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30 09:00:02

在棺材里住了一年之后,千叶希尔顿饭店二十五层的这屋子显得过于宽敞了。

十米长八米宽的这部分只是套房的一半。

靠着滑动玻璃窗的矮桌上,一只白色布劳恩咖啡壶正冒着热气。

窗户开着,正对着外面的小阳台。

喝点咖啡吧。

看起来你需要它。

她脱去黑色外套,镖弹枪挂在腋下的黑色尼龙枪套里。

她穿着一件肩上带拉链的无袖灰色套衫,凯斯断定,那是防弹的。

他把咖啡倒进鲜红的杯子里,手臂和腿硬得像木头。

凯斯。

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了那个男人。

我叫阿米蒂奇。

深色浴衣一直敞开到腰部,前胸宽阔无毛、肌肉发达,腹部平整而坚硬。

他的蓝眼睛如此黯淡,让凯斯想到了漂白剂。

太阳升起来了,凯斯。

这是你的幸运日,伙计。

凯斯的手臂往旁边一挥,那人灵巧地躲开了滚烫的咖啡。

棕色污迹从贴着仿卷烟纸的墙上流下来。

他看见了那左耳垂上带角的金耳环。

是特种部队的标志。

那人笑了。

喝你的咖啡吧,凯斯,不会有事的,莫莉说,但是阿米蒂奇不开口,你哪儿也不能去。

她盘腿坐在丝织蒲团上,拆卸起镖弹枪来,眼睛压根不往枪上看。

他走到桌前,重新倒了杯咖啡。

她那一对镜片一直在睃视着他。

年纪太轻不记得那场战争了,是吧,凯斯?阿米蒂奇的大手向后抚着一头剪得很短的棕色头发。

沉甸甸的金手镯在腕上闪着光。

列宁格勒,基辅,西伯利亚。

可以说是我们在西伯利亚创造了你①,凯斯。

什么意思? ‘呼啸拳头’,凯斯。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某项行动,是吗?试图用病毒程序毁掉俄国的计算机中心。

对,我听说过。

没有一个人生还。

他感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阿米蒂奇走到窗前,向东京湾望去。

那不是事实。

一个分队成功地回到了赫尔辛基,凯斯。

凯斯耸耸肩,一口一口地啜着咖啡。

你是一个电脑牛仔。

你用来破坏工业银行的程序样本,是为‘呼啸拳头’攻击吉尔吉斯的计算机中心而编制的。

行动的基本装备是一架‘夜翼’型微型飞机,一名飞行① 意指凯斯这类电脑黑客能够在虚拟世界大显身手,技术基础其实源自于此项呼啸拳头行动。

员,一块矩阵控制板,一个计算机操作员。

我们使用一种叫‘摩尔’的病毒。

摩尔系列是第一代真正的窃密程序产品。

破冰船!凯斯从红色杯子边微微抬起头说。

冰,这字源自ICE——反窃密电子技术(intrusion countermeasures electronics)。

问题是,先生,我如今已不是操作员了,所以我想我该离开…… 我在那里,凯斯!当他们创造你和你的同行时,我在场。

想利用我们,没门儿!老兄,你可以出高价雇用昂贵的女杀手把我撵到这儿来,仅此而已。

我绝不会为你或其他任何人再碰控制板了!他走到窗边朝下看。

那里才是我现在生活的地方。

我们手上的有关你的资料说你正在大街上行骗,稍不留神你就会被干掉。

资料? 我们建立了一个精细的模型。

收买了一些人来查找你所有的化名,并用一些军用软件来过滤。

你是在自我毁灭,凯斯。

模型提供的情况表明,在外面你最多再待一个月就会被干掉。

而我们的医学预测表明,一年内你需要一个新的胰腺。

‘我们’。

他看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睛。

‘我们’指谁?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可以修复你受损的神经,你会怎么说呢,凯斯?突然,阿米蒂奇怔怔地看着凯斯,那样子就像一尊用金属板刻出来的雕像,没有生气,极其沉重。

凯斯现在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梦,他很快就会醒来。

阿米蒂奇不会再开口。

凯斯的梦总是在这样的定格中结束,现在这个梦也完结了。

阿米蒂奇再次开口说话。

你怎么说,凯斯?凯斯望着窗外的海湾,颤抖起来。

我得说,你是在胡扯!阿米蒂奇点点头。

然后我要问,你有什么条件? 跟你已经习惯了的那些没什么两样,凯斯。

让他睡一觉吧,阿米蒂奇,莫莉坐在蒲团上说,镖弹枪的零件像昂贵的组合玩具一样散落在丝绸上,他快崩溃了。

开条件吧,凯斯说,现在,就现在。

他还在发抖,忍不住要抖。

这家诊所没有名字,装修得很豪华,拥有一组造型优美的分馆式病房,相互之间被一些布局规则的小花园隔开。

他记得自己刚到千叶的第一个月,因为求医曾经来过这儿。

害怕了吧,凯斯,你真的害怕了。

星期天下午,他和莫莉站在院子里:白色的砾石,一丛绿竹,压平的黑色碎石铺成平滑的波浪状。

一个花匠,像个巨大金属螃蟹那样的东西,正在侍弄竹子。

手术会成功的,凯斯。

你大概不清楚阿米蒂奇手上的东西。

他付钱让这些神经科医生把他提供的程序安在你身上,并且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这其中的技术将使他们比竞争对手领先三年。

你明白这到底有多值钱吗?她的大拇指勾在皮革牛仔裤的皮带扣里,支着樱桃红牛仔靴的跟向后摇晃,鞋跟上了漆。

细细的靴尖包着墨西哥白银。

那对中空的水银镜片注视着他,带着一种昆虫般的平静。

你是个闯荡江湖的武士,他说,为他干多久了? 两个来月。

这之前呢? 为别的人干。

打工女,你明白吗?他点点头。

真有趣,凯斯。

什么有趣? 通过他得到的那份资料,我似乎了解你。

我知道你是干嘛的。

你并不了解我,小姐。

你会没事的,凯斯,不过是倒了霉罢了。

那他呢?他没事吧,莫莉?机器螃蟹向他们移来,爬在浪状的砾石路上,青铜的甲壳看上去已有千年之久。

螃蟹离她的靴子还有一米时,射出一束光,然后停了片刻,分析获取的数据。

我一向首先考虑的东西,凯斯,是我自己讨人喜欢的屁股。

螃蟹想改道避开她,可是她还是照准它给了一脚,银靴尖铛的碰在那硬壳上。

那东西被踢翻了,不过铜肢很快又将身体调整了过来。

凯斯在一块砾石上坐下,鞋尖踢着脚下整齐的浪状碎石。

手伸进衣袋里摸烟。

在你衬衣里,她说。

你想回答我的问题吗?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颐和园,她用一块像是做手术用的德制薄钢片为他点燃了烟。

好吧,我告诉你,这人肯定碰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他现在挣大钱了,过去从未挣过这么多;他越挣越多。

凯斯注意到她的嘴绷紧了,或者说不定、说不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找上了他…她耸耸肩。

这话什么意思? 我真的不了解。

我只知道自己并不清楚我们到底在为谁或为什么东西而干活。

他盯着那对镜片。

星期六早上离开希尔顿饭店后,他回到廉价旅馆睡了十小时。

然后,他长时间沿着港口的安全区漫无目的地散步,看着海鸥在隔离链外面的空中盘旋。

她如果早就在盯他的梢,那她干得可真棒。

他躲避着夜城的危险,在棺材里等待阿米蒂奇的电话。

现在,星期天下午,在这座宁静的庭院,他正和这个拥有体操运动员身材和魔术师般手的女子呆在一起。

请进,先生,麻醉师正在等你。

技师弯弯腰,转身又进了诊所,也没等着看凯斯会不会跟他进去。

冰冷的金属气味。

他的脊椎一阵冰凉。

他迷失了,在黑暗之中感觉是如此渺小,手变得冰冷,身体的影像仿佛消失在电视屏幕般的空中走廊里。

一阵响声。

接着炙热的剧痛延伸到神经的分支,疼痛感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词本身所赋有的意义……别动,别动! 拉兹在那儿,还有琳达?李、韦吉和朗尼?佐恩。

林立的霓虹灯下有上百张脸,水手、骗子和妓女,隔离栏和攒动的脑袋顶上的天空被玷污成了银灰色。

该死的,别动! 天空在静电干扰的嘶嘶声中消逝,变成了无色的矩阵。

他瞥见了回旋镖,他的群星。

别动,凯斯!我得找到你的静脉!她骑在他胸口,一只手拿着蓝色塑料注射器。

你要是不好好躺着,我会撕开你那该死的喉咙!你身体里全是内啡肽制剂!他在黑暗中醒来,发现她伸展身子躺在自己边上。

他的脖子很硬,像树枝做的一样,脊椎中部还在阵阵发痛;脑子里不停的出现幻觉,蒙太奇般的在眼前闪烁:斯普罗尔的塔、参差不齐的富勒①式多边形穹顶、从桥上或天桥阴影里向他走来的模糊不清的人影,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凯斯?已经星期三了,凯斯。

她转过身子,手从他身上伸过去。

乳房抚过他的手臂。

他听到她撕下水瓶上的密封箔,喝了口水。

来。

她把瓶子放在他手里。

我在黑暗中可以看见东西呢,凯斯。

我眼镜里有微型频道影像放大器。

我背疼死了。

那是他们换液体的地方。

你的血也换了。

换血是因为你还换了一个新的胰腺。

肝也给打了补丁,换了一些新的组织,大概还有神经之类的东西,我不太清楚。

你打了好多针。

他们动手术居然不需要切开任何部位。

她又重新睡到他身旁。

现在是凌晨2点43分12秒,凯斯。

我的视觉神经上装有输出芯片。

他坐起来,试着一口一口地抿瓶里的水。

一阵窒息、咳嗽,温热的水喷在他的胸脯和大腿上。

我要操作控制板,他听见自己说。

他摸索着衣服。

我得弄清楚…… 她笑了起来。

有力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对不起,高手,你还得等八天。

如果现在就接入控制板,你的神经系统就崩溃了。

这是医生吩咐的,而且他们认为手术很成功,过一两天还要来检查。

他重又躺下。

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家。

廉价旅馆。

阿米蒂奇呢? 在希尔顿吧,卖珠子项链给本地人或是干别的什么。

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儿,老兄,去阿姆斯特丹、巴黎,然后回到斯普罗尔。

她碰了碰他的肩。

来,转过身去,我的按摩挺不错的。

他俯卧着,两臂前伸,手指尖碰到了房间的墙。

她的腿从他瘦削的背上跨过,跪在钢化泡沫塑料上,冰冷的皮牛仔裤贴着他的皮肤。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脖子。

你怎么没去希尔顿? 她把手移到他的双腿之间,拇指和食指轻柔的包住阴囊,算是回答。

她在那儿动了一会,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脖子,黑暗中,他勃起了。

皮革牛仔裤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

①巴克明斯特·富勒,当代美国建筑设计师,以其设计的圆顶建筑而闻名。

下面硬硬的顶着钢化泡沫塑料,凯斯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的头微颤着,但是脖子挺不住了。

他用肘支起身子,转身仰卧着,把她拉下来,舔她的双乳。

小小的乳头硬了,在他脸颊上划过,留下一缕潮湿。

他摸索着找到牛仔裤拉链,用力拉下来。

没事,她说,我看得见。

牛仔裤褪下的声音。

她在一边双腿扭来扭去直到把裤子踢开。

一条腿搭在他身上,他摸到了她的脸,意外地碰到坚硬的植入镜片。

别,她说,指纹。

她又骑在他身上,抓起他的手搂着她。

他的拇指沿着他分开的下体抚摸着,手指分开按在阴唇上。

她低下身子,这时那些影像又出现了,一张张脸,霓虹灯碎片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拉远。

她滑下来包裹住他,他的背痉挛似的弓起来。

她就这样跨在他身上,下体紧紧包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向他,直到两人都发泄出来。

他的冲动闪耀着蓝光,置身于一个广阔的无尽空间里,仿佛矩阵一般;那一张张脸被撕碎,消失在飓风的漩涡中。

她大腿内侧开始一阵阵收紧,他的下面顿感一片潮湿。

每到工作日,仁清街头就少有行人。

一阵阵声浪从游乐中心和弹子房传出。

凯斯朝茶叶罐酒吧瞥了一眼,看见佐恩正在充满啤酒味的温暖黄昏中看着他的妓女们。

拉兹正在照看吧台。

你看见韦吉了吗,拉兹? 今晚没见着。

拉兹朝莫莉扬了一下眉。

要是看见他,告诉他我搞到钱了。

嚯,好运来了?高手。

还说不清。

嗯,我得见见这家伙,凯斯说,看着她眼镜里自己的影像。

我得取消生意。

阿米蒂奇嘛,不喜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站在迪恩那只变形的钟下面,双手放在臀部。

要是有你在场,这家伙是不会跟我谈的。

我对迪恩他妈的一点不担心,他会照顾自己。

可是如果我就这样不友好地离开千叶,有些跟我打交道的人就会垮掉。

是我的人,你明白吗? 她紧抿着嘴,直摇头。

我新加坡有人,东京的新宿和浅草也有联系人,他们会被击败的,懂吗?他谎称道。

他的手放在她黑色夹克的肩上。

五分钟,就五分钟。

按你的表,行吗? 他雇我来可不是干这事的。

雇你来干什么是一回事;可你要是死板地执行命令,结果让我的一些好朋友丢了命又是另一回事! 胡扯,好朋友个屁!你进去还不是要向你那些干走私的朋友打听我们的情况!她把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踩在落满灰尘的康定斯基式样的咖啡桌上。

啊,凯斯,老兄。

你的同伴看上去的确像是全副武装,她的脑袋里也塞满了大量的硅。

到底发生什么事?迪恩那魔鬼般的咳嗽声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响起。

等等,朱利,无论如何,我会单独进来。

这点你很清楚,老兄。

没有第二条路。

好,她说。

去吧,只有五分钟。

要是超过了,我可是会进去把你的好朋友干掉的!另外你干这事时,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想我为什么帮你的忙啊。

她转身穿过一堆装满了姜的白色箱子走了出去。

开始跟陌生人厮混了?凯斯。

朱利问。

朱利,她已经走了。

你不让我进去吗?请开门,朱利!门闩活动了。

慢点,凯斯,一个声音说。

打开工作系统吧,朱利,桌上的那些东西。

凯斯在转椅上坐下。

一直开着的,迪恩温和他说。

他从那台老式机械打字机后面拿出一把枪,谨慎地瞄准凯斯。

这是一支短管麦格林左轮,锯短了枪管、可以装填大量火药。

扳机护弓的前部已被切掉,枪柄上缠着老式保护胶布。

凯斯觉得这枪在迪恩那修剪过的粉红色手里显得怪怪的。

不过是为了安全,你明白。

不是针对你。

告诉我你干嘛来了。

只想了解一段历史,朱利。

我要去帮别人做事了。

出什么事了?老兄。

迪恩穿着带条纹图案的棉衬衣,领子又白又挺,像瓷器一样。

朱利,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帮我个忙,行吗? 去为谁干,老兄? 住在希尔顿套房里,叫阿米蒂奇的外国人。

迪恩放下枪。

坐着别动,凯斯。

他在一台膝上型终端机上敲了敲。

你好像和我的网络了解得一样多嘛,凯斯。

这位可敬的先生似乎同日本黑帮有个临时约定,霓虹灯菊花会那帮小子知道如何在我这类人中间分辨出谁是他们的盟友。

我只了解这些。

现在,历史,你说到了历史。

他又拿起了枪,但并没有直接对准凯斯。

想知道什么历史?战争,你参加过那场战争,朱利? 战争?想知道什么内容?一直持续了三周呢①。

‘呼啸拳头’行动。

咳,太有名了!这些天他们没教你历史吗?那可是战后巨大的政治难题。

十足的丑闻啊。

当时你们的领导人,凯斯,你们斯普罗尔的领导人,在哪儿?在麦克林吗?他们统统躲在掩体里...大丑闻。

仅仅为了测试一项新技术,就让一帮爱国的年轻人白白去送死。

人们后来才了解到,他们事先就了解俄国的防御工事,知道电磁脉冲武器的存在。

只是为了去看看,却无视这些年轻人的生命。

迪恩耸耸肩,全当了俄国人的活靶子。

这些年轻人有没有逃出去的? 上帝啊,迪恩说,那真是个血腥的年代…没错,我确信有几个逃了出来,有一小队人。

他们搞到一架俄国武装直升机,飞回了芬兰。

当然,没有入境代码。

在这过程中,他们受到了芬兰防御部队的猛烈攻击。

是特种部队。

迪恩嗅了一下鼻子,血腥地狱啊! 凯斯点点头。

姜味太浓了。

战争时期我在里斯本,你知道,迪恩放下枪说,很美的地方,里斯本。

在服役吗,朱利? 不,不过我的确目睹了战斗。

迪恩粉红的脸上挂着微笑。

战争对生意人的市场是多么有利啊! 谢谢,朱利!我欠你个情。

没事,凯斯。

再见!待会,他就会告诉自己,在三见的那个晚上,打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当他跟着莫莉穿过一条地上铺满了废票根和塑料杯的过道时,他已经感觉到了。

琳达的死,在等着他……① 从上下文推测,当时可能在美国与欧洲之间爆发了一场为期三个星期的战争。

见过迪恩后,他们去了南番,用阿米蒂奇给的一卷新日元还清了欠韦吉的债。

韦吉对此非常满意。

可他的手下却显得并不那么开心。

莫莉站在凯斯的身旁咧嘴笑着,带着一种充满野性的极度的兴奋,显然希望他们中的一个动手。

然后他又带着她回到茶叶罐酒吧喝了点东西。

当凯斯从衣袋里拿出一粒八边形药片时,莫莉说:浪费时间,牛仔。

怎么?你想要一片?他把药递给她。

你新换的胰腺,凯斯,还有你肝脏里那些栓,阿米蒂奇把它们设计成了没法吸收毒品的器官。

她用一片紫红色指甲敲着那八边形药片,从生物化学上讲,你服用安非他明或是可卡因不再会有美妙的感觉了。

妈的!他说。

他看了看八边形药片,然后又看了看她。

服吧,服一打,什么感觉也不会有的。

他真服了,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三杯啤酒之后,她向拉兹问起了格斗的事。

在三见竞技场。

拉兹说。

我要去看看。

凯斯说,我听说他们在那儿对杀。

一个小时后,她向一个穿着黑色T恤衫和宽松橄榄球短裤的骨瘦如柴的泰国人买了票。

三见竞技场位于港口边的仓库后面,夸张的半球形状,用细钢丝网加固的灰色纤维绷紧而成。

它两头带门的过道是一个粗糙的气密舱,用来保持支撑圆顶的压差。

胶合板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都装有环形荧光灯,但是多数已经坏了。

里面的空气又潮湿又闷热,充满了汗味和混凝土味。

他对竞技场、人群、紧张的寂静、耸立在圆顶下的光柱玩偶毫无思想准备。

水泥台阶一级一级地通到中央舞台——一个升起的环形舞台,四周是闪闪发光密集交错的放映设备。

没有灯光,只有全息图在舞台四周移动和闪烁,展现出下面两个人的动作。

一层层香烟烟雾从一级级台阶上升起,飘浮在空中,遇到鼓凤机吹出的支撑圆顶的气流才消散。

没有别的声响,只有鼓风机低沉的呜呜声和经扩音器放大了的斗士的呼吸声。

那两人兜圈子时,反射出的色彩从莫莉的镜片上流过。

全息影像放大了十倍,但他们手上的刀放大十倍后也不到一米长。

凯斯记得,持刀斗士刀的握法和击剑手的握法一样,手指弯曲,拇指对准刀身。

两把刀舞动得似乎很协调,不紧不慢地划着弧形和直线,刺了一刀又一刀,两人正等着开场。

莫莉仰起的脸庞光滑而平静,她在等待。

我去弄点吃的,凯斯说。

她点点头,又出神地看着那两个人不停地舞动。

他不喜欢这地方。

他转身走进阴影里。

太黑、太安静了。

他发现人群里大多数是日本人,不是夜城里的人,而是来自生态建筑中的技术人员,他猜想这意味着这个竞技场是公司娱乐委员会批准的。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子里闪过:一生都为一个财阀工作那会是什么样子。

公司的住房,公司的颂歌,还有公司的葬礼。

他差不多围着半球整整转了一圈才找到小吃摊。

他买了烤鸡肉串和两大蜡纸杯啤酒,抬头望了一眼全息图,看见一个人的胸前有血斑。

浓稠的棕色调味汁沿着肉串淌下来,流过他的指节。

再有七天,他就可以接入了。

即使现在闭上眼,他也能看见矩阵。

当全息图随着斗士而晃动时,阴影扭曲了。

这时他感到一阵揪心的恐惧。

一股冷汗水流过肋骨。

不,手术还没奏效。

他还在老地方,只是一团行尸走肉。

呆在那里两眼盯着挥动的刀子的莫莉不见了,拿着票、新护照和钱等在希尔顿饭店的阿米蒂奇也不见了。

这些全是一场梦,只是可悲的幻想……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一束红光的照射下,血从颈静脉喷涌而出。

人群发出一阵尖叫,都站起身来尖叫——一个人倒下了,全息图变暗了,忽隐忽现……他差点儿吐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看见琳达·李从身边走过,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仍穿着那件法国工作服。

不见了,消失在阴影中。

纯粹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扔掉啤酒和鸡肉串向她追去。

他可能叫了她的名字,但是这点他不敢肯定。

一条头发粗细的红色光线的残像。

他薄薄的鞋底下是干燥的水泥地面。

她的白色运动鞋在闪烁,现在快接近弧形墙了。

那束激光又射到他眼前,他奔跑时,光在他的眼前摆动。

有人把他绊倒了。

水泥地擦破了他的手掌。

他又滚又踢,什么也没有碰到。

一个瘦瘦的男孩正躬着身子看他,他那刺状的粗短金发在身后的七彩光环映照下发着光。

舞台的上空,一个身影高举着刀子转过身来,对着欢呼的人群。

那男孩笑了,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

当第三束红光在黑暗中闪过他们时,映出了一把剃刀,凯斯看见剃刀像探矿者的占卜杖朝他的喉咙落下来。

那张脸在轻微爆炸引起的嗡嗡响的烟雾中隐去了。

是莫莉那支每秒发射二十发子弹的镖弹枪。

那男孩猛烈地咳了一声,倒在凯斯的两腿间。

他正在阴影中朝小吃摊走去。

他低头看着,以为会看到露出胸口的红宝石别针。

但是胸口什么也没有。

他发现了她。

她被扔在一根水泥柱下,两眼紧闭。

有一股熟肉的味道。

人群反复地叫着胜利者的名字。

一个啤酒摊贩正用一块深色的破布擦着桶塞。

不知什么原因,一只白色软底鞋脱落了,躺在她的头边。

顺着墙走,弧形水泥墙,两手插在衣袋里,不停的走,经过一群人。

没人注意刚才的事,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舞台上胜利者的图像。

一张缝过的欧洲人的脸在火光中闪了一下,嘴上叼着一个短短的金属烟斗。

浓烈的大麻味。

凯斯继续走着,感觉麻木。

凯斯。

那对镜片从浓重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你没事吧?她身后的阴暗处传来一阵呻吟。

他使劲摇了摇头。

格斗结束了,凯斯,该回家了。

他想绕过她,回到黑暗中,那儿什么东西正在死去。

她伸出一只手当胸阻止他。

你的好朋友为你杀了你的女人。

你在这个城里并没有为朋友们做什么好事,对吧?我们收集你的资料时也收集了那个老混蛋的。

为了一点新日元,他可以宰了任何人。

那边的人说她正要卖掉你的RAM时,他们发现了她。

对他们来说,把她杀了拿走RAM更便宜些,还节约一点钱……我让那个拿激光器的人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们在这儿真是巧合,不过我得把事情弄清楚。

她的嘴绷得很紧,成了一条细线。

凯斯感到脑子像是被塞满了一般。

谁,他说,谁派他们来的? 她递给他一只血迹斑斑的口袋,里面装着加工过的姜。

他看见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背后的阴影中,有人轻哼了一声,死了。

在诊所做完术后检查,莫莉把他带到港口。

阿米蒂奇正在等着。

他包租了一艘气垫船。

凯斯视线里最后消失的景色,是千叶那些生态建筑的深色屋角。

不久,薄雾就笼罩了污水和漂浮在上面的垃圾。

第二部购物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