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躺在古城的浓谍墙上,阳光照耀着它那五颜六色的躯体。
下面,河谷里威斯康星河象已消逝的夏日的天空一样碧绿透蓝,河水在火红的密林间缓缓流向远方。
城堡的大院里传来了酒宴欢乐的喧嚷声——戈勃林们和特罗列们暂时忘却了敌意,同饮若十月麦酒,桌上的大杯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这些桌子只有在举行庄严隆重的活动时才从大厅里搬出来。
唱起了遥远的古代(当时,象人这样的生物连影子都没有出现)编成的古老的歌曲。
马克斯威尔坐在一块陷到地里的大石头上凝视河谷。
离他十步开外,在悬崖陡然下跌一百多英尺的地方,长着一棵七歪八扭的老雪松——数不尽的年月在河谷里刮过的风把它吹得七歪八扭。
树皮银灰,针叶金黄,一片芳香。
它那浓郁的香味甚至飘到了马克斯威尔坐的地方。
这一切都顺利地结束啦,他自言自语。
确实,他们已经没有了阿尔杰法克特,本来是可以拿它给水晶行星的居民交换他们的图书馆的,但就在那儿城堡墙上躺着一条龙哩。
也许,它才是真正的宝物。
就算不是吧,那么,轮盘人失败了,这也许更重要吧。
结局是很出色的,甚至比他所期望的更好,如果不算大家现在都生他的气的话。
凯萝尔生他的气是因为他叫哈罗踢西尔韦斯特,还叫她闭上嘴;奥屠尔是因为让他被衔在西尔韦斯特的嘴中,迫使他对特罗利们让步;哈罗也许还没有原谅他破坏了出售阿尔杰法克特和使博物馆遭到破坏的事。
不过,把莎士比亚弄回来,他也许会消一点气。
当然啰,还有德列顿也许还在准备审问他;还有校长办公室的朗菲罗,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不同情他的。
马克斯威尔心里说,有时候喜欢某种东西,为某种东西奋斗是一种代价重大的欢乐。
很可能只有南希·克莱顿这类人才懂得生活的真谛。
头脑空虚的南希,名流雅士常在她那儿作客,她常常举行神话般的招待会。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背,他回过头来。
西尔韦斯特用粗糙的舌头慢慢地舔着他的脸。
别舔啦,马克斯威尔说,你这不是舌头,是擦板。
西尔韦斯特满足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马克斯威尔身边躺下来,紧紧地依偎着他。
他们一起欣赏着河谷。
你生活轻松愉快,马克斯威尔对小老虎说,你无忧无虑。
你生活自在,满不在乎。
有一个人的鞋下发出了小石头碎裂的清脆声,一个声音说道:你偷去了我的小老虎。
我坐在旁边也欣赏欣赏它,可以吗?那当然,请坐!马克斯威尔应声说道,我马上就走开。
我好象觉得您不愿再理我啦。
在山谷里那一刻,您的表现太差劲,凯萝尔说,我非常不高兴。
不过,也许您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一团黑色云状物降落到雪松上。
凯萝尔惊呼一声贴紧马克斯威尔。
他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
一切正常,他说,这不过是班什。
可他没有躯体!没有脸!仅仅是一团无定形的云状物……这没什么奇怪的,班什对她说,我们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我们还留下两个人,喏,那边天上晃动的大幅灰暗云状物!请别害怕,坐在您身旁的人是我们的朋友。
但你们中的第三个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全人类的朋友,马克斯威尔说,他把我们出卖给轮盘人了。
但是,在别人不愿去的时候,你毕竟陪伴了他。
是的。
这是义务,即使对最凶恶的敌人也应这样。
那么,班什说,你能理解一些东西啦。
轮盘人原来是我们的一伙,也许,今后仍是我们中间的一伙。
古代形成的密切关系是不容易打破的。
我觉得我似乎能理解,马克斯威尔说,我能为称做些什么呢?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你们称之为水晶行星的地方已经得知全部情况。
他们需要龙吗?马克斯威尔问,你必须把他们的坐标告诉我们。
坐标将通知运输中心。
你们应当到那儿去,你,其他许多人——去把图书馆弄到地球上来。
但龙留在地球上,留在这儿戈勃林禁区里。
我不懂,马克斯威尔说,他们原来需要……需要阿尔杰法克特,班什接过话头说,目的在于解放龙。
它被囚禁得太久了。
从侏罗纪起,马克斯威尔补充说,我同意,这时间太长啦。
但这是违反我们的意志的,班什说,你们在我们恢复它的自由之前占有了它,我们以为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啦。
在地球开拓区没有巩固到能保护它之前,阿尔杰法克特应该保证它的安全。
保护?它为什么需要保护?因为,班什答道,它是它那种族中最后的一个,对我们大家都是珍贵的。
它是最后一个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们有一些生物,你们称之为狗和猫的。
是的,凯萝尔说,其中的一个就在我们旁边。
解闷的玩意儿,班什接着说下去,毕竟要比单纯解闷的玩意儿大得多,大很多。
这种生物从你们历史开始的初期就成了你们的同伴。
龙,对水晶行星的居民来说也是同样的东西。
是他们最后的四足朋友。
他们衰老了,他们不久就要消失了,但他们不愿把他们的四足朋友让命运去任意摆布。
他们想把它交给关心和爱护它的人。
戈勃林们会很好地照顾它的,凯萝尔说,特罗利们,菲亚们,丘岗的其他居民们都会关心它的。
他们会因它而自豪。
他们会十分宠爱它的。
人类也一样吗?人类也一样。
她重复了一句。
他们没有发觉他是怎样消失的。
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甚至那大幅灰暗云状物也不在天上晃动了。
雪松上已空无一物。
马克斯威尔心里想,四足的朋友,不是神,是家畜。
这毕竟未必见得是那样简单,那样平凡。
人们学会设计制造生物机制有机体时,他们首先创造的是什么东西呢?不是其他的人——至少在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不是耕畜,不是执行某种职能的机器人。
他们创造的是四足朋友。
凯萝尔推推他的肩膀。
您在想什么,皮特?想邀请您的事。
想请您一块吃饭。
有一次您曾答应了,但后来不知怎的闹散掉了。
再试一次,行吗?在‘猪和笛’餐馆吗?随您。
不请奥普和鬼魂,不邀请爱胡闹的人。
不过,当然要带上西尔韦斯特。
不,凯萝尔说,就是您和我。
西尔韦斯特留在家里。
它现在应该习惯,它已经不是小虎啦。
他们从石头上站起来向城堡走去。
西尔韦斯特看见躺在城堡上的龙,咆哮起来。
龙探下头,面对面地注视着小老虎,向它伸出长长的双叉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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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是谁在地层深处》内容简介华莱士·迪尼埃斯有个奇异的癖好:他爱在山岗转游,常常静坐凝视住所前的山峦,并且爱玲听星星交谈。
山岗常常会在他眼前活动起来,改变面貌,古代生物纷纷出没。
他还发现山岩之中禁锢着一个活生生的智慧生物。
他异常关心这个地岩深处的生物,记录了这个生物发出的信息,当他向著名学者求助时,却被嗤之以鼻。
于是,华莱士·迪尼埃斯自个儿多次去野猫洞,想和地岩深处的生命交谈。
历尽艰辛,他终于解开了地岩深处禁锢的智慧生物之迷。
一他常在山岗上转游,察看这些山岗在各地质年代经历的变迁。
他侧耳倾听并把星球对话记录下来。
他发现岩层深处藏有一个生物。
他多次爬上一抹大树,过去,只有那些野猫重回它们那在悬崖峭壁上由于多年风雨侵蚀而形成的山洞时,才爬上这株大树跳近洞去。
他孤身一人住在这荒芜的牧场上,牧场座落在两条河流汇合处高而窄的山脊上。
他的近邻——此人心肠其够好的——特地到三十英里外的小城去向郡长告了一状,说他这个探索山岗秘密、观察天上群星的人,是一个偷鸡贼。
◆ ◆ ◆ ◆ ◆大概过了一星期,郡长顺路来到牧场。
刚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凉台的软椅上,面向对岸的山岗。
郡长在凉台的台阶下站停,自我介绍:我叫哈里·舍贝特,当地的郡长,顺路前来拜访您。
我大约有五年没来这个偏僻地带了。
您是新搬来的吗?那人站起来,指指身旁的椅子说:我来此三年了。
我叫华莱士·迪尼埃斯。
请上来坐坐聊聊。
郡长吃力地爬上楼,他们握手后,郡长便坐下了。
我看,您根本不种地嘛。
郡长说道。
杂草丛生的田块紧连院墙。
迪尼埃斯摇摇头说:日子能过得去了,更多的我也并不需要。
养了几只鸡,生生蛋,两头牛,搞点牛奶,做点奶油,还养了几头猪作肉食。
说真话,杀猪这活儿我干不来,只得请人帮忙。
噢,还有块菜地。
这就是我的一切。
这就行了,郡长同意地说,再要多搞,牧场就维持不下去了。
老艾默斯·威廉斯把这里彻底给毁了。
他这个牧场主啊,真是太糟糕了……但是,土地得到了休耕,迪尼埃斯回答说,休耕十年,最好二十年,它又可长庄稼了。
现在,它也许只是对兔子、土拨鼠或者田鼠有点用处。
还有,这里的鸟儿确实不计其数,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鹌鹑。
这里的松鼠一向很自如,郡长接过话头,貉子也是这样。
我想,你们那儿这时节还有貉子吧?迪尼埃斯先生,您会不会打猎?我连猎枪也没有。
迪尼埃斯说。
这地方很美,郡长深深地偎靠在椅背上,微微摇摇脑袋,特别在落叶之前,那树叶简直象有人特地给它着了颜色似的。
但是,真是怪事,您怎么会弄得遍体伤痕的,老是攀高爬低的……不过这里确实美啊。
自古以来的一切,这里全保存下来了,迪尼埃斯说,四亿年前,海水最后一次从这里迟走。
打那以后,从志留纪的末期开始,这里就成了陆地。
我国北方如果不是紧接加拿大地界,那么一定可以找到一些地方,从古到今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您是地质学家,迪尼埃斯先生?哪里,哪里!只是略有兴趣罢了。
老实说,我只是有所爱好,可并不精通。
总得想点办法消磨时间呀,我就沿着山岗来回转转,攀高爬低的。
住在山上,不管乐意不乐意,都得跟地质学打上交道。
这就渐渐地引起我的兴趣了。
有一回,我发现一些腕足动物的化石,决心弄个明白,就订购了一些书读起来,读了一本又想读一本,这样就……腕足动物,这是恐龙一类的吧?我这辈子还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有恐龙。
不,不是恐龙,迪尼埃斯回答说,我发现的那个东西比恐龙早多啦。
它们的形体非常小,就象软体动物或牡蛎,只是贝壳的螺纹不一样。
我说的腕足动物是非常古老灼动物,早在几百万年前就绝种了。
但是,毕竟还有一些动物能完整地留传到今天。
当然,为数不多。
这件事可能很有意义吧?照我看,是这样。
迪尼挨斯说。
您认识老艾默斯·威廉斯吗?不,他在我搬到这里来以前就死了。
我是通过一家负责处理他遗产的银行买下这块地的。
老傻瓜和所有的邻居都吵遍了,郡长跟他说,特别是和贝恩·亚当斯。
他和贝恩就在这里大功肝火着着实实吵了一架。
贝恩认定,艾默斯不想整修篱笆。
而艾默斯指责贝恩故意把篱笆推倒了,好让自己的牲口到艾默斯的草场去,还装得好象无意似的。
顺便问问,您和贝恩相处怎么样?一般化,迪尼坎斯回答说,还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我几乎不认识他。
一般说来,贝恩也并不上是牧场主,郡长说,他打猎,钓鱼,找人参,到了冬天,甚至还去偷猎,有时还心血来潮去找矿……这里山岗底下确实有矿,如铅和锌,迪尼埃斯回答说,但是,开采可划不来,得不偿失,按照今天的价值来看……贝恩总是不大安份,那长继续说下去,他呀,宁肯不吃饭,也要吵架,只想找人探消息,缠住人不放。
但愿你不要跟这种人结仇。
前几天他到我那里还造谣,说是丢了几只鸡。
您也丢过鸡吗?迪尼埃斯笑了起来,离这里不远有只狐狸,它有时也到我的鸡窝里来拖走一些贡品。
我没有生它的气。
真怪,郡长说,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丢掉小鸡更能使牧场主恼火的了。
我也同意,小鸡是值钱的,可还犯不着大动肝火。
如果贝恩丢了鸡,迪尼埃斯回答说,那么看来祸首就是我的狐狸了。
您的狐狸?听您口气,倒象狐狸是您畜养的……当然不是,狐狸不属于哪个人。
但是,它就呆在这山岗上,跟我一样。
我和它也该算是邻居。
我难得碰到它,我一直在注意观察它。
也许,这在其种程度上就算属于我的了。
如果说,它在那里观察我的次数比我观察它的要多得多,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它比我灵巧嘛。
郡长迟缓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说:真不想离开这里啊。
请您相信,我今天能和您坐在一起聊聊天,欣赏欣赏您的山岗,感到极为满意。
您大概经常欣赏那些山岗吧?是的,常常欣赏。
迪尼埃斯回答说。
他坐在凉台上,眼望郡长的汽车驰去,看它越过远处的山峰,从视野里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自问道。
郡长不会仅仅是顺路前来的。
他来肯定是有事。
这一场友好的似乎很随便的闲聊必有深意,郡长一边聊天,一边机灵地提了一堆问题。
可能,这次突然的来访和贝恩·亚当斯有什么关系?那么,这个贝恩究竟犯了什么过失呢?难道因为他懒得出奇?他是有点蛮横,有点卑鄙,但主要是懒得出格。
也许是郡长听说亚当斯自己酿了一点儿白酒,使到左邻右舍来查访,希望哪个人脱口透露点什么消息?这当然是白费劲,谁也不会说漏了嘴的。
邻居们根本不把酿私酒当一回事,私酒对谁都没有半丁点儿坏处。
贝恩酿了多少酒,难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吗?贝恩懒得出奇,不管他想出什么点子,都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山脚下面传来一阵阵铃铛的响声。
迪尼埃斯的两头奶牛自己回来歇夜了。
由此看来,现在的时刻比他估计的要晚得多。
这并不是说迪尼埃斯重视准确的时间概念。
自从他的手表从悬崖上摔下来碰碎以后,他已有几个月不去注意时间了,甚至都不想抽空把表送去修理。
他并不感到需要手表。
对了,厨房里有只跛脚的老式闹钟,但是它走时不准,无法计时。
平常迪厄埃斯从来不去理会它。
再稍微坐一刻,边尼埃斯暗自思忖,然后就得动手料理家务了,要挤牛奶,喂猪,喂鸡,拣鸡蛋……打从园子里瓜菜成熟之后,他几乎没有多少事了。
当然,最近几天要把南瓜运到地窖去,再挑三四个最大的割开来送给邻家小孩做节日里玩的面具。
就是不知道,是自己给他们把南瓜刻成假面具呢,还是让孩子们按照他们的想法自己去做,哪一种做法更好呢?铃铛的丁当声还远着呢,在这之前他还有不少时间。
迪尼埃斯朝后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眼望着岗峦起伏的远方。
这时在他的眼睛里,只见一座座山岗动了起来,形状开始变化了。
早先发生这种情况时,他吓得昏了过去,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看到过山岗改变了轮廓,山上出现来另一种植物和古怪的生物。
这一次他看到了恐龙,一大群恐龙,不过身个儿不很大,想必是三叠纪中期的恐龙。
主要是,他这次只是从远处观望而已,仿佛是从安全距离观看遥远古代的情景,而不象通常那样身临其境,进入到古代情景中去。
幸好没有进入古代中去,因为还有许多家务事在等他做呢。
迪尼埃斯细看着古代的情景,臆想着,现在他还能干些什么呢?他感到难以平静。
使他不安的并不是恐龙,也不是比恐龙更早的两栖动物或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这些山岗上的其他生物,真正使他不安的只有那个禁锢在石灰岩底层深处的生物。
应该,务必应该把那生物的情况告诉人们。
象这样有意义的事情不能、也不该让其理没。
这样等到将来,譬如说吧,一百年以后,如果那时候地质科学已发达到能够解决这一难题的高度,人们就能设法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或许还能使岩层深处的生命体重见天日。
应该,当然应该留下一点笔记,详细的笔记。
除了他迪尼埃斯,又有谁会去关心这个生物?他就这样动起笔来。
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记述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一切。
三厚本笔记本已写满了工整字迹,第四本开始了。
笔记中,他尽力全面地、详细地、客观地记述一切。
但是,有谁相信笔记里记载的东西呢?更要紧的是究竟有没有人去读这些笔记呢?很可能搁到某个角落的书架上落满灰尘,直到世纪终了谁也不会去翻动它们。
即使什么时候有谁从书架上取下笔记,掸掉厚厚的灰尘,不辞辛劳地翻阅一下,又怎么能设想他或她会相信自己读到的东西呢?显然,首先得使别人相信自己记叙的真实性。
即使是最诚挚的语言,如果出自一个死者之门,而且又是个默默无闻的死者,那也可能会被看成是一种病态的谵语。
如果能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学者倾听迪尼埃斯的叙述,并且证实笔记内容的可信性,那就是另一回事略。
这时,也只有这时,书中记述的一切如关于远古时代山岗上发生的情景,关于山岗下地底深处隐藏的东西,才会具有实际力量,吸引后代人的重视。
找谁去呢?找生物学家?神经病理学家?精神病学家?还是找古生物学家?也许,这个学者钻研的是哪门学科这一点并不重要吧?只要他能仔细听完而不嘲笑就成了。
最主要的是,认真听完而不嘲笑。
这个能够听懂星球对话的人坐在自己的凉台上,看着正在啃嚼山上草皮的恐龙,回忆起有一次去找古生物学家碰碰运气的情景来。
贝恩,什么东西把你撑糊了。
这个迪尼埃斯没有偷你的鸡,他自己的鸡已经足够了。
郡长说。
问题在于他的这些鸡是从哪儿弄来的。
亚当斯回答说。
乱扯,郡长说他是一个上等人。
只要跟他谈上几句话,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是有教养的上等人。
假如他是一个上等人,亚当斯又问,那他干吗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来?这里可不是上等人呆的地方。
打从他二、三年前搬到这里来,还没有使过一点劲,只知道在山上闲逛,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
……他是个地质学家,或者说,起码是个地质爱好者。
这是他的爱好。
他说他在寻找化石。
郡长说。
亚当斯好象猎狗发现了野兔子一样,立刻警觉起来,扯起嗓门说,啊,原来如此。
我敢打赌,他不是在找什么化石。
你算了吧,郡长说。
他找的是矿石,亚当斯继续嚷着,勘探有用的矿石,这就是他干的事。
这些山岗底下矿藏丰富着呢。
只是需要知道哪里能开采得到。
你自己也为找矿花费过大量的时间。
郡长指出。
我不是地质学家,地质学家比我高明百倍。
他们懂得岩层以及诸如此类的学问。
看来迪尼埃斯不象是在探矿。
他对地质学有兴趣,就这么回事。
他已掘到一种软体动物的化石。
也许,他在搜寻珍宝,亚当斯又提出一种看法,也许,他有什么意图或者计划?见你的鬼去去吧!郡长生气了,你自己不是知道么,从来没有人说过这里会有珍宝。
这里有,亚当斯坚持说,早先法国人和西班牙人来过这里。
他们都是探宝的行家。
法国人也好,西班牙人也好,都在行。
他们都找到了金矿脉。
在山洞里挖掘宝物。
在河那边的山洞里还发现过一副穿西班牙铠甲的遗骸,这决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旁边是狗熊的遗骸和一把生绣的宝剑,这把宝剑正好插在狗熊肝脏部位……胡扯,郡长厌恶地说,哪一个傻瓜瞎说一气,你都信以为真。
大学里来过一批人想找寻这遗骸。
最后查明,这一切都是狗杂种们的胡诌。
迪尼埃斯还爬山洞呢,亚当斯表示反对,我亲眼看到的。
他在我们称为‘野猫洞’的那山洞里呆了多少钟头啊!为了进那个山洞,先得爬到大树上去。
怎么,你盯过梢?当然盯过。
他大概在打些什么主意。
我就是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他不因为你这种行径揍你个半死!郡长说。
亚当斯把郡长的话当作耳边风。
反正,他说,即使我们这里没有珍宝,铅和锌却有的是。
谁能找到矿床,谁就是百万富翁。
首先要弄到一笔资金才能开办这样的事业。
郡长说。
那么照你看他什么花样也没有?亚当斯用鞋后跟挖着地皮。
他跟我说,他自己也丢了几次鸡,大概是被狐狸拖走的。
你失掉的鸡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狐狸拖走了他的鸡,为什么不把狐狸打死?亚当斯问道。
他还没有为这事烦心。
他似乎认为,狐狸有权得到俘获物。
再说,他也没有猎枪。
那,假如说他没有枪,也不想打,那为什么也不许别人打猎呢?他一看见我和孩子们带着猎枪,就不让我们到他的地段去,还挂上一块‘禁止狩猎’的牌子。
难道有这样的邻居?你说这怎么和他搞好关系呢?我们从来就在这块土地上打猎的。
老艾默斯算是难说话的人了,他也没有反对我们到他那里打一点猎。
我们总是想在哪里打猎,就在哪里打,谁也没有反对过。
大概,我觉得,打猎好象不该受什么限制,人们有权到他想去的地方打猎……破旧的小屋前踩脏了的泥地上安着一张小凳,郡长坐到凳上,向四周望望:院子里有几只鸡在来回走动,漫不经心地随意啄食,一条瘦精精的狗躺在树荫下打盹,不对抖抖颈脖驱赶几只秋蝇;两棵树之间系着一根旧绳子,沉甸甸地挂着湿漉漉的衣服和毛巾;一只大木盆靠墙放着。
郡长心想,这位先生,难道竟懒得不能给自己买一根象样的晾衣绳来代替这根破烂绳索子吗……郡长说:贝恩,你是想惹是非呀。
你讨厌迪尼埃斯住在牧场上不种地,你抱怨他不让你在他的地段上打猎。
但是,他有权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也有权禁止别人去他那儿打猎。
我要处在你的地位,就不去管他的闲事了。
谁也不强迫你去喜欢他。
如果你不愿意,那尽可以完全不跟他来往。
但是,不要诬告人家。
否则你会找官司吃的。
二迪尼埃斯走进古生物学家的办公室,并没有立即认出坐在房间深处桌旁的那人。
桌上零乱不堪,整个房间都显得乱,到处是长排的陈列架,陈列架上摆着许多嵌有化石的岩石块。
到处堆着一叠叠的资料。
光线暗淡的大房间给人一种不愉快的难受的印象。
博士!迪尼埃斯招呼说,您是多伦博士吗?那人站起身,把烟斗插进已经积满了灰的烟缸里。
他身材颀长,身板结实,斑白的头发蓬蓬松松,被风吹得粗糙的面孔上布满皱纹。
他象熊似地移动双脚,趋前迎接客人。
您是迪尼埃斯吧?他说,是的,大概是的,我的台历上记着您三点钟来。
很好,您没有失约。
迪尼埃所的手握进博士粗大的掌心里了。
他向迪尼埃斯指指身旁的圈椅,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从烟灰缸里取出烟斗,从烟盒里弄了点烟丝装进去,烟盒很大,占去了桌子的中央部分。
您来信说有要事见我,他接着说下去,顺便说一句,个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但是在您的信里,可以说有一种特别的东西,一种坚决的、真诚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
您知道,我没有时间接待每一个来信求见的人。
明白吗,每个人都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例外。
迪尼埃斯先生,您也是有什么发现吗?迪尼埃斯答道:是的,博士。
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也许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讲讲我的脑袋里发生的某种奇怪……多伦把烟斗含在嘴里,埋怨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大概并不是您需要找的人。
还有不少人……啊,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迪尼埃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求医的。
我的身心都很健康。
说真的,五年前我遭了一场车祸,妻子女儿丧了生,我也身受重伤……请接受我的慰问,边尼埃斯先生。
谢谢,但这是过去的事了。
我的日子一度十分艰难,但我总算从灾祸中挣脱了出来。
我到您这里来另外有事。
我已提到身受重伤的事……脑部受了伤么?关系不大,至少医生都证明完全没有关系,较微脑震荡,仅此而已。
比较严重的是胸部压坏了,一叶肺戳穿了……现在您完全康复了吗?就象从来没有生过病似的。
但是,自从车祸那天起,我的智能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我有了新的感觉器官。
现在我能看见和领会一些似乎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幻觉病吗?啊,不,我相信,这不是幻觉。
我能看见古代的事。
能看见古代的事——这该怎么理解呢?请允许我把事情的开头告诉您,迪尼埃斯说,三年前我在威斯康星的西南角买了一处荒废的牧场。
我选择了一块与世隔绝、可以隐身的地方。
自从失去妻子女儿,我对世上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懒。
我经受住了失却亲人后最初的剧痛,我需要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处,以便弥合自己心灵的伤口。
请您不要认为我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我只是尽量客观地说清楚,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为什么我要买牧场。
是的,我能理解您,多伦表示赞同,虽然我并不认为与世隔绝是摆脱困境的最好出路。
可能不是的,但那时我认为这是一条出路。
后来,我的意愿实现了。
稳迷上了郊外这块地方。
这里属于威斯康星州,是一块很古老的陆地。
海水已有四亿年没有淹到这里了。
更新世的冰川不知为什么也没有抵达这里。
当然,也有一些变化,不过只是风化的结果。
这个地区从没发生过地壳大变动,不管是山岩的移动,还是严重的风化过程……多伦有些不高兴了,迪尼埃斯先生,我有点不大明白,这跟……有什么关系?请原谅,我正在尽力把话题引到我来求教的内容上。
这一切不是一下子突然发生的,而是逐步逐步来的。
老实说,我曾认为自己神经失常了,好象觉得脑部的损伤比顶料的要严重,后来我终于失常了。
您知道,我老是在山上转来转去。
那个地方荒无人烟,七沟八弯的,景色迷人,似乎是造物主特意构造出来的。
白天走累了,夜里就睡得着。
但是,有的时候山岗会变动起来,开始只是微微有些变动,然后变动越来越大,最后,在原来的地方开始呈现另一派景象。
这景色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都从没看到过。
您是要我相信,这周围的风光变得跟古代一样啰?多伦皱起了眉头。
迪尼埃斯点点头。
奇花异草,形状怪挺的树木。
不用说,在较早的年代,没有草类,只有蕨类和蔓生的木贼类这一些矮生树。
天上有奇鸟异兽和各种生物。
还有剑齿虎.剑齿象、翼龙和穴居的犀牛……是同时出现的吗?多伦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问,全搅和在一起吗?没有。
我看到的东西,每一次都属于某一个年代,区分严格,没有丝毫差错的。
起初,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当我确信我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幻觉之后,我就订阅了一些有关的书,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
当然,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专家,既成不了地质学家,也当不成古生物学家。
不过,我的粗浅知识已足以使我区别各个不同的年代,并在某种程度上辨认我所看到的东西。
多伦从嘴里取下烟斗,插在烟灰缸里。
他用粗大的手有力地抹了抹蓬松的头发说:这是难以置信的,简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您说,您看见的这些现象是逐渐出现的吗?开始时,一上来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古代的情景模模糊糊地笼罩在现实的外面,而后,现实的情景逐渐变淡,古代的轮廓愈加分明。
现在就不是这样的感觉了。
有时,现代的情景被古代所代替以前,还仿佛闪烁一二次,但大多数情况下变化如同闪电一样,突如其来,现代的情景突然消失,我一下子进入到古代,古代的情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现实的东西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但是你知道,实际上您怎么有可能跨越到古代去呢?我的意思是指您的身体……在个别场合,我感到自己置身于古代之外。
我身处现代,起变化的仅仅是遥远的山岗或河谷。
然而,多数情况下,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尽管这是非常可笑的,我事实上绝不能跨越到古代去,您说的完全正确。
我能看到古代,它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真切,即使处于活动状况也是十分清楚的。
我可以走近树旁,伸出手去,用手指摸树身。
但是,我不能有所作为。
那里好象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一样,野兽发现不了我。
我明明白白在离恐龙两步远的地方走过,它们还是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的声音,也嗅不到我。
假如不是这样,我早就完蛋一百次了。
这很象看立体电影。
起初,我非常担心会把地形搞错了。
有时夜里醒过来一身冷汗:我梦见我跨越到古代,一下子齐肩陷到地沼里去了,因为这些土在近几个世纪里不断受到风雨的侵蚀。
可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会儿我还生活在现代,而一秒钟之后,我便到了古代。
似乎两者之间有一道门,门坎一跨我就过去了。
我己告诉您,实际上我不可能置身古代,但是,我也没有留在现代!我试图弄到点证据,我就带照相机拍了照片。
但显影时,从显影槽里取出来的却是空白胶卷,什么古代的情景也没有。
然而,更为最要的是,现代的情景也全没有拍下来。
假如我真是梦幻症,那么,照相机里应该留下现代的镜头。
可是,显然在我的周围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拍到底片上去。
我又想,该不是机子有毛病或者胶卷不对头吧?于是,我试了几个照相机的暗箱,换了各种胶卷,结果一个样,还是拍不出来。
我试着从古代带回一些东西。
那里有无数的花,我便采了一点花。
用不着什么劲就采下来了。
不过回到现代时却是两手空空。
我还做过其他一些尝试,心想,象花之类的生物带不回,那无机物质总可以带回来了吧。
我收集了一些石头,可同样不能把石头带回家……您没有带个拍纸簿去画些速写吗?这我也想到的,但没有这样做,我不会画画。
而且,我考虑带了又怎么样呢?拍纸簿反正还是画不上东西。
但是,您还没有试过哪!没有,迪尼埃斯承认,没有试过。
偶而,当我回到现代后隔些时候也画一点。
不是每次都画,偶然画一点,根据记忆画。
但是,我已对您说过来,画画我不在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多伦说,真的,不知道。
您讲的故事完全不可置信。
不过,要是这里确实有点什么……请问,您一点也不害怕吗?现在,您讲这些情况时,声调是多么安详,多么平静!但是,起初您总该也有点害怕吧!起初,迪尼埃斯肯定地说,我吓得呆若木鸡,我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命保不住了,也不是害怕我掉进了深渊,再也回不来了。
我最害怕的是精神失常。
后来又增加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感……孤独感?也许,这词用得不确切。
也许,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对环境的不相适应。
我经常处在没有任何可能立足的地方,处在人类还没有出现,而且几百万年内仍不会出现的地方。
周围世界是这样不可言状的陌生,我恨不得缩成一团,躲到偏僻的角落里去。
事实上,绝不是世界陌生,而是我在那个世界里感到陌生。
后来有时也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
虽然现在这种感觉对我已不再生疏,我好象也能克制住,但是,有时一种苦恼的情绪仍会涌上心头……在那遥远的年代,连空气连光线也是另一样的。
可能,这只是一种想象的游戏吧……为什么不作这种肯定呢?多伦接口说,可是,我主要的担心,就是担心自己精神失常。
这种担心已成过去。
现在我相信,我并没有丧失理性。
相信什么?人们怎么会相信这个呢?野兽、生物,这些我在那里亲眼看到了。
好吧,您是根据后来读的书本中的插图才熟悉它们的吧?不,不对,主要不是插图,不仅是在插图上。
当然,插图对我也有帮助。
可是,实际情况恰恰是对不上号,关键不在于相似之处而在于不同之处。
明白吗,没有一种生物跟书上画的是一式一样的。
有些生物则完全不一样,完全不同于古代生物学家所绘制的图象。
假如野兽丝毫无误地跟插图上一个样子,我就依然会觉得这仅是一种幻觉,和我在书本上读到的或看到的一个样子,会认为这些想象是从积累的知识中得来的。
但是,假如表现出来的那是不同之点,那么,从逻辑上说,我的视觉并没有错。
要不,我怎么能知道暴龙须下的垂肉呈七色彩虹的颜色,我又怎能猜出,有几种剑齿虎的耳朵上长着一撮一撮的毛呢?什么样的想象能够告诉你,始新世年代的巨兽,其兽皮和长颈鹿一样是斑纹状的呢?多他转过脸对他说:迪尼埃斯先生,我很难毫无保留地信任您所说的话。
以往我所学到的一切知识都是和这些说法相对立的。
因此我也不能不认为,不值得再为听这些荒唐的事情花费时间。
不过,毫无疑问,您本人是相信自己的故事的。
您给我的印象是个诚实的人。
请您告诉我,您还和别的什么人谈过这个题目没有?和别的古生物学家、地质学家,或者,也许和精神病学家谈过没有?迪尼埃斯答道:没有,您是我找的第一个专家,第一个听讲这些情况的人。
而且,我还远远没有讲完呢。
说句真心话,这不过是个开场白。
我的天!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仅仅是个开场白……‘是的,是开场白。
您可知道我还能倾听星星对话呢。
多伦一跃而起,开始把散在桌子上的资料叠在一起,从烟灰缸里拿起熄了的烟斗,衔在嘴里。
当他再次开口讲话时,声音已是干巴巴、冷冰冰的了:谢谢您的来访,和您谈话真是使我得益非浅!三真不该这样大意,迪尼埃斯自怨自艾地说,真不该去扯什么星星!……没扯星星之前,一切都很顺当。
多伦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他还有好奇心,愿意听下去,可能还会进行小型调查呢,虽然这种调查无疑会是极其秘密的,小心谨慎的。
糟就糟在那个禁锢在岩层底下的生物一直缠在我的心头,迪尼埃斯心想,关于古代的事还不算一回事,岩层深处的生物不知比它要重要多少倍呢……但是,为了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生物的,有意无意地必然会牵扯到星星上去。
迪尼埃斯又责怪自己:当时脑子要动得快一些,话到嘴边打个顿就好了。
唉,真是太蠢了:难得遇到这样一个人,虽则他有点犹犹豫豫,但准备听完你的叙述,而没有嘲笑一通了事。
你呢?出于对他的感激,一下子扯到不该址的地方去了。
一阵阵过堂风从钉得很马虎的门缝里呼呼地钻进来,掠过厨房里的桌子,吹得桌上煤油灯的火苗直晃。
傍晚,迪尼埃斯刚喂好奶牛就起风来。
在阵风的袭击下,整个屋子晃动起来。
屋子另一角的炉膛里烧着木柴,炉火抖动的光亮在地板上闪来闪去,烟囱被风灌得呼呼作响。
迪尼埃斯回想起多伦明白地提示他去找精神病学家。
也许一上来是应当去找这方面的专家的。
可能,要使别人对你的所见所闻感兴趣,首先应当弄清楚,你是怎么样听到和看见别人听不到、看不见的东西的,为什么你能这样而别人办不到?只有深刻地懂得头脑构造和意识活动的人,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如果问题真有答案的话。
难道说,车祸的创伤竟会促使思维过程发生偌大的变化,能使头脑具有某种新的,从未有过的特征吗?会不会是脑震荡和神经功能紊乱触发了某种沉睡着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本该在今后千百万年间通过自然进化的途径才会逐步发展的?看来,脑部的损伤使这个进化过程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而使他——仅仅使他一个人——的能力和感觉几乎超前了百万年?看来,这一看法即使不是十分完善的,也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解释。
也许,专家们还会找到某种别的理论。
他从桌旁站起来,推开凳子,走近炉子。
炉门歪斜得很厉害。
迪尼埃斯用火钩把它往上微微撬起才把炉门打开。
炉里的木柴己烧成木炭了。
他弯着身子,从靠墙的木柜子里拣了一块劈柴,扔进炉膛,然后,又加了一块小一点的,把炉门关上,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愿不愿意,这几天之内应该把炉门好好修一下。
他走出房间站在凉台上,望着河对岸的山岗。
风从北边吹来,呼啸着绕过房子,向通向河流的深谷袭去。
但是,高空晴朗清彻,似乎叫风抹了个干净。
点点星光从天际洒落下来,星光在狂吼的大气中闪烁不定。
他瞅了一眼星星,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它们今晚又在谈论什么事了吧?但并没有去细听。
要听星星对话,必须集中注意力。
记得他第一次听到星星对话,也是在这样明朗的夜晚,他走到凉台上,忽然寻思,星星在谈些什么呢?它们之间能够交谈吗?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古怪而不切实的念头!但是,既然头脑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就真的开始倾听起来。
自己意识到举动的荒唐,但同时又醉心于这件蠢事,就象一个确信有圣诞老人或驯顺的诞圣诞小白兔的孩子,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在这百无聊赖中,要是能听到星星的对话该多么幸运呀。
于是,他听呀听的,终于听到声音了。
不管叫人多么惊奇,但是不容置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些异种的生命体在互相对话。
他好象被接上了一根同时承担着几百万次、甚至几十亿次的长途电话对话的巨型电话电缆线。
当然,这些对话不是用语言进行的,而是用某种特定的信息(也许是一种思维),这种信息并不比语言难懂。
如果不能全听明白——说实话,全然听不懂的情况也是常有的——那显然是因为他缺乏有关的训练和知识。
他把自己比作聆听核物理学家科学讨论会的门外汉。
自从那晚以后不久,当他爬进人们称为野猫洞的那个不很深的山洞之后,他第一次感到岩层深处有生物存在。
他想:要是我不去听星星对话,或是听了不去深加研究的话,也许我再也不会怀疑到会有生命体埋在石灰岩层的深处。
他站在凉台上,眼望着星星,耳朵里只听得风声呼呼。
过了一会儿,河对岸远处盘山公路上,闪过微弱的灯光——那里晚上经常有汽车驶过。
风好象骤然停息了,仿佛是在积聚力量,以便吹得更加凶猛。
就在这间隙的一刻,迪尼埃斯恍惚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斧头砍树的声音。
他再仔细一听,又传来一声,但辨不清是哪一个方向传来的,风声把一切都淹没了。
也许是我搞错了,这么个夜晚谁还出来砍柴禾?迪尼埃斯这样断定。
不过,也不能排除猎人出来打貉子的可能性。
猎人找不到隐蔽得很深的貉洞时,有时会情不自禁地砍起树来。
这种做法不大合适,只有贝恩·亚当斯跟他的俊小子们会干得出来。
可是,这样的狂风之夜,根本不适宜打貉呀。
风把各种气味都搅混了,猎狗很难嗅出野兽的行踪。
只有平静无风的晚上,才是猎貉的好时机。
如果神志清醒的话,有谁会在这暴风之夜砍树呢?大风会改变树木倒塌的方向,弄得不好就压在伐木人自己身上。
他又凝神谛听起来,想再一次捕捉住那个不明不白的声响,但是风停息片刻喘了口气以后,刮得比原先更厉害了。
除了风的呼啸声,什么声音也辨不清了。
阴暗的早晨一片静寂,风势减弱了,只听得轻微的簌簌声。
迪尼埃斯半夜醒来晚听到风敲打着屋顶,窗框吹得象敲鼓一样咚咚作响。
在两侧陡削的河谷里,大风悲切地呼号着。
他再一次醒来时,一切都平息了。
窗上透出拂晓的灰暗曙光。
他穿上衣服走到屋外。
周围悄无声息。
天空布满云层,一点儿出太阳的先兆都没有。
空气清冽,好象刚刚经过了一番洗刷,同时又很沉闷,因为地面上白茫茫地紧裹着一层潮湿的水气。
满山岗的秋叶亮光闪闪,比在明朗的晴天还要风光。
迪尼埃斯于完家务,吃罢早饭。
就到山岗上闲逛去了。
当他下了山坡来到最近的一条山谷时,心里暗想:但愿今天不要发生时代变换的情况……情况再反常,他也不至于每天都碰上时代变换的问题。
他找不出可能引起时代变换的任何原因。
有时,他很想哪怕只是大致上摸出个原因来,便作了种种详细的记录,早晨以来有哪些感觉,干了些什么事,甚至外出散步选择的路线也记下来,但是,仍然没有发现其中的规律。
这规律性肯定隐藏在脑海深处,稍微一触动那根弦,便会具备新的功能。
然而,这一现象总是突如其来,不由自主。
迪尼埃斯无法掌握它,也不能有意识地控制它。
有时,他试图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变换时间,硬想使古代复现出来,但每一次都枉费心机。
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他并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特殊功能,或者是这种功能实际上是不可能加以控制的。
今天他真诚希望奇异的功能不要突发出来,他多想在山岗上逛逛,趁着山岗还没有完全失去它那最为迷人的景貌,充满着幽微的悲切:山林清晰的层次由于大气中雾汽弥漫而显得模糊含混,树木失去了劲头儿,象一群忠诚的老友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来临;枯萎的树叶和苔藓在脚下沙沙作响,盖住了走路的脚步声。
他下坡来到谷地,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坐了下来。
近旁就是一条涓涓山泉,这是一条小溪的发源地溪水顾着多石的河道向下赐漏流去。
如果在五月,山泉的间流处长遏了星星点点的沼泽花,小坡上铺满了颜色鲜嫩的野草。
可现在既看不见野草,也看不见花朵。
树木默然伫立准备过冬。
夏秋的植物有的已经干枯,有的正在萎黄。
落叶一层一层地覆盖着地面,象在细心地保护树根免遭冰雪的伤害。
迪尼埃斯想道:在这样的地方,好象一年四季的特征一下子揉合到一起来了。
一百万年以前,也许还要更早些,这里的一切就象今天显现的这个样子了。
当然这中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远在几千年以前,这些山岗以及整个世界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而大约一万多年以前,在北海,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矗立着一座足足一英里高的冰山。
那时,从现今收场所在的山脊上,大概可以看到地平线外有一淡蓝的线条,那就是冰山的顶端。
可是在冰川期,尽管常年冰雪封地,但已经有了四季的变化。
迪尼埃斯站起来,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继续前进。
这是一条牛群通行的山径。
当年,在这儿森林里放牧的,不是他的两条奶牛,而是整整的一群。
迪尼埃斯沿着小道迈着步子,再一次——不知是第几次了——为奶牛的灵敏嗅觉惊讶不止:它们准确无误地选择在这个最平缓的坡度上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小道的转弯处,在一棵枝杈远伸的白橡树下停留了片刻,观赏着那棵参天大树——这是一棵天南星。
这些年来,他对它总是百看不厌。
大树已准备好过冬:绿中带紫的树盖完全脱落了,光秃秃地露出了一串串深红的果实。
在即将到来的少食的月份里,它们可以充作鸟类的食物。
小道向山岗深处蜿蜒开去。
寂静的气氛越显得肃穆,白茫茫的水气变得更加浓重了。
迪尼埃斯感到,周围世界乃是他独有的了。
溪流的对面,就是那个野猫洞。
透过畸形弯曲的雪松枝杈,它那土黄色的洞口大张着。
春天里,小狐狸常在雪松树下嬉戏。
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溪谷回流处野鸭子的呷呷声,长年累月风化形成的野猫洞就在陡峰上方的峭壁上。
只是今天这里有点异样。
迪尼埃斯呆然不动站在小路上,望着对面的山坡,心里感到有点不大对头,但是起初他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他前面展现着峭壁的一大部分,他总感到缺少了什么东西。
忽然他明白了:树没有了,就是长期以来野猫夜间捕食后攀着爬回洞去的那棵树,后来一些跟他一样有心想看看野猫洞的人也是从这棵大树攀上去的。
自然,现在那里已经连猫儿的影子也没有了。
还在第一批移民迁来后,这些地区的野猫就几乎被赶得干干净净,因为,野猫发起狠来会把羊羔掐死。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仍不难发现野猫居留的踪迹。
在山洞深处的角落里,往往会有撒得一他的骨头和小动物的颅骨碎片,这些都是山洞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抓来喂养它的下一代的。
那棵坚实的老树挺立在这里大概不止一百年里。
砍倒它没有任何意义,弯弯曲曲的木头根本不合用,而且,要把雪松从谷地拖出去,更加不可思议。
昨天夜里迪尼埃斯上凉台去时,在大风停息的瞬间确是听到了远处笃笃的斧头砍凿声。
想不到今天大树就失踪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就往斜坡爬去。
他竭尽全力,使劲儿地爬着。
花岗岩山坡差不多呈四十五度的角度,他不得不匍匐前进,用手攀着向上爬,心里怀着莫名的恐惧,恐惧中还蕴含着一种比对大树失踪更困惑的东西。
要知道,正是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在野猫洞里,才能够听到埋在岩层深处的生物的声音。
迪尼埃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头一次听到神秘的生物时,当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他以为这沙沙声是种幻觉,是在恐龙中间溜达的声音,是凝神倾听星球对话而听到的声音。
最后,他攀上大树爬到野猫洞里去了。
这洞他来过不止一次,并得到一种反常的满足,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如此难得的修静处所。
他欢喜坐在洞口前面的台阶边沿上,凝视山谷对面布满山顶的树冠的上方,在那里可以看到岸边牧场上溪水回沉处水面的反光,不过,看不到溪流本身,如果要看到溪流,得继续沿山坡往上爬才行。
他欢喜野猫洞和洞前的台阶,因为这里远离人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他爬进洞见,照旧又看到了世界的一个部分,即使这是极有限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他。
我同那些也喜欢与与隔绝的野猫一样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
其实,野猫在这里落脚不是为了远离人烟,而是因为这里十分安全——为了自身的安全,特别为了小猫的安全。
谁也不会走近野猫洞来,通向此地的道路只有一条——靠老树的树杈作为跳板。
有一天,迪尼埃斯钻到洞底,第一次听到了生物的声息。
当然,他又看到了那些零星碎骨,这是很久很久前小猫伏在地上发着呜呜噜噜的声音,尽情美餐以后留下的残迹。
他学着小猫的样子,也伏身在山洞地上。
突然,他感觉到身旁有一种声音,象是从地底下,从岩层深处传上来的。
起初,这不过是一种感觉,一种猜测:那里,在下面存在着某种生命。
自然,开始他对自己的猜测也是非常怀疑的,过了很久,他才相信确有其事。
又隔了相当一段时间,他才从相信到深信不疑。
他当然不能用语言来叙述所听到的东西,因为事实上他没有听到任何言语。
但是,某种生命的理性和意识通过他摸着洞底的手指和贴着石块的膝盖慢慢他传到他的大脑,他不断接收这些传送波,不用听觉器官便能听见传播的声音。
而且吸收得越久,他越坚信,在那石灰岩层的深处,活活埋着一个智慧生物。
终于在某一天,他断断续续捕捉到了某种思想的零星片断——毫无疑问是那个幽禁在岩层深处的智慧生物在工作时隐隐传出来的回声。
他对听到的东西一窍不通。
但是,记是这个一窍不通恰恰极为重要。
假如他什么都能理解,那就可能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的发现乃是一种幻觉。
他的不理解正好证实他根本没有经验足以理解那些异常的现象。
他约略感受到智慧生物之间某种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也无法理解的复杂的脉络,这种脉络由许多细微的、互不相关的点滴信息构成,它异乎寻常,人们的头脑根本无法加以辨认。
但是,他无意之中还是获得了相距十分遥远的这种概念。
遥远的程度是理智难以想象的,你想的再远,也仅能触及广袤空间的一点边儿,如此遥远的距离只是在浩渺的太空里才可能存在。
即使在倾听星星对话时,他也从来没有因为碰上了地外星球的时空观而如此地泄气过。
在源源而来的信息中,常会听到一些地外星球的零星消息。
地外星球的约略情景,使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也许对人类的知识体系有益。
但是,任何零星材料都不能清晰地加以复述,使它充实到知识体系中去。
传到他这里的大部分信息,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或许也超出了人类可能理解的范围。
然而,头脑里截获和掌握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愈积愈多,只是苦于无法为日常习惯的思维方式所理解。
迪尼埃斯清楚地知道,它们(或它)决没有意思要和他对话,不,它们(或它)甚至连人类的存在这一概念也没有,更别说会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了。
不过,那岩层深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它(或它们——不知怎的,用多数似乎简单些)陷入了沉沉幽思?是它由于难以忍受的孤独而自语自语?还是它在试图和另一星球上与它不同的生物取得联系?迪尼埃斯渴望知道这一切,却办不到。
他连续几个钟点坐在洞口前面的台阶上,认真思考着自己的发现,他竭力想让这些事实能够符合逻辑,使岩层深处有生物存在这一现象得到圆满的解释。
于是,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确切地说,是在缺乏任何资料来证实自己思考的情况下,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在遥远的地质时期,当时这儿还是一片浅海,有一艘飞船从天外飞落到地球上,掉进了海底的泥潭。
历来经过几百万年,泥潭硬化变成了石灰岩层。
飞船掉进陷坑后,使永远卡在那里了。
迪尼埃斯自己也清楚,他的推论中心有一处薄弱环节,譬如说吧,岩层只有在压力下才可能形成,而且这种压力必然会强大到足以把任何飞船压垮的程度,除非这飞船所用的材料远远超过了人类技术的最高成就。
是偶然事件,还是有目的的行动?这个生物是无意掉进陷坑,还是有意在那儿藏身呢?……他问着自己。
既然任何抽象的推论都是荒谬可笑的,所有推论的必然性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而这个假设又缺乏依据,那么怎么回答都成。
他沿着山坡向上爬,终于爬到峭壁脚下。
一看,大树果真是被砍掉的。
雪松倒落下来,从山坡上下滑了约三十尺,直到树枝攀住地面,和别的树丛交缠在一起才刹住。
树墩子还很新鲜。
刀斧砍削的白色痕迹在灰暗天色的映衬下很是显眼。
在树墩面向山下的那一面,可以看到很深的斧印,余下的部分是锯子锯完的。
树墩旁边有一堆堆淡黄色的锯屑,从锯痕看出,用的是双把锯。
山坡从迪尼埃斯脚下这块坎平地开始陡直向下,在稍高的地方紧靠树墩,陡壁被土坝奇异地挡断了。
多半是很久以前陡壁发生了石崩,石块滚到这里就卡住了。
后来石块被森林的杂物所掩没,渐渐地又积起了泥土,土堆成了白桦丛生之地。
那仿佛披上了一层白霜的白桦树干和其他幽暗的林木相比显得非常纤弱,简直轻得象幻影。
把树砍悼——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行径吗?……他反复地暗问自己。
这树已没有任何价值了,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攀着树枝到野猫洞里去。
看来有人知道迪尼埃斯把这棵雪松当作通向洞里的桥梁,而居心不良地把这座桥给毁了?也许有谁在洞里藏了什么东西,为了切断通向密室的唯一通路而把大树砍了?但是,倒要问一问,谁有这样的狠劲儿,竟能在半夜里,在暴风雨中,靠了挂在陡壁上的一盏提灯,而且冒着随时会折断颈脖的危险去砍伐这棵树呢?是谁?是贝恩·亚当斯吗?当然,贝恩由于迪尼埃斯不同意他在自己地段正打猎一直怀恨在心,但难道为了这一点就值得出此下策来报复了吗?另一种推测就是有人在山洞里藏了什么东西,于是把树砍倒了。
看起来这种推测比较近乎情理,虽说砍倒大树这件事本身只会引起对藏密处所的注意。
迪尼埃期站在山坡上,困惑地摇摇头,感到疑团难释。
后来他突然想到了去了解真相的办法。
这一天才开始,反正没有事干。
他沿着小道往回走,打算回屋找一条绳索。
四山洞里空荡荡的,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有十几片秋叶被风扫到了洞壁的角落里,洞口还撒有一些从洞顶石板上掉下来的碎石片,这是永无止境的风化进程的微小证据,从前由于风化作用形成了这个山洞,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必定会毁蚀得无影无踪。
迪尼埃斯回到洞门前面狭窄的台阶上,向山谷的对面望了一眼,感到十分惊奇:由于砍倒这棵独一无二的大树,整个景色变化多大啊,一切都变动了位置,连山岗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但是再仔细定睛一礁,又发觉除了眼前的景色变得开阔以外,什么也没有变化。
现在从这儿的台阶上,可以看到原来被松枝遮蔽了的远近景色。
一条绳索从突出在洞口上端的石板上挂下来,石板的另一端一直伸进山洞的拱顶。
绳索在风里轻轻摇曳着。
迪尼埃斯觉察到了,便自言自语地说,早晨可是一点风丝儿也没有呢……说时风又刮起来了,还是很猛的西风。
树木都被风刮得弯下了腰。
边尼埃斯转间西边,脸颊上顿时感到一阵冷意。
阵阵大风使他惶惑不安,一种恐惧心理从他心底油然泛起。
人类自从不知遮体的群居时期开始,每当听到风暴来临时,心里使会产生象他观在这样的恐惧感。
起风意味着天要变了,该攀绳上去,回牧场的家里去了。
但是,说也奇怪,他不想离开这里。
这种情况他以前也常有过。
野猫洞仿佛成了他的藏身之地。
在这里他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他栖身的这个小小洞天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但是似乎它已改变了本性,比起他所躲避的那个残酷世界,它要真实、可爱、纯朴得多。
从小溪的回流处飞起一群野鸭。
飞快掠过森林上空,一直向上飞过峭壁的弯曲处又折回来,从容地飞向小溪。
迪尼埃斯注视着野鸭,一直等到它们消失在挡住了小溪视线的围堤树林后面。
可是总得回去呀,还有什么可等的呢?打从一开始就是胡思乱想,有哪个理智清楚的人会相信——那怕只有一分钟——山洞里会藏着什么东西?!……迪尼埃斯转身走向绳索——绳索不见了。
好几秒钟他圆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刚才绳索还挂在那见迎风摆动的地方。
接着他用眼睛四下搜索,看看能否找到踪迹,虽然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好找的。
当然,可能绳索有点松动,沿着头顶上那块石板往下滑,但怎么会滑得连影子也没有了呢?这是一根新绳子,很结实,他亲手系在峭壁顶端的一棵树上的,而且结得很牢,结好后他还拉了几下,试试它会不会松开来。
然而,绳索却好象被风刮走似的。
要是没有人插手,肯定不会丢的。
也许是哪一位经过这里,看到绳子,悄悄地把它解走,现在正躲在上面等着,看绳子的主人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陷入窘境而惊吓得叫唤起来?这样愚蠢的玩笑在邻居间可算得上是高明的幽默了。
不用说,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对这种恶作剧来一个置之不理,默默守着,让开玩笑的人反过来自讨苦吃。
迪尼埃斯拿定主意,就蹲下来守候。
他对自己说,十分钟,最多一刻钟,开玩笑的人就没有耐心了。
绳子就会乖乖儿地放回原处,我就可以爬上去回家了。
我还可以把开玩笑的人请到家去喝两杯,不过要看开玩笑的是哪一个了,我们可以坐在厨房里—起取笑这件奇遇。
就在这时,迪尼埃斯突然发觉自己披风刮得身子缩成了一团,看来风比刚才更加刺骨了。
西风转成北风,这可不是好兆头。
在台阶上坐定以后,他注意到上衣袖管上麻麻点点地发潮,这不是雨点打湿的,雨还没下起来,而是雾气下沉的缘故。
要是气温再往下降一、二度,那天气将更加讨厌……他虽然冷得发抖,还是守在那里,在寂静中竭力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有没有脚下树叶的沙沙声?有没有攀折树枝的声音?如果有,那就证明峭壁顶上有人在。
然而周围一点声音也投有。
这是一个死寂的白昼,甚至台阶下面山坡上迎风摆动的树枝也失却了平常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刻钟显然早已过去,峭壁顶上依然声息全无。
风好象超刮越大了。
迪尼埃斯转过头来,无望地向石头挡板扫了一眼,脸颊上感到有一团团轻雾在随风飘拂。
迪尼埃斯再也不能耐着性子和开玩笑的人别扭下去了,一阵恐惧向他猛烈袭来,他终于明白,时间等不及了。
喂,上面有人吗?……他喊叫了一声,等着回答。
没有回音。
他再喊了一次,这次喊得更响了。
通常,山谷对面的岩壁会激起回响。
今天却没有,就连喊声听起来也很低,好象周围上了一堵灰色的吸音墙。
他又喊了一次,但浓雾把他的声音吸走了,吞没了。
下面传来一阵沙沙声。
他知道这是结了冰的树枝在作响,迷雾在阵风间隙的当儿徐涂下沉,渐渐变成了冰棱。
迪尼埃斯顺着洞口的台阶走去,充其量不过走了二十英尺的距离.但找不到任何出路。
台阶突出在深不见底的幽谷之上,猝然中断了,顶上悬着一块平整的大石头。
太好了——把他困在这里,真是没话说的。
他重又躲进洞里蹲下来。
在这里他至少可以避避风,且不管恐惧的感觉又向他悄悄袭来,相对地说,总要觉得舒适一些。
山洞里还不算冷,可是温度在明显下降,要不浓雾就不会沉下来变成冰棱了。
迪尼埃斯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短上衣,又没有办法生火——他不抽烟,没有随身带火柴。
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等到有人查问他跑到哪里去了的时候,早已是许多天过去了。
平时很少有人访问他,实际上,谁跟他都没有往来。
即使有人发现他丢失了,派人来寻找他,又有多大可能会找到他呢?谁会想到上山洞来看看呢?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没有火烤,二没有吃食,一个人能活多久?假如他不能迅速离开这里,他的牲口怎么办?这么坏的天气,奶牛是会自己从牧场回家的,可没有人把它们关进畜棚去呀。
如果它们半饥不饱地站在那里,不消一两天,发胀的乳房就会使它们痛苦不堪。
也不会有人去喂猪喂鸡。
他头脑里闪过了这样的想法:当那么些无力自卫的牲口依赖于他的时候,他无权轻率地以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迪尼埃斯爬到山洞深处,身子朝下贴在地上,把肩膀挤进最里面的那个洞壁,耳朵贴着洞底的石头。
神秘的生物依然在那里。
自然,既然把它围得死死的,比围迪尼埃斯还要死,它还能到哪里去呢。
它正在大约三、四百英尺深的岩层底下忍受苦难。
这么厚的岩层是大自然花了几百万年的时间慢慢堆积起来的。
此时,生物又沉缅于回想之中,它心里想到自己已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它记忆的涓流之中,有的地方模模糊糊,有的地方却清清楚楚。
辽阔的深色石质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整片石质地台;地平线上升起了一轮紫红色的太阳火球,在冉冉升起的太阳阳光的映衬下,似乎有一座建筑物——只能以地平线不平来作解释吧——不知是城堡,还是城市,还是有许多可供居住的山洞的巨大峭壁,究竟是什么东西,很难解释。
甚至很难肯定,所有这些看到的东西是能说得清的。
也许,这就是神秘生物的故乡?也许,深色的石质地带乃是作为它故乡的那个星球的宇宙港埠?或者,也不是故土,而是它到地球来之前所去过的某些地区?也可能,是这些景色太神奇,给他的印象太深刻的缘故、之后,它的回想里开始掺进另一些现象,另一些感觉信号,看来,这些信号都和某种生活方式、某些个性和气息味道相关联。
当然,迪尼埃斯知道,如果把人类的认识体系硬去套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那是很容易出差错的,但是除了人类的认识体系,别的认识体系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迪尼埃斯倾听着生物关于深色石质平原的回想,想象着冉冉而起的太阳和阳光映衬下地平线上突出的巨大建筑物的轮廓时,他做到了以前从来做到过的事:设法和生物——岩石的囚徒交谈。
他试着让它知道,有一个人在倾听,而且听到了它;让它知道,它并不孤独,不是和一切都隔绝了的一想必它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吧?自然,他没有用声音来说话,因为声音没有意义,声音永远也不能穿过岩石的厚度,迪尼埃斯只是在心里默默无声地讲着。
喂,谁在下面?我是你的朋友,我已经听了你好长好长时间了。
希望你也能够听到我。
要是你听得见的话,让我们谈谈吧。
请允许我给你说说有关我自己和我所生活的世界的情况,你呢,也请讲讲你自己和你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情况。
还有,你是怎么陷到岩层深处夫的?我能不能多少为你做点什么,给你帮点什么忙呢……他没有冒昧再说下去,讲了这些话以后,他又躺了一会儿,耳朵贴着坚硬的洞底,竭力猜测生物听到他的呼唤没有?然而报明显,它没有听到,或者,听是听到了,但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
它继续回忆着地平线上空升起的浑沌的紫红太阳的行星。
迪尼埃斯责怪自己:这有多蠢啊,去和神秘的生物谈话,真是太自负、太愚赢了……在这以前,他一次也没有这样冒失过,只是听听而已。
就象他没有试过要去与星星对话一样,在星星交谈时,他也只是旁听而已。
要是认为自己有权去找这个生物谈话,又算发现了什么新的功能呢?也许,这个行动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如果岩层深处的生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如果它能够永远话下去,那又怎么样呢?迪尼埃斯从洞底的那个壁洞里爬出来,回到刚才可以蹲坐的地方。
暴风雪开始了,下着雨夹雪,气温还在下降。
洞口的台阶上己结上一层滑溜溜的坚冰。
如果现在有人想在洞口散散步,这位勇士定然会从峭壁上滑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风越刮越猛,树枝摇晃得更加历害了。
旋风夹带着雨水雪花和一簇簇树叶在山坡上飞旋。
迪尼埃斯从自己坐的地方只能看到奇怪土堆上那些白桦树的树梢。
这个土堆就在原来作为进洞桥梁的那棵弯曲大树近旁。
突然他惊异地发现这些树枝晃动得很厉害,不象是被风刮的,白桦树一忽儿弯向这边,一忽儿弯向另一边,而且好象眼看着它往上长,树枝压得低低的,好象在无声地哀求着什么。
迪尼埃斯匍匐着爬到洞口,把头探到外面去看看山坡上出了什么事。
结果看到了,不仅树梢在晃动,而且,整片树林都在颤抖摇晃起来,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使劲把树林从地下推出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发现,大地也剧烈动荡起来了。
这情景就好象有人用慢速拍摄了岩浆翻滚、气泡膨胀泛起的镜头,如今正用正常速度倒转着胶片。
随着土地地隆起,白桦树不断升高。
小石子和尘土离开原地,沿着山坡滚滚而下。
突然一块大石头飞离山坡,轰隆隆地直朝深谷滚去,一路上把许多林间灌木压得乱七八槽,茎断干裂。
迪尼埃斯如着了魔似地注视着这块大石头。
他自问道:难道说,我成了地质上某种加快但说不上加快了多少倍的演变过程的见证人?他力图弄明白,在这演变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些什么事情,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土堆鼓了起来,塌向一边去。
滚滚而下的泥流迅速地扩大着,褐色的泥层把刚下的白雪都盖没了。
终于白桦树被推倒了,向下滑去,而在白桦树身下的树坑里出现了一个怪影。
怪影没有清晰的形状,它的外形模糊,仿佛一颗星辰从天而降,熔成了一块不断变形没有定型的凝结块,当然它并未完全失去最初的某些特征。
分子内部分散的、互不联系的原子积聚——如果能够看到这些原子的话——就可能是这样的形体。
怪影在灰暗的阴天里轻飘飘地若隐若现,虽然没有实体,但是,看来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它从半塌了的土堆里逐渐升腾而起,直到完全脱出身来。
它刚—脱身,就往上向山洞飘来。
说也奇怪,迪尼埃斯没有一点恐惧感,只有一种无限强烈的好奇心。
他竭力想看清楚,飘逸的怪影象个什么玩意,可是他没法作出任问明确的结论。
当怪影飘到台阶上时,迪尼埃斯把身子往里移了移,重新蹲下身来。
怪影又往前进了一二英尺,一直飘到洞门。
说不上它是坐在那儿呢,还是腾空吊在悬崖上。
你说过,浑身闪着金星的怪影对迪尼埃斯说,这既不是提问,也不是肯定,甚至不能说它是在讲话,这种声响和迪尼埃斯所听到的星球对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你以朋友的身分和它说过,怪影继续说(怪影所用的概念,不是朋友的意思,而是另一种也是表达亲热友好的概念),你说你愿意帮助它,难道你能帮助它?现在至少是提出了问题,而且意思很明白。
不知道,现在大概做不到。
但是一百年以后可以——你听到没有?你听懂我的话了吗?迪尼埃斯回答说。
你说,你可以帮助他,怪影一样的生物回答说,只是要等时间,请说清楚,要等多长时间?一百年,就是当行星围绕太阳中心转一百次。
迪尼埃斯答道。
什么叫一百次?怪物又问。
你能看见我的手指吗?就是我手末端的这个东西?迪尼埃斯伸出十个手指说道。
什么叫看见?生物再问。
反正能感觉到它们就是了。
请数一致有多少手指。
是的,我会计算。
它们一共有十个,迪尼埃斯解释道,十个十就等于一百。
这个期限不是太久了吗?到那时还能帮什么忙呢?生物回答说。
你懂得遗传学吗?你知道一切有生命的物质是怎么繁殖后代的吗?新生的生命怎么会知道,他(它)将是什么样子的?这个生命是怎么成长的?为什么他(它)会知道,该是怎么成长、将会成为什么样子?你知道决定细胞性质的核酸吗?知道它是怎么发展、具有什么样的功能吗?我不懂得你的那些词,生物回答说,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所有这些东西的啰?这么说来,你和别的造物不同,你不是那种非常笨拙、粗野的生物,只知道呆在一个地方或是隐藏在土壤里,或是在固定的物体上爬行,或是在大地上奔跑?……当然,怪影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是一种言辞。
除了单词——或者比除了具有单词感觉的思维以外,还有类似树木、洞鼠、松鼠、兔子、蠢笨的田鼠和善于奔跑的狐狸等的视觉形象。
如果我不知道,迪尼埃斯回答说,那么,我们人类中另外有人会知道。
我个人懂得不多,但是有人一生都在研究遗传问题。
怪影悬在台阶边沿上,很长一刻默不出声。
在它身后,树林被风刮得弯下了身子,暴风夹着雪花在狂飞乱舞。
迪尼埃斯冷得发抖,就再往洞里面挪了挪,暗自思忖,在他的幻想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个浑身金星闪耀的怪影呢?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生物又开始讲话了。
这一次它似乎不是在对人讲,甚至完全不是对哪一个讲的,而是跟原来埋在岩层深处的生物一样,只是一种单纯的回忆。
说不定,这些回忆并不是供人类使用的。
但是,迪尼埃斯却无法摆脱它们。
生物发放出来的形象信息传入他的大脑,充塞着他的脑子,挤走了他自己的意以,好象这些形象信息本来就属于迪尼埃斯,而不是属于他对面那个呆然不动的怪影的。
五起初,迪尼埃斯看到一个空间——一个广袤无垠、严峻冷酷的空间,在这样一个超脱一切、漠视一切的空间,理智也会麻木,并非由于畏惧,也不是由于孤独,而是因为意识到在永恒的宇宙面前自己显得何等渺小,就象尘粒一样微不足道。
一颗尘粒漫无目标地飘落在无穷的天际——不,它并不是毫无定向的,空间会留下它的踪迹,留下一个微小的标记,留下它的印痕。
这些微小的踪迹、标记和印痕的实质是什么,你无法解释,也说不清楚,因为它们不在人的理解范围之内。
但它们却点明了——当然是极不明显地——一条道路,在太古时代某种有生命的物质曾经沿着这条道路走过。
不顾一切的决心、无限的忠诚、某种无法抑制的要求驱使尘粒循着这个模糊不清的踪迹,超越空间,超越时间,或者同时超越时空的界线,飘向任何地方,驱使它永不休止、毫不动摇、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发展,直到达到目的,或者踪迹被风完全抹干净为止——假如空间有这种永不停息的风的话。
尽管这种决心是属于异类的,但会不会在这决心后面还隐藏着某种熟悉的东西?迪尼埃斯思忖着,它可以翻译成地球人的话言,可以充当构通我这个地球人与地外星球那个老在回忆往事的智慧生物间的桥梁呢?空旷、死寂、冷漠的宇宙似乎将世世代代永远这样延续下去,遥遥不见终期。
但是,不管怎么说,迪尼埃斯知道,这个终极期还是出现了,它就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古老河道上方长期形成的岗峦之中。
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寒冷的世纪让位于永无止境的等待的世纪:一条发展道路结束了,它的踪迹导向了另一个永不可及的远方,剩下的只是等待,须拿出极大的无穷的忍耐力来等待。
浑身金星闪烁的生物对迪尼埃斯说:你讲可以帮助,但是为什么呢?你并不了解对方,你为什么想要帮助它?它是有生命的,迪尼埃斯回答说,它有生命,我也有生命,难道这一点还不够吗?不明白。
生物说。
照我看,理由足够了。
迪尼埃斯肯定地说。
你怎么帮助它呢?我已经提到遗传学的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解释……我学会了你思维中的术语,你指的是遗传密码问题。
那你同意了吗?禁锢在岩层深处由你看守的……它也会同意吗?我不是在看守,我只是在等候它。
生物说。
你得等很长时间呢!我天生善于等待。
我己等了好久,还可以继续等待下去。
迪尼埃斯说:总有一天风化会把岩石给毁掉,但是你用不着这样长久地等着它。
你那一位懂不懂得自己的遗传密码?懂,生物说,它懂的比我多得多。
它完全懂得自己的密码吗?迪尼埃斯坚持追问道,直到最微小的联系、全部的组成部分、无法计数的几十亿个密码的精确排列……它全懂。
智慧生物最关心的就是认识自己。
生物肯定地说。
那么它同意把资料交给我们,把它的遗传密码都告诉我们吗?你的建议是粗鲁无礼的,闪耀着金星的生物感到受了侮辱(它选用的词比粗鲁无礼还要重),这样的资料谁也不会交给别人,这是有失体面、不成体统的事(所用的词和有失体面、不成体统仍然有些异样)。
这实际上就意味着把自己束手交给别人支配,这地地道道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投降。
这不叫投降,迪尼埃斯反驳说,而是摆脱禁锢的脱身之计。
我已讲过,一百年后,到那时我们地球人将能够根据遗传密码仿造任何一种活的生物,能够维妙维肖地复制一个和你那位一模一样的来。
但是它仍将照旧禁锢在那里?仅仅是两个中的一个。
不错,两个同形体中的一个在岩石完全风化以前还得等着。
可是那另一个,即第一个的复制品将开始重新生活了。
这时,迪尼埃斯闪过了一个想法:要是岩层深处的生物根本就不想别人去搭救它呢?说不定是它有识把自己埋在岩层底下的呢?说不定他就是想找一个隐身的地方躲起来呢?说不定,如果它想脱身,它也可以轻易地从自己的禁锢地钻出来,就象这个怪影——冒金星的家伙从土堆里钻出来一样?……悬在台阶边缘上闪着星光的家伙打断了他:不,这次是个例外。
我是想出来自由活动一下,我曾一边睡一边等来着,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是啊,是太久了,迪尼埃斯想。
当它沉睡的时候,它身上已一点儿、一点儿积起了一层土,土变城了土堆,土堆上又慢慢积满了许多从冻裂了的峭壁上剥落下来的石头。
石头旁长起了白桦树丛,它们已平安无事地长到三十来英尺……这么说来,在时间概念上竟有这么大的差异,这样的时间概念对于人类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慢着,迪尼埃斯中断了自己的思路,你还是明白了什么东西……他觉察到一种无限的忠诚和无穷的耐心,金星闪耀的生物正是怀着这样的忠诚和耐心穿过深不可测的星空跟随着那另一个生物。
不容置疑,他的观察是正确的:这个奇异生物即这位处在洞口台阶上的忠诚的星际警犬,它的智慧仿佛正在向迪尼埃斯的智慧靠近,渐渐地接触到了他的理智,转瞬间两个理智汇合一起了,突然变得互相理解、互相充满了感激的心情。
尽管它们之间还有着种种差别,但是须知这样的情况大概数百万年来还是第一次:来自遥远宇宙的警犬遇见了一个能够理解其天职和使命意义的人。
可以试一下把那另一个生物刨出来。
迪尼埃斯建议说,当然我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担心反而会对它不利。
再说,要说服人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生物回答说,挖不出来的,这里有许多问题你是不懂得的。
你最初那个建议倒还有一定价值。
你说,你缺乏足够的遗传学的知识,现在不能采取必要的步骤。
可是你向自己同星球的人商议请教过没有?和一个人谈过,迪尼埃斯回答说,只是他不愿听我说,他认为我疯了,所以他终究不是那种应该去找的人,也许,以后我能找到别的人,但现在不行,尽管我很想现在就能效劳,但不会有结果。
他们将嘲笑我,而我是受不了嘲笑的。
再过一百年,也可能再多一些,我就能……你活不到一百岁的,星际警犬打断了他,你是属于生命短促的种类。
想必你们飞快的成长可以说明这一点。
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短暂的,这就可能在进化过程中生成智慧。
当年我落到你们这个星球时,这里还全是些没有思维能力的生物。
你说得很对,迪尼埃斯答道,我不能再活一百年,即使从我生下来的那天算起,我也活不了一百年。
而且我的大部分年岁已经过去,也可能,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呢。
因为,如果我不能从洞里回去的话,过不了两三天我就会死去。
交谈的朋友,请把手伸过来扶着我。
闪耀着星光的生物建议说。
迪尼埃斯慢性地把手伸出去。
手已穿过星光发亮的地方,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好象他的手就伸在空中一样。
你瞧,我不能帮助你,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们的功能互相配合行动。
多遗憾呀,朋友。
生物说。
(怪影所说的最后一个词,不完全符合朋友这个概念,但它很中听。
迪尼埃斯猜想,这个词可能比朋友的含义还要亲切。
)我也很遗憾,我多希望能活下去。
迪尼埃斯回答说。
周围一片沉寂,一切都在从容不边地默默沉思。
这种情景只有在下雪天才有。
寂静中,树林、峭壁和深藏不露的小生物也都在侧耳谛听着。
迫尼埃斯自问: 看来,这次和地外星球使者的会见也毫无收获?要是我不能奇迹似地队台阶上脱身出去,那么,我就什么事也干不成,就将一事无成……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为什么还要去关心、救那个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呢?当务之急是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而不是什么我的死会不会使禁锢者失去得救的最后希望。
于是,他对闪着星光的生物说:也许,我们还不至于白见面一场吧?现在,当你知道……我知道不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对方回答说,为了达到目的,我该把掌握的情况转告那些远在地外星球上的生物。
但是,即使我能够和它们联系上了,它们也不一定会重视我的报告。
我是微不足道的角色,我无权和最高领导层讲话。
我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同星球人身上。
另外你必须活下去,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刚才一瞬间在想你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
在你的同星球人中,没有第二个人那怕想到过我的存在。
迪尼埃斯点点头,这是实话。
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具有他那样的功能,没有人会象他那样巧,脑部撞伤后能具备这样非凡的功能。
对于岩层深处的生物来说,他是唯一的希望,而且是微弱的希望。
要使希望成为现实,首先得找到一个能够认真听取并相信他讲述的人。
光是相信还不够,还必须能把他所相信的东西一直传到很多年以后,传到久远的年代,到那时,遗传学工程师的水平比起现在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如果你能渡过危难活着出去,那末,也许我能够找到办法和技术手段来实现你的设想。
但是,你要明白,我想不出任何能使你得救的办法。
来自地外星球的警犬说。
说不定会有人在附近经过呢,我大喊大叫,他们准能听见……迪尼埃斯回答。
于是,他重又喊叫起来,可是没有回音。
暴风雪把喊声吞没了。
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天气里,人们通常那是坐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烤火。
他终于累了,就靠在石头上歇一会儿。
金星闪烁的生物仍然悬在台阶上,不断改变着形状,很象一棵蒙着一层薄雪、枝条微垂的圣诞松树。
迪尼埃斯强使自己不要入睡,闭一会眼睛就立即张开,不让眼皮合上很久,要不然就会立刻睡去。
要是能动动身子,拍拍自己肩膀,暖和暖和就好了,只是两只手象灌了铅似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他感到身子在向洞底滑去,就挣扎着想站起来。
但意志不听使唤了,而且洞底很舒服。
说真的,这样舒服的地方真值得先休息它一会儿,然后再拼足全力攀到上面去。
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洞底突然被污泥和水淹没,太阳正在头顶上方升起,身上顿觉暖和起来……他吓得跳了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站在没到脚踝的水里,水面平展展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脚下踩的已不是石头,而是黑乎乎的泥泞。
既没有山洞,也没有山洞所在的山岗。
只有一望无际镜子般的水面。
转过身来,只见离身很近的地方,不过三十尺吧,就是小岛的泥岸。
小石岛很脏,石头上布满了令人生厌的绿色水斑。
迪厄埃斯根据经验知道,以往进入另一个时期时,脚下立足的地方是不会改变的。
每次发生时间变换时,他总是站在变化前原来站立的地方。
现在,当他站在浅水里,又一次(不知是第几次了)感到惊讶不已,因为有一种奇怪的动力在空中托着他的身体,而且托得非常得法,当他转入另一个时期时,他不用担心会埋到二十英尺深的沙石层里去,或者相反,会没有依托地悬挂在二十英尺的高空。
但是今天即使蠢汉也会立即明白,由于各种情况令人难以置信地集中到一起,他已经不再关在山洞里了。
健全的理智要求他尽快离开这不知不觉中陷落的地方。
稍有迟延,恐怕又会突然回到自己的现实中去,又得在山洞里挣扎,乃至于一命呜呼。
由于两只脚陷在水底泥泞里,他费了好大劲才转过身子,急急向岸边奔去。
走完这段路可真不容易,但他还是来到了岸边,沿着又脏又滑的泥岸爬上满地乱石的小岛,终于能坐下喘口气。
呼吸很困难。
迪尼埃斯张大嘴巴贪婪地吸着气,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异常的不可名状的味道。
他坐在石头上,大口地吸着气,望着在高空和煦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广阔水面。
很远很远的水面上,冒出了拱起的长形褶纹,迪尼埃斯看到,它正向岸边移来,抵达小岛后朝泥泞浅滩这边迅速向上一蹿,几乎冲到迪尼埃斯的脚边,而在远处波光四射的水面上又隆起了新的褶纹。
迪尼埃斯很清楚,平静的水面比最初的估计更加宽阔了。
在他所有的古代漫游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辽阔的水面。
在此以前,每次他都是在陆地上,而且对地形总是很熟悉,至少有个大概的了解,他知道在山岗后背必定有河水湍流。
今天一切都显得很生疏。
他进入了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区。
不容置疑,他被抛到了比历次更远古的时代,这时期大气中的氧气比后来各个地质年代还要稀薄。
看来他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内海的岸边。
他想:大概我现在已濒临性命难保的边缘了……眼下氧气虽然还算够用,但是已很勉强了,因此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多了。
如果他退回的年代比现在还要早百万年,氧气就不够用了,如果再更远一些,那么,游离氧就完全没有了。
迪尼埃斯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岸边,发现有许多微小的生物在上面钻来钻去,在岸边污秽的白沫里蠕动,或是在泥地上钻出许多微孔。
他垂手轻轻刮了一下坐着的石头,附在石头上的绿色斑点立刻脱落下来,厚厚地粘在他的手掌心里,滑腻腻酌,令人十分厌恶。
这就是说,在他面前的是最初敢于爬上陆地的生命体。
这些还不能称为生物的生命体胆怯地紧靠在岸边,不准备、也不能够脱离亲爱的母体——水,它们从一开始就受到这母体昼夜不息的养育照料。
就是那些植物吧,也是紧紧贴近大海身边,即使爬上了礁岩,也仅仅限于岸边浪花能够偶尔飞溅到的地方。
过了几分钟,迪尼埃斯觉得喘息和缓了些。
氧气这么缺乏,如果是在泥泞中吃力地行走,将会寸步难行。
但是如果就这么坐在石头上不动,那么仅有的一点生气还能勉强对付。
这时,太阳穴的血管不再卜卜剧跳了。
迪尼埃斯觉得周围静极了,只听得水浪轻轻拍击泥岸的声响,而这种单调的音响与其说是破坏了寂静,不如说更加强了四周静滥的气氛。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真正单调的音响。
在其他一切年代,甚至最宁静的日子也有许多声音。
而这里,除了大海,再找不到能够发出音响的东西了——没有树林,没有野兽,没有昆虫,没有鸟类,仅有的就是水天相接的大海和天空的太阳。
几个月来他第一次重又体验到与世隔绝的感觉,一种异地生疏的感觉。
谁也没有请他到这儿来,其实,他也没有这个要求,他到这儿来是一种误会,因此周围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想来,对在体积或者省力方面和岸边群栖的小生物大相径庭的任何生物来说,都会是陌生的。
他坐在陌生的阳光下,陌生的大海中,观察着微小的虫子。
将来这些小虫子也将发展成为象他迪尼埃斯一样高级的生命体。
他观察着它们,试图看出自己和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哪怕这种关系非常非常的遥远。
然而,他只是白费心机,他看不出他和这些小东西之间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忽然,在这单调的音响里,闯进了一种机械发动的声音。
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发动机声愈来愈响了,声音从水面折回,把小岛都震得动了起来——看样子声音是从天上来的。
迪尼埃斯跳起身来抬头一看,果然一艘飞船从天外飞来。
这不是通常理解的那种飞船,它没有明确的外形,只是一种立体空间的变态,好象许多扁平的光柱(要是有这样一种扁平光柱的话)不规则地互相交叉在一起。
飞船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把空气都要震裂似的。
扁平光柱不停地改变形状或是更换地万,因此飞舱瞬息万变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
起初飞船降落很快,后来就开始制动,但仍在继续下降,威力强大地、目标明确地直奔小岛而来。
迪尼埃斯慑于来自天外的强光巨响,不由自主地始缩成一团。
周围的一切:大海、泥岸、石块,出于突然的光焰照耀,甚至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起亮光来。
因为畏光他眯缝起眼睛。
他明白,如果飞船只碰到地面,那就大可不必担心,它将降落到离岸一百或者一百五十尺的地方,而不会落到小岛上。
在贴近海面的地方,巨大的飞船骤然刹住悬在那儿不动了。
从扁平光体底下钻出一个闪光物体。
物体落下来溅起一阵水花,但没有沉到水下,而是浮在烂泥滩上了。
它的上半截几乎暴露在外。
这是一个球,一个亮得使人目眩的球状物。
海浪把它打得拍拍直响。
迪尼埃斯觉得,即使雷声灌耳也能听到这拍拍的浪击声。
这时,在荒漠的世界上,在飞船的轰隆声中,在海浪萦绕不去的拍击声里,传出了讲话声,声调低沉、冷漠。
不,这显然不是人的说话声。
在那嘈杂的情景下,任何人的讲话声都必然是十分细微的。
但是这个声音却听得很真切,而且不容置疑,它们的意思是:为此据最高领导的意志和法院之判处,现将你放逐至此蛮荒星球之上,你将留居此处,望你能以足够之时间认真地回顾所犯罪行,特别是有关……(接下去的一连串概念是人们无法理解的,它们好象汇合成一串分辨不清的嗡嗡声,这嗡嗡声或者是嗡嗡声里的某种东西能使血管里的血液凝结起来,并使你心里充满了反感和憎恶,这滋味迪尼埃斯从来没有体验过)实话告诉你,遗憾的是你未被判死刑,我们虽极其厌恶杀生,但是,将你处决更符合我们之目的。
而且,处决你仍属过于仁慈。
我们之目的是使你今后永远不能再和任何种类、任何种族的生命休发生联系。
深望在此,在最为遥远之星际交通线之外,在星图上并无标记之行星上,我们之目的将能实现。
我们还要惩戒你,责令你深刻反省,保证即使将来在不可预测之遥远时代,由于某一生物不知底细或出于恶意将你释放,你仍得改邪归正,以求得不管情况如何,再也不重蹈如今之覆辙,重罹今日之厄运。
现按照法律,最后特准你陈述自己的想法。
讲话声停住了。
一会儿响起了另一个讲话声,这新的讲话声表达的句子比迪尼埃斯能够听懂的要复杂。
但是它的意思可以简单地用地球上的三个词来概括:你们真正该死!……轰隆声更响了,飞船起飞升向天空。
迪尼埃斯注视着飞走的航船直到它在蔚蓝的天际变成一个白点,轰隆声在远方消失为止。
然后他挺直了身子,但仍在打颤,浑身软弱无力。
他摸着背后的石头,重新坐了下来。
世界上又只剩下单调的海浪拍岸的声音。
海浪撞击离岸一百英尺的闪光球体时,竟连声响也没有,简直和幻觉完全一样。
天空里烈日炎炎,阳光象火一样照射在球体表面上。
迪尼埃斯感到空气又不够了。
毫无疑问,左他面前的浅水里,说得确切坠在紧靠小岛的泥滩上躺着的那个球体,就是他一直所称的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
埋在石灰岩层下面的那个智慧生物是什么样的呢?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数亿年前的那个短暂片刻中。
然而,他迪尼埃斯又是怎么飞速越过几亿年的时间正巧碰上了这短暂的片刻呢?这不会是偶然的巧合。
巧合的可能性极其微小,简直等于零。
要是他不由自主地从山洞口忽隐忽现的怪影那里打听到的材料比猜想到的更多,那又怎么样呢?迪尼埃斯记得他们两个的思想互相接触过,是吻合一致的,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在这一瞬间,会不会已无意地交流了知识呢?本来这知识储藏在头脑的某一个角落里,现在则引发出来了。
或者,会不会是他无意中使心理预报系统发生了作用,而这个心理预报系统的职能便是吓退那些想去解救被贬黜的放逐者呢?那么,这与忽隐忽现的怪影没有任何关系?恐怕未必,怎么说呢……要是被贬黜的囚徒——球体的星外居民体现了一种内在的、为审判者所不知的善良本质呢?否则就不能理解这个怪影经过这么长的地质年代还能保持竭诚尽责的感情。
但是,这里又不可避免地会提出另一个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该由谁来评判?不过,有影影绰绰的怪影存在,这本身看来并不说明问题。
任何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总可以找到一条愿意至死保护他的狗。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脑震荡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能、又为什么能从过去那么多时间内正确无误地正好选中发生这最罕见事件的一刹那?他身上还有哪些无与伦比的惊人的新功能有待于他去发现呢?在获职完整知识的运动中,这些功能会把他引多远?而且这一运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迪尼埃斯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
顶上是明亮的太阳,前面是风平浪静的沉寂大海,再就是围住球体通向岸边的长形褶纹。
脚下泥泞里微小的虫子在钻来钻去。
他把手掌在裤子上擦擦,想把粘糊糊的绿斑抹掉。
他想:趁球体还没有陷进泥泞以前,我可以走近去看它个仔细……可是不行,在这样的大气下,要走一百尺的路程太长了。
主要的是克不能去冒险,不能走近将来的山洞,要知道他早晚要跳回自己所处的时代的。
糊涂的念头——瞧我想到哪里去了——逐渐清醒了些,他对自己身处洪荒时代的生疏感觉消失了。
这时候,看得很清楚,平坦的泥泞小岛是一个寂寞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天空、大海和泥岸。
他想:好一个从来没有发生、今后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小天地!飞船已经飞走,重大的事件已经收场……显然,人就是现在仍在发生着许多将来才会认识的事情,不过这些都是悄悄地、渐渐地进行的,绝大部分是在这浅海海底进行的。
岸边爬来爬去的小虫和礁石上薄薄的粘着物——在洪荒时代尚无智慧的勇敢的先驱着——看来理应受到相当的尊敬,然而它们不可能吸引什么注意力。
由于无所学事,迪尼埃斯用鞋尖在泥岸上划来划去,想画出一种花纹来,但是,鞋子上沾满了泥,以至任何花纹也画不出来。
突然他发现,他的鞋尖不是在泥泞地上画花纹,而是在翻动着沾满雪花、冻得发硬的落叶。
太阳不见了。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山坡下的树丛后面亮着微光。
疯狂飞旋着的雪花拍打着他的脸颊,迪尼埃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急忙掩上衣襟,扣好钮扣,心想:这样子马上就会冻僵的。
从泥泞岸边的闷热天气一下子转到一阵阵冰冷彻骨的暴风雪中,这个变化大大了。
山坡下树丛旁的淡黄灯光越来越清楚了,接着传来了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他已经辨清大约是在离他一百公尺的峭壁顶上。
但是这个时候峭壁顶上不会有什么人的,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灯光。
他朝山坡下跨了一步,又犹豫地站住了。
难道他还有时间到悬崖那儿去吗?他得赶快回家去。
他那几头满身是雪的牲口此刻一定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都想进畜棚去避避风雪了,可等来等去得不到温暖,得不到遮盖的东西。
猪还没有喂,鸡也没有喂。
人没有权利忘掉那些靠他们保护而生存的动物。
然而,下面确实有人!是的,他们带了提灯,但是他们几乎到了峭壁的边缘了。
如果这些糊涂虫稍不留心,就很容易滑交,从一百英尺的高处跌下去。
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打貉子的猎人,虽说这样的夜晚还打什么猎!——貉子早就躲到洞穴里去了。
不行,不管是谁,应当下去提醒他们。
当他走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有人象是从地上拿起提灯,把它举到头顶上,迪尼埃斯看清了他的脸,就直奔过去。
郡长,您在这里干什么呀?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他已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了,差不多从远远看见悬崖上火光的一刹那起他就知道了。
是谁?郡长急忙转过身来,问道。
他把提灯放低,使灯光照在他想照的方向。
迪尼埃斯?部长吁出了一口气,公正的上帝呀!您到哪里去了,亲爱的朋友?没什么,我想出来散一会儿步。
迪尼埃斯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不会令人满意。
但是,你说,怎么能告诉郡长,说他华莱士·迪尼埃斯刚从古代游历了一趟回来?郡长激动地说,真是见您的鬼!叫我们好找呵!是贝恩·亚当斯引得大家惊慌起来的:他到牧场去找您,您不在家。
他知道您经常在树林里溜达。
他担心您别出了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他自己就带了两个儿子急忙找您来了。
我们害怕,您别从哪儿跌下来跌坏了。
在这样的暴风雪的夜里,要是没有帮助是不可能支持很久的。
贝恩在哪里?迪尼埃斯问。
郡长挥手指指山坡下面。
迪尼埃斯看到两个小伙子,大概就是亚当斯的儿子。
他们正在把一根绳子系在树上,慢慢地放到峭壁下面去。
他就吊在这绳子下头:看山洞去了。
不知为什么他认为您可能到山洞里去了。
郡长回答说。
那有什么,他这样想是有根据的……迪尼埃斯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可怕的惨叫划过夜空。
叫声又尖又长,十分刺耳。
郡长把提灯往迪尼埃斯手中一塞,急忙奔了下去。
迪尼埃斯心里骂道:怕死鬼,卑鄙无耻的坏蛋,把别人困在山洞里等死,自己两手插在裤袋里,若无其事地去打电话给郡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善心。
这个十足的彻头彻尾的再坏没有的坏蛋和怕死鬼……惨叫声停住了,转为呻吟。
郡长拽着绳子,亚当斯的一个儿子相帮着。
悬崖上露出了亚当斯的脑袋和肩膀。
郡长伸过手去,把笨重的贝恩拖到安全的地方。
贝恩·亚当斯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打着哼哼。
郡长一使劲把他拉了起来。
你怎么啦,贝恩?那里有个人,山洞里有个人……亚当斯结结巴巴地说。
见鬼!是谁?谁能在那里呀?是猫?还是豹?我没有看清,只知道那里有个东西,它躲在山洞深处。
可是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有人把大树锯掉了,现在洞里谁也进不去。
我啥也不明白。
也可能它在大树锯掉以前就蹲在那里了,结果陷在洞里出不来了。
亚当斯哽咽着说。
他的一个儿子扶着他,郡长松了手。
另一个儿子挽着绳圈在收绳子。
还有一个问题,郡长说,你怎么总是认为迪尼埃斯到山洞去了呢?大树已经锯掉,他不会象你这样攀着绳子下去的,要知道那儿什么绳子也没有。
如果他是从绳子上滑下去的话,绳子应该还系在那儿呀。
我发誓我一点儿也搞不懂。
不知为什么你在山洞里磨蹭这么久,而迪尼埃斯却满不在乎地从林子里跑出来了。
我多想你们哪位给我解释解释……这时候,亚当斯勉强拖着步子,跌跌撞撞地向山上走去。
终于他看见了迪尼埃斯,他呆若木鸡了。
您在这里?从哪儿来的?他心慌意乱地问道,我们两条腿都跑酸了……到处找您,您却……郡长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快,打断他说:贝恩,听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吧。
这一切太令人可疑了。
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甘心的。
迪尼埃斯伸手指着绕绳圈的小伙子说:我看,这是我的绳子。
亚当斯的小儿子疑惑不解地把绳子还给他,一声也没吭。
我们径直穿过林子回去了,这样可近得多。
贝恩说。
晚安。
郡长很快说了一声,便和迪尼埃斯两人继续不慌不忙地向山上走去。
听我说,迪尼埃斯,郡长突然领悟道,您根本没有散步,这么大的暴风雪,如果您真是在林子里散步,您身上的雪应该多得多,而看您的样子,象是刚从家里出来似的。
喔,可能是的,说我刚才散步来着确实不完全符合实际……那真是见了鬼了,告诉我。
您究竟到哪里去了。
照我这个人的脾气,决不会拒绝履行自己的义务,但是这会儿要是有人把我当傻瓜,那是决不能使我高兴的。
郡长,我真是无法解释,很抱歉,但是说真的,是无法解释。
那好吧。
可是这绳子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的绳子,是今天白天丢失的。
大概也是设法说清楚的吗?是这样,同样不行。
知道吗,这几年我和贝恩·亚当斯处得不好。
我不希望和您也会有不愉快。
他们登上山顶,向屋子走去。
郡长的小汽车停在门口大路旁。
进屋坐坐吗?我马上去弄点东西喝喝。
迪尼埃斯建议说。
郡长摇摇头。
下次来吧,可能很快就会来。
您认为那山洞里果真有人吗?还是贝恩被幻觉懵住了?他是我们这里的胆小鬼……可能那里不会有什么人,迪尼埃斯回答说,但是,如果贝恩认定那里有人,我们也不用和他争辩。
幻象有时也可能会变成真实的东西,就象你真的亲眼看见他的。
郡长,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有一些伴随者,除了我们自己,谁也看不见它们。
郡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迪尼埃斯,您这是怎么啦?哪有什么伴随者?什么事情在折磨着您?为什么您要躲在这深山密林里过着孤独的生活?您到底是在干什么?……他不等回答就坐进汽车,发动马达开走了。
迪尼埃斯站在路旁看着汽车尼灯的灯光消失在紧一阵松一阵的暴风雪里。
剩下的事情唯有困惑地耸耸肩膀:郡长提了一大堆问题,一个也没有要求回答。
也许是有那么一些问题,人们并不想要得到回答。
良久,迪尼埃斯回转身子踏着雪慢慢地沿着小径向屋子走去。
要能马上喝一杯咖啡或吃一点东西该有多好,但首先得忙上一会家务。
要挤牛奶,要喂猪。
鸡可以等到早晨,反正今天喂已经太迟了。
奶牛大概在锁着的畜棚门口冻僵了,也许早就冻僵了,让它们再冻下去那简直是罪过啊。
他推开门,走进厨房。
屋里正有个东西坐在桌子上等着他。
也许是贴近桌面吊悬着,看起来就象是坐在那里。
炉灶里没有火,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生物闪耀着金色星光。
你看见了?生物探问道。
是的,我都看见了,听到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应该由谁来判断?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只能等待,带着希望等待。
生物说。
也许在星球世界里,迪尼埃斯心想,会有有判断权的生命吧?如果在倾听星球对话时,不光听听而已,还想法子介入到对话中去,提出一些问题,也许能得到回答?宇宙世界也应该存在某种统一的道德,例如类似银河系天诫的东西。
即使没有十诫①,只有二、三诫也好呀……【① 指基督教圣经十诫。
】对不起,我现在急着办事,少陪了。
我有一些牲畜要去照料它们。
但是你不要离开,等一会我们有时间再详细谈谈。
他在靠墙的凳子上摸索一阵,找到了提灯,又从搁架上摸到火柴,点燃了提灯。
黑洞洞的房间中央微弱的火苗发出了一汪淡水似的光亮。
你还和一些需要你照料的异种生活在一起吗?那些不完全和你一样的、对你十分信赖而又不具备你那样的智慧的异种?生物用探询的口气问。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虽然得承认,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过从这样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迪尼埃斯回答说。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刚才有—个想法,就是在许多方面,我和你很相象……很相象……迪尼埃斯没有讲完就打住了。
也许这不是一个警犬,不是尽职的警犬,而是放牧犬?而岩层深处的那一个也不是主人,只是一只离群的羊,难道说是这样吗?他问自己。
他把手伸向生物,无意识地做了一个相互理解的手势,但很快忆起,他什么出触不到的。
于是拿起提灯向门口走去。
走吧。
他从肩头上对生物匆匆说了一句。
于是,他们俩一起穿过暴风雪,向畜棚走去,向两头正在耐心等待着的奶牛走去。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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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邻居》内容简介浣熊山谷里新来了一个农场主希思。
这位远方来客辛勤操劳、谦虚待人,受到尊敬。
邻居们意外地发观希思破旧的拖拉机不仅无人管理自行操作,而且根本无需增添燃料。
每逢干旱雨涝,希思的地里却总是风调雨顺,特别是邻人患病,希思总是手到病除。
大家尽管怪异,但仍然遇到急难便去找他。
十年过去,浣熊山谷里各家农场的产量居全国首位,而病虫水旱灾害从未发生。
这就惊动了敏感的记者。
记者来到浣熊山谷采访,希思适时地避开了,但记者的汽车却始终开不出山谷,白天黑夜,总驶一阵之后便回到原地。
记者起先急躁,但这里环境优美,生活富裕,便安心定居下来从事写作,成了一位著名作家。
自此,他进出山谷十分自如了。
◆ ◆ ◆ ◆ ◆在我们浣熊山谷里,你找不到更美的地方了。
不过,我并不想否认,我们的浣熊山谷偏离交通要道,也不象是能发财的地方:这里的农场都不大,土地也不太肥沃,只能在低洼地种庄稼,山坡上也只能放牲口;虽有一些小路通到我们这儿,但尘土飞扬,有的季节还不能通行。
不用说,象伯尔特·期密特、琼戈·哈里斯,或者象我本人这样的老住户,是不会挑三拣四的。
因为我们是在这个山沟沟里长大的,早就断绝了发财的念头。
说实在的,一跨出山沟沟,心里还不自在呢。
有时,也有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人到这儿来,过不上一年,就大失所望,拔腿又走了。
所以,我们一定得找个农场做伴儿,要不就把两个农场都卖掉。
我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忠厚老实的人,只知道在泥地里出力干活,也不去想那些复杂的机器和良种牲畜。
话又说回来,这有什么奇怪呢?象我们这样平常的农场主,在合众国哪儿没有啊。
既然我们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而且有的人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那么,也许可以说,我们现在的几户就象一家人了。
虽说决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们害怕和外人来往——我们只不过是早就在一起生活罢了。
我们学会了互相了解,互敬互爱,学会了实事求是地办事。
我们当然也听收音机,听音乐,听新闻,有的人还订了报纸。
但是我担心,我们毕竟是些天性孤僻的人,很难有什么世界大亨会使我们振作起来。
我们的兴趣都在这里,在山沟沟里,说得坦率点,我们没有功夫关心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恐怕您还会认为,不仅如此,我们还是一些老保守吧?是的,我们总是投票赞成共和党,甚至不会自找麻烦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无论您怎么找,在我们当中也找不到一个人会有那么多空闲来谈论政府寄给农场主们的调查表,说些诸如此类的废话。
我记得,我们山谷里总是事事如意的。
我指的不是土地,而是人。
在邻居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向很走运。
新来的邻居年年都有,怪得很,一个真正的败类也没得,这对我们来说是顶顶重要的了。
但是,老实说,每当有人性情急躁,转脸就走时,我们往往会感到不安,彼此间就会猜测:这些人大概是购买或者租赁荒芜的农场的吧?老路易斯曾经住过的一个农场早已废弃了,一间间房子都破旧倒坍了,田里也长满了杂草。
这个农场曾经被一个从戈波金斯-科尔尼斯来的牙科医生一连租用了了四年。
他在那里养了一头牲口,每逢星朗六来看望一下。
我们这些人私下里都在嘀咕,还有谁想在那里种地呢?但到最后连想也不想了。
农场实在荒芜,我们以为,再不会有人想买它了。
有一回,我到戈波金斯-科尔尼斯去顺便看望那儿的一个代表企业主利益的银行家。
我说,假如牙医不延长租期,我也许是不会反对的。
可银行家回答说,农场的主人住在芝加哥,他们倒不希望出租,而想全部卖掉。
他个人对这类事情并不抱任何希望:有谁会买这样的农场呢?但是到了春天,我们看到有几位新客出现在农场里。
过了一些日子,我们才知道,原来农场到底还是卖掉了,新主人叫希思,勒德里纳利德·希思。
伯尔特·斯密特对我说:勒德里纳利德,真了不起!新农场主的名字多好听呀!……其他的话,他真的一句也没说。
琼戈·哈里斯有一回从城里回来,看到希思走到院子里就顺便到他那儿玩了个把小时。
您自己也知道,这在邻居之间是常有的事。
希思好象也很高兴琼戈去看他。
不过琼戈总认为,这个新来的人不太象个农场主。
他是个外国人,真的,琼戈对我说,从头到脚,全身黑不溜秋,象是西班牙人,要么就是南方哪个国家来的。
不过,勒德里纳利德这个名字,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这是个英国名字,可他一点不象英国人……后来我们听说,希思也不是西班牙人,他来自远方。
英国人也罢,西班牙人也罢,或是其他什么人也罢,他们一家人干起活儿来可象个干活儿的样子,大伙儿都很羡慕。
他们家总共才三个人:他、他妻子和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女儿。
三个人干起活来没日没夜,干得又好又出力,从不轻易去打扰任何人。
因此,我们开始尊敬他们了,虽然我们来往并不多。
这倒不是我们不想来往,也不是他们讨厌我们,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人不会马上断定新来的邻居是好是孬,而是要慢慢儿来,好象他们应该自己在我们的生活中扎下很。
希思有一台老掉牙的破烂拖拉机,上面缠满了电线,要是轧轧轧地开动起来,那可真了不得!田里刚刚干得可以耕地,这位邻居就动手翻那块长年生满杂草的荒地了。
我常常感到吃惊——他该不是通宵达旦地耕地吧,因为常常在我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轧轧轧的拖拉机声了;虽说不象城里人想象的那么晚——我们在这个小山沟里睡得很早,然而天不亮就起身了。
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寻找两条任何栅栏也关不住的小牛。
你想想看,天都晚了,干了一天活人也累了,又下着毛毛雨,街上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才知道两条小牛犊又不知溜到哪儿去了,而且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得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它们。
我不知动了多少脑筋对付它们,总是白搭。
小牛犊一旦跑出去胡闹,你说啥也拿它们没办法。
我点了盏灯就出去寻找了。
折腾了两个小时也没找着,它们就象是钻到地底下去似的。
我灰心丧气,想回家去。
忽然间,我听到了拖拉机的声音,原来我正站在一条稍高的田埂上,东边就是从前那个路易斯的田畴。
现在,我要是沿着田埂走不了几步就可以到家,这就是说,还可以稍等一会儿,等拖拉机从犁沟远远的那一头开回来时,顺便问问希思看到我那两条该死的牛犊没有。
夜,漆黑漆黑,星星都藏到乌云后面去了。
风在树梢间飒飒作响。
我心想,天要下雨了,大概希思今天想多干一小时,好在下雨前把地耕完。
虽说并不是这么回事,我还是认为,兴许是他过于勤奋了。
就象现在这样,他耕的地也已经超过山沟里其他各户了。
瞧,我下了陡坡,越过一条小溪。
好在我知道哪儿水浅。
可是,正当我寻找水浅的地方时,拖拉机全速开走了。
我睁大眼睛寻找车灯的灯光,但什么也看不清,心想,站在树后面当然看不见灼光了。
后来,我摸到田边,穿过篱笆,跨过一道道犁沟,迎着拖拉机走去。
只听见拖拉机在田头拐了个弯,又掉转头向我轧轧地开来。
但奇怪得很,拖拉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见不到车灯。
我找到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刚耕过的一条犁沟,站在那儿等着。
——倒不是一下子给吓住了,可总叫人感到诧异:希思不开灯是怎样耕地的呢?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他的眼睛大概象猫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
现在想来,自己也有点好笑。
我怎么真以为希恩的眼睛和猫的眼睛一样呢?但在当时,我可顾不上开玩笑啊!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好象每秒钟都会从黑暗中突然向我冲过来!我吓得要命——可别给压着啊!我一下跳开了。
这一跳没有三码也足有两码远!真叫人害怕,简直怕得要命。
其实,我不跳开,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也不会挡路的。
拖拉机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我挥了挥灯,叫希思停下来。
就在挥灯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瞧了瞧驾驶室。
我发现,驾驶室里没有人。
我的脑子里一下翻腾开了,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思一定是从拖拉机上跌下来,身上流着血躺在地里哩。
我急忙朝拖拉机追过去,想在拖拉机离开犁沟,撞到树上或者其他东西之前,使它熄火。
就在我差一点要追上它的时候,它已经抢先拐了弯,而且——任凭您怎么想——它是自己拐弯的,拐得准确极了,好象周围就是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拖拉机手好象是在方向盘后面驾驶着呢!我跳上后面的挂车,牢牢地抓住坐椅,好容易爬了上去。
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油门的制动杆,想把发动机熄掉。
但是,手刚触到制动杆,我就改变了主意。
这时拖拉机已经掉头,自动地顺着一条新的犁沟前进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哩。
您如果碰到一台打着喷嚏、咳喘着、一边走一边发出打雷声音、随时都有崩裂成碎片危险的破旧的拖拉机,您爬进了驾驶室——那您的牙齿马上就会被震掉!这台拖拉机也是那样打着喷嚏、咳喘着,可一点也不震动,跑起来平平稳稳,就象是一辆高级小轿车,只是当车轮碰到高低不平的地方时,才微微颤动一下。
我就这么站着,一手提着灯,一手抓住制动杆,再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到了拖拉机准备重新转弯的地方时,我跳了下来,径自回家去了。
我没去找这位躺在田里断了气的邻居。
我知道,希思根本就不在田里。
本来,我可以立即问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当时我可没让自己伤脑筋、找答案。
大概我一开始就被弄糊涂了。
一个人尽可以为各种各样的不同寻常的小事操心,但是,当你碰上象这台无人驾驶的拖拉机那样真正是重大而不可理解的事情时,最好二话不说,举手投降。
因为就凭你那么一点可怜的本领,反正解不开这个谜,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把这个谜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既然解不开这个谜,那最好把它丢到脑后去。
我回到家,在院子里又站着听了一会。
风越刮越大,雨又滴滴嗒嗒下起来了。
可是,风刚刚小了一点儿,那拖拉机的轧轧声又传到了我的耳边。
进屋时,艾伦和孩子们已经睡熟了,我一句话也不好跟谁说。
第二天,我把前前后后都细细地想了一遍,更不吭声了。
正如我现在所理解的那样,反正谁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而我只会招来一大堆讥笑。
要知道,邻居们是不会放过机会在无人驾驶拖拉机这种故事上笑话我的。
希思耕完地,又赶在别人前头在谷地里下了种。
庄稼顺顺当当地长出来了,天气简直象订购的一样!真是,六月里突然下了大雨,无论如何也没法给玉米锄草——田里浸透了水,怎么进得去呢?我们整天在自己的庄园里荡来荡去,或是修修篱笆,或是杂七杂八地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咒骂几句天气,无可奈何地干瞅着田里长满了杂草。
我说大家都在闲荡,那是不包括希思在内的。
他的玉米就象是展览会上的陈列品一样,你就是用放大镜也看不到一根杂草。
琼戈实在忍不住了,就好奇地到他那儿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希思只是微微地、并无恶意地笑了笑就谈起别的事来了。
做苹果馅烤饼的时节终于到了。
苹果虽然还没熟,可做馅饼倒是挺合适的。
应该说,在全山谷里,论烤饼谁也比不上艾伦。
我的艾伦就凭她烤的那些馅饼,在州的集市上哪年都得奖。
就为这。
她还挺骄傲的哩!有一回,她烤了一些饼,用毛巾包好,到希思家去了。
我们这个小山沟里有个习惯:妇女们常常带着自己做的饭菜到邻店家作客。
每人都有—种别具一格的菜肴——她们已经掌握了这种独特的、一般来说无伤大难、引以自豪的本领。
结果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仿佛她和希恩一家已经是老相识了。
虽说她回家晚了一点,我只好自己弄饭,孩子们也叫起来了:我们饿啦!什么时候让我们吃饭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就在这时,她回来了。
她现在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
她说,希思把房子粉刷一新:谁能想到,这样破烂的房子还能整得这么好呢?她还说,他们辟了一块菜园。
说到菜园,她的话特别多。
艾伦说,菜园很大,修整得很好;主要的是上面长满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蔬菜。
艾伦说,那些蔬菜真奇怪,一点也不象我们种的这些。
关于这些蔬菜,我们还谈了一些。
她说,菜种大概是他们从来的那个地方带来的。
虽然据我所知,无论您住在哪儿,蔬菜总是蔬菜,西班牙也好,阿根廷也好,廷巴克图也好,种菜园子的人侍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和我们这儿种的也是一样的。
总之,我开始怀疑新邻居了:他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呢?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时间去认真地想一想,尽管周围已经传开了各种流言。
要割草了,接着大麦又熟了,活儿多得忙不过来。
草长得密扎扎,麦子也不错,玉米的长势看来也还说得过去。
开始干旱了,天老爷好象故意作对,六月里雨水太多,八月份又太少。
我们瞅着庄稼发愁,看着老天爷叹气,眼巴巴地碰上一朵云彩,就是盼不到一滴雨。
有些年头,上帝好象故意不理睬农场主似的。
一天早晨,琼戈·哈里斯到我家来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
他踌躇不定地站着,一步也不离开我。
我只顾干我的活儿,修理坏了的捆禾机。
虽说今年可能用不上,不过修理一下也无妨。
琼戈,我让他犹豫了—个小时,甚至还更长一些,终于问话了。
你老实说,你在想什么?他立刻坦白地告诉我:夜里希思田里下了雨。
什么?我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雨啊?你说得对,琼戈证实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只有他一个人……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他到伯尔特·斯密特那儿去借绳子捆庄稼,回来时想直接穿过希思北边的一块玉米地。
穿过篱笆一看,地里湿漉漉的,好象下过一场大雨。
莫非是夜里下的?琼戈暗自问道。
他想了想,好象不是这样。
不过,顺着山谷的狭窄地带下了一场雨终究还是可能的,虽然我们这儿一般是由山下到山上,要么就是由山上到山下,绝不会顺着山谷下雨的。
但是,当琼戈走过地边,越过另—边的篱笆时,他发现那里也没有下过一滴雨。
这时,他转过身来,在周围所有的田里都转了一圈。
您猜想么着?雨只落在那块玉米地里,其他地方根本没下过!田里有的是雨水,而篱笆外面却一滴也没有!他顺着田埂把那块田都看了一下,然后坐在一捆绳子上,胡乱猜测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但无论怎么猜,任何意义也没有,就是这里发生的事情,此刻他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们的琼戈是个很精明的人。
在下结论以前,他总爱掂一掂赞成或反对的分量;而且凡是能打听到的事他总能打听得到。
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到希思的另一块玉米地里去了。
这块地在山谷的西边。
这里也下了雨,也就是说,只有这块地上下了雨,周围的地——别想!哎,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琼戈问。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差点把无人驾驶拖拉机的事也告诉他,但又及时忍住了。
您自己想想看,把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有什么好处呢?琼戈刚出门,我就驾着我那辆笨重的汽车到希思那儿去了,——想把挖坑机借来用一两天。
当然,我压根儿就没想挖坑,但总要找个借口,不能不经邀请就去看望邻居啊?……说实话,挖坑机的事,我连提也没提,到了希思家里,我已经把它忘了。
希思坐在台阶上,看到我似乎很高兴。
他径直走到汽车旁,向我伸出手来说:看到你我很高兴,卡尔文。
他说话的语气使我马上感到他的友好情意,同时也感到自己了不起。
因为他管我叫卡尔文,而山谷里的人都只叫我卡尔。
说句心里话,我不大相信,除了希思,还有谁记得我的全称。
走吧,我让你看看,我们在这儿做了哪些事情,他邀请我说 稍微修补一下……修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农场里样样都在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对啦,完全象杂志上介绍的宾夕法尼亚州或者康涅狄格州的那些农场。
从前,这里的房子和院子里的一切建筑物都是破破烂烂的,眼看就要倒坍了。
现在呢,看上去又结实又牢固,刚刷了油漆,油光闪亮。
不用说,这些都不是新造的,但样子变了,好象总是有人在悉心地维护着,每年都油漆一遍。
栅栏也整理油漆过了,杂草锄得干干净净,乱七八糟的一堆堆垃圾消除掉了,或是烧掉了。
希思真有办法,连废铜烂铁也从农场各处搜集起来,分成等级。
干不完的活儿,他夸口说,不过,花点力气还是值得的。
我习惯于整整齐齐的,喜欢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事情嘛,也许是这样;不过,他可是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做完这些事情的呀!他是三月初到我们这儿来的,现在八月份还没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仅种了几百英亩地,干完了全部农活,还把农场整修一新。
我想,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么多活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就是老姿、女儿一起帮忙,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不吃不喝,也是干不了的。
莫非他学会了一种本事,能把时间拉长,让一个小时等于三个或者四个小时吗?我跟在希思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心里却一直在思忖,怎样也能学会拉长时间。
这个问题简直使我入迷了——不过,您一定会同意这样一个看法:许多愚蠢的、稍纵即逝的想法并不总是使人感到满意的。
首先,我认为,有了这种本事就可以把任何一天拉得长长的,有多少活儿都可以干完,其次,既然可以把时间拉长,当然也可以把它缩短,那么,比方说吧,访问牙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行了。
希思把我带到菜园里。
真的,艾伦没有扯谎。
当然喽,这里也长了一些常见的蔬菜,象白菜啦,番茄啦,西葫芦啦,别人园子里长的,这里都啊。
不过,还有许多蔬菜是我从未见过的。
希思告诉我这些蔬菜怎么个叫法,我连这些名字都感到新奇。
就是现在谈起来,说我们当初对这些名字感到新奇,还有些奇怪呢。
如今,山谷里每个农场主都种上这些蔬菜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这里已经扎下根来了。
我们一边在菜园里走着,希思一边把一些稀奇古怪的蔬菜摘下来放在随身带来的篮子里。
这些蔬菜,你每样都尝尝,他说,有的一开始你大概不爱吃,有的一下就会喜欢上的。
这个玩意儿和番茄一样,可以切成一片一片生吃。
这个呢,最好煮熟了吃,当然也可以烤了吃……我想问问他,这些蔬菜是从哪儿搞来的,什么地方出产的。
可他连口也没让我开,一直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这些蔬菜的吃法,哪些可以过冬,哪些可以制成罐头。
后来,他给了我一块菜根,让我嚼一嚼,那味道真是美极了。
我们到了园子尽头,又往回走。
这时,希思的妻子从屋角跑出来了。
起先,她大概是没看到我,不然就是把我忘了,因为她不是叫丈夫勒德里纳利德,也不叫勒德里,而是另一个纯粹外文的名字。
我甚至没想回忆一下这个名字,我反正不懂,就是当时要我把这个名字重说一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是一秒钟前才听到的,简直难听极了。
这时,她看到了我,跨了一步,喘了口气,然后才说刚才她从电话里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伯尔特·斯密特的小女儿艾恩病将很厉害。
他们给医生打了电话,她说,可医生出诊去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及时赶到的。
你知道吗,勒德里纳利德,症状象是……她也说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大概再也不会听到的词。
我看了看希思。
我发誓,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尽管皮肤带有一点橄榄色。
快!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俩撇腿就地——他向他那辆古老的、饱经风霜的汽车跑去,而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希思随手把菜篮扔在后座上,跳上去抓住了方向盘;我在他旁边坐下,想把车门关好,可是关不起来。
锁咔嗒咔嗒地响着,这时就是哭也没有用,还是得用手拉住门,免得它匡当匡当响个不停。
汽车飞快地驶出大门,就像有人给它抹上了松节油一样;它发出的各种响声多得可以把你震聋。
我无论怎样想拉紧车门,那门仍然一个劲地匡当匡当响个不停;挡泥板也在嚓嚓嚓地响着。
一般说来。
我能分辨出老破车发出的各种响声,还有一些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又想向邻居提个问题,想问问,他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可说啥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就是能找到,我也怀疑在这一片轰轰隆隆、吱吱嘎嘎的声音中他能否听清我的问话。
因此,我只好紧紧扶住座椅,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拉紧车门。
老实说,我突然认为汽车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和希思那台摇摇晃晃的拖拉机一模一样。
那台拖拉机发出的轧轧声,比任何拖拉机都响。
真的,一辆开得这样快的汽车会发出这样多的声音吗?坐在拖拉机上也罢,坐在这辆汽车上也罢,我都感觉不到发动机的一点振动声,而且尽管轰轰隆隆、吱吱嘎嘎,我们的汽车却开得象飞一样快。
我已经说过,我们山沟沟里的路是很难走的,但我还是敢担保,希思有时把车速加大到不少于每小时七十英里。
说实话,这么快的速度,我们在第一个急转弯时就该冲到排水沟里去了。
可汽车一上路,就象牢牢地贴在路面上了,我们一次也没有滑出去。
我们在伯尔特的房子前停了车。
希思跳下车就沿着一条小路跑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艾米·斯密特迎着我们走出来。
显然,她刚刚哭过,看到我们,非常吃惊。
我们在台阶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希思才开口说话。
说来也真怪,他本来穿的是件破破烂烂的外衣和一件汗迹斑斑的尖领格子衫,没有戴帽子,而是一头蓬乱的卷发。
但是,我忽然觉得他现在穿了一身高级服装,而且脱帽向艾米鞠躬致敬。
我听说,他说,您的女儿病了。
我可以帮帮她的忙吗?我不知道艾米的感觉是不是和我一样,她只是打开门,往旁边一站,让我们走进去。
请到这里来吧。
谢谢您,太太。
希思说着进了房间。
我和艾米留下了。
她向我转过身来,又是眼泪汪汪的了。
你知道,卡尔,她的病很重很重。
她说。
我难过地点了点头。
我为农场主的鲁莽行径感到惊讶,他居然认为,似乎他可以搭救一个病情十分危重的小姑娘。
同时,我也为自己失去理智感到惊讶,我为什么呆呆地站在台阶上,不跟他进去呢?这时,希思走了出来,轻轻地带上了门。
她睡着了,他对艾米说,现在一切都正常。
他二话没说,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我犹豫了一会,望着艾米,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于是,我决定同希思一道离开这里。
回来的路上,车子开得不快也不慢,但还是象过去一样,吱吱嘎嘎、轰轰隆隆响个不停。
车子跑得很不错呀,我大声地说着,竭力想盖过隆隆的声音。
他微微地笑了笑,也大声回答说:我要保养两天才能开一天啊……回到希恩的农场后,我下了他的车,坐上自己的车。
等等,你把蔬菜忘了,他追着向我喊了一声。
我只好回去拿蔬菜。
多谢了。
没什么。
这时我理直气壮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要是我们现在能有一场雨,那有多好啊。
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救命的雨。
只要下一场好雨,玉米就不会受到损失……常来玩玩吧,他邀请道,和你谈话感到十分高兴。
就在那天夜里,山谷里普降了一场雨,一场喜人的倾盆大雨。
玉米得救了。
小艾思的病也好了。
那个终于赶到伯尔特农场的医生宣布,危险期已经过去,病情正在好转。
他说这是一种病毒感染。
这些病毒如今可真多呀!不象吉祥的古代,那时候人们还不会摆弄各种各样神奇的草药,病毒也没有本领连续不断地繁殖。
从前,医生们起码都知道,他们治的是什么病,而观在常常就不是这样……不知道伯尔特和艾米是否向医生谈到希思,不过我想未必会谈。
何必要承认,孩子是邻居治好的呢?要是有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控告希思非法行医,即使这种控告往往很难得到证实,那也不得了哇!但是,不少闲言闲话还是在山谷里说开了。
例如,有人就曾偷偷地告诉我,说希思在我们这儿安家落户以前是维也纳的一个名医。
当然,这种话我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大概就连造谣的人自己也不相信,但我们省里的风气就是这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这些风言风语一时间把整个山谷搞得人心惶惶,后来,一切又风平浪静了。
结果,希思一家成了我们的自己人就象是世世代代的老邻居。
伯尔特经常和希思谈话,这已成了他的习惯,而且无所不谈。
妇女们没有哪一天不请希思太太接电话,让她也能加入到谈话的圈子里去。
我们山谷里的电话总是被她们占用,从早到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要是急着找人谈件事,首先就得把这些饶舌妇从电话机旁赶开。
到了秋天,我们把希思叫去猎浣熊;有的年轻小伙子也慢慢地追求起他的女儿来了。
一切都仿佛希思一家真的是这儿多年的老住户。
我已经说过,我们在邻居这个问题上,一向是很走运的。
在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时光的流逝是觉察不出来的,而且到了最后根本就不再感到它的流逝。
在我们小山沟里也正是这样。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我们也不在意。
凡是好的东西,你是决不会留心的,而是把它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东西。
必须让另一个可恶的时代到来,那时你回首往事就会懂得,从前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啊!大约在一年前,或许一年多一点,一天早晨,我刚挤完牛奶,大门口忽然来了一辆纽约的汽车。
在我们这个地区,很少见到远方来的汽车,因此,我一开始就想,这大概是谁迷了路,停下来问路的吧。
我一看,前面坐着一男一女,后面有二个小孩和一条狗;车子是崭新崭新的,象画上的一样,闪闪发光。
这时,我正把牛奶从牛栏里搬出来,在车主人下车的时候,就把牛奶桶放在地上,等他过来。
他年纪轻轻的,样子象个知识分子,举止很得体。
他说,他姓理查德,是纽约来的记者,正在休假,顺便路过我们山谷,到西部去了解一件事。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报纸对我们从来是不感兴趣的。
我也就这么回答了他,还加了一句:我们这儿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件值得登报的事。
不,我不是在打听什么丑闻,理查德向我保证说,您要是担心的活,那是没有必要的。
我不过是在搞点调查统计。
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常常把事情想得过于紧张了。
也许我生性就是不急不忙,可是现在,他一说调查统计,我马上就感到事情不妙。
不久前,我写过一些有关农场主状况的文章,理查德解释说,为了找材料,我翻阅了政府的一些统计报告。
可您瞧,都是一些枯燥无聊的东西。
在生活中大概是无需花这么大力气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嘴里这么问着,一颗心却停止了跳动。
是这样,我了解到一些很有趣的材料,是有关你们这个山谷的。
他接着说,最初,我差点把最主要的东西忽视过去了。
我忽视了数字,一般来说也不懂得这些数字的意义。
后来还是回过头来,把数字检查了几遍,重新看了看。
详细内容通报里当然是没有的,只是暗示了一些不可理解的东西。
这就不得不再研究研究,把一些事实弄清楚了。
我想说句笑话来回答他,不过,他没有让我开口。
就拿天气来说吧,他说,您认为,近十年来,你们这里的天气很理想吧?嗯,天气很好。
我表示同意。
其实,从前并不是这样。
我查过资料。
‘您说得不错。
我又表示同意,近来,天气是变好了。
并且,你们的收成在全州连续十年都是最高的。
我们种的是标准的种子,采用的是最好的农业技术。
他讥讽地笑了笑。
哼,您别说了吧。
你们的农业技术至少有四分之一世纪没有发生变化。
显然,他立刻使我窘住了。
两年前,全州遭到害虫的袭击他接着说,全州,除了你们,这次袭击避开了你们。
我们运气好。
我记得那一年我们自己也感到惊奇,我们这么走运。
我看了一下医疗统计,他不住口地说,情况也是这样,连续十年没有任何疾病,没有麻疹,没有风疹,没有肺炎,根本没有任何疾病。
十年来只有一人死亡,而且是因为年纪太大了。
那是帕克斯爷爷,我说,他快满九十岁了,是个受人尊敬的老人。
您自己也看出来了。
理查德说。
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他掌握了确凿的材料,我们对自己的成功糊里糊涂,而他却把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并且把我们当场堵住了,那么,您到底对我有什么要求呢?我问。
我希望您把一个邻居的情况告诉我。
我不说邻居的坏话。
既然您对他感兴趣,为什么不去找他本人呢?我去了,他不在家。
农场里的人告诉我,他好象进城了,一家人都去了。
勒德里纳利德·希思。
我说,再回避他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我不说,理查德也把情况了解得一消二楚了。
正是他。
我跟城里的一些人谈过。
原来,他的机器、拖拉机也好,牵引机也好,汽车也好,一次也没有修理过!这些机器从他搬到农场来的时候起就使用了,而那时候已经不是新的了。
他保养得很好,我回答说,自己修理,自己加油。
还有一个情况。
从他来到这里起,他就没买过—滴汽油。
其他事情,不用理查德说,我当然都知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花力气去想过这些。
至于汽油的事,我可是连猜也没猜过。
看来我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惊奇,因为客人的脸上露出了一讪笑。
您要干什么?我又说了一声。
希望您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请您和希思谈吧。
我一点也帮不了您的忙。
就在我说这句话的一霎那间,我感到一阵轻松。
大概是出于本能吧,我相信希恩一定会巧妙地摆脱掉,他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的。
吃过早饭,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干活。
我打算把园子里的树木修剪一下,这件事拖了差不多两年,不能再耽搁了。
可我不是在修剪树木,而是在苦思冥想希思为什么不买汽油,又回想起那天夜里碰见无人驾驶拖拉机的情形;我还记得,希思的拖拉机和汽车发出的噪音虽然大得不可思议,但开动起来却非常平稳。
总之,我丢下剪刀,急急忙忙径直穿过了大田。
我知道,希思一家都进城去了,可我并没有想到停下来,好象他们就在家里。
而我反正坐不住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就是这台拖拉机,整整十年没让我安静,现在是该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拖拉机停在原来的地方,在车库里。
我突然担心起来,怎样才能钻到拖拉机里面去呢?事情原来是非常简单的。
我松开夹具,掀起车盖。
这时,我真正看到了想看的东西,老实话,虽说盖子底下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里有一个闪闪发亮的长方形金属,有点象重玻璃做的蒸馏器。
长方体,不太大,但看起来很重,要想拿起来,恐怕很不容易。
也看到一些螺油孔,以前一般的内燃机就是靠这些螺油钉固定的。
为了安装新型发动机,机架上面横着一块坚硬的金属;在闪亮的蒸馏器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仪器。
我没有花费时间去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开动的,但我发现,它和一个排气管连在一起。
我知道,这个东西是用作伪装的。
您知道集市游艺场上是怎样把小电车改装成古代的火车头让它们呼哧呼哧喷出一团团蒸汽来的吗?这个装置也是这种东西,它象拖拉机那样喷出一团团烟雾,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不过,奇怪的是,既然希思发明了一种比内燃机更好的小型发动机,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蠢事来隐瞒自己的发明呢?要是我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我可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的发明!我一定会找一个同意为我提供资金的人组织生产这种发动机,马上就能发一笔大财。
究竟是什么妨碍希思这样做呢?什么也没有妨碍他。
他非但不这样做,而是还把自己的拖拉机伪装起来,使它的外表和发出的所有都象一台最普通的拖拉机;他还放意让自己的汽车发出轰隆轰隆的噪声,好让任何人也发现不了新式的马达。
老实说他做得太过分了。
他的汽车也好,拖批机也好,响声太大了。
而且他最大的失策是没有买汽油。
我要是希恩,就一定象一般人那样买来燃料,然后倒在污水池里或者放火烧掉……我几乎开始认为,希思真的一直在隐瞒着什么,故意退退缩缩的,好象他确实是从另一个国度来的,或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来的。
我放下车盖,扣上夹具,走出车库,仔细地带上了门。
回到家里,我又开始修剪树木,顺便也在细细地思量我看到的东西。
我突然想到,自从我见到无人驾驶的拖拉机的那天起,我就在慢慢地琢磨这个问题了。
是的,我只是偶尔想想,没有集中精力,因此没有想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可现在想到了,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真要吓呆了。
但是,我并没有变呆。
勒德里纳利德·希思是我的邻居,而且是个好邻居。
我们一块儿去打猎,一块儿去钓鱼,在割草和脱粒的时候,我们互相帮助;我喜欢他喜欢的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其他许多人。
当然,他和别人有点儿不同,他有一台怪异的拖拉机和一辆怪异的汽车;他好象还能把时间拉长。
而且从他搬到我们山谷的时候起,我们这里的天气就很走运,病魔也避开我们。
这都是确凿的事实,有什么可怕的呢?假如你对一个人很了解,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两三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到希思家去的情景。
那天天气很热,他们全家人都把椅子搬到一块草坪上,那里似乎稍微凉快一点。
他们也给了我一张椅子,我们坐下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想到什么就谈什么。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却隐隐约约出现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真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指着星星给希思看,因为没事可做,就把我知道的天文知识通通抖出来告诉他了。
这些星星真远哪,我说,它们的光要许多许多年才能到达我们这里。
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太阳,和我们的太阳一模一样,有许多星星甚至比我们的太阳还大呢。
我对星星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
希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一颗小星星,他说,我经常观察它。
喏,就是那一颗,淡蓝色的。
好象是淡蓝色的,你看到了吗?看,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向我们挤眉弄眼呢!一颗漂亮的星星,友好的星星!我装出一副样子,似乎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颗小星星,实际上我一点也不相信。
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几乎都是一闪一闪的。
这时,我们又谈起别的事来,把星星给忘了,至少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餐后,伯尔特·斯密特到我这儿来说,理查德曾去看他,向他提出种种令人伤脑筋的问题;琼戈那里也去过,现在正打算等希思一从城里回来,就去见他。
伯尔特被这一切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竭力安慰他。
城里人就会小题大作,神经病,我说,别担心。
要说我本人也在担心的话,那倒不十分厉害。
我觉得,希思一定能对付过去。
即使理查德在纽约的报纸上塞进一篇小文章,我们也不会遭到特殊的灾难,浣熊山谷离纽约远着哩。
说实话,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看到理查德,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了。
我在生活中还没有犯过这么严重的错误。
半夜时分,艾伦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
外面有人敲门。
你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我只好套上裤子,穿好鞋,点上灯,下了床。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外面还敲了两三下门,但我刚点亮灯,却没有声音了。
我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理查德站在台阶上,一点也不象早晨那样神气了。
对不起。
把您吵醒了,他说,我好象迷路了。
这里是不会迷路的!我说,山谷里只有一条路,一头接着六十号公路,另一头接着八十五号公路。
请开车上路吧,它会把您带到公路上去的!我已经开了四个小时了,他说,一条公路也找不到。
听着,我回答说,您只要认定一个方向一直开过去就是了。
这里简直没有弯拐。
只要一刻钟,您就能到公路上……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恼怒,这些话听起来太愚蠢了。
此外,我不喜欢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请您相信,我真的迷路了。
他绝望地喊道。
他甚至惊慌失措了。
老婆吓得要死,孩子们简直累垮了……好吧,我说,不过,让我穿件衬衣,系上鞋带。
就这么办吧,我来送您。
他说,他想走六十号公路。
我从车房里拖出自己那辆又笨又重的汽车,吩咐他跟在我后面。
也许我还在生气,但总还是认为应该帮他一下。
他已经搞得我们整个山谷鸡犬不宁了,现在走得越快越好。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才知道,真的出鬼了。
半小时,这已经比到公路所需要的时间多了一倍。
路还是那条路,周围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如果不看表的话。
我继续驾车前进。
过了四十五分钟,我居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打死我,我也弄不清。
我下了车,走到理查德的车子前。
现在您知道我说的是怎么回事了吧?他问。
我们好象出乎意外地又转回来了。
我回答说。
理查德的妻子似乎眼看要发疯了。
出什么事啦?她那尖细刺耳的嗓子重复说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再试一次吧,我建议说,我们开慢一点,不要再犯刚才的错误。
我把车子开得慢一些了。
这一次我用了一小时,但是,我回到了自己农场的大门口。
后来我又想走八十五号公路,但过了四十分钟,却仍然在出发地点。
我服了,我对理查德一家说,请下车到屋里来吧。
我马上想办法安排地方让你们住宿。
你们在这里过一夜,天亮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找到路了……我煮好咖啡,找出各种食物做三明治;艾伦这时在给他们五个人准备床铺。
让狗在厨房里过夜吧。
他吩咐说。
我拿来一只装苹果的纸箱子,在里面垫上东西。
这是一只硬毛狐狗,又小又干净,很好玩;那几个孩子象其他孩子一样,也很可爱。
理查德太太真的又要发疯了,但艾伦强迫她喝咖啡,而我只是不准谈论他们走不出山谷的原因。
到了白天,我说服他们,你们就一点也不怕了……确实,吃过早点以后,客人们完全安下心来,似乎不再怀疑他们是否会找到六十号公路了。
他们不用人带路就走了,但一小时后又回来了。
这时我又坐上汽车,走在他们的前面。
说了您别笑,我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的。
我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一路上的情况。
突然我明白了,我们根本不是到公路去,而是背道而驰,回山谷去。
不用说,我立即刹了车。
我们掉转头,拨正方向,向前疾驶。
但是,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明白——又折回来了。
我们又做了一次尝试,这次我们真象是在爬行一样,想看到使我们掉头的那个地点。
然而这都是白费力气——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农场,我给伯尔特和琼戈打了电话,请他们到我这里来一趟。
他们也试着帮理查德的忙,先是一个一个,后来是两人一路,但结果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这时,我想亲自走一趟,不把那个紧紧跟在我后面的新闻记者带去。
您猜怎么着?我顺顺当当地走了出去。
我跑上六十号公路,又回到原地,只用了半个小时。
我想,问题已经解决,又把理查德的汽车送出去,可是没有办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才把情况彻底弄清楚了。
任何一个老住户都可以不急不忙地走出山谷,任何人都可以,就是理查德不行。
艾伦安排理查德太太衣床上睡下,给她服了镇静剂,我去找希思。
他见到我非常高兴,并且听我把情况谈了一下。
可是真不走运:就在谈话的时候,我还在回想我那个没揭开的谜——他一定会延长或缩短时间。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好象在考虑他作出的决定对不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卡尔文,他终于说道,把理安德强行困在我们山谷里似乎是不对的。
但若仔细分析一下,这对我们自己来说却是一次胜利。
理查德想把我们的情况登在报纸上,假如他的意图实现了,那我们立刻就会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我们这里就会跑来一大群人,记者呀,当官的呀,大学里卖弄聪明的人呀,以及一些纯粹是好奇的人。
他们会破坏我们的全部生活,还会向我们表示愿以高价购买我们的农场,价格要比实际上高出许多,并且还会毁灭我们的山谷。
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是很喜欢山谷现在这个样子的。
它使我想起……喏,总之一句话,对我来说,它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理查德会把他的文章用电话传出去的,我反驳道,或者交给邮局寄走。
既然文章反正要登出来,干吗还要把他困在这里呢?我想不会登出来的。
他回答说,不,我完全相信他既不会打电话,也不会邮寄。
我到希恩这果来是有准备的。
一旦有必要,就替理查德说说情,可是把刚才听到的话仔细一琢磨,就没有吭声。
实际上,假如有一种原则或是一种力量,能保护山谷里的居民的健康,保证他们风调雨顺,彻底减轻生活的负担,那么,不用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将不惜一切,只要能把这样的奇迹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虽说这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但我不相信,可以把这样的原则或力量进行分配,人人都能用上。
如果有谁能利用这种力量为自己服务,那最好让这种力量世世代代永远留在这里,留在山沟里,留在它第一次显示身手的地方。
还有一点:要是世界上的人听说我们掌握这种力量或原则,而且我们不会也不愿意分给别人,那么大家就会对我们心怀不满;岂止是不满,简直是恨透了我们,把我们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回到家里,我同理查德谈了一下,甚至没有想到要向他隐瞒事实真相。
他火冒三丈,想立刻找希思把原委弄清楚,但被我劝住了。
要知道,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定会陷入难堪的地步的,因为希思一定会佯装不懂说的是什么。
理查德起先还表示反对,和我争辩,但最后还是认为我是对的。
这一家外来的客人在我的农场里住了五天,我有时也和理查德试着出去走走,想碰碰运气,但一切照旧。
我们也不怀疑了,又把伯尔特和琼戈叫来,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在这以前,理查德太太已经从这场惊骇中略微镇静了一点,孩子们也渐渐地喜欢在野外生活了。
至于那条狗,它已经为自己规定了明确的目标:追赶兔子,扑过去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山沟里的兔子没有一只幸免过。
山坡上稍高的地方有个农场,原来是陈德列尔的,琼戈说,那里很久没人住了,但农场还不错,稍微修整一下一定很舒适。
我不想留在这里!理查德表示反对,我是不会当真搬到这里来的!谁说‘搬’了?伯尔特插进来说,您不过是要等一段时间罢了。
等到情况改变了,您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可我还有工作呢!……理查德叫起来。
这时,理查德太太说话了。
不难猜想,她丝毫也不比她丈夫更喜欢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那种有时为妇女所特有的讲究实际的健全的理智,突然在她身上苏醒过来了。
她已经认识到,他们注定要在山谷里呆一段时间;并且在事情发生如此变化的时候,想方设法发挥自己的所长。
书呢,你不是一直说书有难产的危险吗?她说,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这句话解决了问题。
理查德还犹豫了一阵,仿佛在鼓足勇气,虽然这件事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了。
后来,他说起我们这个小山沟如何如何好来:和平啦,安宁啦,没有丝毫忙碌的景象啦;他说,他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书……邻居们合伙把陈德列尔的农场整修了一下;理查德给自己报社挂了电话,找个借口请了假。
他还给银行发了一封信,银行把他的存款寄来,然后他就坐下写书了。
显然,无论是打电活,还是写信,他都没有露出一点迹象,表明他留在山谷里的真正原因,因为假如说出去,那是太愚蠢了。
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围绕他的失踪发表过任何议论。
小山沟又恢复了日常生活,经过一场惊扰以后,更显得令人愉快了。
邻居们为理查德一家采购了一切必用品,为他们从城里远来了大米、砂糖和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一家的主人有时坐上汽车照例要试一试,看能否开到公路上去。
不过,平时他总是坐在桌子旁边写书。
一年后,他顺利地把自己写的第一本书卖出去了。
您也许还读过这木书,书名叫《谛听寂静吧》。
他得到了一大笔钱。
真的,他的纽约出版家差点发疯了,他们怎么也搞不懂,他为什么死死不肯从山谷里出来。
他拉绝巡回讲学,拒绝晚会和宴会的邀请,一句话,拒绝接受任何尊敬的表示,这些尊敬的表示,对于写了一本轰动一时的作品的作者来说仿佛是应有的。
总之,胜利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在作品发表以前,我们这里的人已经认识了理查德,老老少少都喜欢他,而他也看得起大家;也许希思除外,他对希思是十分冷淡的。
他每天都在周围徘徊很久。
他告诉别人说,那是在散步。
但我认为,他那—本书有一大半就是在散步时写成的。
要不然他就站在篱笆旁和主人谈谈家常,山沟早所有的人也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他最喜欢谈论他最后冲破监禁生活时的情景;我们偶尔也在想,说不定理查德真的会离开我们。
想到这里不免有点难过,他们原来是些蛮好的邻居啊。
大概我们的小山沟确实有点特殊,既然它的优点能使人变成另一种人的话。
我说过,我们生来就没有碰到过坏邻居,而今天的许多人能够这样自诩吗?有一回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我顺路到希思那里聊了一会儿。
就在我们站着的时候,理查德出现在路上。
看他那个样子,一下子就知道,他并不是急着要到那儿去,而是在散步。
他也停了下来,我们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会儿。
后来,他突然说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决定哪儿也不去了。
那有什么,这很好哇!希思说。
昨天晚上,理查德接着说,我同格雷丝象往常一样又开始讨论我们该怎么办、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了。
我们突然停了下来,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一下明白了,我们哪儿也不想去。
这个地方是这样宁静;和城里的学校比起来孩子们更喜欢这里的学校;周围的人也是这么好,实在不想离开这里……听您这样说,我很高兴。
希思说,不过,您也没有必要老是呆在这儿,应该散散心才好。
把妻子和孩子带到城里去看看电影……事情就这样解决啦。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我们的日子过得象往常一样好,也许比过去更好了。
山沟里人人身体健康,现在就连伤风感冒也象是避开我们了。
我们需要雨水,天就下雨;需要阳光,就出太阳。
我们并没有发财——华盛顿经常会干预农场的事务,你怎么发得了财呢?但我们的生活倒也无可抱怨,过得还不错。
理查德在写第二本书了,我经常在晚上走到台阶上,想寻找希思几年前有一次指给我看的那颗小星星。
不过,我们终究还是被宣传出去了。
昨天晚上,我从收音机里收听我所喜爱的一位评论员的评论。
他突然无缘无故拿我们来取乐听众:好了,这个浣熊山谷,世界上有没有呢?他问道,在他的问题的背后,可以明显地听到挖苦的讥笑声。
如果有的话,政府不妨证实一下。
不少地图都一再表明,这样的山谷实际上是存在的。
统计报告也证实,那里的气候很理想,没有任何疾病,没有歉收,有的是乳汁的河流,果羹的河岸!附近的居民人人相信,山谷是存在的。
但是,一旦有一位官方人士想在当地进行调查,那山谷就消失了,找不到了。
有人曾想打电话给那里的居民,那电话就不通;想写信,那信件就会以邮电部门内部发明的种种借口退还给寄信的人。
如果调查人在毗邻的商业中心守候,浣熊山谷的人就躲开他们坐在家里,不去买东西。
假如统计报告没有撒谎,那么当局就应当对那里发生的事件表示关心,就应当研究这个山谷的特点,并推广到其他地区去。
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的广播能否到达这个山谷,无线电波能否到达信件、电话、官员们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但是,如果是这样,如果世界上有个浣熊山谷,如果那里的居民有人此刻正在收听我们的广播,那么,也许他是不会拒绝投票的吧?……评论员又哼了一声就转到广播新闻政治谣言了。
我关掉收音机,坐在圈椅里摇晃着,自己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有时一连三四天一个人也进不了城,为什么有的时候电话会突然无缘无故地中断。
老实说,这些事情我们相互之间不止一次地谈论过,并且商量过是否要和希思谈谈,但每次都认为最好不要谈。
他一定也在考虑怎么办,我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他那健全的理智上了。
我们这里的情况当然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麻烦,不过也有不少好处。
您看,已经整整十年了,无论是强迫别人订阅分文不值的杂志的推销员,还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都没有到我们山沟沟里来过。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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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幻境》内容简介地球来客到达火星,追上了六个古代火星人。
这六个生物正在为寻找同类老七而奔波,因为它们如果失去这个同类便无法生存,古代火星人即将绝种。
古代火星人向地球来客提出条件,如果指点出老七的所在,它们将带领来客观赏火星城市的废墟。
地球来客三人,各有想法。
韦布热衷于探索火星的奥秘,而他的两个同伴却沉湎于发财的迷梦中。
由于韦布及时提出散伙各奔前程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斗殴。
韦布在困境中与古代火星人重逢,并且告知它们老七的所在。
古代火星人则将韦布带住火星城市的废墟前。
历尽艰辛,韦布终于看到当年火星城市的情风,他进入了幻境。
另外那两个同伴,经过几番折腾也寻觅到废墟前,但他们渴求实在的财富,舍弃了动人的幻境而去。
◆ ◆ ◆ ◆ ◆一天夜晚,火星上突然出现了六个可怜的小生物。
它们为寻找第七个小生物而累得疲惫不堪。
它们在一堆篝火旁停住不动了,用它们那无神的大眼睛注视着三个从地球上来的人。
这三个地球来客看到它们后也突然呆住了。
镇静,沃姆普斯·斯密特喊道,他那长满胡子的嘴角舒了一口气而后又说:假如我们不动,它们就会靠近我们。
这时,远处有种微弱而持续的呻吟声,越过沙漠,穿过峭壁,跨过铺满巨石的射击场,向这里徐徐传来。
六个小生物站在篝火旁,它们身上的茸毛被红色和蓝色的火光染上了各种色彩,在这空廓的夜晚熠熠发光。
‘是古代人,拉尔斯·纳尔逊向坐在篝火另一边的理查德·韦布冲口说道。
韦布呼吸急促,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他根本不想见到的小生物。
这些谁也不愿意再看见的小生物是六个古代火星人,现在从最黑暗和荒漠的地方突然出现,并且在篝火的亮光下呆然不动。
韦布可能知道,‘古代火星人早已被沙漠里贪婪的猎人歼灭在陷阱里,因而是绝了种。
起初,这六个小生物仿佛一模一样,无法区别,韦布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它们身体结构上的细微差别。
这些差别暴露了它们各自的特点。
怎么只行六个,他想,应当是七个才对呀……古代火星人慢慢地向前移动,越来越靠近篝火。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面对面地坐到地球来客面前的沙地上,一声不吭。
火光下,沉默使气氛显得更为紧张,北方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仿佛是锋利的钢刀刺入沉寂的夜空。
人们感到高兴了,沃姆普斯·斯密特终于用沙漠地带的土话说,早就等着你们了。
小生物中有一个答了活。
它的话半象英语、半象火星语,听上去很别扭,简直莫名奇妙。
我们要死了!它说,人把我们害得太苦了。
人是能够稍微帮点忙的。
现在我们要死了,人肯帮忙吗?人很难过。
沃姆普斯说,他竭力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但是他的声音却微微露出高兴的抖动。
他就象—只猎狗逮住了新的猎物一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我们这几只有六个,那个小生物说,六个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个。
我们找不到老七,我们就会死去,所有的‘古代火星人’就要永远绝种。
不,不是所有的。
沃姆普斯回答。
是所有的,古代火星人坚持说,其他地方也只有六个,哪儿都没有老七。
那我们能帮你们什么忙呢?人知道老七在什么地方,人把老七藏起来了。
沃姆普斯摇摇头。
我们能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呢?藏在笼子里,在地球上,好让人们观看。
沃姆普斯又摇摇头。
地球上没有老七。
有过一个,韦布轻轻地插了一句,在动物园里。
在动物园里,那生物重复着,好象在咂摸这陌生的字眼的味道。
我们也这么想,在笼子里。
它死了,韦布说,死了好几年了。
人把老七藏起来了,那生物坚持说,就藏在这儿,藏在这个星球上。
藏得很严实。
人们想把它卖掉。
我不明白。
沃姆普斯说。
但从他说这话的表情来看,韦布猜到,他一切都很明白。
把老七找出来吧,别杀死它,把它藏好吧。
请记住,我们还会来找它的,请记住,我们会给你们报酬的。
报酬?什么报酬?我们会给你们看一座城市,那生物回答,一座古城。
它这指的是你要我的城市,纳尔逊向韦布解释说,是指你正在寻找的废墟。
真遗憾,我们那儿压根儿就没有一个老七,沃姆普斯说,我们要是真能把老七交给它们,那它们就会带我们去看看废墟了。
人把我们害很太苦了,小生物说,人把所有的老七都给杀死了。
老七有一身很好的毛皮。
女人们都是穿的这种毛皮。
老七的毛皮很值钱。
这倒是真的,纳尔逊说,不管到哪个收购站,一条毛皮总能换五万块钱。
在纽约,四条毛皮的一件短披肩就要五十万块钱……韦布认为关于这种做买卖的想法是很愚蠢的,纳尔逊早就提醒此人不能粗心大意,现在他竟脱口而出,那就更加愚蠢来。
然而,他要营救古代人,不要说这已经太晚了,就连这个想法本身是否有用也还是要进行研究的。
难道说,一个人,一个有理性的生物,会捕捉另一个有理性的生物吗?难道说,为了它的毛皮,为了把它卖上五万块美元就去杀死它吗?我们没把老七藏起来,沃姆普斯说,法律规定,我们是你们的朋友。
谁也不敢危害老七,谁也不敢把它藏起来。
法律离我们远着呢,小生物反诘道,在这儿,人本身就是法律。
我们不算在内。
沃姆普斯回答道,我们是不会跟法律开玩笑的。
他装得倒满象。
韦布想。
你们肯帮忙吗?生物问。
可以试试。
沃姆普斯含混地说,不过,这也不起什么作用,你们找不到,人同样也找不到。
你们找得到。
我们会让你们看看城市的。
那我们就找找看吧,沃姆普斯答应说,好好找找。
找到了,我们就给你们送来。
你们在什么地方等着呢?在峡谷里。
好,沃姆普斯说,那咱们就说定了?说定了。
六个生物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脸转向夜空。
它们在篝火映亮的地带站停了下来,其中说话的那个生物回首向人说:再见。
愿你们一切如意。
沃姆普斯说。
于是,它们又回到沙漠里去了。
这三个人久久地坐着,不知在谛听着什么。
他们在一片寂静中注意倾听哪怕最细微的音响,以求抓住篝火周围的一些有生命的声息。
韦布想:我们在火星上一直这样谛听着,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必须谛听,必须仔细观察,屏息不动。
还要变得很残忍,要先下手为强,要及时看到危险,听到危险,要时刻准备着危险的到来,哪怕是赶在它前面半秒钟。
主要的是,在刚刚看到、刚刚发觉危险时,就要能断定它……纳尔逊终于又干起因为遇到六个生物而中断了的事情来——用袖珍磨刀石磨刀,直到把刀磨得象刮脸刀一样锋利。
磨刀石上发出的轻微而均匀的叮咚声,听上去好象心脏在跳动,又好象沙漠本身的旋律。
沃姆普斯打破了沉默:太遗憾了,拉尔斯,我们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老七。
喔。
拉尔斯应了一声。
要不然就会交上好运了,沃姆普斯说,在那古城里,到处是宝,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
纯粹胡说。
纳尔逊表示反对。
沃姆普斯接着说,宝石又大又亮,亮得令人目眩。
宝石都是成袋成袋的,你要想运走,准会把你压垮。
我只要一袋纳尔逊接肪说,‘一袋就够用一辈子的了。
韦布这时发现,他们两人在篝火的映照下眯缝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于是,他几乎是生气地说:有关宝石的事,本人一无所知。
你总听人说过嘛。
沃姆普斯说。
韦布点点头。
谈谈别的吧,我对宝石不感兴趣。
我不指望弄到什么宝石。
假如碰到了也不必拒绝。
拉尔斯插嘴说。
这派不上什么用场。
韦布不客气地说。
关于古城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沃姆普斯有所希冀地问,这连三岁的小该也瞒不住,他提出古城问题并非是无意的闲聊,确切地说,他别有企图。
你东转西转,错过对各种迹象的研究,结果一无所获,现在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一说吧……韦布默默地看了沃姆普斯一眼,佩侃而谈道:有一点是明确的,我根据地理地质资料和关于文化起源的一般规律,正在考虑这个城市应该在什么地方;在火星的极盛时代,哪儿可能有流水,哪儿可能长过树木草丛。
我从理论上试着推断最有可能产生文明的地方。
仅此而已。
你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任何珍宝吗?我只想揭开这火星文化之谜,韦布回答说,它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为什么会灭亡,它与什么类似。
沃姆普斯吐了口唾沫。
你们连存在着一个城市都不相信。
他愤懑地嘟哝着。
以前我确实是不相信,韦布附和着说,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是因为这些小野兽提到了它吗?是这样,您猜对了。
沃姆普斯哼了一声,不再作声了。
韦布的眼光仍然没有从他同伴们身上移开,它透过篝火的亮光紧盯着同伴的脸庞。
他们以为我是来供应他们的。
他想,他们对我的‘供应’表示鄙视。
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让我去听天由命而不肯帮一点忙。
假如他们需要,或者他们发现我身上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向我捅刀子……现在,他完全看清了,他实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一个人不可能到沙漠里去,如果要冒险这样干,那他也许连两天都活不下去。
要想在这儿活下去,就必须有专门的知识和技能,还要有特殊的智慧。
同时,在火星上要冒险到居民区去,还必须发展继续生存下去的特殊本领。
可是,居民区还在东边,离这里远着哩。
沃姆普斯说:咱们明天换个路线。
咱们朝北面不要朝西走。
韦布没说什么,只是把手小心地滑向腰部,摸索着手枪,他希望知道手枪确实还在老地方。
他当然清楚,他不该雇用这两个人。
但是其他人看来也未必比他们更好。
他们都是一路货——老奸巨滑,他们在沙漠里流荡,张开捕兽器,挖陷阱狩猎,碰到什么捡什么。
当韦布来到收购站的时候,沃姆普斯和约尔逊正单独地待在那里。
沙漠里的其他猎户在他到达之前的一个星期都走掉了,各自到狩猎地去了。
起先,这两个人都表现得毕恭毕敬,几乎是卑躬屈膝,但是,一天天地过去,这两位向导越来越傲慢,后来渐渐地变得蛮横无礼了。
韦布这时才恍然大悟:他被巧妙地欺骗了。
他才清楚,这两个人闲待在收购站只有一个简单原因:他们没有装备,并且谁也不愿借给他们。
那时候,韦布没有多想,凡是这两人在沙漠里需要的东西,他都给了他们,可现在,他却背上了包袱。
我说过了,沃姆普斯重复说,咱们明天朝北走。
韦布没作声。
于是沃姆普斯提高了嗓门:您听到了吗?……您说头一遍时就听到了。
韦布说。
咱们朝北走,得赶路。
沃姆普斯又说了一遍。
怎么,你们把老七藏在北边了?拉尔斯吃吃一笑说:真了不得,这样无聊地胡扯下去真是要命!咱们那儿只要一个男人—个女人就足够了,可是这里却要七个整人。
韦布又一次对沃姆普斯说:请问,你事先把老七给关在笼子里啦,还是怎么的?沃姆普斯回答说:没有。
不过咱们朝北走就是了。
我雇了拟们,是要你们跟我朝西走。
沃姆普斯嘟哝着说:我就猜到您肯定会这样说。
只不道我想知道,对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
你们决定让我听天由命,韦布说,你们拿了我的钱,自愿充当我的向导。
现在你们又忽然想出一个新花样。
二者必居其一,要么老七在你们那儿,要么你们也许知道它的下落。
假如我也知道这一点,并且泄露出来的话,那你们必定要倒霉。
所以,剩下的只是小事一桩:想一想,怎么对付我。
可以把我就地打死,也可以就这样把我丢掉,让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来代替你们干掉我……至少这可以让您挑选,对不对?拉尔斯咧着嘴笑道。
韦布把目光彩到沃姆普斯身上,沃姆普斯点着头说:挑选吧,韦布。
自然,他是来得及拔出手枪的,也许在另一个人把他打死之前他是来得及先干掉对方中的一个的。
那又会怎样呢?他反正是要成为一个死人的,不经事先警告就会被打死。
他现在反正是一个死人了;因为这里离居民区有数百英里远,根本无法到达,即便用上什么奇妙的办法克服了这数百英里路程的困难,他又怎能确保会找到居民区呢?咱们赶紧走吧,沃姆普斯说,走黑路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咱们还不习惯。
过一两天咱们就会到达遥远的北方了……拉尔斯补充说:韦布,咱们回到收购站,一定要为您的亡灵干杯。
沃姆普斯不打算破坏他的情绪:喝点什么好东西,韦布。
到那时,咱们就能喝上好酒啦。
韦布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一动不动、近乎软弱无力地坐在沙地上,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这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当我清楚地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并装出一副似乎与我毫不相干的样子的时候,我怎么能坐得住……也许,整个事情都归罪于他们所经历过的一段艰难曲折的路程——人们跨越沙漠,随时都会遇到凶残嗜血的猛兽,随时都会遇到把人类作为自己的猎物的饥饿猛兽的窥伺和袭击。
如果把沙漠里的生活简单地说成是一种最原始的需要,那么,新到的人很快就会明白,生命对他们来说,那可真是危乎殆哉的事情……沃姆普斯终于说:那么,您选择哪条路呢?韦布阴郁地回答说:我宁肯冒险活下去。
拉尔斯咂着嘴说:糟糕,我们指望您会选择另一条路,那样我们就能够得到所有的东西,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给您留下点什么。
韦布说: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把我象免崽子一样干掉,这最便当不过。
嗯,沃姆普斯说,这个主意倒可以考虑!把你的家伙给我,韦布,拉尔斯说,我们走的时候我会还给您。
我们干么要冒险在动身之前还要让您在我们身上弄个枪眼呢……韦布从皮套里掏出手枪,顺从地把它交给纳尔逊。
然后还象原先那样坐好,看着他们装上弹药,放到沙漠车里,整个准备工作进行得并不长。
为了使您能够维持一段时间,我们给您留下足够的东西。
沃姆普斯向他宣布:绰绰有余。
韦布说:你们也许估计到我活不多久了。
沃姆普斯说:我要是您,我宁愿轻轻松松、快快当当地死去。
韦布仍然一动不动地久久坐在那儿,谛听着沙漠车的马达声,直到它在远处消失。
他等待着突然一声枪响会让他脸朝下地栽进熊熊的篝火中去。
当他确信,他们不会开枪了,这才给篝火添上点燃料,然后钻进了睡袋。
早晨,他向东走去,——顺着车辙向回走。
他知道,车辙在一个星期之内是不会消失的,甚至还会保持更长的时间。
但是,车辙总是要消失的,要被流沙和在凄凉而又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空嗷嗷叫的风抹掉。
然而,他也知道,至少在他沿着车辙走下去的时候,他是正向着需要的方向走去。
很可能他会死在车辙消失之前。
沙漠对馈赠死亡是从不吝惜的,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在眨眼之间送命。
韦布握着手枪继续行进,不时向四周张望。
他有时在沙丘顶端停下来,观察前方的地形,然后向洼地走去。
睡袋卷得不好,这个使人不愉快的包袱一小时一小时地更加沉重起来,以致肩膀都磨出了血。
天气很热,可夜晚又变得很冷,喉咙里干得冒火,令人难受。
韦布仔细地计算着给他留下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饮水。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人间去了。
他正在沙丘间蹒跚着。
他很可能因为缺水、昆虫的叮咬、猛兽的吞噬,或者仅仅因为精疲力竭而死在沙丘和居民区之间的一个地及仔细一想,根本不值得进行到人间去的尝试,因为这已是不可能的事,连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
但韦布并没有放慢步子来考虑成功的可能性,他沿着车辙继续向东走下去。
他有着纯粹是人类才具有的本性,他决不放齐一切可能的尝试。
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行动,就要尽一切可能逃避死亡。
他鼓起力量,抱着坚定的信念顽强地走着。
恰在这时,他发现了一群蚂蚁。
他想绕过它们,可是离它们太近了。
这些虫子噢到食物的气味,拼命地跟着他。
他只好跑,整整跑了一英里才避开了这些追踪者。
他还发现一只贴在沙地上染上了沙地颜色、正等着他走近的动物。
这动物一动不动,象是等着来人把自己就地打死似的。
过了一会儿,在散落的石头当中又跳出一个怪物,但是还没等它走近,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它的眉心。
他一动不动地在沙地上坐了足足有一个钟头,因为正好有一只酷肖丸花蜂却又决非丸花蜂的大虫在它发现存人的那个地方盘旋。
但是,丸花蜂只有在对方动弹的时候才能将其辨认出来,所以最后丸花蜂还是退避并飞走了。
韦布又一动不功地坐了半个小时,以防丸花蜂没有走远,而是藏在附近窥伺着动静并再一次捕获猎物,他四次成功地逃避了死亡,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即他没有发现危险,或者虽然发现了,但并没有很快地采取措施来制止这一危险。
幻境牢牢地吸引了他,把他的注意力从一切别的东西上面引开,而这些东西又是他必须不断地予以注意的。
幻境在空中时隐时现,又象是从地里生长出来,勾出一幅令人难受的图画。
可是、这些图画在火星上是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如果有,那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
一些图画上是许多宽闹的缓缓而流的河水,上面缀有一幅弯弯的船帆,还有一些图画,画的是沿山丘蜿蜒而上的绿色树林。
这些图画是那么清晰,那么与你接近,以至于毫不费劲就能分辨出树林中各种野花的不同斑纹。
而在远方,有时则又会出现某种象是戴着雪帽般挂冠的山脉——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听说过山脉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不住地环视,企图在什么地方弄到一点柴禾。
但愿沙地下面会有一块保存起来的树干冒出来,——这树干早在被绿荫覆盖着整个山岗和盆地的原始时代起就保全下来——会有一小块木头冒出来,它幸免于时代的损伤而象干枯的木乃伊似的卡在无水的沙漠里。
可是,他没找到柴禾,他意识到,他多半要在不生火的情况下过夜了。
不生火的露宿是一种最缺乏理智的行动,天黑以后,他便会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轻易地被吃掉。
这就是说,他需要找一个洞穴避难。
这种洞穴有很多是分散在沙漠和山崖中间的,问题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山洞。
他先要肃清可能潜伏在里而的野兽,然后再用石头堵住洞口,最后才能躺下来,手里的枪还不能放下。
乍看起来,这件事并不复杂,山洞多的是,但是最后却不得不一个个地把它们放弃。
因为一检查,洞口都太大,要堵上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不堵上洞口,那么这山洞顷刻之间将会变成危险之地。
等韦布终于选中了一个基本合乎要求的洞穴时,离日落还剩下不到—个钟头了。
山洞位于陡峭的山崖中间。
他站在山脚下看着山坡,足足有好几分钟,没有一点动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彩色光点。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向上攀登,他一会儿深深地陷到斜坡的流沙中去,艰难地征服着每一英尺,一会儿又久久地停下,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侦察前面的山坡。
爬过斜坡之后,他提着手枪小心翼翼地向山洞靠近,谁知道会不会从里面跳出一人什么怪物来呢?现在他该干什么呢?是用提灯往山洞里照照,看看谁在里面呢,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枪用致命的火力把山洞里好好地冲刷一下呢?这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对自己说,宁肯打死不伤人的畜生,也别忽视了可能的危险……当站在他身后的猛兽没有用爪子抓石头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可是,当他向肩后扫了一眼以后,他确实看到,野兽就在他身旁,张着血盆大口、露出致人死命的牙齿、眯着射出凶光的小眼睛。
转身打枪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都已太晚了,难道说……韦布的双脚用力一蹬,象杠杆一样,把身体抛到山洞里。
他的肩膀碰到了洞口的一块尖石上,撕破了他的上衣,擦伤了手。
他觉得这里面非常宽敞,便随便躺了下来。
忽然,有件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脸,接着又发出一声抗议的尖叫,他的身子从一个人的身上滚了下来。
同时他又发现,在山洞的一个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蜷缩着的东西轻轻地发出猫叫的声音。
韦布跪下来,把手枪换到另一只手上,把脸转向洞口。
这时,他看见一头野兽的笨重的脑袋和肩膀,那野兽还在进击,企图挤到里面来。
接着,脑袋和肩膀缩了回去,又伸进一只巨爪,开始搜寻躲在洞穴里的猎物。
四周响起了声音,韦布听出,这声音至少有十来个。
它们正用沙漠里的土话低声含混地说:人,人,快打死它,打死它,打死它……韦布的手枪喷出了火苗,那只爪子勉强地缩出了山洞。
巨大的灰色身躯往后一跳,失去平衡,听得见这身躯撞到下面的山坡上,滑到山麓的碎石中去了。
谢谢,人,一群声音沙沙地响着,谢谢……韦布慢慢坐下来,把手枪放在膝盖上。
这时,他才听到,四周有生物在活动。
他头上渗出了汗水,如同几股小溪在后背流淌下来。
是什么东西躲在这山洞里?是谁同他一道儿呆在这儿?它们说的话全然没有任何意思。
火星上的所谓动物,有一半会用沙漠里的土话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些土话由二、三百个词儿组成,这些词儿一部分是地球上的,一部分是火星上的,还有一部分上帝才知道它们哪儿来的。
在这些动物中,有许多实际上并非动物,而是很久以前创造了复杂文明的人的后裔。
它们当中,古代人在过去是最发达的。
无怪乎它们至今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两条腿动物的形状,——但是看来,另外还有一些种族,它们的文化水平较低,只是靠着古代人的与世无争的性格才得以生存下来。
你脱险了,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别怕,这是山洞的规矩。
山洞的规矩?山洞里是不许杀生的。
外面可以,可是在山洞里是不行的。
我不杀生。
韦布说,山洞里的这条规矩倒是挺好的。
人懂得山洞的规矩吗?人不会违反山洞的规矩。
那好,还是那个声音说,那么一切就太好了。
韦布轻快地把手枪放到皮套里,从背上取下睡袋铺在自己身边,揉了揉满是擦伤和水泡的累坏了的肢体。
可以完全相信,他对自己说,山洞里的这种原始的、简单的规矩是不难理解、不难接受的,因为这个规定是出自最起码的生存需要,即当夜晚来到时,怯弱者需要忘记彼此的纠纷,停止互相追逐,找一个共同避难的场所,躲开强悍和凶残的对手,躲开日落以后出来猎食的野兽……另一个声音说:早晨会来到的,人会开杀戒的。
又一个声音说:人虽然遵守夜间的规矩,但到了早晨他就要讨厌这个规矩了。
早晨他就要开杀戒了。
到早晨,人也不会开杀戒。
韦布保证说。
所有的人都要开杀戒,其中一个生物说,开杀戒是为了毛皮,开杀戒是为了食肉。
我们有毛皮,我们就是肉。
我这个人是不会开杀戒的,韦布又一次保证说,我这个人够朋友。
朋友?一个声音问,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朋友。
你给解释解释。
韦布没有解释。
他知道,解释也没用。
反正它们也不懂这个对沙漠来说是陌生的新词儿。
最后他问:这儿有石头吗?一个声音回答:山洞里有的是石头。
人也需要石头吗?堵洞口,韦布解释说,不许猛兽进来。
它们没有立即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它们当中终于有一个果断地说:石头?这好办。
它们开始搬运大大小小的石头,在韦布的帮助下,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要清清楚楚地看出它们是什么样子,那可是太困难了,光线太暗了,但在干活的时候,这些生物不时地碰到了他,其中有一些是软绵绵、毛茸茸的;另一些是象鲜鱼一样带鳞的,它们的鳞甚至把他的皮肤都擦破了,还有一个不光是软绵绵的,而是还松散得令人厌恶。
韦布在山洞的角落里安顿下来,把睡袋靠在墙边。
他打算惬意地钻进去,但不得不先把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取出来。
假如他把这些东西都取出来,那么,很清楚,到了早上他就会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他给自己打气说,夜晚误入山洞的这些生物的体温会使山洞不至于太冷。
当然,山洞总是要变冷的,但也许不会冷到威胁生命的地步。
真冒险,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起和和睦睦地过夜,随着黎明的到来又互相残杀和互相搭救,……它们把这称做规矩,山洞的规矩。
这就是书里应当写上的东西,这就是他在以前某个时候读过的所有厚厚的书页里从未记载过的东西。
这些书他读了很多。
火星用一种无声的妖术把韦布给迷惑住了,使他欣喜若狂。
神秘和遥远、空虚和颓废戏弄着他的幻觉,最终把他引诱到这里来了。
他试图掀开这神秘之幕,摸索出颓废的原因杯和重见已经没落了的远古时期的伟大文化。
在关于火星的考古学里,有不少杰出的著作。
阿克赛利松及其对水罐子的各种符合事实的极其细致的研究,迈伊松有时表现默来的幼稚的逞能,都可以为彻底研究历史的大迁徙提供途径。
最后还有斯密特,他在这个沙漠世界上徘徊了多年,写出了远古的伟大和它那混乱的黄金时代,写下了一些退化了的小生物至今仍在低声谈论着的这段历史。
当然,这多半都是一些神话,但是在这些神话中,却隐藏着使韦布激动的问题的答案。
民间创作从来都不纯粹是臆造出来的,它必然以事实为依据,只是,一个事实变成了两个,两个事实又被歪曲,最后弄得面目全非,于是便产生了神话。
然而,在任何神活的后面都必须隐藏着一个原始的基础,这就是事实。
有一种神话正是这样,并且也应该是这样。
在这样一种神话里,谈到了伟大而特殊的城市,这个城市位于火星的最高处,全火星最边缘的地方也能看见。
韦布自我解释说,文化中心,是指这样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时代的成就和关于这个时代的理想及其对它的追求都聚集在这里了。
从地球上来的考古学家探索和发掘了一百多年,连最没有价值的城市的影子也没找到,更不用说那个最大的城市了。
一切都不过是一些碎瓦片、坟场和可怜的茅草房,还有不久前可能在这儿栖息着的幸免于难的古代人的后裔等等,然而神话般的城市却没有了。
可是,这是应该有的!韦布相信,神话不会撒谎,在彼此相隔很远的各个不同的地方,对于这样的神话谈论得实在太多了。
各种各样的动物,很久以前一切自称为人类的生物都谈论过它。
韦布想,火星把我迷感住了,并且还一直在迷惑着我。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这是要死了。
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这样地迷惑人。
死亡就在下一站摆好阵势等着呢,它站在我的过去和将来的中间。
要不,死亡就在这山洞里:在刚破晓的时候,谁会仅仅因为我没有杀死它们,它们就不杀死我呢?谁会阻止它们把夜间的休战状态延长到正好把我结果掉所需要的时间呢?……还有,这山洞的规矩又是怎么回事呢?是过去的传统?是早己丧失了兄弟情谊但还保持着某些陈迹的征兆?还是相反,是取代兄弟情谊而为了在这灾难时代求得生存的一种新办法?他把头仰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心想:假如它们要打死我,那就让它们打死好了,我可不去打死它们。
就是没有我,人们在火星上打死的东西也已经是够多的了。
我至少要偿还掉哪怕是一部分债务。
对于那些收容过我的人,我是不会把它们打死的。
这时他想起,当他突然来到山洞时,他正琢磨着一个问题,是先朝山洞里看看,还是不声不响地瞄准山洞,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殆尽——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方法,这样可以消除自己的疑虑:那里是否还有什么人和什么有害的东西……他喊道:我可是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呀!一个柔软蓬松的身体碰到了他的手,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朋友就不该欺侮吧?是朋友统不该杀戮吧?不该欺侮,韦布说,也本该杀戮。
你看见那六个了吗?那声音问。
韦布打了个寒战,从墙边向后一跳,被惊呆了。
那声音坚决而肯定地反复问道:你看见那六个了吗?看见了。
韦布回答。
看见很久了吗?一天以前。
那六个在哪儿?在峡谷里,韦布回答,它们在峡谷里等着哩。
你要逮老七吗?不,韦布此 我要回家去。
其他人呢?他们到北方去了。
他们到北方逮老七去了。
他们会打死老七吗?他们逮住老七会把它送到那六个那儿去。
以便能够见识古城。
那六个答应啦?答应了。
韦朽回答。
你是个好人。
你这个人够朋友。
你不打死老七吗?不打死。
韦布坚定地说。
所有的人都想打死我们,首先是打死老七。
老七有一身好毛皮,很值钱。
许多老七都死在人的手里。
法律规定不能打死,韦布郑重宣布说,人类的法律规定,老七是朋友。
朋友是不能打死的。
法律?就象是山洞的规矩吗?是象山洞的规烃。
韦布说。
你是老七的朋友吗?我是你们大家的朋友。
我就是老七。
那声音说。
韦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以便使头脑冷静下来。
听着,老七,他终于说,快到峡谷里去找那六个,它们在等着哩。
够朋友的人在为你高兴哩。
够朋友的人想看看古城,那个生物答道,老七是人的朋友,人找到了老七,人会看到古城的,那六个都答应了。
韦布竭力忍住,不使自己突然苦笑起来。
瞧,他碰上了连他自己也几乎没有料到的机会。
瞧,他所希望的事已经实现了,他之所以飞到火星上来,就是为的这个。
但他又不能接受这份馈赠,他没有接受这个馈赠的能力。
人是去不了的,他说,人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人只有一死。
我们会照顾你的,老七说,我们从来没有和一个人交上朋友。
人把我们打死,我们也把人打死。
可是现在来了个够朋友的人,我们会照顾这样的人的。
韦布稍微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你们会给人东西吃吗?你们能帮人找到水吗?‘我们会照顾的。
老七回答说。
‘你老七怎么知道我见过那六个的呢?人一说,人一想,我老七便知道了。
原来是——心灵感应术……昔日的威力、宏伟的文化尚未被完全遗忘,真有意思,山洞里的其他生物是否也具有这种能力呢?人跟老七我一道去吗?老七问。
一道去。
韦布坚定地说。
其实,为什么不一道去呢?他对自己说。
向东走,向居民区的方向走,这不是个办法。
他吃的东西不够了,水也不够了。
任何一个猛兽都会把他抓住吃掉。
他连一点儿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假如他跟着在漆黑的山洞里遇到的这个小生物走,也许还会有一线希望,尽管这希望不是很大,但毕竟是一种希望。
会有东西吃,有水喝,或者,至少有这个希望。
有了个同路人,能帮他避免遍布于沙漠的突然而来的死亡,得到关于危险的预告并提示他如何辨认危险。
人感到冷了吧。
老七说。
是冷。
韦布同意地说。
一个人冷,老七说,两个就暖和了。
毛茸茸的生物爬到他的胸口上,搂着他的脖子。
转瞬间,韦布大胆地让那生物紧偎在自己身上。
睡吧,老七说,现在暖和了,睡吧……韦布吃光了自己储备的剩余食品,这时七个古代火星人又一次对他说:我们会照顾的……人会死的,韦布坚持着说,没有吃的,人只有一死。
我们会照顾的。
七个小生物排成半圆形反复地说。
往后我们会照顾的……他对它们这句话的理解是,吃的东西目前没有,但以后是会有的。
他们又上路了。
看来这路是没有尽头的。
韦布跌倒在地,昏昏沉沉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直到他终于找到了一块木头生起篝火,它们围坐在篝火旁抽搐的时候,他还在瑟瑟发抖。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除了沙漠就是山岩——爬上陡哨的山脊,又从另一侧倒栽下来;或者一步一步地走在炽热的平原上,走在远古时代的干涸的海底。
路程变得越来越枯燥无味,而且是悲戚的,没完没了的。
它充满人的整个脑际,甚至当夜幕降临、歇脚休息之后也还是如此。
它使你头脑发昏。
此外,只要你的脑子还没有被旅途中行装的敲击声搞迟钝,只要你的眼睛还能清楚地看见外界东西和手枪的准星——你就得准备用火力来对付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正在向你进攻的敌人。
可是,这手枪的准星正在变成一个时隐时现的圆球,越来越不清楚了。
这些幻影、这些永恒的火星人的幻影,仿佛是现实,到处都能遇到。
天空上出现了时隐时现的图形:有水、有树,还有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地。
在他面前出现的是千百年来火星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正象韦布自言自语那样,往事紧紧地跟随着他,仿佛这些还依旧存在似的。
也不知道有多少日子,他强制自己不去考虑到达目的地到底还需要走多少天。
最后他仿佛觉得,他们就得这样永远地走下去,永无休止。
这就是他们最终的命运——在光秃的沙漠里迎接早晨的到来,然层又在沙漠里一直走到夜幕降临。
他喝光了剩余的水,并提醒那七个,没有水,他是活不下去的。
过些时候,它们回答说,水还要过些时候。
他们果真当天就到了古城。
在那废墟表面的山洞里,有水了。
水一滴一滴地从破管子里流出来,慢得要命。
虽然它在勉强地滴着,但终究是水,这在火星上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七个生物克制地喝着。
数百年来,它们养成了几乎从不喝水的习惯,它们已经适应了无水的环境,不会受干渴之苦。
而韦布,一连几个小时躺在破管子旁边,用手心接水,那怕接到的不多,也先把它一口喝光。
要不,他就干脆到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捞到片刻的快活。
后来,他睡着了。
醒来以后他又喝了一点水,现在他休息过了,再也不觉口渴了。
但是肚子却叫唤着要吃东西。
可是,没有吃的东西,也没有谁能把吃的东西给他送来。
小生物们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它们会回来的,他自我安慰地说,它们不要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它们是去帮我弄点吃的。
一旦弄到,马上就会回来……他在这七个生物身上打的正是这样的好主意。
韦布不费力气地从那个山洞里爬了出来,不知不觉地走到废墟旁。
废墟位于沙漠环绕的山岗上。
从山顶上可以看到数英里之外,不管你朝哪个方向看,这一地区都是在一个斜坡上。
说真的,废墟上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很容易便穿过山岗,并且不会发现古城的任何踪迹。
几千年来,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要么就化为灰烬;沙土从墙上散落下来,盖住了残墙断壁,充塞了它的所有空间,直到废墟变成山岗的一个组成部分为止。
韦布看见到处都能碰到的加过工的碎石头和陶器残片,但他明白,他要不是专门来找这些东西,便会把这些忽略掉,把这些碎石头和陶器碎片只看作乱抛在行星表面的不计其数的普通岩层断片。
山洞通向消失了的城市的最深处,通向那已经失去往日的威严而暗淡无光的墓穴。
埋葬在这里的人们的后裔,如今在古老的沙漠里象野兽一样游荡,他们仅仅保留着很少很少的土话,作为对它那繁荣昌盛的城市文化的可怜回忆。
韦布还在山洞里找到了只属于遥远年代的物证——加过工的大石块,折断了的圆柱,铺路的石板,还有好看的雕像。
这些在过去也已被看作是过了时的东西。
他走到山洞深处,把手心放在管子下面又喝了个够,然后再回到上面来,坐在洞口,望着辽阔的沙漠。
要想把沙地翻一遍运走沙子,让世界看到这个城市,需要力气和工具,需要许多人力,需要多年细心顽强的劳动。
可他连一把普通的小铲子都没有。
更糟的是,也还没有时间。
如果七个生物不带点吃的东西回来,他只有重新回到黑暗的山洞里,让他这个人的骨灰随着年代的推移同另一个世界的陈灰旧土搅混在一起。
有过一把小铲子的呀,他突然想起来,当沃姆普斯和拉尔斯把我丢下的时候,他们给我留下了一把小铲子。
这实在是罕见的先见之明……但是,在那个难忘的早晨,他从熄灭了的篝火旁带走的所有东西中只剩下了两件东西:睡袋和腰间的手枪。
其他东西没有还可以,这两样东西却是绝对必需的。
哎,你这个考古学家,他想,在你的整个考古工作史上遇到了最大的发现,可是又完全不能采取任何的……沃姆普斯和拉尔斯曾怀疑这儿是否埋有宝石,其实,这不过是臆想,因为这儿没有什么宝石可以挖掘到手。
他又想到荣誉,但这儿这荣誉这个字眼也没有。
他还想到了知识,但没有小铲子和足够的时间,也就没有知识,如果不把他的判断的正确和得知城市确实存在这一简单的事实当作知识的话。
不过他毕竟还是得到了一些知识。
譬如,他知道了古代火星人的七个变种尚未死绝,因而它们的种族能够延续下去,不管是打枪还是设圈套,也不管是沙地猎人的贪婪和背信弃义,它们都不在乎。
这些沙地猎人想猎取老七以得到价值五万美元的毛皮。
七个小生物有七个不同的性别。
对于传种接代来说,所有这七个都是必不可少的。
那六个生物寻找老七毫无结果,可是他韦布却找到了。
既然他找到了老七,既然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那么,古代火星人种起码还能够再延续一代。
他问自己:既然这个种族没有什么用处了,那延长它的寿命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摇摇头。
韦布自言白语说,别太傲慢了,谁给你品头论足的权利?世界上的一切东西要么都有意义,要么什么东西都没有意义,这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
比方说,我到古城来了,这到底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呢?还有,很明显地,我就是死在这儿,或者,死在废墟之中,在许多可能的环节中,这无非是必然中的偶然罢了,我死后,行星仍将按它们的轨道前进,晚上照样可以把人们带回自己的家门。
这件事是否也有意义呢……现在他明白了,广漠积极端的孤独,这就是火星上的沙漠。
对于沙漠和他深深体会到的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想:是啊,这是一个教训。
这个教训就是:人本身不过是永恒这幅画面上的一个小小的斑纹。
这个教训还在于,假如把一个人的生命与令人吃惊的事实真相即整个生物界的奇迹比较起来,那么,相对来讲,这生命是微不足道的。
他爬起来笔挺地站着,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空间的广大。
他也同样清楚地认识到人的渺小,宇宙的伟大,认识到他面对无际的苍穹和笼罩在这星球之上的漫无边际的死一般的寂静所表现出来的恭顺。
饿死,这是件令人厌恶和并非诱人的事情。
有些人死得很快、很体面,而饿死则完全不同。
七个生物没有回来,然而韦布依然在等着它们,因为他对它们一直怀有好感,总是为它们的行径辩护。
他这样说服自己:它们不懂,没有吃的,人是活不长的。
他还自我解释说:需要七个人同情的奇怪的生理现象,也许会使延续后代变成一个复杂和漫长的过程,从人类的观点来看,这是一个长得不得了的过程。
它们也许出了什么事,也许,它们有它们更操心的事儿,一旦办完这些事,它们马上就会回来并且给我带来吃的……他就要饿死了,却仍满怀着善良的愿望在耐心等待着。
这耐心甚至要比他在最愉快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还要大得多。
他突然发现,尽管他饿得软弱无力——饥饿浸透了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尽管令人厌恶透顶的恐惧超出了饥饿的剧痛,而且这一恐惧就是在恶梦中也没有消失——尽管存在着这一切,他的理智也还没有被摧毁身躯的恶魔所支配;相反,理智似乎因缺少食物而变得更加坚强了,它似乎脱离了痛苦的身躯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本质。
它集中了所能有的才干,把它们打成一个很紧的结,使之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支配。
韦布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了许久。
这块石头看上去是很久以前可以自负的城市的一部分,现在都横在离洞口几公尺远的地方,仿佛在一直注视着延伸到天际沐浴着阳光的沙漠。
他以自己那仿佛渗透到现实和偶然性起源最深处的敏锐的智慧,在寻求隐藏在宇宙虚假秩序背后的偶然因素的含义,寻找某种那怕是可以理解的体系。
他甚至常常有这样一种幻觉,仿佛他眼看就要摸索到这个体系,但每次却在最后一瞬间都从他手中滑脱,就象水银从手指缝间滑脱一样。
但他知道,如果说什么时候人注定会找到他要寻找的东西,那么这只会发生在火星上的沙漠之类的地方。
这儿没有什么东西使你分心,这儿有足以使人无情地丧失个性的可能和现实,而使人丧失个性只会加深并取消人类思维的非一贯性。
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只要认为他本身就是某种被研究的事实,完成任务的条件就会被歪曲,而方程式——如果这是方程式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得到解答。
韦布起先想打猎,以便弄点吃的,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沙漠里众多的猛兽正在窥视着其它温顺的野兽的时候,古城周围实际上变成了死区,仿佛是某个人用奇异的白粉把它给圈了起来似的。
打猎的第二天,韦布打到了一个小动物,要是在地球上,这个小动物会被当作是一只老鼠。
他燃起篝火,烤起猎物来,但后来他又找到一件被太阳晒干的小毛皮,于是,他就一直在嚼着它,指望哪怕能吃出里面保留的最后一滴养分。
但是,除了这个小动物以外,他没有打到任何—个动物,因为实在也打不到什么东西。
有一天,他终于明白,那七个生物是不会回来了,它们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他被它们抛弃了,就象在此之前他被人们所抛弃一样。
他终于明白,他被当作傻瓜抛弃了,并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如果他要上路,那么他必须朝东走,只能朝东走,而不该回头去跟老七走,不该再回到呆在峡谷里等着老七的那六个生物一伙中去。
也许我已经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他对自己说,我只要下决心,就能走到这个地方,难道这是不可能的吗?朝东!朝东,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去!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追求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常常会得到成功。
这是一点也不合乎逻辑的:假加人老是听命于逻辑的话,那么他至今依然会住在山洞里,而且离不开地球。
试试看!韦布对自己说。
其实,他并不完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下了山岗,在沙漠里艰难地向东方走去。
在这个山岗上,已经是没有什么指望了,而在那东方,却还有着一线希望。
他离开山脚大约走了一英里,接着又爬了一百公尺。
就在这时,七个古代火星人找到了他。
给我吃的!他向它们喊道,同时,他觉得想大声喊却又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我要吃东西!要喝水!……我们会照顾的。
七个生物回答,一边抓住韦布的肩膀,迫使他坐下。
老七对他说:生活蒙上了许多层外壳,就象是一副空心的立方体,一个准确地套着另一个,外面的一层老化了,把它丢掉,里面又有一种新的生活……胡扯!韦布嚷着,你不会说得这样头头是道。
你不会想得这样有条有理。
这是胡扯……每个人的体内都隐藏着另一个人,老七接着说,其他许多人……你这是指的下意识?韦布猜出来了,但他脑子里一想到这个问题,马上就明白了,他的嘴巴既说不出话来也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他还明白了,老七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因为只出现了一些在沙漠的土话中所没有的词汇,这些词汇表达出来的思想和知识,对于隐藏在火星最偏僻的边远地区的胆小生物来说是完全不具备的。
老七说:你丢掉旧的生活,就会进入新的美好的生活。
知道这点就行了。
有一些严格确定的方法和一定的准备工作。
你如果什么也不知道,那就不能着手,否则会把一切事情弄坏。
准备?韦布问,什么准备工作?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你已经作了准备,老七认真地说,以前没有,而现在准备好了。
我想了很多。
韦布应声说。
老七附和着说:你想了很多,终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沾沾自喜、自信自足是找不到答案的。
你有自知之明。
可是我连方法都不知道呵。
韦布反对说。
我们知道,老七郑重地说,我们会照顾的。
死寂的古城里,沉睡的山峰突然闪耀着光芒,山峰上方升起了幻境。
从荒凉的古坟堆里升起了许多城市之塔和建筑物的尖顶、许多桥墩和吊桥,它们闪耀着各种彩虹般的色彩;沙堆里出现了豪华的花园、花坛和林荫道,在这一派壮丽景色的上方,回荡着从雅致的钟楼里传来的动听的乐曲。
火星上那中午炎热灼人的沙漠不见了,脚下长出了青草。
拾级而上,在山岗上的奇妙城市面前,出现了一条小路。
远处传来了笑声——在那大街和花园小路的树下,看得见蠕动着的彩色斑点……韦布突然转过身来,七个生物不见了。
沙漠就象是被风吹走了似的。
这无边的四野,根本不是沙漠,它那壮丽的图景,它那美丽如画的小树林和道路,以及那潺潺流水,都会使人屏息,心旷神怡。
他又转向城市,仔细观察闪耀的彩色斑点。
人啊!……他惊奇地喊。
不知是什么地方仿佛听到了老七的声音:是啊,是人,各种星球上来的人。
还有从比银河系更远的地方来的人。
在他们当中,你会遇到自己种族的代表。
因为在这儿,你也并非是头一个从地球上来的人……韦布十分惊诧地沿小路住上走。
这惊异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在他还未走到城墙跟前,惊异的心情就永远地消失了。
过了好多天,沃姆普斯·斯密特和拉尔斯·纳尔逊又来到了那个山岗。
他们是走来的,沙漠里的路早就被毁坏了。
除了在路上捡到的很少一点可以糊口的东西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吃的了,他们的水壶里只剩下最后几滴水在晃荡——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搞到水。
离那小山岗山脚不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具被太阳晒干了的人体。
这人脸朝下趴在沙地上,他们把他翻了个身便即刻认出这是谁了。
沃姆普斯盯住在这人体跟前发呆的拉尔斯,象乌鸦似地叫了起来: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我一点也不懂,拉尔斯回答说,假如不熟悉这个地方,光靠步行,恐怕他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地方。
再说他走这儿也不顺路。
他该朝东走,朝有人居住的地方走……他们搜遍了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有找到。
于是,他们取走了他的手枪,因为他们自己的手枪里的子弹已经差不多打光了。
这有啥用!拉尔斯冲口说,反正我们也到不了。
咱们可以试试看。
沃姆普斯回答。
幻境在山岗上空闪烁着——那是一座城市,那里有金碧辉煌的塔楼和令人眩晕的尖顶,有一排排的树木和喷出泛着金星的水的喷泉,它一接触到人们的听觉,人们就觉得被它碰了一下,钟铃齐鸣。
沃姆普斯吐了一口唾沫——虽然嘴唇都干裂得早就没有唾液了——说:该死的幻境!弄不好它会搞得你发疯的……好象它们就在跟前似的,拉尔斯说,你走过去碰碰看,它们同我们仿佛只隔一层帷幔,却又不能穿透……沃姆普斯又吐了一口唾沫说:唉,算啦,走吧……两个人一下子转过脸朝东走去,在他们身后,在火星的沙漠上,留下了一串串不平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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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一桶钻石》内容简介乔治被捕了,原因是他随身带着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巨大的钻石,而且整整一桶,另外还有名画和其他希罕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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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律师努力为乔治奔走之际,关在禁闭室内的乔治却突然失踪了。
五角大楼派出官员,因为他们分析乔治可能是遇到飞碟,才发了这样的横财。
正紧张地寻找时,乔治却乘着一部无轮机车,伴随着一个怪客回到警察局门口。
乔治告诉警方,如果他受到干扰,这辆机车随时会带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钻石,他仿佛记得是在一处垃圾堆上捡到的。
管方邀乔治及怪客下车,并保证他们的自由。
可是怪客下车之后,用一种怪异的信息传播出自己的种种概念,这却具有神奇的力量,人们着了魔似地从自己家中拣出贵重物品,朝垃圾堆上扔,整个城市垃圾如山。
纷乱中医怪乘车而去,随车带走了那桶钻石、名画等物。
原来怪客来自未来,此刻又回到未来去了。
◆ ◆ ◆ ◆ ◆凌晨三点钟,乔治大权正在爱尔木街上走着,警察把他抓走了,因为他当时踉踉跄跄走在大街中间,嘴里自言自语嘟哝个不停。
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简直成了一只落汤鸡,仿佛刚刚淋了一场暴雨似的。
可我们这儿眼看已经三个月连雨丝儿都没见到了,田里枯黄的玉米也许只能拿去当柴烧。
乔治大叔腋下夹着一张画,手里拎着一只桶,桶里还装满了钻石。
他没穿鞋,只穿一双袜子。
值勤警察爱尔文·松德尔斯拦住他,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嘟嘟哝哝,回答得含混不清。
显然,他已经酩酊大醉了。
就为这,爱尔文把他带到警察局。
只是到了那儿,才有人注意到他那鼓鼓囊囊的衣袋。
自然,警察们搜查了他的衣袋,并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他们看清了这些东西之后,斯蒂夫·奥顿涅尔上士立即打电话给警察局长切特·拜棱赛德,请示处理办法。
警察局长因为半夜里被叫醒显然不悦,他下令把乔治大叔在禁闭室里关到天亮,这件事也就遵命办理了。
当然,这也很难怪罪警察局长,因为这位老头子年复一年地给维洛乌-格罗乌夫市警察局惹来的麻烦事儿也实在不少。
然而,乔治大叔刚被关进禁闭室,稍许醒了一点酒,弄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就立即抄起一张凳子,狠狠敲打着栅栏门,一面叫嚷着,说是这些混蛋无视宪法给予他这个规矩的自由公民的合法权利,设下圈套加害于他。
你们应当让我打电话,乔治声嘶力竭地哭唤着,等我出去,我会上法院控告你们非法捕人,那时该你们后悔了。
大家都非常讨厌他的叫嚷,只好打开禁闭室的门,让他去打电话。
当然,象往常一样,电话打给了我。
又是什么人?爱尔西醒来坐在床上。
你的乔治大叔。
我说。
我就知道是他!妻子嚷着,米尔塔大婶刚刚到加利福尼亚去探亲,他这老毛病就又犯啦。
说吧,这一回又是什么事?我问大叔。
你怎么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约翰?他气呼吁地回讯 我一年不过给你打一两次电话。
给律师家打电话还能有别的意思,假如……你还是先说正事吧,我打断他,出了什么事?这回我要给他们个厉害瞧瞧!他们这些活宝可给我逮住了。
你放心,这回我管保付清全部费用。
从他们那儿判决得来的东西,咱们平分。
我什么事都没干。
我正在大街上走着,这个混虫出来就把我关了起来,我一没逛二没唱,我没有犯法。
听着,约翰,难道说一个人无权在大街上走吗,即使是在半夜里……我马上就来。
我又一次打断他。
别在那儿呆得太久,爱尔西说,你明天在法院里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怎么,你在笑话我?我忍不住说,既然出了个乔治大叔,这日子就别管好过不好过啦。
我来到警察局,人已齐了。
乔治大叔坐在桌旁,桌上放了一只装满钻石的桶和从他身上搜来的一堆东西,一张画靠在桌腿上。
警察局长比我早到几分钟。
好吧,我说,咱们开始吧。
他犯了什么罪?我们暂民不需要任何罪证。
局长因为半夜里从床上被叫来,所以还在发脾气。
听着,切特,我说,过不了几个钟头,将要你拿出正式的罪证,那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我劝你马上考虑考虑这一点。
我宁肯等查理来说话。
他这是指检察官查理·尼文斯。
好吧,既然没有罪证,那又凭什么抓人?这个乔治拎着一桶钻石。
现在话你回答我,他是从哪儿搞到这些东西的?也许这些根本就不是钻石。
我假设说,你相信吗?等早上加里的铺子开了门,我们请他来看看。
加里是个珠宝商,在广场对面开了一家商店。
我走到桌旁捡了几块石头。
当然,我不是珠宝商,可是我发觉它们都是真正的钻石。
这些石头磨得相当光滑,边上就象是有光线折射,闪闪发亮。
有几块足有拳头一般大。
就算是钻石,又为什么抓人?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条法律,说是不准人拎着一桶钻石。
好,好,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约翰!乔治大叔高兴地说。
住口,我说,是我在跟他们打交道,你别多管闲事。
要知道,乔治从来就没有什么钻石。
局长毫不让步地说,这很可能是偷来的。
这就是说,你们认为他犯了盗窃罪?嗯,那也不能马上就下这个定论,局长不是很有把损地说,眼下还没有证据。
还有这张画,爱尔文·松得尔斯插嘴说,我觉得非常珍贵。
好象是古代某个画家画的。
奇怪,我说,你们谁能告诉我,在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哪儿能偷到一张古代画家的画或者是一桶钻石?当然,他们马上就哑口无言了。
在我们维洛乌-格罗乌大城,假如能在谁那儿找到一张真正的好画的话,那么只有银行家艾伊莫斯·斯蒂文斯,他到芝加哥去的时候,带回来一张。
不过,从他在艺术方面的素养来考虑,很可能是从别人手中买到的一张假画。
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这里面总有点名堂。
局长叹了口气说。
也许如此,但我怀疑,把一个人关进监狱,是不是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
问题其实并不在画上或者钻石上,局长显出非常担心的样子说,主要是在其他东西上。
我觉得问题好象是他干了一件龌龊的勾当。
你自己看看吧。
他从拿上拿起一件东西递给强。
当心,他警告说,有一头非常烫。
这件东西约有一英尺长,形状象透明塑料做的沙漏计时器。
中间窄,四周是空心的,而且很宽。
当中镶着一条不大的仿佛是金属做的东西。
金属条的一端象烧红了的铁一样闪着红光,我把手放到敞露的凹穴穷边时,顿时感到一股热气轻微地跳动。
另一端是白色的,上面覆盖着许多结晶体。
我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翻转过来。
小心,千万别碰它,局长提醒我说,手指头会冻坏的,瞧。
上面还有冰。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东西放回桌上。
你认为这是什么东西?局长问。
我怎么知道。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从来就不喜欢物理这门学科,况且,从前在学校里面学到的那点东西早就忘光了。
但我还是敢用脑袋担保:放在桌上的这个东西,在决自然界里是不存在的。
然而它就摆在我们面前,一头滚烫,另一头却比冰还冷。
你喜欢这玩意吗?局长从许多细小的金属条或者塑料当中拿起一个三角形的小条子说,你说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不过是……不过?你把手指头伸进去试试。
听局长的声音好象他是占了上风。
我照他的话试了一下,但并无结果。
三角长条中间是空的,反正,我的手指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但我手指头却怎么也不能再往里伸进一毫米,三角长条里面仿佛装满了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象钢一样硬的东西。
让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要求说。
局长乐意地把这件莫名奇妙的东西递给我。
我把它举起来,让灯光透过它的中心。
结果是空无一物。
我把这三角长条翻来复去,连透明塑料的一点影子也未发现。
可是每当我试图把手指头放到孔里去的时候,不知怎的,却总放不进去。
最后,我把三角长条放在形状象沙漏计时器的那个东西旁边。
要不要再看看?局长问。
我摇了摇头。
我承认,切特,这一切我丝毫不懂。
但是反正这构不成把乔治关起来的理由。
在我未同查理谈妥之前,他只能呆在这儿,局长固执地说。
我希望,你是值得的,一开庭,我就会带着释放他的决定来到这里。
我知道,约翰,跟这位局长争论显然无用,当然,你是一个出色的律师,但我反正不能释放乔治。
在这种情况下,请把你们从他那儿搜去的所有东西开张清单,以作证明。
我在未确认这些东西锁进了保险柜之前,将不会离开这儿。
可是……按照法律,这些东西都是乔治的私人财产。
这不可能,你自己也知道,约翰,这是不可思议的。
你自己想想看,真见鬼,他是从哪儿搞到……在您未能证实他的这些物件到底是从谁那儿偷来时,这些物品依法都是属于他的。
一个人根本没有必要对他私人财产的来源提供证明。
好吧,亲爱的,局长说,我来开清单,不过有个问题,这些东西都叫做什么来看?那可是他的事情了。
现在我得同我的委托人单独讨论几个问题。
我说。
经过一番争论和发了几句牢骚以后,局长打开了同被关押者见面的房门。
是这样,乔治,你说说看,到底你出了什么事。
我指的是全部经过。
你尽量按先后顺序说说清楚。
乔治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况且他早就领教过跟我撒谎决无好处,因为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我总会识破他的花样。
你想必知道,米尔塔走了。
他说道。
嗯。
你也知道,她一不在,我就要消遣消遣,弄上两盅,最后总会慰到一点倒霉事儿。
这一回我下了保证,滴酒也不沾,一件倒霉的事儿也不碰。
可怜的米尔塔,她为我真是受够苦啦。
所以这一回我下决心证明我完全能够体面地管好自己。
昨晚我坐在客厅里,只穿了一双袜子,鞋子我已脱掉了。
我打开电视机看棒球比赛。
你知道,约翰,假如‘孪生子’队能找到一个好的后卫,明年他们就能赢。
当然,除了后卫,他们还需要一个很好的前锋,另外,还不要让两、三个左撇子给搅了……别打岔。
我打断他。
对,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比赛,慢慢地喝着啤酒。
我拿出六瓶,当我刚刚喝完第五瓶的时候……我好象记得,你是下了保证不喝酒的。
当然,约翰,我很难为情!可喝的是啤酒,我能喝它一整天,而且毫无醉意……‘好,你说下去。
好,我说,我坐着,喝着啤酒。
打到第七局,‘美国佬’队已经领先两分,这时门特尔突然……见鬼,让比赛见鬼去吧!我忍不住了,我想知道,你出了什么事。
倒霉的是你,不是什么门特尔。
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正好在第七局门特尔从空中打进了一球,然后我就看到,我在街上走着,从角落里突然冒出一辆警车。
你是想说,你不记得当中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的一桶钻石、一张画和其他一切东西是打哪儿来的?乔治摇摇头,说:我告诉你的是全部经过。
我也记不得更多的东西,我不打算跟你撒谎,撒谎又没有什么好处。
反正你总会戳穿我的。
我默默地看了乔治大叔一会儿。
继续追问下去也没用。
他也许说的是真话,即便多半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然而要从他嘴里掏出其他东西,我现在却没有时间。
算了,我说,暂时就象你说的这样吧。
现在你回到禁闭室去,安静地呆在那儿。
要守规矩。
我过八小时再来,尽量把你从这儿弄出去。
你不要同任何人谈话,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啥也别解释,啥也别说,假如有人跟你纠缠,强迫你说的话,你就说是我禁止你讲话的。
钻石还会还给我吗?很难说,也许这些根本就不是钻石。
可你自己说过要他们开张清单的呀。
那又怎样?我不能保证他们会把搜去的东西如数归还。
听者,约翰,我嘴巴干得要命,浑身没劲……不,别空想。
嗳,只要三、四瓶啤酒,行吗?这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这样可以润润嗓门子。
一个人不会因为喝了几瓶啤酒就醉的。
昨天我根本就没有喝醉,我发誓,一点儿也没醉……深更半夜叫我到哪儿给你弄啤酒?你那冰箱里总是有好几瓶藏着吧,无非是让你跑六条街就是了。
好吧,我跟局长说说看。
局长毫无异议:行,就让乔治大叔把啤酒喝个够吧,这没有什么可怕的。
从法院大楼的圆顶上射出一束月光。
在随风摇曳的灯光照射下,耸立在广场中央的无名战士纪念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我抬起头: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至于雨,那就别提了。
曙光即将出现,太阳一升,田里的玉米又得干枯了,农场主要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用力过度、噗哧噗哧咳喘个不停的抽水机,细细的水流艰难地流到木盆里。
就是用这水喂牲口都不够。
法院大楼前的草地上有五、六条狗在嬉闹。
把它们放到街上去是不允许的。
但是维洛乌-格罗乌夫的市民们谁也不理睬这条禁令,他们只希望当城里的狗贩子维尔泽尔·托姆普森出来求财的时候,这些狗能安然回家。
我坐上汽车回家,从冰箱里拿出四瓶啤酒,送到警察局乔治大叔那里去以后又回到了家里。
时钟指着清晨五点半。
我想,再睡也没意思了,就烧了咖啡,煎鸡蛋。
爱尔西听我在厨房里摆弄餐具的声音就下了楼。
我只好又添上两个鸡蛋顺带为她弄了一份。
然后我们在桌旁坐下来开始商谈发生的事情。
乔洽大叔已经不止一次碰到各种倒霉事了,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我总能设法为他解脱。
他决不是一个酒鬼,相反,城里的人都喜爱他那诚实、温和的性格。
他在城郊办了一个垃圾场,居然能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这些收入是从求助于他的人那里讨来的。
他把地圾运到附近已经成为沼泽的地带。
凡是还能派上一点用场的废物,他仔细地拣出来廉价以售。
当然,这并非很赚钱、很兴旺的买卖,但是不管怎样,乔治大叔有了这一份差使,在我们维格乌-柏罗乌夫这个小城里,就算不错的了。
可是,这一回从他身上弄出来的东西,完全是另外一码事,这正是使我担心的。
他是在什么地方搞到这些东西的呢?你不觉得该给米尔塔大婶打个电话吗?爱尔西关切地问。
现在不必打。
反正让她知道也没用。
她只会数落着嚎啕大哭和难过得捶胸顿足。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先要找到本逊法官,从他那儿得到释放乔治大叔的命令。
但愿查理·尼文斯别再想什么理由来延长关押的时间,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
至少现在是这样。
唉,我一个早上也没能接到通知。
我己拿定主意要到法院去找本逊法官了,这时我的女秘书多罗蒂·英格列丝——一个严肃的老处女,告诉我,查理·尼文斯请我接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拿起听筒,连招呼都还没说出口,检察官就嚷了起来:你别想躲!你最好马上就说出来,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我搞啥名堂啦?你用什么法子帮乔治逃出禁闭室的?他不是关在警察局里的吗!我去的时候,他给关在那儿,我正想去找法官……可是他早就不在了!查理拼命叫着。
门锁着,可是人却不见了。
只剩下四个啤酒瓶排成一排放在地上。
听着,查理,你是了解我的。
这样吧,请相信我,整个这件事,我确实是一点儿牵连也没有。
我当然了解你。
没有这个龌龊勾当……他甚至气得喘咳起来。
他这是活该。
在我们州的所有吹毛求疵的法官中,他是顶顶讨厌的一位。
如果你打算下一道命令,把乔治当作逃犯关起来的话,那么你可别忘了,头一次逮捕他时就没有证据。
见鬼,还要什么证据?一桶钻石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假如那是真的话。
‘这是货其价实的钻石,你放心好了。
加里·约翰森今天早上验看过了。
他肯定,钻石无疑是真的。
照他的话说,根本问题只在于,地球上没有这么大的钻石,没有任何钻石会有它们那样纯。
查理停了一会儿。
接着,又放低沙哑的声音说:听着,约翰,你说实话,出了什么事?我谁也不……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同乔治谈过话,他跟局长说,是你命令他不要回答任何问题的。
这是通常的法律手续,我说,这一条你是驳不了的。
还有一点,你要负责,不要把钻石无意中失落掉。
我让切特开了清单,并且,由于缺乏罪证……那么,他从局里逃跑的事又怎么说呢?逮捕人要有合法的理由,这是前提。
查理砰地一声扔下听筒。
我坐到椅子上,想把头绪理一理。
然而,整个事情好象太离奇了,真需要彻底弄个明白。
多罗蒂!我喊女秘书。
她探头进来,显出一副勉强的样子,从整个情况来看,她同全城的人一样,已经听说发生什么事了,而且总的说来,她对乔治大叔的印象并不很好。
我跟他的关系使她不满,她一有机会就强调说,我要为他花去不少钱和时间,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得到补偿。
这当然是事实。
但总不能坐等这个城里垃圾场的主人付给律师出奇的酬金呀。
再说,乔治又是爱尔西的叔叔。
多罗蒂,给我接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学院的凯尔文·罗斯,他是我的老朋友……银行家艾伊莫斯·斯蒂文斯飞也似地闯进屋,多罗蒂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从她跟前一晃就过去了。
约翰,你知道你那儿出了什么事吗?不,不知道。
你跟我说说好吗?这是伦勃朗的画!唤,你指的是那张画吗?你认为,乔治是怎么弄到伦勃朗的画的呢?要知道,这个画家的画决不会随便扔在路上的,只有到博物馆才能看到。
很快我们就会弄清楚的。
我急忙安慰斯蒂文斯,他是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唯一的艺木专家。
他们马上就会打电话给我,到那时……多罗蒂又把头伸进门来:罗斯先生请你接电话。
我一拿起听筒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同凯尔文·罗斯有十五年未见面了,我甚至都不相信他还记得我。
但我还是报了自已的名字,并且无拘无束地谈了起来,就象是我们昨天还一道儿吃过早饭一样。
不过,他也以同样的心情向我表示欢迎。
接着,我便转入了正题:凯尔,我们这儿右一张画,我想,你不妨看一看。
有人认为这是一张古画,也许还出自一个古画家的手笔。
当然,你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说,这张画是从哪儿找到的?就在这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
你看见啦?看来一下,可是我很难……告诉他,这是伦勃朗的画。
斯蒂文斯恶狠狠地小声说。
它的主人是惟?事实上它暂时还没有主人。
这张画在警察局里。
约翰,你实说,你是不是想把我拖进一桩什么尴尬事情中去?或许,你是要我来当一个鉴定人?谈不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说,你的帮忙同我现在正在经办的案件有关。
要不要我先跟你谈妥,让他们先付给你一笔钱……告诉他,斯蒂文斯还不善罢甘休,这是伦勃朗的画!你那儿好象有人提到伦勃朗,是吗?凯尔问。
不,谁也不能这样肯定。
那行,我说不定会抽空到你那儿去一趟。
凯尔显然对此产生了兴趣,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件事也许引起了他的好奇。
我去租一架客机把你直接接到维格乌-格罗乌夫来。
我许诺说。
案件当真是这么重要吗?说真的,凯尔,我自己也不很清楚。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吧,飞机订好之后就打个电话给我。
只要一小时我就能到达机场。
谢谢,凯尔。
我早就知道爱尔西会生我的气,而多罗蒂则会大发雷霆。
在我们这样的一个非县属行政中心的县辖小城里,要是有哪一个律师去租一架飞机简直等于得了神经病。
不过,假如我们能够弄到一块钻石,或者哪怕是能搞到一点儿钻石,那么飞机的费用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谈了。
说实在的,就是加里·约翰森看到钻石,我也不完全相信他能辨别出个真假来。
当然,他在自己的小店里就是做钻石买卖的,但我怀疑,他不过是轻信了某个批发商的话,说这都是真货。
你刚才跟谁说话?斯蒂文斯问。
我告诉他,凯尔文·罗斯是什么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说这是伦勃朗的画呢?银行家冲着我说,别人的不去说,伦勃朗的画我还是能识别的,你难道不相信这一点吗?我刚刚要告诉他说,我正是不大相信,就在这时,猛然想到,可能我以后还会不止一次地向他求贷。
你听我说,艾伊莫斯,我耍了个滑头说,我只不过是不想预先把它的结局挑明罢了。
他来到这里一看这画,肯定会认出这是伦勃朗的作品。
我这一招使银行家得到了一些安慰。
接着,我把多罗蒂叫来,请她洽谈帮凯尔搞飞机的事。
我每说一个字,她那张薄薄的嘴唇就瘪紧一分,脸上表情不单是不满,简直象陈醋一样溜酸,要不是有艾伊莫斯在场,她一定会教训我,浪费钱财危害之巨。
看着多罗蒂,我明白了,在清教徒集会的时候,她为什么是那么快活。
每年夏天,这种清教徒在维洛乌-格罗乌夫和附近的小城里一簇簇地出现。
她一次也没有放过这些机会。
至于是哪个宗教团体或派别组织的,这倒无关紧要。
在炎热的夏天,她能在硬梆梆的石凳上坚持坐好几个小时,不断地往碟子里扔钱作为捐奉,并且非常得意地听着关于违犯教规者与地狱之火一类的胡说八道。
她经常劝我光临这样的聚会,而且我有这样的印象,照她那坚决的说法,这样做对我大有稗益。
但是迄今为止我都成功地放任了她的每次进攻。
您去法院要迟到了。
多罗蒂的声音里明显地听出一种不赞成的意味,今天审理的案件,您可是费了不少时间啊。
这话应该理解为,我不该为乔治大叔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只好到法院去。
休息时,我打电话去警察局,乔治大叙已经不在那儿了。
三点钟,多罗蒂来通知我,说凯尔文·罗斯五点钟到。
我请她打个电话给爱尔西,事先通知她,午饭前将有客人到我们家里来,也许还要留下来过夜。
多罗蒂不作声,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视我为野兽,假如爱尔西挑个好日子拿定主意离我而去的话,那是十分合乎情理的。
五点钟,我在机场迎来了凯尔。
此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人们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到专家要来,这位专家将要对一张奇迹般地落入乔冶·威特莫尔之手的古画作出自己的鉴定。
凯尔老多了,看上去要比我记忆中的形象更有派头些。
然而,他象从前一样彬彬有礼,把自己的全副精力都放在艺术上。
而且我一眼就看出,他确实很激动。
据我估计,他有可能得知早已失落了的一张画,不管这张画的价值大小如何,对于每一个艺术家来说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我把汽车停放在广场上,然后就同凯尔一起到了警察局。
在那里,我把他介绍给我们的警察。
切特说,乔治依然杳无音讯。
费了一番口舌之后,他把画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迎着灯的地方。
凯尔走过去朝那张画看了一眼,突然呆住了,就象猎狗遇到了雌鹌鹑那样。
他站在那儿看着,一言不发,围在旁边的人都尽量屏息静气。
凯尔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俯身到画面上开始一英寸一英寸地仔细察看。
又过了令人难熬的几分钟,他立起身子对我说:约翰,请你把画竖起来……我把画竖起来,凯尔退后几步再次细细察看。
然后,他略微弯下腰看了这边又看那边,眼睛却一直不离开画面,接着又走到桌子跟前,拿起放大镜。
最后,他终于直起腰来对切特说:十分感谢。
我要处在您的地位,我将用您现行的全部力量来保护这张画。
切持由于等得心焦,简直象死人一般,他也想知道凯尔的意见,可我事先已决心不给他提问题的机会,虽然我相信,凯尔不会高谈阔论。
所以我急急匆匆把凯尔拉到街上,推到汽车里,我们在车子里面面相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假如我的眼力不错,而且我没有一下子把我所知道的画全都忘记的话,这是图鲁兹·洛特列克画的《穆棱-鲁日的卡德里尔舞》。
这就是说,这并不是伦勃朗的画!我本来就该猜到这一点。
艾伊莫斯·斯蒂文斯真是个好样儿的美术鉴赏专家!我敢用脑袋担保,凯尔激动地说,这是原画。
要想把这张画复制得如此完美简直不可能。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穆棱-鲁日的卡德里尔舞》这张画是在华盛顿,放在国家博物馆里。
我心里忐忑不安,我真担心,如果乔治大叔真用一种奇妙的手法偷到国家博物馆去的话,那我们俩就完蛋了。
图鲁兹·洛特列克的画从国家博物惊失落了,博物馆管理处在等待有朝一日有人会把它送回去,所以才秘而不宣,这是完全可能的。
凯尔继续说,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他们会通知一些大型博物馆或者通知一些估价员。
他困惑莫解地摇摇头。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一点呢,我真猜不透。
当然,也有可能是把偷来的画卖给了一位收藏家,后者将悄悄地欣赏它。
不过这得事先商定,此外,冒险购买象《穆棱-鲁日卡德里尔舞》这样人所共知的杰作的收藏家是不多的。
我抓住他话头说;那就是说,你排除了乔治大叔偷画的可能性?凯尔为难地看着我。
据我所知,你的这个乔治大叔未必能有识别两幅不同的画的本事。
说得对。
那么,关于偷窃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看来,这张画他是从什么地方拣来的。
可是,在哪儿拣到的呢?这可是个问题呀。
我对此一点儿也帮不上他的忙。
应该立即打电话到华盛顿。
凯尔说。
我们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开始工作。
多罗蒂在客厅里碰见了我。
舍尔东·列伊诺利茨在办公室等您呢。
她冷冰冰地说,是位空军上校。
那我就在这儿打个电话吧。
凯尔抱歉地说。
列伊诺利茨上校已经等您一个多小时了。
他好象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多罗蒂显然想让我知道,她不赞成我同文艺界的人打交道,更责备我同空军的代表人物会晤。
她最生我的气的是,我居然临时通知爱尔西说有客人来吃午饭。
我的女秘书确实光火了。
但是她受的教养太好了,对我太忠城,就象忠于主人一样,所以在凯尔在场的情况下才没有跟我发火。
我走进办公室,列伊诺利茨上校已经在那儿了。
他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情,坐在椅子边上,像打鼓似的用手指愤怒地敲着椅子。
看到我,他中断了他的音乐练习站立起来。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就是佩杰先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我们握了手,他又坐到了椅子上,这一回他可是坐定了,我却提心吊胆地偎靠在桌子边上。
我得到一些情报,说是你们城里有几桩离奇的……案件,上校说,而且与发现了某些物件有关系。
我跟检察官说了,他吩咐要向您来请教这个问题。
刚才提到的这些物件到底属于谁,这当中外象还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是吗?假如您谈的是我所受理的那一案件,那么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我提出异议,我们的谈话所牵涉到的物件是我的委托人的私人财产。
据我所知,您的委托人从警察局逃跑了。
是失踪。
我纠正他的话说,而且,他原先就是完全非法被捕的。
他没有犯任何罪,不过是在街上走走罢了。
佩杰先生,这件事情的细节与我完全不相干。
我所代表的空军部门只对您的委托人所拥有的物件感兴趣。
您看见那些东西啦?没有,列伊诺利茨摇摇头说,检察官说,他要是允许我察看这些东西的话,那么您将会把他钉在法庭的十字架上。
不过,据他说,您是个明理的人,在对有关问题的态度上……您听我说,上校,我打断他,当存在着对我的委托人的财产的威胁的时候,我永远也不会是一个明理的人。
您知道您的委托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不知道。
看来他跟您说过,这些物件他是搞哪儿搞来的吗?我觉得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看到,上校对我的话一句也不相信,不过,我也无法怪罪他了。
您的委托人没告诉过您,说他遇到‘飞碟’了吗?我非常吃惊,只好摇摇头。
真新鲜!这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佩杰先生,上校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不瞒您说,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不仅对最高国防委员会,而且对整个民族都很重要。
假如对方抢先拥有它们的话……等一等,我打断说,您实际上是企图使我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类似‘飞碟’的东西,是吗?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上校立即警觉了,我只是问问……门被打开了一点儿,凯尔把头从门缝里伸进来。
对不起,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我该走了。
他说。
不,不,你别走,我说,爱尔西还等着你吃午饭哩。
我必须到华盛顿去。
凯尔不肯,你的女秘书已答应送我到机场。
如果驾驶员能在个把小时之内把我送回家的话,我就能赶上去华盛顿的班机。
你打电话给国家博物馆啦?画仍是在他们那儿。
凯尔显出很窘的样子说,不错,画可能被偷换过,但是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特别是警卫如此森严。
我几乎没有想到,你会让我……你做得对。
不管怎么说,这张画确实在这儿。
可是它应当在华盛顿陈列!如果是两张画。
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按捺不住说。
不可能!这时我们俩争执起来。
反正,看上去是这回事。
我仍不甘示弱。
如果这张画放在可靠的地方,约翰,那我就放心多了。
警察局照管着呐。
我觉得,还是银行里的保险柜更可靠些。
好吧,我尽力而为。
我向他保证说,国家博物馆的人对这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也没说什么。
他们感到震惊。
说不定他们有人要到这儿来。
来好了。
五角大楼的人已经在这儿了。
我们握过手,凯尔就急忙出去了,我又在桌旁坐了下来。
唉,跟您打交道可真不容易,上校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什么东西才打动您呢,也许,爱国主义会管用?就怕我还够不上是爱国主义者。
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将让我的委托人也不要过分爱国。
要钱?一大笔。
造福社会呢?首先得证明确实能造福社会才行。
我们互相注视着。
列伊诺利茨上校没有使我产生丝毫好感,我对他同样如此。
电话铃响。
这是切特打来的。
我刚拿起听筒,他就喋喋不休地发了狂一般的说道:乔治露面了!他喊,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家伙,他们是坐一辆象小汽车似的玩意儿来的,不过没有车轮……我扔下听筒就往门外跑。
一面侧视了一下,列伊诺利茨上校也跳起来跟在我后面跑出来。
切特说对了。
这玩意儿看上去确实象一辆无轮机动赛车。
车停在警察局门口。
确切地说,是悬在离地面两英尺高的地方。
轻微的嗡嗡声表明里面安装着一种机器,机器运转很正常。
四周围了—大群人,我好不容易挤到车前。
乔治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沉郁、相貌难看、活象是稻草人的角色。
他身穿一件前襟纽扣一直扣到喉头的黑长袍。
一顶遮到眼睛上的黑帽子把头盖得严严实实。
这位怪客的脸和手臂象白雪一色。
你怎么的啦?我厉声问乔治,坐在这儿干嘛?你知道,约翰,我怕切特又把我给关起来。
他只要指头一动,我就立即失踪。
这玩意儿怪灵的,既能在地上滚,也能象飞机一样地飞。
说真话,我也弄不清其中奥妙。
开动它不费事,开起来简直是件乐事,小孩子都会。
告诉他,查理·尼文斯来干预了,谁也不打算扣押他。
这件事非同一般,但我决不相信这是犯法的事。
我惊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当我挤到车前时,竟然没有发现检察官,而此刻他正站在旁边。
就在这当儿,列伊诺利茨把我拐到一边,同时把手伸向乔治。
我是空军上校列伊诺利茨。
您完全有必要把这一切详细地告诉我。
这件事太重要了。
它不过是跟其他垃圾堆放在一起的。
乔治解释说,我把它拣了起来。
看来谁也不需要它,给随便扔掉了。
许多人把他们不需要的各种东西都朝那儿扔。
对,对,有的人连钻石也扔了,画也不要了。
切特存心阴狠地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乔治一本正经地答道,有一回,我几乎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下着雨,有一堆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放在那儿……住口,乔治。
我说。
关于那一堆东西,他对我什么也没有说,要么是他此刻记性变好了,要么就是他先前瞒着我。
我认为,查理在调解,我们应当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把情况尽量搞清楚。
我没意见,我回答说,不过请注意,这车是我的委托人的私人财物。
我看你包揽得太多了。
查理反对。
你自个也看到,查理,是人们迫使我这么干的。
我只要是稍许大点意,您和切将以及五角大楼就会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好,暂且不谈这个。
查理说,乔治,把车停落下来跟我们走。
切特留下来看守车子,别让人去碰。
别忘记,那幅画和那些钻石也应当时时刻刻看守好。
我想,这幅画非常贵重呢。
我补充说。
那正好提供一个抢银行的好机会,切特怒冲冲地答道,如果我把我的全部警察都派去看守您的乔治的财产的话。
我认为乔治的同伴也应当参与咱们的交谈。
查理不理局长的答话,继续说,也许他能提供一些重要情况。
乔治的同伴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议论。
他根本就不注意周围发生的事情,只是挺直地坐在车里,心不在焉地目视前方。
切持认真地绕车走了一圈,就在这时,这伙异常的怪客希奇古怪地尖叫起来。
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却十分了解他的话的含意,尽管这也许是难以思议的。
别碰我!怪客说,滚开,别捣乱。
接着,他打开车门站到地上。
切特向后退去,其他人也向后退去。
尽管一秒钟之前这群人还象一窝蜂似地嗡嗡乱叫,霎时却张口结舌。
当怪客走在街上时,人们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
查理和上校也退让到后面,并且把我拥到了车旁。
怪客离我大约只有十步远,所以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他脸上毫无表情,明显地表露出一副生就的沉郁的样子。
依我看,中世纪的宗教裁判,大约就是这副尊容。
此外,怪客身上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
他似乎使人感觉到一种异常气味,虽然实际上他身上什么气味也没有。
最能确切地描述这种感觉的也许可称之为灵气,如果真有这种灵气的话。
他好象还发射一种刺耳的音波,这种声波作用于人的感觉器官象超声波作用于狗一样,尽管人是听不清这种声响的。
怪客大模大样走过我身旁,从一队给他让道儿的人中间穿过,继续沿街走去。
他走得很慢,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显然,我们这些人,他一个也没有看到。
在他尚未走出人群和转过拐角之前.我们大家一直在盯视着他。
其至当他拐过弯之后,我们仍然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好些时候,仿佛怅然若失,只是一个人的低声絮语才把我们从失魂落魄中惊醒。
人群又闹腾起来,可是声音比刚才小多了。
一个人的指头握紧我的手。
我转身一看,是查理。
前面站着的是上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那紧张的脸色变得苍白,额门上泌出汗珠。
约翰,查理轻声说,我们得马上走开,好好谈论一下这一切。
我转向车子,看到车已经停落到地面上,乔治从里面钻了出来。
走吧。
我对他说。
查理拨开人群走在头里,随后是列伊诺利茨,我和乔治跟在最后。
我们一声不吭地向广场走去,直穿草地来到法院大楼跟前。
在查理的办公室坐定之后,他关上门,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威士忌和四个小纸杯,把每个小杯都斟满。
冰没有了,他抱歉地说,不过算了。
我们现在正该喝点味浓的饮料。
我们默默地端起杯子,坐定之后,又默默地喝完了未经稀释的威士忌酒。
上校,您看出点什么来了吗?查理问。
要能同那位乘客交谈几句就好了。
列伊诺利茨不作正面回答,我希望能设法把他扣住。
也可以,查理表示同意说,不过,就是上帝把我处死,我也找不出扣留这位怪客的方法。
他却出人意外地逮住了我们。
上校说,下一次我们该准备好。
咱们都把耳朵用棉花塞起来,这就听不到他象鸟叫一样的怪声了……也许这样还不行。
查理反对说,我们当中有谁听到过他是怎样说话的吗?他确实说过话,我插言道,他说的话全是没有听过的,象鸟叫一样的听不懂的语言。
我们是会听懂他说的话的。
查理不甘示弱,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懂。
这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术吧?我怀疑,列伊诺利茨上校疑虑地说,心灵感应术这玩意儿并不象许多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更象是一种全新的语言,我推测说,它是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的。
为了表达一定的概念,这种语言的音响都是配搭好了的。
如果把词义好好地苏磨苏联……查理没有等我把有关词义搭配的颇有见地的议论发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头,他很少听到过这些议论,因为对此一窍不通。
乔治,你懂吗?乔治一只脏手端着小纸杯,把只穿着袜子的两脚伸直,差不多一直伸到办公室当中,他几乎是躺在安乐椅里,悠然自得。
不用多少酒,就能叫他烂醉如泥。
一点也不懂。
他懒洋洋地说。
但你是跟他一道儿来的呀,难道他什么也没有跟你说吗?他一直不吭声。
我刚要开车走,他就跑了过来并一声不响地跳到了我的身旁。
然后……你是从哪儿来的?嗯,就从堆放着各式废物的那儿。
这堆垃圾可能占了好几亩地,上面倒还堆得整整齐齐。
就象我们法院门前的那个广场一样,不过没有草坪罢了,只有一条马路,可能是混疑土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这条路可以四通八达,不过,周围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许多大房子。
你认识这个地方吗?查稗忍不住打断说。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乔治回答说,不论是在图画上,还是实地,我都没有见过。
好吧,你把这一切详详细细地跟我们谈一谈。
乔治开始用差不多当初对我说过的同样的话来叙述他的奇遇。
那里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雨,简直吓人。
天色有点儿发乌,象是到了傍晚。
我这时只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幢房子也看不到。
说实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跟我说起过,他看见过什么东西。
他曾肯定地说,他是毫无原由、不知不觉地就走上维洛乌-格罗乌夫的大街的,其时来了一辆警车开到他跟前。
不过我还是不吭声地听他朝下说。
后来,当切特把我关起来……等等,等等,查理拦住他的话头,我觉得你说漏掉了什么。
你打哪儿弄来的钻石、绘画以及其他财物?就是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拣的,乔治大概毫不羞怯地说,那儿有许多各种废物。
我若是有时间,我会挑一件好玩意儿。
但是,仿佛有一个什么东西悄悄儿对我说,马上一切就会消失,再加上大雨淋头,雨水象秋刚一样儿的冰冷,而地方又有些古怪,所以我只顺手拿了一些东西塞进布袋。
后来一看,是一桶钻石,不过我没想到这些是真货。
再后来,我又找到—副画,因为,你们可晓得,我的米尔塔一直嘀咕,说她想要为餐室弄一幅出色的画。
后来你就回家去了吗?嗯,不过我到街上去了。
我只顾走,谁也没碰,也没犯什么法……那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呢?是问我怎么又到那儿去的吗?对。
查理说。
头一次我是无意中去的。
我坐在客厅里,脱掉皮鞋,喝着啤酒,看着电视。
突然,在第七局,当‘美国佬’队领先两分时,门特尔就象……你们听好,下面出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英国佬’队赢了吗?赢了,赢了。
查理安慰乔治说。
乔治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我好象又把这一切重复了一遍。
问题主要还不在于我被关了起来,而是在于太不公道,因为我并没有做任何坏事。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请约翰给我拿啤酒来,把一切安顿得更舒服一些,还想润润嗓子。
当然,关人的地方没有电视机,但在我想象之中,电视机却是非常清楚。
还有屏幕上的比赛,好象一应俱全。
‘美国佬’队只有两个人‘留守’,门特尔开始进攻——这些还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事情,——看来,这一下子起作用了,我又莫名奇妙地顿时出现在一堆各式废物中间,虽然实际上这些东西不能算什么废物。
都是些好玩意儿。
有些你简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它们就这样堆放在那儿,偶而有人从那些很高的房子里走过来——请相信我,离开他们决不是只有几步远,只不过是感觉到很近罢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那废物堆扔过去。
然后就回去了。
据我所知,您第二次到这个地方去,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
上校插嘴说。
那是白天,再说雨下得也不那么大。
乔治大叔解释说,那块地方看上去已经不足那么古怪的了,虽然象是很凄凉,道地话,很荒僻。
除去那些跑到跟前把什么东西扔到废物堆里的,就看不到其他人。
他们谁也不管我,就象根本没我这个人一样。
凭良心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去那里,反正一双手也拿不走太多的东西。
所以我打定主意,这回不必慌急慌忙的了,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把这堆东西仔细瞧瞧,挑拣出最需要的东西。
说实话,在那儿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我决心只拣我最喜欢的东西拿。
于是我围着那堆东西转,拿了我看中的各式物品,后来又发现了更好的,使只好从挑出来的东西里精简掉一些。
我有时把东西放回原处,有时又从拿到手里的东西中留下这个扔掉那个。
你们也知道,一个人是拿不走所有这些东西的。
就这样,我的两只手已经抓得满满的了。
那堆废物的边儿上有许多很好的玩意儿,我想爬到上面去拿,可是那儿堆得太乱,我一爬,整个儿一堆都晃动起来,我担心倒塌,把我压挎。
赶快十分小心地爬下来,最后只好随手拿了放在堆下的几件。
乔治大叔讲的故事,使列伊诺利茨上校很感兴趣,他全身前倾,生怕漏掉一句话。
您能不能说说这一堆玩意儿里都有些什么?喏,比方说,有一副眼镜,镜框上面粘上了什么东西。
我试了一下,顿时兴奋万分,简直使我心乱。
刚摘下眼馆,马上就觉得自己是个不幸儿。
再戴上,又立即被幸运给惊呆了。
你感到幸运?查理问,换句话说,你被这则眼镜陶醉了?不,这决不是象喝了一杯上等威士忌那种幸运感,只是觉得幸福万分就是了。
一切令人操心烦恼的事儿都没有了,周围的世界变得极其美好,日子就别提有多么好过了。
那堆里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大块玻璃,四四方方的,也许还是立方体的。
就象算命女人经常带在身上的一样,不过那一种是又小又圆。
这块玻璃异常漂亮,我看了又看。
里面什么也照不出来。
象镜子似的,我总觉得里面深处有一幅画。
起初,我只是感到这是一棵树,后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一棵树。
是一棵大榆树,就跟我爷爷院子里长的那一棵弯枝上有一个黄鹂窝的树一样,这株树上也有一个黄鹂窝,旁边还有一只黄鹂。
我又看了看:啊呀,正是那棵榆树,树后是爷爷的房子和已经散了架子的篱笆,爷爷坐在草地上,抽着装上目己那玉米穗子的烟斗。
我想,这说明从这块玻璃里能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
起先,里面只有树,我一想到黄鹂和窝,它们就出现了。
想起了爷爷,他马上也就出来了,虽然他已经理葬了二十多年了。
我看了看爷爷,马上就转过脸去。
我很喜欢他,我这一看见他,心里特别不好受。
这时我心里清楚,这些全是在玻璃里面的,但为了试试看,我又想到了南瓜馅烤饼。
嗬,烤饼马上就来了,皮炸得黄黄的,油酥酥的。
饼上起满了泡泡。
我又想到啤酒,结果也……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查理说。
说下去。
上校来干预了,给我们说下去,后来呢?喏,我围着那—堆东西整不多转了一大圈,杂七杂八地拣了不少东西,又扔回去不少,反正我的手不够用,勉强拿得下。
口袋里也装得满满的。
有些东西甚至都挂到了脖子上。
突然,从房子那边开出一辆汽车,在地面上空低低地飞着,一直朝我飞来……您是指您到这儿来坐的那一辆吗?可不。
里面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
他把车开到那一堆东西跟前,把车放到地上,下了车,一跛一跛地向后边走去。
这时,我走近车子,把我所拣的东西放到车子后座上。
我想:‘见鬼哩,该我走运!又能再拿上多少东西啊!’当然,我先想试一试我会不会开这车,我钻进去,坐到那个老头儿坐的地方。
原来简直太容易了。
我把车子稍微抬起一点,悄悄地沿着那堆东西走去,我竭力把我扔掉各种东西的地点都回忆起来,打算回转来把它们再拣起来放到车子的后座上去。
突然,我听到有人从我身后跑来。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跟我一起来的穿一身黑衣服的怪人。
他跑到车子跟前,把手放在车帮上,噗通一声在我旁边坐下。
我们一下子就到了维洛乌-格罗乌夫城。
列伊诺利茨上校跳了起来:您是说,他喊道,在车子的后座上放着您刚才说的那些不寻常的物品吗?请坐下,上校,查理干预道,我希望您不要相信他给我们所讲的无稽之谈。
显然,乔治所讲的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查理,我说,请允许我再提醒几件不可能的事情吧。
一幅在国家博物馆和在我们维洛乌-格罗乌夫城同时出现的画,一辆无轮盘的机动车,还有个玩意儿,一头滚烫,一头冰凉。
天哪,简直把我弄糊涂了。
查理绝望地嗫嚅道,想不到这一切都落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听着,查理,我说,依我看,你现在头脑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所有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跟触犯刑律没有丝毫联系。
当然,你可以借口说乔治不经主人允许就把汽车开走了,可是,这并不是汽车……反正这是一种交通工具。
查理执拗地说。
可是车主人把它给扔了,扔掉就走开了,而且……首先我想知道的是,这地方在哪里,人们为什么把自己的东西都扔掉。
上校说。
不用说,您无非是想把这些东西弄到手。
我补上了一句。
您说得对极了,他赞同说,我正是要这样做。
您知道,这类东西对我们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比方说,要使这天平变得有利于我们。
我是指潜藏的敌人,绝不是……先是在楼梯口门,接着在前厅里,听到了脚步声。
门开了,局长助理几乎是把门砰地一声带上,闯进屋里。
塞尔,他吃力地喘着气对查理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有一个疯子在无名战士纪念碑旁传教。
有人对我说,局长打算把他轰走,因为那人没有经过允许就在公共场所进行宗教宣传。
但后来人们看到局长往局里跑。
我从后门进去一看,局长拿着步枪和子弹匣,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理睬我,带了满满一抱兵器到广场上去,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纪念碑旁。
那儿聚了一群人,他们都拿着并且扔着各种东西……我没等他说先就向门口跑去。
纪念碑跟前的东西已经堆到和纪念碑的台座一样高了。
那儿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自行车、收音机、打字机、电剃刀、缝纫机、吸尘器和许多其他东西。
甚至还有几辆小汽车。
天黑了,郊区的农场主向城里汇集,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同居民们一起从四面八方穿过广场,以便给很快增高的一堆东西再添上一些。
到处也找不到跟乔治一起来的那个怪客。
他搞了一个阴谋就不见了。
我站在广场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的身影,他们象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无名战士纪念碑,三只路灯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曳着,在那不均匀的灯光照射下,纪念碑阴森森地凝立着,我想象着全国许多其他城市里也有一大堆一大堆被人扔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天哪,我想,他们当中谁也听不懂传效士那鸟语般的话,一句话、一个声音也听不懂。
然而他想给他们说的,就象当初我们都向后退给他让路时一样,对他们来说,这是一道无可争辩的命令。
这就是说,我并没有错,即我认为整个秘密隐藏在词义当中。
当然,我们语言里的词汇比普通人所需要的要多得多,然而我们对这些词汇,对它们永无休止的兴衰变化已经是非常习惯了,其中有许多词汇,也许是大多数词汇,都失去了深刻和确切的含义。
过去,伟大的演说家用自己诗一般的普通语言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这些演说家有时能改变社会舆论并将其引向另一条轨道。
唉,可是现在我们说的话却都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所以,笑总有笑的意思。
我想。
普通而愉快的笑,即使人并不知道笑的原因,也能使人的心情为之一爽。
哈哈大笑,意味着友好。
勉倔而轻蔑的一笑,意味着自负,它有时还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使对方颓丧。
整个问题就在于音响,在于激起人们的主要情绪相反应的音响。
在这方面,神秘的怪客没有利用什么东西吗?是不是这些声音编造得很巧妙,很能抓住人们的心理,具有相当丰富的内容,就象我们说话时精心组织的句子一样,只不过它有一个主要的优点,即它具有普通的言语很难具备的说服力呢?其实,在人类历史的初期,既有事先的唠叨,也有盛怒之下的痛哭;既有求食的呼喊,也有相识时象母鸡叫似的友好的咕咕声!由各种各样非常复杂的原始声音组成的那个怪客的奇怪语言不就是这样的吗?康·威泽尔比老头艰难地走过草地,在那堆东西的最上边放上一只手提电视机,他后面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人,她把一架毛发干燥机、吸尘器和烤面包机扔在电视机的旁边。
看到这种场面,我心里难过极了。
或许,我应当走过去,使他们,至少使康老头清醒清醒,尽可能拦住他们,对他们说,他们干的是大蠢事。
要知道,正是这个康老头痛苦地戒了酒,把钱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原来一天要抽五支烟,现在只能抽三支廉价烟,这都是为着弄到这架电视机。
然而,我知道,要想拦住他们,那是徒劳。
我沿着草地走去,感到筋疲力尽,空虚颓丧。
这时,一个我所熟悉的身影抱着沉重的东西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是多罗蒂?我惊奇地喊起来。
多罗蒂猛地停下来,她抱着的一大抱书,有几本噗咚噗咚掉到地上。
我立刻恍然大悟,这可是我的法律学方面的书啊!赶快都收起来抱回去!我命令说,你这是怎么想起来的?不用说,这个问题完全是多余的。
别人不说,可是她必定会巧妙地呆在原来的地方,以便听一听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传教士莫名奇妙的讲演,而且肯定会头一个相信他那不堪入耳的荒诞之言。
她能推测出二十英里以外的各个福音会会员的讲话,她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就是在祷告时窒闷的气氛下,坐在坚硬的石凳上,听外来的预言家一本正经地讲火焰地狱的故事。
我不想到多罗蒂那儿去,可是我马上就把她和我的书给忘记了。
广场对面传来急促的狗叫声,有个笨拙的身影从旁边一条街的暗处跑到了亮处,他被一群狗追逐着。
这个怪客穿一身黑衣服,这正是他,他撩起他那肥袍子的下摆,不让它缠住脚,他在这场遭遇战中显然取得了不坏的成绩。
有时,一条狗跳着咬下一片他那飘动着的袍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麻利劲儿。
是啊,他对付人显然要比对付狗好办得多。
恰好天刚黑,人们就把它们放出来。
它们被拴了一整天,现在自然要好好地活动活动了。
看来这些狗不懂得那怪客的鸟叫一样的话,也许,这人在它们看来是如此不同寻常,以至于它们马上就认定这是外人,对他不必客气。
他和追逐他的一群狗一起跑过草地,拐到广场外面的街上,这时我才知道他在朝哪儿跑。
我喊了一阵并跟着跑了过去。
他大概是想到车子那儿去,——乔治大叔就是坐这辆车子来的,这是乔治大叔私人的车,——它是不可随便动用的。
我知道,我未必能赶得上这个怪客,所以只有指望切特了。
他大概派了一、两名警察看守车子,在传教士将要说服他们的当儿,还会相隔一段时间,这样我就来得及在他跑掉之前把他揪住。
他当然企图用他那鸟叫声来愚弄我,但我坚决嘱咐自己一定得顶住。
我们就这样在街上跑着,最前面是怪客,紧服在他后面的是汪汪乱吠的一群狗,狗后面是我。
当看到警察局旁边的车子时,那里还围着一大群人。
怪客每次发出乌鸦叫一样的声音——我很难选择其他的词儿——人们便急忙散开了。
他甚至没有减慢跑步的速度,这倒是应当公正地评价他的,他显示出他是一个不坏的运动员,在离车子十英尺的地方,他只用力一蹬,往上一跳,就象在空中浮动一般向那车子飞去,接着使噗通一声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
一切问题可能就在于那些狗把他吓坏了,而到了紧急关头,人也能创造出平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真正奇迹,而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怪客居然还表现了他那训练有素的竞技状态,这和他那菜园里的稻草人似的外表是怎么也不相称的。
他刚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一眨眼,车子就向空中飞去,飞过屋顶,只短短的几秒钟,就消失在昏暗的天空中。
切特挑选出来的那两名警卫惊得目瞪口呆地站着,看着车子刚才还在的地方,遵照怪客的唤叫刚想散开的人们也停了下来,惊奇地圆睁着眼睛看着空地方。
就连在周围跑来跑去的狗,也变得垂头丧气,不时抬起头来悲戚地乱吠着。
我跟大伙儿站在一起,竭力想在奔跑之后歇歇气,这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有人抓住我的手。
这是舍尔东·列伊诺利茨上校。
出了什么事?他惊慌地问。
我痛苦地、丝毫不感到丢人地如实对他说了发生的事。
他向未来飞去了,上校断定说,无论是他还是车子,我们都再也见不到了。
向未来?对。
多半是到那儿去了。
不然这怎么也解释不了。
起初我还以为是乔治和‘飞碟’建立的联系,然而我错了。
那个怪客也许是来自未来的旅行家。
看来,您对他的语言的看法是对的。
这是一种新词,是由基本的声音组成的一种速记语言。
人也许可以创造出这种语言,不过这要花很多时间。
大概,当它们的种族飞到星球上的时候,它就产生了或者是被借用了。
您要知道,这是一种通用语言,就象一些印第安族的语言符号一样……那岂不是说乔治大叔遨游未来了吗!我喊道,可是他并不很聪明呀……您听着,上校打断我的话头,邀游未来也许根本不需要懂得什么东西。
也许,人只应当有某种感情,或者说有适当的情绪。
可能在当今世界上总共只有一个人能体会到这种感情……可是,上校,这是荒谬绝伦的事!即使纯粹从理论上来说乔治确实到过未来的话,那么请您说说看,为什么未来人要扔掉自己的东西,为什么那里要有这么个垃圾场?我怎么知道,上校说,确切地说,我虽不能担保,但我有一个假设。
他等了一下,看我是不是要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假设,可是我没作声,于是他又说了起来:关于同分散在宇宙中的其他文明社会的联系,我们已经谈了不少,甚至还专门听过宇宙希望得到理性生物发出的信号的讲座。
这些信号暂时还不能收到,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些信号,因为文明成为科学技术的极度发展的这一段时间可能非常的短暂。
我摇摇头说:我不明白您的结论。
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发生的事情同宇宙上发来的信息有什么关系?对,假如不管这种联系今后会不会有,反正它应当发源于象我们这样技术发达的种族里,那么也许问题还没有这么大。
可是,根据许多社会学者的看法,任何一个社会的生产阶段将来都会自行消亡或者造成人们反对的环境,或者最终使得社会的兴趣从生产转到其他的问题上,并且……等等,我打断说,您是不是想说,乔治看见的那堆各种各样的东西,是人类在遥远的未来摒弃了生产性的社会,所以把技术上的各种产品都扔掉而造成的后果?这是不可能的。
即使在某个时期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技术及其一切属性将会渐渐地消亡。
人们根本不会在一个美好的早晨认为他们再也不需要技术了,于是就把所有好的和有用的东西都扔掉……这还是有可能的,上校忧郁地说,假如摒弃技术是某种宗教运动带来的后果,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有可能的。
看来这个怪客恰恰是来自未来的福音会的传教士,您瞧,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儿做了多少事情啊。
堆在纪念碑附近的打字机、收音机、电视机、吸尘器——这可都是技术产品啊!那幅画和那桶钻石又怎么解释呢?我反对说,它们可称不上是技术产品呀!我们俩突然都不作声了,在愈来愈黑的暗处互相盯视对方。
我们同时想起,站在这儿进行无谓的争吵是多么愚蠢。
我不知道,列伊谢利茨上校耸了耸肩膀,我不过是推测而已。
车子当然是再也找不到了,但是车子后面的座位上有乔治放的全部东西,多少总算还给我们留下了一点吧……留下来看守车子的两名警察中,有一个入神地听我们的谈话。
对不起,我冒昧地插一句。
他嗫嚅着说,所有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有留下,全不见了。
全不见了?我绝望地喊了起来,连画、连钻石都不见了?!我明明警告过切特,让他采取……这与局长无关。
警察反对说,他把我们俩留在这儿,还派了两个人在大楼里看守着东西。
后来,当广场上出现这桩荒唐可笑的事时,他需要人,所以他…………他把那幅画、那些钻石和其他一切东西都放在车子上带回去了!我可怕地猜想,因为切特和他的思想方法我是知道的。
他认为,用这种方法可以使我们俩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住,警察自我表白说,我们本来是可以干得很好的,假如……我转身就走,不愿再听下去。
我现在要是碰上切特,非把他掐死不可。
我好不容易走上人行道,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我一转身,果然不错,又是上校!他看着我,悄声地说了句:乔治。
我顿时想起来,我懂得他这是指的什么。
今天电视还转播‘美国佬’队和‘孪生子’队的比赛吗?上校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天哪,那得赶快弄点啤酒去!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就把这件事办好了,而且每人都拿了满满的一打。
然而,乔治巧妙地骗过了我们。
他坐在电视机前,光穿着袜子,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看着险象丛生的比赛。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把酒瓶放到他身旁的地上,——上帝保佑可别提前把存货喝光了。
然后走进饭店,静静地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事态的发展。
第六局,局势又重复出现了。
美国佬队已经领先了两分,而门特尔则发起反攻。
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乔治还在喝着啤酒,抓着脚后跟,看着电视。
也许,这是第七局发生的事情。
上校说。
可能。
我赞同地说。
我们一直坚持着坐在饭店里,而我们的希望却渐浙地落空了。
因为季末之前美国佬队和孪生子队只赛四场。
而在下一个季度,报纸说,门特尔再也不会上场了。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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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作者简介克劳福得·西马克,正如他的名字,是个捷克血统的美国人,他1904年出生于美国威斯康星州。
受当时经济危机的影响,他的大学并没有读完,退学后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担任过《明尼阿利斯日报》的编辑。
西马克的科幻小说,多是在繁忙的记者生活中写出的。
至今已出版了200多篇短篇小说,20部左右长篇小说,其中《城市》(1952年)获国际幻想小说奖;《中继站》等3部小说获雨果奖。
1977年荣获星云大师奖。
是田园派科幻的代表作家。
西马克从30年代起创作科幻小说,1931年在杂志《神奇之街》上发表首部科幻短篇,但不是很成功,随后又创作的几个短篇也未见多大进步,于是他毅然停止了写作。
后在科幻杂志《惊奇》(Astounding Stories)和主编约翰·W·坎贝尔的热情鼓励下,搁笔达六年之久的西马克又开始了科幻小说的创作,并以修订出版的《城市》(City)获得极大成功,从此跨入著名科幻小说家的行列。
50~60年代是西马克的鼎盛时期,他创作了一系列的佳作,并逐渐形成了其田园派的风格,成为保守的科幻小说家的主要代言人。
70年代以后他的作品数量仍颇丰,但质量不一。
西马克的初期作品多是有关宇宙的,倾向于描写表面的惊人的情节,其中以获得1953年国际幻想小说奖。
(International Fantasy Award)的长篇《城市》(City)最为著名。
它是将1944年到1951年陆续发表在杂志上的作品汇集而成的系列长篇小说,然后在1952年修订后重新出版。
这部作品包括《城市》、《杂乱无章的地区》、《人口调查》、《逃亡者》、《天堂》、《嗜好》、《伊索》和《简单的方法》等八个短篇,主要描写了人类从崩溃的城市移居木星以及接管了地球的犬类建立无杀戮,充满互爱的文明社会的过程。
后来西马克逐步转向描写富有哲理性的引入深思的题材,小说中洋溢了乡村和乡民的田园风情,这在以城市和城市居民生活为主要背景的科幻小说中是别具一格的。
而且他的小说中很少提到暴力,富于民间幽默,强调人与人之间应该和睦相处。
比如获得1964年雨果奖的长篇《中继站》(Way Station),又译《驿站》)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全书以美国典型的田园风光为场面,以高度的银河文明为背景,通篇感情洋溢,有如一部抒情长诗,充分显示了作者作为田国派小说作家代表的风格。
晚年西马克的作品并未突破过去的领域,比如 1968年发表的《戈勃林禁区》(The Goblin Reservation)(注:Goblin意为妖怪),看似作者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但实际上,它只是用新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古老的威斯康星州的一个山谷的离奇图景。
又比如1972年发表的《神的选择》(A Choice of Gods),则差不多重复了他所有喜欢的主题:灭绝人口的世界,年高望重的老人,解放了机器人,鬼神出没的房子和星际旅行等;而1977年发表的《群星的遗产》(Heritage of Stars)差不多是他以前所用主题的一个概括,叙述了一个具有坚强道德信念,但缺少真正理想的人,是一部对技术高度发展的社会的探索性小说。
总之,西马克的小说,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背后还蕴含着深刻寓意的社会哲理。
他所憧憬的未来就像他在作品《邻居》中描述的那样:人们和睦相处,宁静安定,丰衣足食,一幅乌托邦式的优美田园画卷。
西马克的主要作品有:1931年,《红太阳的世界》(The World of Red Sun)(处女短篇)1938年,《宇宙工程师》(cosmic Engineers)(首部长篇)1952年,《城市》(City)(获 1953年国际幻想小说奖)1958年,《大庭院》(The Big Front Yard)(获1959年雨果中篇小说奖)1959年,《屋中之死》(A Death in the House)1961年,《时间是最简单的东西》(Time is the Simplest Thing)1962年,《他们象人一样走路》(They Walked Like men)1963年,《中继站》(way Station)(又译《驿站》,获1964年雨果长篇小说奖)1968年,《戈勃林禁区》(The Goblin Reservation)(又译《小鬼的租借地》)1972年,《神的选择》(A Choice of Gods)1973年,《公墓世界》(cemetery World)1975年,《着了迷的朝圣》(Enchanted Pilgrimage)1976年,《狼人原理》(The Werewolf Principle)《莎士比亚行星》(Shakespeare’s Planet)1977年,《群星的遗产》(Heritage Of stars)西马克的作品已译成中文的有:《戈勃林禁区》江苏科技1981年版,叶余益译《是谁在地层深处》收录于《戈勃林禁区》《邻居》收录于《戈勃林禁区》《幻境》收录于《戈勃林禁区》《一桶钻石》收录于《戈勃林禁区》《较量》收录于海洋版《魔鬼三角与UFO》关东范译《神秘的中断站》福建少儿1991版,李维屏、杨理达译《逃亡中的机器人》收录于江苏少儿版《茫茫太空寻知音》蒋建伟译《天外来客》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版,周学恩、金素萍泽《窃贼机器人》收录于湖北少儿版《灾难的星球》崔松译《狼人原理》江苏少儿1992版,王志章译《音乐村》收录于江苏少儿版《狼人原理》武彬译《飞向半人马座》收录于江苏少儿版《海豚岛》吕萍译【-全文完-】(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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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ty665 免费制作译序《戈勃林禁区》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是谁在地层深处》《邻居》《幻境》《一桶钻石》作者简介(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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