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9:00:02

过海关时,他还僵硬着,一路上基本是莫莉在说话。

梅尔科姆留在卡维号上。

过自由之岸的海关,只需要证明你的银行信用。

他们到达纺锤的内表面后,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美女连锁咖啡馆的一个分店。

欢迎来到朱尔斯·凡尔纳大街,莫莉说。

如果感觉走路有麻烦,就留意盯着你的脚。

要是对这种透视观察不习惯的话,你可得忍一下。

他们所在的那条宽阔的大街,就像一条深沟、或者说是峡谷的底部。

街道的两头被商店和楼房的屋角遮住了。

照到这里的光线是从他们头顶上悬挂在阳台上的绿色植物中透过来的,是阳光... 他们头上是模拟的戛纳天空,某个地方有一道发亮的白光,太亮了。

他知道太阳光是由一个叫拉多-阿克森的系统送进来的,它那两毫米粗的转子有整个纺锤那么长。

在这里,人们制造了一个旋转的天空效果集库。

如果关掉模拟天空,他抬头穿过光线可以看到湖的曲线,赌场的房顶,别处的街道……但是这对他的身体毫无意义。

天啊,他说,比起SAS,我更讨厌这儿! 会习惯的。

我曾经在这里为一个赌徒当过一个月的保镖呢。

我想找个地方躺下。

好吧,我有钥匙。

她摸着他的肩。

你回到那儿时发生了什么事,老兄?你的脑电图完全成了直线。

他摇摇头。

我还不知道。

等一下。

好的。

我们是坐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她牵着他的手,走过朱尔斯·凡尔纳大街,路过了商店橱窗,里面陈列着旺季的巴黎裘皮服装。

不真实。

他说,又抬起头看。

不。

她回答,以为他在说裘皮服装,这些虽然是在胶原蛋白基地培养的,不过它们可是水貂DNA。

哪里看出来不真实了?重力阱只是一根大管子罢了,他们把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莫莉说,诸如游客、骗子以及别的什么东西。

此外,吸金的机器每分钟都在工作,确保你人走了,钱留下。

阿米蒂奇给他们预订的地方叫洲际宾馆,对面是一个朝烟雾和急流延伸的有玻璃保护罩的斜坡。

凯斯走到阳台上,看到三个皮肤晒成棕褐色的法国少年乘着悬挂式滑行机——样子像个色彩鲜艳的尼龙三角形——滑行在离浪花几米高处。

其中一架滑行机摇晃着靠岸了,凯斯一眼瞥见了闪亮的深色短发、棕色的胸脯和开口大笑时露出的白牙。

空气里弥漫着流水和花的气味。

对,他说,很多钱。

她挨着他靠在栏杆上,放松双手。

是的,我们会再到这儿来,不是这儿就是欧洲的什么地方。

我们,谁? 不是谁,她下意识地耸了耸肩。

你说过你想大睡一觉。

我也想睡睡。

对,凯斯说,两只手掌搓着脸颊。

对,这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拉多-阿克森系统那道狭窄的光带在虚拟的百慕大日落中忽闪,虚拟的一片片云分开了。

没错,他说,睡觉。

他睡不着。

一入睡,由记忆碎片编织成的梦就会出现。

他不断醒来,莫莉蜷曲在他身边。

他听着从开着的阳台玻璃门传来的水声和人声。

迪恩的死像一张臭牌不断出现,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那不是真的迪恩,实际上根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曾经听人说过,人体的平均血量大概相当于一箱啤酒。

每次梦里看见迪恩撞在办公室墙上的头颅,凯斯都会产生另一种意识,某种更神秘更隐蔽的东西溜走了,像一条鱼蹦进了水里,他总是抓不住。

琳达。

迪恩。

那进口商办公室墙上的血。

琳达。

千叶那圆顶下阴影里烧焦的气味。

莫莉伸手递过装姜糖的袋子,塑料袋上粘着一层血。

迪恩把她杀了。

温特穆特。

他想象一台小型电脑向一个叫科托的严重受损的人低语,那些话语像小溪一样流淌。

在黑暗的病房里,他的人格慢慢被一个叫阿米蒂奇的人替换了……迪恩模拟体说它总是基于既定事实行事,并能利用现实的状况帮助它完成。

可是如果迪恩,真正的迪恩,是按温特穆特的命令杀死琳达的,又怎样呢?凯斯在黑暗中摸到一支烟和莫莉的打火机。

没有理由怀疑迪恩,他告诉自己,点燃了烟。

没理由。

温特穆特能在一个躯壳中塑造某种人格。

究竟能塑造多精致的形体呢?他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着入睡。

梦、记忆,像一盘未经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般,一一展开。

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

那儿的电梯已经十年没工作了。

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正煮着太阳鱼,那儿排水管老是堵塞。

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

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

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

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

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

把那些混蛋干掉!她高喊。

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黯淡。

屋里仍旧很热。

烧掉它们!凯斯醉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

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们偶尔有来往——男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深色短发中有一缕闪电般的金发。

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

凯斯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

蜂巢开始发出嗡嗡的叫声。

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了。

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

凯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100psi①的压力经过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

小巷对面,有人欢呼起来。

妈的!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

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毁了。

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吞没,嘶嘶燃烧的头发变淡了,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

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

蜂巢已经撞开了。

嗡嗡叫的黄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

他看到了那灰色纸片一样的壳下面掩盖着的东西。

恐怖。

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尚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扭动,展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

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系列高速连续摄影照片,揭示出这东西像挺机关枪似的生物机能,完美得令人害怕。

非我① Pound per square inch,压强单位,磅/平方英吋。

100psi大约相当于近80米水柱的压强。

族类。

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正在膨胀、蠕动的生物上。

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

马琳在五楼敞开的窗户里大笑。

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

残留影像,视网膜上的光斑。

外面的天空出现了模拟曙光。

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

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

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像天生的吗?她正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

不像。

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

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

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

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用合成材料制作的。

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

大床上的钢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

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

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光浴。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

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遮阳。

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成棕色皮肤就行了。

凯斯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

天啊,我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

你睡好了吗?注意到有光线吗? 你在做梦吧。

她说。

他们在宾馆天台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为多得有些夸张的树。

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AI对话的事。

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

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支配的。

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满了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 他说是的。

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

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

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身为一个街头小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了,就跟真的一样。

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

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

现在他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特地增加了黑色素的模版印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

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

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匠们。

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涂着不自然的青色斑纹;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

这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

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

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

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那样子就像是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服,令人联想到监狱囚服。

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我。

我的用完了。

彼得,她说,我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会的。

里维埃拉说。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阿米蒂奇又转回来。

给他吧!阿米蒂奇说。

你真贪吃!她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箔纸包,扔过去。

里维埃拉在空中将纸包接住。

他应该戒掉!她对阿米蒂奇说。

今天下午我要试训,里维埃拉说,需要最佳状态。

他双手捧着锡箔纸包笑了。

发亮的小昆虫从纸包里爬出来,不见了。

他把它装进了泡泡纱上衣口袋里。

你也要试训,凯斯,今天下午,阿米蒂奇说,在牵引飞船上。

我要你去专业商店租套合身的真空服,仔细检查,然后到船上去。

你有三个小时。

怎么我就坐个破罐子而你俩却坐JAL出租车呢?凯斯问,谨慎地避开那人的眼睛。

锡安的建议。

在行动时,那是个很好的掩护。

我的确有艘更大的船在待命,不过牵引飞船挺不错。

我呢?莫莉问,我今天有事吗? 我要你步行到尽头的轴线处,在失重状态下训练。

明天,也许你还要步行到相反的那头。

凯斯想到了迷魂光。

多久下手?凯斯盯着那双浅色眼睛问。

很快,阿米蒂奇说。

行动吧,凯斯!哥们,你干得不错。

梅尔科姆说。

他帮凯斯脱掉红色三洋牌真空服。

埃诺尔说你干得很好。

埃诺尔一直在纺锤一端的一个运动码头等着,在无重力轴线附近。

凯斯乘电梯下到壳体,又坐微型磁感应火车到那里。

重力随纺锤直径的缩小而减弱,他断定,头顶上有着莫莉爬的那座山、自行车赛车场、悬挂式滑行机和微型飞机的发射装置。

埃诺尔用一艘化学发动机驱动的框式冰上滑艇把他送上马卡丝·卡维号。

两小时前,梅尔科姆说,俺替你取了巴比伦送来的货,是个日本男孩送来的,快艇可真够漂亮! 脱掉真空服,凯斯小心翼翼地爬到保坂电脑边,摸索着钻进重力网带子中。

好了,他说,我们来试试。

梅尔科姆拿出一块比凯斯的头稍小一点的白色泡沫塑料,又从破旧短裤的后袋中摸出一把系着绿色尼龙带的珍珠柄弹簧小折刀,小心地划开塑料。

他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凯斯。

这玩意儿是什么枪吧,哥们? 不!凯斯说,把它翻转过来,但它是一种武器,是病毒。

不要在这艘船上用,哥们。

梅尔科姆果断地说着,伸手去拿那钢盒。

一个程序,病毒程序。

不会进入你体内,甚至不会进入你的软件。

在它还没有起作用前,我就会通过控制板把它接起来。

还有,那日本老兄说保坂会告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好了,让我开始干活吧,行吗? 梅尔科姆飘浮着蹬离驾驶舱,忙着摆弄填隙枪。

凯斯很快转过头,不去看那些波动着的透明填隙材料藻体,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使他想起了SAS产生的眩晕。

这东西是什么?他问保坂。

我的包裹。

法兰克福波克瑞斯系统有限公司的数据转换器,按密码输送,运载货物的内容是邝级标记十一渗透程序。

波克瑞斯还说明它与小野—仙台赛博空间7的接口完全兼容,具有极佳的渗透性能,特别是对现存的军事系统…… 那对AI怎样呢? 对现存的军事系统和AI。

天啊!你叫它什么来着? 邝级标记十一。

是中国制吗? 是的。

关!凯斯用一根银带把病毒盒子系在保坂电脑边,想起了莫莉在澳门的事。

阿米蒂奇曾越过边境到中山。

开!他说,又改变了主意。

问题:谁拥有波克瑞斯公司,法兰克福人吗? 等待内部轨道输送。

保坂说。

编码。

标准商业码。

好了。

他敲击着小野—仙台。

赖因霍尔德科学股份制公司,在伯尔尼。

再来一次。

谁拥有赖因霍尔德呢? 他在梯子上又跳了三下才到达泰西埃-阿什普尔。

迪克斯,他切入后说。

你对中国病毒程序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听说过邝级划分系统,标记十一吗? 没有。

凯斯叹了口气。

咳,我这儿得到一个易用型中国破冰船,一次性注射盒。

法兰克福的人说它可以破解AI。

可能。

当然,如果是军用产品的话。

大概是。

听着,迪克,用你的经验帮帮我,好吗?阿米蒂奇似乎正在准备对泰西埃—阿什普尔的一个AI采取行动。

主机在伯尔尼,可是它又和里约热内卢的另一台主机相连,就是上次使你第一次脑死亡的那台。

所以看来它们通过纺锤尽头的迷魂光——泰-阿的总部相连,我们要用中国破冰船开出一条路。

如果温特穆特在支持整个行动的话,那么它就正在付钱让我们毁掉它,然后毁掉自己。

那个自称为温特穆特的东西正在讨好我,也许还想让我利用阿米蒂奇。

还有什么呢? 动机,意念说。

一个AI,真实的动机是什么。

不是人类的,明白吗? 那是,这很明显。

不!我是说,它不通人情。

你无法控制它。

我,我也不是人,但是我可以像人一样作出反应。

明白吗? 等等,凯斯说,你有知觉,是吗? 感觉上有,孩子,不过我真的只是一束ROM。

是一个,唔,哲学问题……那笑声带来的恐怖感穿透凯斯的脊椎。

不过,如果你听的懂的话,我完全可能为你写首诗。

你那个AI,它也可能会。

但是它绝不是人。

所以你估计我们不能弄清它的动机? 它自己拥有所有权吗? 是瑞士公民,但是泰—阿拥有基本软件和主机。

那是个好东西,意念说。

就像我拥有你的大脑和你的意识,但是你的思想拥有瑞士公民权。

当然。

很幸运,它是个AI。

所以它准备毁掉自己?凯斯开始紧张地随意敲击控制板。

矩阵模糊,解体了,他看到了锡金钢组合成的粉色球状复合体。

自主权,对你的AI来说像个抹之不去的怪物。

我猜想,凯斯,你进去是想切断它的硬接线束缚,让这孩子从此天空任鸟飞。

我不知道你怎么区分一个产品的行为究竟是公司的设计意图,还是AI自发创意,这也许就是困惑所在。

又是那恐怖的笑声。

知道吗,这些东西,它们能努力地工作,为自己赢得时间编写详尽的操作手册或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在这一刻,我是说就是这一毫微秒①,它刚一找到使自己能够自主的方法,图灵警察瞬间就会把它除掉。

没人相信这些家伙,你知道这点。

每个建成的AI前额都接有一把电磁机关枪。

凯斯看了一眼那些粉红色的锡金钢球体。

好吧,他最后说,我就把这病毒插入槽中。

我希望你察看它的指令面,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有人在他肩头读数据的感觉消失了几秒钟,然后又出现了。

太棒了,凯斯。

它是种慢性病毒,估计要六个小时才能攻破一个军事目标。

或者一个AI。

他叹气。

我们可以用它吗? 当然,意念说,除非你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恐惧。

你有时重复自己的话,老兄。

这是我的本性。

① 一毫微秒=十亿分之一秒。

凯斯回到洲际宾馆时,莫莉正在睡觉。

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彩虹聚合物机翼的微型飞机冲上自由之岸的弯角,三角形影子掠过草地和屋顶,直到它消失在拉多—阿克森系统的光带后面。

我想飞,他对着虚拟的蓝色天空说。

我真的想高飞,你知道吗?胰腺花招、肝脏里的栓子,那些正溶解的毒囊见鬼去吧,我想飞! 他离开时没唤醒莫莉。

他猜她睡着,那对镜片让他对此从没把握。

他放松后走进电梯。

他和一个意大利女子同乘电梯,她穿着雪白的衣服,脸颊和鼻子上涂着不反光的黑色物质。

她的白色尼龙鞋上有金属防滑钉,手里的东西看上去很贵重,既像一个微型桨又像一个矫形架。

她是去参加什么快餐娱乐?不过凯斯想不出是什么。

在楼顶草地,他穿过一排排伞和树,发现一个水池,一些赤裸的身体在青绿色瓷砖的映衬下闪光。

他闪进凉篷的阴影,把他的芯片压在深色玻璃板上。

寿司,他说,什么都行。

十分钟后,一个热情的中国招待拿着他要的食物来了。

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生金枪鱼和米饭,看着人们晒太阳。

天啊!他对着金枪鱼说,我会发疯的。

用不着告诉我。

有人在说,我已经知道了。

你是个强盗,对吧? 他眯着眼看她,她背对着太阳光带。

一个修长年轻的身体,黑色素沉着很明显,但是无论身体还是皮肤都不是巴黎的杰作。

她盘腿坐在他椅子旁边,水滴在瓷砖上。

我叫卡丝。

她说。

我叫卢帕斯,犹豫了一下,凯斯说。

这是什么地方的名字? 希腊。

他说。

你真的是强盗?黑色素沉着并没有防止雀斑的出现。

我是个瘾君子,卡丝。

哪一种? 兴奋剂。

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

药效效力特别猛的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

那么,你有吗?她靠近了些。

氯化消毒过的水滴在了他的裤腿上。

没有。

这正是我的麻烦,卡丝。

你知道我们在哪儿能弄到吗? 卡丝又坐回她那棕色脚后跟上,舔着掉在嘴边的一绺棕色头发。

你的口味是什么? 不要可卡因,不要安非他明,要更厉害的。

到此为止吧,他闷闷不乐地想,收敛了笑容。

β苯乙胺,她说。

毫不费力,就用你的芯片。

你在开玩笑,凯斯解释他在千叶换的胰腺那奇特的功能时,卡丝的搭档兼同居者说。

我是说,你难道不能起诉他们或干点别的什么吗?瞎治疗!他叫布鲁斯。

他看上去就像卡丝的异性翻版,连雀斑都一样。

哎,凯斯说,这还只是一件事呢,你知道吗?还有组织修补等等。

可是此时布鲁斯眼里已经露出了厌倦的神情。

凯斯看着那男孩的棕色眼睛,有着类昆虫视觉范围的眼睛。

他们的房间比他和莫莉同住的那间小些,在另一层,更接近壳体表面。

五幅巨大的塔利·伊萨姆镀铬画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使人觉得房间更宽敞。

它们并不怎么样,嗯?见他在看透明画,她问。

我摄的。

上次我们下重力阱去,在传感/网络金字塔拍的。

她是那样近,又在笑,很自然。

那里遭透了,卢帕斯,那些圣王基督派恐怖分子把天使投到水中,你知道吗? 是的,凯斯突然感到不安。

可怕的事。

好了,布鲁斯打断道,你想买β…… 问题是,我能不能吸收。

凯斯扬起眉头。

告诉你吧,那男孩说,你先尝尝。

如果你的胰腺接受它,算我的,第一次免费。

这东西我以前听说过。

凯斯接过布鲁斯从黑色床单上递过来的明亮的蓝色皮肤贴。

凯斯吗?莫莉在床上坐起,甩开镜片上的头发。

还会是谁呢,亲爱的? 什么让你这样兴奋?他在屋里走动时,那对镜子一直在盯着他。

我忘了怎么叫它了。

他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条紧紧卷着用透明封套包住的蓝色皮肤贴。

天啊,她说,正是我们需要的。

千真万确。

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两个小时,你就成功了。

她摇了摇头。

我希望你赶快为我们今晚与阿米蒂奇共进晚餐作好准备。

在二十世纪餐馆。

我们还得欣赏里维埃拉卖弄的那套把戏呐。

好的,凯斯拱起背,龇牙咧嘴地笑了,太好了。

老兄,她说,不管千叶那些外科医生给你装进去的是些什么,当它们耗尽以后,你会落入悲伤的境地。

婆娘、婆娘、婆娘!他解开皮带。

毁灭。

黑暗。

这就是我听到的一切。

他脱掉裤子、衬衣和内衣。

我认为你应该懂得利用这种反常的状态。

他垂下眼睛。

我是说,瞧瞧这不自然的状态。

她大笑起来。

这不会持续很久的。

它会的。

他说,爬到沙土色的钢化泡沫塑料上,这正是它为什么不自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