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威尔从市外慢速公路带抵达大学城郊时,音乐学院的时钟敲了六下。
邱吉尔上了另一条路,教授对此很满意——不仅因为教授对律师有些看不顺眼,而且也因为教授很需要单独待着。
抛开了碍事人之后,他想乘自动公路带慢悠悠地回去,在寂静中跟谁也不交谈,只是呼吸那些建筑物和林荫的道上散发出的气息,来感受一下自己已经回到家、回到世上唯一真正热爱的地方的心情。
令人愉快的暮霭笼罩着大学城,使建筑物的轮廓变得柔和了,变成古书里富有浪漫主义情调的版画,林荫道上站着一群群低声交谈的大学生们,有的带着皮包,有些人书就夹在腋下。
在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头,他凝望着在草里嬉戏的灰鼠。
小路上不慌不忙地爬着交谈得正起劲的两个非地球人——爬虫。
一个大学生神采奕奕地在林荫道边侧迈步,一边吹着口哨,口哨声在幽静的校园里引起了回响。
他定到爬虫跟前时,举手对它们致意。
遍地耸立着古老壮观的榆树,自远古以来这些树就一直为一代代大学生遮荫。
就在此时,巨钟开始敲六点,浑厚的钟声向四周传得很远。
马克斯威尔突然感到,这是大学城向他表示问候。
他觉得钟是他的朋友,而且不仅是他的朋友,也是听到钟声的所有人的朋友,这是大学城的声音。
每当夜里他躺到被窝里入睡时,就会听见它敲响报时,不是一般的报时,而是象哨兵,宣告一切平安。
前方昏暗中映现出时间学院庞大的轮廓——象火光一般闪耀的玻璃和塑料构成的巨大的平行六面体建筑群。
贴近它们脚下的是博物馆,它的迎面白色横幅迎风颤动。
在浓重的黄昏中,马克斯威尔从那里只能分辨出一个词:莎士比亚。
他想到现在英国文学系可该热闹啦,便笑了。
切涅利老头儿和他的同伙没有原谅时间学院。
二三年前,学院得出结论:剧本作者决非牛津伯爵。
现在这个斯特拉福人出现了,这将是一把撒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的盐。
远处,在大学城西郊,在山岗顶上高耸着办公大楼,好象是添加在地平线上渐渐暗淡的火球上的黑墨点。
公路带越来越远地向前延伸,经过时间学院和颤动着横幅的立方形博物馆,钟声不再响了,余音消失在黑暗中。
六点钟了,再过二、三分钟他就可以从公路上下去,到达盖布·温斯顿诺夫。
那里是他已经住了四年的家……不,其实不是四年,而是五年了!马克斯威尔把手伸进上衣的右口袋,在里面一个小口里摸到了一串钥匙。
此刻,当他离开威斯康星发报站后,首先攫住他全部思绪的是另一位皮特·马克斯威尔。
当然,检查官德列顿对他讲的故事可能是真的。
尽管他对此极感怀疑,为着从一个人那里摸底,保安部门完全可能采用这种手法。
然而,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浣熊皮星系没有因为他的未能到达发出通知?再说,他从检查官德列顿的话中知道的还有其他两起这样的事。
如果可以怀疑德列顿讲的这个事例,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其他两件呢?如果水晶行星拦截了其他旅行者,他那时在那里,却一点也未弄清。
然而马克斯威尔对自己说,这丝毫也不表示,水晶行星的主人告诉他的,毫无疑问,仅仅是他们认为需要告诉的情况。
他逐渐明白,使他惊恐的与其说是德列顿的谈话,不如说是奥屠尔的话:我们送了一个槲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做的花圈表示我们深切的哀悼。
如果不是麦酒变酸了,他当然会与老戈勃林议论这几周的事情,但他们失去了这样推心置腹谈谈的机会。
其实,暂时可以不必去想这事。
只要一到家,马上打个电话找一找朋友便可分晓了!但打电话给谁呢?打往时间学院给哈罗·萨普吗?或者给他的系主任杜勒斯·格列格?或者,还是给克西姆·毛·泰尔?他是个有着白雪般皮毛和梦幻般的紫眼睛的老波江星座人,一生都在小房间里分析研究神话结构的方法。
再不然,给好朋友、法官阿伦·普列斯顿打电话?也许应该先请教普列斯顿,假如德列顿没有撒谎的话,情况复杂之处正是在法律方面。
马克斯威尔悻然地克制住自己。
他仿佛已经相信了上述说法!反正很快就会相信!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会确信,这一切全都是真的!盖布·温斯顿诺夫已经非常近了。
马克斯威尔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箱子,跨上外面一条缓缓移动的自动公路带。
在盖布·温斯顿诺夫对面他跳上人行道。
无论是在宽阔的石砌阶梯上,还是在客厅里都没有一个人。
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了钥匙串,把那个开他套间门的钥匙夹在手指间。
电梯已经等着,他揿了到七搂的按钮。
钥匙一下子就插进锁,轻快地转了一下,门开了。
马克斯威尔走进漆黑的房间。
门在背后自动关上,锁咔嚓一下,他就把手伸向电灯开关。
但他一直举着手发楞。
有什么东西与原来不一样了。
某种感觉……感受……也许是气味?是的,正是气味!一股陌生人的淡淡的柔和的香味!马克斯威尔揿了按钮,灯亮了。
房间是别人的啦。
不是原来家具了。
墙上挂着刺眼耀目的画,他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画!身后又响起了开锁声,他急忙转过身。
门开了,走进房间的是一只剑齿虎。
看见马点斯威尔,这只大虫便伏到地上,露出六英寸长匕首般的利齿,发迎呼噜呼噜的声音。
马克斯威尔小心翼翼地退缩者,老虎慢慢地向前移动,依然呼噜着。
马克斯威尔向后急退,感到踝骨被撞了一下。
他竭力站稳脚跟,但心里明白,他正在坐倒下去。
他是见过这种软座凳子的!好象他能回忆起来……但没有回忆起,碰到了它,马上就将重重地扑通一声倒下去。
他感到软弱无力,等着碰到硬地,但结果是,他的背埋进了柔软的东西里。
他揣度是趴倒在软座凳后的沙发上。
老虎缩起耳朵,半张着血盆大口,笨重的爪子伸向前,优美地跳腾而起,象是要进行冲击。
马克斯威尔举起双手,挡在自己胸口,但虎爪象掸去绒毛一般将他的手扫向一旁,将他压向沙发。
硕大的虎脸及其锃亮的利齿接近了他的脸。
老虎慢慢地、几乎是温柔地低下头,鲜红的长舌象锉刀一般粗糙,舔着马克斯威尔的双颊。
大虫发出呼噜声来。
西尔韦斯特!门外传来了声音,西尔韦斯特,快停止!老虎用舌头又舔了一下马克斯威尔的脸,便坐在后掌上。
得意洋洋地竖起耳朵,友好地甚至兴趣盎然地望着马克斯威尔。
马克斯威尔抬起身,靠着沙发背坐着。
您是什么人?老实说!站在门口的一位姑娘问。
您要知道,我……当然。
您胆子不小。
她说。
西尔韦斯特大声吼起来。
对不起,小姐,马克斯威尔说,我是住在这里的。
至少,过去我是住这里的。
这里可是七号住宅二十一室?是啊,当然是啦,她点了下头,我一星期前租了它。
我估猜也是这样,马克斯威尔耸耸肩说,因为家具都换了!我要求房主人把过去的家具全搬走,她解释说,那都是些怪东西。
等一下,马克斯威尔接过她的话头,—张旧的绿色沙发,相当破旧了……还有核桃树沙洲的画,姑娘接着说,还有极丑恶的海景,还有……够了,马克斯威尔倦怠了,您把我的东西都从这儿扔出去了。
我不明白……房主说,过去的住客死了。
一件不幸事故,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马克斯威尔慢慢他站起来。
老虎学着他的样子,走近他并开始温顺地用头擦他的膝部。
西尔韦斯特,不许动!姑娘下了命令。
西尔韦斯特依然如故。
别生它气,她说,它不过是一只大猫。
是生物机制体?姑娘点了下头。
它聪明得惊人,时刻跟着我,很守规矩。
现在我也不明白,它怎么变了。
也许它喜欢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老虎,但马上突然向马克斯威尔投去关注的目光。
您不舒服吗?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您的脸色怎么变得十分苍白?有点头晕,他解释说,大概就是这原因。
我把真实经过告诉您。
不久前,我确实在这里住过。
出了一点差错……请坐吧,她说,想喝点什么吗?如果可以的话。
我叫皮特·马克斯威尔,是教授……等一等,您说您是马克斯威尔?皮特·马克斯威尔……要知道这个名字也是那……是的,我知道,马克斯威尔说,那个死掉的人也叫这个名字……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
我给您拿点吃的来。
姑娘说。
西尔韦斯特走近一点,亲热地把笨重的头颅搁到马克斯威尔的膝头上。
马克斯威尔搔它耳朵,西尔韦斯特大声吼叫着,微微转过身,示意马克斯威尔该搔什么地方。
姑娘拿了杯子回来,在一边坐下。
但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您是那个……这事比较复杂。
马克斯威尔指出。
应该论您还真行,有点惊慌,但不绝望。
说实话,马克斯威尔承认,实际上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人家这么告诉我,但我不相信,也就是不许自己相信。
他把酒杯举到唇边问,您不喝吗?如果您觉得好一点了,她说,如果您感觉正常了,我就给自己倒一点。
我觉得很好,马克期威尔声明道,反正我得经受这一切。
他望了下对方,只是现在他才真正看清她——身树修长、匀称,有着一头剪短的黑发。
一双睫毛长长的黑眼睛正对他微笑着。
怎样称呼您?他问。
凯萝尔·海姆顿,搞历史的,在时间学院工作。
海姆顿小姐,他说,请您原谅。
我出去过——离开了地球,刚刚才回来。
我有房门钥匙,它能开锁。
当我离开的时候,这套住宅是我的……不需要作任何解释了。
她打断话头。
我们喝完后,他没,我就走。
如果……什么?如果您拒绝与我一起去吃顿饭的话。
我是想谢谢您的关心,因为您本可能会惊叫着跑出去……这一切不是暗地里安排的吧?她怀疑地问,您突然……根本不是,他说,我没这份机灵劲儿。
再说我又从哪儿拿得到钥匙呢?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想得很蠢。
但我们可得随身带着西尔韦斯特,它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单独留下的。
我可也绝对没有想到要把它单独撇下!马克斯威尔声明,我跟它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您得叫一份煎牛排才行,她预告说,它总是填不饱,又只吃上等煎牛徘,又要大的,又要带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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