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30 08:59:20

阿夫塞和迪博俯卧在戴西特尔号的甲板上。

小小的、明亮的太阳把身体照得暖洋洋的。

栏杆环绕的木板条甲板在下面轻轻晃动着。

没有风,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体长的空间。

在最近没有进餐的情况下,这是两个雄性可以躺下来,不至于刺激相互的神经所必须保持的间距,即使是王子和学徒这样的好朋友也不例外。

我能理解追捕卡尔·塔古克。

迪博说,我真的能理解一点儿。

当然不像克尼尔那么着了魔似的。

我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那么着魔。

但我不理解,既然恶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向东航行。

沐浴在下午温暖阳光中的阿夫塞昏昏欲睡。

他一边听着波浪的拍击声和船帆的摆动声,一边听着朋友说话。

这样我们就能快一点回家。

他终于说。

我问克尼尔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迪博打了个哈欠,但我怎么都想不通。

这是我的主意。

阿夫塞说,世界是圆的。

去你的蛋。

迪博说。

不,这是真的。

迪博的黑眼睛滚动着,你被太阳晒晕了吧。

阿夫塞磕了磕牙,不,我没有。

世界是一个球,是球形的。

迪博的尾巴像有弹性的桅杆一样竖起,高兴地跳了起来。

一个球?你没开玩笑?是真的。

我相信它是一个球,现在克尼尔也相信了。

你凭什么认为世界是圆的?这次航行看到的,用我自己的眼睛和望远器。

你看见了什么?卫星也和我们的世界一样——有高山和峡谷。

行星不只是黑夜中的一个亮点。

它们也是球形的,它们中至少有一些会经历周相,和卫星一样。

有些行星有它们自己的卫星。

‘上帝之脸’是一个球,它不会自己发光,只是反射太阳的光。

迪博怀疑地看着他,当真?真的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看。

你从观察到的一大堆乱七八槽的现象中理出了头绪?我想是这样。

你看,先不说那些黯淡而遥远的恒星——恒星遥远?我还以为,空中的每个物体离我们的距离都是一样的,在神圣的苍穹上滑行。

先忘掉那些你自认为了解的东西,我的朋友。

听我说。

先不说那些黯淡而遥远的恒星,天空中真正的发光体只有一个。

阿夫塞朝那个高挂在空中、热烘烘的白色球体拍打着尾巴。

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迪博,像这样斜躺着,尾巴的动作是看不到的,太阳。

迪博好像很乐意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接受下来。

就算是吧。

行星围绕着太阳作环形运动。

那些在空中看起来好像从不远离太阳的行星实际上是最靠近它的。

按照离太阳远近的顺序,由内向外,这儿的行星分别是卡佩尔、帕特佩尔、达文佩尔、凯文佩尔、布雷佩尔和加夫佩尔。

他停了一会儿,有了望远器,我们可以在夜空中着到更多星星。

但也许还有什么行星因为太暗无法看见。

而且,在所有这些行星中,最里面的四个——卡佩尔、帕特佩尔、达文佩尔、凯文佩尔——有自己的盈亏周相,和卫星一样。

等等。

迪博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连我都清楚,在我们的航行中不可能看到帕特佩尔。

你说得对。

我是假设它经历了盈亏周相。

我从占星书上读到,它离太阳比卡佩尔远,但又比达文佩尔近。

根据我的观察,所有我看到的离太阳较近的行星都有周相,所以,我看不到的那些行星也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应该是这样?你怎么还不明白?阿夫塞说,它们就是这样的。

我不懂。

你先听我说完好吗?迪博的胃叽叽咕咕叫起来。

好吧。

他说,但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仿佛在说,当笑话听听倒也不错。

外面的两个,布雷佩尔和加夫佩尔,没有经历周相——阿夫塞举起一只手,预先阻止了迪博的反驳,是,我知道在我们的航程中间样看不到加夫佩尔,但我再次假设它也有周相。

迪博哼了一声。

你要知道,阿夫塞说,这种假设是有道理的。

比我们所在的星球更靠近太阳的天体经历了盈亏周相;更远的天体则没有盈亏周相。

我还是不明白。

一个大浪卷过来,阿夫塞的后背水雾弥漫。

这样说吧,你看。

为了取暖,你晚上守着一堆篝火坐着,对不对?对的。

那么,你一定有那么一段时间坐在离火堆既不远又不近的地方。

而且,有些人坐得近一些;另一些人会远一些。

我是王子,迪博说,我通常会坐在最里面。

那是,那是但你总能想像出我描述的场景吧。

是这样,你们不会全部在火堆的一边排成一条线。

打个比方说,你和火堆的距离有五步,另外某人四步,还有人和你成不同的角度,离火堆六步。

那么,如果你看离火堆比你近的人,他或她就只有一部分被照亮。

至于具体是哪一部分,取决于他们坐的方位。

从你的位置看过去,或许他们只有一半鼻口被照亮。

但那个离火堆比你更远的家伙,无论他坐在哪里,都会被完全照亮。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他的后脑勺处于阴影中,火光怎么可能绕过去?这再明白不过了。

完全正确!但从你的视角来看,这个人是被完全照亮了,无论他是坐在你后面还是在你对面。

完全被照亮——当然,除非他被你的影子挡住了。

是的。

迪博说: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我想像得出。

那就好,咱们接着说。

行星和太阳也是同样的道理,比我们更靠近太阳的行星有时不会被完全照亮,也就是说,会经历盈亏周相。

而比我们离太阳更远的行星,在我们看来,总是完全亮着。

那么,你是说,有些行星比我们离太阳近,有些比我们远,我们被夹在中间。

很正确!我有些明白了。

王子说,所以你认为,世界——我们的世界——就像一颗行星,离太阳既不远也不近。

恐怕还不止那么简单。

阿夫塞深深吸了口气,‘上帝之脸’才是一颗行星。

什么?你听见我的话了。

‘上帝之脸’是一颗行星。

它不可能是一颗行星。

你说过,行星或者完全被照亮,或者会经历盈亏周相。

而‘上帝之脸’两者都有。

一点不错。

当它离太阳的距离比我们近的时候,它会经历盈亏周相;当它离得比我们远的时候,它就被完全照亮了。

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的世界是什么?一颗卫星。

一颗卫星?是的。

我们的星球绕着‘上帝之脸’旋转,‘上帝之脸’绕着太阳旋转。

太荒谬了。

‘陆地’是在‘大河’上漂流。

‘陆地’不是漂在‘大河’上。

‘大河’只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湖,覆盖着我们生活的这个球形世界的表面。

哦,继续!真的,我们的家园是一颗卫星,绕着‘上帝之脸’旋转。

还有,当我们隔在‘脸’和太阳之间的时候,你能看到我们投下的阴影,像一个小小的黑圈,在‘脸’上穿过。

你指的是上帝的眼睛?那些黑圈是阴影?哦,是的。

我已经很准确地把它们描画出来了。

我甚至能说出哪个阴影是我们投下的,哪个阴影是别的卫星投下的。

迪博摇摇头,简直不可思议。

再跟我说说,咱们改变了方向,却照样能往回走,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没有改变方向。

我们在继续向东,直到返回‘陆地’。

你不是耍我吧?不是。

迪博把鼻口从甲板上挪开,腾出一只手抓住垂肉。

那么,围着我们运动的是什么?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迪博说,行星围绕着太阳运动,卫星围绕着行星运动,我们在卫星上。

那么,什么围绕着我们运动呢?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是说我们在链条的末端?最底部?像食物链中的植物?嗯,对。

我想可以这么说。

像植物?这可不是个诱人的想法。

阿夫塞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理论是不是诱人,只是想它是不是正确。

迪博居然关心这个理论的美学问题,这让他有点吃惊。

阿夫塞只是说,但这是事实。

迪博摇摇头,它不可能是事实。

我的意思是,只有朝上游航行才能看见‘上帝之脸’。

它就悬在上游的空中。

它根本不动。

只是看起来不动。

‘上帝之脸’只能经过长时间航行才能看见,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陆地’恰恰在没有对着‘上帝之脸’的那一面。

迪博嘲弄地磕着牙齿,‘陆地’恰巧位于永远不会正对‘上帝之脸’的那一面,真是不同寻常的巧合。

也不完全是。

我们的世界轻重不均,我们生活的那一面——‘陆地’所在的那一面——更重些。

在轻重不均、环绕某一物体旋转的情况下,重的一面只可能在两个位置上——或是直接面对那个物体,或者背离。

其他任何位置都会使它自身剧烈晃动。

真的?我肯定。

不信你可以自己试试。

拿一块石头,做成环状——你是说在中间凿一个孔?跟中间钻眼的珠子一样?是的,但大得多。

更像一块加乌多克石。

用一截麻绳从孔中穿过,然后,把一块黏土贴到这个石环外面的一个边上。

抓住绳子,在头顶上猛甩,让这个石环转起来。

你会发现黏土块的那一面或者直接指向你,或者正好背离你。

如果绳子突然断了,会发生什么?嗯?如果绳子断了会发生什么?哦,阿夫塞说。

我想石头会飞出去————砸在某人的脑袋上。

我想,这种情况肯定在你身上发生过。

对这种讽刺,阿夫塞没有屈尊磕牙。

但是,迪博继续说,为什么‘上帝之脸’在空中的位置保持恒定不变?我们围绕着‘脸’转动,同时自己也在转动。

这两种转动的周期是同步的。

我们的星球也在转?是的。

你看,一夜之间,星星的位置会发生变化,好像在转动。

这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转动。

你说这两种周期——自己转、绕着‘脸’旋转——是同步的。

很正确。

听起来像又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

不,不是的。

我一直在观察卫星,绕着‘脸’旋转的和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都观察过。

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很多,但只有一颗我能看到细节。

它的一面比另一面更黑——我想,不是因为盈亏周相,而是因为它的结构。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它总是以同一面对着它的行星。

在我们的——系统,我想咱们可以这样称呼它——在我们的系统里,这九颗最靠里的卫星始终以同一面面对着‘上帝之脸’。

那么,我们就是这些最里面的卫星之一吗?事实上,我们是最里面的那颗卫星。

啊哈!你还是挽救了我的信仰:你说在所有天体中,我们是最靠近‘上帝之脸’的。

是的。

好吧,我洗耳恭听。

但如果你打算诋毁昆特格利欧恐龙和上帝之间的特殊关系,我就不得不离开了。

迪博的语气变得相当严肃。

阿夫塞从来没意识到信仰对他的朋友来说是多么重要。

别担心,迪博。

阿夫塞说,事实上,从我观察的情况来看,我们离‘上帝之脸’非常近,比任何其他卫星离自己的行星都近。

我们的系统中,下一颗最近的卫星是‘大个子’,但我们比它离‘脸’近得多。

嗯。

迪博说,他伸了伸身子,陶醉在温暖的阳光里。

已经过了正午了,但是,太阳总是起起落落。

为什么太阳是那样,而‘脸’却稳稳地挂着,只有向着它或远离它航行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在升升降降?太阳只是看上去有起有落,原因是我们不断环绕‘上帝之脸’旋转。

你连续旋转自己身体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也会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道理是一样的。

你已经从所有角度思考过了,对吗?迪博说,而且告诉了克尼尔,他相信你了?没有必要强调克尼尔的固执。

他听我说过。

阿夫塞简单地说。

哇。

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些,阿夫塞?真的相信。

迪博咕哝着:总有一天,我的朋友,我会当国王。

而且,如果你的研究很有建树,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的宫廷占星师。

或许,一个国王应该接受新东西。

你说你可以向我提供证据,证明你的观点?我的舱房里有计算结果和草图。

如果今晚天空明朗,你可以亲眼看到行星和卫星的真实情况。

真是难以置信。

不,阿夫塞说,这是事实。

一阵浪花卷来。

事实。

迪博重复道。

大浪过了,但甲板上的板条仍旧响个不停。

阿夫塞抬起头。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性朝他们走来,脚步声砰砰响。

阿夫塞和迪博躺的地方离支撑着四张红帆——顶部写着拉斯克朝觐团——的桅杆很远,之间留着足够的空间。

因此阿夫塞认为他们不会挡别人的道。

但这个男人——靠得实在太近了。

阿夫塞认出来了,这是诺尔·甘帕尔,戴西特尔号上的船员。

这个人似乎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甲板在雷鸣般的脚步声中震动不已,连迪博也吃惊地抬起头。

真是难以置信,这个船员竟然真的对着阿夫塞和迪博冲来,侵入了他们两个人的地盘。

一只长着三只爪子的脚踏上离阿夫塞的鼻口不到一掌宽的甲板,甲壳质的爪尖刺裂了木质板条。

阿夫塞用前臂支撑着站起来,转身看着入侵者。

迪博也站起来,爪子张开。

那儿,就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甘帕尔。

他的身躯从腰部以下倾斜着,左右晃动,摆出了挑战的姿势。

《远望》作者:[加] 罗伯特·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