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蕾娜和梅休站在那儿等候着,期待地望着他。
迈尔斯突然意识到,他在战斗中没有看见巴兹·杰萨克。
等等,他在那儿,紧贴着远处那堵墙。
他正急促地喘着气,黑色的眼眸在惨白的脸庞上茫然地如两个空洞。
你受伤了么,巴兹?迈尔斯关心地叫他。
工程师摇摇头,但没说话。
他们四目相对,杰萨克移开了视线。
迈尔斯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了。
我们现在是一对二或一对三,迈尔斯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我不能因为他害怕而白白浪费一个受过训练的战士,必须立刻做点什么……埃蕾娜,阿狄,他说,关上门到走廊上,我叫你们再进来。
尽管大惑不解,他们还是照办了。
迈尔斯走近工程师。
我该怎么做一次换心手术?我对这位病人一无所知,只能凭感觉。
对了,手上还没麻醉剂。
他舔舔嘴唇,平静地开口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现在我们必须夺取他们的战舰。
最好的办法是乘上他们的登船飞梭,让他们以为是自己人回来了。
这只能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完成。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惟一能逃脱被杀戮的机会就是在他们发出警报前抓住他们。
我打算派军士和道穆夺取他们的控制室,守住那儿。
而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地方,就是具备手动控制装置的引擎室。
杰萨克犹如一个痛苦不堪或悲伤欲绝的人般别过脸去,但迈尔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
无疑你是做这件事的惟一人选。
所以我派你去,还有……迈尔斯吸了口气,还有埃蕾娜。
工程师把脸转过来,那表情简直是在说:这比前面说的更加不可能实现。
哦,不……梅休和我负责击昏所有移动的物体。
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二十分钟内,一切都会结束的。
杰萨克摇着头。
我做不到。
他低声咕哝着。
瞧,你不是惟一在害怕的人。
我也吓得要死。
杰萨克动动嘴唇,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在那头雇佣兵猪猡揍你时,你也没胆怯过。
你只是看起来很愤怒。
那是因为我有勇往直前的冲动。
这不是什么优点。
不过是种保持平衡的行为。
我只是不敢停顿下来。
工程师再次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挤着牙缝说:我做不到,我试过了。
迈尔斯差点就要因受不了挫败感而大叫出来了。
无数野蛮粗暴的恐吓语言、行动在他脑袋里闪现……不,这不对。
治愈恐惧的办法并不是施加更多的恐惧。
我征用你。
迈尔斯突然宣布道。
什么?我向你宣布,我现在……我现在征用你。
我要使用你的财产,就是你被训练出的战斗能力,这是……战争应急措施。
虽然完全不合规矩,但反正你都被判了死刑,谁还会在乎?跪下来,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
杰萨克的嘴张大了。
你不能——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名皇帝任命的军官,只能向一位诸侯宣誓,再说我被委任时已经宣过誓了,后来还违背了誓言——他停住了。
或者也可以向一位伯爵或伯爵的继承人宣誓。
迈尔斯插话说,我承认你以前作为军官向格雷格宣过誓。
来点创新吧。
我们只需要稍稍改变一下措词。
你不是……杰萨克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你是谁?我还不想谈这个。
但我确实是格雷格·弗·巴拉的诸侯之一、第二顺位继承人,我可以让你做我的部下,而且我现在就要这么做,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以后再考虑其他细节问题。
你是个疯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转移你的注意力,而且已经开始奏效了。
也许吧。
不过就算是个疯子,我依然是个贵族,弗家的疯子。
跪下!工程师跪下了,怀疑地看着他。
迈尔斯抓住他的手,宣誓仪式开始了。
跟着我重复。
我,巴兹·杰萨克,证明我是、是、是格雷格·弗·巴拉的一个不守誓言的军臣,但我愿作为一名士兵为——为——―如果我破坏了规矩,伯沙瑞会暴跳如雷的。
为我面前的这个疯子——纠正一下,这个弗家的疯子效劳——视他为我的主人,直到死亡或他解除我的誓言。
杰萨克像被施了催眠术,逐字逐句地重复着。
迈尔斯又说:我——哦,我最好跳过这部分——我,格雷格·弗·巴拉皇帝麾下的诸侯之一、第二顺位继承人,接受你的誓言,承诺你会得到主人的保护,以我作为——算了,就以我本人的名义。
好了。
现在,你有接受我命令的义务并要称呼我为‘大人’,但你在伯沙瑞面前最好别这么叫我,等我有机会把这件事婉转地告诉他再说。
哦,还有一件事……工程师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你要回家。
因为这值得。
杰萨克晕晕乎乎地摇摇头,踉跄着站起来。
这是真的么?哦,这稍微有点不合规矩。
但根据我读过的史书,我倒认为这比官方程序更接近其最原始的本质。
有人敲门。
道穆和伯沙瑞抓了个俘虏。
他的双手被反绑着。
从他太阳穴和前额的银色圆环上可以看出他是个飞行员。
迈尔斯明白这就是伯沙瑞选择抓他的原因——他一定知道所有的识别密码。
这个雇佣兵挑衅的神色让迈尔斯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巴兹,领着埃蕾娜和少校把这些家伙拖到4号舱,那里是空的。
他们醒过来后估计会制造些麻烦,所以要把舱门焊上。
把我们自己的武器库打开,拿些眩晕枪和等离子枪检查一下雇佣军的飞梭。
几分钟后,我们在那里和你们会合。
埃蕾娜抓住最后一个神志不清的家伙的脚脖子,把他拖了出去——正好是雇佣军上校,所以她才不管那家伙的脑袋一路上会磕碰到什么呢。
迈尔斯关上门,转向被伯沙瑞和梅休架着的俘虏。
你知道。
他对那人充满歉意地说,如果你能帮我们跳过所有审讯直接得到密码,我会很感激的。
这能节省很多痛苦。
雇佣兵不屑一顾地嘲笑道:确实能少点——你的痛苦。
没有逼供的药,嗯?太糟了,矮子,你很不走运。
伯沙瑞眼里闪烁着奇怪的神采,想有所行动。
迈尔斯轻轻动了动手指,阻止了他。
先别,军士。
迈尔斯叹口气。
你是对的。
他对雇佣兵说,我们没有药物。
我很遗憾。
但我们仍能得到你的合作。
雇佣兵窃笑道:想得美,矮子。
我们没有杀你的朋友。
迈尔斯期待地补充道,只是打昏了他们。
那人高傲地抬起头,我们这边处于优势地位。
不管你使出什么手段,我都能领教。
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迈尔斯走道伯沙瑞身边。
该你了,军士。
他低声说,也许他是对的。
你看他们会不会不用识别密码就登船?没什么比他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密码更糟的了。
我们可以跳过这儿——他的手不安地朝那个雇佣军飞行员挥了一下。
有密码会更好。
军士拒绝地说,更安全。
我不知道如何能得到它们。
我能拿到它们。
飞行员身上总有破绽。
如果您能允许我自由行动的话,大人。
伯沙瑞楼上的表情让迈尔斯忐忑不安。
有信心是好事,但其中潜在的内容却让迈尔斯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现在必须决定,大人。
他想到了埃蕾娜、梅休、道穆和杰萨克,他们都跟着他到了这步田地。
要不是他,没人会在这儿……干吧,军士。
你最好还是在走廊上等着吧。
迈尔斯摇摇头,有些胃疼,不。
是我下的命令。
我要看着。
伯沙瑞歪歪头。
随您的便。
我需要那把刀。
他朝迈尔斯别在皮带上的匕首点点头——那是从昏迷的雇佣军上校身上重新拿回来的。
迈尔斯不情愿地抽出匕首递给伯沙瑞。
刀刃柔韧、坚硬、锋利无比。
面对如此绝伦的极品,伯沙瑞的神色豁然开朗起来。
他们再也造不出这样的刀了。
他嘟囔着。
你打算用它干什么,军士?迈尔斯想知道,但没敢问。
如果你叫他脱掉裤子,我就立刻停止审讯,不管有没有密码。
他们回到俘虏那里,那人正悠闲地站着,仍那么目中无人。
迈尔斯又试了一次,先生,我劝你还是合作。
那人笑了,我就不买你的帐,矮子。
我才不会怕那么点疼痛呢。
可我怕。
他走到边上。
他是你的了,军士。
按住他。
伯沙瑞说。
迈尔斯抓住俘虏的右胳膊,梅休疑惑地抓住了他的左胳膊。
雇佣兵看着伯沙瑞的脸,他的笑容消失了。
伯沙瑞的一边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种迈尔斯从未见过的、他立刻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的笑容。
雇佣兵咽了一下唾沫。
伯沙瑞把刀尖对准那人右边太阳穴的银色圆环边缘,稍稍扭动了一下,把刀戳进圆环下面。
雇佣兵的眼睛转向右边,脸色煞白。
你敢……他喃喃地说。
眨眼之间一滴血沿着圆环渗了出来。
雇佣兵急促地吸口气,张口叫道,等等——伯沙瑞转动着匕首的刀尖,用另一只手捏住圆环,一下把它拔了出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雇佣兵的喉咙破口而出。
他疯狂地扭动身体,挣脱了迈尔斯和梅休的束缚,跪倒在地,张着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伯沙瑞在那人面前晃着植入器。
银色圆环上连接着头发丝般纤细的金属线,仿佛蜘蛛的一条折断的腿在身体的下方晃荡。
他捻弄着圆环,隐隐闪烁的金属上面还带着一抹血迹,价值上千贝塔元的生物病毒性电路和显微外科技术一瞬间就成了垃圾。
梅休目睹了整个过程,脸色瞬时变得蜡黄,这种破坏行为令他难以置信。
他轻轻呻吟了一下,转过身走到角落斜倚着墙。
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开始一个劲儿地呕吐。
真希望他没有见到这场面,迈尔斯想。
真该换道穆留下。
真希望……伯沙瑞蹲下来,和他的受害者面对面。
他再次举起匕首,雇佣兵飞行员退缩着,撞到墙上,一屁股坐下来——再没地方可退了。
伯沙瑞把匕首尖对准那人前额的圆环。
疼痛不是目的。
他嘶哑地低声说。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平静地补充道,是开始。
那人的舌头在恐惧之下突然出卖了所有情报。
迈尔斯想,他近乎疯癫的滔滔不绝是不可能藏有什么聪明诡计的。
迈尔斯抑制住胃痛带来的痉挛,专心地听着,不漏掉、错过、浪费掉任何信息。
不过让人难受的是,这个牺牲品被废掉了。
等那人开始重复地自言自语,伯沙瑞就把他拖起来,拎到飞梭对接舱的走廊上。
埃蕾娜和其他人狐疑地望着这个雇佣兵,一道鲜血正顺着他凝血的太阳穴留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对此开口询问。
伯沙瑞使用最轻微的力道戳了一下被俘的飞行员,他立刻慌里慌张、结结巴巴的解说乐乐那艘轻型巡洋舰的内部构造。
伯沙瑞推他上了船,把他捆在一把椅子上,他坐在那儿,精神彻底崩溃,嚎啕痛哭。
其他人不自在地转过脸去,都选择坐在尽可能离他远些的座位上。
梅休在飞梭的手动控制台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动动他的手指。
迈尔斯来到他身边,你能开这玩意儿么?是的,大人。
迈尔斯看着他憔悴的样子,你还好吧?是的,大人。
飞船的引擎轰鸣着转动起来,脱离了RG132的船舷,您知道他打算那么做么?梅休突然低声问。
他回头瞄了伯沙瑞和他的俘虏一眼。
确实不知道。
梅休绷紧了嘴唇,疯狂的杂种。
瞧,阿狄,你最好这样看。
迈尔斯低声说,伯沙瑞按我命令所做的事应该由我负责,而不是他。
那不是你说的。
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喜欢这么干。
而你不是。
迈尔斯犹豫再三,打算从不同侧面再强调一下,希望让梅休明白——为伯沙瑞所做的事承担责任是我的职责。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点,所以我不想为自己辩解。
那么,他是个精神病。
梅休压着嗓门说。
他独来独往。
但要理解,如果你和他有什么问题,你该来找我。
梅休低声咒骂着,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在他们靠近那艘雇佣军的飞船时,迈尔斯在面前的屏幕上研究着它。
小型战舰,行动迅捷,动力强大,装备精良。
那些鲜艳夺目的华丽线条,说明它是在伊利里卡制造的,给它取名为羚羊号真是恰如其分。
显然,动作迟缓的RGl32根本没机会逃出它的追赶。
面对它惊艳的外表,迈尔斯心中妒意大生,但突然意识到,如果事情按计划进行,他就可以拥有它——至少是支配它。
但行动的不确定性削弱了他的快乐,只留下干涩的、冷冷的紧张气氛。
他们没遇到任何困难或意外就和羚羊号对接成功了。
迈尔斯飘到船尾帮助杰萨克把舱门打开。
伯沙瑞把俘虏在座位上绑得更结实后,移动到迈尔斯身边。
迈尔斯不想在与他争论优先权的问题上浪费时问。
好吧。
迈尔斯对他无言的要求做了让步,你先上,但我得是下一个。
假如我的注意力没有被分散的话,我的反应会更快些,大人。
伯沙瑞解释了一番。
迈尔斯恼火地哼了一声。
哦,很好。
你第一个,接下来是道……不,接下来是巴兹。
工程师看看他,然后是道穆、我、埃蕾娜和梅休。
伯沙瑞微微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先后顺序。
舱门哧一声打开了,伯沙瑞钻了过去。
杰萨克吸了口气,紧跟其后。
迈尔斯停下来小声说:埃蕾娜,尽你所能让巴兹快点向前走。
别让他停下。
这时,他听见飞船前方一声惊呼:见鬼!是谁?然后是伯沙瑞眩晕枪平静的嗞嗞声。
迈尔斯也钻了过去,进入了通道。
只有一个?他看到地板上蜷缩着个穿灰白制服的家伙,就问伯沙瑞。
迄今为止。
军士回答,看来我们还没有惊动他们。
很好,继续保持。
分散开,开始行动。
伯沙瑞和道穆沿着第一个交叉走廊前进。
杰萨克和埃蕾娜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
埃蕾娜向后望了一眼,杰萨克却没有这么做。
很好,迈尔斯想。
他和梅休选了第三个分散出去的走廊,停在第一扇紧闭的门前。
梅休带着冒冒失失的大无畏精神向前迈了一步。
我先上,大人。
他说。
老天,这也会传染的?去吧。
梅休咽了咽嗓子,举起他的等离子枪。
哦,等一下,阿狄。
迈尔斯按了按掌纹锁,门悄然滑开了。
他小声解释说:如果门没锁,你那样做只会把它焊死……噢。
梅休说。
他调整了一下,然后哇啦哇啦地呐喊着冲进门缝,用他的眩晕枪对着房间一阵乱扫,最后停了下来。
这是个储藏室,除了几只捆着的塑料箱,空无一物,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
迈尔斯探进脑袋扫视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思地退了出去。
你知道。
当他们退回走廊时,他说,在冲进去时我们最好别叫喊。
太吓人了。
肯定会有很多更容易的方法打击敌人,只要他们没跳起来藏到哪儿去的话。
在全息电视上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梅休说。
迈尔斯原本就是想做个示范才打算自己第一个冲进去,现在基于同样的理由,他清清喉咙说道:我知道偷偷摸摸地跟在别人后面,在人家背后放枪看起来很窝囊,但我还是认为这样更有效。
他们乘上升降管,来到另一个门前面,迈尔斯试了试掌纹锁,门打开了,露出一个昏暗的房间。
是问四个铺位的宿舍,其中三个铺上有人躺着。
迈尔斯和梅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占据了一个隐蔽的有利位置。
迈尔斯握紧拳头示意,两人立刻开了火。
当那三个人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寻找挂在铺边的武器时,迈尔斯又一次开了火。
哼!梅休说,是女的!那个上校是头猪。
我看她们不是俘虏。
迈尔斯打开灯迅速确认了一下,瞧那些制服。
她们也是船员。
两人镇定自若地撤退了。
迈尔斯在想,也许埃蕾娜当时并没有那个上校让他们以为的那么危险。
但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处咆哮着传过来,见鬼,我警告过那个狗娘养的木瓜——说话的人一路飞奔,边跑边气冲冲地扣着枪套皮带,一下和迈尔斯他们撞了个正着。
这名雇佣军军官迅速做出反应,顺势和他们扭打起来。
梅休的肚子挨了一下。
迈尔斯被撞到了墙上,动弹不得,为了争夺他的武器,两人纠缠在一起。
击昏他,阿狄!他叫道,一只胳膊抬起来,用肘打中了他的牙齿。
梅休爬过去拿到眩晕枪,打了个滚儿,开火了。
雇佣兵瘫倒了,武器的亮光让迈尔斯也头昏眼花地跪在了地上。
还是在她们睡觉时对付起来更容易些。
迈尔斯咕哝着,这个人该称作他,还是她……是它。
梅休肯定地说,他把这个两性人士兵翻了过来。
那人蓬乱的褐色头发垂在前额,鲜明的脸部轮廓既像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又像个脸型硬朗的女性,听口音是贝塔人。
有意思。
迈尔斯喘着气,挣扎着站起来,我认为……他扶着墙,头嗡嗡响,奇怪的颜色在他的视线中纠结。
被眩晕枪击中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毫无痛苦,我们最好继续前进……他感激地靠在梅休伸过来的胳膊上。
他们又检查了十多个房间,没有遇到更多麻烦,最后终于到达控制室,发现有两个人倒在门边,伯沙瑞和道穆已经占领了那里。
引擎室报告说已占领。
伯沙瑞一看见他们就说,他们击昏了四个。
总共七个。
我们干掉四个,迈尔斯吃力地说,你能从他们的电脑里调出船员名单,看看加起来是不是总数?已经调出来了,大人。
伯沙瑞略显轻松地说,看来没有遗漏的。
很好。
迈尔斯倒进一把椅子里,揉揉他被打了两次的脸。
伯沙瑞眯着眼问:您还好么,大人?被眩晕枪照了一下。
我会没事的。
迈尔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下一步干什么?我们最好在那些家伙清醒过来前把他们都关起来。
伯沙瑞的脸又变得像石膏面具一样,他们的人数和我们相比是三对一,而且都受过军事训练。
留下这些人作为战俘是极其危险的。
迈尔斯迅速抬起头,看进伯沙瑞的眼睛里去。
我会有办法的。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说。
梅休哼了一声,你想怎么干?把他们推出密封舱?这个玩笑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沉寂,这让他很是沮丧。
迈尔斯站起来。
把他们关起来后,立刻发动两艘飞船驶往集合点。
即便奥森的人没有收到遇难信号,他们也会很快开始寻找失踪的的战舰。
也许道穆少校的人可以从我们手里接管那些人,嗯?他朝道穆点点头,而道穆给了他一个我怎么知道的耸肩。
迈尔斯抬起恢复知觉的腿去引擎室。
进入引擎室的技术区后,迈尔斯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墙上放置急救箱的卡槽空了。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丝恐惧,忙在房间里四下找寻埃蕾娜。
伯沙瑞应该会报告人员伤亡情况的呀。
等等,她在那儿,在扎绷带,而不是被扎绷带。
杰萨克重重倒在椅子上,埃蕾娜正在处理他前臂的一处烧伤。
工程师抬起头,朝埃蕾娜傻乎乎地笑着。
这只是感激的笑。
当他看见迈尔斯时,微笑变成了咧嘴大笑。
他站起来——这让埃蕾娜有点恼火,因为她正要固定好绷带——朝迈尔斯做了个利落标准的贝拉亚士兵式的敬礼。
引擎室万无一失,大人。
他忍着大笑,拖着音唱歌似的报告说。
迈尔斯意识到这是压抑下的歇斯底里:埃蕾娜恼怒地把他按回到椅子上,他终于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咯咯直笑起来。
迈尔斯看着埃蕾娜问:你的第一次战斗经历怎么样?哈……他朝杰萨克的胳膊点点头。
我们一路上没撞到任何人。
我想,很幸运。
她解释说,在穿过一道门时我们意外地碰到他们,立刻击昏了两个。
第三个人手里有枪,他躲在那些管道后面。
然后这个女人扑向我……埃蕾娜说着,指了指昏迷在甲板上的一个穿着灰白制服的人,不过这倒是救了我的命,因为我们为我手上的眩晕枪扭打在一起时,那个人的等离子枪就没法瞄准了。
她带着热情的、钦佩的目光,微笑地看着杰萨克,巴兹冲向那个人,把他打倒了。
就在我快被那女人勒得喘不过气时,巴兹击昏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这可需要勇气——用眩晕枪和等离子枪对抗。
那个雇佣兵只发了一枪——伤到了巴兹的胳膊。
我还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你呢?在埃蕾娜喋喋不休地描述时,迈尔斯边绕着房间转圈,边在心里演示当时的场景。
他用鞋头踢了踢原来那个等离子枪使用者迟钝的身体,盘算着自己一天的得分:一个踉踉跄跄的醉鬼和两个正在睡觉的女人。
他不免开始嫉妒。
他不自然地清清喉咙,抬起头说:要是我的话,我就拿上自己的等离子枪,把那人头顶上的灯管支架打穿,让它们砸在他的脑袋上。
然后趁他晕头转向时逮住他,或者等他从废墟下钻出来时击昏他。
噢。
埃蕾娜说。
杰萨克的笑容渐渐退却,我没想到可以这么干。
迈尔斯在心里踢了自己一脚。
笨蛋!哪个指挥官会和一个需要树立信心的人争分数的多少?虽然你是个该死的目光短浅的人。
这只是个开始。
他立刻歉意地安慰说:恐怕在实战的时候,我一个主意都想不出了。
在没有陷入危机状况时,人总是爱放马后炮。
你做得相当好了,杰萨克先生。
杰萨克一脸严肃。
歇斯底里的兴奋消失了,但在他内心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谢谢您,大人。
等埃蕾娜离开去检查一个不省人事的雇佣兵后,他小声问迈尔斯:您怎么知道?您怎么知道我能行?见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面对枪口了。
他专注地看着迈尔斯,仿佛他是某个神秘的预言家,或什么避邪的宝物。
我就是知道。
迈尔斯兴高采烈地说着谎话,我从一开始遇到你就知道。
这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明白。
作为弗族人,有比这加在名字前的滑稽音节更多的优势。
以前我总当那是堆狗屎。
杰萨克坦率地说,现在……他敬畏地摇摇头。
迈尔斯耸耸肩,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其实心里也有着相同的想法。
好啊,你可以为我战斗了。
还是谈谈工作吧。
我们要把这些家伙塞进他们自己的禁闭室,直到我们决定,嗯,该如何处置他们们。
这个伤会让你不方便吗?如果没事你能很快就让这艘船出发吗?杰萨克环顾四周。
他们装了非常先进的系统……他有些踌躇。
他的眼睛落在迈尔斯身上。
这个人让他变得信心倍增,于是他挺直腰板,果敢地说,是的,大人。
我能。
迈尔斯,颇有架势地给了工程师一个坚定的指挥官式的点头——这是他从父亲在参谋部会议和餐桌上的样子模仿来的。
看来效果很好,因为杰萨克精神抖擞地升到高处,俯瞰起他周围的系统来。
迈尔斯出门时,又对埃蕾娜重复了禁闭俘虏的命令。
等他说完,她抬起头。
你的第一次战斗经历怎么样?她有些急切地打听。
他不自觉地笑了,有教育意义。
非常有教育意义。
啊——在冲进这道门时你们俩是不是呐喊了?她眨眨眼,当然喊了。
怎么了?我正在研究一个理论……他动作滑稽地鞠了一躬,出去了。
那艘飞梭对接舱的走廊偏僻、寂静,只有一些空气循环系统和其他生命支持系统发出柔和的嘶嘶声。
迈尔斯穿过昏暗的飞梭通道,离开了大船甲板上的人造重力区域,向前飘浮。
雇佣兵飞行员仍然被绑在原来的地方,他的头和腿在失重环境中以一种奇特的上下振动的姿态,懒散地悬浮在空中。
迈尔斯不知该如何向其他人解释那人头上的伤。
迈尔斯正思忖着给他松绑押回禁闭室后该如何控制住他时,看到了那人的脸。
雇佣兵的眼珠向后翻,下巴无力地耷拉了下来,他的脸和前额出现了斑驳的红点。
迈尔斯犹豫地摸了摸,火辣辣地烫。
而他的手苍白冰凉,手指甲发紫,脉搏微弱、飘忽不定。
迈尔斯惊惧万分,慌乱地摸索着他身后捆绑的绳结,最后不耐烦起来,干脆抽出匕首割断了绳子。
迈尔斯拍拍他的脸——小心不碰有道凝固血迹的那半边面孔——但唤不醒他。
雇佣兵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开始抽搐痉挛,身躯在零重力环境下猛烈地摆动。
迈尔斯按住他,想咒骂,可一张嘴,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尖叫,他收紧下巴停止尖叫。
医务室,带他到医务室,找到医务兵,想办法弄醒他。
要是不行,再叫伯沙瑞来,对于急救他最有经验……迈尔斯拽着飞行员,穿过飞梭对接舱。
等他从零重力区进入重力区,才发现那人有多重。
迈尔斯一开始想用肩膀扛,但这对他的骨头实在是个威胁。
他趔趄地走了几步,然后想抓着那人的肩膀拖着他走。
雇佣兵又开始抽搐。
迈尔斯只好放弃,先自己跑去找医务室和反重力漂浮担架。
他一路咒骂着,流下了沮丧挫折的泪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到医务室要花时间。
找担架要花时间。
用飞船上的内部对讲机呼叫伯沙瑞,紧张激动地命令他带上医务兵到医务室来要花时间。
带着漂浮担架穿过空荡荡的飞船走廊跑回到飞梭对接舱的走廊,也要花时间。
等迈尔斯到达,飞行员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和手一样惨白,他的嘴唇和他的指甲一样蓝紫,凝固的血迹像一抹彩色粉笔的污痕,暗暗发黑。
不知所措的忙乱让迈尔斯的手指变得粗重笨拙。
他把雇佣兵运上担架——他拒绝承认这是雇佣兵的尸体——担架飘离了地板。
伯沙瑞到达医务室时,迈尔斯从检查台上撤掉担架,让雇佣兵平躺在检查台上。
他是怎么了,军士?迈尔斯焦急地问。
伯沙瑞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身躯,他死了。
他冷淡地回答,转身要走。
还没有,见鬼!迈尔斯叫道,我们应该能有什么办法救活他!药物刺激。
心脏按摩。
低温冷藏……你找到医务兵了吗?找到了,但她昏迷过度,还没有苏醒。
迈尔斯又骂了一句,开始到处翻抽屉,寻找辨认得出的药物和设备。
它们全放得乱七八糟,而外面贴的标签——很显然——和里面的东西根本不符。
这样不行,大人。
伯沙瑞冷冷地看着他说,你需要一个军医。
心脏电击。
迈尔斯踮着脚后跟晃悠着,最终明白过来飞行员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组演示彩色图片:植人器的断裂的金属线撕裂了那人的大脑,穿过有弹性的主动脉表皮,继而还切断了精细的心肌纤维间的毛细血管……脉搏越来越微弱,虚弱也就随之扩散到全身所有器官组织里,最后导致了这种恶果。
这个小医务室会有低温箱吗?他匆忙在房间兜转着,又跑到隔壁寻找。
冷冻处理必须尽快进行,否则等到脑死亡之后,就算再先进的医术也无法逆转。
哪怕他对如何为病人做冷冻准备只有一些最模糊的概念,哪怕也不懂如何操作设备,也得……在这儿!飘浮架上安放着一个便携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箱子,模样有点像某种深海探测器。
迈尔斯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他走近它。
能量电池是空的,气罐读数也是零,它的主控电脑像某件被粗暴切割的生物标本裸露了出来。
它坏了。
迈尔斯举起拳头朝它的金属外壳砸去,然后把前额靠在它冰冷的箱体上,喃喃地咒骂着。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呼吸恢复平静,再镇定地走回那个房间。
伯沙瑞摆着稍息的站姿,等待着命令。
您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吗,大人?如果我能亲自监督搜查俘虏的武器会比较方便些。
他默然地盯着尸体。
是的……不……迈尔斯与检查台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的眼睛落在飞行员右边太阳穴上黑色的血凝块上。
你拿走的那个植入器么?伯沙瑞略显讶异,摸了摸他的口袋,还在这儿,大人。
迈尔斯伸出手,结果那个被压碎的银色蜘蛛。
它并不比相同大小的纽扣重多少,但在它光滑的表面下却隐藏了能绵延数百公里长的、极为复杂的生物病毒性电路。
伯沙瑞望着他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个伤亡对这次军事行动来说不算坏,大人。
他说,他的生命挽救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这边的人。
呵,迈尔斯冷冷的、干巴巴地说,我要永远记住它,等我回去得向父亲解释我们是如何拷打一名俘虏致死的。
伯沙瑞不作声了。
沉默了一会而,他又重申了自己对进行武器搜查的兴趣,迈尔斯疲惫地点点头同意了,并说:我等会儿就过去。
迈尔斯神经质地在医务室闲荡了几分钟,尽量不去看检查台。
最后,在一种模糊的冲动驱使下,他取来一盆水和一块布,把雇佣兵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这就是恐怖,这就是书上那些目击者说的疯狂屠杀的恐怖。
我现在理解了。
我再不可能像懵懂无知时那么喜欢它了。
他抽出匕首,修整好从银色圆环里拖出的金属线,再把圆环仔细地嵌回到飞行员的太阳穴上。
然后,他站在那儿,看着那具苍白如蜡的、一动不动的尸体,陷入了沉思冥想中,直到道穆跑来请示他的命令。
似乎无需再为这件事编造什么理由了:后果埋没在了前因中,前因埋没在了沉默中,最后只剩下沉默和无法开口的尸体留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