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公爵暨夫人驾到!皇室仆侍神气的声音像高地的战吼般在华丽的厅堂间回响着。
挽着她丈夫的手臂,喜儿随着一名仆人走上卡尔登宫的台阶。
上方传来模糊的人声与音乐声,但她几乎没注意到,因为她正忙着看这个由水晶与金色灯光构成的房间。
枝形吊灯自高高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阶梯两边墙上成排的镜子反射出的灯光就像午夜的海面上的月光般。
所有的东西不是镀金就是纯金,他们彷佛进入麦得斯⑨的宫殿似的。
【译注⑨:希腊神祇之一,有点石成金之异能。
】她目不转睛望着镜中他们的身影。
全身绸缎珠宝、从头到脚尖闪闪发光的她在镜中回望着她,但最棒的是她正挽着亚力的手臂,她的亚力。
她搁在他前臂上的手感觉到他僵硬的肌肉,抬起头又注意到他紧绷的下巴及蓝眼中紧张的神色,于是以苏格兰人的决心轻声说道:我会试着让你引以为傲的。
他似乎对她的话颇感意外,脸上也掠过某种类似罪恶感的表情,但她丈夫没什么好觉得罪恶,除非是为了与她的婚姻。
她的喉咙因而紧缩起来,但她拒绝放弃。
她瞥他一眼,看不出他的态度中有一丝罪疚或羞耻,他看来仍一如往常的骄傲。
一会儿后他们已登上最后两级大理石台阶,面对一个充满无数张突然好奇起来的脸孔的大房间。
今晚她不是苏格兰女巫梅喜儿,而是贝尔摩公爵夫人,手挽她骄傲的公爵的手臂。
她感觉亚力温暖的手覆住她的。
妳很漂亮,小苏格兰。
就像是他知道她需要听的话似的。
她脸上缓缓漾开微笑,突然间信心大增。
我记得,你告欣过我了。
什么时候?她突然一僵,不禁诅咒起她不听话的舌头。
呃,就是刚才嘛。
他对她皱眉,然后摇摇头并领她走下走廊。
她将她公爵夫人的下巴又抬高约一吋,并且挺直背脊,裙裯随着她走的每一步而摇曳生姿。
她紧张而兴奋地数着他们走的每一步,觉得要走到舞厅彷佛得花上几年似的。
音乐变得愈来愈大声也更真实,公爵夫人八成是不会随音乐点头打拍子的念头是唯一使她没依习惯那么做的原因。
他们抵达时,涌上前的人群使她更警觉到万一她使亚力没面子,将有多少人会看到。
这一刻,她终于了解他的忧虑之所在。
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妳在做什么?亚力低头看她。
数数。
什么?四十七地毯上的宝石嘛,看到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没?四十八那些都是女士们的鞋和衣服上掉下来的,舞会中常有这种事,尤其是皇家舞会。
负责清理的仆人也因此有了额外的收获。
领她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之际,他又倾身道:妳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看那些盯着我的眼睛。
她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忧虑。
妳最好赶快习惯。
身为贝尔摩公爵夫人,勤见观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五十四我什么时候晋见王子呢?我们会被召见一会儿,这并不是正式引荐。
他低头看她。
小苏格兰。
六十嗯?不准使用魔法。
她不悦地瞪着地毯。
我数乱了啦。
他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
别改变话题。
不准有跳舞的雕像、乱转的钟,尤其不能有吐出来的癞虾蟆。
那些使妳不自在的眼睛整晚随时都会注意着妳,等着妳出一点小错好让他们制造出一个丑闻来。
所以答应我──绝不用魔法。
今晚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你的妻子,就这样而已。
她坚决地说道,已经有点厌倦老被提醒不能用法术了。
很好,我随时都会在附近。
她看他一下,不确定那话算安慰还是警告。
他们继续走向瞪大眼睛的人群集于门口附近的舞厅,有许多女人正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
她改而看向他们经过的每个房间,没有好奇的眼睛的家具着实使她宽心不少。
在看到舞厅明亮的光线后,时间似乎一下子改变速度。
她才匆匆吸一口气,他们已穿过宽敞的门口进入舞厅。
眼前的景象是她连幻想都想不到的;大红、紫红、宝蓝、鲜黄──各种颜色的羽饰在那些高得吓人、缀满珠宝的头饰上摇曳生姿,她不禁对英格兰女人颈子的强健暗自称奇。
此外她们从头到脚尖的珠光宝气,真要使人以为外面下了场钻石雪似的。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接着他们走进拥挤的人群中,一大片热切、打量的眼睛全转向他们。
深吸一口气,否则妳会昏倒的。
亚力抽开被她挽着的手臂,改而圈在她腰际。
她吸一大口气,任他拥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未见的她往前走。
嘿!子爵熟悉的声音使她终于释然地呼了一口气,伯爵就在他旁边。
他走过来为他们开路,伯爵则执起她的手。
阁下。
他行过礼后看着亚力。
室内最可爱的女士,贝尔摩。
我说,多恩说得对。
子爵说着也行个礼。
某处传来另一个尖锐、熟悉的声音──艾姬夫人的。
噢!看看是谁来了,吉妮!可蕾!喜儿敢发誓她听见亚力咬牙切齿的声音。
亨利,艾姬夫人用肘顶她丈夫的肋间。
快来,亨利!别磨蹭了,你会害我又错过他们的!天杀的。
亚力喃喃道,眼睛盯着那个直朝他们冲来的女人。
那女人已足以使我昏倒。
我相信某些儿童病也有相同的效果,贝尔摩。
伯爵脸上挂着挑衅的讪笑。
亚力怒视着他。
或者呢,伯爵说着讽刺地鞠个躬。
一个美丽少女甜蜜的吻也有可能。
他一直注视着喜儿的嘴,令她真想变出眼罩罩住他的眼睛。
多恩说得对,我都忘了那回事了。
前一分钟你还在和你老婆亲热──抱歉,喜儿,但我们在场,下一分钟,砰!你已经倒在地板上了。
尼尔停下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你想这会不会就是华尔滋如此引人非议的原因?我必须说它看起来确实挺伤风败俗的,而且你倒在地板上也真的吓坏我了。
告诉我,贝尔摩,你的疹子都好了吗?从我们的好友的脸色看来,塞莫,我得说你已误触敏感区了。
话题可是你提起的,多恩,我只是在询问一个朋友的健康状况而已,毕竟他才病过一场嘛。
快点,亨利!啊,塞莫爵爷,你刚说谁病了吗?艾姬夫人几乎喘不过来地问道,把她丈夫扯到她旁边。
吉妮夫人和丁可蕾像跟班似地出现在艾姬夫人身后,两个女人都凝神等着回答。
伯爵咧嘴笑着凑向亚力低声道:你要拿什么来塞住我的嘴啊?我保证不打得你牙落满地。
亚力的声音低沉而致命。
别告诉我你可怜的新娘生病了,艾姬夫人一手拍向她缀满宝石的胸口。
难怪我们一直没见到妳在城里活动。
妳生了什么病呀,我亲爱的?阁下。
亚力以冰冷的瞪视提醒她。
噢,啊,是呀。
请原谅我,阁下,我忘了。
亚力以冰冷有若刺骨寒风的声音说道:别再忘记了。
紧绷的沉默乍至,另外两个饶舌女人也在公爵的注视下收敛不少。
但艾姬夫人显然有着愈挫愈勇的美德,因为她又继续说道:呃,我简直无法告诉你们能将两位闪电结婚的消息广为传达,我多么深感荣幸。
它可是这阵子上流社会的热门话题呢。
喜儿感觉亚力的前臂紧绷起来。
为了纾解紧张的气氛,她凑向他轻声道:要不要我给她一个疣?他看向她的眼神显示了他的惊慌。
那只是开玩笑而已。
她连忙说道。
他才似乎松了口气,她又说道:或许只在她鼻子来一小颗。
我可不觉得有趣。
他咬牙道。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她知道他正看着她,便故意盯着那女人的鼻子。
连想都别想。
亚力在她耳畔咬牙道。
这时候艾姬夫人已进行到谁来了而谁没来、原因何在等等的话题。
今晚连茱莉小姐都来了吶。
她以一种喜儿无法理解的狡猾神情说道,另外两个女人吃吃窃笑着。
由她丈夫脸上的表情,喜儿确定这一刻如果他是个魔法师,艾姬夫人就会有一张虾蟆脸了。
丝毫不受那冰冷的表情影响,她转向喜儿并甜甜地一笑。
妳见过茱莉小姐了吗,阁下?我还没这个荣幸。
谁──亚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使她差点大叫起来。
我正要告诉你,贝尔摩,尼尔流利地插进来。
老艾在找你,大概是为了你要的那匹马的事。
多恩伯爵迅雷不及掩耳地跨至喜儿面前说道:夫人答应过要陪我跳一支舞,贝尔摩。
喜儿看一下亚力,对迅速改变的话题感到困惑,更为她在公众场合的第一支舞感到忧心。
她宁愿和她丈夫跳,但四周有成百双的眼睛正打量着她,等着她出丑。
去吧。
亚力说着将她的手交给理查。
我得去找老艾。
然后他对她投以不准使用魔法的警告眼神,对她的点头满意后才转身离去,其间只回头一次,大概是要确定没有人飘浮在半空中吧。
伯爵殷勤地提醒她正演奏着的音乐是哪种舞曲后,领着她走进舞池,一会儿之后她便陶醉在她生平第一支乡村舞中了。
她再次看到了不一样的多恩伯爵──亚力曾说过的那一个。
他带她转了个圈并说道:我不确定我喜欢妳脸上的表情。
这回我又露出了什么破绽?没有破绽。
我只是在想我比较喜欢手里没拿着酒的时候的你。
她大胆地答道。
真奇怪,他以一种太过漫不经心的态度答道。
我倒比较喜欢手持酒杯的自己呢。
为什么呢?他俯视着她,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因为它可以给我不在乎一切的勇气。
她试着想出某个回答,但音乐却停止了。
当她看着他时心思一定写在脸上了,因为他说道:别可怜我,喜儿。
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这样日子比较容易过。
带着伪装的嘲讽微笑,他领着她穿过人群走向尼尔所在的安静角落。
他们为她该喝什么和谁去拿饮料争执了几分钟,伯爵赢了。
但他要离开之前,子爵抓住他的手臂说道:只有柠檬汁,不准有别的,多恩。
伯爵咧嘴一笑并拍拍他空空的外套口袋,又对喜儿眨一下眼睛后,他便朝放饮料的餐桌走去。
亚力应该再几分钟就会回来了。
尼尔说着打开一个镶珠宝的小盒,捏起一小撮粉未用鼻子吸一吸,然后对着一条蕾丝边手帕打个喷嚏。
她皱起眉问道:那是什么粉末?鼻烟。
做什么用的?没见过吗?这是烟草粉,它会让人打喷嚏,藉此清除脑子里的垃圾。
这个是我的幸运鼻烟盒,瞧?他把小盒凑向她,这时恰好一扇通往花园的门打开,一阵微风将棕色的粉末吹向她的脸。
她一手捂住口鼻,死命试着不打喷嚏,心里很明白若打了喷嚏会有什么后果。
尼尔关上盒子。
抱歉,但妳最好打喷嚏把它弄出来,这样会比较舒服。
他八成看出她眼中的恐惧,因为他拍拍她的手说道:不必担心观瞻的问题,大家都这么做的。
这是流行,妳知道。
好了,尽管打喷嚏吧。
她摇摇头并捏紧发痒的鼻子。
别想,别想!我说,喜儿,妳得把它打出来才行。
我讨厌打喷嚏。
她的声音因手捂着嘴而模糊,而且泪眼蒙眬。
她一抬眼,看见伯爵已经走了回来。
柠檬水。
他将一杯饮料递给她,等了又等。
她怕伸手接过它。
怎么了?最后他问道。
吸到了我的鼻烟粉。
尼尔举起他的鼻烟盒。
难怪她会泪眼汪汪,那东西是很烈的。
来,他又朝她递出杯子。
喝了它,柠檬水应该可以冲淡那种味道的。
喜儿屏息盯着杯子并伸出手,同时打了个喷嚏。
她缓缓睁开眼睛,试着回想方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
两个男人正像溺爱的兄弟般望着她,脸上并未有任何不寻常的神情。
她看看四周,舞池中依旧挤满欢乐的宾客,音乐清楚而甜美,人群也没有什么异样。
她抬头,没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物。
没有玫瑰,也没有小手鼓──一切都很正常。
她释然地叹口气,浅啜一小口饮料。
嘿,看那边。
喜儿和伯爵顺着尼尔的视线看过去。
你们猜这二月天里,王子是在哪儿找到柠檬树的?尼尔问道。
暖房。
她飞快地答道,瞪着那一整排柠檬树的盆栽。
尼尔继续说道:摆的地点不太对,挡住阳台门了,你知道。
看那些树后面,那不是贝尔摩和艾德斯吗?她转过去时,亚力正和另一个人穿过阳台门走进来。
他们分手后亚力转过身,正好面对那些树。
他转回去看看门又转回来,沉思地皱起眉,然后非常缓慢而精确地将目光自树移向她。
她试著作无辜状,但八成是失败了,因为他的脸色转为铁青。
他搬开两盆树并走过来,眼睛一径盯着她的。
那种表情连最有自信的人看了都会恐慌起来,更何况她现在可是半点也没。
她飞快地瞥尼尔一眼并动动手指。
他转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晕眩。
我突然觉得很想和公爵夫人阁下跳舞。
他朝她伸出手臂,他们一起走入挤满跳着乡村舞的人群的舞池中。
舞步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但偶尔抬起头来,她都会看见亚力就站在不到几呎远的人群外。
一舞结束,但今晚她显然是受幸运之神眷顾的,因为她正安全地与她目露凶光的丈夫隔室相对。
他还没来得及逮到她,她已经又开始跳起波卡舞。
尼尔曾说这舞对她也许太快了,但她向他保证她正需要跳支快舞。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贝尔摩公爵与公爵夫人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每回他悄悄靠近她时,她便睁大眼睛转开,并且假装对他一脸的挫折和报复的意图视若无睹。
两支舞曲后,她已失去他的踪影。
不过既然刚才他正和一小群人在谈话,她决定他大概是暂时放弃了。
就在这种安全感中,她结束了这支舞并转身──却正好面对着褶式繁复的领巾与贝尔摩家徽图样的翡翠别针。
噢,完了。
他双手抓住她时她喃喃道。
接着他便将她拉向一个他们能谈话的角落。
快把它们弄走。
他嘶声道。
但是现在每个人一定都看到它们了。
他看过去,一群宾客正把玩着那些盆栽树上鲜黄色的果实。
他一脸盛怒地又转向她,下颚绷得死紧,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从牙关间挤出来的。
妳究竟以为妳在做什么?二月的柠檬树?这真的是意外,而且也有暖房啊。
该死,老婆I 她一手搭在他手臂上解释道:是鼻烟使我打喷嚏的,请你别生气的。
他突然明白了。
是塞莫?她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它突然吹到我脸上。
我很抱歉。
他的怒气褪去,但仍皱着眉以两根手指揉揉鼻梁。
天杀的,我忘了他对鼻烟的癖好了。
他看着她,然后说道:帮我一个忙,小苏格兰。
她惊讶地望入他眼中并点点头。
远离每一个带鼻烟盒的人。
然后他转而打量着室内。
这时一个身着皇家制服的仆役走上前来。
王子殿下在等着。
那人告诉亚力,后者点点头并表示他们马上过去。
奇异的恐惧袭向她。
她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亚力问道。
我害怕。
妳会做得很好的。
他话中的信心她是半点也没有。
他只是另一个英格兰人,试着这么想就好了。
像我一样,他只是个英格兰人。
我的膝盖却像是苏格兰的。
她喃喃道。
这话使他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若非她早已知道,还真会误以为那是有趣的表情。
妳只需行礼,而之前或以后妳都会挽着我的手臂。
还有,在他说话之前别站起来或说话。
她视而不见地盯着那仆役的后背。
我会记住。
还有别忘了呼吸。
她点点头并深深吸一口气。
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
他温暖的手覆住她的,领着她由大舞厅走进一条窄廊。
而且妳看来很可爱,小苏格兰。
她微笑起来,他的赞许使她又恢复了信心。
在一道双扇门前停下时她转向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门便开了。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这房间内的热气一下子袭向她,使她立刻冒出汗来。
窒闷的房内有一群身着正式宫廷服的人,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她。
亚力仍覆着她的手捏捏她,轻声说道:呼吸。
她依言而行。
接着他们停下脚步,他放开她的手并介绍她,接着她行了礼──头部低垂、双肩挺直、双手提着裙襬、她的苏格兰膝盖则抖得有若将落的白杨树叶。
沉默持续着。
要是这男人再不说话,她可就要令她丈夫蒙羞地面朝地跌倒了。
她记起亚力的话并深吸一口气,这恐怕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了。
啊,我的公爵夫人。
喜儿几乎松口气地倒在地板上。
她缓缓起身并给他一个微笑,但却在她的膝盖像圣诞节的核桃似地喀啦作响时消失大半。
连亚力都听见了,她从眼角瞥见他畏缩了一下。
可爱极了,贝尔摩,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你向来就眼光独到。
摄政王相当无礼而彻底地研究着她。
喜儿一径站着,微笑黏在唇角,心跳狂猛而膝盖作疼,心里则对这男人竟是英格兰未来的君主而诧异不已。
他有个大肚皮,看起来就像是吹胀了的气球。
他那头金红色的头发全部往上梳,配上细瘦的脚使他看起来真像是只胖公鸡。
他甚至还有好几层红色下巴栖在式样繁复的领巾上。
她打了个喷嚏。
王子张开嘴,并喔喔啼了几声。
许多人转过去并瞪着他,但他显然根本没注意到,只是继续对她说话。
不幸的是亚力注意到了。
不过他仍然一派从容地应对着,只是手抓得她更紧了。
她有种预感,若她再打一次喷嚏,他很可能会采取非常手段来阻止她了。
然后王子要求他们与他同桌用餐,而她丈夫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希望能多了解你的夫人,贝尔摩。
语毕他们便被命令退下,王子转身穿越房间,他身后跟着一种奇怪的吱轧声。
那是什么声音?她低声问道。
他的束腹。
他们一走出听力范围外他立即问道:妳刚才打喷嚏时究竟在想什么鬼?她不想告诉他,但他却握紧了她的手臂。
我在想他看起来像只公鸡。
他们一走到廊上,他立刻一言不发地递给她一条手帕。
把所有的鼻烟都打出来。
她照做,让他为她挡住其它人的视线。
她抬眼看向他。
都好了?他问道。
是的。
妳确定?她点点头。
他喔喔叫的时候似乎没人觉得奇怪。
王子有时候就和他的疯子父亲一样怪异,我想我们该为人们从不质疑王室的行为而感谢上帝。
她点点头,咬着唇而且眼带警觉地打量他。
你生气吗?他俯视她妤好会儿,然后摇摇头。
不。
我得承认,小苏格兰,他看起来确实像只公鸡。
她呼出憋着的气,唇际漾出快乐的笑容。
他久久地注视她;直到她别开目光。
然后他领她走回舞厅,站在人群的边缘。
而且我也相信今晚会很漫长。
他仍紧绷着脸,但抓着她的手却放松了。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他话中的涵义,舞厅中已响起华尔滋的旋律,同时激起忿怒的惊喘与热切的窃笑声。
舞池中变得空无一人,没有人敢先跳这种舞。
她望着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
他们在等什么呢?没人想作第一个跳华尔滋的人,这种舞在许多社交圈中仍被认定是不合宜的。
他们会一直就站在那儿吗?直到有人拋去成规之前。
是的,舞池会一直空着。
我猜大家都知道贝尔摩公爵和夫人不会是下场眺华尔滋的第一对喽。
那是挑战吗,小苏格兰?她耸耸肩表示随便他要怎么想。
伯爵突然出现在他右边。
我有这个荣幸吗,阁下?我会和我老婆跳舞,多恩,去找别人吧。
伯爵了然地笑着去找另一个舞伴并带她进入舞池,一派完全不在乎其它人的想法的样子。
亚力注视着那一对,眼中有着思索的神色。
有那么片刻,她不禁盼望着他会拋去对其他人看法的顾虑,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
但现在一切都没关系,因为已有其它人追随第一对下场去跳了。
亚力终于无言地攫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舞池。
乐队演奏着在贝尔摩大宅那晚伯爵弹过的同一首华尔滋,而她与亚力也同样流畅轻快地旋转着,使她几乎感觉不到脚下地板的存在。
她抬眼望向那光华眩目的吊灯,却迎上她丈夫的视线并胶着在那里。
他的眼神使记忆像被风翻动的书般一页页闪现,她回忆起上一次他们这么跳着舞的时候,还有当时的激情和吻。
真是神奇,光是一个眼神、一个轻触,便足以令这世界完全消失。
美妙的乐音拂过他们,奇妙的张力在他们之间扩张又扩张,比魔法更加强而有力。
而且她确知自己绝不可能与其它任何人产生这种感觉,这种奇妙的魔法是他们之间所独有的。
他的手扣着她的颈子,她在每一次旋转、每一个舞步间愈靠愈近。
她戴着手套的腕间翡翠在灯光下折折生辉,但与他闪亮的眼睛相较却黯然失色许多。
他们近得身体不时会摩擦过对方,他在她腰间与手上的手指不觉收紧了。
他的感觉和我一样强烈,她领悟道,但他在抗拒着那神奇的吸引力,就像海洋抗拒着满月的涨潮一般。
吻我她的心一如从前般地呼唤着他。
他的目光游移至她唇上,但他却不肯结束他们之间的距离并说:让全世界和礼仪全部下地狱去吧。
然后音乐结束,他们也停了下来,突然察觉到他们正被一千只好奇的眼睛盯着。
亚力突然浑身僵直起来,但他们尚未及移动或说话,宣布晚餐开始的铃声已然响起。
他们在嘈杂的人群中往前走,两人间有股沉重的静默,而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亚力望着侍者再次斟满他妻子的酒杯。
正和王子交谈的她不时挥动双手以强调她的话,而王子也似乎很专心地在听着。
王子坚持要他们明晚和他一块上剧院看戏,此事令亚力懊恼得几乎呻吟起来。
他原本希望能明天一早就离开,好把喜儿安全地藏在乡下的。
她愉快的笑声使他又转回头去看着她。
他应该以她为傲的──不舒服但骄傲。
所以他为什么又觉得他周围的世界全变了呢?他觉得不自在又孤单。
孤立的感觉非但不像往常那么吸引人,反而令他不安起来。
为什么他会想要别的呢?他浅啜一小口酒,自问他究竟是想要什么。
彷佛是回答般,他感到一股看着他妻子的需要。
那一刻她的眼睛碰巧迎上他的,而其中纯真的饥渴令他不禁屏息,并且明白他自己那不带半点纯真的饥渴亦同样昭然若揭。
那种进入她里面的强烈冲动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着,令他怀疑在其中他有否幸存与保持理智的可能。
这念头使他自顾自笑起来。
适才在舞池中他挣扎着在全上流社会面前控制自己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已不再理智。
或者该说自从娶了她之后,他便没有过任何理智的思绪了。
他纳闷那种没理智状态有部份是近来与女性相处后的结果。
他的视线扫过室内。
茱莉也在这儿,先前他曾偶然瞥见她的金发。
奇怪的是,看见她时他居然不觉得愤怒。
为了平息谣言,在公开场合他会和她交谈。
但这可不是为她,他根本不在乎施茱莉小姐,而是为了小苏格兰在他人面前能好过些。
他还为自己这么做找另一个理由:他自己的声誉也有待重建。
于是大约一小时后,当他的妻子与他的好友之一跳舞时,亚力走向方才茱莉小姐才走出去的阳台门。
他静静地站着看她望着覆雪的花园,并且在室外冰冷的气温中用扇子搧自己。
她彷佛他开口了似地转过来。
亚力。
他微微颔首。
茱莉。
她令他惊讶地对他露出哀伤的表情。
怎么一脸悲伤呢?身为新娘子,我还以为妳可爱的脸上应该是散发着爱的光芒的呢,亲爱的。
他语中充满了嘲讽。
她低下头。
以我做的事,应该得到更糟的报应的。
我不怪你恨我,亚力,但当时我的确是想做对我们两人都最好的事。
我不恨妳。
她的笑声中充满讥讽。
的确,我猜要你恨我,前提是你得先爱我才成。
而你并不爱我。
不,我是不爱妳。
谢谢你的诚实。
我对妳向来诚实,茱莉,也以为我们了解彼此。
我错了。
他爱我。
她轻声道。
我从没想到妳冷淡美丽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浪漫的灵魂。
他耸耸肩走到栏柱边和她站在一起,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他瞥她一眼,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珠是蓝的。
只是普普通通的蓝色,没有淘气的绿色闪光。
他双肘支在栏杆上,片刻后才撇开骄傲正视着她。
或许那样最好。
她搜寻着他的脸。
你结婚了。
她的口气彷佛她遭到了背叛似的。
是的。
她的微笑哀伤而带点渴望。
我看到她了。
他没作声,她继续说道:我看见你们两个跳华尔滋。
我想,每个人都看到了吧。
她爱你。
他转向她,以一种与他真正的感觉相去千里的、无所谓的姿态倚着栏柱。
那并不重要。
我倒认为刚好相反。
他体内一阵紧绷,彷佛她刚看见他一丝不挂似的。
他沉默地看着她,不太清楚该如何响应。
你瞧,我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的。
[ 啊,那个迷人的少尉。
J她微笑地摇摇头。
不,亚力。
你知道,我说过他爱我,而不是我爱他。
我爱你,但你永远不会爱我,而我绝对受不了那样半调子的过一生。
我对你说的那些都只是气话而已。
她的笑声不带恶意,却隐含着一丝哀伤和自鄙。
虽然你偶尔真的很傲慢。
她说着露出微笑。
当时我确实是认为我很气你不爱我。
她的话令他站直身子。
思索片刻后,他说道:那妳与那位少尉的婚姻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只有一方有爱,不也是妳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半调子?是的。
她的表情证实了她话中的真实性,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愤怒、羞耻或怜悯,有的只是对不同的人的了解。
那么,我想我们两个有的都是半调子的婚姻。
她带着友谊地微笑起来。
不,亚力,我不认为如此。
你知道,我看过你和你的妻子相处。
她挽住他的手臂。
来吧,陪我进去,让那些长舌妇嚼舌根嚼个够。
就在他们跨过门口时,她停下来并仰望着他。
你顽固、傲慢而且英俊得像恶魔,亚力,但你的婚姻是完整的。
他惊愕而沉默地看着她。
她走进室内,拋下最后一枚炸弹。
我只是好奇你要多久才会明白。
不消几分钟喜儿便发现亚力不在室内。
她找了一遍舞池,又一路挤过人群来到边缘。
她看着跳舞的人滑掠过地板,看着各式珠宝闪闪发亮,并且随着音乐点头打拍子。
舞会比她想象中更棒。
她见过了王子,和他共进晚餐,除了那些小喷嚏外,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她好希望亚力能以她为荣,当王子开口邀他们上剧院时,一股胜利感不禁涌上心头。
是的,一切都棒极了,但是亚力不在她身边,兴奋的感觉也因而逊色几分。
她想在离开前和他再跳一支舞,感觉他拥着她旋转,眼睛对她承诺将在回家后完成他们在舞池中开始的事。
这念头令她微笑起来、又搜寻室内一遍。
啊,我亲爱的!艾姬夫人刺耳的嗓音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喜儿转过身,那女人显然还是不接受她的头衔,几分钟以来第二次,她真希望亚力在这儿。
妳一个人站在这里真孤单哪,公爵大人呢?她的视线扫掠过房间。
妳们有没有看见他呀,女孩们?吉妮小姐和丁夫人一齐摇头,她转回来拍拍喜儿的手臂。
妳知道,我亲爱的,我想我刚看见他到阳台上了。
我们去瞧瞧吧?她挽住喜儿的手臂,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人群移动,使喜儿得以不受阻碍地看见通往阳台的门。
一个打扮有若冰后的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银铃似的笑声直传入她们耳中。
噢,他在那里,我亲爱的。
看见没?艾姬夫人朝阳台点点头。
他和茱莉小姐在一起,多么有趣呀。
当亚力跟在那女人后面进来时,她感觉得到艾姬夫人透视般的目光。
见到他令她眼睛一亮,而后看那女人一眼说道:茱莉小姐很漂亮。
她转向艾姬夫人。
她是什么特别的人吗?那几个长舌妇瞪大眼睛,其中并闪着期待。
然后她们吃吃窃笑起来。
艾姬夫人戏剧化一手捂胸。
啊,原来妳不知道吗,我亲爱的?她的声音突然充满夸张的甜蜜。
她和公爵阁下原本要结婚的。
喜儿倏地转回头去,突然察觉到亚力和茱莉是多么相称的一对,无论外貌、气质或背景。
她望着那对耀眼的璧人,一颗心落至最黑暗的谷底。
艾姬夫人继续说道:她私奔去和另一个人结婚就在你们结婚的前一天。
在她眼前的是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是全世界都看得见的现实。
她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化为苦涩的迷雾。
她尖锐而痛苦地终于了解她的婚姻的真相──而那即使用法术、或是她所有的希望与梦想也无法抹除的。
她永远无法赢得亚力的心,因为它已然被别人赢走了。
她所有的希望连同她的心正缓缓地凋萎、死去。
一阵寒风吹过卡尔登宫,被吹弯了的树枝刮擦着阳台上的门。
天空彷佛痛苦似地呻吟起来,片刻后开始下起雨来。
心痛名位使他感觉爱情是多么空虚。
──《马克白》威廉·莎士比亚《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