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图勒尔省巴布诺一直看着地平线。
太阳早已从地平线上升起,正像平常那样迅速划过紫色的天穹。
水面上仍是波涛汹涌,颜色和岩石一样。
托雷卡靠近了她。
在找我们的船?巴布诺点点头。
今天或明天,它随时可能到达。
我知道。
但你急于离开这个地方?自从德里奥部落回来之后,这地方太挤了。
不管他们给我们派来哪艘船,船上肯定更挤。
我想是吧……但至少会是另一种拥挤。
对我有好处。
托雷卡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航行肯定非常令人激动。
他说道。
巴布诺再次搜索整个地平线。
我想是吧。
这取决于——看!她用手指了指。
海天连接之处隐约有个东西。
是条船。
托雷卡瞥了一眼道。
我们的船。
巴布诺取出随身带着的望远器,举到眼前,是条大船。
船帆看上去像红色的。
托雷卡说道。
是的,她瞥了一眼,四面大红帆。
看上去有两个船体,有东西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我能看看吗?托雷卡问道。
巴布诺把铜管递给他。
我知道那艘船!托雷卡说道,巴布诺,这次旅行肯定非常有趣。
我们将在历史的脊背上航行。
瓦尔—克尼尔将巨大的戴西特尔号停靠在岸边,小型登陆艇将托雷卡、巴布诺和其他勘探队员送到船上。
托雷卡就是在这条船上完成的朝圣之旅,过去的时间还不算太长。
他希望这回的航行能比上次顺利点。
但他发现,这条船从这头晃到那头,一点也不比上次他去朝觐上帝之脸时的航行来得平稳。
船上还有臭味!他知道每种味道的源头——湿木头、树液、盐分,还有发霉的织物——但它们的浓度显然比上次高得多。
同样地,船上无时不在的声音也让他头痛不已:波浪的拍击声、船帆的猎猎声、船板的吱嘎声,还有从头顶上方甲板传来的脚步声。
在上次航行中,托雷卡是十四个朝圣者中的一个,没有享受任何特殊待遇。
但这一回他是勘探队队长。
他本来可以要求入住船上的高级客舱,但他选了一间位于左舷船尾最高处的小舱室。
十七个千日前,当阿夫塞登上戴西特尔号开始他的朝圣之旅时,他住的就是这个房间。
船舱的门上,雕刻着最初五位猎手的精美浮雕像。
年岁太久,木头已经变黑了,还裂了几条大缝,但浮雕仍然十分生动。
浮雕中,鲁巴尔在奔跑;霍格张着大嘴露出牙齿;贝尔巴在跳跃,露出了爪子,弯腰伏在猎物的尸体上,从骨头上撕扯着肉;还有梅克特,最初的血祭司,仰着头,一个昆特格利欧婴儿正沿着他的喉咙滑下。
卡图和鲁巴尔的手比划着鲁巴尔式的手势:露出第二根和第三根手指的指爪,第四和第五根手指叉开,大拇指紧紧扣在手掌上。
与浮雕相比,舱门边挂着的铜牌显得不太引人注目,但托雷卡还是被它吸引住了。
铜牌上刻着的文字大意是:在这个船舱内,在拉斯克完成了首次朝圣之旅后一百五十个千日,发现了上帝之脸真相的占星家萨尔—阿夫塞开始了他的朝圣之旅。
在这个房间内,他首次意识到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围绕着巨大行星旋转的月亮。
铜牌所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阿夫塞首次乘坐戴西特尔号时,他还没有取得他的前缀名,而比他从来没有正式成为过占星家,尽管当时他是那个职业的学徒。
托雷卡不确定他的父亲是否知道有这块铜牌。
如果他知道,他会想些什么?阿夫塞一直是个谦逊的人。
他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挺热,它的上一位住户没有合上舷窗上的皮窗帘,午后的阳光直射进房间。
尽管定期用砂纸打磨,地板上仍然留下了无数爪印。
托雷卡安顿好之后,开始琢磨到底哪些爪印是阿夫塞留下的。
在陆地上,几乎所有成人都在奇数夜晚睡觉。
托雷卡经常为此遐想不已:听上去,更为合理的方式应该是每天晚上睡觉,而不是隔天的晚上。
鲜花每天都会开合一次,小动物每天晚上都会入睡(如果它们是夜行动物的话,那就是每个白天)。
但昆特格利欧和很多大型动物隔天才睡一次。
他们在奇数天太阳下山时入睡,通常会睡到接下来的偶数天的下午。
这意味着每个昆特格利欧成年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在睡觉上了。
托雷卡有时会猜想,上帝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安排。
他想,如果能适当延长白天,消除奇数天和偶数天的区分,工作效率很可能会大大提高。
当然,他从来没有公开过这些想法。
如果白天的长度是现在的两倍,夜晚的长度也相应延长,人们将很容易习惯于在夜幕降临时入睡、在太阳升起时醒来。
托雷卡并不是想批评上帝,但这么做能够彻底消除骗子之夜,一个用来替代偶数夜的术语。
在这个晚上,多数昆特格利欧都醒着,但天仍然是黑的,因此不容易看清大家鼻口处的颜色。
如果白天的长度能有所变化,许多事情都会改变……但只要登上一艘船,比如现在的戴西特尔号,所有人在奇数夜睡觉的习惯都不得不改掉。
只有一半的乘客和船员在奇数夜入睡,另外的一半被要求调整自己的生物钟,改在偶数夜睡觉。
当然,这种做法有它的道理,可以将清醒着四处闲逛的昆特格利欧的数量减少到最低,由此减弱人们的地盘争斗本能。
克尼尔无法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宣布究竟谁应该在何时入睡。
把人都召集到甲板上,他极力想避免的问题就会大大激化。
他只能在上前桅杆的基座上贴出一张通知。
托雷卡耐心地等待着别人看完通知,这才缓步上前。
他不关心自己会编入哪一组,事实上,他内心很希望自己能分配到改变习惯的那一组。
他的父亲阿夫塞就以在其他人都入睡时醒来而闻名于世。
托雷卡一直想了解,改变个人的睡眠习惯之后是什么感觉。
通知写在皮子上,是克尼尔粗犷的象形文字。
一片薄薄的玻璃保护它不受风吹雨淋。
站在桅杆底部,头顶上的红色船帆发出猎猎声,震耳欲聋。
托雷卡知道,阿夫塞首次乘坐戴西特尔时,每面船帆都炫耀着拉斯克的徽章。
但是现在的这一面却有一个在政治上更为中立的图案:古代的著名探险家瓦克—英莉的画像。
托雷卡被安排在保持正常睡眠时间表的那一组,也就是在奇数夜睡觉。
咳,无所谓。
但紧接着,他的心沉了下去:巴布诺被列在偶数夜睡觉的那一栏——他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去见克尼尔,提出反对意见,让他改变分配表,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他能这么做吗?有什么理由吗?托雷卡感到自己在微微发抖。
是因为觉得窘迫吗?为什么他会关心巴布诺什么时候睡觉?她会关心我被分在哪一组吗?不。
我是不是疯了?可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就是喜欢。
越来越喜欢。
是吗?是的,越来越喜欢。
他喜欢这种感觉,他盼望和她在一起。
他希望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
与她在一起。
这种想法……对于一个昆特格利欧来说,这种想法真是太奇怪了。
但他不这么认为。
他匆忙转身,离开桅杆。
这一次,他非常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