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30 09:00:02

朱尔斯·凡尔纳大街是条圆形街道,环绕着纺锤的中心轴;而德西德拉塔街则沿纺锤的纵向伸展,两头是拉多—阿克森系统的支柱。

如果从德西德拉塔街出去向右转,一直沿着朱尔斯·凡尔纳大街往前走,你会发现自己又从左面走进了德西德拉塔街。

凯斯目送着布鲁斯的摩托车远去,然后转身。

他走过一个灯火明亮的巨大报摊,摊上摆着十几种发光纸印刷的日本杂志,封面上全是本月最走红的模拟刺激名星。

头顶正上方,沿着黑夜中的轴线,全息天空中闪耀着模拟星座,让人想起了扑克牌、骰子、大礼帽、马提尼酒杯。

德西德拉塔街和朱尔斯·凡尔纳大街的交叉处形成了沟壑,自由之岸居民们一排排带阳台的房子一直延伸到另一个赌场区长满青草的台地。

凯斯看到,在人造平顶山那边,微型飞机在气流中升起,被远处赌场的灯光照亮了几秒钟。

那东西是一种又轻又薄的聚合无人驾驶双翼飞机,机翼用丝网制成,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

飞机转眼消失在平顶山边缘。

他看到霓虹灯光从玻璃上一闪而过,那玻璃不是镜片就是激光镜头转台。

微型飞机是纺锤保安系统的一部分,由中央计算机控制。

已经进入迷魂光了吗?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了许多酒吧:你好!、天堂、世界、板球手、省三·史密斯、非常时刻。

他选择了非常时刻,因为它最小又最拥挤。

不过进来几秒钟后,他就注意到这里都是游客,没有那种乱哄哄的交易场景,人们只是在茫然的渴望着性。

他脑子里闪过莫莉租的单间上面那家无名夜总会,不过想起一对镜片正盯着小屏幕看的莫莉又让他作罢。

现在温特穆特又在那里展示什么呢?迷魂光别墅的透视地平面?泰西埃—阿什普尔的历史?他买了一杯嘉士伯啤酒,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闭上眼,胸膛里怒火中烧。

这种愤怒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记得在孟菲斯被人致残时只感到过困惑;在夜城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杀人的时候,毫无感觉;而琳达死于充气圆顶下时,自己也仅仅感到恶心和厌恶,而没有愤怒。

大脑里出现了迪恩脑浆迸裂地撞到办公室墙上的影像,微小而遥远。

此时他明白了,愤怒早在游乐中心就已降临,温特穆特撤回琳达·李的模拟刺激幻像对他来说,等同于动物被剥夺了生存的起码条件:食物、温暖和一个安身之所。

可是直到与朗尼·佐恩的全息意念交谈之后,他才意识到了这种愤怒。

愤怒这东西太奇怪了,让他琢磨不透。

麻木。

他说。

他已麻木了很长时间,有好些年了。

在仁清的那些夜晚,那些和琳达在一起的夜晚,他睡觉时是麻木的;每次吸毒后冷汗淋淋的时刻,也是麻木的。

而现在他找到了这种令人血脉喷张的东西,这种杀人芯片。

肉体,他的某个部分,是肉体在说话,别管它。

嗨,强盗。

他睁开眼睛。

卡丝穿着黑色直筒连衣裙站在旁边,她刚从本田车上下来,头发乱蓬蓬的。

还以为你回家了呢!他说,呷了一口嘉士伯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我叫他让我在这里下车,买了这条裙子。

她的手掌摸着骨盆曲线处的裙子。

他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蓝色皮肤贴。

喜欢吗? 当然。

他机械地瞅了瞅周围的一张张脸,然后又看着她。

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亲爱的? 你喜欢从我们那儿弄到的β吗,卢帕斯?她离他很近,身上散发着热气,神情紧张。

她的眼睛露出巨大的瞳孔,脖子上一根鼓起的肌腱像一根弓弦。

她在颤抖,随着再次袭来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你感到兴奋吗? 是的,不过兴奋过后太难受了! 那么你还需要一个。

用来干什么? 我有把钥匙。

山上的‘天堂’吧后面,那有最柔软的床。

今晚人们都下重力阱做生意去了,如果你跟我走…… 唔,如果我跟你走。

她双手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心干燥发烫。

你是日本黑帮,对吗,卢帕斯?为黑帮做事的外国雇佣兵。

你可真有眼力!他抽出手来去摸烟。

那你的手指怎么都完好无损呢?我以为你弄砸一次就会被砍掉一根指头呢! 我从没弄砸过。

他点燃了烟。

碰到你那天,我看见有个女子跟你在一起。

她走起路来像秀夫,吓死我了!她张开嘴笑了。

我喜欢那样。

她喜欢和女的干那事儿?没听说过。

谁是秀夫? 3简的人,她就这样叫它,仆人。

家仆。

凯斯强打精神盯着酒吧中的人群。

迪-简? 3简女士。

她很富有,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父亲的。

这个酒吧? 整个自由之岸! 不错。

你的朋友还很有地位,嗯?他扬起一边眉毛,双臂搂住她,手放在她的臀部。

那么你是怎么认识这些贵族的呢,卡丝?你是什么地下社交界的歧途少女吗?你和布鲁斯是什么富有的老牌公司的继承人吗?哈哈?他张开手指抚摸着黑色布料下面的肉体。

她紧贴着他扭动,大笑起来。

噢,你知道,她眼皮略略垂下,显出诚实的样子,她喜欢参加晚会。

布鲁斯和我,我们组织巡回晚会……因为她在那里很无聊。

她家老爷子有时让她出来,但是必须带上仆人照顾她。

在哪儿无聊? 迷魂光,他们这样叫。

她告诉我,啊,那里很美丽,有池塘和百合花,是座城堡,一座真正的城堡,全用石头砌成,很有些年代了。

她紧紧地依偎着他。

嘿,卢帕斯,老兄,你需要一块皮肤贴。

这样我们就能亲密无间了。

她脖子上挂着根细带,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皮革钱包,粉红色的指甲在短期晒成棕色的皮肤映衬下非常醒目。

她打开钱包,拿出一块纸板泡状物包装的蓝色皮肤贴。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掉到了地板上,凯斯弯腰捡起,是一只纸鹤。

秀夫给我的,她说,他教我怎么折,可我老是折不好,脖子方向总是反的。

她把折纸塞回钱包。

凯斯看着她撕开纸板,取出皮肤贴,贴在他的手腕内侧。

3简,她有一张尖脸和鸟一样的鼻子?他看着自己的手笨拙地比画着。

深色头发?很年轻? 我想是的。

可是她很富有,你知道吗?有那么多的钱。

毒品引起的亢奋像快车一般朝他袭来,一道白热化的强光从他的前列腺往脊椎上冲,一阵强烈的性兴奋像X光一样照亮了他头颅上的骨缝。

他的每颗牙齿像碰撞的刀叉发出叮当的声响,每一个音都很准,如同酒精一般清澈。

他那些皮肉包裹着的骨头闪闪发光,一层硅酮润滑着关节。

沙暴吹过冲刷过的颅骨,产生了一阵阵静电波浪,波浪又在眼后散开,纯净的水晶球体在膨胀……快来!她牵着他的手说,你现在嗨了,我们都嗨了,上山去,我们会乐上一整晚的!愤怒,呈指数级①持续的膨胀,像一个载波,震动的液体从β苯乙胺的快感中喷出。

勃起的下体硬得像块铅。

非常时刻吧里,他们周围的那些脸孔,就像彩色面具,红唇白牙在不停地动,传出些飘浮不定的声音。

他看着卡丝,看到了她棕色皮肤上的每个毛孔;眼睛像玻璃一样平滑,有一种暗金属色泽,有一点肿胀;乳房和锁骨欠缺匀称感。

他的眼睛后面闪着某种白光。

他放开她的手,推开人群,跌跌绊绊地朝门口走去。

操你妈的!她在他身后尖叫,见鬼去吧!他的两腿毫无感觉。

他就像在踩高跷,在朱尔斯·凡尔纳大街的石板人行道上疯狂地转来转去,耳朵里、血液里在隆隆发响,一道道利刃一般的光从十几个角度切分着他的颅骨。

这时他僵硬地直立着,拳头紧紧地贴在大腿上,头向后仰,撇着嘴唇,全身发抖。

他注视着网眼似的黄道带②围着自由之岸旋转,全息天空中的夜总会星座在移动、滑向黑暗的轴心,就像什么动物拥挤在实体中心,直到它们纷纷集中到一起重新组合成一幅巨大的肖像,在夜空刻画出巨大的单色图片和星星。

他看见了琳达·李小姐的脸。

不知何时才回过神,他垂下眼睛,发现街上的每个人都仰着脸,闲逛的游客们都被这奇观吸引住了。

直到天空中的灯火熄灭,朱尔斯·凡尔纳大街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欢呼声,这声音在阶梯形楼群和排列整齐的月球混凝土阳台中回荡。

什么地方的钟开始鸣响。

古老的欧式钟。

午夜了。

他一直走到早晨。

高潮已过,闪亮的骨架慢慢隐去,肉体变得实在起来,毒品之身已被生命之躯所代替。

现在还不能思考。

他非常喜欢这种状态,意识清醒但又没法思考。

他似乎变成了他眼前的每一样东西:一条公园的长凳,老式街灯周围的一群白色飞蛾,一个有着黑白相间条纹的机器人花匠。

模拟的曙光从拉多一阿克森系统处升起,火红耀眼。

他强迫自己在德西德拉塔街的一① 指事物以2^n的速度增长。

② 指天球上黄道南北两边各9°宽的环形区域,因為這環形區域涵蓋了太陽系所有(八大)行星、月球、太陽與多數小行星所經過的區域。

家咖啡馆吃了一份煎蛋饼,喝了点水,抽了最后一支烟。

他走过洲际宾馆屋顶草地时,已经有人在那儿了。

条纹伞下,用早餐的人们在喝咖啡,吃羊角面包。

他仍然很愤怒,就像在什么小巷里遭了窃,但醒来时却发现钱包还在口袋里没被动过一样。

他体味着这种无以名状的愤怒。

他乘电梯下到自己住的那层楼,在口袋里摸索自由之岸芯片门匙。

睡意袭来,他该睡觉了。

去躺在沙色钢化泡沫塑料上,再次去寻找那无欲无求的感受。

他们就在那里等他,三个人。

雪白的运动服和涂成棕色的皮肤衬出了家具和手工织物的雅致。

那女子坐在一张柳条沙发里,一支自动手枪放在她身边印着树叶图案的垫子上。

我们是图灵警察,她说。

你被捕了!第四部迷魂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