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9:00:02

你想破我的纪录吗,孩子?弗拉特莱问。

你又脑死亡了,足足五秒钟!等一下!凯斯说着按下了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

她蜷伏在黑暗中,手掌按在粗糙的混凝土上。

凯斯!凯斯!凯斯!凯斯!数字显示器上闪出他的名字,温特穆特在通知她连接成功。

漂亮!她说着,向后一撑,重心移到脚后跟。

她搓了搓手,弄得指关节咔咔直响。

你让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时间!莫莉!时间!现在! 她的舌头紧紧抵着下面一排牙,一颗牙齿微微动了一下,激活了她的微频道放大器。

光子的随机反射被转换成一束电子脉冲,穿过黑暗。

她周围的混凝土被照成了惨白的颗粒物。

好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出去玩玩! 她藏身的地方是一条供给通道。

她从一道有铰链的、装饰华丽的昏暗铜栅栏中爬出。

他能看到她的手臂和手掌,知道她又穿着聚碳套服。

在塑料下面,他感觉到了紧绷的皮衣裤的熟悉气息。

她手臂下不知道安全带还是枪套里挂着什么东西。

她站起来,拉开套服拉链,摸着枪柄上的塑料方格图案。

嗨,凯斯!她说,基本没出声。

你在听吗?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曾经有个男朋友。

你让我想起……她转了个弯,环视了一下走廊。

他叫约翰尼。

低矮的拱形走廊上排列着几十个博物馆展箱,一些陈旧的、玻璃前板的棕色木头箱柜,靠在走廊墙边的转弯处显得非常难看。

像是搬进来后就随便摆成一排,然后就被人忘却了似的。

每隔十米,在暗淡的铜质固定物上,就挂着一盏带球形玻璃罩的白炽灯。

地面凹凸不平,她一开始向前走,凯斯就注意到了地上乱扔着的上百块小地毯。

有的地毯足有六英寸厚,地毯很柔软,是手工织的羊毛拼缝织物。

莫莉自己压根没注意那些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这令凯斯非常气恼。

他只好靠她巡视些毫无兴趣的东西来满足自己。

一些瓷器碎片,老式武器,一个已经无法辨认原貌、上面满是生锈钉子的玩意,还有磨毛的挂毯……我的约翰尼,告诉你,他很棒,是个真正精明的家伙!最初在记忆大街做生意。

他的脑袋里面全是芯片,人们付钱在他那儿藏匿数据。

我碰到他的那个晚上,日本黑帮在追杀他,他们雇我当杀手。

庆幸的是,我反过来帮他干掉了黑帮的人。

从那以后,我们就亲昵而甜蜜的过日子了,凯斯。

她的嘴唇几乎没动。

他只是感觉到她说了这些话;他不需要听到她大声说出来。

我们安装了一台超导量子干涉器,所以能够读出他以前存放过的每一样东西的记录道,并且把它们全都转到磁带上,然后挑选顾客进行敲诈,那些以前的顾客。

我作收款人、打手、监督人。

真的很幸福!你可曾幸福过,凯斯?我真的很爱他。

我们一起干,是搭档。

我遇见他的时候,刚从那家傀儡玩偶公司出来还不到八周……她打住,拐了个急转弯又继续向前走,眼前出现了更多光滑的木头箱子,箱子两侧的颜色使他想起了蟑螂的翅膀。

我们亲昵、甜蜜,共同进退。

好像没有人敢碰我们似的。

我也不会让他们碰的。

我寻思着,黑帮仍然想要约翰尼的命。

因为我杀了他们的人,因为约翰尼激怒了他们。

他们可能会非常耐心的采取行动,老兄,他们可以蛰伏上很多很多年。

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为的是在找你算账时让你失去更多。

像蜘蛛一样有耐心。

念禅宗的蜘蛛。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点,即使知道,也觉得对我们无足轻重。

就像你年轻时,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我那时正年轻。

接着他们来了,当时我们正在考虑,也许我们有足够的财富可以金盆洗手,可以收拾行装,到欧洲去。

我们俩都不知道去那儿干什么,有什么可做的。

但是我们正过着富足的日子,还有瑞士太空银行账号和一个装满小玩意儿和家具的安乐窝。

这些足以消磨你继续周旋下去的锐气。

他们派来的第一个人很厉害,那反应能力你无法想象,他身上的植入物,足有十个普通打手拥有的那么多。

可是第二个人,我说不清,他像个和尚,克隆体,从细胞里就是个冷血杀手。

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的声音减弱了,走廊前出现岔道,两个相似的楼梯井向下延伸。

她选择了左边的路。

有一次,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们正蹲伏在一间空房里,是在哈得逊河下游。

那些老鼠,天哪!大极了,因为化学品进入了体内,它们长得跟我一样大。

有一只老鼠整夜都在房间的地板下面乱抓。

黎明时,有人把一个老人领了进来,他的脸颊上有缝合口,双眼通红,拿着一卷油污的皮革,用来包金属工具防锈的那种东西。

他打开那卷皮革,一支老式左轮手枪和三颗子弹露了出来。

老人上进一颗子弹,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们都退到了墙边。

他来来回回地走,抱着双臂,低下头,就像已经忘记了那支枪。

他倾听着老鼠的动静。

我们都屏住呼吸。

老人走一步,老鼠就动一下;老鼠动一下,他又走一步。

就这样过了一小时,然后他好像想起了那支枪,把枪对着地板,咧嘴笑了笑,扣动扳机,然后裹好枪,走了。

后来我爬下去。

老鼠两只眼睛中间有一个洞。

她正盯着走廊上间隔距离相同的一个个密封入口。

第二个人,那个来要约翰尼命的,就像那老人,但并不老,只是跟他一样,像他那样杀人。

走廊变宽了。

大片华丽的地毯在一只巨大的分支吊灯下绵延,吊灯上垂得最低的水晶饰片几乎要碰到地板了。

莫莉走进大厅时,水晶发出叮当声。

读出器上闪出:左边第三道门。

她向左转,绕开悬挂的水晶。

我只见过他一次,在我回住处的路上,他正好走出来。

我们住在一个改建的工厂区,很多传感/网络的年轻人都住那儿。

那地方很安全,我还安装了许多重型武器以确保万无一失。

我知道约翰尼在那儿。

可是那个小个子,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只对视了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很平常的小个子,平常的衣着,一点也不狂妄,很谦恭。

他看了看我,上了一辆三轮车。

我什么都知道了,于是跑上楼。

约翰尼正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微微张开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她前面那扇泰国柚木雕花门已经很旧,似乎是为了装进这低矮的门洞而被锯成了两半。

一把原始的机械锁,锁面很干净,装在一条盘绕的龙下面。

她跪下,从内袋里拿出一小卷裹得紧紧的黑色麂皮,选出一件像针一样细的撬锁工具。

从那以后我再没看上过任何人。

她插进工具,默默地干着,轻咬下嘴唇。

她好像只靠触摸来判断;她的目光散乱,门只是模糊的浅黄色木头。

凯斯听着宁静的大厅里偶尔传来吊灯发出的叮当声。

是蜡烛?迷魂光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他记起了卡丝讲的那个关于城堡、池塘和百合花的故事,以及那颗头颅背出的3简那些矫饰的词句。

一个不断发展壮大的地方。

迷魂光有些淡淡的灰尘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就像个教堂。

泰西埃—阿什普尔在哪儿呢?他曾设想这是一个像蜂巢那样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的场所,可是莫莉一个人也没看见。

她的独白让他不安;她以前从来没有向他讲过这么多自己的事。

除了她在那单间里讲的故事之外,她很少提到起她往昔的经历。

她闭上眼,凯斯感到、而不是听到咔哒一声。

这使他想起了夜总会下面单间门上的磁性锁,那地方的一切都受人操纵。

虽然他的芯片不对,门还是为他开了。

那是温特穆特,它就像操纵微型飞机和机器人花匠一样地操纵着锁。

夜总会的锁系统是自由之岸保卫系统的一个子单元。

但是这里简单的机械锁倒给这个AI出了个难题,这儿需要的要么是某种专干单调无聊活儿的家伙,要么是一个真正的特工。

她睁开眼,把撬锁工具放进麂皮,仔细卷好揣进衣袋。

你有点像他,她说。

恐怕你生来就是操作控制板的。

想象得出你在千叶干些什么,因为你在任何地方都只能干这事。

厄运就是这样,有时可以把你打入最底层。

她站起来,伸展了—下,抖抖身子。

你知道,我认为泰西埃—阿什普尔派去追杀吉米——那个偷头颅的家伙——的人一定跟黑帮派去杀约翰尼的人一样厉害。

她从枪套里抽出镖弹枪,把枪管调成全自动状态。

她伸手开门时,那扇门的丑陋令凯斯大吃一惊。

不是门本身。

门其实甚至还很美,至少曾经是一个美丽的整体的一部分;但门为了适应特别的入口而被锯开的方式却太糟了,甚至连形状也很别扭:在混凝土的光滑弧形上竟然安了扇长方形的门!他想,他们买来这些东西,试图把它们安放在合适的地方,但安在哪里都不合适。

这道门就像那些难看的箱子和巨大的水晶树。

他又想起了3简的文章,想象这些设备当初是怎样从阱中被拉上来、去完成某项宏伟蓝图的,一场早已失落的梦——徒劳的的填充着空间,妄图重现家族形象。

他想起了那个捣烂了的蜂巢、那些蠕动着的没有眼睛的东西…… 莫莉抓住雕刻龙型的一只前爪,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房间又小又挤,还没壁柜大。

灰色的金属工具柜靠在一堵弧形墙上。

一盏灯自动亮了。

她随手关上门,向排成行的柜锁走去。

左边第三只。

视觉芯片发出脉冲信号,温特穆特控制了她的时间显示。

下面第五只。

可是她先打开了顶上的抽屉。

抽屉像盘子一样浅,空的;第二只也是空的;第三只要深一些,装着些失去了光泽的锡珠和—件像指骨般的棕色物品;第四只抽屉里装着一本用法文和日文写的过时技术手册,书本因为潮湿有些鼓胀;第五只抽屉里,在一件沉甸甸的真空服装有钢板的宽口臂套后面,她找到了钥匙。

这把钥匙就像一枚失去了光泽的铜币,边上带有一个空心短管。

她把钥匙拿在手上,慢慢转动,凯斯看到管子的内部排满了销子和凸缘。

硬币的一面铸有集宝①字样,另一面则什么也没有。

温特穆特告诉我,她低声说,多年来他是怎样伺机以备行动的。

那时他并没有真正的权力,但是可以使用别墅的安全监护系统,这样就知道每样东西是放在哪里,怎样移动的,以及它们的去向。

二十年前他看见有人丢了这把钥匙,于是成功地让另一个人把它放在这儿,然后杀了他——那个把钥匙带到这儿来的男孩,才八岁。

她的白手指紧捏着钥匙。

这样就没有人能找到它了。

她在套装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段黑色尼龙绳,从集宝上的圆洞穿过,打了个节挂在脖子上。

他说,他们总是用一些过时的① 集宝Chubb,知名的英国老字号保安系统生产商,从钥匙胆起家,生产保险、保安、防火、防盗系统等。

东西占他的便宜,都是些19世纪的东西。

在那个单间的屏幕上,他看上去很像芬恩。

如果我不小心,还以为他真的是芬恩。

她的读出器上又闪现出时间,字母数字叠映在灰色的金属柜上。

他说,如果他们成为了他们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可能早就离去了。

但是结果并不是这样,他们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和3简一样,他们都是怪物。

他就这么叫她,但是他谈起她时的那口气好像是喜欢她似的。

她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手摸着枪套里的镖弹枪的方格花纹枪柄。

凯斯转了回去。

邝级标记十一正在长大。

迪克斯,你认为这东西能行吗? 熊会在森林里拉屎吗①?弗拉特莱一按,他们便穿过移动的彩虹向上跃。

某种深色的东西在中国程序的中心形成。

信息的密度破坏了矩阵的纤维,触发了无数催眠图像。

模糊的万花筒似的图案从各个角度集中到了一个银黑色焦点上。

凯斯看着那些儿时认为是邪恶和倒霉的标志沿着透明的平面滚出来:纳粹党党徽、骷髅、交叉的骨头、闪着蛇眼的骰子。

如果他直接盯着那个焦点看,一切都是模糊的。

向周围急速扫上十几眼后,他才看见一个鲨鱼样的东西,像黑曜岩闪着光。

它侧面的黑色镜子里反射出远处一片微弱的光亮,跟周围的矩阵毫无关联。

那是螫针,意念说。

等邝有力了,逼近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核心后,我们就冲进去。

对,迪克。

硬件中某种人工控制装置在限制着温特穆特。

但关键是对他的控制到底能达到何种程度?他补充道。

他,他,注意点,应该是它!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意念说。

还有个代码,一个字眼,他说。

某人得对着某间屋子里的一台别致终端机说出这个字眼,我们只需对付冰后面等待我们的东西。

好的,我们有时间去对付,孩子。

弗拉特莱说,聪明的邝很慢但很稳定。

凯斯退了出去。

梅尔科姆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又死过去一会儿,哥们。

这事经常发生,他说,我已经习惯了。

① 英语俗话,大意为这事不是明摆着吗?,那还用问?。

你在与黑暗作对,哥们。

只是像城里的游戏。

上帝保佑你,凯斯。

梅尔科姆说着转过来对着他的无线电组件。

凯斯注视着他那乱蓬蓬的长发绺和深色手臂上的一条条肌肉。

他重又接入矩阵。

切到莫莉。

莫莉正沿着一条走廊小跑,这走廊可能就是她先前经过的那条。

现在那些前板玻璃的箱子不见了,凯斯认为她正朝纺锤尖端移动,重力越来越弱。

不久她就越过了那些卷起的地毯小丘。

腿上有轻微的刺痛…… 走廊突然变窄了,弯曲了,分开了。

她向右转,踏上了一级陡得出奇的楼梯,她的腿疼痛起来。

头顶上,捆在一起的电缆像打上色标的神经节紧贴在楼梯井的天花板上。

墙上有些潮湿的污渍。

她来到了一座三角形平台,停下来揉揉腿。

更多的狭窄走廊出现了,墙上都挂着毛毯。

眼前有三条岔道。

左边。

她耸耸肩。

让我到处看看,好吗? 左边。

别紧张,有的是时间。

她开始从右边的走廊下去。

停下。

回来。

危险。

她犹豫了。

从通道尽头半开着的门里传来一个声音,高而含糊,像个醉汉在呓语。

凯斯认为可能是法语,但是声音太难辨清了。

莫莉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她的手伸进套服里摸到镖弹枪的枪柄。

她一走进神经干扰场,耳朵里就鸣叫起来,一个微小的升调使凯斯想起了镖弹枪的声音。

她猛然向前跌倒,全身的骨骼肌①都松弛了,前额呯的撞在门上。

她扭曲着仰卧在地,目光散乱,停止了呼吸。

这是什么,一个含糊的声音问道,花哨的衣服?一只颤抖的手伸进她的套服,发① 运动系统的肌肉属于骨骼肌,因绝大部分附着于骨而命名,又名横纹肌。

现了镖弹枪,把它拔出来。

来参观参观,孩子,快! 她慢慢地站起来,眼睛盯着一支黑色自动手枪的枪口。

那人的手现在不那么抖了,枪管顶在她的喉咙上,就像紧绷的拉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

他很老,身材相当高,相貌让凯斯想起了在二十世纪时曾见过一眼的女子。

他身穿一件紫褐色丝绸厚睡袍,长袖口和方披巾式衣领加了软衬料。

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趿拉着绣有金色狐狸头的黑天鹅绒拖鞋,他示意她进屋。

慢点儿,亲爱的。

房间很大,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在凯斯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

一个灰色的老式索尼监视器金属架,一张堆着羊皮的铜床,床上还有似乎是用铺走廊的地毯做成的枕头。

莫莉的目光先投向一个巨大的得力风根①娱乐控制台,又转到存放录音磁盘的架子、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破损的磁盘封套上,然后扫过一个散乱放着硅板的工作台。

凯斯注意到这是赛博空间控制板和带子,但是她的目光片刻也没停留就晃了过去。

按惯例,老人说,我现在该杀了你。

凯斯感到她紧张起来,随时准备行动。

但是,今晚我很满足。

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

莫莉。

我叫阿什普尔。

他一下子坐回柔软宽大的有着镀铬合金方形腿的皮扶手椅里,但枪口仍然对着莫莉。

他把她的镖弹枪放在椅子旁边的铜桌上时,打翻了一个装有红色药片的塑料小瓶。

桌上摆满了药瓶、酒瓶、散落着白色粉末的软塑料袋。

凯斯注意到了老式玻璃皮下注射器和一把普通的金属勺。

. 你怎么哭呢,莫莉?我见你的眼睛被什么挡住了。

我很好奇。

他眼圈红红的,前额闪着汗珠,脸色苍白。

病了,凯斯想,或许是药品的作用。

我很少哭。

可是如果有人把你弄哭了,你怎么个哭法? 用导管把眼泪接进嘴里,她说,然后吐出来。

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上了重要的一课了。

他把持枪的手放在膝盖上。

身旁的桌子上有六七种酒,但他想也没想就抓起一个瓶子喝了起来。

白兰地。

一小股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

这就是对付眼泪的办法。

他又喝了一口。

今晚我很忙,莫莉。

我创建了这一切,现在很忙。

快要死了。

我可以从原路返回,她说。

他大笑起来,声音又粗又高。

你闯进来打扰了我自杀,然后只是请求走出去?真的,① Telefunken,德国著名无线电通讯系统公司。

你太令我吃惊了。

一个蟊贼! 我自认倒霉,主人!我只是想完整地从这儿出去。

你是个非常粗鲁的女孩!在这儿,自杀是一件极为庄重的事情,而我进行这项仪式,明白吗?但是今晚我也许要带着你一块儿走,一块儿下地狱……在这方面我可是个埃及人。

他又喝了口酒。

到这儿来吧!他举起酒瓶,手在抖。

喝! 她摇了摇头。

没有毒。

他把酒瓶放回桌子上。

坐,坐在地板上。

我们谈谈! . 谈什么?她坐下。

凯斯感到刀片在她的指甲里在动,非常轻。

谈我脑子里想的东西。

这是我的派对。

二十小时前,中心唤醒我,说有东西在活动,这里需要我。

你就是那东西吗,莫莉?它们肯定不需要我来对付你,不,应该是别的东西……可是我一直在做梦,你知道吗,三十年了。

我最后一次躺下睡觉时,你还没出世呢。

它们说我们不会在寒冷中做梦了,还说我们再也不会感到寒冷。

蠢透了,莫莉。

全是谎言。

当然我做梦了。

寒冷把外部世界带了进来,就是这个梦。

外部世界。

一夜之间,我建起了我们的这个藏身之地。

最初只有一丝夜色,这丝夜色被寒冷拖了进来……其他的就随之而来了,就像雨水积满池塘一样填满了我的脑袋。

马蹄莲。

我记得。

池塘是赤陶土的;铬的看护者,它们的肢体在日落的花园中闪光……我老了,莫莉。

如果你计算一下寒冷的话,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寒冷。

手枪枪管突然劈啪一响,抖动了起来。

现在她的大腿肌腱绷得像电线似的。

你们可以买解冻机嘛,她小心翼翼地说。

在这里没有任何能够燃烧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说,放下了枪。

他不多的几个动作越来越僵硬。

他不断点着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停住。

没有能够燃烧的东西。

我现在记起来了,中心告诉我,我们的智能人疯了——呵,很久以前,我们曾花费了上亿元,那时人工智能还是相当新鲜的概念。

我告诉中心我会对付它。

可真不是时候,8简到下面的墨尔本去了,只有我们可爱的3简在照料这个地方。

不过也许正是时候。

你知道吗,莫莉?枪又抬了起来。

现在有些奇怪的事在发生,在迷魂光别墅里。

主人,她问,你知道温特穆特吗? 一个名字。

是的,也许一个被认为很有权力的名字。

肯定是一个地狱的君王。

在我的时代,亲爱的莫莉,我认识许多君王和相当多的贵妇。

唔,一个西班牙王后,有一次,就在那张床上……不过我走神了。

他咳了起来,手枪随着他的抽搐而颤抖。

他吐了口痰在那只光脚边的地毯上。

穿过寒冷时,我神情恍惚。

不过一切很快过去。

我醒来后,下令将一个简解冻。

奇怪,每隔几十年就要向自己的女儿撒谎。

他的目光扫过她看着的空白监视器的架子。

他好像在发抖。

玛利—弗朗斯的眼睛。

他含糊不清地说,笑了笑。

我们使大脑对它自身的神经传递素过敏,结果产生了一个特别敏感的类孤独症①。

他的头朝两边摇晃,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我知道,这种效果现在用一块嵌入微芯片就可以轻易达到。

手枪从他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梦像慢慢形成的冰一样扩展,他说,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蓝色。

他的头猛地靠在皮椅上,发出鼾声。

她站起来,抓住枪,是阿什普尔的自动枪,然后昂首阔步地在房间里走动。

床边有一大摊凝结的血块,上面堆着一大床被褥或者是毛巾,那些血块在有图案的地毯上显得又厚又亮。

掀开被子的一角,她发现了一具女尸,白色的肩胛骨上有血迹,喉咙被切开了。

一把三角刮刀在她身边的深色血泊中闪着寒光。

莫莉跪下,小心地避开那摊血,把死去的女子的脸转向灯光,正是凯斯在餐馆里看到的那张脸。

突然咔哒一声,仿佛从万物遥远的中心发出。

世界凝固了。

莫莉的模拟刺激信息发射变成了一个静止的框架,她把手指放在那女子的脸颊上。

凝固只持续了三秒钟,那张死去的脸就变了,变成了琳达·李的脸。

又是咔哒一声,房间变得模糊了。

莫莉正站着,低头看着床边大理石桌面上的一张激光金碟,金碟旁边有一块小型控制板。

一根光学纤维带子像链条一样将控制板连接到那纤细脖子根部的插孔里。

我看透你了,混蛋!凯斯说,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很远的某个地方嗫嚅。

他知道温特穆特改变了信息发射。

死去的女孩的脸像烟雾一样盘旋,轮廓慢慢变成琳达的脸,这一切莫莉并没有真正看见。

莫莉转身走到阿什普尔的椅子边。

这人的呼吸缓慢而不平稳。

她盯着胡乱堆在桌上的药和酒,把他的枪放下,拿起自己的镖弹枪,将枪管调成单射,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毒箭射进他闭着的左眼皮中心。

他猛地抽动了一下,才吸了半口气就没了声息。

但他的另一只棕色眼睛却慢慢的睁开了,深不可测。

在她转身离开房间时,那只眼睛仍然睁着。

①孤独症,一类以严重孤独,缺乏情感反应,语言发育障碍,刻板重复动作和对环境奇特的反应为特征的疾病。

发于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