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尔·罗伯茨听见会客室的开门声。
有人走了进来,是两位不速之客:一个大约四十五、六岁,魁梧结实,身高六呎三吋左右,浑身坠满柔,大脑袋下深嵌着一双蓝色的眼珠儿,显示出刚毅的神色。
另外一个年轻一些,长的轮廓清晰,线条分明,富于表情,一对棕色的眸子滴溜溜的,格外警觉机灵。
两位来客外表迥然不同,可是在卡洛尔看来,倒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双胞胎——同行。
是警察局的侦探?她闻出他们的味道来了。
两位侦探径直朝她的办公桌走来。
她感觉到自己胳肢窝底下的汗珠嗒嗒地滴,渗透了吸汗布,思绪不由自主地扫过所有可能被抓住小辫子的地方。
是契克出事了吗?天哪,他已经半年多没闯祸了。
那天晚上他向她求婚时,就答应了与歹徒们一刀两断。
伺候他就洗手不干了,一直老老实实。
是沙米?他加入了空军,正在国外服役,即便出了事,也不会派这两个家伙来报信呀!不,他们是来抓她的!她钱包里有大麻,也不知是哪个嘴长的混帐王八给漏了风。
可是,为什么来两个人呢?她又自我安慰:他们不会碰她的,她已经不再是纽约市哈莱姆地区拉客卖淫的傻女人了,哪能再任凭警察摆布!她现在是全国最杰出的精神分析医生门诊所的接待员了!可是当这两人朝她走来时,恐惧之感却有增无减。
她忆起了逝去的痛苦岁月,她曾年复一年地栖身于臭气熏天、拥挤不堪的廉价公寓,警察破门而入,拖走父亲和表兄,还拽出一个姐姐。
不过,内心的骚动并没有在她脸上显露。
一眼瞅去,两位侦探只能见到一位身着裁剪得帖的哔叽女装、肤色泛褐、正值青春妙龄的黑种姑娘。
她操着公事公办的口气,冷冰冰地问道:有何贵干?安德烈·麦克锐佛中尉——年纪较大的那个侦探,瞟见了卡洛尔外衣腋下渗透出来的汗迹,他立即记住了这个有趣的细节,在脑中自动归档,以备后用。
这位门诊接待员的神色有点反常呢!麦克锐佛掏出一个钱包,裂开缝的人造革上别着一枚磨旧了的徽章。
中尉麦克锐佛,第十九警察管区的。
他又指着同伴说,安吉利侦探,我们是警察局凶杀处的。
凶杀处?卡洛尔胳膊上的一块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是契克?他又杀人了!他说话不算话,又同那帮歹徒们混到一块儿了!他抢人东西,打死人了!也许——他被杀了?他们就为此事来的吗?她只觉得腋下的汗斑在扩展。
突然,她意识到麦克锐佛在注视自己的面部表情,发现了她的汗斑。
她与世界上所有麦克锐佛一类人物之间,是不需要什么语言来互相介绍的,一见面就能认出彼此是谁,好象已经相识几百年。
我们要见贾德·史蒂文斯医生。
年轻一点的侦探说。
此人的举止同他的声音一样,文雅温柔,彬彬有礼。
卡洛尔这才注意到他随身带了一个小包裹,外面包上了一层棕色的纸,用绳子扎紧了。
她愣了一下,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原来不是契克,不是沙米,也不是钱包里的大麻。
对不起,她答道,几乎掩饰不住宽慰的神色,史蒂文斯医生正在接待病人。
只需要几分钟,麦克锐佛说,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在这儿问,或是一同去警察局,都行。
她瞅了瞅这两个家伙,心头纳闷不解。
凶杀处的侦探找史蒂文斯医生干啥?史蒂文斯医生从来没有违法乱纪,他太了解他了。
认识多久了?整整四个年头,那还是在办理即决刑事案件的夜间法庭上……凌晨三点正,审判室,肮脏的客厅,霉味横溢,陈设破烂,天花板上的顶灯映出一具具身影。
多年来,这儿累积着恐惧和敬畏,如同墙壁上斑驳剥落的油漆,一层盖着一层。
卡洛尔时运不济,又遇到莫菲法官坐在审判席上。
两个星期前,她被带到莫菲面前,定为初次犯罪,缓刑开释。
换句话说,这帮狗杂种仅仅第一次抓住她。
这一回,法官可要狠狠收拾她罗。
头一个案子马上就要审理完毕,一位高个子、面色沉静的男人站在法官面前,商谈有关他的法律委托人的事。
那个肥胖的委托人戴着手铐,全身发抖。
她寻思这位面色沉静的人,一定是个辩护律师。
他信心十足、轻松自如。
那胖子有这么一位辩护人真够运气。
她没有法律辩护人。
卡洛尔·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站起来,夹紧双膝,强止住颤抖。
法警轻轻地把她往法官席搡去。
书记官将案情记录递给法官。
莫菲法官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面前的文件上。
卡洛尔·罗伯茨,犯了当街拉客卖淫罪、流浪罪、私藏大麻毒品罪、拒捕罪。
余下的都是一些屁话。
当警察拽她时,她朝他下身踢了一脚。
不管怎样,她总还是一个美国公民嘛。
卡洛尔,几星期前你到过本庭,对吧?大概是吧。
她含糊其词地回答。
我给了你缓刑。
是的,先生。
多大岁数了?是六岁。
今天是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
她说完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直哭得全身颤个不停。
那位高个、文静的男人一直在桌边。
他收起文件,装进一个皮制的公文包,听到卡洛尔的哭声,抬头打量了她一阵,旋即对法官讲了几句话。
法官宣布休庭,两个人一同离开审判席,步入法官议事室。
十五分钟后,法警陪同卡洛尔来到议事室。
那个文静的男人正在热情诚恳地对法官说着什么。
你交好运了,卡洛尔,莫菲法官说,你又有了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
本庭要把你押送给史蒂文斯医生,交他私人监管。
这大高个原来是个江湖医生!她本来就不用操心这小子是干什么的;她只想溜出那间臭烘烘的审判室。
医生开车把卡洛尔载到自己的公寓。
一路上,他随便扯了几句无需答理的话,好给她一个机会喘口气,恢复正常,以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出个头绪来。
在一座现代化的公寓大楼前,汽车刹住了。
大楼耸立在第七十一号大街,俯瞰东江。
楼内有看门人和电梯管理员各一名。
他们对史蒂文斯打招呼时那种麻木不仁、毫无表情的神态,叫人以为他每天早上三点钟都要带回一个十六岁的妓女。
卡洛尔从来没见过这样豪华的公寓。
两张罩了粗花呢的长沙发安放在起居室内,沙发间立着一张宽大的四方形咖啡桌,桌面是玻璃砖制的,上面放着一方大棋盘,刻有威尼斯式的图案,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当代油画,门厅安装了闭路电视监视器,从入口处一直到走道,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起居室的一角,有一尊毛玻璃餐柜,搁板是用水晶玻璃做的,上面放着细颈盛水瓶。
从窗口处远眺,可看见下面星星点点的船只,顺东江水摇曳而去。
一上法庭,肚子就饿,贾德说,我随便弄点吃的,算是你的生日晚餐吧。
他领卡洛尔走进厨房,熟练地把墨西哥煎蛋饼、法国煎土豆、烤制的英国小松饼、还有一道沙拉和咖啡,拼凑到一块。
这就是当单身汉的好处,他说,想吃了,就做一顿。
原来是个没人陪着睡觉的光棍呀。
只要她不出错牌,就可以捞上一大笔,成个大富翁呢!她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跟着医生进到宾客卧室。
卧室的四壁漆成蓝色,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床上铺着蓝底花格罩单,一张具有西班牙格调的黑木梳妆台,镶嵌着黄铜配件。
你就在这里过夜,他说,我去给你弄件睡衣来。
卡洛尔环视这间装璜风雅的房间,心里想开了:卡洛尔,你中头彩了!这家伙想物色一块黑女人的屁股,你正好可以满足他。
她脱光衣服,沐浴了半小时,用一条毛巾裹住浑圆柔软、充满性感、光灿灿的身子,走出浴室。
医生已经在床上放好了一套睡衣裤。
她会意思地一笑,没去理睬,扔掉毛巾,慢悠悠地踱进起居室。
他不在。
她顺着通向书房的那扇门望去,见他安闲地坐在一张宽敞的书桌旁,桌上悬挂着一盏老式办公灯。
房内的书籍塞得满满的。
她窜到身旁,亲亲他的脖子,低声说道:老爷子,快来吧,我等不及了,你还在那磨蹭什么呢?他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她一秒钟。
你还没倒霉够吗? 他轻言轻语地问她,生下来是个黑人,这由不得自己。
可是,谁告诉你非当一个逃学、吸大麻、十六岁就拉客的妓女呢?她愣住了,寻思是不是自己讲错了话。
他大概需要一点刺激,所以才故意卖关子激她吧?要不然,他就是一个道月先生,想先为她的黑屁股祈祷一番,让她悔过自新,然后再跟她睡觉。
她又挑逗了一次。
他轻轻地挣脱开,让她坐到一张沙发上。
卡洛尔从来没有这样困惑不解。
这小子看上去也不象是个搞同性恋的男人呀!不过,这年头也难说呀。
你喜欢玩什么花样,乖乖?告诉我,我给你。
聊聊吧。
他说。
你是指谈话?不错。
他们整整谈了一夜。
这是卡洛尔一生中最奇特的一夜。
史蒂文斯医生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开导她,测试她,问她对越南战争、对种族歧视、对大学学潮有什么看法。
每当卡洛尔觉得领会了他的意思,找到了答案时,史蒂文斯就扯到另一个题目上去。
他们既谈论卡洛尔闻所未闻的事,也聊一些她最熟悉的玩意。
此后几个月,她经常失眠,竭力追忆那些改变了她的生活的话语、观点和神秘的词句。
以往,这简直是不可设想的,她从来没听过什么高深莫测的字眼。
史蒂文斯医生的方法很简单——交谈,真心实意的交谈。
从来没人这样做过。
他把她当作人对待,当作平等的人,倾听她的意见,体谅她的心情。
交谈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裸着身子,一丝不挂。
她走向卧室,穿上睡衣。
他跟着进来,坐在床沿又谈了一阵子。
他们谈到毛泽东,谈到呼拉圈舞,谈到口服避孕药,还谈到男女同居,生儿育女,却一辈子不结婚的事。
卡洛尔谈出了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事,告诉他那些深藏在自己下意识之中的秘密。
最后,她睡着了,全身空荡荡的,好象刚动过一次大手术,把体内的毒汁全排掉了。
吃罢早饭,他递给她一百美元。
她犹豫了一阵,踌躇地数道:我撒谎了,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我早知道了。
他咧嘴一笑,不过,咱们可别让法官知道。
接着,他又用另一种口吻说:你收下这笔钱,走出这幢楼,不会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烦,直到下一次再落到警察手里。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需要一名门诊接待员,你正合适。
她看着他,不相信这是真心话。
你拿我开心吧,我连速写或是打字都不会呀!回学校念书去,你就会了。
卡洛尔看了他一会儿,激动地说:我从来没想过再读书,听起来倒是挺新鲜的时髦呢。
她真巴不得抓上这一百块美元,赶快溜出这套公寓,钻进哈莱姆地区歹徒们经常光顾的菲什曼杂货店,叫她那帮难兄难弟、穷姐贫妹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一走进菲什曼杂货店,就好象从未离开过一样。
还是那一张张愁容满面的脸盘,还是那忧郁低沉的叽叽喳喳。
她又回到老家了,只不过医生的公寓仍在脑际中回旋。
这天壤之别,不是由于家具和摆设造成,而是公寓内的洁与静。
它象是另一个世界的一座小岛,他给了她一张登岛的护照。
卡洛尔自己也感到惊讶费解,她竟然报名注册上了夜校。
她离开了旧居,离开了那布满铁锈的脸盆,那散了架的厕所,那破烂的绿色窗帘,还有那张笨重的铁床——她骗人耍把戏的地方。
她接回亲生的父母,上学其间的费用由史蒂文斯医生接济。
她以优异成绩念完高中。
医生参加学校毕业典礼时,她眼里闪出自豪的光——有人相信她的价值,她成了有作为的人。
白天,她在纳蒂克家干活,晚上去夜校学习当秘书。
学业完毕后,她给史蒂文斯当接待员,自己可以掏钱租公寓了。
四年来,史蒂文斯医生对她的态度一直象头一晚那样既严肃又客气。
她等着他暗示自己该干什么,该成为他的什么人。
最后,她才明白,医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人对待,他所干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帮助她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实现真正的人生抱负。
每当她遇到为题,他总会抽出时间与她商讨。
最近,她打算把自己与契克的关系告诉医生,请教应该如何大夫契克的要求,可是又一拖再拖,犹豫不决。
她希望史蒂文斯医生因她而自豪。
她巴不得能为他干点什么,跟他睡觉,为他而死……而现在,却冒出两个从凶杀处来的家伙,要见医生。
麦克锐佛不耐烦了,问道:怎么样,小姐?医生有指示,接待病人时,不准打扰他。
她注意到麦克锐佛眼中的表情,又说,我给他挂个电话吧。
她拿起话筒,按一下内联电纽。
半分钟后,电话里传来史蒂文斯医生的声音:喂?来了两个侦探,想见您。
他们是凶杀处的人。
她满以为医生会改变说话的腔调……紧张……恐惧。
可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让他们等着。
他说完就挂上了听筒。
她腰杆子一下子硬了起来。
他们可以使她惊慌失措,但永远不可能让她的医生失去冷静。
她抬头用挑战的口吻说:你已经听见他说什么了。
病人在里面还要呆多久?那个年轻一点的侦探问。
她瞟一眼桌上的钟,答道:还有二十五分钟。
这是今天最后一位病人了。
两个侦探交换目光。
等吧。
麦克锐佛叹口气说。
他们坐下来。
麦克锐佛注视打量着她,说:你看上去好眼熟呀!这话不假,他在试探她呢。
你知道大伙是怎么说的——人人都长得一样。
她答道。
刚过二十五分钟,医生私人办公室通往走廊的边门嘎地一声响了。
几分钟后,接待间的门开了,贾德·史蒂文斯医生走出来。
他看见麦克锐佛时愣了一下,说:我们见过面。
但他记不得是在何处。
麦克锐佛毫无表情地点点头:不错,见过……我是中尉麦克锐佛。
他指着安吉利说:佛兰克·安吉利侦探。
请进。
贾德同安吉利握握手。
卡洛尔目送他们走进医生私人办公室,并关上房门。
她竭力把眼下的事串到一起:那个侦探头目似乎对史蒂文斯医生抱有敌意,这大概是他天生的护身符吧。
谁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天晓得!眼下只有一件事是确实无疑的——身上这套衣服太脏,该送去洗了。
贾德的房间布置得象法兰西乡村别墅的起居室。
室内没有办公台,却安放了舒适的沙发,配上茶几,点缀着货真价实的古式灯盏,摹制的古式地毯巧夺天工,罩上缎子的长沙发安祥地躺在一角,尽头有一扇便门通往走廊。
麦克锐佛发现墙上没有挂任何文凭证书。
来之前,他调查过医生的资历。
要是他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用各种文凭和证书贴满四壁。
我这是平生头一遭进到精神病医生的办公室。
安吉利说,房间的摆设打动了他,我的房间能象这儿一样就好了!这是为了松弛病人的神经。
贾德说,顺便提一句,我是精神分析学家。
对不起,安吉利问,这两者有何区别?区别在于一小时可以捞五十块美金,麦克锐佛接道,带来的后果是我那位同事再也无法动弹。
同事!贾德突然想起来往事。
大约四、五年前,在一次抢劫酒店的冲突中,麦克锐佛的一位同事被打死,他自己受伤。
一个名叫阿姆斯的凶手被逮捕了。
阿姆斯的辩护律师以被告神经不正常为理由,替他开脱罪责。
作为精神病专家,贾德检查了阿姆斯,并出庭作证。
他发现被告患有晚期麻痹性痴呆、症,已经神经失常,无可救药。
由于贾德的证词,阿姆斯免于一死,被送进了疯人院。
我想起你了。
贾德说,是阿姆斯一案。
你身中三弹,你的同事杀。
我也想起你了。
麦克锐佛说,你把杀人犯放跑了。
你来此有何贵干?打听一件事,医生。
麦克锐佛说,并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裹。
请你鉴别一件东西。
麦克锐佛不露身色地说。
安吉利打开包裹,取出一件黄色油布雨衣。
见过吗?好象是我的雨衣。
贾德惊讶地说。
是你的。
至少里面印上了你的姓名。
在哪儿发现的?你以为会在哪儿?两个侦探态度突然严肃起来,脸上现出微妙的神色变化。
贾德打量着麦克锐佛,冷静地回答:你们最好成绩先讲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是关于这件雨衣的事,麦克锐佛说,如果是你的,我们想知道它是怎样丢失的。
没什么神秘的。
今天早上我上班时,正下着毛毛雨,我的雨衣正好送去洗了,只好披上这件油布雨衣。
一位病人没带雨具,天又开始下大雪,我就把这油布雨衣借给他了。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不安,问: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麦克锐佛反问。
我的病人——约翰·汉森。
对,安吉利轻声接道,你算是答到点子上了。
汉森先生无法自己来归还雨衣的原因是,他死了。
贾德全身一震:死了?有人在他背上捅了一刀。
麦克锐佛说。
贾德目光呆滞,不相信这是真事。
麦克锐佛从安吉利手中接过雨衣,翻过来,让贾德看油布上大块肮脏的血斑。
雨衣背面沾满棕红色的血迹,令人恶心。
贾德死劲攒住茶几边,一直抓到指关节发麻。
汉森今早是什么时候来你这儿的?安吉利问。
十点。
呆了多久?十五分钟。
一看完病就走了?是的。
还有一位病人正等着我。
汉森是通过接待室出去的吗?不是。
病人从接待室进来, 从那扇门出去。
他指着通往走廊的便门说,这样病人彼此就不会碰面了。
麦克锐佛颔首会意:看来汉森在离开此地几分钟后被杀。
他来找你看什么病?贾德犹豫不答。
很抱歉,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事,无法奉告。
有人谋害了他,麦克锐佛说,你或许能帮我们找到凶手。
贾德的烟头灭了,他重新点燃烟丝。
他找你治病多久了?这一次由安吉利提问题。
警察都是这样合作的。
三年。
贾德回答。
什么病?贾德还是吞吞吐吐。
约翰·汉森浮现在眼前,就象今早时一模一样,兴奋激动,满面笑容,渴望享受新生。
他过趋势搞同性恋的。
又是一个丧失了人格的混蛋!麦克锐佛恶狠狠地说。
我指的是过去,贾德说,现在治好了。
今天上午我告诉他再不用来了。
他准备搬回家与亲人团聚。
他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同性恋还有妻室?麦克锐佛惊奇地问。
通常如此。
会不会是过去某一位同性恋伙伴不愿意失去他,打起来了,一气之下在情人背上捅了一刀?贾德想了想,说:可能,但我不相信。
为什么?安吉利问。
因为汉森有一年多没有搞同性恋了。
我看很可能是有人拦路打劫。
汉森的脾气我知道,决不会拱手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好一位勇敢的有老婆大同性恋男子汉!麦克锐佛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有一件事,与拦路打劫案情不符。
他的钱包没动,里面有一百多块美元。
他注视着贾德医生的反应。
安吉利说:如果我们要寻找的凶手是个神经病人,问题就简单多了。
不一定。
贾德反驳道。
他走近窗口,说:看看下面的人群,每二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住在、或住过、或将要住进精神病院。
要是一个人疯了,那……神经病并不一定会表现在外表上。
贾德解释道,每一例明显的神经失常,总意味着至少还有十例未查明的神经失常。
麦克锐佛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贾德:你对人性倒非常了解呀,医生?世上根本就没有人性这东西,贾德说,正如同没有兽性一样。
你干了多少年精神分析学?麦克锐佛问。
十二年。
你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麦克锐佛耸耸肩,说:你长得一表人才,不少病人定会爱上你呢,是吧?贾德射出愤懑的目光:不理解你的含义所在。
得了吧,你比谁都明白。
你我都是人嘛!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搞同性恋的男人走来,找到一位年轻英俊的医生,倾诉衷肠。
他压低了嗓门,你敢说三年来,就在这张沙发上,汉森从来没有同你纠缠过?贾德冷漠地说:这就是你关于人性的概念吗?中尉?麦克锐佛毫无窘感:这种事大有可能。
我再告诉你另一件可能发生的事。
你刚才讲你告诉汉森不用再来找你看病。
或许他不愿意照办。
三年来的交往,使他离不了你。
于是,你们就打了一架。
贾德气得脸色发青。
安吉利想缓和紧张的气氛:医生,你能回忆起有什么人会恨他吗?或者他有什么值得别人恨的地方?倘若如此,医生说,我早已奉告。
有关汉森的一切,我无所不知。
他天性开朗乐观,无人会恨?是个好小子,你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医生。
麦克锐佛说,我们打算带走他的病历档案。
不行。
我们能够通过法律程序让你交出来。
随你便。
病历档案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
交给我们,又会有什么害处呢?安吉利问。
会伤害汉森的妻子和孩子。
你们找错了线索,你们最后会明白是陌生人杀害了他。
我不信。
麦克锐佛气冲冲地说。
安吉利叠好雨衣,绑上绳子,说:等化验完后,取得证据,就送回给你。
麦克锐佛打开通往走廊的便门,说:我们会同你保持联系的,医生。
他走出办公室,安吉利朝医生点点头,也跟着走了。
卡洛尔进来时,发现贾德呆立在室内。
她吞吞吐吐地问:事情了结了吗?约翰·汉森被谋杀了。
被谋杀了?给捅了一刀。
贾德说。
上帝啊!为什么?警察也不知道。
太可怕了!她瞅见他眼中痛苦的神情,我能干点什么吗,医生?请你关掉门诊室。
我得去看望汉森太太,亲自出马转告此事。
您放心,我会照料一切的。
卡洛尔说。
谢谢。
贾德离开了门诊室。
三十分钟后,卡洛尔收拾好了各种病历档案。
她刚要锁上抽屉,走廊的门开了。
此时,六点已过,大楼门已关。
卡洛尔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人,眯着笑眼,迳直朝她走过来。
\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