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5-03-30 09:00:14

马克斯威尔绕过半倒塌的茅屋,只见茅屋门口有一棵刺李树。

树上有个古怪的东西——仿佛是一团漆黑的云状物围绕着它的纵轴,看上去好象是个大树干,树干上分出许多带刺的枝桠。

马克斯威尔心想,如果奥屠尔说的是真话,这个黑糊糊的云状物就是垂死的班什了。

他慢慢地走近刺李树,在离树身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黑色的云状物不安地轻轻活动起来,仿佛象微风中的一团烟柱。

你是班什吗?马克斯威尔在刺李树边问道。

如果你想跟我谈话,班什说,那你来迟啦。

我来不是为了谈话,马克斯威尔答道。

我是来陪伴你的。

哪就请坐吧,班什说,这不会很久的啦。

马克斯威尔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两手支在干硬的草地上。

下边是秋天的谷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伸向河北岸的山岗——那边的山岗不象南岸这边,而是坡度平缓,位置对称,列成整齐的队形伸展向天际,伤佛是一座巨大楼梯的许多台阶。

他身后的树冠上,一群鸫鸟拍击着翅膀,急促地冲过弥漫在徒然下跌的细窄狭谷上空的淡蓝色的迷雾中。

但是,翅膀激起的短暂响声静息之后,又恢复了柔和亲切的静谧,没有威胁和危险,一种陷入遐想的静谧,使群山笼罩上一种安祥的气氛。

别人都不来,班什说,开头我以为,他们总会来的。

有一阵我真以为他们可能忘了来啦。

现在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区别。

我们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遭受了失败,下降到同样的地位。

可是古老的习俗仍然起作用,古老的规矩仍然有力量。

我到过戈勃林那儿,马克斯威尔说,他们为你举行了追悼会。

奥屠尔很悲伤,喝了酒,以去除痛苦的心情。

你不属于我们的人班什说,你是不请自来的,可你说是来陪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马克斯威尔说了谎。

他别无他法。

他不能对垂死的人说,他来是了解情况的。

我同你们的人在一块工作过,他终于说道,因此我非常关心和你们有关的事。

你是马克斯威尔,班什说,我听说过你的事。

你自我感觉怎样?马克斯威尔问,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也许,你想要什么东西吧?不,班什说,我再也没有愿望,再也没有需求啦。

我差不多已经没什么感觉。

问题就在这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啦。

我们的死不象你们。

这不是生理变化过程。

能量慢慢从我体内消失,最后就完全没有了。

就象闪烁不定的火苗,颤抖着,一下子熄灭了。

我很难过,马克斯威尔说,不过,也许你谈着话会加快……是的,有一点,不过对我说来反正是一回事。

我什么都不感到可惜。

我丝毫也不悲伤。

我几乎是我们人中的最后一个。

如果连我算上,我们一共只三个人。

可是算上我已经没有意思了。

在我们成千上万的人中只剩下两个啦。

可是,不是还有戈勃林,特罗利,菲亚……你不懂,班什说,没有告诉过你,你也没想到要问。

你刚才说到的那些人是比较后来的人。

他们是在我们之后出现的,当时行星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啦。

我们才是开拓者。

你大概知道这一点的。

我有过这种怀疑,马克斯威尔答道,只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前。

你应该知道的,班什说,你到过古老行星。

你打哪儿知道的?马克斯威尔惊叹了一声。

你是怎么呼吸的?班什问,你是怎么看物的?对我来说,保持同古老行星的联系,就象你呼吸和看东西一样自然。

没有人告诉我。

我知道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轮盘人的情报来源原来是班什。

肯定是邱吉尔猜到了班什可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情况,就把这一点告诉了轮盘人。

其他人呢?特罗利和……不,班什说,这条道路只对我们,对班什通行无阻。

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唯一的任务。

我们是古老行星同地球之间的关联环节。

当古老行星着手开拓无人居住的世界时,有必要建立联系工具。

我们都是专家,虽然这些专业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专家本身也几乎没有了。

第一批人是专家,后来的人不过是移民,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开垦新的土地。

你说的是特罗列和戈勃林吗?既是特罗利,也是戈勃林,还有其他所有的人。

他们毫无疑问是有才能的,但没受过专门训练。

我们是工程师,他们是工人。

我们之间天差地别。

就因为这样,他们不愿来陪伴我。

古代留下来的鸿沟还象从前那样存在。

你累了吧,马克斯威尔说,你应当珍惜能量。

这没有意义。

能量正从我体内消失。

一旦能量完全消失,生命也就同时消失啦。

我的死亡不是物质的,也不是肉体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躯体。

我的能量是凝结物。

不过,这没有意义。

因为古老行星正在死亡。

你见过古老行星,知道它。

是的,我知道。

马克斯威尔说。

‘要不是人类的话就会大不相同。

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连哺乳动物都几乎没有,更不用说灵长类哩。

我们本可以妨碍灵长类的发展,我们本可以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

采取这些措施的问题提出来了,因为这个行星的前途似乎大有希望,我们也很难屈服于放弃这个行星的想法。

可是存在着一条古老的规则:让别人行进在其发展道路上的这种智能,在宇宙中是极为罕见的。

没有比这种理智更可贵的了,当时我们很不情愿地从他们的道路上让开了,我们就这样承认了这种理智的珍贵。

可是你们留在这儿啦!马克斯威尔指出,也许你们没有阻拦他的道路,可是你们留下来了。

已经迟了,班什答道,我们已经无处可去。

古老行星当时濒于死亡。

回去是没有意义的。

而这个行星不论多么古怪,却成了我们的家乡。

你们应该仇恨我们人类。

有一个时期我们也仇恨过你们。

大概,这种后果一直保持到现在。

这种仇恨心情虽然没有消失,但一点一点地,慢慢地,隐隐约约地淡薄起来。

也许,我们既仇恨你们,也为你们感到骄傲。

否则,古老行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知识交给你们呢?可是你们也把知识提供给轮盘人的呀!供给轮盘人?……噢,是吗?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向他们提供呀。

看来,轮盘人在浩瀚的宇宙中的什么地方也听说过古老行星,还听说古老行星有什么东西想售让吧。

他到我这儿来,只提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要什么代价?我不知道他对出售的东西有没有概念。

他光是说‘东西’。

你告诉了他讲定的代价就是阿尔杰法克特吗?那当然,因为当时还没有把你的情况通知我。

后来我才确实知道,到一定时候我应该把代价告诉你。

显然,你正打算这样做。

马克斯威尔说。

是啊,班什说,我正打算这样做。

我现在正这样做。

问题已经解决啦。

你能否再告诉我一件事: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这一点我不能讲。

是不能还是不愿呢?不愿。

班什说。

被出卖啦!马克斯威尔心里说。

人类被这个垂死的家伙出卖啦。

不管好说歹说,班什都不肯把代价告诉他。

几百万年来,班什就无限仇视人类。

就连现在,他即将不复存在的时候还在侮辱人,把一切情况告诉到他这儿的人,好让这个人知道人类是怎样被出卖的,好让人类知道他们丧失了什么。

你还把我的情况咨诉了轮盘人!马克斯威尔喊道,难怪我回到地球来时,邱吉尔到航空站来,他说他自己也是刚刚因事务旅行回来,可是,当然啦,他哪儿也没去过。

马克斯威尔愤怒地跳了起来。

而那个死掉的我呢?他威胁地向刺李树走近一步,可是刺李树旁空空如也。

刺李树枝间飘动的黑色云状物消失了。

树枝在落日天空的背景上呈现出线条分明的斑纹,消失啦,马克斯威尔想。

不是死了,可是消失啦。

自然生物的实体分解成构成的元素,把它们联结成生物类似物的不可思议的蜂胶终于失去了粘性,以致它枯竭了,象片片尘埃在风中消散一样在空气中和阳光下消散了。

同活着的班什很难和睦相处,但连死了的班什也很难接近。

不过几分钟之前,马克斯威尔还对他有怜悯之心,临死的人都会引起人们的这种心情。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这种怜悯心情是不恰当的,因为班什死了还在无言地嘲笑人类。

只剩下一个希望:在他没有和阿诺德谈判之前,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他,没劝他相信自己所讲的故事的真实性之前,说服时间学院推迟出售阿尔杰法克特。

马克斯威尔非常了解,阿诺德现在看来比过去更富于幻想了。

他转身向峡谷下走去。

但他在树林边停住脚观看山顶。

刺李在天空的背景中显得健壮结实,它的根部紧紧地扎在土楔中。

在经过菲亚草地的时侯,马克斯威尔发现特罗利们在那儿忧郁地干活。

他们在把翻松的土地填平,把被石头滚过时翻掀出的草皮换掉,铺上新的草皮。

那块大石头却哪儿也看不到了。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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