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白天,所以我们暂时还不会受到班恩的威胁,因为就像其他黑暗世界中的鬼怪一样,它也是不能见光的,所以白天它便躲在黑暗的地底深处。
艾丽丝眼睛蒙着,耳朵也被堵上了,这样一来,班恩就没有办法通过艾丽丝的眼睛和耳朵来窥探和窃听我们的情况了,更没有办法知道我们在哪儿。
我本来以为今天又要像昨天那样累死累活地走一整天呢,心里暗自嘀咕我们天黑以前能不能赶到海斯海曼。
但意想不到的是,史布克带我们沿着一条小道来到一个大农场。
我们在农场门口等着,农场主家的那只狗一个劲儿地向我们狂吠不止,声音大得连死人都能吵醒。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忧愁的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对不起,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真的是很对不起,可我还是没有钱还你,如果我有钱的话,肯定会先还您的。
从他们交谈中,我能猜出个大概来。
好像是史布克五年前曾经来这个农场为他制服了一个异形怪物,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支付史布克劳务费呢。
现在我的师父并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希望他能用其他的方式来补偿。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坐上了一辆马车,拉车的是一匹高大的夏尔马,这么高大的夏尔马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驾车的则是刚才那位老人的儿子。
史布克和他们说好了,他儿子把我们送到海斯海曼,史布克的劳务费也就不要了。
一开始还没出发的时候,老人的那个儿子一直盯着蒙着眼睛的艾丽丝,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不要直瞪瞪地看着那个女孩,专心做好你的事!史布克声色俱厉地对那个小伙子说道。
小伙子听到这些马上把眼睛拿开了。
他好像也蛮高兴能送我们上路,这样他就可以大半天避开那些琐碎而烦杂的农活了。
不久马车就驶上了卡斯特东面的一条乡间小路。
史布克让艾丽丝躺在车上,然后用一些麦秸把她盖了起来,这样路上的行人也就看不到她了。
毫无疑问,这匹马习惯了拖运沉重的负载,现在只有我们三个坐在车上,马儿一路小跑,显得毫不费力。
坐在马车上,远处卡斯特城里高耸入云的城堡清晰可见。
很多巫婆就是在这里经过一番马拉松式的审判后被判处死刑的,但她们并不是被烧死,而是被绞死的。
不管是烧死还是绞死,总而言之我们在这里都是不受欢迎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没有走城里的原因,用爸爸的一句航海用语来说就是保持安全距离。
不久我们就把卡斯特抛在身后,穿过了鲁纳河上的一座桥,然后转而往西南方向的海斯海曼进发。
马车在村外田野的小路上停了下来,史布克告诉那个小伙子在那儿等着我们。
我们在天明以前就回来,史布克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白等的。
我们爬上了一条狭窄的上山小路,路的右边有一个教堂,旁边是教堂墓地。
我们正好处于山的背风坡,没有一点儿风,一切显得都很安静,高大的古木遮蔽了下面的坟场。
但是当我们爬过一道门,来到一处悬崖顶部时,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海洋特有的腥咸气息。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断壁残垣,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原是一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小教堂。
而如今只有三堵墙还尚未倒塌。
我们站立处是一块高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海湾。
这海湾有个沙滩,现在已乎被潮水淹没,再远处有一个海岬,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扑上向岩石,激起飞溅的浪花。
一般情况下西海岸是很平坦的,史布克说道,但是这里除了平坦的海滩以外还有全郡最高的悬崖。
据说本郡第一批移民就是从这里登陆的,他们来自海对面遥远西边的另一片国土。
这一带暗礁密布,那些移民的船只在这里触了礁,只好在此登陆。
那个小教堂就是他们的后代修建的。
说完,他的手指向了前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那堆废墟我看到了一些石墓。
这样的石墓在本郡只有这个地方才有,别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
史布克说道。
这些石孔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史布克自言自语道。
这些小矮人有多高?我问道。
刚开始在远处看的时候,那些石棺虽然大小不一,但都很小,不过当我走近了细看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原来感觉的那么小。
我想史布克可能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尺,然后打开开始丈量那个石棺。
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告诉史布克。
来,我们坐到那边,给它一些时间,让它先适应我们一下,史布克说道。
我可不想把它吓跑了……是纳兹的幽魂吗?我问道。
我希望如此,要是他那就太好了。
但是还要过一会儿才能知道,再耐心地等一下吧。
我们坐在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我的心情也随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天黑以后我们怎么办?我问史布克,你已经把艾丽丝的遮眼布解开了,班恩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
万一它来找我们怎么办呢?我认为我们在这儿很安全,小伙子,史布克说道,这里恐怕是全郡它不得不躲开的唯一地方了。
这里已经受到了神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附近方圆一英里的地方,班恩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就算它知道我们在这里,也是无可奈何。
艾丽丝,我说的对吧?艾丽丝颤抖着点了点头。
它正在试着和我说话,但是它的声音很微弱,好像离这里很遥远。
它甚至不能进入我的头脑里。
好,现在该是干活的时候了,史布克说道,你们两个去墙那边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小教堂的废墟。
我在这边看看这些石棺,你们去那边睡一会儿吧。
我们没有说什么就往那边走了过去,然后在教堂废墟中的草地上安顿了下来。
由于教堂的一面墙已经倒了,所以我们还可以看到史布克和那些石棺。
我本来以为他会坐下来的,但是他却始终在那儿站着,左手拄着手杖。
我确实累极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刚睡不久就突然醒了,因为艾丽丝在一个劲儿地摇晃我的肩膀。
史布克指着地上,突然曲膝跪了下去,拨开高高的草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我也跪下去帮他找。
我们发现了另外两个石棺。
其中一个大约五英尺长,而另外一个只有这个的一半大小,这是其中最小的一个石棺了。
躺在这个石棺里的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一定是最纯粹的远古祖先的血液。
史布克指着那个最小的石棺说道,具有这样血液的人有着强大的力量。
这一定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个,里面一定是纳兹的幽魂!小伙子,你退后,离开这里。
难道我不能在这儿听你们说话吗?我问道。
史布克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难道是你不相信我吗?我问道。
是你不相信你自己吧!这就是他的回答,你扪心自问吧!开始的时候它可能会感到有些害怕,要是两个人都在这里,恐怕它就不会现身了。
而且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难道你忘了吗?班恩能够读懂我们的心思。
你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它进入你的头脑吗?我们不能让它知道我们的计划,更不能让它知道我们掌握了它的弱点。
当它进入你的梦中,在你的大脑中搜寻线索的时候,你相信自己能抗拒它吗?我确实不敢打保票。
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是我所有学徒中最勇敢的一个,但是你毕竟还是个学徒,这一点不能否认吧。
所以你还是回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照他说的做了,极不情愿地迈着步子回到了教堂废墟那里。
艾丽丝已经睡着了,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但是只过了一会儿我就坐不住了,心情烦躁不安,因为我实在想知道纳兹的幽魂到底会说些什么。
虽然史布克警告我班恩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进入我的梦中读取我的思想,但是我对此并不以为然。
因为我们在这儿是很安全的,班恩不能到这儿来,还有要是史布克知道了怎么对付班恩,那么我们在明晚之前可能就已经把它杀死了,所以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说话!史布克说道,说话,我命令你说话!让我待在这儿吧!让我安息吧!一个声音回答。
虽然纳兹死的时候正当年轻,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一个很老的老人,嘶哑而粗声大气,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但这并不是说它就不是纳兹的幽魂了。
史布克曾经告诉过我,幽魂说话和它活着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它们直接与你的思想交流,这也是为什么你可以听懂一个生活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人的话,而且那个人很可能在原来生活中说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我叫约翰·格勒戈雷。
我是一个在家排行老七的父亲所生的第七个儿子。
史布克一边说,一边提高他的嗓门,我到这里来是想做件很久以前就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彻底结束班恩的罪恶,并使你永远安息。
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知道一些事情。
首先,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我还以为那个幽魂不打算回答,但最后它还是回答了。
我是纳兹,是海斯国王的第七个儿子。
你想知道什么?现在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史布克说道,班恩已经被放出来了,很快它的魔力就会恢复到极限,那个时候整个郡都会面临灭顶之灾,因此我们必须把它彻底铲除,而这也是我到这儿来找你的原因。
你当时是如何把它囚禁在地下墓室的?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杀了它吗?你是否足够强壮?你能否紧锁自己的心志,不让班恩读懂你的想法?纳兹的幽魂瓮声瓮气地说道。
是的,我能够做到这个。
史布克回答道。
这样的话那还有一丝希望。
我会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困住班恩的。
其实我本应该把它永远囚禁在那儿的,但是由于我一念之差才给它留下了这个希望。
在我一生中,我总是对别人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有人曾和我说过这是一个弱点,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我不忍心让班恩一辈子都关在下面,连一丝丝渺茫的逃离机会也不给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史布克说道,剩下来的交给我好了。
如果我们能把它弄回到地下墓室,就能把它永久囚禁了!但这还只是开始。
怎样才能把它杀死呢?你能告诉我这个吗?这个家伙现在已经彻底的倒行逆施了,光把它关起来并不保险,我必须彻底毁灭它。
没有回答,纳兹的幽魂只是发出一阵深沉的叹息声,这叹息声中充满了痛苦、沉重和沧桑,让我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对我而言,这里没有安静,没有安静,除非班恩彻底死了……纳兹的幽魂疲倦地呻吟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光柱慢慢消逝了。
我不敢浪费时间,赶紧沿着墙蹑手蹑脚地回到教堂废墟。
过了一会儿,史布克也走了进来,然后躺在草上,紧闭着眼睛。
我有些重要的问题要思考。
他低声说道。
我没有说什么。
突然我感觉自己有一种罪恶感,因为自己偷听了他和纳兹幽魂的谈话。
现在我知道的太多了。
我很担心如果自己把这事告诉他,他会把我赶走,单独去面对班恩。
等天亮了我会和你解释的,他继续低声说道,但现在,我们好好睡会儿。
在太阳没有升起之前,离开这个地方是不安全的。
让我奇怪的是,我居然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在黎明前,我被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吵醒了。
那是史布克弄出的声音,他正在一块磨刀石上磨刀,那把可以伸缩的刀就藏在他的手杖里,磨刀石是从他包里拿出来的。
他一下又一下很耐心地磨着,时不时还用手指去试试刀的锋芒。
最后他终于满意了,当刀刃缩回到手杖里时,发出啪的一声。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踢了踢腿,而史布克则蹲下来,解开他的包,在里面翻寻着什么。
我现在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了,他说道,我们可以打败班恩了。
我可以击败它,但这将是我有史以来所干过的最艰难的任务。
如果我失败了,那我们都会有危险。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问道,感觉有些心虚,因为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史布克没有回答我,而是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向艾丽丝走去。
艾丽丝还坐着,双手抱着膝盖。
他把眼罩给艾丽丝带好,并在她耳朵里塞进了一个蜡耳塞。
然后对她说道:接下来戴这只,但是在戴上这只耳塞之前,认真听我说几句,艾丽丝,因为这很重要。
今晚当我把这个拔出来的时候,我会马上告诉你要做的事情,然后你立刻就去做,什么也不要问。
你听明白了吗?艾丽丝点了点头,史布克就将第二只耳塞塞进了艾丽丝的耳朵里。
这样,艾丽丝又一次既听不到也看不见了,而班恩也不就知道我们在哪儿,更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了。
除非它能成功地读取我的思想。
我开始对自己偷听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安,我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好了,现在,史布克转身面向我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们得返回神父镇去,回到地下墓室去。
然后他又转身,牵着艾丽丝的胳膊,带着她往回走,那个农夫的儿子驾着的马车仍在那里等着。
我们得尽快赶回神父镇去。
史布克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个小伙子说道,我父亲还指望我在中午之前回去呢,还有很多活等着我回去干。
史布克掏出一块银币,递给他,说道:拿着。
在天黑前把我们送到神父镇,到时候我再给你一块。
我想这样你父亲就不会计较了。
有钱可数,他还会不高兴吗?史布克让艾丽丝躺在我们脚下,然后在她身上盖了些麦秸,这样在我们路过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对她大惊小怪了。
很快,我们就上路了。
起初我们绕着从卡斯特边上走,但是不一会儿,我们没有选择从山间的小路走,而是驶上了那条直接通往神父镇的大路。
大白天我们这样回去不会太危险吗?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大路上行人很多,我们不断从其他马车和路人身边驶过。
如果奎斯特的手下认出我们来怎么办?我不敢说没有危险?史布克说道,那些追捕我们的人现在恐怕正忙着把奎斯特的尸体弄到山下来呢。
毫无疑问,他们会把他的尸体弄到神父镇上来埋葬,但他们在明天之前是不可能到的。
等他们回来时,我们早就办完事情,离开这里了。
而且,等会儿这里会有场暴风雨。
到时候人们肯定会待在家里躲雨。
所以不必担心太多。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在南边,乌云正在汇聚,但在我看来还不至于形成一场暴风雨。
当我把自己的意见告诉史布克时,他对我微笑着说道: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小伙子。
马上就会有一场你从未见过的暴风雨要来。
等这场暴风雨结束了,我们应该会有几天好天气吧?我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肯定会有的,小伙子。
但这样的天气有点反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班恩在捣鬼,就像上次它召唤飓风来吹垮我的房子一样。
这也是一个信号,表明它变得多么强大了。
它将通过这场暴风雨来表达它的愤怒,以及不能随心所欲地利用艾丽丝带来的受挫心理。
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因为当它专注于呼风唤雨的时候,它就不会太注意我们。
这样我们进神父镇就不遇到什么麻烦了。
旅程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漫长,而是很快就结束了。
在神父镇的边界上,当我们来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史布克叫那个驾马车的小伙子停了下来。
你就在这儿下车。
史布克一边说,一边神色严厉地看着我。
我很惊讶地盯着他。
雨水正沿着他鼻子尖上滴下来,落在他的胡须上,但他眼都没眨一下,而用一直很严肃地目光盯着我。
我希望你回到齐本顿去。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一条朝东北方向去的小路。
到厨房里告诉我那个异形怪物,说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告诉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它都必须保护房子的安全,直到你准备好了做一个真正的驱魔人。
一直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结束学徒生涯,并最终成为一个驱魔人。
然后,你到北边的卡斯特去,找一个叫比尔·阿克怀特的人,他是当地的驱魔人。
他是一个工作辛勤而且诚实可信的人,他会再训练你四年左右。
最后,你还要回到齐本顿去继续学习。
你必须好好读我书房里的那些书,以弥补我不能在身边教导你的缺陷。
为什么?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能再回来?我问道。
这其实是另一个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史布克痛苦地摇了摇头。
因为很明显,只有一种方法能消灭班恩,而这种方法将以牺牲我的生命为代价。
还有这个女孩的性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小伙子,但是必须这样做。
或许有一天,数年后的某一天,你自己也将面临一个类似的任务。
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但它有时会发生的。
我的师父也是在完成一件类似的任务时牺牲的,而现在轮到我了。
历史是可以自己重复的,如果这一天到来了,我们就必须时刻准备为正义的事业牺牲自己的生命。
这也是干我们这行经常会遇到的事情,你最好习惯它。
我在想史布克是不是在想着那个诅咒。
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想到死吗?如果他死了,那么在地下墓室里就没有人能够保护艾丽丝了,她就会被班恩控制的。
那艾丽丝呢?我抗议道,你并没有告诉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欺骗了她!必须这样做了。
这个女孩已经步入黑暗中太深了,已经不可救药了。
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她的灵魂将会自由。
这至少比被那个污秽的怪物控制好。
求你了,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你的。
我恳求道。
你最好的帮助就是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史布克很不耐烦地说道。
然后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粗鲁地把我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我重重地摔了下来,双膝跪地,倒在地上。
当我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而史布克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