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30 09:00:02

凯斯坐在阁楼房间里,头上系着皮肤带,看着尘埃在从头顶天窗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中飞舞。

显示器屏幕的一角正在倒计数。

他知道牛仔们一般不会进入模拟刺激状态,因为基本上这只是个小游戏,他所使用的皮肤带和模拟刺激控制板上吊着的那条小塑料带实际上是一样的东西,赛博空间矩阵实际上就是人类知觉简化到极致的结果,至少在表现方式上是如此。

不过他认为模拟刺激只是肉体输入的冗余增强。

当然,一些没用的东西也是被剪辑过的,所以如果塔利·伊萨姆在某个环节得了头痛,你是感觉不到的。

屏幕蜂鸣着两秒一下的警告。

新触发开关用一根薄薄的光纤带接在仙台上。

一下、两下——赛博空间从四个方位基点平铺展开。

非常平稳,他想,但是还不够。

还得改进…… 接着他按下新开关。

伴随着轻微的震动,他进入了另一个肉体里面。

一阵声音和颜色起伏,矩阵消失了……她正穿行在一条拥挤的街上,走过销售打折软件的货摊,价钱写在塑料板上,无数的喇叭传出嘈杂的音乐声。

空气中漂浮着尿、自由聚合单体①、香水,以及炸磷虾小馅饼的气味。

开始几秒钟,他在惊慌中试图控制住她的身体,但随后就他放弃了,索性成了她眼睛后面的乘客。

她的眼镜好像压根就不能减弱太阳光。

他不知道嵌入的放大器是否有自动补偿功能。

蓝色字母数字在她的左边机场底部跳动着时间。

纯属卖弄,他想。

她的身势语言很令人迷惆,动作也让人感到陌生。

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撞到人,可是人们却退到一边,给她让路。

感觉如何,凯斯?听到这话,他感到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把一只手伸进外衣里,指尖轻捻着温暖的丝绸下的乳头。

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

她笑了。

因为联系只是单向的,他没有办法回应。

已经走过两个街区,现在她正走到记忆大街的外围。

凯斯一直想把她的眼睛移向那些能让他认出路来的路标。

他开始感到这种被动的处境太令人难受了。

①单体,高分子化学名词,是可与同种或他种分子通过共价键连接生成聚合物的小分子,通过不同方式形成聚合物。

例如乙烯可以生成聚乙烯。

他一按开关,瞬时转入了赛博空间;他挤到纽约公共图书馆的一堵入门级寒冰电子墙下,下意识的数着潜藏的窗口;然后又按键切回她的意识,进人她肌肉的优美曲线,感觉是如此的清晰、锐利。

他发现自己在琢磨眼下这个他们共享感知的意识。

他了解她什么呢?他知道她是另一种类型的行家;她说过自己和他一样,她的本事就是挣钱的工具。

他还知道早些时候她醒来后,紧紧贴着他的姿势以及他进入她时一起发出的呻吟,知道她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还有……她的目的地是记忆大街上的一家名声不佳的软件租用综合商场。

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

中央大厅里有一排排货摊。

顾客都很年轻,几乎没有二十岁以上的。

他们的左耳后面好像都植有碳极插孔,但是她根本没注意他们。

货摊前的柜台上陈列着数百种微型软件薄片和带角彩色硅芯片,这些芯片都镶嵌在白色方形纸板上,用椭圆的透明圆罩罩着。

莫莉走到靠南墙的第七个货摊。

柜台后面一个剃着光头的男孩茫然地盯着前方,十几个微软件尖片插在他耳后的插孔里。

拉里,你在这呐。

嘿,伙计?她站到他面前。

男孩的回过神来。

他坐直身子,用肮脏的拇指指甲从插孔里抽出一块鲜红色的芯片。

嗨,拉里。

莫莉。

他点点头。

‘我这儿有些事让你的朋友们做,拉里。

拉里从红色运动衫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塑料盒,啪嚓一声打开,把那块微软件尖片插在其他十几块尖片的旁边。

他的手悬在空中停了片刻,选了块稍稍长一点的光滑的黑色芯片熟练地插进脑袋里,眯缝着眼睛。

莫莉带着个乘客,他说,拉里可不喜欢这样。

嘿,她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敏感,真是佩服。

得花很多钱才会这么敏感吧? 我明白,女士,眼神又变得茫然了。

你是想买软件吧? 我想要‘美洲豹’。

你带了个乘客,莫莉。

这个告诉我的。

他敲着那黑色芯片,有人在用你的眼睛看着。

是我的搭档。

叫你的搭档走开。

给我找 ‘现代美洲豹’,拉里。

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士? 凯斯,你走开吧,她说。

他按下开关,立刻回到了矩阵。

软件复合体的虚幻影像在赛博空间吱吱的响声中停留了几秒钟。

‘现代美洲豹’他对保坂电脑说,取下头上的皮肤带。

给我五分钟的梗概。

就绪,电脑说。

这名字是对他是陌生的。

新东西,是他到千叶后出现的新玩意。

各种盛行一时的狂热以光速在斯普罗尔的年轻人中吹过,整个亚文化群可以在一夜之间兴起,繁荣十几个星期,接着就销声匿迹。

开始,他说。

保坂已进入它的图书馆、期刊和通讯社的阵列中进行查询。

梗概开始只是一片静止不动的色块,凯斯起初以为是什么拼贴物,一张男孩子的脸从另一幅图片上剪下来,贴在一幅乱涂过的墙的照片上。

深色眼睛,那些内眦赘皮显然是手术留下的,苍白狭长的两颊上布满了发炎的粉刺。

保坂电脑释放了凝固的画面,男孩动了起来,带着一股阴险的优雅像个哑剧演员般表演着一个丛林捕猎者的角色。

他的身体几乎看不见,一幅接近乱涂的抽象图案平稳地从他的连衣裤上滑过。

那衣服是模拟聚碳物。

画面切换过弗吉尼亚·雷巴利博士,社会学,纽约大学,她的名字,全体教员,学校。

粉红色的字母和数字闪过屏幕。

考虑到观众对这些随意的超现实暴力行为的偏爱,有人说,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你们一直坚持这种现象不是恐怖主义的一种形式。

雷巴利博士笑了。

恐怖主义者总有一天会停止操纵媒体格式塔①。

到这一步暴力会逐渐上升,但是超出了这一点,恐怖主义者也就具备了媒体格式塔自身的征状。

我们所了解的恐怖主义是与媒体相关的。

‘现代美洲豹’党不同于别的恐怖主义者,这主要在于他们自我意识的程度,以及他们对新闻媒介把恐怖主义行从社会政治的初衷分离出来的延伸认识…… 跳过。

凯斯说。

① 心理学名词,主要指完形,即具有不同部分分离特性的有机整体。

将这种整体特性运用到心理学研究中,产生了格式塔心理学,理论核心是整体决定部分的性质,部分依从于整体。

在看过保坂的梗概两天之后,凯斯见到了第一个美洲豹党员。

他断定美洲豹只是他十几岁时的大科学家的翻版。

斯普罗尔活跃着某种幽灵般少年时代的DNA——一种承载了形形色色短命的亚文化群的编码训诫,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制出一批。

现代美洲豹只是科学家的愚蠢的变异体。

如果当时有现在的技术,大科学家也会有塞满微型软件的插孔。

最重要的是风格,而风格却是雷同的。

美洲豹只是些贪财、恶作剧的家伙,技术的盲目崇拜者罢了。

拿着芬恩的一盒磁盘出现在阁楼门口的,是一个声音轻柔的叫安吉洛的男孩。

他的脸是一块胶原蛋白和鲨鱼软骨聚糖的移植物,光滑得可怕。

这是凯斯见过的最糟糕的选择性手术。

安吉洛笑了,露出一口猛兽般锋利的尖牙,凯斯松了口气。

牙床种植,他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

在这些讨厌鬼面前,你千万别有落伍的感觉喔,莫莉说。

凯斯点点头,他已沉迷于传感/网络寒冰技术的模式之中。

这是这样。

这就是他,真正的他,他的本性。

他忘了吃饭。

莫莉拿来的一纸盒米饭和一塑料盘子的寿司还摆在长桌上。

有时他会因为不得不离开控制板去他们在阁楼一角搭起的化学厕所感到生气。

寒冰模式在屏幕上不断的构成、再构成,他探寻突破口,绕过明显的陷阱,画出穿过传感/网络寒冰壁垒的线路。

非常不错的冰,棒极了。

黎明时分,他搂着莫莉的肩,躺在床上看着金属网格天窗外面的红霞,那些模式仍然在那儿燃烧。

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彩虹般的像素迷阵。

起来后他会径直走向控制板,衣服也顾不得穿,直接接入矩阵。

他在工作。

他在破译。

他已记不清日子了。

有时,特别是当莫莉和雇用的美洲豹骨干出去侦察的时候,他睡着了,千叶的那些影像会涌现出来。

面孔和仁清的霓虹灯。

一次,他从一个关于琳达·李的困惑的梦中醒来,竟然回忆不起她是谁,跟自己有何关系。

当然后来想起来了,他又接入了矩阵,一直工作了九个小时。

破译传感/网络的寒冰一共花了九天时间。

我说的是一周,阿米蒂奇说。

当凯斯把行动计划拿给他看时,他无法掩饰满意的心情。

你花的时间可真不少。

胡说八道!凯斯看着屏幕笑道,这已经很不错了,阿米蒂奇。

是的,阿米蒂奇承认着,可别让它冲昏了头。

跟你最终要做的事相比,这只是游乐中心的一个小玩意而已。

我爱你,母猫,现代美洲豹的联系人低语着暗号。

凯斯耳里传来的声音已排除了静电干扰。

亚特兰大,小鸡。

运行正常。

正常,清楚了吗?莫莉的声音更清楚些。

按指令行事。

美洲豹党员们正在新泽西使用一种铁丝网碟型天线,把联系人的加密信号经由在曼哈顿上空的对地同步轨道运行的上帝之子卫星反馈回来。

这帮家伙把整个行动当作了私下开的一个精心策划的玩笑,对于通信卫星似乎也是故意挑选了这么一个名字。

莫莉的信号是从一根一米长的伞形碟型天线发出的,天线用环氧树脂粘在与传感/网络大楼几乎同样高的黑色玻璃银行塔顶。

亚特兰大。

这个识别码很简单。

亚特兰大-波士顿-芝加哥-丹佛,每个城市的识别码用五分钟。

如果有人成功地窃取了莫莉的信号,破译出来,合成她的声音,这个识别码就会提醒美洲豹注意。

如果她在大楼里呆的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她出来的希望就渺茫了。

凯斯一口喝下剩余的咖啡,戴上皮肤带,抓了抓黑色T恤下的胸口。

他不太清楚现代美洲豹用什么来牵制传感/网络的保安人员。

他的任务是确保他编的入侵程序在莫莉需要时能够与传感/网络系统连接。

他看着屏幕一角上显示着的倒计数。

二。

一。

他接入矩阵,启动了程序。

主线,联系人轻声说,这是凯斯穿过传感/网络寒冰闪光层时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进展不错。

再看看莫莉。

他点击模拟刺激控制板,转入她的意识。

加密器使视觉输入有点模糊。

她站在大楼宽敞的白色大厅里一堵有金色光斑的镜子墙前面,嚼着口香糖,显然被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吸引住了。

除了那幅遮盖植入镜片的太阳镜没办法以外,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想看一眼塔利·伊萨姆的游客。

她穿着粉红色塑料雨衣、白色网眼上装和去年东京流行的白色宽松裤。

她心不在焉的咧嘴笑着,拍了拍枪。

凯斯真想大笑。

他能够感到她胸腔上贴着微孔胶布,以及胶布下面薄薄的小装置:无线电发射器、模拟刺激装置和加密器。

喉部话筒粘在脖子上,看上去很像止痛皮肤贴。

插在粉红色雨衣口袋里的手不停地做着伸屈放松动作。

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这种奇特的感觉是她指尖的那些刀片伸出-缩回引起的。

他返回矩阵。

他的程序已经到了第五道门。

他看着自己的破冰船在面前闪亮、移动,几乎没意识到手正在控制板上移动、作着一些微小调整。

半透明的彩色平面像一副正被洗着的牌。

他想,抽一张牌,任何一张。

门隐去了。

他笑起来。

传感/网络寒冰以为他只是公司内部的一个洛杉矾软件复合体的常规转换,接纳了他。

他进去了。

身后,病毒的子程序散裂开来,与门的代码纤维连成一体,准备着等真正的洛杉矾数据到达时把它引开。

他又转入莫莉的意识。

莫莉正慢慢走过大厅尽头巨大的圆形接待处。

她视觉神经上闪现的读数是12:01:20。

午夜,与莫莉眼后的芯片协调好后,新泽西的连接人发出了命令。

主线。

分散在斯普罗尔两百英里范围内的九个美洲豹党员,同时在付费电话上拨打紧急号码。

每个人说了一段准备好的简语,然后挂上电话,取下手术手套,消失在夜色中。

九个不同的警察局和公共安全局同时收到了一份报告:有一支激进基督教基要主义者的无名小队宣称,他们把叫做蓝九的影响心理状态的非法临床药剂注入了传感/网络金字塔大楼的通风系统。

在加利福尼亚,蓝九又被称作凶残天使,已被证明能够导致百分之八十五的实验对象产生严重的妄想狂和有杀人倾向的精神错乱。

当凯斯的程序闯进控制传感/网络研究图书馆的子系统门时,他按下了模拟刺激开关。

他发现自己走进了电梯。

请问,你是员工吗?警卫扬起眉头。

莫莉拍拍枪,说:不是。

她右手的前两段指关节已刺进了那人的腹腔。

当对方弯下身子伸手去抓皮带上的传呼机时,她朝他头侧猛地一击,他倒在了电梯厢壁上。

口香糖现在嚼得更快了。

在明亮的面板上,她按下关门键和停止键,从雨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盒子,把一块铅片插进控制板电路的安全锁孔。

现代美洲豹确保了有四分钟时间,让第一步行动成功。

接下来他们注入了第二个精心准备的错误情报剂。

这次他们直接把它射入了传感/网络大楼的内部视频系统。

12:04:03,大楼里的每个屏幕都闪动了十八秒钟,其闪动频率使传感网络的雇员身体中最敏感的部位受到了攻击。

然后一个有点像人脸的东西出现在屏幕上,那相貌就像某种下流的墨卡托投影①在不对称的膨胀的骨头上展开。

蓝色嘴唇随着长长的扭曲的下巴移动而湿乎乎地张开。

有样东西,也许是只手,一团多节树根状的红色东西伸向摄像机,变模糊了,消失了。

快得无法辨清的混杂图像:大楼供水系统、摆弄实验室玻璃瓶的戴着手套的手、坠入黑暗的物体、一片溅起的浅色光斑……音频轨道——音调调到稍低于标准重放速度时的两倍——这是一个月前新闻媒介报道的关于叫HsG的物质的潜在军事应用的组成部分,一种调节人体骨骼生长因子的生物化学物质。

过量的HsG会使骨细胞活动过载,加速生长,达到原来的十倍。

12:O5:00,传感/网络联合体中心的玻璃幕墙大楼里有三千多名员工。

午夜过后五分钟,美洲豹的信息在白色屏幕的闪亮中消失了,传感/网络金字塔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

六架NYPD战术气垫飞机对蓝九有可能破坏大楼通风系统的行动作出反应,正向传感网络金字塔大楼聚集。

所有的防暴灯都打开。

一架BAMA快速反应直升飞机正从莱克机场起飞。

凯斯启动了第二个程序。

一种精心设计工程病毒袭击了监视着地下室主保管室指令的代码纤维,地下室里存放着传感/网络的研究资料。

波士顿,莫莉的声音从接线中传来,我下去了。

凯斯转入莫莉的意识,看见了电梯的厢壁。

她正在拉开白色裤子上的拉链。

那儿用微孔胶布贴着一个跟她苍白的踝关节颜色一样的包裹。

她跪下撕掉胶布。

摊开美洲豹套服时,一条条紫光闪过类似晶体的聚碳物。

她脱掉粉红色雨衣,扔在白裤子旁边,把套服套在白色网眼上衣外。

12:06:26。

凯斯的病毒已经把图书馆的寒冰主壁垒钻出了一个窗口。

他撞进去,看见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蓝色空间里,彩色代码球贴在一个淡蓝色霓虹灯网格上。

在矩阵的虚拟空间中,一个特定数据概念的内部拥有无限的主观维度;一个小孩的玩具计算器,通过凯斯的仙台就可以展示用几个基本指令挂起的无垠的虚无鸿沟。

凯斯开始键入芬恩从一个有严重毒瘾的中层员工那儿买来的代码序列。

他开始滑过那些球体,就像在无形的轨道上滑行。

在这儿了。

就是这个。

① 又称正轴等角圆柱投影。

圆柱投影的一种,由荷兰地图学家墨卡托(G. Mercator)于1569年创拟。

为地图投影方法中影响最大的。

他撞进了球体,头顶上穹窿状的淡蓝色霓虹灯灯光稀疏、平坦,仿佛毛玻璃一般。

他启动了一个子程序,改变了主保管室指令。

现在出去。

平稳地向后转,病毒重新把窗口的纤维织上。

完成。

在传感/网络大厅里,两个现代美洲豹警觉地坐在一个低矮的长方形花架后边,用一台摄像机拍摄骚乱的场面。

他们都穿着能变色的套服。

战术飞机正在喷撒泡沫路障,一个人对着喉咙上的话筒说,快速反应部队的直升飞机正在降落。

凯斯按下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

骨折的剧痛瞬间传来。

莫莉靠在长长过道的灰墙上,呼吸急促。

凯斯立刻又回到矩阵,左边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小鸡?他问联系人。

不知道,切入者。

母猫没说话,等一等。

凯斯的程序正在循环。

一根头发粗细的深红色霓虹线从那扇复原的窗口中央伸向他正在移动的破冰船的外部轮廓。

不能再等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转入了莫莉的意识。

莫莉走了一步,努力把身子靠在墙上。

凯斯在阁楼上呻吟。

走了第二步,她跨过了一条伸展开的手臂。

那制服袖子上沾满鲜血。

看到了一根折断的玻纤电击棍。

她的视线好像狭窄得成了一条隧道。

第三步,凯斯尖叫起来,又回到了矩阵。

小鸡?波士顿,亲爱的……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她咳了一声。

跟这儿的人起了冲突。

他们中的一个打断了我的骨头。

你现在需要什么,母猫?联系人的声音模糊,几乎被静电淹没了。

凯斯强迫自己再次切回。

她正靠在墙上,全身重量都压在右腿上。

她摸遍了套装的大口袋,拿出一板印有彩虹的塑料皮肤圆盘,选出三个,用拇指使劲按在左腕的静脉上。

六千微克①的内啡肽代用品掩住疼痛,像把铁锤落下来似的砸了个粉碎。

她的背猛然弯下。

一阵阵粉红色热浪舔舐着她的大腿。

她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好了,小鸡。

现在好了。

不过我出来后需要医疗队。

转告我的人。

切入者!我还有两分钟就到达目标。

你能等吗? 告诉她我在里面等着,凯斯对联系人说。

① 1微克等于一百万分之一克莫莉一瘸一拐地沿着过道往前走。

她回头望了一眼,凯斯看到三个传感/网络保安的倒在地上。

其中一个好像眼睛都没了。

战术部队队和快速反应部队已经封锁了底层,母猫。

全是泡沫路障。

大厅乱成一团。

这下面乱极了,她说,摇晃晃着走过两扇灰色金属门。

快到了,切入者。

凯斯转入矩阵,从额头上取下皮肤带,全身湿透了。

他用毛巾擦干额头,从保坂旁边拿起自行车水壶,赶紧吸了口水,又检查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图书馆示意图。

一个跳动的红色光标滑过了一道门的轮廓,离那个表示迪克斯.弗拉特莱意念的绿点只有毫米之距。

他在想,那样行走对她的腿会有什么害处。

她有足够的内啡肽代用品,可以用流血的双腿走路。

他系紧把他固定在椅子上的尼龙带子,更换了皮肤带。

例行步骤:皮肤带,接入矩阵,接着切进意识。

传感/网络研究图书馆是一个封闭的储存区,这里储存的材料只有被移动之后才能够与接口相连。

莫莉在一排排相同的灰色储存柜中间一瘸一拐地走着。

告诉她再往前走五个柜子,是她左边数过去的第十个,小鸡!凯斯说。

向前再走过五个柜子,左边第十个,母猫。

联系人说。

她向左边走。

一个脸色苍白的图书馆管理员蜡缩在两个储存柜之间,满脸是泪,两眼无神。

莫莉没注意她。

凯斯不知道美洲豹到底干了什么引起这般惊恐。

他知道这跟虚假的恐吓有关,但是莫莉向他解释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对付寒冰程序,根本没注意听。

就是这个,凯斯说,不过她已经在装着概念的柜子前停下了。

柜子的线条使凯斯想起了朱利·迪恩在千叶的代用门厅里的新阿兹特克书柜。

动手吧,切入者! 莫莉说。

凯斯转回赛博空间,顺着穿透图书馆寒冰壁垒的那根红线送出命令。

五个独立的警报系统被确认为正常运行。

三把精制的锁己被卸除,但是仍被确认为锁着。

图书馆中央库房的固定储存器被作了微小的修改:根据总统行政命令,意念一个月前已被取走。

但如果检查取走意念的授权书,图书馆管理员会发现记录已被抹掉。

门轻轻地转开了。

0467839,凯斯说,接着莫莉从架子上抽出一个黑色储存器。

它像大型突击步枪的弹仓,表面贴着警告贴纸和保密等级。

莫莉关上了储存柜的门;凯斯回到矩阵。

他把伸进图书馆寒冰壁垒的线收回,它迅速回到他的程序,自动启动了全面系统逆转。

他退出时,传感/网络的门一道道在他身后关上,他穿过那道门时,上面驻留的子程序纷纷缩回破冰船核心。

退出了,小鸡,他说着猛地倒在靠椅里。

经历了这番全神贯注的真正行动之后,他学会了既保持接入状态,还能意识到身体的存在。

要过几天,传感/网络才会发现意念被盗。

关键在于洛杉矾转换的偏差,它正好跟美洲豹的恐吓操作配合。

他拿不准莫莉在过道上碰到的那三个保安人员能否活下来讲述这件事。

他转入莫莉的意识。

莫莉贴着黑盒子的控制板边上,电梯还在原处。

警卫仍蜷曲在地板上。

凯斯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贴。

那是莫莉使他昏迷的东西。

她跨过他的身体,取下黑盒子,按了大厅键。

电梯门吱吱打开,一个妇女被人群猛撞回来,跌进电梯,头撞在了电梯厢后壁上。

莫莉没管她,弯下腰取下了警卫脖子上的皮肤贴,然后把白裤子和粉红色雨衣踢出电梯门,随后又将深色太阳镜扔了出去,拉下套装的头罩挡住前额。

她走动时,装在大口袋里的意念抵进了她的胸骨。

她迈出电梯。

恐慌的场面,凯斯以前虽也见过,但在一个四面封闭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

传感/网络的员工们从各个电梯涌出,冲向通向主街的门,却撞上了战术部队的泡沫路障和BAMA快速反应部队沙包掩体后的枪口上。

这两队人马以为他们正在制服一伙潜在的杀手,正以少有的效率相互配合行动。

门早已砸得稀烂,尸体在路障上堆了三层。

防暴枪沉闷的砰砰声与大厅大理石地板上冲来冲去的人群喊叫声混在一起。

凯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很明显,莫莉也不曾听过。

天啊!她说着,犹豫了。

恸哭的声音,上升为一种沸腾的嚎啕声,充满了原始而彻底的恐惧。

大厅的地板上到处是倒下的尸体、衣物、血和一卷卷踩烂了的长长的黄色打印纸。

快,小姐!我们冲出去!两个美洲豹疯狂地瞪着眼睛,聚碳物的颜色在眼中旋转。

他们衣服的颜色无法随着背景的变化而变化。

你受伤了?快!汤米扶你走。

汤米递给说话人一样东西——用聚碳物包着的摄像机。

芝加哥,她说,我要上路了。

说完倒了下去。

不是倒在满是血和呕吐物的大理石地板上,而是掉进了一个温热的血井里,陷入宁静与黑暗之中。

现代美洲豹党的头目,说他自己叫卢帕斯·扬得波尔,穿着一件带有录制功能的聚碳服,它可随意再现背景。

他坐在凯斯的工作台边上,像尊艺术雕刻兽,用半睁半闭的眼睛盯着凯斯和阿米蒂奇。

他笑了。

粉红色头发。

一丛七彩微型软件林立在他的左耳后;尖耳朵,上面的粉红毛发更加浓密。

瞳孔像猫一样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放缩。

凯斯看着他外套上的各种颜色和质地。

你令场面失控了!阿米蒂奇说。

他像一座雕像立在顶楼房间的中央,穿着一件有深色光泽的摺皱、看上去很昂贵的军用雨衣。

混乱,无名先生。

卢帕斯·扬得波尔说,那是我们的模式和风格,是我们的主要手段。

你的女人知道。

我们和她打交道,不是和你,无名先生。

他的衣服呈现出怪异的带尖角的米色和淡鳄梨色图案。

她需要医疗队。

她正在治疗。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一切都很好。

他又笑了。

给他钱,凯斯说。

阿米蒂奇怒视着他。

货还没到手! 在你女人手里。

扬得波尔说。

给他钱。

阿米蒂奇挺胸走到桌边,从军用雨衣口袋里拿出三匝厚厚的新日元。

你想数数吗?他问扬得波尔。

不。

美洲豹·美洲豹说,你会付够数的。

你是无名先生。

你付钱保持这个称呼。

你不会想当‘姓甚名谁’先生。

我希望这不是威胁,阿米蒂奇说。

是交易。

扬得波尔说,一边把钱塞进衣服前面唯一的口袋里。

电话响了。

凯斯抓起电话。

莫莉,他告诉阿米蒂奇,把电话递给了他。

凯斯离开阁楼时,斯普罗尔的天边已出现了黎明前的灰色。

他感到四肢发冷,脱离了身体似的。

他无法入睡。

阁楼令他厌烦透顶。

卢帕斯走了,阿米蒂奇也走了,莫莉在某处做手术。

火车嘶嘶的驶过,脚下传来一阵震动。

警笛在远处尖叫。

他随意到处乱走,衣领翻起,缩在新皮革外套里,他一支接一支地抽颐和园,刚把烟头扔进排水沟里,立刻又点上一支。

他一边走,一边想象着阿米蒂奇说的毒囊在他的血流中溶解,微小的细胞膜越变越薄。

这似乎不是真的。

他从莫莉眼里看到的传感/网络大厅里的恐慌和痛苦也不像是真的。

他发觉自己在试图回忆他在千叶杀死的三个人的脸。

那两个男人的脸已记不清了,那女人的脸使他想起了琳达.李。

一辆破旧的有着镜面窗户的三轮货车从他身边驶过,空塑料圆筒货箱在车厢板上发出眶啷眶啷的声响。

凯斯。

他朝旁边一让,本能地靠在墙上。

给你的口信,凯斯。

卢帕斯·扬得波尔的衣服在三原色中旋转。

对不起。

没吓着你吧。

凯斯挺直身子,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他比美洲豹高出一个头。

你应该小心点,扬得波尔。

‘温特穆特’。

口信。

他说。

你给我的?凯斯向前走了一步。

不是,扬得波尔说。

给你带的。

谁给的?温特穆特,扬得波尔重复道,点着头,不停地摆着他粉红色的头发。

他衣服的颜色变深了,成了旧水泥墙上的碳的阴影。

他做了个奇怪的小动作,细细的黑色手臂转了一下,然后就不见了。

不,还在原地。

头罩遮住了粉红色头发,衣服颜色跟人行道上杂乱污浊的灰色阴影一模一样。

眼睛里闪过交通灯的红光。

接着真的消失了。

凯斯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闭上双眼,用麻木的手指按摩着。

仁清要单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