。
天空中除了气体巨行星(那轮新月)外,显得空旷如野。
这里没有结冰的地方都长着低等植物:无叶、矮小、呈棕红色。
很多种海飘动物像蚯蚓一样生活在地里;有的已经长出了对称的四肢,能够在地面行走。
但还没有能飞的动物。
她终于回到船舱,取出电脑,把她对这个星球的看法输了进去。
天还很早。
接着又给沃扎蒂·塔卢的双胞胎兄弟沃扎蒂·卡苏恩写了封信,他也是她的代理人,两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打很小还不省人事开始,她就认识他了。
小时候,他的兄弟塔卢常常被荷尔蒙弄得晕头转向,可他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是个思路清晰、很有商业头脑、总能给她提供公司最新传闻的人。
每一个部门都需要这样的情报人员。
它会降低某些突如其来的危险。
写完信,她去用餐。
当走进那间能俯视船尾的餐厅时,太阳正落人地平线。
金色的阳光从船窗里斜射进来。
她被照得眼花目眩。
接着她看见了约翰内斯伯博士。
博士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还有邦贝船长和一位皮肤棕红的美女。
她的头发拳曲,颈后夹着个发夹。
发夹之下,头发呈瀑布状分开,拖着个彗星似的长长的尾巴。
这是迪奥普博士。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她是位分类学家。
迪奥普博士嫣然一笑,你肯定听过约翰内斯伯博士的分类学观点。
他认为生命可以通过还原来加以解释。
在他看来,一只动物就是一包化学制品。
在这个世界上,情况就是这样。
约翰内斯伯博士好脾气地回答。
好嘛。
莉迪亚想,居然在餐桌上讨论起分类学和生物化学的优缺点来了!但船长却问道:你觉得克拉克斯怎么样?一种让人着迷的生命。
他已经对你有意见了。
迪奥普博士说道:你对他不屑一顾。
他想交谈。
他想吃别人、被别人吃。
这可不容易办到。
莉迪亚说道。
我们必须让他保持愉快。
迪奥普博士说道,他为我们采集样本,约翰内斯伯博士还打算利用他来研究垫子动物。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我们打算让他游到垫子下面去,把他们的腹面拍摄下来。
如果那里有什么表面组织,他将为我们采摘组织标本。
目前,除了那些在卫星上拍摄的照片外,我们对这类动物一无所知。
照片显示他们随着海流南北迁徙。
如果死亡,他们的尸体不会漂到海边。
已经警告过这里的人类殖民别去碰它们,直到我们研究之后。
当然,人类并不总是那么守规矩,迪奥普博士说道,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和他有过正面接触。
本地的居民说,垫子很危险。
船长邦贝插嘴道,他们知道我们在残害他们的亲眷——海飘动物。
他们可不喜欢。
约翰内斯伯博士皱了皱眉说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在港口的小酒吧里,什么事都能听见。
约翰内斯伯博士摇着手,表示不予理会。
人类总爱编造深水隆物的故事。
有多危险?迪奥普博士问道。
故事很多,各种各样。
一个女船员既不大惊小怪,也不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说有两只她认识的船驶到海垫区就没有再回来。
一只船发回了求救信号,说引擎出了故障。
‘啊,天啦!海垫真可怕!’邦贝用吓人的语气说道,就像恐怖剧中的演员。
荒唐!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
说得没错。
船长说道,那艘船肯定是在恶劣的天气里收网时失踪的。
恒泰号比那些船大得多,而且还配有最优良的技术设备。
我想不会有问题。
我想像不出垫子动物怎么能将船掀翻,约翰内斯伯补充道。
长成这种结构,或者说根本连结构都算不上,它怎么也无法从水里翻起来。
完全是新时代的海洋怪兽传说。
迪奥普博士看了一眼莉迪亚。
告诉克拉克斯要小心。
好的。
第二天一早,带着负疚的心情,莉迪亚戴上了耳机。
超级智能在水晶迷宫稍作停留后,她游进了阳光照射的蓝色大海,形状像棉被一样的透明水母伞膜在她的周围搏动。
回来了,克拉克斯招呼道,我想你。
现在我才认识我在群星中是多么的孤独。
我们潜水者是社会性动物呀。
一只触手伸了出来,抓住一只水母。
莉迪亚能感受到它身上光滑的组织,它挣脱着想逃跑。
没有内部组织,克拉克斯说道,你看见和感受到了吗?我正学着向你们船上的人一样当个科学家呢。
他放开水母,水母搏动着游走了,行动不规则,形状不对称。
你能肯定自己懂得人类的科学?莉迪亚问道。
也就是捕捉、压碎或撕裂,克拉克斯答道,对我来说很好懂,因为我是猎食动物。
那是科学的一种,但科学并不仅仅是这一种。
莉迪亚道。
还有什么?克拉克斯一边游动一边问道。
他们已经游出了很远,还没有到达海底,但已经进入了海飘群中。
莉迪亚已经丧失了感知能力,被克拉克斯的大小观搞混了,说不清眼前的东西到底是大还是小,但她能意识到周围的海飘带比以前见到的长。
海飘的颜色是浅灰色,身体边缘长着流苏式的细小飘带。
当海飘上下游动时,它们也在不停地扇动。
是鳃?触角?感觉器官?或是装饰?还有观察,莉迪亚说道。
唔,我会想想这个问题的。
克拉克斯说道。
她和他停了一会。
比起上次,他显得较为平静,没有那么张扬。
游动的时候,莉迪亚能感受到他那健壮的肌肉在有节奏地颤动;流过鳃部的水急速而冰冷;舌头品出的是异国的味道;还有周围的动物: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水母,有一个是球状的,晶莹剔透,腹里还装着条海飘。
难道这只球状动物是猎食动物?或者那海飘是寄生动物?或者是一种共生现象?终于一个声音说道:午饭时间到。
什么?莉迪亚不由自主地说。
是我的超级智能,克拉克斯说道,它是在重复我和你都能听懂的无线电信息。
他划动着身上宽大的鳍,把她托出水面。
你回船上吃你的美餐,而我必须用死鱼充饥。
你知道吃死的动物是多么难受吗?不知道。
莉迪亚说道,我连活的动物都没吃过。
真是难以置信,理以理解。
一会儿,她又置身于船舱,手里还拿着耳机。
她的头有些晕,分不清方向。
船开出去了很远,她一点未动。
她感到肺有些异常,于是来回呼吸了几次,直到感到自然为止。
然后她冲过澡,穿上衣服,去吃午饭。
这次,约翰内斯伯博士要她和他、迪奥普博士以及图·齐里同桌。
莉迪亚盛满盘子,然后加入到他们之中。
人的食品、色拉都是从新塔克特城附近的温室里生产出来的。
齐里吃的东西像一片面包,上面盖着鱼蛋。
克拉克斯有些不喜欢他的食品,莉迪亚说道,说是死的。
我们不能都喂他活鱼,迪奥普博士说道,船上的活鱼池不大,一些活鱼还要用来喂养活标本。
我能体谅这一问题。
迪奥普博士插嘴道,我的食物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运来的。
我也希望能够吃到新鲜的东西。
但科学需要牺牲。
看着约翰内斯伯博士吃色拉狼吞虎咽的样子,莉迪亚有些不信。
他的外表不像是作出过很多牺牲的样子。
她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经历中恢复过来。
出什么事了?迪奥普博士问道。
莉迪亚把水母、带流苏的海飘、剔透的球状动物描述了一遍。
迪奥普博士站了起来,我要让克拉克斯采集些标本。
就我所知,这种球状物完全是一种新的动物,这一海域的海飘可能也是新品种。
当这些物种被海水打上岸或者被网拉出水面的时候,它们会变形。
无论什么组织都被破坏了,我们得到的只是一摊胶状物,常常受了破坏,不完整。
鬼知道得到的是什么东西。
她离开了桌子。
莉迪亚收了盘子,然后端着杯茶来到甲板上。
乌云从西边滚滚而来,把阴影笼罩在微微起波的海面上。
莉迪亚一边品着热茶,一边注视着海面。
一块海飘游了过来,忽上忽下。
它的宽度至少有两米,棕黄色,像一块长方形,身上的沟纹闪闪发光。
她知道自己的脑袋不是做科学家的料。
相反,是一只像克拉克斯一样的猎食动物,一旦进入角色,她对任何有趣和有用的东西都会抓住不放。
但有一样东西总在吸引着她:希望毕生能从事某项研究。
孩提时,她就想成为一位古生物学家。
这是她的老家——地球上的一门科学。
由于那里的任何化石都与人类的进化无关,后来她改学了历史——门远不及纯科学的科学。
然后当了一名革命者,成了囚犯。
坐牢期间,她重新读了进化论。
比起历史,读进化论轻松多了,她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终于一天,超级智能来看她,提出如果她答应一个条件,他们就会给予她帮助:如果她答应在她的神经系统里装上一位他们的观察员,他们就会把她从牢房里解救出来。
这样我们就融为了一体。
她大脑里的超级智能用满意的口吻说道。
你喜欢克拉克斯吗?莉迪亚问道。
我喜欢你。
他太蛮了些,我觉得他的超级智能的任务完成得不好。
那个超级智能还有任务?莉迪亚问道。
不是说超级智能只用于观察,不介入吗?是的。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默不作声了。
水里的垫子游入一群海飘之中,把海飘的身体也映成了橘红色。
莉迪亚起身去找迪奥普博士。
她正在船上的普通舱里。
她看了一眼莉迪亚,道:我们正在加深塑料容器,让它能装更多的水,这样这些标本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告诉克拉克斯动作轻一点,莉迪亚说道,今早我看见他弄伤了一只水母。
我已经告诉他了。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这个星球上有多少种猎食动物?莉迪亚问道。
除了克拉克斯以外,还有很多,但几乎都只吃微生物。
我并不完全赞同约翰内斯伯博士的分类,但毫无疑问,这里的动物都没有牙齿、尖嘴、颌骨、螯之类用于猎杀的器官。
它们也没有上下颚和对付大型食物的消化系统。
你为什么提这个问题?我就是弄不清楚它们中的一些是猎食动物呢还是共生体,或者是同一机体的不同形态?我已经两次看到海垫——或垫子动物了。
每次看见,都有海飘与之做伴。
迪奥普博士笑了笑,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缺乏证明的数据。
这里有一个遗传工程专家小组,他们在峡湾里,正试图研制一种能在新塔克特的海洋里生长,可供人类食用的鱼。
他们对海飘已有相当的了解,因为海飘是他们所研究的鱼的主要食物。
但他们没有时间研究其余的生物。
我也只能从事分类学。
何况人手又不够;只有我一个人。
他们来到甲板上。
船正从一群橘红色的海垫中驶过。
极目远望,它们布满了整个海洋。
近看,水中充满了橙色的海飘。
我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迪奥普博士指着海面说道,不,我们不知道。
不过约翰内斯伯博士的有个说法是对的。
这些海洋动物就像一个个化学品制造工厂,不断将化学物质排入海洋。
它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防卫,我们猜测,为了防卫可能的捕杀。
本地的渔民发现,海飘死了飘在水面的时候,身上爬满了小海垫。
约翰内斯伯博士怀疑海垫能产生一种毒素,将海飘毒死。
然后它们再将自己紧紧粘在猎物上,将它吸收。
她蹙着眉,显得有些不悦。
一些化学物质可能还是某种交流的方式。
我相信这一点。
也许海垫能把海飘叫来。
为了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
关于这里的生命,有很大一部分仍然是未知数。
莉迪亚说道。
迪奥普博士点了点头。
人类已经在宇宙中的数十个星球上定居,开始探索的星球更是数以百计。
科学家们的研究远远跟不上。
你是害怕有坏事发生吧?啊,是的。
坏事已经发生了,而且还会发生。
但又无法阻止人类的扩张。
除非超级智能拒绝让人类使用他们的星际之门,然而他们却没有那样做。
这种说法很对。
莉迪亚脑子里的超级智能说道。
人类在地球上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地球正在走向灭亡。
他们不愿继续待在一个拥挤的星球上,等着科学家们拿出研究结果。
他们只管飞离地球,在另一个星球上住下来。
而我们呢,只好赶紧跟上。
她叹了口气。
一些殖民地经营得好,另一些不好。
一些星球的危险大于另一些星球。
来这个星球的人不傻,但他们缺钱。
殖民者们决心继续经营下去。
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的是应用科学,并非纯粹的研究。
我们的拨款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们只有尽量利用好现有的经费,然后离开。
我们已经接收到了卫星上传来的新图像。
垫子已经游出了平常游动的区域,其中一块还远离了那一区域。
我们已向拖网船发出警告。
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我们就能够到达指定水域。
迪奥普博士离开了。
莉迪亚看着布满云影的海面。
你们为什么要让人类通过星际之门?她问超级智能。
如果不让你们疏散,就会再次出现像地球上那样的灾难。
我们不让人类殖民者接近有智慧生命存在的星球,至于其他星球一宇宙里充满了生命,大多数都具有复原的能力——小侵犯是不会破坏整个生物圈的,只有两种智慧生命的大冲突才有这个可能。
一些殖民地将被摧毁。
一些将学会在新的环境里生存。
有少数情况.殖民地可能会对他们的新家园造成永久性的破坏。
变化是不可避免的,想必你对进化论有所了解。
要是人类过度生产,情况又会怎样呢?莉迪亚问道。
就像你们在地球上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所有的殖民地都那么愚蠢。
如果真的那样——我们只给你们一次自救的机会。
没有第二次。
你们会怎么做?莉迪亚问道,感到自己的兴趣有些病态。
关闭殖民地的星际之门?是的,可能性极大。
这样一来,殖民地必将灭亡,因为人类没有掌握FTL技术,这种技术是超级智慧的秘密。
这就是莉迪亚的结论。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什么都没有说。
天黑了。
气体巨行星出来了,形成的新月比以前大些,显然正处于渐满状态。
陪伴它的还有两个月亮,它们的边缘都看得清清楚楚。
莉迪亚靠着栏杆,把耳机戴上。
不一会,就感到克拉克斯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从她的眼睛里往外看。
你太小太脆弱!视力也很弱!这样的感官没什么意思。
跟着我,变壮实些!不要太丑也不要太美!一会之后,她似乎进入了他的体内,从他的眼里往外看。
他在水下畅游。
晶莹剔透的被状水母在漆黑的海里发出蓝绿色的光芒;海飘动物呈金色或银色。
一群群的小动物,外观像什么样子看不清楚,把海洋变成了一条红色的银河。
我说过我很孤独,克拉克斯说道,我的情绪有些波动,希望亲属们和我一道畅游,想有老婆做伴,照料幼小可爱的儿女,使劲地咬食甲壳鱼类。
你能回家吗?莉迪亚问。
我的超级智能说可以,但是太贵。
我有钱,他们给我发工资,我惟一的花费就是鱼。
哦,是这样,莉迪亚道。
如果回家,我会想念你和这里的星星的。
莉迪亚,没有谁这么近距离地和我说过话。
你在我的体内就像女潜水员肚子里的一颗蛋;而我在你的肚子里就像一团长期积淀的鲸油。
真是个语言天才!真正的问题是鱼。
克拉克斯继续说道。
我不十分想做父亲。
做爱才是美好的,但又不能一辈子做爱。
我想和别的同类畅游。
你想像不到群体同游的感受。
大家快快乐乐,还有同志情谊!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咬食那些活蹦乱跳、健健康康、胆小害怕、挣扎逃命的甲壳鱼。
你需要度假了,莉迪亚说道。
什么?回家去畅游、追鱼和做爱。
克拉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在不断发光的黑暗中朝前游去。
我们没有假期,但我们有漫游年。
我们的男性——或者一些女性——在生小孩前就会这样。
我们就是这样探索海洋的。
为幼子寻找新的安全地,新的食物来源,甚至奇异的故事题材。
一些男性永远也安顿不下来。
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游得更加遥远。
那些女的呢?莉迪亚问道。
她们都能安顿下来吗?有少数终生都在游荡,有时会回来交流信息。
当然,她们没有孩子。
我们的幼子很脆弱,必须由很多成人共同抚养。
只有疯婆子怀孕后才会一个人到处乱游荡。
我如果工作足够的时间,就能够离开这里回去。
说完他又沉默了一阵子。
但几年后,我又会感到孤独。
这怎么办呢?再去度假,莉迪亚答道。
你是说,我工作就是为了摆脱我工作的地方,然后又回到摆脱了的地方再工作,这样我就能够再一次将它摆脱,然后再回来?是的,莉迪亚说道。
照我看,一个人应该在逃避和不逃避之间作出选择。
超级智能呢?莉迪亚问道,它们不帮助你吗?我们对异常的行为感兴趣,莉迪亚大脑里的超级智能说道,对革命者感兴趣,对放荡不羁的人感兴趣,对远行者感兴趣,对不能回家或者不回家、过着与同类不同生活的人感兴趣。
我们为什么要将克拉克斯变成普通人呢?我们一方面拯救那些我们感兴趣的人,另一方面又不想使他们的生活过于简单。
你的话我会考虑的,克拉克斯说道,你们把它称为什么?一条鸿沟?一片空地?一次休假。
迪亚说道。
第二天,浪大了许多,浪花形成的白线不停地翻滚,淡云布满了大部分天空。
莉迪亚喝过茶后吃了几片防晕药。
待在甲板上比待在舱里好,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蜷缩在一个风吹不到的角落里,夹克衫扣得紧紧的,直到脖子。
莉迪亚发现,克拉克斯有本事像海豚一样跃出水面。
没和她一道在水下活动的时候,他曾经从船边的水里跳起来。
他那银灰色的油亮身体有10米长,鳍像翅膀一样张开,触须向头部卷曲,像奇异的花朵上的花瓣。
他重重地落在水面,溅起大片浪花,然后便游走了。
早晨莉迪亚醒来,发现云层已经大部散去,海面上仍然有很多泡沫。
她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敷衍地吃完早餐后又加入了克拉克斯。
一戴上耳机,不适感立即消失了。
现在,她感到的不是表面的碎浪,而是实实在在的水从呼吸管和排泄管中流过。
她还听见了鳍有节奏的划水声。
莉迪亚通过长在他背上的眼睛,看见恒泰号科考船的影子,在发光的水面荡漾。
船慢了下来,似乎在爬行。
一根绳子从船上落入水中,绳子上每隔一段挂着一个透明扁平的塑料袋。
克拉克斯——他们俩——边游边用他的触手取下一个带走。
莉迪亚一声不吭,生怕影响了他。
水飘在他们的身边游得很欢。
出现了一群红色的小球状物,它们身上的纤毛快速地来回扇动。
克拉克斯轻轻划动鳍翅,从它们中间穿过。
终于,他发现了一条被状水母,用触手将塑料袋动了一下,提柄下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个盒子。
当克拉克斯用它来舀捉水母时,莉迪亚这才明白原来那是一个舀兜。
水母被装进去后,舀兜的盖子立即合上。
被捉的水母在里面来回挣扎着。
是害怕吗?很可能。
她大脑里的超级智能说道。
塑料袋里有一台电脑,克拉克斯说道,里面装有传感器和机械装置,能将扁的塑料袋变成盒子。
还有,塑料袋变成盒子后,电脑能向盒子里的水充气,制造出供标本生存的环境并加以控制。
我们从不发展这种技术。
不需要,因为我们从不把鱼——或者其他动物——带出海洋。
你捕捉过活的东西吗?莉迪亚问道。
我们并不原始。
我们有网、兜、叉,还有科学家。
我们甚至还有电脑,不过是由一种名叫增加者的小动物组成的群体。
这些群体很大,行动迟缓,但自我修复能力却很强。
他们很少犯致命的错误,进化过程已经将这一特点淘汰掉了。
他游回到绳子边,把盒子系在绳子上,又取下另一个扁平的袋子。
这次他抓了一只红色的球体动物。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克拉克斯捕捉外星的海洋动物,莉迪亚一边看,一边寻思着他的故乡星球:在这个星球上,电脑所做的计算工作居然是由大群海生动物完成的。
终于,她头上的超级智能说:船员们就要开饭了!她这才回到舱里,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离开。
可她就是记不起来,只感到肌肉紧张,尿胀得受不了。
她嘴里咒骂着,一瘸一拐往上面走去,然后来到了甲板上。
这一天即将过去,太阳就要落山,从地平线的云层中射出火红的霞辉。
浪尖闪闪发亮,波谷充满黑暗。
东边一条黑线挡住了视线:也许是一脉低矮的海岛吧。
约翰内斯伯博士来到船头,站在她身边。
那就是垫子,他说道,我们将在这一深水区抛锚停泊。
我不想在黑暗中靠近它。
晚饭后,两位博士出去讨论第二天的计划去了。
莉迪亚和船长、齐里以及几个船员留在娱乐室里。
他们都是棕种人,其中一个男人个子不高,但很敦实,另一个是四肢修长的女性。
你认为待在这里是个好主意吗?那个女人问道,我听人们讲过很多有关垫子的可怕的故事。
我也听说过,邦贝船长说道,但我不信。
那边那一块只不过是一大块海藻罢了。
它不能随意移动,不能思维,哪怕最原始低级的思维都没有。
我们有理由认为它是无毒的。
即使有毒,没等我们接触到它,克拉克斯就会发现。
也许它对鱿鱼无毒,对我们却有毒。
敦实的矮个子男人说道。
嗯,不过,科学家们会找到答案的。
其实连海洋也不安全,列恩,你如果害怕,就另找一份工作好了。
船员们取出棋盘,摆上棋子。
莉迪亚看了一会儿后来到甲板上。
锚已经抛下,船已经停稳,只是大浪打来时有些摇晃。
引擎还在工作,但声音已经降到了极小,也许是为了让船始终保持能抵御风浪的角度,或者是给电池充电。
身为生长在内陆草原的女孩,这些她无从知道。
她开始锻炼,让紧张的筋骨放松。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后,她感到无比轻松愉快。
她背靠在栏杆上,俯瞰着大海。
太阳已经消逝,天空中出现了不熟悉的星群。
一缕思乡感油然而生,熟悉的星座浮现在眼前:卡车和卡车工人座、苯环座、移民座、玉鼠座。
无论对于天文学是何等的无知,人们都知道苯环座。
玉鼠座也很好认:它有一只大眼睛——颗明亮的红色星球。
只要看到它,整只动物的形状就依稀可辨了。
作为一个城市女孩,她认识的星座不多。
直到她成为革命者,被关到了山上。
那里离天空很近,就像这叶茫茫大海上的孤舟。
在那个地方,学会在没有道路、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分辨方向十分重要,她试着寻找别的星座。
她最喜欢的是玉鼠座,因为它总是用红色的眼睛打量着她。
在她看来,它是所有人和动物的象征。
它不畏权势,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
克拉克斯游到船边,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莉迪亚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声音,他那尖利的牙齿咬合时发出的嘎嘎声。
一只触须抓着一条闪闪发光的海飘,露出水面,它向后一扬,又向前一挥。
海飘被扔上甲板,弯来弯去,发出白光。
多好的一件礼物!她蹲下来仔细观看。
显然,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翅、没有鳃,除非它身体的荷叶边缘就是鳃。
荷叶边看上去像小海飘,也许是它们的幼子。
她唯一能分辨清楚的组织是它身体侧面的那排圆状物,不知道是嘴还是鳃。
不管它怎么呼吸——用荷叶边或是什么孔——好像离开水活不下去的样子。
她站了起来,用鞋尖把它拨到船下。
克拉克斯唧唧地叫了几声,沉入水下。
莉迪亚回到舱里睡下。
一觉醒来,她听见了引擎发出的突突声。
船肯定又开动了。
她冲完淋浴,更衣,很快来到娱乐室。
他们朝东行使一段后,又向南开去。
船后的尾流向两面延伸。
莉迪亚向窗外看去,一块巨大的海垫出现在眼前:就是北面那片黑色的区域。
她估摸了一下,大约有一百米。
它漂浮在水下,随浪起伏。
由于波浪的起伏,她能把东、西、北几条边都看清楚。
她和几个船员共进早餐。
两位博士已来到甲板上,商议如何靠近。
那位红种男人列恩说道:船长是正确的,所有的海洋都有危险。
但至少可以说,这里的海洋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即使这次航行遭遇不幸,我也愿意继续待在新塔克特上,决不返回地球。
你曾经在地球上待过吗?莉迪亚问道。
他点了点头。
我在北极的一个岛上长大,那里是古生物考古地。
不过那里的冰层已经融化,在21世纪遭受过一次大的环境破坏,打那以后就再没有得到恢复。
就算恢复也会拖很长时间。
时间对我来说很宝贵,所以我离开了那里。
多谢真主给了我超级智能,给我打开了星门!莉迪亚来到甲板上,身体倚着栏杆,察看那块巨大的海飘。
它身体的某些部分不时地被海浪托出水面,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
不知是不是皮肤?图·齐里向她走了过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站了一阵子。
然后齐里说道:约翰内斯伯博士要你加入克拉克斯,我们在船上行动之前,他想从近处看看那个东西。
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让克拉克斯沿着它的边缘走一圈,然后再游到它的下面。
我们有摄像机,克拉克斯以前用过。
当然,你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她很快便回到舱里,与克拉克斯融为一体。
他从恒泰号的底部浮了起来,宽大的鳍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一股外星海洋的生疏气味触动了他的——他们的——舌神经。
莉迪亚感到冰凉的海水流过他的——他们的——鳃。
欢迎你。
他说道。
牌子为柳乔特梅尔的摄像机——跟她使用的机型一样好用——由一根绳子拴着沉入水里。
克拉克斯接住。
他拍打了一下翅鳍,他们便从船下游了出去,穿行在阳光照射的水里。
真爽!他欢快地叫道,又拍打了一下鳍,朝着一群透明的小海飘游去。
通过他的眼睛,莉迪亚能看清前后左右上下的动物。
它们像散落的碎玻璃一样飞快逃窜。
一些来不及逃窜的则落入到潜水员克拉克斯的嘴里,然后被他的舌头轻轻地弹吐出来。
好像嘴里闯进飞蠓的感觉,莉迪亚想。
飞蠓是什么动物?我不知道。
它生活在海洋里吗?生活在空中。
莉迪亚回答道。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夏天,在她出生的星球上,她和同伴进入北部林区沼泽地的情景。
当地有一种吸血虫,对人不十分感兴趣。
尽管大家都作了DNA修改,以便能食用当地的蛋白食物。
可能是因为人的气味和当地吸血虫的食物不大一样的缘故吧。
跟吸血虫一样,蠓也是当地的一种昆虫,只是它的名字来自地球。
它们像雾一样布满林区的雨湿地带,朝人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里乱飞。
不伤人不咬人,却给人带来无尽的烦恼。
什么是革命?克拉克斯问道,它跟你那天说的那件事一样吗?先离开一个地方,以后再回去?不太一样。
莉迪亚说道,休假是暂时离开家,家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然后回去。
说得对。
而革命则是要改变自己的家。
我的家不需要改变,很舒适,但我想参观别的地方。
时不时回家看看。
莉迪亚说道。
是的。
克拉克斯说道,放慢了速度。
前面的水变得阴暗起来。
他们已经靠近了海垫。
克拉克斯扭转头,沿着海垫的边缘向前游去。
除了握摄像机的两只触手外,他的触须卷缩着紧紧地护着头。
摄像机已经打开。
莉迪亚看见了照明的灯光。
你是怎么设置的?莉迪亚问道。
用的是小光圈中距离。
我虽然看得很清楚,但机器的分辨率不高。
在海垫下面,海飘蠕动着躯体,有几百条,或者是几千条?别的动物也混杂其中,有长满绒毛的球状水母,还有脉冲式游动的水母。
物种少是低温海洋的一大特点,但这里种类却很多。
克拉克斯说道,我似乎觉得这里的数量比起别的地方来要大得多。
话毕,他游到垫子下面。
起初莉迪亚什么也看不见。
克拉克斯调整自己的瞳孔之后,她便看清了垫子腹部的沟纹。
沟纹是按照一定角度相交的直线,看上去像跳棋的棋盘。
在每两条线交叉的地方,有一簇纤毛在蠕动。
没有别的组织,没有别的颜色,整个动物是清一色的暗灰色。
海飘在他们的身边蠕动,越来越多,还有水母,有的呈球状。
水的味道变得浓烈起来,刺鼻,恶心。
这味道来自海垫吗?莉迪亚问道。
那味道?我想是的。
克拉克斯说道。
我想它不喜欢我们。
你是假定它对气味的好恶跟克拉克斯的一样。
她大脑里的超级智能插嘴道,说不定它是在向你传递友好的信号。
除了味道不好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克拉克斯在它的下面游来游去。
水还是那个味道。
他们突然从海垫腹下游了出来,进入阳光普照的水域,把海垫抛在身后。
克拉克斯朝水面冲去,使劲一拍鳍,跳到空中。
在空中停留了一刹那,觉得阳光灿烂。
接着纵身一跃,钻进海里。
原谅我,让你受惊了,克拉克斯说道,但我必须那么做。
在海垫下面待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有些压抑。
真希望我能潜得深点,游得快点,它释放的气味比死鱼冻鱼还难受。
他们沿着海垫的边缘往回游。
克拉克斯尽量让身体靠近水面,靠近阳光。
难闻的味道渐渐消失,直到游回没有海垫的水域,这一味道才彻底消失。
终于,克拉克斯露出了水面,莉迪亚看见船就在眼前。
再见,她说道。
她取下耳机,发现自己仍在船舱里。
她全身僵硬,衣服已被汗水湿透。
她从床上爬下来去淋浴。
当热水冲在身上时,她想,海垫肯定不高兴他们接近它。
你这样想未免有些轻率。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说。
你真的认为它是友好的喽。
由于受到你和克拉克斯神经系统化学物质的影响,我产生了这种印象:这种动物像蛇一样小气,容易动怒。
你有那样的反应,也许是因为那里光线暗淡,味道难闻。
人是生活在白天的动物,那种味道也不为克拉克斯所喜爱。
莉迪亚把头上打上香波后超级智能才沉默下来。
呵,多好的感觉啊!多香的味道啊!按照传统草药香味制成的合成香波的泡沫流到她的肩上,再流到胸前。
她用清水将泡沫冲洗干净。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又开口了:我刚才用了‘像蛇一样小气’这个短语。
我对你们人类的这一说法很好奇,还查看了《银河百科全书》。
蛇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一种没有脚的爬行动物。
好像不可能生气。
因为生气是一种情绪,而情绪产生于大脑的某个部位,这一部位还没有在爬行动物的大脑里成型。
这仅仅是一个比喻,并非以现代科学为根据。
莉迪亚说道,很快擦干身上。
那是种什么香味?薰衣草。
你怎么知道的?瓶子上的标签。
在你拿起的那一刹那,我就看清了。
打扮完毕,她来到娱乐室。
两位科学家和图·齐里已经在那里了。
我们已经到了海垫的东南角,决定就地过夜。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
莉迪亚点了点头,一边从托盘里拿自己喜欢的食物:泡白菜、泡萝卜、与实验动物合烧的豆腐。
这些实验动物来自海峡鱼类养殖场。
鳕鱼,迪奥普博士说道,就是那种又大又丑、耐寒、几乎被人类灭绝的鱼。
上千年来,每逢礼拜五,欧洲人都要吃它。
现在,我们正试图改变它,让它在这里生存。
莉迪亚吃了一块鱼豆腐糕。
味道还不错。
科学家们告退了,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莉迪亚还没从疲劳中恢复,仍留在娱乐室里,与图·齐里聊天。
天黑了才开晚饭。
他们正坐着吃加了香料的馄饨时,灯突然熄了。
莉迪亚听了听发动机。
全都停止了转动。
杰斯·邦贝嘴里骂着离开了餐室。
灯又亮了,但很昏暗。
发动机仍然没有声音。
杰斯·邦贝走了回来。
这是应急发动机。
船上的发动机太热了。
你知道,我们用水给它降温,但怎么也降不下来。
克拉克斯已经拿着灯去了船底,看是不是进水管出了问题。
要我也去吗?杰斯摇了摇头。
这是修理问题,我只需一部普通步话机,就能指挥他进行水下的一切操作。
几个人跟着杰斯走了出去。
其余的人留在那里,做着各种猜测。
灯光仍很昏暗,发动机没有声音。
莉迪亚草草吃完饭,来到甲板上。
天空布满乌云,大海一片黑暗。
只有维修灯的光芒从船舷边的水下透出来。
莉迪亚朝海垫的方向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
水下传来报告。
图·齐里走过来说道,进水管被海飘阻塞了。
没有上千条,也有几百条。
克拉克斯得把它们一条一条拽出来,然后用钢筋网封住进水管。
以前那里没有东西吗?管子口的遮挡物?有,显然不够牢固。
一些船员说这是个警告。
海垫要我们离开。
约翰内斯伯博士却说海垫没有提要求的能力。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莉迪亚听见了船的引擎声。
克拉克斯已经下班休息了。
她是在娱乐室里听说的。
在浅水区,如果海洋的底部光滑舒适,他就睡在海底。
图·齐里说道,在深水区,他就飘浮着睡在海面。
天空仍然乌云密布,还起了风,夹杂着水泡的海浪形成条条白线。
即使这样,两位博上仍然没等克拉克斯回来就去察看海垫。
他们乘一艘充气汽艇出发了。
汽艇由一位船员驾驶,破浪前行,浪花飞溅。
一点也不好玩,莉迪亚想。
中午时分,他们回来了。
约翰内斯伯博士的早餐掉进水里去了。
迪奥普博士下汽艇时说,太有意思了!水飘紧紧地围住我们的汽艇,它们紧贴着水面,虽说有起伏的波浪和泡沫,但还是看得非常清楚。
约翰内斯伯博士胃里的早餐一吐入水中,它们全都消逝了。
全部,哪怕隔得很远。
不知是约翰内斯伯博士胃里的酶的缘故,还是炒鸡蛋的缘故。
水飘的确有反应,速度还很快。
迪奥普博士叉开两腿,在摇晃的船上站稳,仰着头,脸上的表情轻松偷快。
真是一位好船员。
莉迪亚想道,可自己不是。
我认为海垫并不聪明,海飘就更差了。
但似乎的确能交流,这两种生物好像是共生的。
约翰内斯伯博士也上了船,黑色的皮肤变成了暗灰。
我们必须使用克拉克斯,他可以钻进浪里。
杜卢斯小姐,如果你愿意,我想让你和他一道去。
莉迪亚点头表示同意。
下午晚些时候,克拉克斯跃出水面。
乌云滚滚而来:比早晨更低、更浓、更黑。
邦贝船长判断,一场风暴很快就会从西南方向袭来。
希望风暴来临的时候,发动机不会出现问题,我可是再也折腾不起了。
但愿新换的钢筋网能够挡住海飘,否则,我们必须离开它们。
在取到标本前不能离开。
约翰内斯伯博士坚定地说。
邦贝船长紧紧蹙着眉头。
给杜卢斯小姐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离开。
莉迪亚戴上耳机,又一次来到了水下。
克拉克斯说:我昨天晚上干得很卖劲,把全部海飘从进水管里弄了出来。
都是些不能吃的东西,我的觉也睡得不好。
是什么原因呢?我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海洋里,一百光年以内一个亲戚都没有。
你是说,他们要我把一台锋利的仪器送到海垫底下。
就几个小时的时间。
莉迪亚回答道,然后船长就带我们离开。
啊,太好了。
一个仪器箱从一根绳子上吊了下来。
克拉克斯将它打开后便游开了。
他们头顶的海面像一块破损的玻璃,只有少量光线透进来。
克拉克斯所处的水域又暗又浑浊。
莉迪亚似乎能够感到风暴已经来临,但这不可能。
也许是克拉克斯能感觉到。
她觉得这种本事实在难以理解。
靠近海垫时,克拉克斯停了下来。
他打开仪器箱,把一台带有很多管子的大注射器取了出来。
我决定游到垫子底下,多待一段时间,直到想离开为止。
然后就掉头,在出来的路上提取标本。
为什么?莉迪亚问道。
如果我会让它发脾气,最好让它在我离开的时候发作。
他向前划去,用一部分触须握着注射器,另一只带钩子的触手死死抓住仪器箱的手柄。
它一定掉不了,莉迪亚想道。
那些钩子长着像黑曜石般的发亮的倒刺,足有十厘米长。
你有钟吗?莉迪亚问自己脑子里的超级智能。
有好几个。
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告诉我。
跟以前一样,水里充满了生命。
这次没有看见水母,但海飘却缠绕在一起。
球状动物,有的抱成团,有的连成串。
只有那些长着纤毛的细小海垫在独自游行,速度快得像箭,让莉迪亚十分吃惊。
它们永不停息,好像在作布朗运动。
在游进海垫腹下的瞬间,光亮突然消失。
潜水员克拉克斯的视力很好,但莉迪亚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他停了下来,打开仪器。
一样东西露了出来,不一会儿,一束蓝白色的光线射了出来。
连杆上有一台摄像机和一盏照明灯,它们是连在一起的。
你们人类真是心灵手巧!制作了那么多工具!你们没有灵巧的触手,这一定是对这种缺陷的补偿。
他晃动着照明灯,许多碟状海垫像游移的细小飞碟一样飞来飞去。
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团球状物,晶莹剔透,像玻璃一样闪光。
潜水员克拉克斯摇动了一下连杆,把照明灯对准海垫的腹部。
一切都仍然是老样子,没什么新发现。
克拉克斯继续向前游去。
人类时间一小时已经过去。
莉迪亚头脑中的超级智能通报道。
莉迪亚把这一消息向克拉克斯重播了一遍。
我的超级智能已经告诉我了。
我们将从这里开始。
他长着刺毛的触须紧紧握着固定照明灯的连杆,把它举了起来,照着海垫。
然后用触手将注射器调整好。
三只手,真是方便!实际上,不止三只。
克拉克斯说道,把针推了进去。
黑色的液体慢慢流进注射器的管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呈棕红色,显然比血还浓。
管子满了后,克拉克斯把针拔了出来。
起初海垫没有什么反应,接着便颤动起来。
颤动越来越厉害,像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颤动波及海垫的沟纹时,沟纹的形状完全变了,变得越来越复杂。
它已经有所感觉了。
克拉克斯说着,游到垫子的边缘。
在那里停留一会后,他又拧了一下注射器,又一根针跳了出来,连接它的是另一根管子。
他将它举起来,对准海垫,用力一推,针轻易地钻了进去。
针接触的地方轻轻地抬了一下,像是竭力躲避。
它有学习能力,克拉克斯说道,而且学会的东西可以从身体的一个区传到另一个区。
真有意思!他把针推进去了些。
针抽出之后,海垫又颤抖起来。
他们继续前进。
克拉克斯从中间开始的做法是对的,莉迪亚想道。
这里的环境令人毛骨悚然:顶上的海垫像一个巨大的盖子,水黑咕隆咚的,充满怪味。
到了这里就想见到光亮,哪怕是朦胧的光亮。
克拉克斯又停了下来,拧出注射器,又一次将它推进海垫的身体。
第三根针管装满了。
针管抽出时,海垫颤抖得几乎抽搐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克拉克斯说道,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游进海底深渊那次糟。
那次我碰上了一头比我大一倍的深水怪物,它不声不响,全身闪着绿光。
他第四次停了下来。
摆弄注射器时,那些碟状海垫爬上了他的触须。
他使劲抖动,抖不掉。
他来回甩动触须,它们仍然紧紧吸附在上面。
越来越多的碟状小海垫吸附在他的皮肤和鳍上。
莉迪亚感到一阵刺痛。
操蛋。
克拉克斯说道,下潜到了深水区。
克拉克斯还能够快速游动,这毫无问题。
当他下潜的时候,刺骨的冷水不断袭来。
他使劲拍打着翅鳍,脑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叫。
是什么?是害怕的呻吟,还是给自己鼓劲?刺痛变得烧灼似的疼痛。
莉迪亚突然扯下耳机,朝舱外跑去。
海垫开始攻击了。
她向遇见的第一个人说道。
那人是列恩。
我警告过船长,还有那些科学家,但他们听了吗?她很快报告了船长杰斯·邦贝。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船长说道。
不能丢下克拉克斯离开。
邦贝使劲摇头。
不能再等了。
莉迪亚停了一会儿,道:我的超级智能说等一等。
我没有说!那就这样。
迪奥普博士说道,不能惹火超级智能,随便哪个人或者哪颗行星都不行。
我把吊索准备好。
什么吊索?莉迪亚不解地问道。
克拉克斯离开水里也能活一段时间。
迪奥普博士说道,显然目前他在水下不安全,我得看看他伤到了什么地方。
需要帮助吗?迪奥普把莉迪亚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周身都是汗,显然很紧张。
镇静。
我们可能还需要和克拉克斯对话。
她来到甲板上。
天空一片灰暗。
海浪越来越大,滚滚的海浪中翻滚着白沫。
但是我的确应该。
她大脑中的超级智能说道。
应该什么?应该告诉邦贝船长等一等。
克拉克斯很特别,很宝贵。
再说,他体内也植入了超级智能,我们超级智能不轻易放弃同伴。
耳机像颈圈一样锁在莉迪亚的脖子上。
她将它打开,戴在头上。
一片黑暗。
海水刺骨。
阵阵作痛。
回来啦?克拉克斯说道,猛烈地拍打着翅鳍。
他再没有往深处潜游,而是朝南向恒泰号科考船游去。
他的——他们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给他讲了迪奥普博士的打算。
很好。
他说道。
莉迪亚和他一道从黑色的深海中来到有灰暗光线的区域。
当他游向恒泰号科考船时,她又取下了耳机。
很好。
迪奥普博士说道,我需要和他交谈。
说着戴上了她自己的无线耳机。
船员们把吊索降到水能够淹到的地方,下面就是克拉克斯苍门巨大身体,一块块暗红色的碟状海垫像痘疮一样吸附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吊索又降低了一点。
他使尽力气钻了进来,看得出他很疲惫。
吊索升了起来。
他的触手仍然紧紧握着注射器和带照明灯的摄像头,另一只长钩子的触手还提着装仪器的箱子,其余的触须抓着吊索的绳子。
莉迪亚知道,他害怕掉进海里。
吊索升了起来,升过头顶,然后慢漫落在甲板上。
克拉克斯那长而光滑的身体躺在甲板上,给人一种奇特的脆弱感。
他松开触手,把注射器和灯杆放在甲板上。
图·齐里把它们提出来,再把它们与箱子分开。
两位博士带着小刀和急救箱,从上层降到甲板上。
好了。
杰斯·邦贝说道,我们马上撤。
她走了出去。
两位博士蹲下,开始分开那些吸附在克拉克斯身上的盘状海垫。
把它们剥开煞是费劲。
分开后留下来的是一块块蓝绿色的圆痕。
我怀疑这是一种毒素。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它已经与酶结合,开始化掉克拉克斯的皮肤组织。
蓝绿色就是克拉克斯的血色。
这些碟状海垫已经吸食了他的表层皮肤。
潜水员克拉克斯巨大的眼睛眨了眨。
难道迪奥普把这一信息传给了他?碟状物被一一剥离下来,放进标本瓶。
迪奥普在伤痕上抹上药膏。
他能在水外待多长时间?莉迪亚问道。
几小时。
约翰内斯伯博士答道,但得让他的身体保持湿润。
他像我们老家的头足动物,是一种了不起的动物。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在他的油船上养了一只章鱼。
它打开盖子,爬了出来,爬进了那人的阅览室。
当那人发现它的时候,它正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书页翻得飞快。
你是在说笑话吧。
莉迪亚说道。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不过我是在一个旧资料库中发现的,里面都是来自地球的资料。
无论如何,这表明头足动物能够在水外存活一段时间,也许不会长到读完一整本书,但完全可以长到把书架上的书翻腾一遍。
约翰内斯伯博士有幽默感吗?不像啊。
船开动了,开始掉头。
两位博士已将全部碟状物剥离,一位船员用软管把克拉克斯冲洗了一遍。
莉迪亚戴上耳机。
你好吗?她问道。
又生气又难受。
她能说什么呢?她朝他走去,然后跪下,把手伸了出去。
他的一只触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
他的皮肤很有弹性,指头显然没有骨头,但却很有劲。
她现在似乎还能够感受到他的力气。
星际旅行可真不容易啊!潜水员克拉克斯说道。
她待在他身旁,直到全身湿透发颤为止。
她向他道了歉后站了起来。
船已经掉转头,正朝着布满灰绿色积雨云的西南方向开去。
突然间,引擎的声音小了下去。
邦贝船长来到甲板上,一脸怒气。
发动机又过热了。
那些该死的海飘肯定钻进了钢筋网。
现在鱿鱼帮不了我们的忙,我们只有向水里撒驱逐剂,然后派人类潜水员下去处理了。
莉迪亚来到下面的舱里,换了衣服。
不亲眼目睹这戏剧性的一幕确实很遗憾,但身体的低温对她的健康又是个威胁。
她回来时,驱逐剂已经撒进海里,潜水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共两人,身着黑色紧身潜水服。
他们的面罩看上去与普通面罩不同,背上背着氧气袋,好像所去的地方是一个真空地带。
我们觉得人工鳃不保险。
迪奥普博士说道,也许不能滤净所有毒物。
因此,两位小伙子带了氧气。
安全要紧,以免遗憾。
什么毒物?莉迪亚有些不解。
那些碟状物在克拉克斯身上使用了一种东西,潜水员带的枪能够发射一种毒素制服它。
过去收集标本时我们也用过这种枪。
能杀伤本地生命,对人类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会产生不良反应。
她说话的时候,潜水员们已经拿起射毒枪,啪啪地走到栏杆边,翻了出去。
他们带了无线电装置。
迪奥普说道,面罩的可视范围比克拉克斯的可视范围还宽。
他们应该没有问题。
莉迪亚感到一滴水落到脸上。
下雨了。
迪奥普道,暴风雨已经来临。
正如威廉·莎士比亚——欧洲最著名的戏剧大师——所说的那样:祸不单行。
说得对。
莉迪亚说道。
雨点越来越密,他们躲进娱乐室。
杰斯·邦贝在那里放了台无线电接收机。
消息不断地从潜水员那里传来。
这次进水管是被一团半透明的东西堵住了,显然它想收缩身体挤进钢筋保护网。
潜水员们会把它拽出来。
请帮帮忙,抓只样品回来。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
杰斯·邦贝怒视着他,但还是向潜水员们传达了他的指示。
与此同时,两位潜水员一边工作,一边交谈。
他们周围布满了软体动物。
多像用过的避孕套呵!其中一位说道。
约翰内斯伯博士张了张嘴。
船长又瞪了他一眼,道:你们最好把它们抓一只回来。
好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
现在是大雨倾盆,头顶黑压压的,海面上布满了泡沫。
船越来越颠簸,使人头晕眼花。
莉迪亚回到甲板上。
图·齐里和克拉克斯还在那里。
好多的水啊,我都能呼吸了。
很快,迪奥普博士也走了过来。
潜水员报告说阻塞已经排除。
周围的水变得很清,显然是驱逐剂起了作用。
他们很快就能够把进水管清理干净。
太好了,莉迪亚想。
她看着远处,泡沫形成的条条白线布满了整个海面,与其说是蓝色的海洋,还不如说是白色的大海。
一个浪头把船抬高,那块大海垫在风雨中朦胧可辨。
驱逐剂是什么?莉迪亚问道。
鸡蛋末。
厨师说撒下足够的量准行,于是我们准备了许多,真值得一试。
如果鸡蛋不能将它们赶走,我们就用毒素。
莉迪亚大笑起来。
潜水员们在船员的帮助下回到甲板上。
在颠簸的情况下把故障排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过多久,引擎启动了,她又回到舱里,换上另一套干衣服。
会不会晕船呕吐?当恒泰号左右颠簸的时候,她有些拿不准了。
也许最好在舱里待一会儿。
她躺下来,感受着船的晃动。
颠簸越来越厉害。
船上吱吱嘎嘎响成一片,却辨别不出发动机的声音。
她抓起耳机向舱外跑去,几次撞到过道的墙壁上,爬通往上层甲板和娱乐室的楼梯时还险些摔下来。
发动机又怎么了?一踏进娱乐室她就问道。
螺旋桨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船长说那东西很大,它在拽我们,那该死的发动机又开始过热了。
是不是海飘越来越多?莉迪亚问道。
不知道。
约翰内斯伯博士沉重地说。
莉迪亚赶紧戴上耳机。
我已经受够了。
克拉克斯说道,如果要死,我宁愿死在水里。
他把所有的触须缠绕在船的栏杆上,把自己的身体拉起来,头悬在水面上。
他让宽大壮实的鳍支撑着身体,稍事休息,然后触手猛一拽,身子向前一冲,一头跃进布满白色泡沫的海水中。
莉迪亚感觉和他一起跃入水中。
一到水里,他的鳍立即划动,以避开湍流。
在船的尾部有一大团拧在一起的东西,在朦胧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克拉克斯使劲眨着眼睛。
是一团海飘,一条挨一条附在船的螺旋桨上。
不是他们以前见过的较小的那种,它们有十米长一米宽。
看上去有些不妙。
克拉克斯说道,游得靠近些。
他游得很慢,十分提防,怒气冲冲。
显然,他不希望自己产生害怕的感觉。
我讨厌害怕的感觉。
那可不是我一贯的感觉。
我是猎食动物,处在食物链的顶层,除了别的比我大的同类外,我是不怕任何动物的。
进水管在螺旋桨的前面。
克拉克斯接近螺旋桨的时候,莉迪亚看见了别的海飘。
它们比起船尾的海飘来要小得多。
在昏暗的光线下,莉迪亚所能分辨的是,那些海飘已经把进水管上的钢筋网堵上了。
它们是想钻进去呢?还是不让水流进去?没有大脑的动物怎么会有意图?克拉克斯突然停了下来,调整着视线,船底下似乎有光闪动。
就在这时,几条海飘掉了下来。
它们的身体一不,它们的皮肤——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漂浮在水上。
显然它们体内的某种东西没有了。
莉迪亚想,海飘在钻钢筋网的时候将体内的器官吐了出来,堵死了钢筋网。
莉迪亚把耳机取了下来。
她不知将耳机取下来多少次了。
她头皮下埋插座的地方经常疼痛。
一有疼痛,头就发晕。
看来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不完美的。
是海飘,不能施毒,克拉克斯离它们很近。
用鸡蛋。
刚走过来的迪奥普博士说道。
叫他离开那里,约翰内斯伯博士说道,说不定还得施毒。
她向他发出了指令。
我太高兴了。
克拉克斯说着,一溜烟游走了。
随后莉迪亚又把耳机取了下来。
接着发生了许多事情:船不停地颠簸,船员们在泼鸡蛋的时候摔倒在积水的甲板上。
先是鸡蛋,然后倒下毒药。
他们全都穿上了救生衣。
形势十分严峻。
莉迪亚抬起摄像机,从娱乐室布满雨水的窗户向外拍摄:甲板上人影模糊,甲板外波涛汹涌。
尽管她不是什么专家,但船这个晃法,肯定是出了问题。
她没有理由不害怕。
她的确有些害怕。
她既不是科学家又不是船员,除了工作之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录像的效果如何,她心中没底,但却坚持不断地摄录。
一位船员喊道:船长下令救生艇作好准备。
船会沉吗?莉迪亚问道,不相信如此先进的时代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船的动力快没了,那些该死的海飘像锚一样,紧紧抓住我们不放。
我们再也经不起风暴的袭击了。
我要是打赌的话,一定会把赌注押在船会翻上。
最好动作快点,上救生艇再说。
接下来莉迪亚知道的事情是:她在甲板上,雨水浸湿了全身,正爬进一台大型的白色物体。
里面有很多座位。
她在一个座位上坐下。
座椅自动调整,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躺在滑湿的塑料摇篮里。
迪奥普博士和图·齐里与另外两位船员也进来了。
他们的顶上固定着一块顶棚。
顶棚图案呈条纹状,由一层不透明的暗灰色塑料条交错压制而成。
座位上伸出了安全带,她随即把它系上。
看来我们动不了了。
一位船员说道。
莉迪亚没有见过这人:一位墨蓝色皮肤的女子,长着一头直挺挺的墨蓝色头发。
救生艇从甲板上升了起来,有些摇晃。
莉迪亚抬起头,发现顶上的塑料条纹上已经沾满了雨水。
她还看见了一个三角形状的东西:船的起重机。
它正在将他们吊起来,摇摇晃晃地把他们送到海的上方。
起重机一松手,阿弥陀佛!救生艇溅落在海面上。
艇在海面上行驶了一阵子,一个大浪袭来,艇被掀翻了。
图·齐里惊叫道:啊,天呀!请镇静。
另一位男船员道。
救生艇沿着轴心滚了一周,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莉迪亚朝窗外看去,只看见一片灰绿色的大海。
大船肯定在附近。
但在那儿呢?女船员说道:这艇是密封的,重心在船底,也就是说船翻后,会自己恢复。
刚才你们已经看到了。
船顶是一层具有吸收作用的护板,它吸收空气,不吸收水分。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应急的氧气、能用几天的饮水、一套脱盐设备、食物、医疗设备,还有一台从救生艇启动后便不间断地播报我们位置的电台,以及——她手动了一下,艇两边的灯亮了起来,现在就是等着暴风雨过去。
约翰内斯伯博士在哪?迪奥普问道。
我想,在另一艘救生艇里。
男船员答道。
你们只有两艘救生艇吗?莉迪亚问道,竭力回忆船上究竟有多少船员。
我们只用了两艘,大多数船员和船长一道待在船上。
他们要与舰同沉?莉迪亚震惊了。
他们正在关闭舱壁,保证一切都固定好了。
恒泰号是一艘极其昂贵的船,在五十光年的范围内找不到比它更好的船了。
杰斯想将它保住,而且保住的可能性极大。
现在已不再是二十世纪了,像恒泰号这样的船不会沉没,除非船体被某样东西破坏。
这里不会撞上任何东西,它一定能抗住风暴。
既然如此,为什么把我们赶上救生船?图·齐里问道。
以防不测和意外。
在这种情况下,杰斯不想有科学家在船上碍手碍脚。
为什么列恩会那样惊慌?莉迪亚问道,尽量不理睬救生艇的颠簸。
女船员笑了起来。
列恩来自地球,害怕灾难。
几个世纪以来,地球上的人民饱经灾难。
那些白痴们相互转告,说发生灾难是正常的事情。
地球人对灾难的态度是‘除了苦笑忍受,别无选择’。
不知他们为什么还要生活在那个苦难的星球上?其余的人都来自别的星球,谢天谢地!我们相信只要行动,就有希望。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莉迪亚问道。
拉吉特。
男船员答道。
他的肤色棕红,五官端正,有着一双美丽的黑色眼睛。
女船员微笑着答道:我叫拉莫娜,是父母根据拉莫娜·佩泰尔的名字取的。
我一直想和您说话,但一直没有机会。
那个拉莫娜·佩泰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得先了解了解克拉克斯的情况。
莉迪亚说道。
她让头和脖子离开靠背,戴上耳机。
他正在黑咕隆咚的深水里。
通过他的眼睛,莉迪亚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冰冷的水从他的嘴和鳃里穿过,味道略显苦涩。
他快速地划动着翅鳍。
你去哪儿?她问道。
东边。
离开海垫。
船好吗?他们把我和科学家们放到了救生艇上。
莉迪亚说道,大多数船员留在船上保护恒泰号。
你们有危险吗?显然没有。
但艇上有一个人想知道拉莫娜·佩泰尔的事情。
谁?此刻,莉迪亚发现自己简直爱上了克拉克斯。
一位智慧生命,却从未看过《丰收的星球》,也对这个三维节目毫无兴趣!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克拉克斯说道,我喜欢有二十米长,长着触须和鳍的女人。
他沉默了一会,继续在黑暗中游行。
我已经决定回家了。
我知道以后会厌倦。
但眼下,我想有个安全环境,不要时时冒出危险来。
莉迪亚的意识又回到了救生艇上。
有人已将食物打开:有混合食品、饼干和水。
无线电接收机开着,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收到。
拉吉特不耐烦地说道。
你又回到了我们中间,拉莫娜对莉迪亚说道,给我讲讲佩泰尔小姐的事吧。
公司的宗旨就是替明星们撒谎,除非事实让人愉快。
莉迪亚向她描述了一位热诚周到,把毕生精力贡献给了艺术和热爱她的观众和妇女。
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丈夫?拉吉特问道。
拉莫娜太容易冲动,莉迪亚说道,或许是过分热情的缘故。
告诉我你和克拉克斯在船下看到了什么?迪奥普博士终于问道。
莉迪亚把成团的大海飘和吐出脏器阻塞进水管的小海飘的情况给他讲述了一遍。
这太有意思了,这是有计划的集体行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的生命有智慧,尽管这个星球上没有一种动物有我们所了解的神经系统。
显然,它们可以通过结构复杂的分子细胞传递信息,不需要神经细胞。
她说得对,莉迪亚的超级智能道,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人类的殖民星球,如果一个星球本来存在智慧生命,我们是不会允许外来的智慧生命闯入这个星球的。
我们应该在科学家和克拉克斯这样的居民的帮助下,对本地生命进行重新研究。
它们有智慧吗?或者仅仅是海垫有智慧?有没有可能和它们交流?它们愿意融入智慧生命的大家庭中来吗?——目前还无法加以肯定。
唉,我算什么,怎么能回答这么重大的问题?过了一会儿,莉迪亚勉强睡着了。
醒来时,艇内的灯已经熄灭。
她感到一股热气从地板上冒了起来,船没有刚才摇晃得那么厉害。
是风暴过去了吗?她从一块透明的塑料护条往外看,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等等!头顶的天空已经亮起来了。
新塔克特气体巨行星的光线从薄薄的云层中射了出来。
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火红的太阳露出水面,波涛汹涌的海面照得通红。
不难想像,当一个人置身小艇,看到的大浪有多么壮观。
太阳升高后便钻进了云里。
他们几乎全天在乌云笼罩的大海上颠簸。
黄昏时分,拉吉特才与海上空中救援服务中心取得联系。
看来只有明天才能来救你们了。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
科考船怎么样了?拉吉特问道。
还能勉强浮在水面上。
她已经倾斜,海飘们爬到了上面。
总之,杰斯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船外探测器多半丢失了,气得像一只落水的野猫。
天黑后云层张开了一条缝,主星几乎露了出来,将一缕金色的光芒撒在海面上。
多么美丽的景色啊!伴随天气的变化,顶棚上不透明塑料条纹的颜色也在改变。
它现在的感觉更有弹性,没有原来那么硬那么冷。
莉迪亚几乎可以肯定,有空气从塑料条中透进来。
难道是她闻到了盐水的味道?在一艘没有像样的应急厕所的小艇上,是很难将盐水味和其他味道区别开的。
她接通了克拉克斯,他仍朝着东方游动,只是贴着海面。
接着,她便休息了。
早晨,天空澄澈,海水碧绿,但仍翻滚着白色的浪花。
中午时分,一架直升机徐徐地降了下来,吊起他们的救生艇,吊进一间大的隔舱。
隔舱门一关上,就有人来打开了顶棚。
味道真臭!一位空中海上救援队员说道。
我要写一份改进救生艇卫生设施的报告。
拉莫娜一边说,一边从艇里爬出来。
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跟在后面的拉吉特道,科考船怎样?另一艘救生艇也好吧?另一艘救生艇已经收回,从报告上看,他们的经历比你们糟。
约翰内斯伯博士算不上一位好水手。
迪奥普博士道。
说得对,救援队员说道,科考船被海飘包了饺子,我们正琢磨怎样才能将她解救出来。
莉迪亚四肢僵硬地从救生艇里钻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图·齐里。
直升机的隔舱很冷,散发出金属和油的气味。
安全了,莉迪亚想到。
机器的气味和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突然间,她跟克拉克斯一样,产生了回家的念头。
当然,她不可能回去。
当初她被释放的条件是承认自己在出生的那个星球上是永不受欢迎的人。
一想到这些,她禁不住掉下泪来。
有人给了她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她接过来喝了一口。
直升机向东飞过了一片阳光普照的海域。
傍晚时分,她回到了新塔克特镇,在下榻的旅馆冲了淋浴,换上干净的衣服,戴上还留在那里的耳机。
什么信号也没有,可能是离克拉克斯太远。
真是糟透了,莉迪亚想道,爬上床去。
也许应该打个电话,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过,上次与克拉克斯联络的时候,他似乎很好。
现在她太——太疲倦了。
第二天早晨,她在旅馆的餐厅里找到了迪奥普博士。
有消息吗?她问道。
克拉克斯没事。
空中救援人员看见他跃出水面,跟他取得了联系。
恒泰仍然被海飘所围困。
他们可能会使用汽油弹。
那些东西太讨厌了,不过——我不赞成。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说道。
我的超级智能不赞成。
莉迪亚道,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伸出手去拿烤面包和柠檬酱。
柠檬酱是一种天然食品,色黑味苦,是来自英国这个岛国的流亡人士用塞维利亚柑橘制成的。
莉迪亚是通过果酱瓶上的标签知道这一切的。
我们希望所有超级智能提出正式的反对意见,但是它们没有,因此,汽油弹即将投放。
船很宝贵,按照传统,船员的生命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
人类的殖民地肯定会迁走。
莉迪亚一边转述超级智能的这句话,一边把柠檬酱涂在浸满黄油的面包上。
简单的享受是最舒服的享受。
是的。
迪奥普博士说道。
海垫是智慧生命。
莉迪亚道。
是的,几乎可以肯定,而且不怀好意。
也许,我们最终能够找到和它们交流的方法。
但眼下,我们——以及我们的同志——没有时间了。
任何决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杜卢斯小姐,完美的决定只有在《丰收的星球》的剧情中才能找到。
莉迪亚咬了一口面包。
融化的黄油,味道好极了,伴着柠檬酱的甜酸味,真是绝配。
但想到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和博士谈论凝固汽油弹,不免觉得有些内疚。
迪奥普博士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
莉迪亚却觉得,他是在看她大脑里的超级智能。
别以为我们这样做很轻松,只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救船办法了。
我们认为这种型号的汽油弹不会致命,虽然它会给人们带来痛苦。
但如果真的致命,这个,我宁愿死去的是海飘,而不是我的朋友。
莉迪亚吃完了面包,味道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甜美。
那天是在休息和在新塔克特镇的漫步中度过的。
莉迪亚把海港、周嗣的山、摆动的渔船和如画的临街建筑都拍了下来。
岛上的火山仍然冒着黑烟,巨大的烟柱在午后的天空中清晰可见,烟柱的边缘呈现出浅红和淡黄色。
太阳下山时,她不知不觉来到了防波堤边。
堤坝由碎石砌成,坝顶是一条天然沥青铺成的道路。
小孩子们骑着自行车在上面来回奔驰,不时地从她身边飕飕擦过。
跟宇宙各地的大多数人类成员一样,他们的肤色是黑色。
一个男孩扎着一条棕色的辫子,一个女孩蓄着一头拳曲、像火焰一样的橘黄色短发。
其余的人长着直直的黑发,自然飘逸。
一群典型的孩子,在一个典型的人类殖民地玩耍,而这个殖民地却即将消亡。
别那么悲观。
她脑子里的超级智能说道,宇宙中到处是可以居住的星球,这些人会找到另一个美好的居住地方。
你没有家的概念,对吗?莉迪亚问道。
没有。
第二天一早,迪奥普博士宣布汽油弹施放成功。
被炸的海飘,皮肤全被烧焦了,统统掉进了大海。
听起来真让人恶心。
莉迪亚说道。
是的,迪奥普博士回答,我们使用的是一种改装过的汽油弹,我好像给你讲过。
不像普通凝固汽油弹那么可怕,但还是很可怕。
你们怎么在这个星球上也有炸药之类的东西?宇宙并不安全,杜卢斯小姐。
只有傻瓜在星际旅行时才不带武器。
邦贝船长留守在船上,大多数的船员正送往这里。
轮船跟着返航。
克拉克斯呢?莉迪亚问道。
他将在船员之后,但先于轮船到达。
据海上救援队的人说,海垫完全消失了。
我怀疑那些大的海飘就是它的碎片。
它分成小片来袭击恒泰号科考船。
那天傍晚,她试着接通了耳机,找到了克拉克斯。
他肯定贴着水面游动。
水色蓝茵茵的,透明无色的球状水母漂浮在他的周围,像圣诞树上掉下来的装饰品。
你好吗?莉迪亚问道。
小海垫贴上来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
我想,要是睡着了,我一定会做噩梦。
但我决定到达新塔克特镇后再睡。
她一直伴随他游到水色暗下来。
光线变弱后,球状水母开始发光,别的动物也变成了黄色的光点,在克拉克斯的周围舞蹈。
好小好小的水飘啊,他说道,几乎完全是透明的,要是它们不发光,几乎看不见。
它们攻击你了吗?莉迪亚问道。
本地生物?没有。
它们肯定是通过释放在水中的化学物质传递信息。
这些化学物质显然传不太远。
你还打算回家吗?是的。
我想跟别的潜水员一道游泳,想寻找一位粗壮健康、迷人聪慧的女子并向她求婚。
你会留下来吗?我必须留下,因为我没有回去的钱。
这次经历过后,我不敢保证是否还愿意为科学家们工作。
她把耳机从头上拉下来,在黑暗中躺了好一阵子,想着克拉克斯。
一个人类女子爱上一条十五米长、长着鳃和触须的异类,这既不可能,又滑稽可笑。
她的感情不可能是爱情,而是别的:共同战斗中的同志之爱,危险过后的喜悦。
但是,如果自己能变成一条雌性的潜水员——哪怕是一会儿,并非终生,她决不会放过尝试的机会。
第二天,大多数船员都回来了,个个筋疲力尽。
待他们清洗过后,莉迪亚和几个人来到海边酒店。
时间是下午三四点种。
渔船都已出港,空荡的港口里,只有一艘小帆船在水面上摇晃。
列恩和他们的人坐在一块。
他一口气喝下一杯跟他的肤色一样的棕红色烈性啤酒,接着又要了一杯。
味道比我想像的好,他说,海垫化整为零来攻击我们,你们听说了吗?莉迪亚点了点头。
那些零碎的东西,也就是海飘,显然缺乏某种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使垫子攻击我们。
缺乏的是智力?愤怒?还是记仇?——总之,这是救援队讲的,跟他们一道的还有一位海洋生物学家。
汽油弹袭击的一瞬间,海飘全都溜走了,滑落到海洋里游走了。
海垫化整为零后缺少了什么?莉迪亚有些纳闷。
是记忆?计划的能力?还是怨恨?它们还能重新构成垫子吗?如果能,垫子会记仇吗?知道自己的失败吗?这是没有证据的猜测。
她的超级智能说道。
确实是猜测。
船员们描述了恒泰号内部的情况。
海飘将船裹住后,船翻倒过来,倾斜着困在水里。
有几处开始渗水,但没有危险。
一些没有固定好的东西滑下来摔坏了,损失不是很大。
我们不知道会网多久,列恩说,船长开始储存能量。
不知我说得准不准确。
你们跟地球上的英国人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当时船上走廊和房间的光线都调暗了,暖和的空气几乎静止不动。
大家只能吃未加热的干粮,除了倾听海飘撞击船体的声音之外无事可作。
幸好结果还不错。
另一个船员终于说道,可这里的政府认为超级智能会命令大家离开这个星球。
这可不算什么好结果。
莉迪亚又来到防波堤上散步。
又是日落的时候,小孩们骑着自行车飕飕地来回奔驰,海洋里泛着白浪。
在不远的地方,克拉克斯一跃而起,庞大的身躯露出水面,张开的鳍像翅膀一样。
畦!哇!一个小孩惊呼道。
莉迪亚戴上耳机,告诉他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向下爬过防波堤的碎石,在水边站住。
他很快游到她面前,长长的灰色身躯紧挨着水面划动。
她听见身后的防波堤上,小孩子们发出激动的尖叫声。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海水在他的背上荡漾。
他轻微地扇动着鳍的边缘,触须卷缩在嘴巴周同。
他的前眼深情地凝视着她。
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怪异弱小的异类形象。
在看自己的同时,她也看着他。
这么近,她能看清小海垫们给他留下的伤痕,仍然是圆点,但已变成深绿色,伤处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种样子。
他的全身和鳍上都布满了这种伤痕。
救援队的人说我应该去海湾渔场,那里有生物学家,可以为我治伤。
莉迪亚,我想先和你道别。
他把一只触手伸开,送到她面前。
莉迪亚把它抓住。
那只湿漉漉、冷冰冰、软乎乎的触手也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感受着他大脑中的感情:疲惫、孤独、体贴。
你们潜水员都会做这个动作吗?她问道。
缠绕触手吗?当然啦,我们是触觉类动物。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用触手缠摸异族。
如果你在家乡待腻了,跟我联系。
她对他说。
我去给《丰收的星球》说说,他们可能会雇用你。
我想你们的演员都是人类或类人族。
基本上是这样,莉迪亚在脑子里说道。
但这家公司知道,银河系中充满了多种智慧生命。
如果只使用人类,他们节目中的银河系就不完全。
因此,他们也会雇用一些非人类演员。
也许你可以从表演坏蛋开始。
我,我从来都是不偏不依正着身子向前游动的。
过了一会,莉迪亚才明白过来,纠正他说:我,我从来都是正直诚实的。
他的脑子里一点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意思。
她怀疑他在开玩笑。
等我在家乡待腻了,克拉克斯道,我会考虑到你的节目里演出的。
她拉着克拉克斯的手,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
几个小孩终于走了下来。
它会和我们握手吗?橘红色短发的女孩问道。
克拉克斯是男性,你应该称呼‘他’。
莉迪亚说道。
好的。
扎短辫的男孩说道。
莉迪亚把孩子们的要求转告了克拉克斯。
他同意了。
他摸起来像死人一样,冰凉冰凉的。
女孩说道。
他是这里的客人,莉迪亚说道,是这次科学探险的成员,要对他尊重。
我听妈妈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男孩说道。
他妈妈是市长。
女孩补充道。
因为这次探险,男孩继续说道,科学家们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所有的超级智能都生我们的气了。
你是科学家吗?不是。
莉迪亚说道。
他是吗?男孩指着克拉克斯问道。
潜水员已经回到了深水区。
一个声音在莉迪亚的脑子里说道:人的皮肤摸起来怪极了。
不是。
我和他都是来探险的,只是被雇作帮手。
哦,原来是这样。
男孩说道,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超级智能会帮助你们所有的家庭找到另一个世界,莉迪亚说道,你们将在上面定居、生活。
跟这里不一样。
女孩说道。
肯定不一样。
莉迪亚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变化不可避免吗?银河系中真的到处是与这个星球一样可爱的星球吗?目前,这两种说法都无济于事。
克拉克斯高高举起一只长满刺毛的触手,挥舞着向莉迪亚告别。
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大海。
《魔鬼出租车》作者:[日] 龟山龙树斯基姆是一名个体出租车司机。
可谁钻进他那辆破车,都会自认倒霉:座位上的弹簧七倒八歪,有一根索性赤裸裸地钻出来,使你坐在上面如坐针毡。
一天晚上,斯基姆驾驶着他那破车,来到斯莱德街揽客。
也就因为他那辆车太寒酸了,他不敢到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商业区去兜揽生意。
他也要面子呢!就算他硬着头皮不要面子,人家也不肯光顾也那辆破车的。
只有斯莱德街两旁破旧的房星才与他那辆破车相配。
斯莱德街一带住的都是穷人,穷人们一般是坐不起出租车的,但万不得已时,也会冲他扬起手来。
可不!一位矮小壮实的老头举起手杖,叫住了他的车。
这个老头其貌不扬,穿得也很马虎,但那举止神情中却有一种绅士风度。
绅士拉开车门,上了车。
不一会儿,后座上就传吱吱呀呀的响声。
再有一分钟,他就要骂娘了!斯基姆握住方向盘,准备承受一顿臭骂。
然而,绅士没有发火,甚至连一句牢骚话也没有,只是嘴里念念叨叨的,自说自话,只不过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斯基姆不免有些惊异,忍不住从反光镜里盯住这位矮子绅士的脸仔细端详起来:他有一张圆圆的丰润的脸,高高的脑门下有一对细小的眼睛。
此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得意的事,正不住地摇头晃脑,一个劲地自言自语。
斯基姆料定他是个怪人,至少脑子有点毛病。
如果斯基姆能经常读报的话,他一定能认出这个怪老头是谁了。
可他向来没有读报的习惯。
偶尔有个乘客把读过的报纸扔在座位上,他捡起来也只看那些职业棒球赛和篮球赛的报道。
所以,如今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坐在他的车内,他还认不出哩。
不错,这位怪人就是哲学家兼物理学家伯因坦博士。
只要一提起这位博士的大名,美国的科学家们就会毫无例外地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苦笑。
这天,博士去斯莱德街访问他唯一的好朋友麦克福教授。
他和教授大谈特谈他的四维空间理论之后,出教授家的门,正好遇上斯基姆的车。
此时已近黄昏,上行人稀少,灯光昏暗,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伯因坦博士坐在车里,一心只想着他的四维理论,压根儿没注意到屁股下面的坐垫。
可不是,他仍在兴致勃勃地继续发表他那不容置辩的理论。
仿佛教授还在他的面前。
不错,教授,这是绝对的真理!现实世界是由两种空间结构重叠而成的。
当然,这可不同于宗教家所说的两个世界。
他们称人死了,灵魂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是科学家,不能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说法。
可我们也不能光相信自己的肉眼,只相信肉眼看见的三维空间。
与这个空间相重叠的还有一个四维空间——怎么?你不信?这个看不见的四维世界是确实存在的,我可以暂时把它叫做透明空间……喂,先生,你去哪儿?往哪个方向……斯基姆回头望着博士。
博士正在一个劲地比划,仍没有回过神来。
斯基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说: 什么三维空间四维空间,我看应当先去医院治治脑子,找一位精神病医生……车子驶过两条街,斯基姆又一次回过头来看看后座:瞧他,这位疯子还在傻乎乎地笑着,竟然自己与自己争论起来。
怎么样,麦克福登教授?一个人想要从第三空间进入第四空间,成为透明人,其实办法很简单。
吃药?哦,不,这种办法已经过时了,老掉牙了。
灵魂升天吗?我早已经说过,纯属子虚乌有。
四维空间这个看不见的世界,瞧!就在这儿——和我们在同一空间共存。
你在皱眉头?怎么回事,教授?你不信,还是不懂?那好,我就给你……车子此时正好拐过布里斯大街,来到十字路口,有个冒失鬼开的车突然抢到斯基姆的车子前面,好险哪!斯基姆连忙刹住车。
笨蛋!他愤愤地骂了一声。
正巧,话音刚落,前方亮起了红灯,那辆横冲直撞的车也就停在他的前面。
双方各不买账,开始对骂起来。
直到绿灯亮了,才各自偃旗息鼓,重新踩动油门。
可是才穿过十字路口,斯基姆又突然刹住了车。
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从反光镜里望见,他的乘客不见了影踪。
斯基姆以为这怪老头发起了怪病,躺在座位上了。
他回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座位上竟空无一人!斯基姆索性把车停下,细细把后座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影儿。
好家伙,坐了车不付钱,溜之大吉!可再一想,又不对。
车门紧关着,从没有打开过,他怎么溜走的?这倒是怪了。
奇事一桩!斯基姆认真地检查了后座,发现那里留下了几样东西:镀金怀表一只,银币、镍币、铜币共计87美元,折叠小刀一把,鞋带扣眼12只,金边眼镜一副,皮带扣一只,鞋带头四只,拉链齿147个。
不用说,这全是伯因坦博士留下的。
凭这些,你就不能怀疑他想白乘车了。
所有这些东西全部落在一块不太干净的麂皮上。
斯基姆很快就明白了:怪不得这位先生没有发牢骚,原来他把这块麂皮垫在身子下面,那些七高八低的破弹簧就扎不到他的屁股了。
可是斯基姆还是弄不明白这位怪乘客是怎么离开车子的。
反正他已经留下了这么多值钱东西,足足抵得上几倍的车钱了,又何必为这莫名其妙的怪事去伤脑筋呢!他把那块金怀表和87美元塞进口袋,仍把那块麂皮铺在后座上,好让以后坐上来的乘客少骂他几声。
第二天早晨,斯基姆照样养足了精神,驾驶着他那破车出门兜揽生意。
没多久,他便看见他的婶母思茜妈站在人行道上向他招手。
这位身胖体重的婶母经常搭乘他的车,可是从不曾付过钱。
可不,这回她又要白乘他的车去超级市场。
斯基姆虽然一肚子的不情愿,可又得罪不起她,只得乖乖地请她上车。
思茜妈毫无愧色地坐在车子的后座上,还倚老卖老,一路上不住地教训斯基姆,直到车子驶进排满高级轿车的停车场。
婶婶,到了。
您请……可是当斯基姆转过脸去时,后座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思茜妈的影子!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斯基姆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跨出车门,目瞪口呆地朝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爬进了后座。
他在后座上看见了一把镍币,共17美元,一只有点损伤的结婚戒指,一个口红盒和几只发夹、别针。
座椅下滚落着一双鞋,那当然是思茜妈脱下的。
那座位上仍然铺着那位怪绅士留下的麂皮,那上面完好无损,就连蚂蚁也无法钻下去,更不用说思茜妈这样的胖子了。
即使想白搭车也用不着脱了鞋赤着脚溜走啊!斯基姆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婶母留下的鞋子、戒指、钱、发夹、别针,统统包了起来,以便以后有一天再遇见思茜妈时,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他把这一包东西放回在那铺着麂皮的后座上,然后就去喷水池去洗了洗脸。
令他又一次大吃一惊的是,当他回到车里的时候,发现那块手帕不见了,其他物品全都留在座位上。
这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斯基姆突然像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打起颤来。
他担心自己不知不觉中卷进了一桩不知内幕的犯罪事件中。
他大声喊道:我什么都没干!和我什么都不相干……只听得嘎一声,车后门打开了,钻进来一个戴呢帽的男人。
小伙子,开车!他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语气对斯基姆说。
您要去哪儿?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顶在斯基姆的背上,那人说:笔直朝前走,不许声张!斯基姆只得顺从地发动车子,只觉得胸腔内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后背上那硬邦邦的东西愈顶愈紧,车子也愈开愈快,一直开出市区,来到郊外。
这时,斯基姆好容易壮着胆子挤出一句话:先生,我是个老老实实干活的人,您就行行好吧。
没有回答。
我早上出门还没做过一笔生意,只有我婶母搭乘过我的车,留下17美元、一只戒指,如果你想要,就在你坐的后座上……仍没有回答。
斯基姆回头一看,后座上又没了人影!他忙刹住车,只见后座上又多了几样东西:17块手表,三只戒指,一块纯白玉,一只宝石项圈,甚至还有两颗大金牙。
望着这一大堆东西,斯基姆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窝赃犯。
他禁不住抱着脑袋痛苦地叫了起来:天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没有犯罪,这不是我干的!他想立刻去报告警察,但他又马上想起,警察局里有个叫鲁登的家伙,心眼儿坏透了,有好几次没事还找自己的茬儿,如今自己送上门去,能说得清楚吗?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他照旧开着车子做他的生意。
第三天的晚报上,登出了一条大字标题的新闻:鬼怪作崇!市内52人去向不明!在所有去向不明的失踪者名单里,思茜妈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消息说,至今没有一点线索。
隔天的日报上,以醒目的位置继续报道:据可靠消息,失踪者都是乘坐出租车后不知去向的。
只要查到那辆车和驾驶员,这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这一天,斯基姆没有做成一笔生意。
因为报上登了那条消息,谁还敢坐出租车呢?直到傍晚,才有人叫住了他的车。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眯缝着一对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斯基姆的车,说:到布希街拐弯处。
那人上车后,摊开一张报纸,突然说:喂!司机,你这辆车是魔鬼车吗?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读起了报上有关魔鬼驾驶出租车把乘客拐向死亡的天国的报道。
非常明显,这是一桩有预谋的犯罪,只有杀人狂才干得出来。
那人说。
犯罪?杀人狂?他为什么要杀人?有人发现尸体了吗?、连斯基姆自己也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眼下还没有发现尸体。
以前曾有人用药水把尸体腐烂掉。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猜测呢?斯基姆不禁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能做这样的猜测?看来你是知道这件事的,是不是?你大概还想说我就是凶手吧?你到底……斯基姆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个侦探。
报上不是说失踪者都是乘坐出租车后不知去向的’吗?这人装成乘客,显然是在暗中侦查。
看来搜索网已经落到了斯基姆的身上了。
怎么办?他自己有口难辩,竭力装出十分气愤的样子,只求尽快到达目的地,好把那人甩掉,可是手脚却不停地发抖。
总算看得见布希街的拐角了。
斯基姆刚松了口气,却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停着一辆大型警车,还有一辆巡逻车,拦住了斯基姆的去路。
他只得把车停下,让乘客下车。
不料有几个警察走过来,要他把车朝前开。
斯基姆说:不用啦,警官先生。
客人就在这儿下车,我调头回去。
话才说完,从旁边蹿出一个警官,喝住他说:慢点!你别走!你说什么?客人在这儿下车?人呢?’斯基姆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鲁登警官。
斯基姆回过头去,天哪!后座又是空无一人!男麂皮上留下了手表、钢笔、银币75元,还有拉链齿、皮带扣。
鲁登不容分说,跳上了他的车。
到警察总部!鲁登说,我早就怀疑你了。
有人看见思茜妈坐过你的车。
好,开车!我可没干坏事。
乘客都是自己失踪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不管斯基姆怎么申辩,鲁登就是不吭一声。
这就是警察的规矩,他们从不跟你多说,实在弄烦了,甩出一句话:要哭上总部哭去吧!要是鲁登还坐在车里的话,他会这么说的。
可是非常遗憾,他也同以前的几名乘客一样,转眼不知去向。
后座上留下了一堆只有警察才用得着的东西:证章、手枪、警笛、手铐……斯基姆心慌意乱,调转车头就朝自己的住处驶去。
一辆警车紧随其后追来。
他一进门,警察便蜂拥而入,很快从他的衣橱里搜出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确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干过!无论是在警察总部还是法庭,斯基姆都一口咬定。
法庭要作出判决,确实也觉得证据不足。
虽然有物证,但还必须有人证。
可是却没有人出来作证。
直到那天,那个最后的失踪者鲁登警官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法庭才决定开庭重审。
鲁登作证说:这件事的确十分跷蹊。
事件一发生,我就怀疑斯基姆。
我与一名侦探商量好,让他乘上斯基姆的车,把他引到布希街来。
我们预先等候在布希街拐角处……鲁登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了提马上就要脱落的裤子。
因为他是一回到这世界上。
便匆匆忙忙跑到法庭上来,裤子上皮带扣没了,制服上也不见一粒纽扣,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等到斯基姆驾车来到布希街拐角时,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侦探早已被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掉了。
我义不容辞地跳上斯基姆的车,命令他开到警察总部。
我坐在后座上,把手按在枪柄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小子,做好随时应变的准备。
想不到就在这时,该怎么说呢?我实在说不清怎么回事,只一刹那间,我被抛到了马路上!我想,那座位下肯定有个‘陷阱’!我不能不说,这小子实在干得漂亮。
我简直无法弄清他是怎么干的。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朝后面开来的警车使劲挥手。
可是,那警车理都不理我,‘刷’的一下从我身边开了过去。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一个透明人……一个何等离奇而又不可思议的故事!听得所有在场的人——包括法官、检察官一齐傻了眼。
你仔细想一想,斯基姆没有给你灌过什么药吗?检察官问,当然,我说的是吃了让人头脑失常的药,不是什么变成透明人的药。
没有,检察官大人,绝对没有。
鲁登十分明白检察官话中的意思是指自己精神失常,在胡言乱语,但他决不能因此生气,我敢以警官的身份打赌,他既没有给我吃过药,也没有让我吸过麻醉气体。
法官立刻下令对斯基姆的破车进行彻底地检查。
后座拆开,除了海绵、弹簧,就是铁架、木头。
尽管警察把破车拆得稀里哗啦的,也找不出丝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哪有什么陷阱!最后,只听见警察署长骂道:鲁登这家伙看来脑子出毛病了,不能再让他当警官了!幸亏第二个证人及时出现了,不然,鲁登这个警官真当不成了。
这个证人就是与鲁登搭档的那个侦探。
这名侦探在法庭上作证说:当我清醒过来时,发觉我已滚落在马路上。
我定神一看,离布希街不远,爬起来就追。
这时,鲁登已抓住了斯基姆。
我急忙对鲁登说:‘喂,等一等,你听我说!’鲁登好像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又抓住另一名警官说,也没用。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和身体,都不知哪儿去了。
我实际上已成了个透明人。
后来呢?法官问。
后来,我想我这样回到家里,非把我老婆孩子吓死不可。
我独自钻进安德逊河边的一个停放游艇的小屋内。
整整四天,我都躲在那小屋里跟自己那看不见的手脚对话,我始终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两小时前,我的身体就像显影纸那样渐渐露出了形。
一点一点地,开始很淡,越来越深,终于又变回原样。
法官只得宣布休庭,因为他觉得无法审理下去。
好在那些失踪者都陆陆续续回到了人世。
他们说的情况,与鲁登以及那个侦探说的完全一样。
最有趣的是思茜妈的出现。
因为她就在人群熙攘的超级市场的货柜前,就同耍魔术一般,由透明变成半透明,直到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思茜妈的原形,顿时人们惊讶得哇哇直叫起来。
最后,法院和警方相信,证人所作的证言是可靠的。
但是究竟怎么会造成这回事,仍是个无法解开的谜。
事实上,只有两个人始终没有向警官报告他们的不寻常经历。
其中一个是那个持枪抢劫珠宝店的强盗。
他从透明人恢复原形以后,把帽檐往下一拉,提着没皮带扣的裤子躲进同伙的贼窝里隐藏起来。
他自然不会跑到警察那儿去报告这一离奇遭遇,即使失去了从珠宝店抢来的一大批宝物,也不敢冒这个险。
还有一个便是最早失踪的伯因坦博士。
他在一个交叉路口显出原形时,那儿正好有一只挂钟,所以他知道那是夜里11时2分。
他悄无声息地赶到自己的家里,只见门边积着11天的报纸。
博士眼睛飞快地扫过一张张报纸,证实自己的名字没有被列入失踪者的名单,这才放了心。
博士终生未娶,一辈子是个单身汉,喜欢独来独往。
虽然失踪了11天,没有一个人知道。
看见引起了那么大一场骚乱,博士相当得意。
第二天,他又去斯莱德街拜访麦克福教授。
在手按门铃的一刹那,博士对自己说:记住!千万别走漏了嘴,一个字都不能提这件事是由我引起的。
教授把博士领进屋内,还未坐定就问:这些天你在哪里?我一听说魔鬼出租车事件就想到了你,想听听你的见解,可就是找不到你。
莫非你也被魔鬼车拐跑了?我想只有你才能解开这个谜。
博士的天生弱点就是经不起恭维。
教授这么一恭维,博士就把进门前给自己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对你说吧,那个事件的全部秘密都在一张麂皮上。
就是汽车后座上的那张麂皮。
’麂皮?报上根本没说有一张麂皮!也许吧。
这只说明他们没有注意到这张麂皮。
在这个世界上,人所能看见的一切物体,固体也好,液体也好,从根本上说,你是知道的,都是由原子组成。
原子又由电子、中子和原子核构成。
就像地球和火星等星球,在做自转运动的同时又围绕太阳做公转运动,电子环绕原子核旋转。
而电子与原子核之间有着很大很大的空隙。
原子与原子之间又都有空隙。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既然原子中充满空隙,那么一种物体与另一种物体相遇时,会不会相互穿透,但又不改变两者的形状呢?这的确是个很新鲜的课题。
教授说。
于是,我找来一张麂皮,并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对麂皮进行了处理,使它带电,并且有磁性。
真有趣!信不信由你。
反正我相信我自己的理论。
我做过许多次试验,我把帽子和钱包放在麂皮上,过了一会儿,帽子和钱包都不见了,只留下金属搭扣和钱包里的硬币。
金属看来难以穿过。
但是有一点我却弄不明白:穿透过去的物质怎么看不见了呢?它跑到哪里去了?成了什么?直到最近,我才找到答案:帽子和钱包跑到四维世界去了,所以我们的肉眼看不到了。
当然,要是你没亲自到过那个世界,你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
这么说,你已经去过那个世界?教授张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位怪人。
只见博士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得意地微笑着,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还要拜访爱因斯坦博士呢!伯因坦博士说完就离开了教授的家,从此以后便失踪了。
他在进行第二次实验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再也没有重返现世。
也许他是永远留在四维世界里了。
做这样的推测不是没有根据的。
因为作为对前面这一事件的精神受害者的补偿,有一天斯基姆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他花上10年,而伯因坦博士曾经是位大富翁。
可见博士在做第二次实验前作好了安排,是有思想准备的。
斯基姆聪明能干,他用这笔钱,开了一家出租汽车公司。
现在他的公司生意十分兴隆。
只可惜那张麂皮,在法院进行调查时,被毫不留意地从座位上剥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箱。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命运了。
《魔鬼契约》作者:布雷克·林顿·威尔弗内线电话嗡嗡作响的时候,希拉·玛希正在办公室里审阅病床记录。
玛希博士,有一位叫鲁西佛的先生想见您。
希拉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不要再接入其他电话,以免打扰我俩。
一个穿着商务西服的红皮肤高个子走了进来。
他摘掉礼帽和太阳镜,露出头上小小的犄角和额下闪光的眼睛。
这就是魔鬼。
他靠在希拉的桌子上,用威胁的口吻吼叫道: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狗屁混账事?我是玛希康复公司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希拉镇定地回答,我用你给我的‘憎恶咒语’,让那些瘾君子憎恶毒品。
公司所得的利润捐给了慈善机构。
你不能那样做!魔鬼咆哮道,你是一个巫师。
你应该戴着尖顶帽,骑着扫帚在半空中飞,而且还要恶贯满盈!现实点吧,现在是20世纪。
而且,我们之间签订的契约没有涉及这些东西。
希拉反驳道。
魔鬼的喉咙发出咕噜声。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拽出了一份文件:我们签署的这份文件明确指出,作为我出让咒语的一个交换条件是,你同意发泄自己的不悦和不满情绪。
希拉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在魔鬼的鼻子跟前挥了挥:我的病人们在来玛希康复中心之前,找过许多医生和诊所——名字和电话号码都在这张名单上——求诊。
它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让名单上的每个人都不高兴了。
这些医生和诊所断了一条财路。
贩毒大王和非法售毒者也变得郁闷和不满了。
魔鬼的皮肤颜色变得深红。
他把契约放回口袋,接下来说的话非常安静和克制,但却充满了不祥:你认为自己很高明,是吗?我不能收回这份契约,但可以改变我出让给你的咒语内容。
我现在收回‘憎恶咒语’,给你‘疾病咒语’。
咒语的口诀是——伊拉揉斯爱哥格来。
他狰狞地笑了,好好想想怎么样用。
魔鬼戴上太阳镜和帽子,哼着歌剧《浮士德》里内线电话嗡嗡作响的时候,希拉·玛希正在办公我想他刚参加完化妆舞会。
是接线员的声音。
希拉叹道:让他进来吧。
不要让别的电话打扰果然又是魔鬼;他怒发冲冠地走进来,用力关上门。
他早已卸去了伪装,犄角、发光的眼睛、叉状的尾巴全都轻而易见。
他把爪子似的拳头砸在希拉的桌我是玛希奇迹治疗公司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希拉镇定地回答道,我用你给我的‘疾病咒语’,让病人们体内的病毒和细菌生病。
这样患者自己的免疫系统就转弱为强,能够很容易地战胜疾病了。
这个技术与抗生素的原理类似,但却更有效。
魔鬼蹙起了眉头:毫无疑问,你赚到的利润又捐给慈善机构了。
他揶揄地说,毫无疑问,患者以前拜求的那些医生又不高兴了。
毫无疑问,抗生素你很聪明,希拉。
魔鬼承认,但还不够聪明。
我要因此收回‘疾病咒语’,给你‘蟾蜍点化咒语’。
咒语的口诀是——布否尼斯萨卡路。
他恐怖地微笑着,现在你能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把各种东西变成蟾蜍了。
我打赌你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用这个咒语行善。
这个不用您操心。
希拉说着,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对准魔鬼:布否尼斯萨卡路。
呃!撒旦突然变成了一只闷闷不乐、急躁不安的蟾蜍。
当然了,是一只长着犄角的蟾蜍。
《魔鬼三角与UFO》作者:[西班牙] 柯·加兰郭晓雨 译(有的资料称是李德恩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