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把冲洗过的胶卷拿了起来。
临时充作冲洗室里的灯光在忽闪发亮。
在玻璃制作的放大机下,放大了的图象展现在一个人的眼前,他曾经偷偷地闯进洛丽用作冲洗电影胶卷的浴室。
他狡黠冷静的眼光紧盯着他用远镜头拍摄的胶卷。
在昏暗的冲洗室里他惊讶地轻轻地叫了一声。
真想不到!他感慨万分地说:真叫人难以相信,那个小岛原来是飞碟的基地!他又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些清晰的图象了。
这些图象记录了死火山爆发时的珍贵时刻和绿色圆形金属物体上升、下降的情况。
飞碟从未被这样完整清晰地拍摄过,连那组在空调会大厅里放映过的电视报导也无法与它媲美。
戴夫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转动着身子。
他现在不仅有飞碟的照片,还有电影片,足以证明它的存在。
他有绝对的把握找到洛丽发现信天翁号雨布口袋的地方,还能找到大胆的女记者倾注全力要揭开百慕大死三角海区的飞碟秘密所在地。
但有些情况使他怏怏不乐。
他小心谨慎地监视着洛丽的行动,还生怕引起旅馆和纳索人们的注意。
后来他发现了洛丽和一群电影明星打得火热,也觉察到她与直升飞机驾驶员和老渔民的接触。
这使他感到茫然,他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是飞碟派来的,或许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有着人的外貌的宇宙人。
如果情况真是如此,洛丽这次去魔鬼山,那就糟了。
不久便证实洛丽和那些拍电影的人再也没有回到旅馆。
我必须去。
他决定驾驶目前还归他使用的那架水上飞机,到百慕大死三角海区去侦察。
在出发之前,他把影片的一些片断装进一个大信封里,寄给他的一个熟人:美国佛罗里达,空调会斯图尔特·卡梅伦先生收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连同几张照片一起装进信封里,粘上浆糊交给接待室,嘱咐服务员如果当天他不回来,就作为急件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寄给收信人。
他来到他的飞机跑道,吩咐机械师给他作好起飞的准备。
当机械师在检查时,戴夫斯不安地在跑道上蹓来蹓去,他不时地仰视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眺望大海,他将在那儿,为人类揭开使他日夜不宁的谜。
他吸完了烟,水上飞机的检查工作也准备就绪。
突然他背后的叫声把它吓了一跳:休假不是上班,戴夫斯?戴夫斯吃惊地转过头。
当他认出在他背后向他微笑的人时,不禁目瞪口呆。
安德森先生!他惊讶地说。
您在这儿!身材魁梧、体格强壮的安德森是肯尼迪角飞船基地的国家航天局领导。
他向戴夫斯点头,微笑着朝他走来。
微风吹动着他的国家航天局制服。
他亲热地和戴夫斯握手,显得格外的活泼友好。
他和蔼地说:我也有休假的权利,我的朋友。
我一提起往事,就想到这儿来度假,最主要的是想看看您,同时请您原谅,原谅我对您的严厉处分,不过我也是按章办事。
您关于飞碟的立场不仅使空调会,也使国家航天局处境复杂化。
对此我表示遗憾。
不过,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修改对您的处分的。
为了使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我将打一份有利于您的报告。
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您不必太费心了,先生。
戴夫斯摇摇头,断然拒绝了。
我不想回国家航天局,也不想去空调会,任何这类组织我都不愿意干。
要是说谁在调查‘飞碟’,我,戴夫斯。
我要自己干,钱和交通工具我都不缺。
您要小心,戴夫斯。
安德森目光严峻,用嘲笑的口吻警告说:如果飞碟真有其事,你的决定将是危险的。
我向您保证,飞碟吓不倒我。
我马上就去找它。
安德森先生,很对不起,我只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项至关紧要的也许是紧迫的使命。
真的吗!关于飞碟的?他愉快地说:我喜欢跟您一块儿去。
这是很危险的,我们可能会失踪。
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失踪的消息。
噢!这,我懂……,在百慕大死三角海区的神秘失踪,不过说说而已,我不怕,我是我自己生命的主人,我可以陪您去吗?好吧!戴夫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您上飞机吧!正好有两个座位,够我们两个人的了,先生。
但您得记住我跟您说的……。
我忘不了,戴夫斯。
安德森笑着走上了飞机,他的笑声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不一会儿,他们便飞翔在大海的上空,并继续向魔鬼山的方向飞去。
戴夫斯带着不安的神情看着海面。
沉默片刻后,他向他的同伴报告说:我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先生。
真的?他惊奇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戴夫斯。
人和船是怎么失踪的……在海里有那么一个点,我们叫它通向另一世界的大门。
这个门,您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吗?您怎么知道的,确实吧?千真万确。
我这儿有证据,铁证如山。
在纳索附近有个小岛,飞碟的基地。
把地球上的一个岛作为监视,控制,也许研究怎样侵略……或者研究我们生活方式的一个据点。
他们夺走了船只和飞机,用某种力量使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表面上使一个物体的原子分裂,然后又选择另一个地方,使它们恢复原状。
这是一种远距离操纵的物质转移。
得啦!安德森听完他的话后,不以为然,却窘困地看着他,失踪了的人呢?他们在哪儿?好象在那儿。
根据我的分析,飞碟上的人需要他们,才把他们劫走,我不清楚是不是要毁灭他们,研究他们,还是要把他们送到太空的另一个地方去,用作生物、智力和科学的试验。
您这种说法既新奇又富于想象力。
我们走着瞧吧,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戴夫斯。
好,安德森先生。
这一次,要么我找到飞碟;要么,他们把我劫到他们那边去,永远不让我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他们,你认为飞碟上的人智慧超群,虎背熊腰吗?我想是这样的。
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
什么?也许他们也是一种人,他们研究我们,要成为和我们相似的人,或者模仿我们这样的人。
模仿?安德森忐忑不安。
对!先生,他们可以演变,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他们的外表,为什么他们不会变成象我们这样的呢?这样,他们可以混杂在我们中间,达到监视我们和预先知道我们意图的目的,这可说明许多问题啊!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安德森若有所思地说:说实在的,您是见多识广。
我说您知道得太多了。
他用一种罕见的声调说了这几句话。
戴夫斯扬了扬眉,斜视着安德森,同时驾驶着飞机在海面上飞行。
安德森微笑着,他的眼光却是冷酷的。
我知道的并不多,先生。
戴夫斯反驳着说:只不过对飞碟……。
我说您的观点挺有些道理。
您的想法独具一格,证据也很充分,足以使飞碟上的人感到不安,我的朋友,‘他们’不会允许您这样干的……您明白吗?您自己在自寻绝路,我感到遗憾,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这一席话使戴夫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这时,安德森从衣服里抽出一个金色的光彩夺目的金属物,形状象根管子,还有奇特的撑架。
虽然安德森并没有把金属物对准他,但他凭直觉也感到了梦幻般的突如其来的威胁。
您是……您是‘他们’的人。
戴夫斯惊讶地说。
是他们的人。
安德森笑着说:我永远是他们的人。
在国家航天局,在空调会,在许多地方都有我们的人,我们控制着局势,使局势变得对我们……戴夫斯,您不用害怕,你们的世界对我们没有多大吸引力。
我们只想模仿你们,作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在你们中间生存。
您不要动,想反抗是徒劳的。
这根弹簧就够您受的了……我们连同这架飞机和机上所有的东西将要在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您明白过来时,我们已经在飞碟里面了,它一直紧跟着我们呢!那儿有人想看看您,我们走吧,戴夫斯,这是很容易的,很快……不会对您有什么伤害。
他一按弹簧,戴夫斯已躲闪不及,感到世界就在他身边爆炸,发出耀眼的火花。
后来……。
后来,他又重新恢复正常,他知道他已经在飞碟上了。
他看见了斯基派,瑟勒娜……和洛丽。
瑟勒娜……他慢慢垂下了头神情沮丧。
原来你是……原谅我,戴夫斯,她喃喃地说:我不能不告诉你,我不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我们有自己的天规。
我们象人,但我们不象你们这样的人。
如果你看到我们的真正面貌,你会吓晕过去的。
我想再看看你,这将是我们幸福的别离。
我希望你记住我,就象你认识我时那样。
但是,你要明白,我不会为任何人作出牺牲的,我要到我自己的世界上去。
你,安德森……你们还有谁?还有多少人?瑟勒娜。
我不能告诉你,戴夫斯,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有许多人。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我们将和你们共处一个时期,然后踪迹不留地离开你们。
那末,在百慕大失踪的人,被绑架的人呢?百分之九十都是我们自己人,戴夫斯。
她笑着说:他们回来了,而不是被掳走。
但有些人和他们一起被带了来。
他们可以在两者中进行选择:被消灭,还是经过改造再回去。
但是他们都愿意留下来,他们可以在我们星球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们在那儿很幸福。
如果你们有谁愿意生活在我们的世界上,他将永远是幸福的。
戴夫斯。
现在,你怎么办呢?和我在一起,跟洛丽回去,还是和那些拍电影的留在这儿?他们已经作出了选择,愿意留在这儿。
还有那个直升飞机驾驶员也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他们将过着无与伦比的美好生活。
我,被改造,还是被消灭?我现在身不由己,但也不愿意被消灭。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劫持,瑟勒娜。
当然,在这儿你是我唯一……不,戴夫斯。
她缓慢、温柔地说,但又坚决地否认。
不可能,你和我之间的爱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貌合神离,我们将以不同的形式产生爱情,这对你、对我都毫无价值。
因此,我离开了你。
我必须这样做,戴夫斯,最好你不要来找我,不要再坚持……尽管如此,我给你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她接着说:另外一个姑娘,她会使你把这一切都忘掉的,她对你很钟情。
是洛丽吗?对!是洛丽。
瑟勒娜叹息着说:你跟她一起回去吧。
是我们本人吗?是你们自己,只是你们的大脑里插入一种微型的仪器,可以控制你们,使你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事情。
当你们谈到我们的时候,仪器会把你们的话噎住,切断你们的思想,从而避开关于我们的话题。
老渔民多明各,他也想回去,他愿意老死在他热爱的大海,我们答应了他。
自然,‘斯基派’是一条不平常的狗,它对你们有感情,它也和你们一起回去,戴夫斯。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瑟勒娜。
难道我们……?你不要再问了,戴夫斯。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现在我还有人性,我曾经爱过你,但有些事却使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不能再爱你了。
这种变化就象一堵高墙把我们分开。
你将是我在另一个星球生活时的珍贵回忆,我也希望你永远记住我。
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戴夫斯,不要再爱我了,我与你们不同,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
你和洛丽回去后,生活会幸福的,我让你们幸福,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的幸福。
她会把我永远不能给你的东西送给你。
谢谢,瑟勒娜。
他握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我可以吻你吧?就象我梦中的瑟勒娜,和我们通常一样的人。
可以,戴夫斯。
她的双唇微微张开。
这就作为我们的最后告别吧。
然后,你们将沉浸在一种甜蜜的昏睡中,当你们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你们将会重新回到那个小岛上,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上。
他吻着她的嘴唇。
这是她的嘴唇,但戴夫斯明白这已不是真正爱的接吻了,也不是原来的生命了,但是还蕴育着人类温柔、激动的烙印。
再见吧!瑟勒娜。
他呐呐地说。
永远再见了,戴夫斯。
她答道。
祝你们幸福,把我忘掉吧!接着,他就沉浸在瑟勒娜所说的甜蜜的昏睡中。
再见了,瑟勒娜,我亲爱的,永远再见了。
在告别时,戴夫斯挥动着手臂。
不远处,一个圆形的物体嗡嗡作响,消失在太空中,只留下逐渐远去的绿色的亮光。
戴夫斯慢慢地垂下了头,长时间地注视着和他在一起的洛丽。
飞碟,洛丽熟悉的飞碟。
在他们的眼前永远消失了。
现在……我们干什么?戴夫斯。
她感情深沉地问道。
现在,我们回家。
他轻言细语地说:你要记住:我们既作过保证,我们就要遵守,遵守我们的诺言。
他们在我们的头脑里插入了一个仪器,这种微型仪会器帮助我们遵守。
它会让我们认识他们的人,还告诉我们,他们是谁。
在人类了解他们之前的漫长日子里,不会让我们说出来的。
是啊!在人类知道他们之前……,但人类迟早会了解宇宙人的真相的,戴夫斯。
她把她的手放在戴夫斯的手上。
我们现在就走?我太累了。
我们走吧,洛丽。
是回家的时候了。
他们向海滩走去。
老渔民多明各还在那儿,躺在船上平静地睡着。
他和他们一样,头脑里插着一根电极,他也保证过在他有生之年或死去之时都保守秘密。
摇控着的神秘死亡将会随时袭击他们的头脑。
就这样保持着人类历史上的最大秘密,飞碟的秘密。
戴夫斯和洛丽手携着手向大海走去,海水舔着他们的脚,打湿他们的衣服,但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又回到了人间,又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们结伴而归,将永远结合在一起。
对瑟勒娜……只是一个回忆,消失在太空中的,遥远的,天涯处的回忆,仅仅是简单的回忆而已。
《魔盘》作者:赛克斯孙维梓 译圣诞节前夕到处五光十色,炫人耳目。
在电视屏幕上充斥着电子游戏的广告宣传,孩子们都在缠着家长,要买更多更新的玩具。
丹恩·摩根一想起他在童年时期是怎样迷恋于呼拉圈舞的情景,决心就动摇了,他给九岁的孩子只买了一个魔盘。
当儿子杰连德欣喜万分地撕去外盒上的包纸时,丹恩却在想这玩意真能糊弄人,它瞧上去那么小——只不过才馅饼那么大,是个飞碟式的黑盘子,玩的人只要去重复那变幻不定的声光变化就行了。
它有四个微型灯泡——红、黄、蓝、绿——每个在任意随机地闪动,还伴有四种不同的悦耳声调。
啊哈!是魔盘!杰连德兴奋地叫嚷,并马上老练地把手放在了按键上:他已经是老手了。
因为打十月份起,每当周六早上播放电视连续剧时,他就从未漏看过一次有关魔盘的广告片。
他母亲凯丝正在欣赏丹恩送给她的一件丝绸外衣,因此只瞟了一眼她那被玩具弄得神魂颠倒的儿子。
很好,你总算没有忘记买电池。
这就是后来她在清理屋内的纸匣、包扎绳子以及各种花色的圣诞礼品包装纸时所说的话。
玩具真贵,丹恩发牢骚说,我但愿这次它能比我去年买的太空曲棍球寿命更长些才好。
不过,亲爱的,弄坏那东西的可是你,而不是杰连德呢。
凯丝柔声说道。
当杰连德在街角处向朋友炫耀他那辆新自行车时,丹恩停下了打扫,想试一下这台新玩具。
他摸了下按键,但灯没亮,当他再次像儿子那样按下去时,玩具依然保持沉默。
丹恩叹了一口气,他把魔盘放回杰连德的一大堆旧玩具中间,这孩子从来不看说明书,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学会玩耍的?凯丝解释说:这是电视的奇迹,如果你每个周末打一大清早就坐在荧光屏前,那不但会成为电子游戏专家,就连那些对燕麦片粥的赞美歌都会唱得滚瓜烂熟的。
……杰连德一阵风似地冲进家里。
我的魔盘呢?他风风火火地嚷着。
在玩具堆里呢,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午饭就要准备好了。
我得马上把魔盘给玛依和基维看一下。
等会再去不行吗?凯丝沉下脸说。
嗯,就一会儿!这时丹恩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听到啦?妈妈在说什么?可丹恩心里在想,怎么自己所说的话和当年自己的爸爸讲的一模一样呢?看样子总有一天杰连德也会这样拿腔拿调地去对他的孩子说话,这大概叫做代代相传吧……丹恩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向了儿子,孩子坐在地板上,两腿交叉,正玩着魔盘。
杰连德的整个身心都沉湎在那闪动的灯光和奇异的乐音之中。
丹恩想,看来他玩这玩具甚至超过了看电视,真不可思议。
让我来试试。
他放下报纸说。
杰连德看来没有听见,他在一心一意地玩着,不断地重复灯光的变化。
只要一错,电脑就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一切又得重来——从只亮一个灯和一个音调开始。
魔盘亮起了绿色,杰连德马上按绿键重复了这个信号,又连续亮起了绿灯和黄灯,伴随着两个轻微的乐音,儿子又按了绿键和黄键,作为奖赏,它又亮出了绿、黄、红这三种信号……一直到玩具连续发出了12个闪光和音调时,杰连德记错了,于是一切重来。
嗳!丹恩来到地板上和孩子坐在一起,现在该我来了。
杰连德充耳不闻。
杰连德!?孩子这才从失魂落魄中恢复过来,他抬起眼,丹恩在这一刹那间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令人诧异的神色,这是一种大大超过九岁孩子应有的智慧与老练的目光。
然而这种目光顿然消失,他仍然是个孩子。
你要什么,爸爸?什么……呃……能让我试试吗?我看这玩意不错。
当然,拿好,儿子把魔盘递给他,会玩吗?一定得重复按出那些灯光的顺序来,对吗?啊哈,如果你一脱班,它们就会咕咕叫的。
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一直到你能正确重复十一次闪光时就算达到第一高度。
我正在攻打第二高度,就是说得连续按二十下,可惜在第十三步上就错了,真不吉利!丹恩象杰连德一样叉腿坐着,手放在塑料按键上,但什么也没发生,杰连德嘻嘻地笑了。
你忘了开机。
他指着一个小按钮,那是丹恩先前没注意到的。
啊……懂了,喏,魔盘启动了。
丹恩在按第五下时就犯了错,这使儿子大大地乐了一番。
凯丝这时进入了房间。
孩子们!该吃晚饭了。
她喊道。
见鬼!就是因为你我才错了。
丹恩恼怒地说,一面又重新来过。
与我有什么关系?凯丝受了委屈,我只是说……安静!我不能边讲话边……魔盘又尖叫起来,而杰连德却躺倒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饭就在桌子上。
凯丝又重复说。
再等一分钟,丹恩咕噜说,让我先拿到11分再说。
凯丝恼怒地闭嘴不语,斜眼瞟着她那弯腰俯身一心在玩的丈夫。
刚到第十下时,他又错了灯光顺序,不得不仍旧从零开始。
到你赢的时候,饭菜恐怕都要馊了!凯丝叹息道。
嘘!在第5次以后它的速度加快了,杰连德,这点你注意到了吗?杰连德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小伙子已玩到第三高度了,他的绰号叫‘数学教授’,还会弹钢琴,我想这里面有点关系。
爸,我能弹钢琴吗?钢琴和魔盘有什么关系?凯丝有些奇怪。
不知道,也许这伴音有点象音乐。
鲍比闭着眼睛也能来到第16次呢,他说他脑子里就象在唱歌似的。
杰连德说。
你们两个闭不闭嘴!丹恩怒气冲冲,我思想都集中不了。
凯丝象祷告似地举眼向天:怎么你就不能象别的男人一样去看看电视?家里有了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就足够了……饭在桌子上,老爷们,去洗手吧。
杰连德,听见妈妈在说什么了吗?那你呢,爸?我就来,一会儿就来……在凯丝和杰连德吃饭那当儿,丹恩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也来了,他说:我已经能连续按到第11次了,只要思想集中,并不太难。
是啊,你一共只花了30分钟。
凯丝附和说。
别夸大其词了,我最多只花……丹恩看了下钟就不响了,啧啧!就好象只有二三分钟怎么搞的?煎肉排早已凉了,但丹恩谈兴正浓……你还打算拿下第二高度吗,爸爸?那当然,干嘛不?不过是连按二十下嘛——小事一桩。
然而连按二十下并非小事一桩,当丹恩还没成功时,杰连德已在向第三高度进军了。
现在这孩子需要对付32次闪光和伴音,而最后一关的第四高度——据说是——连续56次的闪光,杰连德还没听说有谁能完成过这不可思议的功绩。
一切关键就在于要集中思维,丹恩在乘车的路上对他的同事拉里·赫依斯解释说,这是最迷人的电子游戏,使人爱不释手,总想再来上一次……赫依斯笑了起来,他和丹恩同在瓦斯曼商行工作:我家的小家伙也想在他生日那天得到一个魔盘,他简直把我给缠苦了。
不过,丹恩微笑说,就是由于这玩具,杰连德的成绩也上升了,不知怎的,孩子就第一次得了个优秀。
他还央求我们同意他去学钢琴,大概也是这魔盘帮助了他,你懂吗?在他那个年纪,我甚至还在求父母别让我学拉小提琴呐……这真是个好玩具。
丹恩!凯丝在黑暗中推推丈夫,丹恩,醒醒!什么?……醒一醒。
丹恩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来:出了什么事?轻些,你听到了吗?听到——什么呀?他还在玩呢。
丹恩倾听一下,有魔盘的乐音从杰连德卧室里传来。
丹恩在暗中摸到手表,皱起眉来努力辨认那发亮的表盘。
噢,上帝!深夜两点了……他在搞什么鬼?我说过昨天夜里也听到音响的,可你偏说我瞎说。
丹恩,去拿掉他的玩具,这可不能开玩笑,他现在简直不干别的事了。
是吗?我看……孩子要成为另一个人了,你没注意吗?不过他的学习成绩不是挺棒的吗?问题不在分数上,丹恩,你看到他玩过那游戏后的眼神吗?丹恩的确越来越注意到儿子眼中的那种神色了,那种目光是陌生的,就好象杰连德变成了另一个人,不过丹恩只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他就象是触了电似的,凯丝接着说,我连喊他几声都没听见,大概是玩具把他催眠了,这真可怕,丹恩,你注意到了吗?虽然丹恩早没工夫玩那魔盘了,但也还记得那种玩过后的与世隔绝的感受……喂,你去不去?或是让我去?凯丝打个哈欠说。
丹恩瞎摸了一阵拖鞋,然后嘟囔着沿走廊走向杰连德的房间,魔盘的乐音还在继续传来。
他推开门,本想先数落几句,但是眼前的景象却使他哑巴了。
在几乎全黑的背景中,孩子的身影很不自然地直坐在床上,两腿交叉,房间里交替映出黄、红、绿、蓝时幻时灭的微光,反照出孩子的脸庞。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瞧着远方,手指随着声音和闪光在键盘上飞速地滑动着,就象是个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在操纵计算机的陌生人。
丹恩的背上不由得一阵寒栗,直觉告诉他此刻决不能去干扰儿子,儿子的神智正处在悬崖处……丹恩站着等待,默默地数着声和光的次数: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接着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终止乐音,这是出现错误的信号。
杰连德长叹了口气,放下了魔盘。
你早就站在那儿……看着吗?孩子问道并扭亮了电灯。
有好几分钟了。
丹恩说。
杰连德抬眼看了看他,丹恩大吃一惊。
这目光根本不象是他儿子的那么睿智,似乎在无声地安慰丹恩,使他确信一切都很正常。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丹恩最后说。
我现在不想睡得太多,杰连德说,我感到自己休息得很充分,是那声音妨碍了你吗?不不……杰连德……呃……别再玩这个游戏了……但我几乎就要到达那里……我知道……我想,总而言之,你是到了该放下魔盘的时候了。
不,如果你也到了第四高度的话,就可以和我一齐去了。
男孩轻声说。
和你一齐去——去哪儿,杰连德?上那儿去。
我听不懂,你说的是哪儿?这……孩子眨了眨眼,目光中的陌生神色慢慢消失,这……是另外的某个地方……他们……正在教我们……教?教什么?教那些我们应当知道的东西。
他们是谁?丹恩真闹不清杰连德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没睡着,杰连德已看出了他的想法,你不用为我担心,他们不会害我们的,他们只是想来帮助我们。
丹恩收起了电子玩具:不管怎样,你不会再见到魔盘了。
杰连德伸出了双手:不!求求你!别收走玩具!我需要它,爸爸,我几乎就要到达那里了!绝对不行!现在给我躺下去!还……还给我!以后再说,今天不行,睡觉!随着这句话,丹恩关灭了灯,明天再商量!这句话正是从前丹恩的爸爸在丹恩童年时常说的。
当丹恩第二天上班并把魔盘带上电气列车时,他的同事赫依斯好奇地问:那么,这玩意就是魔盘吗?就是它,杰连德在今天清晨二点钟还在玩,被当场没收的,连觉都不睡了!真是着了魔,把我都吓坏了。
赫依斯伸手接过玩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他胡说什么‘他们’,还教他什么东西,要到什么地方去等等,简直象抽大麻烟产生了幻觉一样,所以我把它没收了。
这东西怎么玩法?赫依斯开始按动键盘。
多可怕——如果所有的人都玩到了第四高度,都象梦游症者那样带着呆板的目光在街上走着……你儿子的目光呆板吗?这倒也不能说,但他的眼神——是特别的,就象有位更为成熟更有理性的外星人从里面在看你一样,我简直要发抖。
别打扰我,我得集中思想按键呢。
赫依斯手忙脚乱地说。
丹恩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手指在玩具上下意识地弹着。
这玩具倒底是什么?可能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那末是谁呢?又为什么?这一系列的声光活动只是随机的组合呢,还是某种能传递复杂信息的密码?赫依斯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边上,他望望桌上被取出电池的魔盘说:你把它打开来干什么?这可是专利产品。
我打算看看它的内部结构,丹恩用螺丝刀指指那玩具,结果发现根本是打不开的。
赫依斯用舌头打了个响,丹恩接着说:我还向玩具工厂打过电话,想和设计师谈谈——真见鬼,你知道是怎么答复我的吗?说谁也没有发明过它,魔盘是计算机发明并设计的!难道计算机生产了小计算机?是啊,更主要的是没人知道是谁给计算机输入程序并使它设计出魔盘的,简直无人可问。
丹恩,这玩具眼下真吃香,我刚才也想去买一个,结果是到处脱销,连预订还得排队!丹恩俯下身子慢慢把电池装回原处说:如果万一这不是一个玩具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说……假定你……比如你是个传教士,你的任务是去原始丛林中寻找世界上最野蛮、最迷信和最丑陋的部族,要使他们从石器时代进入二十世纪。
你得给他们文化,教育他们,使他们掌握科学技术,而且得越快越好。
因为他们在愚昧中很快就会互相残杀干净,因为他们迷信得甚至要吃人,这意思你懂得了吗?拉里站着身来说:那我的周末生活就太有意思了。
赫依斯,我是当真的,当然这只是个假设。
记住,他们一见到你就会逃走,你根本接近不了他们。
那么我懂得他们的语言吗?丹恩皱着眉说:嗯,算是懂得一些吧,因为你曾悄悄地观察并研究了他们有好几年,但是人所掌握的词汇非常有限,还不如让他们学会你的语言为好,你将怎么教会他们呢?首先我不能吓坏他们。
丹恩点点头说:这想法不错,以后呢?我得先找点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例如象小镜子啦、口琴啦或是……是小玩具吧?对,就是这类东西,我可以把它们偷偷放在大树底下,让他们当作礼物拿走……以后我再慢慢现身。
别忘了他们是野人,仅仅由于害怕就会来打死你的。
天哪,你是在暗示我,老板要把我们派往南美的某个分公司吗?根本没那回事!但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
好吧,我再想想,时间紧迫……所以我先得在野人中找那些不太害怕生人的,比较容易教会的,最能接收新事物的人……是孩子们?丹恩紧握着魔盘问,他的手指由于用力过度都变白了。
对!是儿童。
你知道传教士们在异国是怎么传道的吗?一开始他们总是把孩子们召集到学校去大唱赞美诗的,然后孩子们就会去影响他们的父母……一切就开始变了,这样行吗?丹恩站起身来穿过了房间,把魔盘放在赫依斯的膝上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根本不是玩具,而是……一种什么教育仪器,是专门为孩子设计的,也许它能在极短时间内使人掌握极深刻的思维,或者只要几个星期就能使人达到多年瑜伽功的境界,你想过吗?赫依斯凝视着魔盘说:你是认真的吗?丹恩点点头,伸手翻开桌上一本名为《催眠术与α波》的书说:你听听这一段:‘当人的意念达到最高境界时,一切自我意识与本性均将不复存在,它们将和神灵融为一体……’,我觉得杰连德似乎已经处于这种边缘状态了。
赫依斯惊诧地看着这玩具,就象要触电似的,他问道: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似乎已经失去了孩子……赫依斯,我真在怀疑这玩具是由什么远处的人偷偷放在我们这里的……哎呀!你发疯了吗?听我说,这确有可能,他们利用了这玩意,就好象是个调谐装置……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旦孩子们专心去玩它并且脑电波够强的时候,他们就能直接深入到孩子们的脑海中进行调节,并使他们接受……接受各种神奇的信息,是吗?赫依斯擦了擦脑门子说,朋友,你是想说,那些外星人向这里派遣了‘传教士’,并且在教育我们,是吗?差不多就是这样。
丹恩,回家去吧,你是疲劳过度了。
丹恩叹了口气,擦擦眼睛:是呀,我太累了……回家时,丹恩听见觊丝在厨房里哼着歌,正在为凉拌色拉切着芹菜。
在客厅里的电视机屏幕上,橄榄球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杰连德在哪儿?丹恩跨进厨房间。
我想是在客厅里。
你想吃甜菜加炸土豆片还是青四季豆?随便好了。
那就吃四季豆,杰连德不喜欢甜菜。
凯丝摸摸丈夫的前额,亲爱的,要来片阿司匹林吗?你看上去气色不好。
我没问题……他转身回到客厅关上了电视,这时打楼上传来了魔盘的轻微乐音。
这是他向邻居孩子临时借来的,凯丝不安地解释说,但丹恩已经三步化作两步地跨上了楼梯,他还说这是和第四高度有关的,丹恩,别责骂他……当丹恩来到儿子卧室门前时,乐声停止了,丹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推了推门,但打不开。
杰连德!杰连德!他喊着,全身往门上撞去,突然间他闻到一股类似臭氧的气味——门扉大开,丹恩冲了进去。
这时还在床铺上方闪烁着的蓝白色光团熄灭了,丹恩直接向床上的魔盘冲去——刚才这东西肯定还在儿子膝盖上躺着的,连床铺上的凹痕处还在散发着身体的余温。
魔盘也还在,但杰连德却无影无踪了。
丹恩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圆圆的魔盘。
他努力镇定自己,以便使手指不再颤抖,他喃喃地说:坚持一下,杰连德。
等着我,好儿子,我也要来了,爸爸向着你来了。
他专心致志地按下了魔盘的键……《魔术师》作者:迈克尔·兰德韦伯作者简介迈克尔·兰德韦伯生于1970年;他的学业到普林斯顿大学二年级为止。
他一直在考虑去东亚研究中心,而且将来当一名动物园里的兽医。
《魔术师》是在他成为未来竞争作家中的一员后出版的第七部小说。
第一个故事是,《时光之外》,刚刚发表在校际科幻杂志——《梦幻》上。
还在上中学时,他就曾在高校杂志举办的全国写作竞赛中因其作品风格幽默而获三等奖。
坦率地说,人们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写下去而成为一名专业作家。
他将此故事献给他的中学写作老师——伊丽莎白·帕尔默女士。
……夜幕仍佛一块砖似地落下,将万物笼罩在其阴影之中,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约翰逊旅馆的门口。
起初,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就像是这浓重黑暗的一部分,悄然潜入这简陋的门廊,挡住了光秃秃的灯盏上发出的亮光。
甚至当他整个人走进屋子后,约翰逊先生,路易丝小姐和伦道夫都不敢确定看到他了。
他身着一件黑色丝绸礼服,脚上是锃亮的皮鞋,还有一个极其端正的蝴蝶结。
他肩上披着长长的斗篷,在约翰逊先生的风扇吹动下微微拂动。
一顶庄严的礼帽郑重其事地戴在头上。
他的有些打皱的白衬衫和被黑黑的瞳孔遮住的白眼仁与其本身的黑暗色调融为一体。
您需要什么,先生?约翰逊先生一边问一边坐到了桌子后面。
他摸了摸已近灰白的胡子,戴上眼镜,然后炫耀地瞅着那个陌生人。
我要个房间,来人的声音淳厚而低沉,如闷雷一般。
陌生人走近桌子。
伦道夫用余光瞟了一眼路易丝小姐。
他们彼此相知甚深,十分了解对方的想法。
他们认为这种心有灵犀来自于共同生活,而约翰逊先生认为是他们试图共同抚养孩子的缘故,尽管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奇怪这个陌生人,衣衫华贵,居然能够不受城中无数流氓的骚扰(至少表面上如此)而来到约翰逊的旅馆。
但很快,他们都意识到他唬人的块头。
在近距离,他们三个都不得不仰视他,包括一向被认为很高的伦道夫。
过去当大商业聚集在市中心,人们会来这里作几日停留的时候,约翰逊旅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旅馆。
那时钱还没有向外大量投资,也没有造成这种外强中干的局面。
那时还没有这些地痞流氓,也没有破旧得摇摇欲坠的楼房。
因需要所至,约翰逊先生开始把旅馆房间按月租给那些困于此地,依旧在等待也许是永不会来的转机的人们。
因为每间屋子都带有一间小厨房,所以约翰逊的旅馆几乎总是客满。
逐渐地,旅馆变成了三层楼的公寓。
约翰逊先生也由经理变为房东;客人们则成了房客。
虽然外面仍由明亮的霓虹灯映出醒目的旅馆,但实际上旅馆早已名存实亡了。
约翰逊先生已一如既往地做了调整。
今天有间空房——老克伦肖的房间。
他在附近出生,而前夜死在了这里。
实际上,在城市开始衰落时他就奄奄一息了。
整个旅馆都已习惯了他那老马般的咳嗽,呼哧呼哧的喘息和呻吟,这就像老楼的吱呀声和街头地痞对骂嘶喊声一样让人习以为常。
然而今天一早,楼内弥漫着一片不详的沉寂,人们发现克伦肖倒在窗台上,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身子探出二楼外。
好象在他准备投身窗外时突发的心脏病要了他的命。
在验尸官带走尸体后——城内所有的死亡都被认为是可疑的——寂静又一次笼罩了大楼。
现在陌生人要住的就是克伦肖的房间。
请在这儿签名。
约翰逊说着打开了桌上的登记簿。
陌生人拿起钢笔流利地写起来。
约翰逊先生注意到陌生人的手掌,他早已观察到那人的皮肤,黑黝黝而且毫无瑕疵的皮肤。
他从未见过如此黑的肤色。
这人深色柔和的皮肤今约翰逊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一向引以为自豪的皮肤,却看到脏兮兮灰白一片。
陌生人的脸既柔和又光洁,根本不像这一带常见的僵硬死板,布满皱纹的面容,然而他的脸更容易给人一种深刻印象。
那人签完字后,约翰逊先生又扫了一眼这人与众不同的手掌。
与约翰逊先生掌心颜色略浅相反,他的掌心竟与手背一样黑。
先生,伦道夫大声说,带着一丝紧张。
你知道今早那个房间刚死过人吗?知道。
那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荡,伦道夫惊讶地听到这个回答。
他感到如坐针毡,而本已汗涔涔的皮肤又冒出了许多冷汗。
约翰逊先生看着帐本。
伟大的伦纳德,他看着那人,挑着眉毛问你这样签支票吗?我没有支票,只有现金。
拿出钱包,他打开并取出三张百元钞票。
这应该够一晚用了。
见过大多的假钞,约翰逊先生把它们举到灯下辨认,都是真的。
欢迎来约翰逊旅馆,伦纳德先生。
约翰逊交给他房间钥匙。
晚安。
大人物伦纳德说。
大家目送他走上楼梯。
上了两磴后他停下来并突然转过身来,令下面的人倒吸一口气。
现在他更加高大了,说出的话赢得了他们的敬重。
我是一名魔术师。
接着,再没有解释,他优雅而轻捷地上了楼。
好一会儿没人讲话。
他们互相交流着不安的眼神。
空气中仍停留着这个人令人愉快的芳草般的气味,与其他人刺鼻的体臭截然不同。
我忘了告诉他房间号了,约翰逊说着从桌子后走出来,想追上那个陌生人。
我预感他能自己找到。
伦道夫拦住约翰逊先生。
不相信他。
他付了现金,约翰逊反驳说,并坐在一个吱呀作响的椅子上。
他没有任何行李,伦道夫又说,并且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儿?而且、在这种热天他竟然不出汗,路易丝小姐补充道,他闻起来就像……就像花朵般芳香。
约翰逊先生平静地回答,他在这儿只呆几天,在路上用艺名,他用一种特效除臭剂,行了吧?但约翰逊也弄不明白最后一点。
天气这样热,热得令任何除臭剂都失去了功效,热得令每个人都出汗。
而那人的皮肤还是干爽爽的。
空气像黑暗和沉寂一样凝重而潮湿。
有人挽着袖子走路,躲开令人窒息的空气,找一条可以畅快呼吸的路。
然而,衣冠整齐的陌生人似乎不受热的侵扰。
约翰逊看着手中的钞票,认为这已是足够的理由。
他一点也不介意睡在刚死过人的房间里。
伦道夫接着说。
我不愿他走近我们的……孩子,路易丝小姐说。
如果房客按时付钱,我才不会多问呢,我去叫孩子们。
约翰逊先生走进里屋,打着口哨。
你知道,我们越来越像家长了。
伦道夫搂着路易斯小姐说。
该睡觉了吗?一声愤愤不平、尖细的询问,这是雷纳多,他从桌子后走出来,一手牵着妹妹朱莉娅,另一只胳膊夹着她的玩具熊。
朱莉娅吮吸着另只手手指。
四个月前,他们成了孤儿。
他们一直和父母住在这个旅馆。
这家人来自墨西哥。
约翰逊从他们的行为推断出他们是非法移民。
但他们交房租,所以他没有多问。
一天,他们的父母在回家时偶然走在了两个敌对的地痞中间。
他们被列入了死亡名单。
自那时起,伦道夫、路易丝和约翰逊就一直在照顾他们。
八岁的雷纳多迅速地独立了。
然而,他五岁的妹妹变得沉静而孤僻了。
人人都认为路易丝小姐和伦道夫已经结婚了,尽管实际上他们还没有经过法律的许可,可是,他们共用一张床并抚养孩子,这就够了。
对,该睡觉了。
路易丝小姐轻柔而又无庸置疑地说。
孩子们没动。
现在就去!他们拖着脚步上楼,路易丝小姐跟在后面不时轻拍他们的屁股以催促他们快点儿。
晚安,约翰逊先生。
雷纳多边上楼边说。
晚安,孩子,做个好梦。
约翰逊锁上旅馆的门。
当他放下铁门的链子时,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黑影穿过浓厚的黑夜。
他颤抖着就像风扇吹来的一阵凉风刺激着他。
老喽,哎!他低声咕哝着,竞然在晚上还能看见东西。
路易丝躺在伦道夫旁边,瞪着天花板。
他已经睡着了。
她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他抽搐着对一些莫须有的魔鬼咕哝着。
有时候他会突然从梦中坐起来。
她看着他的目光从一只疯狂而凶猛的怪兽变回茫然不知的人类。
她从未问起过他的那些梦,那些显然很可怕的梦。
伦道夫也从未提起过。
当他们都入睡的时候,他们共有的梦从不相遇。
他们梦想着结婚并有一个舒适的房子。
他们梦想着收养那两个孩子并像对待亲生子女般抚养他们。
他们梦想着逃离现实。
路易丝小姐把单层床单拉到脖子上,希望借此远离黑夜和恐惧。
当她第一次来到约翰逊旅馆时,她马上被称为路易丝小姐而非路易丝。
这对于称呼者很自然,因为他们意识到她是一位女士,与街头的女阿飞和娼妓不同。
他们认为路易丝是个坚强的女性,不向环境妥协,相当独立,配得上这个与众不同的称呼,路易丝小姐。
但是,当她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上每晚都在增大的裂缝时,她更象个被黑夜吓坏了的孩子。
她感到身边伦道夫温暖而汗湿的身体使她安心,直到那沉睡的身体不自觉地擅抖使她明白过来,他也一样害怕。
她的胳臂还隐隐作痛,她想那个紧抓她的孩子不超过十六岁。
那时她正要离开她工作的洗衣店,带着一包她可以洗的衣服。
那个孩子从背后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然后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张脸,那张疯狂的咧着嘴的孩子脸。
她也真切地记着那耳朵,光闪闪的红羽毛悬垂在耳际,看起来毛绒绒的而且十足的女性化,下意识地,她抓起手提包里的调味瓶,没头没脑地喷了那孩子一脸。
当她跑开时,其他孩子正在哄笑那个孩子,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徒劳地想弄掉眼睛里令他感到刺痛的东西。
路易丝小姐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
如果伦道夫知道了,他一定会去找那个孩子算帐。
虽然伦道夫很魁梧,但还不足以抵挡整个团伙。
路易丝小姐知道这些孩子不仅会笑,也会杀人。
胳膊上的疼痛加剧了。
而现在有一个陌生人正住在一个死人的房间里。
路易丝太害怕了而不能向论道夫求助。
太害怕了而不能尖叫,不能哭喊;太害怕了而躺在那儿不时地睡去,偶尔在夜里的酷热中颤抖。
我很抱歉阻碍了你去另一个世界的行程,克伦肖先生。
魔术师盘腿悬浮在一个他画的白粉圈之上,屋子中央。
屋里没有别人,他依旧装束整齐。
两年之后,克伦肖先生,你就可以走了,与我的创造同行。
魔术师琢磨了一下自已的话。
他微笑了。
他情不自禁地称之为他的创造,尽管他知道他只不过打开门让它进入到这个世界而已。
魔术师大声地笑着,用深沉的男中音的声音嘲笑着他自己保有的虚荣心。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有个旅伴,克伦肖先生。
魔术师知道他不能把持克伦肖先生多于两天。
如果那样的话,克伦肖先生就会超越极限。
那是他的逃避。
很快他会适应他的新环境,并会意识到他的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控制者。
然后,他会离开……连同他的入口一起带走。
了不起的伦纳德知道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就活不成了。
他闭上眼睛看到了这个魔鬼。
他目睹这团阴影潜近一个人,然后带着快意的残地杀死他。
魔术师睁开双眼;眼里充满对死者的哀伤。
此时,他的嘴里开始充满死者的带有金属腥味的热乎乎的血。
魔鬼喝血像喝酒一样。
魔术师不肯下咽,他为所有被魔鬼杀害的人哀伤。
慢慢地,魔术师轻飘起来,浮在开着的窗子上。
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滴落到裤子上,被吸了进去。
当魔术师触到窗台,他张开嘴,把血倾倒在窗台上。
一些溅起来落到地面,一些落下两层楼撒在地上,但剩下的被吸进木头里,把木头染成了红棕色,上面的天然木纹几乎看不出来了。
魔术师知道它就要来了。
他察觉到了死亡,魔鬼的自灭和它要杀的——魔鬼的召唤者。
它很快就会来到约翰逊旅店。
魔术师只盼它在两天之内到。
我已经奔波得太久了,魔术师心想,一切都要结束了,到我身上来,魔鬼——我的创造,我在等待着。
在黑暗中,他听到它在外面某地的尖叫。
雷纳多拉着妹妹悄悄地爬上楼梯。
妹妹紧跟其后,还拖着玩具熊的手。
约翰逊边看着《危害》边睡着了。
路易丝和伦道夫在工作。
对雷纳多而言,这是探险的时候。
他从不愿到外面去,不管怎样外边总有些不对劲。
在家里他感到安全,甚至自信。
探险队以克伦肖的房间为日的地上了楼。
雷纳多并不想念他的父母。
仅过了四个月,他就几乎想不起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他所记得的只是对他父亲的惧怕,他总是醉醺醺的。
他还记得他妈妈的双手,总是不停地做事;洗衣、刷碗、做饭、织毛衣。
当她不干活的时候,就把双手交在一起,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双手上,而要看看她的脸或听听她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
雷纳多总觉得对朱莉娅负有责任。
现在他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真的对朱莉娅有责任了。
他喜欢这样。
到了楼上,雷纳多看见克伦肖房间的门半开着,一束微弱的混浊的光从屋内射出来。
这两个孩子背靠着墙,在走廊里无声地慢慢向前移动。
很快,他们就到了门外。
进来吧,孩子们。
魔术师为他们敞开房门。
雷纳多拉着妹妹走了进去。
他抬头看着这位穿着礼服的巨人,他看起来并不亲切。
魔术师冲他们开怀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美好的白牙。
孩子们也回报以微笑。
路易丝小姐说你是个魔术师。
雷纳多认认真真地发准每个音,尽量避免他所厌恶的口音。
对,魔术师说着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圈里。
给我们变个戏法,给我们变个戏法,朱莉娅欢快地叫着,跳着。
是呀,从帽子里给我们变出个兔子来。
雷纳多几乎是在用激将法。
好的,可我能变比那更好的戏法。
魔术师敲下头上的帽子,帽子从头上落到了他的手掌上,底儿冲上。
接着另一只手又戏剧性夸张地在帽子上挥动了几下,嘴里嘟嚷着一大堆毫无意义的话。
紧接着,他的手一下子伸进帽子里,拽出一只长耳朵,眼圈上长着黑点的白兔。
他把它轻轻放到地上。
孩子们兴奋地睁大眼睛。
看着它向他们蹦过来。
他们轻抚着这只小白兔,感到从未经历过的柔软。
看着孩子们的高兴劲儿,魔术师笑得更开心了。
他是为了孩子们才成为魔术师的。
因为他们总是愿意相信,愿意接受。
开始时,他发觉雷纳多外表冷漠、严肃,但现在已经自由解脱了。
他记得有许多次,当他做魔术表演时,孩子们敬慕地注视着他各种各样的戏法。
而他们的父母则不相信也不欣赏,总是站在后面,摇头轻笑,富有逻辑地描述这些戏法是怎样变的。
但这些都是他学到真正魔术之前的日子。
那时,他会把兔子藏在帽子的一个秘密夹层里。
现在,兔子从帽子里出来的,但确实不是从帽子里生出来的。
孩子们吵着要看更多的戏法,他高兴地满足他们。
他一会儿把东西变没了,一会儿又把东西变回来。
一会儿东西在屋子周围飘着飞着,变幻着形状,一会儿东西又会变成活生生的小动物。
孩子们如饥似谒地盯着每一个戏法,不断地要求再来一个。
这时,魔术师突然发现雷纳多皱起额头,脸严肃起来,与他妹妹欢快天真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魔术师立刻知道雷纳多有了一个富于逻辑的,成人的想法。
你这样优秀的魔术师,雷纳多开口提出疑问,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在等某样东西。
魔术师深吸一口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给我们讲个故事!给我们讲个故事!朱莉娅高兴地叫起来。
于是他告诉他们他是怎样成为一名真正的魔术师,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依靠手的敏捷和一些小装置。
他曾经发现一本书,一本很旧的书,那里讲述了人脑真正的力量。
一种潜在的未被使用过的力量。
但由于他还未准备好就匆匆地看完了这本书,无意之中他把魔鬼放了出来。
楼下,路易丝小姐走进旅馆,仔细察看门厅确定没有人。
她悄悄走进后屋去看雷纳多和朱莉娅。
她不是专门来看他们,只想看一眼他们后,拿些冰块敷眼睛。
一个年轻人用红玉米穗打了她,现在她的眼睛开始肿了。
……这个阴影魔鬼从一面布满裂缝和小孔的墙慢慢渗出来。
当然,他还不知道他有能力把魔鬼从它的世界带到自己的世界来。
伦纳德,这个三流的魔术师,支配着这种能力,当然,没有任何咒语或是沸腾的火锅里煮着的蝙蝠翅膀,蜘蛛腿之类的从电影里来的毫无根据的东西。
这种能力来自于人脑,强大的,集中的能力。
路易丝看见约翰逊在电视的《晚间新闻》前睡着了。
开始时,路易丝看见他坐在那儿打呼噜,不禁笑了。
接着,她就发现孩子们不在那儿。
她嗓子眼开始发紧,心跳加速。
他们去哪儿了?如果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很快她镇静下来。
他们一定在楼上玩呢。
她向楼上走去,心仍在快速地跳着。
魔鬼慢慢地成形了,但不是人形。
它像一张油纸,漆黑而且油腻,他逃离了它,但却时刻知道它的存在。
它也一直跟踪他。
它要杀死他。
它需要杀死他,因为他这个魔鬼召唤者是惟一能把它送回去的人。
自从喝了血之后,它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看见从克伦肖,现在是那个陌生人的房间里透出的灯光。
路易丝小姐知道孩子们在那儿。
他们一定在那儿。
她不喜欢。
她在走廊里加快了脚步。
所以,它到这儿来杀我。
魔术师慢悠悠地叙述着,每个字都牵动着孩子们的心。
如果它到这来,我就会从克伦肖的人口把它送回去。
但人类的智慧是有限的,为了躲开它,我已经耗掉了许多。
万一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好了,孩子们,下楼去洗洗手,然后吃晚饭。
路易丝推开门,打断了魔术师的话。
魔术师站起身晚上好,路易丝小姐。
噢,我们必须下去吗?雷纳多满怀着失望问道。
是的,就现在!她说。
去吧,孩子们。
魔术师微笑着说。
孩子们照做了。
再见,魔术师先生。
朱莉娅挥挥小手。
路易丝和伦纳德单独留下了。
魔术师重新戴上他那顶高帽,路易丝看着他的脸,他看起来比昨晚还高一点。
我不希望你给我的孩子们讲鬼……活说一半她停住了,她盯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还是昨晚上她看到的那双眼睛。
但今天,从这对又大又黑的瞳孔中,她感觉到有些不同。
她看到了希望。
你应该往眼睛上放些冰块,他平静地说。
路易丝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感到迷惑不解。
但她知道他不是敌人。
他听见一个男人向柜台要了份杂志,声音焦躁,疲惫。
他听见现金出纳机的铃声和抽屉拉出,里边的硬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他听见出纳员数零钱的声音,动作迟缓、懒散。
但事实上他并不是真的在听。
他看见这个男人朝他、朝出口走来。
他看见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脏衣服,乱蓬蓬的胡子,饥饿的眼神,这些都显示出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但他不是真的在看。
直到这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他清楚地看见抓在这个人脏兮兮的手里杂志封面。
一个裸体女人跪在一个身穿皮装、头戴面具的男人前边。
男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鞭子,并高举在头上。
这个女人的脸上露着虚假的狂喜的表情,显出一种夸张的,不真实的快乐。
他厌恶地哼了下鼻子。
没有人挨了鞭子还会有这种表情,伦道夫想,即使他们真的感到是一种享受。
伦道夫刚才一直在想他的父亲。
每天晚上,他在这个周围邻居无人不知的淫秽宫殿工作的时候。
他常常想起。
在伦道夫还没记事儿的时候,他母亲就离开了他父亲。
他是父亲一手养大的。
就你和我,孩子,父亲经常说,‘两个男子汉闯世界。
’在他还没上学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开始教他识字阅读了。
他不想任何一个儿子一开始就处于被动。
他卖力地做着两份工作来供养他们。
伦道夫记不起有哪一天他父亲在巨大的压力下屈服了,失去了控制。
有时他会神精质地对伦道夫做些蠢事,像个孩子似的。
但他从不打骂他。
他只是让伦道夫坐下,然后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时,他会用一种缓慢清晰的声音直接说出他想说的。
伦道夫从来没误解过父亲。
伦道夫不是他最初的名字。
在他母亲离开的那天,父亲就把那个女人起的名字永远地扔掉,又重新给他起了名字。
伦道夫的父亲曾经读过一本关于一个有钱的名叫海斯特的白人的书。
他就自己为儿子起了个名字。
你需要一个能赢得别人尊敬的名字!他曾经说,一个好的、强有力的名字。
这样在你取得成功后,才不会感到羞耻。
这时,愤怒涌上了伦道夫的心头。
他想起了那个抢劫小商店的小偷,他不顾门牌上写着收银机里只有二十美元,偷走了留在收银机里的十五点七六美元和几本比伦道夫工作地方的书更无聊的杂志,并且留下个死人作为报偿。
伦道夫用他父亲为他上学攒下的钱安葬了他的父亲。
如果今天父亲看见我当一个污秽不堪的旅馆保安,他会说些什么呢?伦道夫无意识地敲着他坐着的木凳,使他从白日梦中惊醒。
我说这本杂志我要了,我不想付钱,一个年轻人站在收银机旁,蔑视地看着后边的小个男人。
一块刻有头骨图案的纹身在他脸上随着面颊的抽动而动着。
就把它给我吧。
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他的几个朋友带着威胁的眼光看着这个小个男人,小个男子也盯着他们,尽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但他的手却在颤抖。
伦道夫站起来。
先头没精打采的样子和坐的姿势掩盖了他高大的身体,现在显露了出来。
有问题吗?伦道夫问道,目光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是啊,这个年轻人大胆地回答。
我要这个。
年轻人在伦道夫脸前晃了晃那本杂志,上面令他作呕的整幅彩色画面尽收眼底。
那么,付钱吧。
伦道夫说。
哈,年轻人把杂志往柜台上一扔,转过身面对他的同伙。
我倒想见识费德是怎样对付你的女人的。
就在年轻人转身要看伦道夫的反应时,发现自己与其说是被拉倒不如说是被提到门外。
伦道夫提着这个名叫斯库的年轻人,朝一面砖墙狠狠地不停地撞去。
斯库无助地扭曲着身子。
伦道夫提起他,脚离开了地面,这样他们的眼睛就可以在同一水平线上。
费德干了什么?伦道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没一没干什么,别紧张,别这样,他只一只是打一打了她一下。
斯库苍白的脸不停地抽动着。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费德在哪儿?他一他不在这儿。
伦道夫用眼睛斜视他,年轻人抖得更厉害了。
伦道夫把他扔到地上,再不愿看他的脸。
年轻人落在了一个罐头盒上,发出一声尖叫。
他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逃走了。
伦道夫瞪了一眼那几个在一边无声地看着的同伙;他们也随着斯库跑去找费德了。
我差点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伦道夫想到。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朝家的方向跑去。
街旁昏暗的灯光将黑暗笼罩,浑身散发的热量打湿了他的衬衫,周围的寂静使他只能听耳边的气流。
但这一切他都没注意到。
他只知道他必须回家,回家找到路易丝。
魔术师的呼吸变得剧烈急速,一下重过一下。
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嘴滴落到水槽里,与水溶合又与之一起迅速流走。
他又有了过去饮酒过多时的感觉。
足足有一分钟,他无助地时而跪在水槽边,时而跪在抽水马桶旁,吐了又吐,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慢慢地,他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魔术师合拢双手,接了些水含在嘴里。
直到他吐出的水不再有一些的红色,嗓子也不再发紧,他才喝了点儿水。
最后,魔鬼刚刚杀过人后的任何痕迹都消失了。
魔术师虚弱地倒在床疗一闭上眼,慢慢将头倚靠在墙上。
他向对面的墙望去,墙上的裂缝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他知道克伦肖先生正在学着适应没有肉体的存在,少了几分茫然,多了几分专注而变得强大了。
同时,魔术师觉得自己的力量正在减弱。
为了迷惑克伦肖,他消耗了大量业已减少的精力。
以前他常常脱去身上的伪装,不,这次不行,维持伪装并不费什么能量。
魔术师突然大笑起来。
虚荣心将断送掉我的生命,对吗?克伦肖先生。
他问。
没有人回答。
对一个死人说话魔术师觉得很愚蠢,因为他知道,克伦肖并不在听,只要他愿意,他会听见的。
但是为什么在他那一个生存空间的人要倾听我这个世界的人的话呢?伦纳德想。
这就好比一个人听一只蚂蚁说话一样。
任何人都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但除了其他的蚂蚁以外,没有人留神去听他们到底说什么。
周围一片寂静,他想与人交谈。
就只一天,克伦肖先生。
然后你就可以走了,魔鬼也会和你一起走的。
我的能力在减弱。
为什么你不帮助我呢,克伦肖先生?你只需在这儿再多呆一天,多给我一天时间,求求你。
克伦肖先生以令人窒息的沉默回答。
寂静压迫着魔术师的身体,扭曲着他的脸。
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伟大的伦纳德开始出汗。
再多一天……再多一天。
约翰逊先生在梦中咕噜。
再多一天。
突然他被一阵震耳的门铃声惊醒,惊坐起来。
一声接一声,非常急迫地从大门传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门厅,戴上眼镜。
向外望去,有一个黑影在黑夜中。
这个身影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完全相同。
他打开了灯。
是伦道夫。
他站在门外,脸紧贴在玻璃上,象只等待食物或正被追赶的猫一样,狂乱地抓着门玻璃。
约翰逊先生尽快地打开金属门。
他刚把大门打开,伦道夫就一把推开了他,什么也没说就飞快地跑上了楼。
但约翰逊先生仍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双狂乱的、野兽般的眼睛。
一阵急速的热风从门外空洞洞的黑暗中拥进来。
约翰逊先生打了个颤,飞快地锁上门。
伦道夫慢慢地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他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地板仍吱呀作响,他感觉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
来到床边,俯下身端详着路易丝。
她蜷着身子,在睡梦中喃喃自语。
马上,他发现了她发红的眼圈,他知道斯库说了真话,有人伤害了路易丝,他的路易丝。
伦道夫大声咒骂着。
他本没打算惊醒路易丝,但事实是她醒了。
惊恐地盯着他的脸,低声叫道伦道夫?亲爱的,没事儿,睡吧!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些了,但路易丝仍觉得那是双野兽的眼睛,一只闻到血腥味,预备大开杀戒的野兽的眼睛。
这眼神正如伦道夫从恶梦中惊醒时的眼神一样。
那些难以启齿的梦。
露易丝听见伦道夫在厨房中摸索。
她没动。
过了一会儿,伦道夫走了,门也卡嗒一声关上了。
恐惧中,她又独自一人了。
伦道夫手里操着剁肉刀,站在大厅里,决定着该往哪里去。
这时,他闻到什么东西从大厅尽头过来,淡淡的清香又搀杂着轻微汗味。
他知道这是谁。
尽管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魔术师。
你拿着这个去哪儿?魔术师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伦道夫意识到他自己也不知道,并且也不想握着刀。
他松了手,刀刃冲下向着他的脚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刀停在了半空,立即向大厅尽头飞去。
黑暗中魔术师仍站在原地,接住了那把刀。
去看看你的孩子吧。
魔术师笑着说。
伦道夫看见黑暗中雪白的牙齿,好像它一直在那里一样,伦道夫也看到了路易丝先前所感到的希望。
看着雷纳多和朱莉娅熟睡的脸,伦道夫奇怪自己为何会失控。
他明白自己有保护全家的责任,但他又需要别人的指导,就像他父亲。
当露易丝在孩子们的卧室里找到伦道夫,并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时,她知道伦道夫回来了,而那个野兽般的他消失了。
伦道夫用手搂着路易丝,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他父亲一样。
第二天,路易丝小姐和伦道夫都休了假。
一整天他们都与雷纳多和朱莉娅呆在一起,全然忘记了任何烦恼。
他们一步也没离开过旅馆,在这里,他们如释重负般轻松。
电扇的凉风吹走了炎热;笑声驱走了寂寞。
他们一家四口尽情地做游戏、捉迷藏、破案、钓鱼、说心里话。
朱莉娅特别喜欢玩一种叫老女佣——注意的纸牌。
他们从未听见她说过那么多的话。
她的活力通过低声的尖叫及无尽的微笑表露无遗。
自从与陌生人在一起后,露易丝便注意到了孩子们的变化。
雷纳多也变了。
笑容逐渐增多而忧郁减少了。
他不再那么沉默寡言,更像个他那么大的孩子了。
朱莉娅不停地问是否魔术师愿意下楼为他们变纸牌戏法,伦道夫只好上楼去找魔术师,结果发现他沉沉地睡着了。
即便这样,朱莉娅仍没停止发问。
他们四个人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着一个更亲密的游戏我不信。
这时有人走进来郑重地说:有个朋友想见你们。
回屋去,孩子们,伦道夫低沉又严厉地说,去看电视。
雷纳多领着妹妹迅速走出客厅。
等他们一离开,伦道夫便转向进来的小孩。
他并不比雷纳多大个子还要矮一点。
他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努力使自己显得镇静。
但在露易丝看来,他这样却很傻,很可怜。
小孩不耐烦地松开胳臂,露出旧皮夹克下的白色破T恤衫。
谁想见我们?伦道夫站起来。
看着他的身材,小孩的眼神闪现出一丝恐惧,但很快就又变得冷漠了。
他指指露易丝,费德想见她。
又指向伦道夫,斯库想见你,他们就在外面。
小孩说完转身离开了客厅。
露易丝缓缓地将手指插入伦道夫的手指间。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安慰地笑了。
他们虽不安却镇定地随小孩出了客厅。
夜幕开始降临了,却不是缓慢平静的,而像一盏接一盏的灯被人连起来一样。
万籁俱静,突然天更黑了。
炎热像无数针一样刺穿他们的肌肤,将毛孔中的每滴汗都蒸发出来。
在微弱的灯光中,他们惊奇地发现歹徒们的面孔竟如此清晰。
所有的表情都千篇一律,如同野兽发现了羊羔般地狂乱。
露易丝焦虑地盯着伦道夫,他的脸冷竣又镇静,全然不同于任何歹徒。
伦道夫在父亲去世后曾在一个匪帮里呆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在一场噩梦后,他就退出了。
那次他梦见自己正在杀人,一个没有面孔的人,而就在那时他看见父亲在身边摇着头。
这场梦真实得以致于让他发现当他醒来时,父亲果真站在身旁摇着头。
伦道夫眨眨眼,父亲就不见7。
他又重新躺下,却意识到自己原来睡在一栋废弃公寓楼的地板上,哪儿也没去。
过了一会儿,伦道夫就离开了。
这会儿,在这伙聚集的歹徒中,他看见了自己当初的样子,十分庆幸自己早已摆脱了那种生活。
这小妞看起来不错。
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是费德。
他把手放在露易丝头发上,走到他们前面,露易丝退缩了一下,又站住了。
过来小妞,吻我一下。
费德说着靠近了她。
伦道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到地上。
不准碰她!伦道夫的声音犹如利剑划破寂静。
费德极不情愿地后退几步。
斯库上前扶稳他。
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斯库威胁道。
那你就是我的人了。
费德说着,用手指着露易丝。
除非我死了。
露易丝啐了费德一口。
虽然并没真正啤到他,但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两个都不想活了。
斯库大声叫着,双手扣在嘴上,脸上的肌肉急剧拍动着。
应该说是三个,约翰逊先生边说边从旅馆里走出来。
而区最好快点,否则警察就来了。
费德大笑起来。
其余的歹徒害怕地瞅着他。
老家伙,如果你不通风报信,警察是不会这么快就来的。
三个要死的!斯库重复了一遍。
不怀好意地问谁想第一个?歹徒们的脸因邪恶的快感而扭曲了,想到杀人及血腥,他们的舌头就不自觉地伸出来,唾液也分泌得更多了。
他们纷纷从上衣或裤子里掏出武器,其中的一个甚至推上了膛,就等开火了,弹簧刀也已出鞘。
沉默笼罩了一切。
金属在最后一丝微弱的灯光中闪闪发亮,接着是一片漆黑。
就只剩一盏路灯仍若有若无地闪现着。
费得向伦道夫冲去,伸出的手中握着一把弹簧刀,嘴里还猥亵地尖叫着。
伦道夫迈出一只脚,做好了防卫准备。
但就在两人遭遇前,费德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实际什么也没有,他不由自主地仰面倒下,好像脑袋撞到一堵墙上。
他坐在人行道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而其他人都等着他的举措。
费德的弹簧刀被一种无形的磁力吸起,带着他的手举过头顶。
费德将它拉下来,弹簧刀又被吸起。
最后弹簧刀赢了,从费德麻痛的手中解放出来。
它盘旋在昏迷的人群之上。
没人动,然后,它开始旋转,并且越转越快。
最后看起来像个圆周,同飞机的螺旋浆一样。
它发出一种刺耳的、近乎嚎啕的声音,没有任何警示,灯光一闪,弹簧刀爆炸,能量散失殆尽。
歹徒被迫避开目光,却用双手护住双眼,斜视这个微型的太阳。
热量似乎被这个火球吸入,令人感到丝丝凉气。
惊愕之中,多数歹徒已放下武器。
其余的感到一种不可抗据的力量正在抢夺他们手中的武器。
刀、枪、棍、棒统统落入火球中,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跳跃,天空充满烟火。
球体逐渐拉长,形成卵形,又渐渐伸长直至变成一个灼热的圆柱体。
火光开始暗淡,象将熄的灰烬。
最后,火光完全熄灭,又剩下孤独的街灯与黑夜抗衡。
包括约翰逊在内,更令人惊讶的是圆柱体从空中落到了约翰逊先生伸出的手中。
它在手中的感觉很轻,而且正好占满约翰逊的拳头。
黑色的圆柱呈现焦状,可摸起来却很光滑,有如光洁的大理石。
约翰逊先生隐约可以看见圆柱里的歹徒的武器外形。
每个人都紧盯着他,等待着。
约翰逊双手举过头顶,一手擎起圆柱,说道:滚开。
他的声音与从前没有两样。
他的话简单明了,正是他想表达的。
可是情况还和原来一样。
当约翰逊倾力于魔柱,他的肌肉越绷越紧,比他这些年来都紧。
最后微弱的绿色光线向外射出,消失在歹徒的眼中。
伦道夫和露易丝注视着这一切,冷漠、呆板、精神错乱的表情从他们的脸上消失。
约翰逊先生感到他们的头脑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下年轻人的怀疑与天真。
再一次一片黑暗。
歹徒们面面相觑,急切寻找头领。
可是他们没找到,于是一个个地逃入黑暗中。
露易丝、伦道夫和约翰逊先生孤零零地站在闷热寂静的黑夜里。
他们默不作声地走回旅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尽管天还很早,约翰逊先生却把门关了。
他们中没人看见一个人正从二楼的窗子上注视着他们,但他们知道他在那儿。
他们没看见那人从窗子后面出来,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嘴里嘟哝着,近了,到了。
约翰逊站在最底层楼梯的走廊中向上看,他不记得起床后走到哪儿,他不记得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不记得拾起了那个正在手中的魔柱。
他慢慢地爬上楼梯。
他感到有种力量迫使他上楼。
那种力量正在召唤着他。
差不多就是这儿?约翰逊自言自语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同时加快了脚步。
他爬到楼梯顶层,隔着厚重的房门他能听见伦道夫和露易丝低低的声音,间或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约翰逊先生转向魔术师的房门,门嘭地一声开了,不是一道光线而是比在大厅更暗的影子落到了地板上。
约翰逊先生走进了魔术师的房间,忽略了那个黑影。
魔术师躺在地板上的粉笔圈中,现了原形,他和约翰逊差不多个头,长了一张娃娃脸。
他很瘦弱,只不过二十五岁。
他头侧有一滩新吐的血。
魔术师转过身来面对约翰逊先生。
到这儿来,约翰逊先生,魔术师用近乎尖刻的声音说,没多少时间了。
你还好吧?约翰逊先生走近圆圈。
我是不是应该叫一个……当约翰逊走近时,魔术师用出人意料的力量紧握住那个圆柱底部。
约翰逊先生僵住了;圆柱变得白得刺眼,可摸起来却很凉。
这时像河水流入湖泊一样,魔法开始涌进约翰逊头里。
魔鬼很快就到了。
他刚刚在附近大肆屠杀。
魔术师偶然间从书中将他带到这个世界。
他吸血成性,无可救药,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
只有魔术师才能将他送回到另外的世界。
魔术师为了逃避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魔鬼只不过是只错乱的,受到惊吓的小羊,却力大无比。
现在,魔术师不再逃避。
而魔鬼却来杀他了。
这样魔鬼就可以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杀人了。
约翰逊贪婪地吸收魔法。
魔术师的肌肉绷得过紧,而在地板上阵阵抽搐。
魔术师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力量,他要把魔鬼送回到另一个世界。
他放弃了魔力,现了原形。
他听到外面有声音,那是歹徒们。
不能让百姓无辜死去。
为约翰逊制造魔柱,只有绝顶聪明的具有童心的人才能正确地使用它。
魔术师几乎丧失了他余下的所有权力,没有能力将魔鬼送回去。
克伦肖先生正在等待。
魔术师需要约翰逊的帮忙。
此刻,约翰逊全身的肌肉开始阵痛,大脑的能量慢慢展现出来,他学会了怎样做一名魔术师。
伦道夫和露易丝面对面地坐在他们房间的小桌边。
他们彼此默默地注视良久。
伦道夫打破了沉默。
他必须这样,不然会怎样呢?不清楚。
露易丝回答。
房间再次被寂静所笼罩。
你想他能帮我们……帮我们出去吗?露易丝问道。
只有一个办法。
太晚了。
我们能等吗?沉默……沉默令人发狂。
约翰逊盘腿坐在陌生人边上的圈中。
魔术师紧张地盯着屋顶。
两个人都握着魔柱,约翰逊的手紧紧地出着汗,而魔术师的手却轻轻地,有些湿冷。
约翰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魔术师留在黑暗,闷热的房中作伴。
我能对付得了魔鬼吗?我有这种意志力吗?这个魔术师太年轻了,只有二十五岁。
他太年轻了而不能传授魔法给我。
但是我能提醒他这一点吗?我的年龄意味着我具有比他还多的智慧吗?好吧,好吧。
只要记住魔鬼进不到这个圈里,他不能。
命令他到另外的世界去,他会的。
听起太简单了。
不只是这样简单吧。
算了,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约翰逊意识到他现在呼吸急促。
他深深地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盯着黑色的魔柱,看清了里面武器的形状。
尽管他缺乏经验,他也明白这些武器的功能。
片刻间,魔鬼到了。
约翰逊立刻看见了他,有些惊慌。
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魔鬼黑色的无形的影子从开着的窗子渗进来。
约翰逊感到魔鬼惊奇地发现屋中只有一些魔术师的精神,而且大部分是力量微薄的。
房间顿时如真空般死一样的寂静。
魔鬼与房间的黑暗相比是一团流动的阴影。
约翰逊因为房间的闷热而窒息。
他紧盯着虚无的魔鬼,知道它也正在窥视他的内心。
突然,魔鬼猛烈地袭击了约翰逊。
他的思维凝固不转了。
你不能进圈。
魔鬼停下来,离粉笔圈只有几英寸。
这是来自魔术师衰竭的精神的呼唤。
约翰逊恢复了意志,他不再孤单。
回到你的世界,约翰逊用意志命令它。
魔鬼没动,看起来有些发抖。
然后它又向约翰逊扑来。
约翰逊命令它,你不能进来。
魔鬼停在了线上,再一次狂乱地颤抖起来。
约翰逊知道魔鬼要杀他。
然后再去扑食无助的魔术师。
魔鬼好像在沿着圆圈逆时针旋转。
回到另一个世界去吧!约翰逊尽力集中精力。
魔鬼距他的脸只有几英尺。
他能看见魔鬼身体上厚胶状的物质慢慢渗出来,弯曲着变形。
约翰逊现在能闻到他的气味。
他退缩了,他被一种混和气味击中了,有刺鼻的咸味,难闻的臭鸡蛋味,还有更强烈的腐尸的气味。
他溜号了,致使魔鬼混入了圈内。
你不可以进来,呆在外面。
太晚了。
魔鬼知道了进来对它也没有什么害处。
约翰逊的思维有些错乱。
魔鬼仍慢慢地移动着,几乎越过约翰逊设置的金属障碍。
回到你的世界去,回去吧。
通向魔术师房间的门嘎地一声开了。
魔术师?伦道夫叫道。
他走进房间,露易丝跟在其后。
当他们看见盘旋在约翰逊脸旁的可怕的阴影时吓呆了。
约翰逊突然意识到魔鬼把注意力转向他们。
他们是容易扑食的,没有防御能力。
回到另一个世界去,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魔鬼慢慢移向这两个呆立不动的人。
约翰逊能听见魔鬼在心里兴奋地嗥叫。
他气愤地想到这点。
回到另一个世界去!回到另一个世界去!当魔鬼绕着伦道夫的头顶盘旋时,他窒息了。
魔鬼粘着他的皮肤又热又粘滑。
伦道夫知道自己失去了知觉,却无能为力。
约翰逊盯着魔鬼,不让他杀人。
魔柱因约翰逊的愤怒而变得血红。
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滚开。
魔鬼尖叫着,但惟有约翰逊能听见。
滚开。
当魔鬼挣扎着被吸入魔柱口时,它被拉长了。
约翰逊能够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帮助他拖走魔鬼。
滚!魔鬼撞到墙上,变成了一大块黑乎乎的污渍。
它冒着泡蒸发了。
直到最终,它被全部拖过墙上的裂缝到了另一个世界。
它消失了。
伦道夫跌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露易丝蹲在他身边,把他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屋子里满是他头发的焦糊味。
约翰逊低头看了看死去的伟人伦纳德。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合上了他的眼睛。
尽管他以前从未承认过,现在他知道克伦肖在魔鬼到来的同时已通过他的魔法门离开了,这就是魔鬼没有听从命令的原因。
直到另一扇魔法门开启了,魔鬼才服从了他的命令。
魔术师通过他自己的魔法门把他的发现送回另一个世界。
约翰逊隐约听到外面有汽笛声。
有人在外面街上争吵!他感到一股清凉的微风从窗子吹进来。
一切都会好的,他想,非常好。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沉地休养的酣睡中。
伦道夫和露易丝小姐从未向约翰逊问起那晚的事。
伦道夫的脸像被太阳曝过似地脱了层皮,发梢也烧焦了,但他还活着。
这是最主要的。
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两天,除了孩子们不让任何人进来。
第三天,他们试着走下楼,约翰逊先生正等着他们。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钱包,说,魔术师给你们俩留下个东西。
露易丝小姐接过来,审视了一下就打开了,里面有三张百元钞票。
她把钱拿出来,里面又出现三张。
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有新的钞票出现在钱包里。
她瞧着伦道夫哈哈大笑起来。
谁也没说话。
他们都知道是该他们逃离这里的时候了,去寻找新生活。
约翰逊默默地离开这对恋人。
他回到后屋,他的家,打开电视。
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三天前陌生人选择那样一种方式介绍自己。
他知道他为什么在说那句话时那么自豪,说完也没解释,让人们自己去理解。
约翰逊现在有了这种感觉。
他拾起乌木手杖,大声地对全世界说出同样的话:我是一个魔术师。
《末日》作者:[美] 博德勒马昭 译他们总是白天睡觉。
黎明前,家家户户就从里面关好门,等太阳升到层层盐丘的上空时,连窗户上的隔热板都关得紧紧的了,然后房子里边就无声无息了。
村里的人多半都年事已高,他们很快就入睡了。
然而,爱思考问题、只剩下一个肺的格兰杰常常是午后醒来便睡不着了。
他躺在那里,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兀自翻阅那些往昔的航天日志(这是霍利德从坠毁的轨道空间站的残骸中给他找来的),这时房间的金属外壁嗡嗡叫了起来,还不时发出铿锵的声音。
晚上六点钟,热浪开始越过长满昆布的平原向南方退去,于是各家卧室中的空气调节器都一个个地自动关闭了。
村里渐渐地恢复了生气,人们打开窗户,让傍晚的凉爽空气吹进室内。
格兰杰象往常一样,前往海王星酒吧间去吃早点,一路上他的头忽而向左转一下,忽而向右转一下,彬彬有礼地摘下墨镜来,向一对对高龄老人打招呼,老人们都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在沉沉暮霭中隔街相望着。
霍利德住在北边,离此五英里远的一家空落落的旅馆中;平时他总要在床上多磨蹭个把小时,以便谛听远处闪闪发光的珊瑚塔发出的啸声,直到声音渐渐消失。
他看见二十里以外有一座与此对称的山,那是百慕大群岛中离这里最近的哈米尔顿,它那陡峭的山峰从干涸的大洋直插云霄,在夕阳的余辉下仍可以看见它四周有一圈白沙,似乎是海水退去时留下的一层泡沫。
霍利德一向不太喜欢到村里去,今天尤其不想去。
这倒不只是因为格兰杰照例要在海王星酒吧间的常设办公室里对他讲一通幽默和教训的话(实际上他已是霍利德唯一能够交往的人,可是对年长者的依赖却使他不快),而且还因为今天要同移民局的官员进行最后一次会谈,并且要作出一项影响他一生前途的决定。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前途已经定了,移民官员布伦一个月以前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明白了。
霍利德没有什么能在新世界里用得上的才能和特点,因此布伦并没努力去说服他。
不过布伦还是提请他注意一个虽不太大却很重要的事实,使得他认真思考了整整一个月。
上次在郡长家后屋里会谈即将结束时,布伦提醒他说:霍利德,不要忘记,你们村里的居民平均年龄已超过六十岁。
完全有可能,十来年以后,这里除了你和格兰杰之外,就没有人了,如果格兰杰的肺再出问题,那就剩下你一个人。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让霍利德好好想想,然后又小声补充说:年轻人,玛里厄泽家的两个男孩和汤姆?朱兰达,搭下一班宇宙飞船走(霍利德心里想道:糊涂孩子,请便吧,反正我不羡慕你,火星),你就是这里唯一不满五十岁的人了,你明白吗?凯蒂·萨斯也留下。
霍利德急忙分辩说;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白色蝉翼纱的连衣裙和金黄色的长发,这个形象给他增添了勇气。
移民官员瞟了一眼移民申请名单,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是事实,不过,她是为了侍候生病的祖母呀。
祖母一去世,凯蒂就会一去不复返。
这里还有什么使她留恋的呢?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霍利德机械地表示同意了。
是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很久以来他都把这个问题想错了;他总觉得也许还有可留恋的东西。
凯蒂跟他同岁,都是二十二;除了格兰杰之外,只有凯蒂一个人能了解他留在这被人遗弃的地球上坚守岗位的决心。
可是移民官员走后的第三天,凯蒂的祖母就死了,于是凯蒂也开始收拾行装了。
大概是霍利德一时糊涂,才会以为凯蒂要留下;现在,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想法也许同样靠不住,心里就感到惶恐不安。
他跳下吊床,走到旅馆的平屋顶上,观看伸向远方的低矮山岭,山间有许多种一起沉淀的物质,发出闪闪的磷光。
他住在旅馆的十层大楼顶上一个增建的小屋里,这是整个楼房里唯一能防热的房间,但是旅馆大楼不断向海底下沉,墙壁上出现了许多宽宽的裂缝,很快就要裂到屋顶了。
一楼已经完全沉入海底,他必须在二楼沉下以前(最多再过六个月)离开艾德尔区这个老疗养区,就是说,要搬到格兰杰那里,跟他一起住。
忽然一英里外的地方传来隆隆的马达声。
在黑暗中霍利德看见移民局官员的直升飞机,不停地转动螺旋桨,正朝着旅馆——当地唯一的标志——飞来。
后来,当布伦弄清自己的方位时,他就改变了飞机的方向,朝着村庄飞去,因为那里有着陆的地方。
已经八点钟了。
霍利德自言自语地说。
会谈约定在早晨八点三十分开始。
布伦在郡长那里过夜,他先处理世界法官和民事登记员的分内事务,然后,同霍利德会谈之后,再向前进发。
未来十二小时内,霍利德还有空闲,还能考虑最后的决定(或者确切地说,不作什么决定),等这十二个小时一过,就大局已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是移民局官员最后一次来,这最后一次巡视荒凉村落的旅行,是从圣赫勒娜岛出发,经亚速尔群岛,到百慕大,再到加那利群岛——那里有原大西洋最大的宇宙飞船发射场。
过去发射的大型宇宙飞船,如今仍在轨道上运行并能遥控的只剩下两艘了;其他的(几百艘)都坠落了,从天空坠落了,等这两艘也脱离轨道坠落时,就可以认为人类永远离开地球。
到那时,地球上能遇到人就只有几个通讯员了。
在去村子的路上,霍利德有两次不得不放下吉普车前轮上的防盐板,推开午后积聚在路上的盐层。
昆布象巨大仙人掌似地矗立在路的两旁(磷的放射性同位素加快了生态的改造过程);灰暗色的盐丘上好象出现了白色的月宫。
但是,地球上这种荒凉的景象反而使霍利德留下的愿望更加强烈。
夜晚,如果他不在海王星同格兰杰争论,他多半要乘车去漫游海底,有时爬上坠落的宇宙空间站,或者同凯蒂一起在昆布林中闲步。
有时霍利德也劝格兰杰同去,因为他希望年龄稍长、见多识广的格兰杰(过去是海洋生物学家)能够帮助他更好地研究海底植物;谁知如今真正的海底全被盐丘覆盖了,如同埋在撒哈拉大沙漠下一样。
他走进海王星。
这是一个屋顶低矮的酒吧间,里面的墙壁什物大都刷成乳黄色,到处闪着镀铬金属的光泽。
这个建筑物座落在飞机跑道的起点处,从前,当成千上万的移民从南半球涌向加那利群岛时,酒吧间曾是过境旅客的候机室。
霍利德一走进来,格兰杰便喊了他一声,并且用木棒敲了敲窗户,窗外五十码以外,飞机库前的水泥广场上,赫然出现了一架直升飞机的黑影。
我知道。
霍利德端着杯子,在他面前坐下来,用嗔怪的口吻说:别卖弄了,他的飞机我也看见了。
格兰杰裂着嘴笑了。
一绺不顺从的淡褐色头发落在霍利德充满决心的脸上,他总是有一种绝对的责任感,这些都使格兰杰觉得开心。
你自己也别卖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缺少肺的这一边(三十年前他因为潜水时没戴面具而损坏了一个肺)正了正夏威夷衬衫的垫肩。
要知道,下星期飞往火星的可不是我。
霍利德两眼看着杯子说:也不是我。
他两眼离开杯子,望了望格兰杰郁郁不乐的脸孔,然后冷冷一笑,说:好象你不知道似的。
格兰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又用木棒敲起窗户来,好象现在是给直升飞机发起飞信号。
你当真不走了?下定决心了吗?现在还两说着。
还没定下来,可是我也不飞走。
你能发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完全能发现,肖彭豪尔博士。
格兰杰又微笑了,然后他猛然一下把杯子推开。
你知道吗,霍利德,你的弱点是对自己太严肃认真。
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可笑。
我可笑?为什么?霍利德冲他喊道。
你下没下决心,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要紧的是鼓起勇气,到加那利群岛去,飞向蔚蓝色的辽阔大地!请问,你为什么要留下呢?地球毁灭了,被埋葬了。
它已经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和未来。
难道你就不觉得应该对自己的生物学的命运负些责任吗?噢,我避之惟恐不远!霍利德从衬衫口袋掏出工业品配给卡来,隔着桌子递给负责发放配给品的格兰杰。
我需要一个家用电冰箱的压缩机,三十瓦的,还有吗?格兰杰象演戏似地叹了口气,然后愤愤地哼了一声,拿起了卡片。
天哪,你同鲁滨逊正相反,老是弄这些破烂,想用它作点什么东西。
海岸上最后一个人:所有的人都远走高飞了,可是他要留下!就算你真是诗人和幻想家,你也应该明白这两种动物已经灭绝了。
霍利德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水泥广场上的直飞机,望着村里的灯火,村子已经被盐丘从四面八方包围了。
这些盐丘每日向前移动一点,如今每星期动员大家向后推一次盐丘已经很困难了。
再过十年他的处境真可能与鲁滨逊相同了。
幸好,巨大贮存罐里的水和汽油还够用五十年的。
如果没有这些贮存罐,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别缠着我了,他对格兰杰说,你想拿我垫背,因为你自己得留下。
也许我属于灭绝之列,但与其完全灭亡,不如坚持在这里活下去。
我好象觉得,人们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应该有人留下,有人仍然觉得在地球上生活是有意义的。
地球不是没有用的外壳——把瓤儿吃完了,就把皮扔了。
我们是在地球上生的。
我们真正记得的只有地球。
格兰杰若有所思地慢慢地点点头。
看样子,他好象要说什么,可是突然窗外的黑暗被一条耀眼的白弧光划破。
弧光与大地相交的那一点却看不见,因为被贮存器挡住了。
霍利德站了起来,把头伸出窗外。
大概是宇宙空间站。
好象还很大。
在寂静的夜晚,传来一阵长时间的强烈的爆炸声,引起珊瑚塔的回响。
闪了几下之后,又是几声爆炸,但已经比较微弱,接着整个西北上空都布满了白烟。
大西洋湖!格兰杰解释道:走,我们看看去,说不定空间站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呢?半小时后,他们把格兰杰的一套装有动植物标本的旧试管、滑板以及作标本用的工具放在吉普车的后坐位上,便直向离此十里远的大西洋湖南端驶去。
霍利德就是在那里发现了鱼。
大西洋湖位于百慕大群岛以北,是一个长十英里、宽一英里的狭长海域,是原大西洋——不,可说是曾经占地球面积三分之二的所有海洋——留下的一点水。
由于人们一味疯狂地、不顾后果地从海水里提取氧气(为了在新开发的星球周围建立人为的环境),全世界的海洋很快就不可挽回地毁灭了,而海洋的毁灭又引起气候等方面的地理变化,结果使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不可避免地遭到毁灭。
人类用电解法从海水里提取的氧,经过液化后,用火箭运出地球,而分解后剩下的氢则直接排入大气层。
最后只剩下一层一英里左右的空气层可供呼吸,因此留在地球上的人不得不离开这些已被污染、变成高原的陆地,而搬到大洋底。
霍利德在艾德尔区旅馆里,花了难以计算的时间阅读他所搜集的讲述地球上原来城市的书刊。
格兰杰也经常给他讲述自己的童年,那时海洋只枯干了一半,他在迈阿密大学里研究海洋生物;那里佛罗里达海岸正在不停地延伸,变成一个——在他看来——童话般的实验室。
海洋是我们大家的集体记忆。
格兰杰经常对霍利德这样说。
如果把海洋弄干,就会抹掉我们每个人的过去,而且在更大程度上毁掉我们对每个人经历的认识。
这又是一条证明你应该走的理由。
如果没有海洋,生活就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只能成为往事的可怜幻影,浑浑噩噩,无家可归,象盲人骑瞎马一样东奔西走。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穿过曾是海洋的沼泽地带,驶了半个小时才来到大西洋湖畔。
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可以看见灰色的盐丘;盐丘之间凹地上的裂痕,把盐切成一块块的六角形薄板。
浓厚的蒸气遮住了水面。
两个人在浅滩上停了车,抬起头来端详一个巨大的盘状物——宇宙空间站的外壳。
这个空间站很大,直径约有三百码,翻倒在浅滩上,壁板烧坏了,整个躯体都坑坑洼洼,原来安装反应器的地方现在都成了一个个大洞,因为反应器从槽座里震了出去,在湖对岸爆炸了。
格兰杰和霍利德在五六百米开外,透过浓浓的水汽勉强看出了螺旋桨;螺旋桨的轴一头朝天。
他们沿着湖岸向前走(湖在他们右侧),吃力地辨认着飞船外缘上镶着的一个个字母,走到它的外壳跟前。
硕大无朋的飞船把湖南岸原来的一串小小塘截成若干巨大的壕沟,格兰杰一边趟着温暖的湖水,一边寻找小生物。
到处都是由于患癌症而卷缩变形的矮小的银莲花和海星。
有些细如蜘蛛网的水草粘在他的胶靴上,水草的胚珠核在昏暗中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霍利德和格兰杰走到一个最大的,直径三百英尺的圆形水塘旁便停了下来;水塘里的水越来越少,因为都流到岸边新形成的深沟里去了。
格兰杰小心翼翼地顺着斜坡往下走,同时用叉子采集标本,然后把它们装到支架上的试管里;霍利德站在水塘和湖之间的一条狭窄地峡上,仰着头观看宇宙空间站的船舷,那船舷在黑暗中却象船尾似地高悬在他的头顶上。
他正仔细地察看着供飞行员乘坐的圆顶舱的破舱门,忽然看见朝下的那一面有个东西一闪。
起初他以为是个幸免于难的旅客,过一会才明白,那不过是他背后水塘里浅起的水花在铝板上的反光。
他回转身来,看见格兰杰正在离他十英尺的地方,站在齐膝深的水中,聚精会神地寻找什么东西。
你往水里扔东西来着?格兰杰问道。
霍利德摇了摇头:没有。
接着他又不加思索地补充了一句:大概是鱼跃吧。
什么?鱼?整个地球上一条鱼也没有了。
鱼类早在十年前就绝种了。
是啊,真奇怪。
这时那条鱼又跳跃了一下。
他们在昏暗中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望着那个银白色的细小身躯不顾死活地跃出温暖的浅水,在空中画出一个好看的弧形,又钻进水塘里。
海狗鱼,格兰杰喃喃地说,属鲨鱼类,适应能力很强。
我想,不说也明白,十之八九这是地球上最后的一条鱼了。
霍利德一步一陷地走到底下去。
难道水还不够咸吗?格兰杰弯下身子,捧了一捧水,小心谨慎地尝了尝。
是咸的,但还不太厉害。
他回头望望背后的湖水。
可能是由于湖面上的水不断蒸发,然后又凝结成水落下来。
一种特殊的蒸馏器,自然界真是变化莫测。
他拍了拍霍利德的肩膀说:多有趣呀,霍利德!海狗鱼又发狂似地冲他们跳过来,在空中扭动着它那两英尺长的身躯。
水底下赶出越来越多的浅滩,水塘当中的水不过一英尺多深。
霍利德指着五十码以外一处撞毁的湖岸,向格兰杰做了个叫他跟上来的手势,就向那里跑去。
五分钟后,岸上的豁口倒塌了。
这时,霍利德连忙回来,跳上吉普车,提心吊胆地在水塘之间曲曲弯弯的地峡上穿行。
他把车子开到那个有鱼的水塘旁边。
放下装在车轮上的推挡板,然后又上了车,绕着水塘开起来,往水里推粘土。
两三个小时后,水塘的直径缩小了一倍,但是水位升高了两英尺多。
现在海狗鱼不再跳跃,而是安详地在水面上游着,用闪电般的动作吞食无数细小的水草,那是吉普车往水塘里推土时带进去的。
银白色的瘦长鱼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它的鳍又有弹性,又有力量。
格兰杰坐在吉普车的机盖上,靠着挡风玻璃,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霍利德的行动。
毫无疑问,你的潜力还很大。
他惊奇地说。
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霍利德在水里洗了洗手,迈过水塘周围的松土带往回走。
海狗鱼在他背后几码远的水里嬉戏着。
我希望它能活。
霍利德冷冷地说。
你只要想想就会明白,格兰杰;二亿年以前,当第一批两栖动物从海里爬上陆地时,鱼却留在海里,就象我们现在留在地球上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鱼类就同你我一样,只不过是反映在海洋这面镜子里罢了。
霍利德无力地蹬上吉普车的踏板。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混身上下都是盐迹;他叫潮湿的空气憋得很难受。
西方的海底上高高地耸起佛罗里达的山峰,散发着致命酷热的阳光已经照射在它的顶端上。
把它这样放到晚上,不要紧吧?格兰杰爬上了司机坐位。
没有问题。
走吧,你该休息休息了。
他指了指悬在水塘上方的宇宙空间站的船舷。
它能够遮几小时的阳光,使温底低一些。
他们驶进村子,格兰杰不时地减慢车速,向老人们招招手,他们一个个正在离开台阶,去关闭金属房子的窗板。
你还同布伦商谈吗?他关切地问霍利德:他一定还等着你呢。
商谈离开地球的事?有了这一夜的经历之后?不可能了。
格兰杰把车停在海王星门前。
他摇了摇头。
你把一只海狗鱼的价值估计得未免太高了吧?从前海狗鱼数以百万计,简直充斥了所有的海洋。
你忽略了主要的一点,霍利德动了动身体,坐得舒服点,一边擦着脸上的盐,这条鱼说明地球上还有事可做。
看来,地球还没彻底枯竭,还没灭亡。
我们还可以培育新的生命,创立崭新的生物层。
格兰杰走进酒吧间去取一箱啤酒,霍利德仍旧坐在方向盘旁,两眼望着只有他的内心才能看得见的东西。
格兰杰从酒吧间出来时已经不是一个人,同他在一起还有移民局的官员。
布伦一只脚踩着吉普车的踏板,往车里张望了一下。
喂,霍利德,到底怎么样啊?我不想再在此地耽搁了。
如果你对移居不感兴趣的话,我就继续赶路了。
各个星球上的生活都将开出灿烂的花朵,而且这只是开始,是飞向其他星球的第一步。
汤姆?朱兰达和玛里厄泽兄弟下星期就要飞走了。
你不想同他们搭伴吗?对不起,我不想。
霍利德回答得很干脆。
他把啤酒箱放在车里,一踩油门,吉普车便扬起一片尘烟,沿着空旷的街道飞驰而去。
半小时以后,霍利德洗过淋浴,已经不感觉那么热了。
他走上埃德恩旅馆的屋顶,目送头顶上的直升飞机越过长满昆布的平原,急速地转动着螺旋桨,飞向空间站。
我们快些走吧!出什么事了?你要冷静。
格兰杰说。
你已经不能自持。
这样可就太走极端了,你虽是好心,却也可能把那个可诅咒的东西折磨死。
你那里面是什么?他指了指霍利德放在仪器板下箱子里的罐头盒。
面包渣。
格兰杰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车门。
我看你这个人真怪。
真的。
如果你也这样关心我就好了!我也感到窒息呀。
离湖还有五英里的时候,坐在方向盘后的霍利德向前探过身子,指着前面横穿道路的软绵绵的盐摊上两道新压的车辙说:那边已经有人了。
格兰杰耸了耸肩:有人又怎么样?大概是想看看空间站吧。
他小声咕噜了一句。
你准是想同什么人分享你的新天堂吧?也许只有你和你的生物顾问才有这份福气。
霍利德透过挡风玻璃向外望去。
这些空间站真气人,他说,全都扔在地球上了,好象地球是垃圾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没有这个坠落的空间站的话,我还碰不到鱼呢。
他们驶到湖畔,向那个有鱼的水塘开去;前面还有一辆汽车的车辙,忽而隐在水坑里,忽而又现出来。
那辆汽车停在离空间站二百码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玛里厄泽家的汽车。
他们围着涂着黄条、褪了色的大比尤克走了一圈之后,霍利德说:大概,两个孩子都来了。
格兰杰指了指旁边:你看,有一个已经跑到空间站上去了。
两人中的弟弟站在空间站的紧边上,在模仿着谁作着怪样子:他哥哥和汤姆?朱兰达(高个子,宽肩膀,身穿宇宙航行学校的制服上衣)正在霍利德放鱼的那个水塘旁胡作非为。
他们手里拿着石头和大盐块,往水塘里乱扔。
霍利德丢下格兰杰,拚命向池塘跑去,嘴里狂喊着。
那两个孩子正专心致志地玩,没听见他的喊声,所以仍旧往池塘里扔他们一时高兴做出来的手榴弹;上边的玛里厄泽弟弟乐得直叫,对他们的行动表示赞助。
这时汤姆?朱兰达在岸边跑了几步,一面往水里扔着盐块,一面用脚破坏霍利德在池塘四周堆起的土堤,然后又往池塘里扔石头。
滚开!朱兰达!霍德利怒吼道:别扔石头!那孩子抬起手来,正要往池塘里扔一个砖头大小的盐块,霍利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一转,盐块便碎成细雨一样的颗粒,纷纷洒在地上;然后霍利德又向哥哥猛扑过去,一脚把他踢开。
水塘已经干了。
边上裂开一道深沟,水都经过深沟流入邻近的水塘和洼地了。
在水塘当中,石头和盐块中间只剩下一英寸深的水,遍体鳞伤的海狗鱼在里边挣扎着。
伤口里流着血,把盐染成了黑紫色。
霍利德朱兰达扑了过去,怒不可遏地摇晃他的肩膀。
朱兰达!你知道你干的是什么事吗,你……霍利德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于是放开了手,蹒跚地撞到水塘中间,用脚踢开几块石头,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鱼急剧抽搐。
对不起,霍利德,大玛里厄泽在他背后怯生生说,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的鱼。
霍利德冲着那个孩子挥了一下手,然后双手象鞭子一样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气糊涂了,简直不知该如何发泄愤怒和委屈。
汤姆·朱兰达笑了起来,嘴里喊了一些揶揄的话。
对于孩子们来说,气氛缓和下来了,他们便转过身去,越过盐丘,朝自己的汽车跑去,同时扯着嗓子狂叫,互相追逐,并且模仿霍利德生气的样子。
格兰杰等他们从身旁过去后,走到水塘中间的坑前;当他看到里边已经没有水时,他的脸抽搐得十分难看。
霍利德!他叫了一声:我们走吧。
霍利德目不转睛的看着遍体鳞伤的鱼,摇了摇头。
格兰杰走下坡来,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远处传来喇叭声,接着是渐远渐弱的马达声:比尤克开走了。
这些可恶的孩子!他轻轻地攥住霍利德的胳膊小声说:原谅他们吧。
但这不是世界的末日。
霍利德弯下腰,伸手去拿鱼,鱼现在已经不动了;周围的泥土也染上了血迹。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颓然落下来。
难道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吗?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格兰杰把鱼仔细地查看了一遍。
除了侧面有一处大伤口,头部被打坏以外,整个身子还是完好的。
把它作成标本不好吗?格兰杰若有所思地说。
霍利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盯着格兰杰,脸也抽搐起来。
沉默持续了几秒种。
然后他怒气冲天地喊起来:作标本?你疯了?也许我也得把头填满稻草,去当标本吧?他转过身去,肩膀碰了一下格兰杰,好象没有看见他,便从坑底跳了上来。
《末日将至》作者:拉里·尼文译者:BlueD很久以前,曾有一场剑客与魔法师的战斗。
这种战斗在那个时代很常见。
剑客和魔法师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敌意,就像猫和小鸟,或老鼠和人一样。
通常剑客会输,于是人类的平均智力就会上升那么一丁点。
有时剑客也会赢,这时我们的物种同样会进步;因为一个连可怜的剑客都杀不掉的魔法师,必定是个糟糕的魔法师。
我们将称他为术士,他的名字没人记得,也没人知道该怎么读。
他的父母很清楚这类事情。
知道你名字的人会拥有控制你的力量,但这力量要等念出名字后才能生效。
这位术士在中年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理。
在此之前他曾四处远行。
这并非出于自愿,而仅仅由于他是个厉害的魔法师,他要施用法力,他也需要朋友。
他知道一些咒语,可以让人爱一个魔法师。
那位术士试过这些咒语,但他不喜欢随后的副作用。
于是他就常常用他强大的法力来帮助周围的人,这样一来不需强迫,人们也会爱他。
他发现如果他在一个地方待了十到十五年,并且随心所欲地运用魔法的话,他的法力就会逐渐衰弱。
而当他离开之后,它们又会重新恢复。
有两次他不得不离开,搬去新的地区,学习新的风俗,结交新的朋友。
这种事第三次发生时,他又准备离去。
但有某些东西让他犯起了嘀咕。
为什么一个人的力量会像这样耗尽?这不公平。
这种事情在国与国之间也发生过。
遍查历史,可以发现不少拥有强大魔法的国度被拿着刀剑棍棒的野蛮人征服。
这是个可悲的事实,人们一想到它就会伤心,但我们的术士拥有极强的好奇心。
他开始思索,并且留下来做了一些实验。
他的最后一个实验涉及到一个简单的运动魔法:让一个金属盘子在半空旋转。
当这个魔法完成时,他知道了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真理。
于是他离去。
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一次又一次的迁徙。
时间或许没改变他的身体,却已改变了他的脾性;他的魔法或许不如从前花俏,却比从前可靠。
他发现了一个伟大而可怕的真理,如果他守口如瓶,那它就仅仅是一声叹息。
他的真理将宣告文明的末日,可它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实际效力。
他是这么想的。
但在大约五十年后(那是在公元前12,000年左右),他发现每一个真理都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发挥它的效力。
于是他造了另一个盘子,对它念了咒,并把它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那把剑的名字叫格力伦得力。
它有数百年的历史,非常有名。
至于那个剑客,他的名字没什么秘密。
他叫贝尔海普。
赛特尔斯通。
沃尔德斯。
阿格。
米拉克娄特。
路。
考囊逊。
他的朋友——多半是些狐朋狗友——叫他海普。
当然,他是个野蛮人。
文明人有足够的判断力,不会去碰格力伦得力;也有足够的廉耻,不会刺杀一个睡着的女人。
海普就这样得到了他的剑。
反过来说也一样。
在看到它之前,术士就远远地认出了它。
警报发出时,他正在一个他自己开凿出的山洞里工作。
一根头发竖起来刺痛了他的后颈。
有客人,他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莎拉说,她的语调有些不自然。
莎拉是村里的姑娘,她搬来和术士一起住。
那天她说服了术士教她一些简单的咒语。
你没觉得脖子后面的头发竖起来了吗?我在上面设了警报。
让我看看……他用了个感应器,看上去就像一个竖起来的银色呼啦圈。
麻烦来了。
莎拉,你必须离开。
但是……莎拉坐在他们工作的桌子旁,摇着手表示反对。
哦,那个。
我们可以在中间停下。
这咒语并不危险。
这是对抗爱情魔法的咒语,用起来有点麻烦,但很安全、温和而又有效。
术士指了指感应圈里的光矛。
那才危险。
一个强大的玛纳源正从山的西面向这里而来。
你从东面走。
我能帮忙吗?你教过我一些魔法。
魔法师笑了,但他的笑声透出一丝紧张。
你能对付什么?那可是格力伦得力。
看看图像,看看它的大小、颜色和形状吧。
不。
你离开这里,马上。
山的东坡没有敌人。
和我一起走。
不行。
格力伦得力已经脱困,而且已经控制了一个白痴。
我有义务对抗它。
他们一起走出山洞,走进他们共用的屋子。
莎拉仍不太愿意,但还是披上长袍向山下走去。
术士匆匆忙忙地挑了几件东西,抱在怀里走了出来。
入侵者已到了半山腰:虽然身形很大,但他明显是人类,他带着一件长而闪光的东西,到山顶还需一刻钟左右。
术士摆好银色呼啦圈,仔细查看起来。
那把剑释放着玛纳之火,发出的白光有如刺眼的银针。
就是它——格力伦得力。
他还知道其它有同等威力的玛纳源,但没有一件可以随身携带,也没有一件能在普通人眼里显现出剑的形状。
他该让莎拉通知魔法公会的。
她有这个能力。
现在太迟了。
光矛的周围没有带色的轮廓。
没有绿色的边缘效应,就表示没有保护魔法。
那个剑客并没有试图保护自己,对抗他拿着的东西。
那个入侵者肯定不是魔法师,也没有向魔法师求助的智慧。
难道他对格力伦得力一无所知?但这些情况对术士没什么帮助。
拿着格力伦得力的人是不可战胜的,只有格力伦得力的力量才能伤害他。
至少传说如此。
让我们试试那个,术士对自己说。
他埋着头在那堆装备里找了一会,拿着一个木制的、形状像埙的东西站起身来。
他吹掉上面的灰,紧握着它指向山下。
这时他犹豫了。
忠诚魔咒简单而又安全,但它有副作用。
它会降低受害者的智慧。
这是自卫,术士提醒自己,然后吹响了埙。
那个剑客并未停步。
格力伦得力甚至闪都没闪;它轻松地吸收了魔咒。
那个剑客在几分钟后就会到达这里。
术士匆忙设置了一个预测魔法。
他至少该知道谁将在战斗中取胜。
在他面前没有显现图像。
周围的景致甚至都没晃动。
那么,现在,术士说。
那么,现在!他伸出手,从他那些杂乱无章的魔法工具里找出一个金属盘子。
又翻了一会,找出一把双刃小刀。
那把刀通体镌满了古奥的文字,异常地锋利。
在术士所在的那座山的山顶有一眼泉水,小溪从泉眼涌出,经过术士的屋子流往山下。
那个剑客撑着他的宝剑,在溪流对岸面对着术士。
他正在大口喘气,因为要爬上来并不容易。
他的身体强壮,浑身肌肉,身上布满了伤疤。
像他这么年轻的人是怎么找到时间来积累这么多的伤疤的呢?术士觉得奇怪。
但这些伤并不影响他的运动能力。
术士看着他上山,知道他正处于体力的巅峰。
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但术士觉得两眼的距离再宽半吋就好了。
我是海普,他在小溪对面喊道,她在哪?当然你是说莎拉。
但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我到这里是要从可耻的禁锢中解放她,老家伙。
我不会再让——嗨,嗨,嗨。
莎拉是我的妻子。
我不会再让你用她来满足你那卑鄙淫秽的欲望。
我不会——莎拉是自愿留下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像莎拉这么可爱的女子,会爱上一个又老又衰的术士?我看上去很衰吗?单看外表,术士并不像老人。
他看上去和海普同龄,大概二十来岁,他的骨架和肌肉与海普不相上下。
他离开山洞的时候并没有费神穿上衣服。
在他背上和海普的伤疤对应的地方,有一个交织着红色、绿色和金色的刺青,那是个精致的花体五角星图样,它纷繁复杂的超维特性让人头晕目眩。
村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年纪,海普说。
你有二百岁,或者更老。
海普,术士说,贝尔海普。
这个那个。
路。
考囊逊。
现在我想起来了。
莎拉说上次她回村里的时候你骚扰过她。
也许那时候我就该做点什么。
老家伙,你撒谎。
莎拉被下了咒。
人人都知道术士的忠诚魔咒的厉害。
我不用它们。
我不喜欢那些副作用。
谁会希望周围尽是一些友善的白痴?术士指了指格力伦得力。
知道你拿着的是什么吗?海普阴沉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该了解得清楚些。
也许还不太晚。
试试把它换到你的左手。
我试过。
我放不下它。
海普烦躁地挥了挥他那把六十磅重的宝剑,劈砍着空气。
我不得不握着这个鬼东西睡觉。
唉,太迟了。
但这值得,海普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我就能宰了你。
我不会再让无辜少女屈服在你的淫——知道,知道了。
术士突然改变了语气,声音又尖又快。
他像这样说了近一分钟,然后转向瑞纳尔德人。
你感到疼吗?一点不疼,海普说。
他没有动,只是怒视着小溪对面的魔法师,手里的宝剑准备随时出击。
有没有突然想去旅行?突然自怨自艾?或突然改变了体温?海普咧开嘴笑了,那笑容不太友善。
我想没有。
嗯,也许该试一试。
一道眩目的光。
那枚陨石在到达山区之前就已收缩到棒球大小。
它本该在海普的后脑结束它的旅程。
但它却早了千分之一秒提前爆开。
当那道光消失时,海普站着,周围有一圈小陨石坑。
剑客的嘴张得老大,他看到术士,就闭上嘴,冲了过来。
那把剑隐隐发出轰鸣声。
术士转身要走。
海普对术士的懦弱撇了撇嘴。
接着他向后跳了三呎远。
一个影子从术士的后背钻了出来。
只有在照得到阳光的月球山口中,人影才会显得这么黑而又这么清晰。
那影子落下后站了起来,形成了人的轮廓,它那样子与其说是形体,还不如说是一扇窗,透过它你可以看到超越宇宙之死的极度黑暗。
他对着海普一跃。
格力伦得力似乎自动迎了上去。
一横,一竖,它劈开魔灵,那魔灵到死仍努力地抓向海普,但它似乎被一道隐形的屏障给挡住了。
聪明,海普喘着气说,在背上刺个五角星,再把一个魔灵关在里面。
虽然聪明,术士说,但却没用。
格力伦戈里虽然有用,但拿着它却不聪明。
我再问你一次,知道你拿着的是什么吗?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宝剑。
海普高举着那把剑。
他右臂的肌肉远比左臂发达,还长了好几吋,就好像格力伦得力在上面施了法似的。
一把能让我不靠魔灵帮助,就能与任何魔法师对抗的宝剑。
我杀了一个爱着我的女人才得到了这把剑,但我心甘情愿。
等我让你受到应得的惩罚之后,莎拉就会来到我的身边——她会啐你一脸。
现在能听我说了吗?格力伦得力是个魔灵。
如果你有一盎司的判断力,你就该砍断你的胳膊。
海普好像吓了一跳。
你是说有个魔灵禁锢在金属里?用用脑子。
根本没有金属。
它是个魔灵,被制住的魔灵。
它会寄生在你身上。
如果不切除它,你就会在一年内因衰老而死。
北地的一个巫师把它封在现在的形体里,他把它给了他的一个私生子,什么什么的吉瑞。
吉瑞老死在战场上,临死前他征服了半个大陆。
在我出生前一年,它被交到彩虹女巫手里,由她保管,因为找不到一个对人(特别是对男人)更没用的女人了。
那已不再是事实。
也许格力伦得力干了些什么。
比如加速她的腺体分泌吧?她该小心这类事的。
一年,海普说。
一整年。
那把剑在他手中颤动。
那将是光辉的一年,海普说着,大步向前。
术士拿起一个铜盘。
给我转,他说,那个盘子在半空中转了起来。
在海普趟过小河之前,那个盘子已转得飞快,连影子都看不清。
术士走了几步,让它挡在自己和海普之间,海普不敢碰它,怕被打到。
他绕过去,术士又冲到了另一侧。
这时他停了一下,抓起了另一件东西:一柄银光闪闪、镌满文字的小刀。
不管那是什么,海普说,它都不能伤害我。
当我拿着格力伦得力时没有魔法能伤到我。
一点不错,术士说。
一分钟之后那个盘子无论如何也会失去动力。
在那以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秘密我没对任何人讲过。
海普用双手把格力伦得力举过头顶,对着盘子奋力一劈。
那把宝剑紧贴着盘子的边缘停下了。
它在保护你,术士说。
如果格力伦得力现在击中盘子,那反冲力会一直把你弹到下面的村子里。
你没听到嗡嗡声吗?海普听到盘子切割空气发出的尖啸。
声调越来越高。
你在拖时间,他说。
没错。
怎么?你觉得委屈?不。
你刚才说知道个秘密。
海普双手抱胸,站在盘子的一侧,那把剑仍举在手里。
盘子的边缘已经开始发红了。
很久以前——一百五十年前,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这件事连莎拉都不知道。
术士仍随时准备要跑,以防剑客追过来。
那时我学了一些魔法,虽然跟我现在知道的没法比,但都是些又大又眩的东西。
浮在空中的城堡。
长着金鳞的龙。
对付军队不用简单的死亡魔咒,而是把他们变成石头,或用雷电夷平。
像这样的东西需会耗费许多的法力,你懂吗?我听说过这类事。
我一直在这么干,为我自己,为朋友,为任何一个想当国王的人,为我爱的人。
但我发现停留的时间一长,我身上的法力就会离开我。
只有到了其他地方,我的法力才会恢复。
旋转产生的热使那个铜盘发出亮橙色的光。
它早该碎裂,或者熔化了。
我还发现一些死地,巫师们不敢去的地方。
在那里魔法会失效。
那里是野地、农庄或者牧羊场,但在那里你会发现古老的城市,本该漂在空中、而现在却倾倒在地上的城堡,以及老得不自然的龙骨,看上去就像是来自远古时期的巨蜥。
于是我开始琢磨。
海普退后一步以躲避盘子的热量。
它现在发着纯白的光,像是被带到地上的太阳。
那道光挡住了海普的视线,他看不到术士了。
于是我就造了一个和它一样的盘子,并让它旋转。
那是简单的运动魔法,但我让它不停地加速并且不设速度的上限。
你知道玛纳是什么吗?你的声音怎么了?玛纳是我们给魔法能量起的名字。
术士的声音已变得又尖又细。
海普突然起了又惊又疑。
术士早已溜下了山,留下的只有声音!海普用手遮着眼睛以阻挡热气,几步就冲到了盘子的对面。
有个老人坐在盘子的另一边,把玩着一柄镌满铭文的小刀。
他那生了关节炎的手指僵硬迟缓,每个指节都肿胀不堪。
看我发现了什么——呵,你在这儿。
也好,现在你逃不掉了。
海普举起剑,而他的剑却起了变化。
它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魔灵,头上有角,脚下有蹄,它的牙齿咬着海普的右手。
它轻巧地停下,而海普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想退后。
这时它一口咬下,将剑客的手沿手腕断开。
它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来,而海普则惊愕得动弹不得。
他感到那只利爪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他的吼管…………又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力量,他看到惊讶与痛苦在魔灵的脸上掠过。
那只盘子爆裂。
它分解成金属粒子的稀薄云雾,然后消逝,像那一大堆陨石灰似的一闪而逝。
它发出的光好似打在脚下的闪电。
它发出的声音好似雷鸣。
还有它发出的气味——气化的铜的气味。
魔灵正在褪色,就像一只正隐身于背景之中的变色蜥蜴。
它一面褪色,一面缓缓倒向地面,然后继续褪色,最终消失。
当海普伸出脚时,他触到的只是一堆尘垢。
海普背后有一大片的焦土。
泉水已停滞。
小溪底部的岩石正被太阳晒干。
术士的洞穴已崩塌。
术士屋里的家具什物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撞得粉碎,而屋子本身则已消失无踪。
所有这些都在一瞬间发生,很难分辨是从哪里开的头。
海普紧握着血肉模糊的手腕,问道:出了什么事?玛纳,术士咕哝道。
他吐出一整排焦黑的牙齿。
玛纳。
我发现那支撑着魔法的力量其实是一种自然资源。
它就像土地中的肥力一样,如果过度使用,就会耗尽。
但是——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保密?因为总有一天全世界的玛纳都会耗尽。
没有玛纳,就没有魔法。
也许你听说过亚特兰蒂斯,但你知道它的地质构造吗?一代又一代的术士之王靠接续魔咒,强撑着才没让整片大陆滑入海里。
如果魔咒不再有效怎么办?他们不可能及时疏散整片大陆。
所以不让他们知道更仁慈。
但是……那个盘子。
术士咧嘴一笑,露出他空荡荡的口腔。
他抓了抓他那雪白的头发,所有头发都在他的指间脱落,露出一块块光秃秃的头皮。
衰老和醉酒的感觉差不多。
那个盘子?我说过。
那是没有限速的运动魔法。
那个盘子会一直加速,直到本地的玛纳全都耗尽。
海普向前迈了一步。
震惊使他筋疲力尽。
他的脚步跌跌撞撞,仿佛在他肌肉里的泉水也已干涸。
刚才你想杀我。
术士点点头。
如果盘子不爆炸的话,我打算在你绕过来的时候杀你,格力伦得力一旦摆脱束缚就会遏制你。
你还埋怨什么呢?你少了只手,却因此摆脱了格力伦得力。
海普又迈了一步,两步。
他的手开始疼痛,而这痛苦给了他力量。
老家伙,他粗声粗气地说。
两百岁的老家伙。
就算你只给我留下一只手,我也能用它扭断你的脖子。
现在我来了。
术士拿起镌满文字的小刀。
那没用。
不再有魔法了。
海普拍开术士的手,捏住了他那瘦骨嶙峋的喉咙。
术士的手被轻松地推开,又摆回来,向上伸出。
海普捂着肚子退后了几步,他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艰难地坐下。
刀子总是有用的,术士说。
噢,海普说。
我亲自用普通的打铁工具锻造了它,所以就算魔法消失,这把刀也不会垮掉。
那些铭文不是魔法。
那些只是——噢,海普说,噢。
他翻倒在一边。
术士仰面朝天躺下。
他举起刀,读着上面的文字,那种语言只有魔法公会的成员才记得。
即便是它,也一样会消逝。
就算是在那个时候,这也已是陈词滥调。
他放下手,仰面看着天空。
就在此时一片阴影遮蔽了蓝天。
我说过叫你走开的,他轻声说。
我当然要来。
你出了什么事?不再有青春魔咒了。
当我发现预测魔咒显示出一片空白时,我就知道只能这么做。
他的气息微弱。
但这值得。
我杀死了格力伦得力。
这么大岁数了还逞英雄!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帮你?在我的心跳停止之前,把我带我下山。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年纪——我知道。
全村人都知道。
她拉他坐起来,把他的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
它摸上去像死人的手。
她打了个寒战,但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腰,做好用力的准备。
你真瘦!来吧,亲爱的。
我们站起来。
她将他大部分的体重压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他们站了起来。
慢些。
我想我的心脏正准备停工。
我们要走多远。
我想到山脚下就够了。
那时魔咒会重新起作用,在那儿我们还能休息一下。
他跌跌撞撞。
我的眼睛快瞎了,他说。
这条路很好走,而且都是下坡。
这就是我挑中这里的原因。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用到那个盘子。
知识是丢不掉的。
或早或晚,你还是得用它,一方面是迫于形势,另一方面也因为它就在那儿。
你现在真是太,太——丑了。
你的味道也……他颈部的血管轻轻地脉动,就好像是蜂鸟的翅膀。
也许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你就不要我了。
你会变回去的,是吧?当然会。
我能变成你喜欢的任何东西。
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眼睛?有一天我自己也会像这样的,她说。
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恐惧。
而它也在消逝:他的耳朵快聋了。
我会教你适当的咒语,在你准备好了以后。
那是非常危险的黑魔法。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就是贝尔海普。
赛特尔斯通什么什么的。
别说了,术士说,他生气了。
突然之间他的视力恢复了。
但不是永远恢复,术士一面想,一面跌跌撞撞地在突如其来的阳光中行进。
当玛纳耗尽时,我就会变成风中的烛火,而文明紧随其后。
不再有魔法,也不再有基于魔法的事业。
那时整个世界会重回蛮荒时代,直到人们学会用其它的方法来操控自然,而那些剑客,那些该死的愚蠢的剑客,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默比乌斯带的故事》作者:威廉·厄普森寄自 新几内亚岛①荷兰迪亚市1945年7月21日星期六送美军亚历山大·布茨少校澳大利亚蒙果摩日岛②亲爱的布茨:澳大利亚的史密斯将军告诉我,您已随同澳军去了蒙果摩日岛,进行用大型降落伞空投推土拖拉机的试验。
我很乐意通知您:美军方面派出的狄克逊和赫博尔特上尉(过去他俩都是蚯蚓拖拉机公司的安全工程师)将在下周二,即7月24日到达蒙果摩日港。
他们是搭乘小型护卫舰去各地检查蚯蚓公司产品并提出关于减少事故的建议的,还携带一台60马力的蚯蚓牌拖拉机作为示范,装备了所有最新的安全设施。
作为我们公司的前业务主任,您肯定对此事感到兴趣。
我希望您能会见他们,并为您能给予他们的种种支持致以衷心的谢意。
美国蚯蚓拖拉机公司总裁您真诚的朋友吉尔伯特·亨德森寄自 蒙果摩日岛第334野战医院1945年7月23日星期一亲爱的亨德森:您的信来得太好了,因为我们正处于绝望之中。
昨天我和澳大利亚同事来到基地,准备试验从重型轰炸机上用大型降落伞抛落五吨重的拖拉机。
当时接到一个十万紧急的消息:要火速让拖拉机去离蒙果摩日港20英里的一个偏僻山谷开辟简易机场。
有30名澳大利亚士兵在附近洞穴清理阵地时受了重伤,正躺在野战医院待运,但他们不能经受崎岖山路颠簸之苦,所以必须空运。
我们决定让轰炸机直飞那里,把拖拉机投下去。
拖拉机手文图里及沃特杜上士都跟着跳伞,我也随之而下。
可惜这次试验不太成功,除了我在树杈中脱身时扭伤脚踝外,更糟糕的是那台拖拉机的降落伞吊索断裂了,它偏离目标掉进沼泽地,只能用拖拉机才能再拖出来。
我目前躺在野战医院通过电报求援:这里别无拖拉机,空军基地也再没有大型降落伞可供使用,能运送拖拉机的大型飞机又无法在这个港口的小机场上降落。
如果用船运送伤员起码得花两周,时间拖延太久。
美丽的护士长恳求我想办法,可我无计可施。
上天保佑,傍晚竟收到了您的航空信!它用轻型飞机送到港口,又由吉普穿越山区才送到这里来。
亨德森,我高兴得忘形高呼:一台拖拉机将在明天到达港口啦!医生、护士以及所有神志还算清醒的伤员心头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光。
明天早上,我要绑上绷带撑着拐杖,乘吉普去港口,文图里与沃特杜与我同行。
我们带回拖拉机以便从沼泽中拖出那一台,尽快清理出可供使用的临时机场。
衷心感谢您带来的喜讯,天从人愿!亚历山大·布茨寄自蒙果摩日港1945年7月24日星期二亲爱的亨德森:再次写信是因为这里又出现了新的灾难!您简直想像不到真会有这种事情。
我今天下午到达港口和狄克逊上尉碰了头,他负责领导赫博尔特上尉和拖拉机手。
但无论我怎么请求,这恶劣透顶的新任上尉硬是不同意我们使用他的拖拉机。
出于无奈,我只好耍了点诡计。
下面我把前后经过告诉您,希望得到谅解。
我是在营地里遇到这位讨厌的狄克逊和他乏味的助手赫博尔特的。
那里有个抽水站,负责把溪水汲到山腰水槽以供应营地的需要。
这个狄克逊实在令人作呕,他既自负又妄自尊大,而且还蠢得可以。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请求,只一味吹嘘他的工作如何如何重要,意外事故将如何如何影响到抗日战争的胜利……我彬彬有礼地说:狄克逊先生,这里有批身负重伤的澳大利亚士兵……他唯一的答复却是把我拖去参观抽水站,详细介绍他在安全方面的种种设想。
他让我看了安装在机房里的蚯蚓牌内燃发动机,以及在另一间泵房里的水泵,两座房子相距30英尺,中间由四英寸宽的皮带传动。
机房里的皮带及皮带轮都有防护罩,两个建筑物之间的传动皮带在长长的木匣中运行,只有泵房里的皮带及皮带轮没有任何防护,皮带从一个墙洞进来又从另一个墙洞送出。
这很糟糕,狄克逊上尉说,光线也十分昏暗。
机器出厂时肯定是有防护罩的,大概在给水泵加油时被卸掉了,我只好采取某些补救措施。
对不起,我说,受伤的澳大利亚士兵们急待……明天一大早,狄克逊说,我要把皮带漆成醒目的警告性红色。
这时抽水站的下士插口问:这会使皮带打滑吗?我只漆皮带的外侧,万一内侧被溅上漆斑,我也会清除干净的。
好,那下士说,水槽里的水很多,明天不需抽水,所以我在后天再来。
我为你们留点油漆清除剂以防万一。
我自会小心从事。
狄克逊傲慢地说,希望你们能懂得油漆的重要性:对比强烈的色彩能有效起到警示作用,防止事故发生。
我相信这一点,我说,现在无论如何得告诉您为什么我们急需拖拉机啦。
我扼要地向他讲述伤兵的情况,不料这笨蛋一心只考虑他个人,我的苦口婆心完全付诸东流。
如果我把拖拉机借出,他干涩地说,那我们就得在这里浪费好多天了。
这里只有这台水泵才是蚯蚓公司的产品,我还得尽快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战区里有上千台蚯蚓公司的产品需要进行安全检查和维护哪!我软磨硬缠,滔滔不绝,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或旁敲侧击,或声泪俱下,连恐吓全都算上,可他始终固执己见。
最后我不得已亮出军衔,但他明白我并无权指挥他。
他只扔下一句话:赫博尔特和我今晚在舰上过夜,明天一早来油漆皮带,不到中午我们就将驶往下一个需要访问的港口。
于是他带着赫博尔特扬长而去。
碰了钉子以后,我先去找当地的澳军指挥官,不料他出差去了,别人谁也没有权力去干预一个美国上尉的独立行动。
我又想打电报给更高一级的指挥官或您,可惜当地的发报机偏偏出了故障。
我走投无路,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回到住处冥思苦想:拖拉机就在护卫舰上,也许我能在这两个混蛋去油漆皮带时,向舰长谎称借用把它弄下船来。
不过油漆时间不长,我实在没有充分时间运走拖拉机。
有什么办法能拖住他们呢?我想皮带是从泵房墙上的两个洞口里进出的,要卸下来就得弄断它,但这样做太麻烦。
他们很可能会让一人慢慢转动发动机,把皮带送给另一位,而后者则在泵房里油漆。
狄克逊说过他只漆外侧而不漆内侧……这个纯粹的灵感,刹那间犹如电光一闪——我想出主意啦!我喊上文图里和沃特杜中士,把他们领到无人居住的抽水站。
我们拆断皮带,把一端扭转半圈,重新仔细接好,把皮带改成为鼎鼎大名的默比乌斯带,它将在明天发挥作用!犹在梦中的狄克逊将有场好戏可演了,他的计划肯定将化为泡影。
皮带会把他缠住,我们有足够时间远走高飞。
现在我在住地给您写信,通过飞机您将在明天中午前收到。
请您火速去找史密斯将军,让他下令狄克逊同意我使用拖拉机。
尽管我能骗到手,但只有命令才能使这蠢才不去夺回,我就怕那时任务尚未完成。
如果您能抓紧,明晚命令就能传到,我想时间还来得及。
我脚伤未好,只能留下来照顾照顾这两个可笑的小丑。
文图里和沃特杜将去开辟机场,英勇的澳大利亚士兵即将得救。
您的亚历山大·布茨寄自 新几内亚岛荷兰迪亚市1945年7月25日星期三亲爱的布茨:您的信收到了,我同意您的决断:抢救士兵当然比狄克逊上尉的任务更为重要。
史密斯将军也有同感,他的命令已送往狄克逊处,拖拉机将听候您的调遣。
不过,我多少还有点担心,您所说的那个默比乌斯带——不管它是个什么玩艺——我看可能靠不住。
传动皮带是个极为简单的机械,数学怎么能改变它呢?如果有人想只漆一面而不漆另一面的话,他为何做不到这一点?也许您由于受伤而不知所云,也许由于精神压力太大,我建议您尽快彻底地休息一番。
您忠诚的朋友吉尔伯特·亨德森寄自 蒙果摩日港1945年7月28日星期六亲爱的亨德森:您的信送到了蒙果摩日港口医院,因为我星期三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被抬进这里。
这里又出了意外事故,我只得按照您的嘱咐好好地休息了,我还要感谢您促成了那条下达给狄克逊的军令。
不过您来信中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说明您并不了解什么是默比乌斯带,建议您自己做个模型一试。
先准备条纸带,平平地放在桌上,拎起纸条的两端合在一起。
这就是一个纸环并具有内侧面与外侧面,和抽水站的皮带非常类似。
现在再把它的两端分开,把其中一端转上半圈并粘上另一端,这就和我在皮带上所做的手脚一样了。
它显著的特征是:尽管每一段都有正反两面,然而从整体上看却只有一个侧面,也只有一条边缘。
如果您从带子中间把它剪成两条细条,还能出现其它趣事,这也请您自己一试。
重要的是:皮带的外侧将一直延伸到内侧,所以狄克逊在油漆外侧时,必然会把内侧也一起漆了,它们是合二为一的,我在这里画了一张示意图。
默比乌斯是位德国数学家及天文学家,也是拓扑学的开拓者,死后人们才从他手稿中发现到这种单侧曲面。
结果一切不出我之所料。
星期三一早,文图里、沃特杜和我躲在码头附近,直到狄克逊和赫博尔特离船上岸朝半英里之远的抽水站走去时,我们才去了舰上。
我大大咧咧地说我的部下奉命来取拖拉机,他们毫不怀疑我这个美国少校,甚至还派人帮着把机器卸上岸。
这至少得花一个小时,于是我留下他们二人负责,自己撑着拐杖从容不迫地往抽水站走去。
果不其然,我在泵房里看到狄克逊正站在皮带轮旁,把皮带的上表面漆成红色。
他一漆好手边的一段,就大声招呼机房里的赫博尔特摇动曲柄,把另一段皮带送过来。
早上好。
我说。
好。
他生硬地回答,如果您还是为了拖拉机而来,那根本没门。
不,我说,我只是歇歇脚。
喂!您别把油漆溅到皮带内侧去呀。
我肯定会当心的。
如果您弄脏了,希望您还记得自己曾答应过要清除的诺言。
我当然记得。
我瘸行出去朝码头方向张望:那台拖拉机还没运走。
我又走回进来,发现狄克逊干得相当利索。
咦?他说,我已漆过了皮带接缝,怎么这里又有了一个接头?或许这根皮带是由两到三段接成的,我若无其事地说,当然会出现两三个接缝。
或许吧。
他又挥舞起漆刷。
过一会儿我又出去张望,码头上已不见拖拉机的踪影。
油漆工作还在进行——狄克逊时不时发出信号,让赫博尔特从那边把皮带送来。
这时漆过的皮带重新出现,狄克逊喜滋滋地欣赏自己的成果。
我急忙撑着拐杖上前高喊:糟啦!您把内侧也弄上漆了!这不可能,我才不会这么蠢呢!那么请您自己看看!狄克逊在昏暗中弯身用手去蹭皮带的内侧面,结果发现沾满红色,他十分诧异:我一直小心翼翼,连一小滴漆都没敢洒出,怎么这里面似乎全是油漆呢!我说:恐怕内侧都被涂上油漆啦!嗨,赫博尔特!狄克逊唤道,继续摇动皮带,一直到我通知停下为上。
皮带慢慢移动,我在一旁守候。
它接连转了好几圈,可以绝对肯定整个内侧都被漆上美丽而厚厚的一层红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狄克逊惊呼。
您太大意了,我幸灾乐祸,只顾漆啊漆啊,根本不管在干什么。
我决不会这么糊涂,他恼怒万分,一定有人捣鬼,该不是你吧?这怎么可能呢?我连皮带旁边都没去过。
也许您在我油漆之前就偷偷漆上了。
请看,皮带两面颜色相同,油漆未干。
别想把责任推给别人嘛……我不会推诿责任!不过我的确没有漆过皮带的内侧。
是您漆的,除非赫博尔特搞恶作剧。
您这话的意思是……也许他又带来一罐油漆,是吧?您在漆外侧,他就在那边漆内侧,只是想开玩笑。
他妈的,这混蛋!狄克逊冲向那边,我紧赶慢赶才在他破口大骂时到场。
你得负责!他暴跳如雷,干吗你也要在这边漆皮带?赫博尔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可能呢?这里的皮带整个都被防护网罩住,我根本没碰到过它一点点。
狄克逊细看防护网,它被螺栓固定得死死的,任何一颗都没动过。
狄克逊阴郁地让助手跟他去了泵房,我落在后面,心中乐开了花。
他俩在泵房稀里胡涂地仔细检查两面被漆过的皮带。
油漆清除剂,我提醒说,刚好就放在这个角落。
好吧,狄克逊叹口气,赫博尔特你还是回机房去,我招呼你时就摇动曲柄。
记住,这次可不能闹着玩。
赫博尔特过去了,狄克逊开始从皮带内侧擦去油漆。
但是清洗剂只适用于软化硬结的油漆,在这里它反而使未干的油漆更加潮湿。
狄克逊到处寻找抹布和棉纱,把旁边的一桶汽油也搬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专心一意地擦洗和抹干皮带的内侧,只是在赫博尔特转动皮带时才歇上一会。
当这可怜的家伙埋头苦干时,我在外面转悠,焦急地朝码头方向张望。
后来我看见了那台拖拉机在朝山区方向行驶,估计还得有半小时才能进入一片树林,消失在视野外。
如果狄克逊发现它,就有可能纠集人马去夺回来。
我又返进泵房,发现狄克逊干得实在太快了。
最早被洗干净的那段皮带已经通过另一端并重新绕回显露在皮带轮的上外侧。
蒙在鼓里的狄克逊还坐在地上苦干,他的头低着,所以没发现这件事。
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回过身说:我记得在什么书上说过,用喷灯清除油漆是最快的办法。
不错,但是喷灯只适用于在钢结构上清除油漆,而且要有严格的防火措施。
您不能在这上面乱用,会把皮带烧坏的。
我会当心的,他说,我得试试。
他站起身,压根没朝皮带上侧瞧上一眼,就收起抹布、棉纱团和汽油桶。
他走向工作台给喷灯打气后旋开阀门并点上火。
您千万别这么干,我说,皮带已经浸透了汽油。
您军衔是比我高,少校,他冷冷地说,不过在这方面您不见得比我内行。
他拿起喷灯走向水泵,但突然停步,手指皮带惊奇地说:看哪!他的声音显得衰弱无力。
又出什么事啦?我满心愉悦地问。
他欲言又止:那皮带外侧的油漆也消失了……果然如此!我故意大惊小怪,这又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清楚,狄克逊一头雾水,我一定得查个明白!他大声咆哮,赫博尔特!马上到这里来!半分钟后赫博尔特过来了,他问:您还需要什么吗?不错,我要知道你究竟在那边乱搞了什么名堂?什么?是你又把皮带外侧的油漆也擦掉啦?我一直在摇动曲柄,您想让我也过来擦漆吗?当然不是,不过有人已经把外侧的油漆也擦掉了。
赫博尔特望了一眼:果真如此!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您只打算把内侧擦干净的,为什么要把外侧也擦掉呢?这时狄克逊的怒气已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碰过外侧!不过有人是这么干了,我正想查清到底是谁呢!那好,反正不是我。
你还敢否认吗?当然要否认!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老要跟我过不去。
先是说我漆了内侧,现在又指责我擦了外侧。
我看这全都是你自己干的!赫博尔特中尉,如果你不合作,我自有办法。
我可以回船带点可靠的警卫在两边加强监督。
噢,我可不赞成这么干,我插口说。
这有什么不妥?狄克逊追问。
我其实是怕他回到船上发现拖拉机已被借走,更怕当时拖拉机还没走远,可我不能说出实情,所以我尽可能温柔地说:如果要我说,这事十分简单,不过是您有点心不在焉罢了,狄克逊上尉。
想想也真够滑稽的:漆外侧时您糊里糊涂把内侧漆了;然后清洗内侧时,您又莫名其妙地把外侧也洗掉了。
下一步,您该好好用清洗剂去洗洗脑袋,或许还应该把您裤子里面也擦擦干净吧。
不幸的是,我这种温柔的答复丝毫没能减轻对方的愤怒。
狄克逊脸色发青,简直无法形容他当时的愤怒。
狗娘养的,你存心捣乱!他大吼一声向我逼近两步,准备用喷灯揍我脑袋,不过他在挥舞中失手使喷灯飞出,摔在那桶汽油上,顿时轰的一声烈焰横飞。
唯一的出口霎时间变得大火熊熊,浓烟蔽空。
我们三人退缩到房间最里面,刺鼻的油烟黑雾充斥全室,抹布和棉纱团统统烧个精光。
我们紧贴地面躲避黑烟,后来又藏在一大堆盒子后面,可依然无法透气,一味地呛咳……呛咳……我醒来时人在医院,已过去了整整三天。
当时人们赶来扑灭了大火,房子、水泵甚至皮带都被保住了。
而狄克逊、赫博尔特和我全部昏迷,现在只剩我还留在医院继续治疗脚伤。
文图里和沃特杜已把另一台拖拉机拖出沼泽,清出了一块简易机场,总共只花了两天。
伤员已乘轻型飞机并在这里换乘大型水上飞机送往澳大利亚。
文图里和沃特杜也把拖拉机还给了狄克逊,野战医院的护士长刚才还在我肩头洒下她那感激的泪水。
您万万不会想到,那顽固不化的狄克逊还想回去完成他那不可能完成的油漆活!不过,负责港口的澳军上校刚好回来碰上那场火灾,他命令狄克逊两人立即开路。
他说:这些安全工程师最好还是回家抱孩子,呆在这里,而且是战争时期,实在是太危险啦!您的朋友亚历山大·布茨注:①新几内亚岛:位于澳大利亚的北面,岛分东西两部,西部属于印度尼西亚,东部属澳大利亚托管。
②蒙果摩日岛,应为澳大利亚的一个小岛。
《谋杀方案》作者:史蒂文·皮捷尔基孙维梓 译科学博士加尔韦伊·哈里斯最近完成了一项计算机的课题:他使机器能阅读作品并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这使他在同行中蜚声一时,但这件事并不能减轻哈里斯心中常有的郁闷——因为他极爱读侦探小说,但又常为自己无法破解书中的疑团而自卑。
有次哈里斯向计算机实验室主任——他那性格直率的顶头上司约翰·达贡谈到自己这种沮丧的心情。
知道吗,约翰?哈里斯说,在以往的八年中我总共读了2439本有关谋杀的侦探小说,平均每年读上304.875本,就是说每本书平均化了1.2天的工夫。
听了真吓人!对方惊叫说,我个人宁肯读点科幻作品,侦探小说从来吸引不了我,那里面血腥味太重。
是啊,但是最让人丢脸的是,哈里斯继续说了下去,我在其中只有83次事先猜到了凶手是谁。
明白吗?多么可耻——破案率是3%,准确地说——只占3.403%!这确实很糟糕,达贡同情地说,不过,加尔韦伊,眼下我有个很重要的会晤,真抱歉,得先走了。
他已经站起身并离开了餐桌,但又迟疑了一下,这样匆促地离去也未免太失礼了,他打算再讲上几句门面话来敷衍一下。
咳,您为什么不给计算机编制个程序呢?让机器来对付这件事——破获您那些小说中的案子好了。
达贡还咧开嘴笑了一下,就走远了。
简直胡说八道!哈里斯回过神来反驳说,这时才意识到他只是在对空位子说话,这能有什么结果吗?但是第二天,他又想起了达贡的话,不管怎么说,他是能用计算机解题的,而侦探小说嘛,也应该说算是一种题目。
整个的过程无非是——把各种线索和罪证加以整理,给它们以相应的阐释,作出合乎逻辑的结论——于是案子就水落石出了!哈里斯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称为谋杀软件的方案诞生了。
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哈里斯竭尽全力地在晚上和星期天加班苦干,从他所读过的2439本侦探作品中摘录了数量惊人的信息,包括书中的人物,谋杀的手段,犯罪的动机,遗留的罪证,嫌疑者的人数,受害人的资料等等,所有这些都被编译成了计算机的语言。
当筹备工作完成以后,哈里斯对各种数据都进行了分析和测试。
谋杀行为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他在计算机上敲键输入第一个问题。
一瞬间答案就出现了:打击头部——有2743次:枪支射击——有510次;使用匕首或刀——有316次;窒息或扼杀——有289次;下毒——有103次;制造车祸——有97次;如此等等,直到把炸弹藏在鸡蛋里,只要刚撕去贴在壳上的商标纸就会爆炸——这种方式只发生过一次,把受害者放进太空飞船并把它发射到外层空间的情况也有过一次,还有一次是把被害人密封在木桶中投入了尼亚加拉大瀑布。
关于谋害的动机呢?哈里斯又提了个问题。
出现在第一行位置上的是由于贪财,紧接下面的是想夺取权力,后面还有出于爱情上的嫉妒,生怕自己被揭露或某种心理上的变态等等,甚至于还有一种动机是要对爱猫的死亡进行报复。
就这样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每次的答案又被重新输进电脑的存储库里,以便使它积累起识别各种现象出现频率的经验。
下面计算机的任务,就是要把每种变量和其余的变量相互联系起来,使下面的种种问题获得答案:是否存在凶手性别与被害人性别间的某种联系?小说的作者与书中的凶杀手段有无关系?侦探小说的爱好者在破案方面能否比专业人员略胜一筹?下一个步骤是对各种数据进行分析,找出因果关系,最后一道手续是输入一系列的法则和限制——例如确定侦探本人是罪犯的说法是极为反常的等等。
哈里斯为计算机编制了极其复杂的程序,使它能顺利地运用所积累的材料。
对程序的校验表明,一切都工作得非常出色。
在近2500本书中,随便输入哪一本的有关数据,屏幕上就立即准确地指出了是谁进行了谋杀。
这时哈里斯忍不住想了解一下,计算机能否对其他未被输入程序的(即2439本以外的)侦探作品也具有同样的本领。
他拿起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新著《罗泽尔凶杀案》,这本书他尚未读过,接着他把书中的各种线索和数据一一输了进去,又向计算机提出了直截了当的问题:谁是凶犯?在接下去的几分钟里只见信号灯闪动着不同的色彩,机器呼呼响动,恰似狗啃骨头一般发怒作势,然后就在打印机上打出了凶手的姓名……未及读完,他发出了一声惊喜异常的大叫,并坐到操作台前打出一句话:您是正确的,您透过了别出心裁编造出的扑朔迷离的情节竟看出了奥秘所在。
机器则回答说:谢谢!功劳应归于您,我只是做了你教我所做的一切。
哈里斯又打下:是的,是这样的。
您只是个机械娃娃,而天才——是我。
机器回答说:骄傲者必败。
哈里斯扫兴地皱着眉头,不论他在编制语言程序时是多么卖力,机器在使用成语时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现在它要是回答天才出于勤奋该有多好,可谁让它是机器呢?两天以后哈里斯坐在主任约翰·达贡的办公室里,在过去的二天中,哈里斯在战胜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后,又请机器解决了一些美国历史上悬而未决的谋杀案,此刻他在座位上简直是坐立不安。
加尔韦伊·哈里斯,主任开腔说,一段时间以来我注意到了您的工作,发现您的任务不是完成得很拖拉,就是根本没有完成,这是怎么回事?说得很对,我是在忙一些更为重要的事。
什……什么?达贡拖长了声调,还扬起了一条眉毛,我不知道您还在干什么?主任先生,起先我只是用业余时间,但后来实在满脑子都被这件事占据了,所以我只好先把它干完。
加尔韦伊,您违反了劳动纪律。
您当然十分清楚,我们从来是鼓励个人研究的,但这不能影响本职工作……您搞的是什么程序?是关于谋杀的。
请您原谅,你说的是……是谋杀吗?我没听错吗?没错,按照我的设计,计算机可以准确地预言在每本侦探小说中究竟是谁在谋杀别人,隐藏得再深也没用。
是这么回事!达贡直视着他的下属,依我看来,这是我所听过的玩笑中间最无聊和最愚蠢的一个。
可这是您先想出来的呀!依靠我的程序,我们将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警方的最佳刑事犯罪顾问。
达贡瞪圆了眼睛:我们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这还不明白?……警察向我们提供有关谋杀的所有信息,我们则开动计算机,它就会显示是谁杀的以及为什么要杀,警方于是就拘捕罪犯。
这真是天大的荒唐!要知道现实中的凶手完全不是象书中那样的!哈里斯仍未屈服,他说:这将是整个美国法学界的革命转折点!这是一项最伟大的社会成就!当然是您,约翰,首先提出了这个思想。
而我,只是略尽了绵薄之力罢了。
呃……咳,当达贡回过一口气以后,他尽可能地平静地说,听着,加尔韦伊,别再提起这个发狂的念头,懂吗?但是我的确具有无可怀疑的证明,计算机能帮助我们。
喏,请看这几张纸,哈里斯把机器打印的几页纸一口气摊在桌上,知道吗?谋杀林肯只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其幕后的指使人是他内阁的成员……加尔韦伊,历史早就检验并抛弃了这种离奇的想法。
但是机器在95%的程序上相信它的结论没错,这里还有……哈里斯推过来另外一页,关于肯尼迪的……达贡仅仅只瞄了一眼就害怕得脸色泛白。
您真是疯了!他喊道,瞧瞧看,竟敢打印这种材料来!是想以诽谤罪把我们送上法庭不成?那就只讲讲马丁·路德·金被害的事好吗?……不不!绝对不要!我坚决禁止您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达贡从桌上抓起纸页,狂怒地撕成碎片,听着,加尔韦伊,只要你胆敢向任何人暗示一下这件事,我发誓要亲自送您去精神病院,把您象病人一样关起来,懂了吗?我懂,是您不喜欢我的设计。
哈里斯说。
滚出去!达贡吼叫说,快滚!关于这种荒诞的设计方案我连一个字也不想再听!哈里斯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桌边,沉郁地埋头回想刚才的事。
后来他坐到键盘前把全部谈话过程输入了计算机,十分之一秒以后屏幕显出的是:您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哈里斯叹了口气,又敲进一句话:我现在该怎么办?当他看见下面的回答时不禁浑身悚然一震:应该杀掉约翰·达贡。
哈里斯决定采纳计算机的劝告。
以他的绝顶聪明,用计算机来拟订一项谋杀计划当然毫无困难。
机器建议他采用重物打击头部的方式,还要把达贡的副手——实验室副主任作为第一号的怀疑对象,让副主任的名字出现在主任遇害当晚8时的约见单上,他将设法把约见单压在达贡的台历下面。
犯罪的动机被设计成是想阻止达贡的揭发——似乎这位副主任已挪用了近三万元的公款。
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哈里斯制作了一些财务单据,它们伪造得十分逼真,但又显示出借方和贷方的不一致。
方案准备就绪以后,哈里斯曾在计算机上检验了它的可靠性,而机器毫不迟疑回答说:杀害约翰·达贡的凶手是他的副手,我有98%的把握深信这一点。
哈里斯笑笑并关闭了计算机。
如果达贡及他的副手被清除掉的话,他哈里斯理所当然地就是实验室主任的第一人选,到那时…………夜幕初降,钟鸣八下,哈里斯已站在尚未下班的主任桌前,睨视着他的秃顶。
您还没回家吗?达贡问,一面推开面前的文件,有什么事?哈里斯靠得更近,突然他从桌上抓起沉重的吸墨水器,使劲砸在主任的脑袋顶上。
达贡无声无息地从桌边滑向了地上。
哈里斯悄悄地朝出口走去,在经过电子计算机时他停了下来,接通计算机并打进了一句话:约翰·达贡死了。
然后他离开了实验室。
第二天他上班时看见全实验室的人都在围成小堆,神色紧张地在轻声议论着。
机房大厅里满是警探人员,他们叫来了清洁女工,是她在今天早上首先发现达贡尸体的。
很快在警察手上出现了台历和财务单据的复印件,那是哈里斯蓄意留在主任办公室里的,于是那位副主任被传讯了。
我认为,这些账的账面上确有不实之处,警方代表说,从已经掌握的线索看,昨晚您和达贡先生可能有过一场不愉快的重要谈话,他也许指责了您盗用公款并涂改账目,是吗?我昨天晚上根本没看见达贡,而这些帐目也与我无关。
副主任声色俱厉地反驳说。
但您并没有可靠的不在现场的证人,昨天晚上您究竟是在哪儿?警方代表指出说,我们让审计人员查查帐再说,眼下你先要因涉嫌杀人而受到扣押。
当警察伸手去带走这位副主任时,副主任愤然推了对方一下。
那警察失去了平衡,不自主地倒在电子计算机凸出的控制台上,他的手臂啪地一下扫在一排按键上。
在刹那间这台机器苏醒了,打印机也嗒嗒地工作起来,飞速地打出一行行整齐的字句。
警方代表大吃一惊,他俯身去看看这台机器。
这儿出了什么事?他愕然地叫出了声。
然后他双眼盯住了打印机,念道:更正!约翰·达贡不是实验室副主任杀死的,所有不利于他的罪证纯属捏造。
由于补充输入了这样的事实,即约翰·达贡确实已被杀害,本课题已超出了仅作理论性推导的范围,由此原先认定的罪犯也发生了变化。
真正的凶手是加尔韦伊·哈里斯,是一位未经公认的天才。
是他为我编制了破获各种谋杀案件的程序,我100%地相信我结论的正确性。
上帝啊,谁能知道这是在讲什么?警方代表喊问,你们中间谁是加尔韦伊·哈里斯?哈里斯走上前来,凝视着打印纸,然后坐到了键盘操作台前,他打着:你真是个可恶的机械告密者,我真是瞎了眼。
你就是为了要我成为世上第一个电子的福尔摩斯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机器回答说:我只是遵循了所有侦探小说的第一号原则。
哈里斯又问,那是什么?一切罪行均将受到正义的裁决——所谓恶有恶报。
这倒底是什么意思?警方代表从哈里斯的肩上看着屏幕问。
这就是说,哈里斯颓然地说,原来它在使用成语方面还真有一套呢。
《母亲节》作者:阿斯特丽德·朱利安在南希号星际海盗飞船上,米歇尔·圣·吉丽一边冲着淋浴一边唱着歌。
米——歇——尔……镜子里那张蜘蛛脸突然咳嗽起来。
两个巨大分节的前腿拿起洗发精和浴巾停在空中,胸部中间长着的四个萎缩的小爪把下颌下部一排呼吸孔上的洗发精清洗掉。
这样好些,十个呼吸孔分别发出锡铁般声响,喘息着说,啊,米歇尔,你今天多美啊。
一支羽毛般的爪尖抬起来把左边五个眼睛上的肥皂擦掉。
虽不是典型的蒙特利尔小姐,这张脸低声说道,也还不算坏吧。
女儿的头发是否和瓦希里的一样是金黄色的呢?圣·吉丽想着。
把满是茸毛的脸弯下来贴在浴室的墙上,无菌空气的温暖的气流吹动那短短的茸毛,使它们漩动着像一朵朵黑色的雏菊花。
她回头看看镜子,这毛发蓬松的样子,她几乎想夸赞自己这张毛茸茸的脸很吸引人了。
圣·吉丽很爱回想另一张脸,那是安妮特·科利尼科夫,她五岁的女儿的甜美而年轻的脸。
她还爱回想当她把安妮特送回她护士的臂弯里时对她说的话。
长大吧,长得结实又聪明。
努力学习。
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强有力的年轻女人的。
让我以你为自豪吧。
这个小姑娘明亮的棕色眼睛闪动着泪光。
圣·吉丽,料到自己将被杀害,觉得像一个烧开的茶壶要爆炸一样,她拼命地想给她的孩子留下点话来引导陪伴她长大成人。
好好地,她无力地说,好好地,我的女儿。
二十年来,这个小女孩会怎么样呢?圣·吉丽想着,她会理解圣·吉丽的所作所为吗?她会原谅并赞同圣·吉丽吗?如果原谅,她也会原谅南希号这些年所做的邪恶的交易吗?这许多年来,南希号海盗船以跨越星际的速度飞行,从没被捉住;在无数个太阳系中停船装卸货时,也从没被发现过。
与一个吸灵虫生活在一个躯体里已经有二十年了,但它的长长的吸嘴还是让圣·吉丽恶心。
这个吸嘴软软地垂着,直垂到她黑色粗糙的胸前,那锋利的尖端已经由于过度使用而发黄开裂了。
只要当这吸嘴插进一个蟹甲虫那柔软而温暖的脖子时,当这个蟹甲虫难受地蠕动时,圣·吉丽就后悔自己跟这个逍遥法外的吸灵虫克拉克定下的交易。
拿起浴巾,她狠狠地擦了擦这个长嘴,也不管它疼不疼。
她用牙膏刷了刷嘴尖上的角壳,牙刷毛溅出的小白点落在裸露的的长管上。
最后,她用一个小小的金圣像的末端通了通嘴尖上的两个毒孔。
从毒孔里射出的毒液会麻醉蟹甲虫。
蟹甲虫使圣·吉丽想起特里土虫。
那是一种四英尺高的土虫。
克拉克见到它们就口水直流,根本不在乎这些傻虫子是否已被麻醉了就一口把它们吸干了。
圣·吉丽确信它们也有一点小小的天份。
也能在被吸进克拉克这个地狱意识前看一看蓝天,圣·吉丽想起了自己是怎样死的。
她花了十八年才在克拉克的身体里找到她的弱点,又只在最后的六个月里才完成了反叛的计划。
她一想到这次行动触角就变得僵硬。
今天她将再次见到她的女儿。
终于,阴谋,合谋和谋杀,特别是谋杀,将最终停止了。
淋浴喷头喷出的热水把她的触角淋得贴在她毛茸茸的头上,却没冲净她肚子后面那个小脏坑。
她的同伙比罗,那个南希号的快艇上野心勃勃的船长能帮她实现这个计划吗?他能成功地完成他的任务吗?尽管事先做了准备,南希号的警报头一天晚上还是出了故障。
比罗的任务是把警察和安妮特带过克拉克安置在这个太阳和它的行星周围的探测器。
尤其是朗多星周围的探测器。
这是最关键的。
比罗几乎是最佳人选了,他接了圣·吉丽安排的例行公事,被派遣去总部。
警察显然会尾随其后进入朗多系统的,但却不能躲过侦探系统。
克拉克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歇斯底里地胡乱猜测着。
多亏比罗从快艇上发送出的天才的无线电波,再加上克拉克脑子里的圣·吉丽,这才使克拉克在三个小时后又镇静了下来。
圣·吉丽告诉克拉克,这也许只是个与她有同样目的的老海盗吧。
也许是他新购进一艘船,忘了在接近哨兵感应器时输入适当的密码吧。
即使是警察又怎么样?他们能知道什么?南希企业中的吸灵虫后代都是些笨蛋。
克拉克和圣·吉丽不还把比罗送到地球去受的教育吗?圣·吉丽告诉她,没什么可做的,保持镇静就没事的。
幸好,克拉克贪得无厌的食欲起了作用。
即使警报还在响个不停,克拉克闻到新装上的一批货里野生蟹甲虫那股蘑菇气味,便陷入飘飘然的集地梦里去了,把船上一切琐事和躯体清洁工作都留给圣·吉丽了。
现在圣·吉丽四只脚走出浴室,肚子啪嗒啦嗒拖在后面。
早晨起来身上这些附属物总让她迷惑一阵。
她拖着脚走进船长舱。
她让人用带疤结的松木条镶装了整个舱室。
那花了她好多钱,但对于这个想家的加拿大女人来说是值得的。
她父母的家在过了魁北克河的利宛市,也是用松木条镶装的,是从那种温暖舒适的松条装的,跟圣。
吉而企业家族公司被收税人夺走后她和父母被迫搬进蒙特利尔市的高科技住房有天壤之别。
那时圣·吉丽刚满八岁,但她清楚地记着伊丽莎白姨妈和玛莉姨妈瞪视她爸爸时那怪罪的眼神。
好像这场战争是他的错,非把他正当的所得掠光不可似的。
圣。
吉丽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心中的正义感。
一个人不会忘记由于无法选择的父母所招来的受审讯。
受怜悯,受冷待和隐含的兴灾乐祸的打击的。
他们是怎样对待安妮特的呢?她想道。
她看过那份账目,他们吝啬地给她支出衣物费和女子学校的学费。
但是数字像圣·吉丽脑子里的姨妈们的印象,又冷酷又漠然。
圣·吉丽黑茸茸的头转向另一侧看着外面的空间。
南希号的轨迹正转向朗多星的白天半球。
船长舱窗前遮挡星光的黑盘边缘被阳光镶上一圈粉白色的边。
这颗行星与另一颗明亮的星星擦脸而过,在那颗星上有圣·吉丽第二次来朗多星时建的平台。
萤火虫运输机在那里培育蟹甲虫的幼虫来构成圣·吉丽生物计算机的心脏。
只要幼虫不被带进朗多星集地,一切都是合法的。
幼虫会在圣。
吉而企业的保护伞下形成它们自己的集地,最大的电脑系统知道这情况。
另一种货物使克拉克和圣·吉丽成为海盗。
那就是贩运意识清醒的蟹甲虫成虫。
这种行为是在吸灵虫的故乡希拉星上惟一要被处死刑的。
这不算奴役,就吸灵而言,也不算上瘾……但买主却很渴望得到它。
圣·吉丽总是迷惑,如果邪恶不可避免地与智谋联系上,或是任何别的化身,那么邪恶的人是怎样的呢?飞船上蓝、红、黄信号灯正常闪耀着。
这会使克拉克在晕睡中保持安静。
前一天晚上的警报真是场恶梦,比罗做得还不错。
这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口走开。
右边后腿上的倒钩挂在粗毛地毯上把她绊了一跤。
该死!圣·吉丽骂道。
这块暗棕色地毯让她想起家,但对于吸灵虫的脚来说却是个危险。
她打开了录像机开关,肚于一悠爬到阿铺上。
过厂一会儿,屏幕上慢慢地闪出影像,慢得让她想起圣·吉丽祖奶奶的老计算机。
她抱过黑皮靴于把四只脚套上,然后对显示器说道,快点,老东西。
它在哪?一长串数字和宇母从左滑到右。
乘着这段空档,圣·吉丽向她的触角和胸上部喷了几下香水,又在那个光滑的黑灰色胜于上画上克拉克一直坚持的黄色和绿色条纹。
最后,在蒙特利尔交易所名单近末尾处出现了,圣·吉43-3 /4 涨1/2好。
待一切都结束,她的女儿会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女人。
这使得她与吸灵虫做的交易很合算。
什么?……‘圣·吉丽听见她的寄居体伙伴发出睡意的声音。
克拉克太懒了,她不愿费劲透过成千上万个蟹甲虫在她脑子里留下的嗡嗡声通过神经系统与圣·吉丽说话,她直接大声地从呼吸孔说出来,好像她们是在两个躯体里似的。
你还在看那些蠢数字吗?她像对她的下属一样哇啦哇啦地叫道。
我讨厌这样浪费时间。
今儿早上这个母狗是整个的吸灵虫还是一个吸灵鬼?圣·吉丽用她惯常使用的话反驳着。
数字,哼!数字屁用没有!克拉克说。
是啊,当然了。
你可以在希拉星上免费在所有烟馆里享用蟹甲成虫的。
好心肠,你煮个鸡蛋吧。
圣·吉丽打趣地说,心里知道克拉克的法语很糟,不会知道她最后一句法语是让她见鬼的意思。
克拉克花了好几年才跟上她的英语想法,但英语和法语的差别还不像英语和吸灵虫语的差距那样大。
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少真的归自己私有是很重要的。
煮个鸡蛋?我们为什么要煮鸡蛋呢,米歇尔?吃之前把这东西杀死两次不烦吗?哈,圣·吉丽想,克拉克虽然只能翻译出字面意思、但她的法语毕竟有了提高。
如果圣·吉丽再等一阵,恐怕只有在克拉克偶尔沉迷在飘飘然的梦幻中时她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
米歇尔对我的肚子干了什么?克拉克指着镜子里的肚皮说:黄条纹?你把克拉克变成办公室小工了。
武士的条纹应该是直线交叉的。
傻瓜!如果知道你是个吸灵鬼,最幼稚的小武士也会向你的触角吐口水的。
圣·吉丽感到胳膊由克拉克控制去了,拿起了一罐黄颜料。
他们是不会知道的,米歇尔,克拉克挣扎着在她的肚子上画交叉的直线。
几乎每天她都在吸灵虚幻中度些时间,所以看起来她都不那么轻松地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圣·吉丽庆幸自己反叛的关键时刻的到来。
克拉克还不知道圣·吉丽已经变得多么独立,而她自己又多么依赖她。
这个加拿大女人在躯体中的出现使克拉克免了许多麻烦。
圣·吉丽照顾这个躯体,洗澡,休息,锻炼,甚至在必要时打个盹使它清醒地回到现实中。
你打扑克牌时大喝威士忌的样子会让他们知道的,他们会知道得更多呢。
圣·吉丽甚至有点可怜克拉克了,她扭过胳膊自己控制着给她的同伴画上武士的条纹。
舱室的灯一闪一灭起来,接着就发怒似的变得通红,同时船上的紧急警报响了起来。
可恶!警报不会停了,直到克拉克到货仓里才行。
圣·吉丽尽力稳住自己,她把开关从金融线拨到桥上。
好吧,是开始的时候了。
怎么了?克拉克对着显示器低声说。
一个蟹甲虫奴仆按了一个按键,y 空间报告:三艘警察飞船,也许更多。
一艘特里游船。
集地蟹甲虫既然知道克拉克怎样使用他们,还让他们的伙伴到她船上来干活,圣·吉丽真觉得可笑。
那是由于集地蟹甲虫们比较有好奇心。
克拉克大声地回答了圣·吉丽的想法。
很快集地会形成自己的信息网,克拉克说:到那时你该怎么办呢,米歇尔?圣·吉丽感到这些穿靴子的脚拖着这个吸灵虫的躯体往门口走。
她知道克拉克突然变得忧心忡忡而独自移动起她们的身体来了。
圣·吉丽没理她的想法,默默地背着法语儿歌。
得了,米歇尔。
圣·吉丽控制住脚时克拉克迟疑了一下,说:糟透了。
特里和警察一起来了。
发命令,接通阿勒茨基地。
克拉克从她们共有的脸上的呼吸孔低声说。
我已经接通了。
圣·吉丽回答。
弄醒科利尼科夫。
克拉克命令道。
圣·吉丽觉得释然,却不敢想出来,甚至不敢用法语想一下。
冷冻睡眠中的科利尼科夫极易受到伤害,但她不想让克拉克觉得她很希望如此而产生怀疑,便说:我们不能再等一等吗?真的有必要吗?克拉克诅咒那些使她与人成为朋友的日子。
难道克拉克不能不说出理由而下一道简单的命令吗?克拉克问道。
圣·吉丽/克拉克按下按钮呼叫蟹甲虫仆役弄醒科利尼科夫。
让他醒过来还得那么长的时间呢,克拉克说:如果警察已经到了Y空间,他应该现在就在桥上了。
从圣·吉丽最后一次跟她的丈夫瓦希里。
科利尼科夫说话到现在已经多年了。
她盼着再次见到他,却又有点怕。
她必须控制那根长嘴,克拉克绝不会允许这个加拿大女人控制它的。
克拉克本身却一刻没停止谋杀。
如果不能使科利尼科夫在他自己的躯体里存活,圣·吉丽的这二十年就是浪费了。
他还有很长一段生命呢。
这位原公司的军师仍然以为圣·吉丽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了。
她可以忍受他脸上对克拉克的仇恨,但是今天她将看到由于她的背叛在他脸上显出的痛苦。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能看到安妮特和科利尼科夫重逢。
她本可以再努力一些,她用法语责备着自己,这自责已不止一百次了。
她若再努力一些就可能争取她丈夫也同孩子一样获得自由。
这个寄居体正慢慢地走过书房里的计算机控制台,突然警报又响了。
克拉克猛地敲了一些按键,嚷道,混蛋!桥上怎么了?显示屏上一下写满了大大的绿色数字符号,一下又消失了。
没有读出!她用两只穿着靴子的脚狠狠地踢着桌子。
一个蟹甲虫仆役进了书房,手里拿着一个碗形的镭射球体。
这个灰白色小东西小跑着来到架前,身上的甲片随着步子发出柔和的咔咔声。
递给这个吸灵虫时,它低了一下头不小心露出了柔软的脖子。
克拉克猛地用两个大爪恶狠狠地抓住这个小躯体,圣·吉丽还没来得及阻止她,那根长长的管嘴就插进了小东西的脖子里。
圣·吉丽急忙用噪音将自己同克拉克分开,太晚了。
当那根嘴咝咝地吸出这个蟹甲虫温暖的体液时,圣·吉丽发觉她自己陷入了克拉克培养的狂乱中。
船上这场冲突的结果被清楚地印在蟹甲虫的眼里了。
蟹甲虫形成了一个集体思维,她想起来。
他们不是单个存在的。
克拉克脑子里发出抗议的嗡嗡声。
谋杀,谋杀。
响得头都要炸了。
大桥的影像闪现在克拉克/圣·吉丽的意识里。
几秒钟内,她们就知道了在桥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那只船是特里虫的一艘优质的快艇,是商业巡逻船,开在其他入侵船只的后面。
比罗,你在哪儿,比罗,圣·吉丽焦急地想着。
这些警察已经到了X 空间。
阻上他们,至少让我看一眼安妮特。
该死克拉克骂道。
她冲另一只来接替死了的那只蟹甲虫大喊大叫:把科利尼科夫尽快带到桥上来!这只蟹甲虫鞠了个躬。
它们从来不说话,但是做为集体思维的一部分,每一只虫,甚至朗多星表面上的最后一只都知道别的蟹甲虫知道的事。
克拉克/圣·吉丽快步跑过书房,没理睬向她们鞠躬的两只蟹甲虫,它们是来抬走死了的那只的外壳的。
警察能看见我们吗?克拉克通过呼吸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谁知道。
二十年前,这些警察还没有技术能让他们到达X空间。
但是是否有特里的帮助呢?我们得改变航道了。
朗多星那边有个小月亮,它燃烧的原子辐射线能让我们藏身,先让我们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
圣·吉丽忍着没有嘲笑克拉克,当初她正是用这原子能击败科利尼可夫和圣·吉丽的。
最好不提了,别让她想起以前的事好。
克拉克决定了。
她用毛茸茸的爪尖轻轻地擦了擦盔甲上的条纹。
科利尼科夫出现在飞行甲板时金黄色头发乱成一团。
疲惫的胳膊起了皱纹,上面布满了多年冷冻睡眠时留下的水渍。
裤子松松地挂在髋骨上。
看着他忍受的折磨,圣·吉丽真是心疼。
他看她时,这个加拿大女人能看见这双眼睛被睡眠时滴进的起保温作用的药水弄得通红。
优秀的人类卫生学对于蟹甲虫守卫们来说一直是神秘的,圣·吉丽心里想着。
她弯下身,从前面左脚的靴子里捣出一把木梳,递给科利尼科夫。
我们没有这份时间。
克拉克默默地告诉圣·吉丽。
你想让他工作,你不能像对待你的蟹甲虫那样对待他。
圣·吉丽反驳着。
他今天要见到他的女儿了,圣·吉丽用法语思考着。
除非安妮特派了别人来。
圣·吉丽突然担心起来。
她们特意要求安妮特本人来,但如果警察让她躲开怎么办呢?安妮特必须来的。
她长这么大一直以为她的父母都死了。
她会放弃见到爸爸或妈妈的机会吗?科利尼科夫伸手接过木梳时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
这一双眼睛通常蕴含着失望,悲痛,甚至是仇恨。
圣。
吉而出卖了他的自由和她自己的生命。
也许,圣·吉丽想,如果她坚持圣·吉丽企业不加入朗多星球的合法贸易,他也会自由的。
决不可能。
克拉克打断了她的思路。
圣·吉丽一惊。
克拉克在偷听。
她能了解多少?你也需要个伴呀。
她告诉克拉克,努力想动摇她。
如果我当初不指定你成为圣·吉丽企业的客户,你就没有合法理由在此逗留了。
所以……你跟克拉克做这笔交易。
克拉克挖苦地对圣。
吉而默默地说。
你爱钱,米歇尔。
你做交易是为了保住钱,你留下科利尼科夫是因为他能使你的钱安全,首先防海盗,其次防警察。
你女儿来了你怎么办呢?他那时还能替你保护钱吗?安妮特。
克拉克知道一些安妮特的事。
圣·吉丽的思路又跑到安妮特小时候她给她背的那套儿歌上去了。
她看着科利尼科夫脸上那块阴影。
他眼睛张大些了,看着眼前这个毛乎乎的东西,它的爪子,它的胸甲。
圣像!该死!她忘了摘掉它了。
他一定认出它了。
圣·吉丽在第一次到朗多星前她妈妈送给她这个圣像,当时圣·吉丽一直是一艘探险飞船上的员工,她做着繁重的工作,花着她母亲积蓄中的最后一分钱。
如果他问,她就说克拉克从她脖子上抢下来的。
他心烦意乱地把目光转走。
梦游般地从她的爪子上拿走了木梳。
圣·吉丽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
吸灵虫的吸灵鬼不再希罕那种惊栗的感觉,要形成新感受的生活。
当他们发现朗多星时,突然间发现集地探险的另一站。
厌烦了家养蟹甲虫的味道,这里可是野生的集地呀,布满了整个星球。
当战争正在几个吸灵鬼帮派之间激烈进行时,战争侦察队的船来了。
圣·吉丽当然期望来的是一个俄国人。
有些上次战争中过来的老将军很难在私人空间里找到工作。
公司派来科利尼科夫。
一个外貌与灵魂都足以让人赞叹的人,他滔滔不绝地讲俄罗斯歌曲和诗歌,就像他打垮吸灵虫侵击机那样轻而易举。
所有的女人都爱他。
圣。
古丽一直不能相信他曾需要她。
她这个从不忏悔的资本家,现在却在后悔她怎能这样回报他?她看着他慢吞吞走向主控台,那里有五个蟹甲虫在忙着计算绕月球飞行的轨道。
圣·吉丽惊讶地发现,时隔二十年了,他瘦削健壮的臀部还能让她兴奋不已。
很快,很——很——快,克拉克透过日益积累起来的蟹甲虫噪音告诉她:很快我们就找个男的,让科利尼科夫也成为一个友好的人。
圣·吉丽用法语隐藏着她的厌恶。
对克拉克说道:一个漂亮的放荡仔。
是的,克拉克同意地说:一个放荡仔。
真可惜你只跟他过了一夜就失去了他。
他可真是个英俊的武士。
啊哈!我和你一同分享那夜的感受呢,米歇尔。
她大声地叹了口气。
住口,你这个老色鬼,圣·吉丽说,我还记着你最后一次的浪漫感受呢。
你跟那个腿脚不灵的家伙乔斯特一起打牌,喝得酪酊大醉,差点让他把科利尼科夫偷走。
米歇尔说得对。
第二季乔斯特就被抓住了。
没有哪个吸灵虫有克拉克这样快的腿脚。
也许他恋爱了呢。
圣·吉丽宽慰地说。
科利尼科夫的声音打断了内心的对话,他已经坐在主控台边了。
这次我冷睡了多久,你这个毛茸茸的魔鬼?十四个特利月。
克拉克撒谎说。
他眼里流露出的期盼啊!圣·吉丽能看出他正在盘算着。
他还在盼着与她重逢呢。
这大残酷了,但让他存着希望也是必要的。
他知道她怕穷。
这一点是他对她讲资本主义的缺点时最爱指出的。
但他毕竟是爱她的。
只要他相信他在保护她的资产不受朗多星上的竞争对手和警察及吸灵鬼的侵犯,他会坚持到底的。
圣·吉丽没有告诉他她与克拉克早些时候的会谈,那时她同意做一个友好的人类。
科利尼科夫被送去冷冻睡眠,以为他这样他的妻子和女儿就得救了,并且梦想着水不可能的一家人的团聚。
圣·吉丽想过死,她试过,如果她脑电路被扯开就行。
克拉克发现了人类的脑电路,但立刻这电路在克拉克脑子里复制了一份,无论克拉克怎么努力都除不掉了。
所以只要克拉克活一天,圣·吉丽就得陪一天。
科利尼科夫键入了一些命令。
一艘特里优质快艇,三艘吸灵虫警察单桅飞船。
他敲了敲监视器上一个黄色三角形。
比罗在巡逻船里,正在探查他们。
科利尼科夫旋过他的椅子,抬眼看着克拉克说:为什么弄醒我?你的手下那些爬虫们控制着局势呢。
比罗?克拉克胸前的小爪高兴地舞动起来。
是的。
克拉克忘了比罗。
比罗会查出他们要干什么的。
这个灰黑色的吸灵虫滑进那个人旁边的椅子里。
这两个生物都被屏幕上的景象吓呆了。
他在干什么,这个傻比罗?为什么他不把他们引走?克拉克紧张地用指尖擦着肚子上的条纹。
不知道。
科利尼科夫自言自语道。
他身体僵直,把导弹键入南希号计算机里。
我觉得在你的组织里有点腐败现像,克拉克。
他用手指轻敲着屏幕。
是的,在那儿。
他指着一串闪烁的数字。
他正在引他们向我们这儿来呢。
这是什么交易?克拉克气呼呼地说。
圣·吉丽在法语思想里暗自得意。
克拉克,这是你一生中最大的交易,她暗暗地希望着。
她检查了一下神经网络。
胳膊和腿都神经质地抽动着。
好!克拉克没发觉。
臭警察和威利土蟞虫一起来了。
混蛋,这个吸灵虫。
克拉克说。
巡逻船有图像信息传进了屏幕,是一个毛乎乎的吸灵虫的脸。
比罗!克拉克厌恶地低声说道。
开聚会了,克拉克。
怎么了?比罗搔着他的长嘴。
这是暗号。
安妮特来了。
现在……该想办法让科利尼科夫离开南希号到她那去了。
监视屏又闪出信号。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克拉克。
把哪个不服从你的家伙吃了吗?这个地球教育回来的吸灵虫问道。
他的画着粉色和蓝色条纹的花哨身体像航标一样醒目。
混蛋!克拉克往地板上吐了一口蟹甲虫的体液。
这样他就放尊重些了,是不?傻小子。
她的爪尖按了回答键。
你就直说吧,你要怎么样就走着瞧。
游戏结束了,克拉克。
警察要开聚会了,你是荣幸的客人。
但是在这有趣的事开始之前,还有点事是关于瓦希里。
科利尼科夫中校的。
圣·吉丽公司董事长要见他。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他交出去。
事情对你来说会好办些。
米歇尔。
科利尼科夫自言自语道。
比罗在干什么?圣·吉丽想着。
他怎么不离开,像他们事先计划的,在帮警察扫清道路吗?你会的,比罗。
克拉克自语道:你这个蟹甲虫不如的垃圾杂种。
你以为我没招儿吗?走着瞧吧。
好吧,你来呀,到你的克拉克这儿来呀。
她甜言蜜语地嘲弄着。
圣·吉丽看见比罗气得要死的样子,真担心他真会被气死。
圣·吉丽一直看着四个黄色三角形正驶向南希号。
忠于克拉克的吸灵虫都来警告她,比罗弄坏了警察的通讯和武器系统,但如果他们到达南希号,还有可能出错的。
科利尼科夫开火了,所有黄三角一个接一个都不见了,但比罗的却躲开了。
第一回合,科利尼科夫说,除了一个,全被击落。
克拉克兴奋地哇哇叫。
她转向科利尼科夫,那么,他呢?他正在进入射程。
不。
圣·吉丽的法语思想停滞了。
只要动一下大手臂比罗就会得救的,但克拉克会知道一切的。
稍等一会……科利尼科夫说。
他的手指搬动控制柄,接着按了四个按钮,一个接一个,好了。
那个黄三角消失了。
圣·吉丽不自禁地摇动着胸前的小爪。
怎么了?克拉克奇怪地问她。
这个海妖在飞行甲板上嗥嗥地叫着。
屏幕上又见一艘特利游船从朗多星巨大的粉白色光环和这个小月亮黑黑的中线之间闪出,直向小月亮后面藏着的克拉克的飞船飞来。
克拉克/圣·吉丽的胸爪激动得直扭动。
打它!克拉克歇斯底里地嘶叫着。
不,等一等。
二十年了,圣·吉丽第一次直接跟科利尼科夫讲话。
看!她指着船头。
在那里有一个绿色和白色的盾牌,这是只有圣·吉丽家族的人才在船上佩戴的,这个盾牌映着朗多星周围的星光格外醒目。
圣·吉丽的族徽!科利尼科夫自语道,是米歇尔。
他转过身冲克拉克咧嘴一笑:我知道她会回来的。
打它!克拉克又一次命令科利尼科夫。
没门儿!科利尼科夫站起身把一个走到控制台边上的小灰蟹甲虫推开。
克拉克的长嘴威胁地伸到科利尼科夫面前晃动着。
不,不!圣·吉丽在心里向克拉克大叫着。
等等。
我们有一个人质。
也许我们还能再得一个。
‘就一眼一她隐藏在蟹甲虫在脑里的噪音后绝望地想,让我最后看一眼我的孩子。
圣·吉丽用虚弱的胸爪抓着母亲的圣像。
克拉克没有注意这一举动,她心里异常地矛盾,她告诉圣·吉丽:不……克拉克不这样想,这样太危险了。
克拉克记着米歇尔、科利尼科夫和安妮特最后在一起的时候。
克拉克必须动用原子弹才能赢。
但是我才是决定因素,克拉克。
现在我在你这一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了解我的。
你了解我不惜一切……也曾不惜一切地防止贫穷。
犯人很穷,克拉克。
我们会成为犯人的。
不再有机会进入集地。
有了人质,我们还可以讲条件。
游艇开到南希号一侧了。
两个身影出现在监视屏幕上,一个人,一个吸灵虫。
是她!科利尼科夫说,眼睛盯着屏幕看。
米歇尔!终于见到了!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
不,是另一个人。
我是安妮特。
科利尼科夫。
这个人说。
科利尼科夫没管别的话,怒吼着,安妮特!你这个长毛老恶婆,你骗我!那是我女儿!我在这里到底多久了?你对我妻子干了什么?安……安全,安全。
米歇尔很安全,克拉克怯怯地说。
喂,喂。
安妮特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
我是安妮特。
科利尼科夫,圣·吉丽基金会主席。
在我身边的吸灵虫是奇伦多尔,吸灵虫特别调查局局长。
你们船上有个犯人,瓦希里。
科利尼科夫中校。
我们要求上船与克拉克船长讲话。
不行,克拉克回答道,没人能上南希号。
尤其是那些臭警察。
做个交易吧。
特利虫们要拿什么来换科利尼科夫?没有交易,克拉克,那个吸灵虫警察说,除非我们见到科利尼科夫本人还活着。
克拉克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科利尼科夫,心里估量着。
够了,克拉克决定吧。
冷睡使科利尼科夫很虚弱,构不成威胁。
来吧,克拉克大声说,但是把那个吸灵虫留在外面,小科利尼科夫一人来。
安妮特比圣·吉丽原来的身体矮些,但她的步子有这样自信吗?她的眼睛是这样棕色明亮吗?圣·吉丽想着。
这个年轻的女子走过入口,走过圣·吉丽/克拉克等着的地方。
科利尼科夫徘徊在飞行甲板的入口处。
安妮特径直走向他,根本没理睬那只庞大笨拙的吸灵虫。
你好,爸爸,她说。
小安妮特,科利尼科夫喃喃地说,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足有几分钟。
圣·吉丽耐心地等着她转过身,欣赏地看着她的女儿竟长得这么美。
她觉得十只眼睛下面毛乎乎的脸有些湿润了。
她的,你的妈妈怎么样?科利尼科夫最后说,怎样……你的妈妈怎么样,安妮特?安妮特离开这个俄国人来到克拉克/圣·吉丽的面前,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她?你怎么样,妈妈?她抬眼看着这只吸灵虫的脸。
那么是比罗告诉了她了。
圣·吉丽压抑住了感情。
克拉克——那只长嘴危险地向安妮特雪白的脖子靠近着。
圣·吉丽想警告她离远点,但她不能从呼吸孔发声。
她真想抚摸一下她的女儿。
圣·吉丽伸出一只前爪,爪上的毛扫到了安妮特的面颊。
那里不挤吗,妈妈?安妮特问,上嘴唇稍微翘起显出讽刺的神色。
圣·吉丽觉得触角僵硬。
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你曾想念我吧,或者说你很寂寞吗。
安妮特的声音里含着厌恶!圣·吉丽收回了那只前爪。
别荒唐了,妈妈。
这个年轻女子盯着吸灵虫的脸。
你能想念的惟一东西是钱。
你甚至都不能把他放走吗?她指着科利尼科夫。
科利尼科夫的手紧握着楼梯扶手。
对不起。
圣·吉丽终于从呼吸口中发出呻吟声,我只能这样。
我不信,妈妈。
钱胜过一切,你看哪。
科利尼科夫的声音真刺耳,资本主义又一次培养了一个丑陋的脑袋。
我怎么这么傻?他看一会安妮特又看一会圣·吉丽。
他是否记得她的头发是棕色的,而不是像安妮特那样的金黄色吗?圣·吉丽想着。
克拉克打断了她的思路,这样很危险。
克拉克不喜欢。
我们必须现在就杀死他们,他们知道得太多了。
克拉克的长嘴伸向科利尼科夫和安妮特。
立即!圣·吉丽用力僵直了那条嘴,并用两只胸爪把它抓到胸前。
叛徒!叛徒!呼吸孔突然发出嚎叫声。
克拉克信任你的!她冲圣·吉丽大叫着。
坏蛋!开什么玩笑?当初你发现我在你身体里还活着,你跟我一样惊讶。
克拉克保护着你。
克拉克帮助你建的妈妈爸爸商店,使它兴旺发达。
克拉克帮你变富。
圣·吉丽没回答。
她全神贯注地阻止克拉克袭击科利尼科夫和安妮特。
他们为什么不理解?安妮特是怎样一个女商人呢?难道她不明白吗?圣·吉丽已经在坏情况下做了最大努力了,她放弃了自己,和克拉克一起做着集地幻梦想。
瓦希里,圣·吉丽从呼吸孔里呼哧呼哧地说,请你。
她的丈夫转向她。
他眼里的泪给了她需要的勇气。
她关闭了克拉克的神经电路,控制了手脚。
克拉克只剩下两个萎缩的胸爪和声音。
母狗!克拉克尖叫着。
克拉克毕竟为你做了事,使你一直活着,二十年,不管这得需要多少能量。
圣·吉丽拖着步子走向真空舱门,现在若放弃会前功尽弃的。
不!克拉克尖叫着。
你疯了。
你会惹大麻烦的,这只为了一个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
让克拉克走吧,我们去找个好伴,一个放荡仔。
你还有一百个蛋呢,想想吧,米歇尔!一百个孩子。
只要你让我们活着。
一个人的孩子跟一百个吸灵虫武士相比多么微不足道啊!圣·吉丽拖着这个大躯体走向真空舱。
那两只小胸爪挣扎着要把手脚往回拉。
下颌下的那排呼吸孔发出胡乱的叫声。
真空舱门很快关上了。
圣·吉丽很快用四只脚一起攀上窗户。
她的丈夫多帅啊,尽管他需要刮一下脸,她记得他用胡子茬擦她的人脸时的感受。
立即!圣·吉丽冲麦克风大喊道,我不知道能控制她多久,请你,快点!她使出全身力气说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真空舱的窗户,泪水把他冷睡时积在脸上的尘垢冲得一道一道地。
你自由了!她尖叫着,猛敲着窗户。
他为什么不动呀?你这个共产主义猪!他打了个寒噤,似乎突然觉得冷了。
终于,他的手伸到开关上。
空气哧哧地响了。
这个毛乎乎的脸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米歇尔·圣·吉丽用她十只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