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北部首都北部,离石柱区不远的地方。
这里有几块宽阔的平地,平地尽头是俯瞰大片水域的悬崖。
因为想不出合适的名字,人们仍旧把几乎覆盖全球的水域称为大河。
平地上长满青草,铲嘴和其他食草动物把草啃得短短的。
由东向西的信风拂过表面。
一小堆人——那儿只能挤下这么多人——聚集在那儿,围在被有些人称为娜娃托的荒唐玩意儿周围。
那是一件奇异的装置,由薄木杆、几张皮子和几片轻金属构成。
它看上去很是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刮跑。
我的朋友们,娜娃托站在一个柳条箱上,好让每个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隆重地向大家推出塔科—萨理德。
人群中有些人发出一阵表示理解的低语,但多数人都太年轻了,早已忘了那位学者。
娜娃托用他的名字给这台奇怪机器命名。
塔科—萨理德有一个宽大的三角形座舱和一个小巧中空的底盘。
前端安了个铰链,铰链上连接着一个向前伸出的尖细机头。
硬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小孩子们用边角废料制作的粗糙的翼指模型,但这种比方也不完全对,因为它有一个像一把张开的扇子一样的尾巴,它的翅膀也通过桁条得到了强化。
有了这些特别之处,它看上去并不像一头翼指,更像来自在弗拉图勒尔省发现的那个巨大蓝色构造内部的动物——像一只鸟。
娜娃托移动到底盘后方,随后弯下身子,爬进底盘,平躺在底盘上,肥厚的尾巴从机体后部的一个开槽中伸了出来。
等她躺好之后,两个助手走上前来,把她伸出来的那部分尾巴绑在缠绕在机头铰链的皮带上。
最后,拴住塔科—萨理德的绳子被砍断了。
信风不断地在它巨大的三角形翅膀下掠过,然后……然后……——把它带到了天上。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塔科—萨理德掠过宽阔的平地,多数时候只略高于草坪,但偶尔也能飞到中年昆特格利欧肩膀的高度。
很快,它滑行着停了下来,总共大概飞行了二十步距离。
众人的尾巴拍击地面以示兴奋,娜娃托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一阵大风刮过平地。
突然间,她又飞到了空中。
完全没有准备的娜娃托猛地伸直她的尾巴,拉动着机器的尖头转了个弯,塔科—萨理德向右掠去,乘着风,飞向悬崖之外。
娜娃托工作组的成员追赶着飞走的机器,竭力想抓住它,但就在他们快赶上它的时候,它又飞高了,飞在他们头顶之上,飞出了悬崖——整个人群都跑向悬崖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塔科—萨理德正螺旋下降,越来越低。
如果它撞上崖壁,娜娃托就会摔死。
她正疯狂地甩动着尾巴,想控制航向。
飞行物又稍稍上升了一点,但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它又开始沿着螺旋形轨迹不断下降。
下方是遍地岩石的大河滩。
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下到河面需要一分天时间。
到那儿没什么好走的路。
他们提心吊胆地望着,外表脆弱的飞行器继续螺旋下降。
一只真正的翼指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显然在疑惑那东西是什么。
这个毛茸茸的飞行动物看上去比人造品优雅自如得多。
塔科—萨理德碰到了波浪——只是碰了一下——然后似乎碎成了好几块。
娜娃托被困在里面,她的尾巴绑在方向舵上,如果不能很快挣脱出来,她就会淹死。
浪头打在岩石上。
塔科—萨理德看上去就像是个死掉的东西,破破烂烂地漂浮在水面上。
翼指发出了尖叫。
随后——有东西在水面活动——绿色的东西。
是娜娃托!肥大的尾巴来回甩动着,推动着她游向岸边。
近了,近了!她终于站了起来。
波浪拍打着她的大腿,她将双臂高高扬起,对上方的人群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每个人都发出了欢呼。
第一小步已经迈出。
第一个在空中飞行的昆特格利欧。
尾声弗拉图勒尔省孩提时代结束时,一个昆特格利欧孩子通常会经历两个成人仪式。
第一次是狩猎——第一次真正的相互合作,一起行动,感受战友之间的情谊。
第二次是朝圣,乘船到世界的另一面,凝视覆盖了四分之一个天空的壮丽的上帝之脸。
由于阿夫塞的发现,旅行现在已经失去了宗教意义,但仍然是每个人一生中必须做的一件事。
托雷卡相信,还应该加上第三个成人仪式——第三个每个人至少应该做一次的事。
每个人都应该到弗拉图勒尔省沿岸悬崖上去,看一看那个巨大的蓝色构造。
它从悬岸上向外突出,像是一只半埋着的蛋。
托雷卡的勘探队员,加上架桥和筑路小队,已经除去了大量岩石,比黑火药一开始时炸掉的多得多,但由坚不可摧的蓝色材料制成的巨大船体的大部分,仍然埋在层层岩石中。
首都形势刚稳定下来,迪博便坚持要亲自来看看这个神秘构造。
他召来戴西特尔号,和娜娃托、阿夫塞以及坏脾气的老船长克尼尔一起乘船来到了现场,与托雷卡、巴布诺他们会合了。
现在他们站在河滩上,抬头看着那构造,刺骨的寒风抽打着他们的身体。
眼前是浅褐色的崖壁,映衬着蓝色的弧形表面、上方紫色的天空,还有即将到达顶点的太阳发出的耀眼白色。
太奇妙了。
迪博轻声说道。
他的手臂已长到了原来长度的一半,新长出来的皮肤呈亮黄色。
是啊,克尼尔说道,一点不错。
但它是什么?迪博问道。
托雷卡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它是一条船。
但肯定不是帆船。
克尼尔马上说。
不是,托雷卡说道,不是帆船。
娜娃托看着她的儿子。
它到底是条什么船呢?托雷卡转身看着她。
是啊,是条什么船呢?随后他又转回身看着克尼尔,你说的对,它当然不是帆船。
但我仍旧认为它是一艘船。
它装备齐全,有专门睡觉的地方、储存食物的地方,等等,一个人可以在里面生活很长时间。
而且它是流线型的,形状像船体。
那它就是一艘船。
迪博说道。
不,它不是。
克尼尔说道,声音就像沙砾互相摩擦,首先,它没有舤,没有舵,也没有龙骨。
其次,它的设计并没有考虑到防止漏水的问题。
托雷卡告诉我,它的舱门一直开到地板上。
第三,它太重了。
太重了?仍旧保持着瘦小身材的迪博问道,他现在很喜欢听到跟重量有关的话题。
是的,托雷卡说道,构成船体的蓝色材料非常致密,这肯定也是它具有这么大强度的原因之一。
如果你把这艘船放入水中,它沉得比铅还快。
即使算里面的这么大空间,作为一艘帆船来说,它还是太沉了。
那么,它是在什么介质中航行的船呢?迪博问道。
空间。
托雷长说道。
空间是什么?克尼尔问道。
这要看说话的环境了。
托雷卡说道,在这儿,它的意思是指介于天体之间的空间。
你是说空气?老水手问道。
有可能。
但如果这船沉得在水中都浮不起来,迪博说道,它当然不可能在空气中飞行。
娜娃托的飞行器塔科—萨理德就比空气重,但飞了起来。
迪博点点头。
在空气中航行的船。
在——空间航行的船。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艘船的功用是什么?阿夫塞问道。
把不知何处产生的生命带到这儿来。
托雷卡说道。
他看到大家的嘴巴都张大了,内眼睑震惊地眨动着。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迪博说道。
托雷卡用手划了一个大圈,将整个悬崖表面都包括在内。
那些岩层就像书页一样,他说道,但它并不是一本整书。
大多数早期页面是空的。
我们好像是在故事进行到一半时突然间冒了出来。
这本石头书是——可以看成是一套书中的第二册。
第一册埋在别的地方。
只有在翻阅了那本书的页面之后,才能真正了解我们的起源。
我们的发源地不是这儿?克尼尔问道。
你觉得震惊吗,老朋友?托雷卡说道。
克尼尔摇了摇头。
当阿夫塞改变世界时,我就在他身旁。
我老了,要说老头的优势,那就是观察力。
我这辈子看到的变化太多了。
不,托雷卡,我没有觉得震惊。
进化造就了生物的多样性,托雷卡说道,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看到接近悬崖顶部最下面的那层白色岩层吗?我们称之为书签层的岩层?这个名字比我们想像的更恰当:它标志着我们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的开始处,但它并不是整个昆特格利欧传奇的真正源头。
那本书,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埋在别的地方。
我们一直以为书签层标志着创世的一刻,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它仅仅标志着我们抵达的那一刻。
生命起源于别处,进化在别处。
他们抬起头,仰望悬崖表面,脸上满是敬畏的表情。
终于,托雷卡又指着巨大的蓝色方舟说:还有这个,加上和它结构一样并成功完成任务的其他蓝色构造,就是我们来到这儿的方式。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它真的是八艘船中的一艘。
他瞥了一眼巴布诺,或许,从某种引喻意义上来说,八个创世之蛋的故事是真的。
他看着大家。
但是,不管怎样,很久很久以前——用我们的标准来衡量,尽管以这个世界的整个年龄来看,它的发生还是相当近期的事——我们的祖先被、被安置在了这儿,某种令人惊讶的生物制造了这些船,把我们的祖先移植到了这里。
迪博向后靠在尾巴上。
在空间航行的船。
他又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安静了,直到迪博再次开口,这给出逃项目带来了新意义。
国王抬起头,目光越过一层层岩石,越过蓝色方舟,越过书签层,越过了所有的一切,一直看到高高在上的天空。
我们不仅仅是到星星那儿去。
他说道,声音中充满憧憬。
随后,他低下鼻口,朝他的朋友们点了点头,我们是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