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开始的时候,史蒂夫正在空荡荡的咖啡厅里打电话。
他一次又一次把硬币丢进槽里,仔细拨一遍杰斯敏的电话号码,可每一次都是一个机械的声音回答说:线路忙,请您先挂断电话,稍候片刻再拨打。
他接住掉下来的硬币,马上又把它投了进去。
他知道基地的头头们正商定反击计划,但在得到华盛顿的命令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他满脑子都是杰斯敏和迪伦的安全。
线路忙,请您先挂断电话,稍——该死!史蒂夫挂上话机,这时正巧吉米转过拐角朝他走来。
走吧,老伙计,他叫道。
命令刚刚下来了。
吉米已经穿好了飞行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但当他注意到史蒂夫的神色时,马上安静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史蒂夫并没掩饰自己的情绪,给父母和杰斯敏的电话都打不通。
她几小时以前就该到这儿的。
吉米仔细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匹赛马一样。
嘿,我说兄弟,他把一只手搭到史蒂夫肩上。
你没听说吗?这些该死的外星人毁了整个洛杉矶城。
炸毁了。
华盛顿、旧金山、纽约,都一样。
他们的火器很厉害,老兄。
听到这个消息,史蒂夫用手捂住了脑袋。
不,他呻吟着说,别跟我说,听见了吗?噢,我真混,吉米,我真混。
那会儿我为什么不把她放进汽车带她一起回来呢?史蒂夫朝边上的自动售货机猛踢了两脚,然后使劲用手拍打自己的前额。
我他妈的那会儿在想什么?吉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靠到墙上,让他暂时忘掉愤怒。
听着,她也许还会露面的。
如果她在往这儿来的路上,那她也许逃过了那一难。
但不管怎样,别跟我这样,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他松开了他朋友的制服,退后几步。
史蒂夫直楞楞地盯着他看,可显然思绪却不在这儿。
吉米不知再说什么才好,于是他决定给他一点时间。
五分钟后有个会,到时一定要来。
十五分钟以后,史蒂夫来到会议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他推开门,闪了进去,就和往常一样。
屋里三十五位飞行员正坐在课桌前聆听华生上校作战前指导。
华生年届五十,体格健壮,属于那种喜欢纸上谈兵的人,你要跟他不一样,他会毫不留情地开口训人。
他永远弄不明白该怎么对待希勒和弗兰克林这对搭档。
他们是最棒的飞行员,是他手上的王牌。
可他们又像一对大小鬼,总是跟条令作对。
当史蒂夫走进来时,只看了一眼华生,他就怔住了。
上校没穿制服,而是身着便装。
他一定是穿着这身衣服赶回基地的。
紧急状态下,没人对他这身衣服评头论足。
但当史蒂夫走进来时,整个气氛就变了。
他久久地、呆呆地盯着华生,然后大张着嘴转向屋子里的飞行员。
他们忍不住笑了。
希勒上尉,你终于有空过来了。
史蒂夫知道这话中的意思。
迅速坐到了同事们给他留好的位子上。
华生描述了外星母飞船怎样躲在月亮背后,避开了导弹的轨道,以及摧毁城市的三十六艘飞船是怎样飞向地球的。
他给他们看了太空司令部传真过来的卫星照片。
照片模糊不清,他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史蒂夫坐下没多久就意识到,一定是吉米向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他感觉得到他们在朝他看,想从他脸上找到沮丧。
但史蒂夫很优秀,很聪明,在这些要跟随他作战的小伙子们面前,他从不流露出一点忧郁。
华生做报告时,他慢慢转过身子,靠近吉米,小声说:你害怕了吗?不,他低语;你呢?不。
史蒂夫否认道。
可又马上皱起了整张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事实上,我怕极了。
抱紧我!这已经够了。
黑骑士们哄堂大笑。
这时候华生正要结束讲话,通常他会发火的。
可他知道史蒂夫为什么要这样。
况且,谁知道午饭后这些孩子们还会不会活着呢。
希勒上尉,他嘲讽地说。
您还想在会议结束前再说点什么吗?对不起,先生。
我们都急着想去那儿,干掉那些该死的外星人。
华生笑了。
就这样去干吧。
黑骑士们走向他们的飞机。
他们有一种素质是设备或训练不能给予的,那就是他们极强的自信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最优秀的。
他们围着自己的头儿史蒂夫·希勒上尉,三三两两地穿过机场。
大伙走近机库,大门缓缓启开了。
里面是三十架F-18。
技师们正围着闪亮的飞机在做最后的枪查。
大伙记住。
史蒂夫在大家散开前说。
我们是第一批上去的人,所以我们只是去侦察。
看看他们有些什么。
要是遇上棘手的事,我们就撤回来,在这儿集合。
好了,飞吧。
人群散开,奔向各自的飞机,靴子在水泥路面上卡卡地响着。
史蒂夫问:吉米。
带了吗?当然了,上尉。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古巴雪茄。
叼到嘴里,点着了打火机。
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惯例:每次执行一次任务胜利返航后,他们都要点燃这些违禁携带的雪茄烟。
急什么,史蒂夫爬上驾驶舱。
记住,胜利后再抽。
明白,上尉。
吉米回答,很高兴史蒂夫从失去女朋友的失落中恢复过来了。
当史蒂夫独自坐在飞机里的时候,心中愈加痛苦。
他无法不想念杰斯敏和迪伦。
飞行员们坐定之后,检查了一遍仪表,点火冲向了跑道。
总统独自坐在—个会议舱里,静静地思考着。
珂妮悄悄坐进总统边上的一张大皮沙发里。
有好大—会儿,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引擎的声音,飞机里的每个人都受到些惊吓,但看着总统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茫然地盯着自己两只手掌,珂妮心里很难受。
她不需要去问他正在想什么。
她知道他正受着良心的煎熬,千百万美国人在过去的一小时里死去了,他要为每一条生命负责。
你已尽力了,汤姆。
你拯救了许多生命,这样责备自已是没有用处的。
怀待默没有抬眼看她,也没有动。
我原本可以几小时前就撤离的。
我本应该这么做。
他深深叹了口气。
海湾战争那会儿一切都那么简单。
我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
可从那以后没有那么简单的事了。
今天有很多人死去了,珂妮。
他第一次抬眼望她,而很多人本可以不死的。
珂妮意识到他无法接受别人的安慰。
只有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支持着他。
格雷将军走了过来。
他刚要开口,总统急切地看着他问道:有我妻子的消息吗?格雷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力量,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
直升机还没到纳利斯,也没有无线电联系。
非常抱歉。
将军看着他们的鞋尖又补充道。
我已指示纳利斯瞭望塔派飞机搜索目标信号。
每架总统专用直升机上都装备有一部信标器,以便在紧急状态下确认飞机的位置。
但到目前为止,雷达屏幕上没有任何信号。
是因为洛杉矶周围的残骸与烟云挡住了信号,还是像格雷猜测的那样是设备受到了损坏?三个人此刻都倾向于相信第一夫人己在爆炸中丧生了。
总统的脸上全无血色,心痛异常。
但毕竟他还是一国之首,旋即恢复了责任感。
还有什么其他新闻?战斗机群已经起飞了。
怀特默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跟将军来到了飞机尾部。
很清楚,是该战斗的时候了。
两人来到设在机上的军事指挥中心,这儿同机舱中其它地方的安静、舒适完全不同。
各种各样的设备在工作着。
从地板到天花板,狭小的空间挤满了雷达屏和多频无线电控制台,头戴耳机的技师们在电脑、地图前忙碌着。
在墙上还有一张玻璃战局表,上面标有敌人的位置。
尼姆兹基已经在那儿了,正在战局表前研究飞碟的行动。
他脸上的表情介于悲伤和厌恶之间。
怀特默虽然还不完全清楚尼姆兹基的忠良,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在扮演一个角色,想让这里所有其他人都相信他们的总统是个无能的家伙。
跟从前一样,他总是用危机来打击怀特默的自信。
这居然起作用了。
虽然他从个人角度很厌烦这位国防部长,但他开始自问,要是一开始就由尼姆兹基这种铁石心肠的谋略家来掌握大权,情况会不会比现在好呢,怀特默觉得自己正慢慢地失去本能。
他的政治本能已经很糟了,而现在他正在失去对自己战斗本能的自信。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好的斗士,但要指挥千军万马,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走到那张战局表前,看着它,在脑子里算计着灾难的程度。
与被击中城市所有的卫星、无线电和地面联络都中断了。
我想是完全……格雷用低沉、压抑的声音解释着。
总统的心又感到—阵悸动。
怀特默站着没动,在看着另一张表。
战斗机群到哪儿了?格雷同一位工程师嘀咕了两句,说:预计四分钟后到达目标。
尼姆兹基走了过来,坐在无线电控制盘前,戴上耳机,接通了诺拉德空军基地和各联席参谋长的电话。
七四七在穿越中西部上空的湍流时,轻轻颠簸了几下。
指挥中心的人对此全无察觉,但对坐在乘客区的戴维来说,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无比难受。
他满脸是汗,膝上是一只印有总统印章的呕吐袋。
珂妮坐在附近,正忙着打电话。
而朱利斯则不断往窗外看,想欣赏一下风景。
可戴维的表现越来越让人难堪。
这可是空军一号,他厌恶地说,可你竟然还会在这儿晕机!爸,求求你,别说话。
朱利斯不是没听见,就是干脆没理会他。
瞧我,他站到过道上,用拳头拍了拍胸膛,像岩石一样结实。
好天气,坏天气,都没问题。
然后,看到戴维虚弱无力地望着自己,他用手比划着说:找们可以上上下下、上上下下,而我可以—点事都没有。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戴维大睁着眼睛,眼里满是泪水,看着他父亲给他演示各种晕机的方式。
突然他带着呕吐袋冲向舱尾的洗手间。
朱利斯看了看珂妮,说:我说什么来着?珂妮坐到她公公旁的座位上,他还晕机?旅行恐惧症,他就是这么叫的。
听我说,珂妮伸过手去,抓住了老人的手,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机会感谢你们两个,你们救了许多人的命,包括我的。
朱利斯靠近了一些,调皮地笑了笑。
什么也别想,勇敢者。
你是说女勇士。
她笑道。
好久没听到这个了,是他告诉你的?他四周看了看。
见没人能听到。
就对她讲了一个小秘密。
他刚一发现这东西的时候,所能想到的唯一事情就是要找到你。
我想你们之间还是有爱情的。
珂妮叹气道:爱对我们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你所需的一切只是爱’。
朱利斯说。
这是约翰·列依的歌。
他是个精明人。
背后挨的枪,很惨。
珂妮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同时不让他看到自己的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