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想想,阿夫塞一边在小舱房里走来走去,一边对自已说道,肯定能想出名堂,解释我的观测结果。
恒星、行星、卫星、太阳,甚至上帝之脸本身。
它们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又是怎样相互联系的?阿夫塞试图把它们分门别类。
例如,太阳和恒星可以自己发光。
行星、卫星,对了,还有上帝之脸,似乎是被反射光照亮的。
不,不,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行星好像也不是自己发光,所以才会有盈亏的周相变化。
但另外还有一些行星,特别是那些在黑夜的天空中挂得很高的行星,却没有周相变化。
也许这些行星能够自己发光。
但这种看法似乎也不太对头。
难道有两类行星不成?它们更有可能是同一类行星。
卫星又怎样呢?那些迅速移动的、明亮的圆盘?它们都有周相变化。
用望远器可以看到每一颗卫星表面的细节,连最小的缓行者也不例外。
阿夫塞努力思考。
就他的经验来看,光源只能是燃烧的物体,比如蜡烛、灯、野营的篝火,甚至太阳也是某种散发着热和亮光的、燃烧着的物体。
所以,卫星肯定是被反射光照亮的。
但光源是什么?惟一的答案似乎是太阳。
十三颗卫星都是球形的——这一点阿夫塞十分肯定。
他能从外表特征上判断出它们都是旋转着的球体。
即使不用望远器,球体的细节特征也很明显。
就连萨理德的办公室都有一个代表大个子的天体仪,是阿夫塞的前任哈尔坦根据裸眼观察到的天体外形制作的。
行星呢?虽然从望远器里仍然看不清轮廓,但它们似乎也是球形的。
唔,如果行星和卫星都是球形的,而且都被太阳照亮,人可以同时看到明亮部分和阴暗部分,这就是产生周相的原因。
他的手捏成拳头,伸到舱房中那一闪一闪的油灯前,把拳头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移动。
拳头被灯光照亮的部分一会变大,一会变小。
如果他站起来,头挡住灯光,灯光就完全照不到拳头了。
但如果把灯放在眼睛和手之间,拳头几乎会被完全照亮。
阿夫塞肚皮朝下趴在地板上,感到一阵欣慰。
他再次问自己,为什么只有某些行星经历了周相呢?他凝望着舱壁。
和往常一样,木板墙在波浪拍击下嘎嘎作响。
一块木板上有一个节疤,一小团旋涡状的纹理,很显眼。
时间久远,它已经干透了,和周边部分脱离开来,像凭空浮在墙板上似的。
阿夫塞在这个舱房里已经度过了一百三十个夜晚,他逐渐喜欢上了这个节疤。
它那旋涡状的纹理使他想起上帝之脸上的图案。
但是,这个节疤不同于上帝之脸,它总是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人们眼前,它也没有周相变化——因为它比阿夫塞本人离光源更远!当然,当然,当然。
阿夫塞一阵热血沸腾,猛地站了起来。
一些行星所处的方位比他更靠近太阳,而另一些则更远。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些行星肯定是在一条封闭路线上运行——很可能是一个圆圈,因为占星图表明,行星总会在特定的时间回到天空中的同一地点。
有周相变化的行星比没有周相的行星更快地走完它们的圆形路线。
还有,有周相的行星的运行路线从来不会改变,而没有周相的行星却会周期性地朝后运动。
它们会从相反的方向滑过天空,很多天后才重新向前移动。
阿夫塞走上甲板。
头顶上,上帝之脸那大大的圆圈异常明亮。
已经是午夜了,他想马上从厨房里拿点东西出来摆放一下,验证自己的这些猜测,但眼前的景象把他迷住了。
他把身子斜靠在厚重的尾巴上,凝望天顶,凝望头上这个缠绕着各色彩带、占据四分之一天空的球体。
现在是午夜。
戴西特尔号和大河一片漆黑。
太阳许多个分天前就落下西面,再也无法看见。
现在是午夜。
上帝之脸多么明亮啊。
阿夫塞凝望着,凝望着。
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如同大船周围翻滚的水波。
上帝之脸明亮照人。
上帝的眼睛正朝上方移动,朝圆形的最宽处移动。
像影子……他揉揉脖子,依依不舍地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四处摆放着各式各样厨具:从骨头上剔肉的刀;用来洗涮工具的金属盆;木头案板和切肉刀;盛盐的碟子;用来砸软硬邦邦的腌肉、带有数百个金属齿尖的大头锤;架子上的香料(这在长途航行中非常重要,可以掩盖变质的肉味);还有刮鱼鳞的器具;等等。
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阿夫塞可以随便拿他需要的东西。
他在一个储藏槽发现了一些玻璃烧瓶,里面有些煮得很老的、卤制的翼指蛋。
他抓起一对烧瓶,朝自己房间走去。
阿夫塞回到舱房,小心翼翼地把油灯从黄铜挂钩上摘下来。
在船上,任何火种都得加倍留意。
他把灯放在地板中央嘎嘎作响的木板条上,从自己的储藏槽里拿出几件饰物:祈祷用的领圈;坠着很多袋子、用来盛东西的腰带;第一天干完活儿后得到的红色皮帽(表示他已经成为戴西特尔号船上光荣的一员);还有三条学徒时期的绶带。
绶带被宫廷裁缝改过,在他之前的学徒占星师波格—迪卫(坚持了三十天时间才被萨理德送回楚图勒尔省)比阿夫塞年龄更大,腰身更粗。
阿夫塞把这此东西分别摆放在地板上。
他打开一个烧瓶,拿出一只翼指蛋,擦掉蛋上的卤汁,再把蛋放到一件衣物上。
船上下颠簸,但织物上的褶保证了蛋的稳定。
他接连摆好九只蛋。
一些蛋离灯近,另一些离灯远。
一些蛋放在舱房左舷,一些蛋沿着舱房的右舷摆放。
阿夫塞站在这些蛋的中央,越过闪烁的油灯,仔细往下看。
先知的爪子啊,这一招真管用!他发现,无论在小房间的什么地方,每只蛋都刚好有一半被照亮——正如他对行星的猜测:每颗行星都有一半被太阳照亮。
阿夫塞在地板上趴下来。
地板冰凉,他时常睡觉的那个地方垫了沙子,但没垫沙子的部分却被他或他之前的香客的脚爪磨得到处是疤痕。
大船在他身体下轻轻摇荡,随着波浪翻滚,他的胃也起起落落。
阿夫塞小心地靠近一个小蛋躺下,鼻口紧贴在地板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隔在他和代表太阳的灯之间的小蛋几乎完全变暗了——被照亮的最多只有一条狭长的新月状。
那边还有一个蛋,从他的角度看,它的位置正好垂直于灯光。
那个蛋有一多半被照亮了。
而油灯另一面的一个蛋几乎全部被照亮了。
这可能吗?可能吗?太阳在行星们中间?但这样想没有意义。
如果太阳真的处于中央位置,那么行星就只能围绕它沿着圆形路线转动,而不是围绕陆地。
这非常荒谬。
太荒谬了。
大船在他身下吱嘎作响。
阿夫塞又想到卫星。
这个模式不适合卫星,不能用它来解释卫星的运动。
和行星一样,卫星无疑也是被太阳照亮的。
但它们显然没有围绕太阳做环形运动。
它们看起来很大,明显比行星离陆地更近,几天左右就可以完成一个周相的循环,而不需要一千日。
它们的行程路线肯定是环形的,但它们是在围绕什么旋转呢?阿夫塞用尾巴拍打着甲板。
蛋被震得纷纷跳起来。
究竟围绕什么呢?他站起身,走向工作台,抽出几张用于书写的珍贵皮纸,几罐墨水和溶剂,开始涂写笔记,画出草图,尝试各种计算。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起很久了,蓝白色的阳光落在阿夫塞舷舱的皮窗帘上。
最后,他用水洗干净中指爪,冲去墨水,仔细看着画好的东西。
这是他思索出来的惟一解释,惟一可能的排列方式。
太阳在中央。
行星绕着太阳转动。
卫星绕着行星运动,把小小的圆形阴影投射到上面。
陆地本身就在卫星上!就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知道这肯定是事实。
他满意地磕着牙。
这时,戴西特尔号标志性的钟鼓相间的鸣声破空而来。
干活的时间到了,他急忙冲出去。
《远望》作者:[加] 罗伯特·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