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利安人从黄道方向攻过来,他们背对着太阳,利用行星带的碎片掩护自己:一面慢慢减速,一面发电讯说他们的目的是抓捕,不是毁灭。
这回他们没有带欧瑟的雇佣军,而是独自前来。
迈尔斯瘸着腿,穿过冶炼厂码头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乱七八糟的设备。
他现在心中暗自高兴。
佩利安人简直就是在完全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进行,好像是迈尔斯在给他们下命令一样。
当初他坚持要把最远的警戒哨和重要火力点建立在行星带上,而不是冶炼厂这边的行星时,军队里确实出现了一些争执。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除了诡计、一个老套的战略,佩利安人惟一的希望是他们能想个出人意料的点子。
要放在一星期前,这也许还能对他们有些帮助。
迈尔斯避让着那些正匆忙奔向岗位的士兵,祈求上帝让自己永远不要退缩。
为了避免他的士兵和敌人一样轻视自己,这次他将作为志愿者跟随后卫部队上前线。
他快速穿过伸缩通道进人胜利号。
等在那儿的士兵迅速在他身后锁上了舱门,然后匆忙移开密封通道。
看来他是最后一个上船的。
当飞船发动起来驶离冶炼厂时,迈尔斯向作战室走去。
胜利号的作战室比羚羊号的大得多,而且相当豪华。
空转椅的数量之多让迈尔斯很是惊讶。
不到一半的奥森原来的老船员,再加上几个自愿加入的冶炼厂技术员,就算是新船的全体成员了。
所有全息显示屏都升了起来,闪烁着眼花缭乱的图像,奥森正手忙脚乱地干活。
他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事,他抬头看见迈尔斯,立刻颇感安慰。
真高兴您夺了这艘船,大人。
迈尔斯坐进了一把椅子里。
我也是。
但是——请你别叫我‘大人’,叫我‘内史密斯先生’。
奥森一些迷惑,伯沙瑞他们都是这么叫您的呀。
是的,但是,嗯——那不止是礼貌。
那代表了一种特殊的法律关系。
你听见我的妻子叫我‘我的丈夫’,你该不会也跟着这么叫吧,嗯?好了,来看看我们外面有什么?看起来像是十艘小飞船,都是佩利安国产货。
奥森研究着他的读数器,板着的面孔担心地蹙起来,我不知道我们的人在哪儿。
这种战术应该是他们的风格。
迈尔斯心里清楚,奥森说的我们的人是他以前的同志,他没有为这个顺嘴的失误烦恼,现在奥森是忠心耿耿的。
迈尔斯从眼角瞥了他一眼,内心很明白为什么佩利安人没有带他们雇用的军队。
因为所有的佩利安人都知道,一艘雇佣军的战舰已经倒戈投靠了他们的敌人。
一想到沮丧惊慌和相互猜疑的阴云现在正在佩利安军队的高层指挥间蔓延,迈尔斯就两眼放光。
他们的战舰朝向进攻者做了个大幅度的弧形俯冲。
迈尔斯按下控制室的对话开关。
你那儿情况好么,阿狄?对于一艘又瞎、又聋、又哑还半身不遂的飞船来说,还不坏。
梅休说,手动驾驶是种痛苦。
感觉像是机器在操纵我。
真不舒服。
继续好好干吧。
迈尔斯激励地说,记住,重要的是把他们赶进我们布置好的火力圈,而不是用自己去撞他们。
迈尔斯回去关注着显示屏上的变化,我想他们不会意识到道穆到底带来了多少军火。
他们只是重复着相同的战术,就是那几个菲利斯军官所说的他们攻击冶炼厂时所用的策略。
当然,它曾经起过作用……领头的佩利安战舰正在进入冶炼厂的包围圈。
迈尔斯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会迫使他的人停火似的。
分散开的敌船显得势单力薄、焦虑不安。
所有的火力已准备就绪,武器的数量超过了相配备的人员,甚至也超过可以用电脑控制开火的数目——安装控制系统时,电脑中了病毒到现在一直没修好。
巴兹工作到最后一刻——现在还在干。
据迈尔斯所知,埃蕾娜陪在他身边。
迈尔斯真希望自己也能有恰当的理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在巴兹那儿。
随着一道闪光,领队的佩利安战舰射出一串集束炸弹,它们形成一条弧线直冲太阳能收集器。
看到两星期的维修成果将被毁于一旦,迈尔斯心痛地暗自叫道,别再发射了。
炸弹中射出成千上万的独立针弹。
就在这时,防御武器忽然开火,拦截导弹和炸弹相撞产生的无数道细密光束,顿时把太空照得灯火通明。
应该很快还会开火。
不过,迈尔斯这边有人发了个直线球,而且相当幸运,击球得分了——佩利安战舰被炸成了四处飞溅的碎片。
残骸的一部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运行轨迹和速度,它那木头木脑的原动力引擎几乎和智能引导武器一样危险。
跟在它后面的战舰开始掉头、转向,纷纷从他们狂妄自大的直线路径上撤离。
现在,奥森和索恩率领各自的飞船从两边包抄,就像一对疯狂的牧羊犬在有目的地追赶它们的羊群。
看到如此精彩的战局,迈尔斯兴奋地把拳头砸在了面板上。
如果他有第三艘战舰来完成对侧翼的全面包围,那么就没一个佩利安人能够逃回家抱怨了。
正如所见,他们被追赶到一个狭窄的出口,进入了事先计划好的为冶炼厂防御系统所留出的最大的攻击区域。
他身边的奥森和他一样激动。
看他们啊!看啊!顺着食道下去了,就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伽玛还骂你是个疯子,居然把部队布置在太阳的这边——矮子,你真是个他们的天才!迈尔斯对这些由于误解而加在他身上的种种称谓感觉有些心酸,不过,这倒是缓解了自己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
身心放松让他感到有些晕眩。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
第二艘佩利安战舰被炸得灰飞烟灭,接着是第三艘。
在读数器堆里的一个角落,还有个不起眼的计数器,迈尔斯看见上面的数字安静地轻轻翻动,从一个负数变成了逐步增长的正数。
啊哈!迈尔斯叫起来,我们现在逮住他们啦!他们停止攻击了。
他们想再次加速。
他们的追赶逼得佩利安人走投无路,只好冲过冶炼厂区域。
现在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任何尽可能快地冲过去。
索恩和奥森在他们后面撵着,让他们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一艘佩利安战舰走之字形绕过了基地,并向冶炼厂开了火。
那是什么?迈尔斯的电脑上出现了一种不名的……应该是光束吧?但那不是等离子光,不是激光,不是动能量束,工厂中心区域产生的防护盾是能够抵挡这些光束的——必须保护巨大的太阳能收集器以维持工厂的运转。
不过,一时间看不出工厂受到了什么损坏或打击。
奇特的光束……迈尔斯把手罩在佩利安战舰的全息图像上,仿佛他能朝它施展感应术。
奥森船长,我们来抓住这只船。
干吗这么麻烦?他就要和他的小朋友一起逃回老家了——迈尔斯压低嗓门低声说:这是命令。
奥森挺直身体。
遵命,长官!不错,有时这招还是蛮管用的,迈尔斯心想。
通讯兵接通了和羚羊号的一条完全加密的频道,把一道新命令传送了过去。
奥森格格直笑,对可以有机会测试一下他新船的极限充满了浓厚兴趣。
幽灵图像——用于混淆敌人的多重目标——被实际证明是特别有效的:通过它引诱敌人进攻,使他们发现了神秘光束的射程范围,以及两次发射间所需要的最大延迟时间。
也许这是为了有时间重新充电?他们迅速围困了那艘想要逃跑的佩利安战舰。
脚本是什么,内史密斯先生?奥森问道,‘不许动,否则我们炸死你!’,这句怎么样?迈尔斯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
我认为这不会奏效。
我看我们的问题应该是如何在我们靠近时阻止他们的自我毁灭,诸如此类。
我担心恐吓会导致崩溃。
他们毕竟不是雇佣军。
呣。
奥森清清喉咙,在他的显示屏前忙碌着。
迈尔斯抑制住嗤笑,以显示老练世故,他转身注视自己的读数器。
计算机让他能全方位地把佩利安战舰看个通透,然后他停下来,在等待的同时驰骋于想象的世界。
迈尔斯尝试猜透佩利安船长的心思。
他权衡着时间延迟、射程范围、飞船速度,要尽可能在最大安全范同内靠近佩利安战舰。
接近了。
迈尔斯看着全息屏幕说。
机器呈现出一幅令人胆战心寒的生动画面,告诉他如果错过所选的时机,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奥森在他身后看着这场在屏幕上缩小了规模的大火,嘴里嘟囔着:……该死的自杀性……迈尔斯没有理会。
我要所有技术人员穿戴好准备登船。
迈尔斯最后说,他们明白自己逃不了,我猜他们会装上什么定时开关,然后坐进他们的救生艇喊着‘下地狱去吧’,随后在我们面前炸掉自己的船。
但要是我们能够抓紧时间不去管他们的救生艇,而是在他们从一边离开时,迅速从后门进入,我们就可以解除炸弹,然后获得——不管它是什么——一艘完整无缺的船。
奥森对这个计划有些担心,不太赞同地噘噘嘴。
要我所有的工程师?我们可以先炸掉那艘救生艇,等我们靠到足够近,再把他们一网打尽——然后让我和四个工程师登上一条已经装了定时炸弹的战舰?迈尔斯打断他,不,多谢。
此外,还要考虑到他们会采取某些我要预防的特别自杀行动。
如果你们不能快速解除他们的炸弹,那我该怎么办?一丝深沉的微笑从迈尔斯脸上划过,随机应变。
看来,佩利安人都不愿放弃救生艇所给予的哪怕一丁点儿的生存机会,没人留下加入自杀的行列。
随着时间精确无误地滴答作响,迈尔斯和他的技术员滑行着一路炸出通道,粗鲁但迅捷地穿过密码控制的气密舱。
迈尔斯咒骂着让他极不舒服的过大的压力服。
那些松垮的地方在他的皮肤上摩擦打滑。
他发现,冷汗只是个字面意义上的措词。
他上下打量着幽暗飞船上陌生的拱形走廊。
工程技术员飞奔着分散开,每个人都跑向事先分配好的四分之一区域。
迈尔斯跑向分配给他的那五分之一或更少的区域,快速地检查作战室、船员宿舍、可以安装破坏性装置的舰桥和任何能隐藏智能爆炸装备的地方。
炸弹控制面板和销毁的数据存储到处都是。
他看了看时间:五分钟后,引爆炸弹时,佩利安人的救生艇将安全离开飞船内向爆炸的辐射范围。
一声胜利的欢叫通过太空服上的通讯连接穿过他的耳膜。
我解除了!我解除了!一个技术人员叫道,他们装了个内向炸弹!连接线已经剪断了,我现在正关闭它。
欢呼声在通讯器中此起彼伏。
迈尔斯蓦地坐进舰桥的一把椅子里,心里揪紧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把通讯器调到公共频率,把音量调大盖过欢呼声。
我认为大家不应该以为这里只有一个引爆器,嗯?至少接下来的十分钟要继续寻找。
大家咕哝着,忧心忡忡地接受了命令。
接下来三分钟,通讯器里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迈尔斯气喘吁吁地冲过厨房寻找船长的船舱。
一台微波炉。
突兀的控制面板上草率地接着些纠缠的电线,定时器滴答走着,一个高压金属氧气罐塞在炉子里。
显然这是某个营养师对战争的个人贡献。
还有两分钟,它就会炸掉厨房和邻近的大多数船舱。
迈尔斯把引线扯断,继续搜寻……一个暗哑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噢,见鬼。
噢,见鬼!你在哪儿,凯特?武器库。
这里的炸弹太多了。
我没法把它们全拆完!噢,该死!继续干!我们就来。
迈尔斯抓紧时间,命令从其他人中抽两个人去武器库,然后自己也跑了过去。
到达武器库后,在头盔面罩上红外线显示屏的引导下,他钻进其中一间贮藏室,找到了趴在一排隐隐闪光的炮弹前的技术员。
这里的每个集束炸弹都安装了定时器!她急速地瞥了他一眼叫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手一直没停下,忙碌地重设密码。
迈尔斯全神贯注地半张着嘴,在她身后观察着,然后跑到下一排重复她的动作。
迈尔斯发觉,在太空服里最大的麻烦是惊惧而泣,因为你没办法擦脸或擤鼻涕——虽然头盔里的声波清洁器在打喷嚏后能保持面罩表面的基本清洁。
他偷偷地用力抽鼻子。
一股气从他的胃滚向喉咙,让他打了个酸嗝。
迈尔斯感觉自己的手指笨拙得像香肠。
现在我本应该在贝塔殖民地……我本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惬意地窝在被窝里…迈尔斯从眼梢瞥见另一个技术员也加入了进来。
没时间东拉西扯。
他们埋头工作,只偶尔因为粗重的呼吸打破一会儿寂静。
他太空服中的氧气量减少了,这让他的大脑工作起来更费劲了些。
伯沙瑞是绝不肯让他加入登船聚会的——也许他不应该命令伯沙瑞守在冶炼厂。
一个炸弹。
又一个炸弹。
下一个。
没有下一个了。
完成了!凯特站起来,指着一排中的一个炸弹。
三秒钟!只差三秒钟,就会——她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扑进迈尔斯怀里。
迈尔斯笨拙地轻拍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
你干得很好。
说完,迈尔斯立刻关掉他的通讯器,用力吸了一下鼻涕。
迈尔斯踉踉跄跄地从他最新捕获的飞船上下来,踏上冶炼厂的码头,手里还抓着件意想不到的战利品:一件佩利安人的战斗铠甲,尺寸很小,正好适合他穿。
这件铠甲,没什么奇怪的,当然是女式的,不过巴兹能把它改一下。
在迎接他的人群中他一看到埃蕾娜,就自豪地举起手中的铠甲,瞧我发现了什么!她疑惑地皱着鼻子,你捕获整艘船就是为了得到一套铠甲?不。
不!那是另一回事。
上面有个……有个不知是什么的武器。
这是艘火力能穿透冶炼厂防御盾的战舰。
它击中什么了吗?情况怎么样?一名菲利斯军官表情怪异地怒视着埃蕾娜。
它射出了一个洞——哦,不是一个洞——是射穿了监狱。
空气泄漏了,她就把俘虏都放出来了。
迈尔斯这才注意到,他的人正三五成群地跑来跑去。
我们现在连一半俘虏都没抓回来。
菲利斯人抱怨说,他们藏在这儿的各个角落里。
埃蕾娜神色很内疚,我很抱歉,大人。
迈尔斯揉揉太阳穴,呣。
那么,我看最好还是把军士叫到我身边来。
得等他醒过来。
什么?埃蕾娜皱着眉盯着她的靴子,监狱被击中时,他正一个人看守那里……他想阻止我把他们放出来。
想?这么说他没有成功?我用眩晕枪打了他,恐怕他会大发雷霆了。
这会儿让我来替他保护您,行不行?迈尔斯抿着嘴唇,可心里却忍不住吹起雀跃的口哨。
当然可以。
有俘虏——不,等等。
他提高了嗓门,伯沙瑞中校,我赞赏你的主动性。
你做得对。
我们在这里是要完成一个特殊的战术性任务,而不是制造粗心大意的屠杀。
那名菲利斯中尉,他叫什么来着,嗯,伽玛,在迈尔斯的注视下退缩了。
然后迈尔斯继续平静地询问埃蕾娜,有俘虏被杀吗?两个,他们的牢房正好被电子束随机发生器射穿——被什么射穿?巴兹说它是个电子束随机发生器。
还有……十一人窒息而死,我没能及时救出他们。
埃蕾娜痛苦的眼神刺痛了迈尔斯。
想想如果你没有释放他们会有多少人死亡?整个区域的空气都泄漏了。
腾格船长呢?埃蕾娜摊开双手,我猜他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他不在那十三个死亡的名单中。
哦,不过名单里有一个是他的飞行员。
我们还没有发现他的另一名飞行员。
那很重要吗?迈尔斯的心沉到了咕噜直响的胃里。
他对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雇佣兵说:立刻传达一条命令,俘虏都要被活捉,尽可能不要伤到他们。
那个女人赶紧去执行了,如果腾格自由了,那你最好紧跟着我。
迈尔斯对埃蕾娜说,老天。
嗯,那么,我最好去看看那个不是洞的洞。
巴兹说的那个名字拗口的东西在哪里?他说那是贝塔几年前开发的产品。
它的销路一直不好,因为要抵挡它就得重新修改所有的防护盾——巴兹让我告诉你,他就在机器那里,今晚应该可以重新调整好防护盾的程序了。
哦。
迈尔斯停下脚步,蹙着额头想象。
要是他奇迹般地回到贝拉亚把神秘的光束放在皇帝的脚边,伊林上校肯定会激动不已,他的父亲则会惊讶至极。
这个无与伦比的献礼将会是他军事才能的最佳证明——但更有可能是像家养的猫向少女主人献上了只死耗子,他的献礼被扫地出门。
迈尔斯叹口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有了套太空铠甲。
迈尔斯、埃蕾娜、伽玛和一个技术员向俘虏营走去。
那是几幢排列在一起的建筑。
埃蕾娜低头对迈尔斯说:你看上去很疲劳。
为什么不,嗯,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呢?啊,是呀,烘干了的恐惧的臭气,在压力服里倒是暖烘烘的。
他抬头朝埃蕾娜笑笑,把他的头盔紧夹在胳膊下,陷在宽大太空服里的迈尔斯活像个无头骑士,以后再告诉你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道穆少校现在和防卫军队联络得怎么样了?最好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个全面的战斗报告,至少从表面上看,他的思维很有条理——迈尔斯带着疲惫的厌恶之情扫了眼前面中尉的背影。
伽玛中尉——他的听力显然比迈尔斯想象得要敏锐——向后瞥了瞥,道穆少校死了,长官。
他和一个技术员正在战斗岗位交接班的时候,他们的飞梭被高速飞行的残骸击中。
什么也没剩下。
他们没有告诉您吗?迈尔斯一下停住了。
现在我是这儿的高级军官了。
这个菲利斯人补充说。
用了三天时间搜捕藏在冶炼厂各个角落的逃跑俘虏。
其中,对付腾格的那些突击手是最让人头痛的。
迈尔斯最后只好封锁地区,往里面注满昏睡气体。
他没有理会伯沙瑞急躁的建议。
他说真空会是更划算的办法。
不过围捕俘虏的职责自然而然——如果这还算公正的话——落到了伯沙瑞的头上,他像上紧的弦一样警惕地工作着。
等最后清点人数,才发现腾格和他的七个手下——包括他的另一名飞行员,失踪了。
同时失踪了的还有一艘基地飞梭。
迈尔斯心中叫苦不迭。
现在别无选择,只有等待拖拖拉拉的菲利斯人来认领他们的货物。
他开始怀疑,在反击战前派往陶维帝的那艘飞梭是否穿过了欧瑟人控制的空域。
也许他们应该再派一艘去。
这次要派个真正的士兵去,而不是志愿者。
迈尔斯已经挑出了候选人。
伽玛中尉,最近继承的军官位置让他有些自满,有意挑战迈尔斯在冶炼厂的权威,虽然从技术上讲,这个冶炼厂确实是菲利斯人的财产。
迈尔斯只好勉强自己忍受他。
让他成为具有强烈使命感的道穆的继任者。
不过,当伽玛无意中听到一个雇佣兵称呼迈尔斯为内史密斯将军时,他的嚣张气焰立刻就销声匿迹了。
迈尔斯非常高兴地看到假造的头衔在伽玛身上产生的效果,所以就未加制止。
很不幸,它一下就传播开了。
从那以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法重新使用谨慎中立的内史密斯先生了。
反击战后,在伽玛待在这里的第八天,一艘菲利斯人的地方空域巡洋舰终于出现在监控器上。
迈尔斯的雇佣兵在经历了多次埋伏战和伏兵奇袭后变得敏感多疑,想要先把船打下来,然后抓住幸存者审问他们的真实身份。
但迈尔斯最后还是采取了信任的举措,菲利斯人战战兢兢地靠上了码头。
当菲利斯军官走进冶炼厂会议室时,两个放在飘浮货盘上的商用大号塑料板条箱吸引了迈尔斯的注意力。
至少在尺寸上,它们很像过去海盗装财宝的箱子,这种相似真是令人振奋。
迈尔斯陷入了短暂的遐想中:璀璨夺目的钻石、金币、成串的珍珠。
唉,像那样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已经不再是珍宝了。
病毒性微型晶体线路、数据包裹、DNA嫁接、主要行星上的农业和矿业期货的空白汇票,这些才是现在这个衰败的时代里颓废的有钱人所盘算的东西。
当然,艺术品还是存在的。
迈尔斯碰了碰腰带上的匕首,仿佛是和一位老人握了手而余温犹在。
他觉得要是手上也有那么几张空白汇票,他大概也会心满意足的。
那个萎靡不振、磨磨叽叽的菲利斯出纳员正在说话:……必须先出示道穆少校的载货单,然后人工检查每件货物在运输过程中的损坏情况。
菲利斯巡洋舰船长疲惫地点点头。
和我的主工程师谈,图纸会对你有所帮助。
但请快些。
船长回过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耐烦地瞪着伽玛——那家伙正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你还没有找到道穆的运货单?那道穆的私人文件呢?我担心他被击中时正带着它们,长官。
船长发了通牢骚,转向迈尔斯。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疯狂的银河突变异种?迈尔斯逼近说:我不是突变异种!船长。
他模仿父亲最具挖苦意味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说出最后一个词,然后按捺住自己的脾气。
显然那个菲利斯人最近几天一直都睡眠不足,我相信你还有个买卖要做。
是啊,得付雇佣军钱,我想。
船长叹口气。
还要人工检查每件货物在运输过程中的损坏情况。
迈尔斯朝货箱点点头。
出纳,你来负责这边。
船长下了命令,要离开,好吧,伽玛,带我看看你们这个了不起的战略部署……巴兹的眼睛都冒烟了,打扰了,大人,但我认为我最好跟着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
梅休说。
他轻轻地磕磕牙,像是准备咬人家脖子一口。
去吧。
迈尔斯转向出纳,那人正叹着气把一张数据盘推进桌面显示器里。
现在……内史密斯先生?这正确吗?请让我看看你的合同副本。
迈尔斯不自在地皱皱眉,道穆少校和我是口头协议。
把他的货物安全送到菲利斯,一共付四万贝塔元。
这个冶炼厂现在就是菲利斯的领土。
出纳诧异地看着他,一个口头协议?口头协议不是合同!迈尔斯站了起来,口头协议是最有约束力的合同!你的灵魂在你的呼吸中,因此就在你的声音里。
一旦许诺就一定要兑现。
神秘主义是没有立足——这不是神秘主义!这是被承认的合法理论!突然,迈尔斯意识到,只是在贝拉亚这才会被承认。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道穆少校就很理解它。
道穆少校在情报部工作,他专门研究银河人。
而我只是个财务人员——你拒绝兑现你们死去同志的诺言?但你们是真正的军人,不是雇佣兵——出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唠唠叨叨在说些什么。
只要货物核对无误,会付给你钱的。
这又不是在杰克逊联邦。
迈尔斯稍稍松口气,很好。
出纳不是弗族人,也没有弗族人的那些脾气。
在他面前清点报酬并不会被当成一种奇耻大辱,让我们看看。
出纳朝他的助手点点头,助手打开了箱锁。
迈尔斯屏住呼吸兴高采烈地凝视着面前的一堆钞票——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掀开的箱子里露出一叠叠捆扎整齐、花花绿绿的纸币。
一段漫长、漫长的停顿。
迈尔斯把打颤的腿靠在会议室桌边,拿起一捆钞票。
每捆大概有一百张,色彩艳丽的图案、数字以及陌生的草写字母组成了凹凸有致的纸面。
纸张很光滑,但质地很薄。
迈尔斯抽出一张对着亮光。
这是什么?最后他问。
出纳挑起眉毛,纸币。
在大多数行星上被普遍使用——这我知道!它是哪国货币?菲利斯的米利芬尼戈。
米利芬尼戈?听起来像咒语,它值多少钱?贝塔元,或者,贝拉亚帝国马克。
谁用贝拉亚马克?出纳的助手疑惑地嘀咕道。
出纳清清喉咙,按照年度的报价,米利芬尼戈在贝塔外币市场的汇率是一百五十比一。
他立刻振奋起来。
那不是一年前的汇率么?它们现在的汇率是多少?出纳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看着窗外,欧瑟人的封锁线使我们没法得到最新的汇率情况。
哎?那么,你所知道的最后数字是多少?出纳再次清清嗓子。
他的声音奇怪地变轻了,由于封锁,你明白,关于战争的所有消息几乎都是佩利安人发出去的。
请告诉我,汇率。
我们不知道。
最后的汇率。
迈尔斯嘶哑着说。
出纳跳起来,我们真的不知道,先生。
我们最后一次听说,菲利斯货币已经,哦……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已经被撤出了货币市场。
迈尔斯触摸着他的匕首。
就是这些……米利芬尼戈?他无论如何得再证实一次,哪怕得到的是最不想听的回答,发行它们的是?出纳骄傲地抬起头,菲利斯政府。
就是那个正在输掉这场战争的政府,对吗?。
出纳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你们快输了,不是吗?失去高层轨道只是一次挫折。
出纳激动地解释道,我们仍控制着自己的领空——米利芬尼戈。
迈尔斯嗤之以鼻,米利芬尼戈……好吧,我要贝塔元!迈尔斯怒视着出纳。
出纳的回答像是个被自豪感驱使但又走投无路的人,没有贝塔元!每一分贝塔元,是的,每一张我们能收集到的其他银河货币都让道穆少校带走,去买那些货物了——我冒着生命危险运给你们——而道穆为了运货牺牲了!迈尔斯一声叹息,明白这是一场他赢不了的争论。
他再狂怒也没法从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政府榨出一个贝塔元。
米利芬尼戈。
他喃喃自语。
我要走了。
出纳说,我要去检查原始货物清单——迈尔斯疲倦地朝他挥挥手,好,走吧。
出纳和他的助手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和两箱钞票独自待在华丽的会议室里。
那个出纳甚至没有留个警卫,要求开收据,或看着它们被清点——这些都只说明它们一文不值。
迈尔斯用这些钱在他面前的会议桌上堆了个金字塔,然后把头枕在胳膊上。
米利芬尼戈。
他脑子里立刻估算起来,如果把它们单张平铺开来可以占多少地方。
这些纸不仅够糊他自己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甚至还够糊满弗·科西根宫的大多数房间。
不过妈妈大概会反对的。
他懒散地测试着钞票的易燃性,点着一张,捏着它直到烧到自己的手指头,看看有什么能比他的胃更让他感觉疼痛的。
但烟味让密封门咔哒一下迅即关闭,吵闹的警报声响起来,一个化学灭火器从墙壁里弹出,像一条嘲弄的红舌头。
在太空基地里,火灾是真正的恐怖灾难;他记起下一步是房间空气自动抽空让火焰因缺氧熄灭。
他赶紧灭掉纸上的火。
米利芬尼戈。
他拖着步子走过去关掉警报。
他改变了他的纸钞建筑,搭了一个正方形的堡垒,有角塔和一个内部要塞。
大门的横梁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似乎快坍塌了。
也许他可以装作一个智力迟钝的突变异种,让埃蕾娜当自己的护士,伯沙瑞当他的监护人,乘佩利安的商用客船,被有钱的亲戚们送到某个外行星的医院——或者动物园。
他可以脱掉靴子和袜子,在客人探视时咬自己的脚趾甲……但怎么安排梅休和杰萨克的角色呢?还有埃莉·奎因——不管是不是他的部下,他都欠她一张脸。
更糟的是,他在这里得不到贷款,而且他也怀疑菲利斯和佩利安之间的货币兑换汇率是否会对他有利。
门嘁一声滑开了。
迈尔斯赶紧把堡垒推倒——桌上只留下了更为散乱的一堆钞票,然后坐直身体,让一个正在敬礼的雇佣兵进来。
那人渴望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打扰了,长官。
我听见有谣传说我们的工资已经到了。
迈尔斯的嘴唇向后咧开,情不自禁地要露出个苦笑。
不过他终于是板起了面孔。
正如你所见。
毕竟,谁会知道米利芬尼戈的汇率?谁能反驳他所提供给他们的数字?只要他的雇佣兵待在太空,和国际市场隔离开,就没人能。
当然,一旦他们发现了真相,那他就死得难看了——会像疯皇帝尤里那样被五马分尸。
眼见这么一大堆的钞票,雇佣兵的嘴张成了一个O。
您不派个警卫吗,长官?正要派,瑙特新兵。
好好想想。
啊——你为什么不去拿个飘浮货盘来,把这些工资总额放在——呃——通常的地方看管起来。
挑选两个值得信赖的伙伴和你一起二十四小时轮流守卫。
我,长官?雇佣兵瞪大了两眼,您信任我——你能干什么?偷了钱去买条面包?迈尔斯想。
随即他大声地回答说:是的,我相信你。
你以为过去几个星期我没有在评估你的表现吗?他祈祷自己叫对了那人的名字。
是,长官!立刻就办,长官!他朝迈尔斯敬了个特别标准的但很多余的军礼,蹦哒着就出去了,仿佛他的靴子里安了橡皮球。
迈尔斯把脸埋在一堆米利芬尼戈里,起劲地格格直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看着一捆捆米利芬尼戈被堆放好,安全地推往冷藏库,自己则在会议室逗留了一会儿。
等伯沙瑞把最后一个俘虏移交给菲利斯人管辖,他就会很快过来找迈尔斯。
漂浮在窗外的RG132吸引着迈尔斯的注意力。
现在它的外壳看起来像是拼缝到一半的被子。
迈尔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鼓起勇气不穿压力服,把头盔夹在胳膊下就去乘它。
杰萨克和梅休进来时,他凝望着飞船仍在沉思。
我们直接安置了他们。
工程师站定在迈尔斯身边宣布说。
大大咧咧的心满意足已经取代了他眼里燃烧的愤愤不平。
呣?迈尔斯从悒郁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什么把谁直接安置了?菲利斯人,还有那个滑头滑脑一心往上爬的伽玛。
是该这么干的时候了。
迈尔斯心不在焉地同意道。
他考虑要是把RG132当作内部星系的货船大概能卖出去,而且一定不要米利芬尼戈。
或者当作废铁……不,他不能这样对待阿狄。
他们现在往这儿来了。
呣?菲利斯人回来了,船长、出纳和一些看起来像是舰上军官的人,还有一位迈尔斯从没见过的像是某个太空舰队指挥官的家伙。
从船长恭敬地把他让到门口的样子看,迈尔斯猜想他一定是个高级军官。
也许是名上校,或是个年轻的将军。
索恩和奥森跟在他们后面。
伽玛却引人注目地缺席了。
这次船长立正,敬了个礼。
我应该向您道歉,内史密斯将军。
我没有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况。
迈尔斯抓住巴兹的胳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挤着牙缝急切地低声问:巴兹,你都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只是说了事实。
巴兹开口说,但没有时间详细回答了。
那名高级军官正走过来,伸出他的手。
你好,内史密斯将军。
我是哈利菲将军。
我从高级司令部得到命令:在任何必要情况下都要支持这个基地。
他们握了手,就座。
迈尔斯故意坐在桌首。
菲利斯将军坦诚地坐下,没有对迈尔斯的地位产生异议。
两人间的椅子被有趣地推挤到了远处。
既然我们的另一艘飞船在前往这里的路上落在了佩利安人手里,我只好承担起这个不值得羡慕的工作——管理两百人,我要把一半船员用在这件事上了。
哈利菲说。
我做这件事用了四十人。
迈尔斯主动说。
这个菲利斯人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有个任务,就是把贝塔的军火交付给我们这位萨林船长,把基地作为后方为战争做准备。
这些事对你来讲还挺复杂的。
迈尔斯同意说。
在佩利安人求助于银河人之前,我们两边的实力原本相当。
我们以为可以磋商解决,但欧瑟人打破了这个平衡。
我明白了。
银河人既然能破坏平衡,当然也就能恢复平衡。
我们希望雇用登达立雇佣军,破坏欧瑟人的封锁线,清除掉所有地方空域的外行星军队。
佩利安人,他嗤之以鼻,我们能自己对付。
我要让伯沙瑞掐死那个该杀的巴兹。
一个大胆的要求,将军。
但愿我能接受。
但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大部分军队都不在这里。
将军把双手摆在桌面上热情地紧握拳头。
我相信我们可以坚持到你把他们都调来。
迈尔斯的视线顺着一排排隐隐发亮的塑料椅子走,最后扫了眼奥森和索恩。
也许,现在的时机最差,但怎么能让他们知道这个等待将会是……我们在封锁线上只能采取这样的运作方式,因为现在我所有的跃迁飞船都坏了。
除了那些战争伊始就被困在封锁线外的船,菲利斯还有三艘商业用的跃迁飞船。
当然,让他们和你的战舰组合,你们肯定能穿越过去。
迈尔斯正想干脆拒绝,但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现成的、不费吹灰之力的逃跑办法:把他的部下塞进跃迁飞船,让索恩和奥森带他穿过封锁线,然后就把拇指放在鼻子上摆摆手,朝陶维帝4号和它的居民们永远说再见了。
有点冒险,但应该能成功——实际上这是他一天里想出的最好的主意了。
他站起来,温和地微笑着。
一个有趣的建议,将军。
他不能表现得太迫切,那名你打算如何付我军队报酬呢?登达立要价向来不便宜。
我被授权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当然,必须是合理的。
哈利菲将军谨慎地补充说。
看在一堆……米利芬尼戈的份儿上,明说了吧,将军。
如果道穆少校没有权力雇用外头的军队,你也不能。
他们说,‘任何必要情况下’,将军收紧下巴,他们会支持我的。
我要一份书面的合同,要由能够拍板——哦,还有,事后能负责任的人签字。
别想拿退休将军的那点收入来糊弄我们。
哈利菲眼里闪过一道快乐的火花,他点点头:好吧,按你说的做。
要用贝塔元支付我们的报酬。
我知道你们已经用光了那种货币。
如果破坏掉封锁线,我们就能再次得到外行星的货币。
你会拿到它们的。
迈尔斯紧闭双唇。
他不能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当场大笑出声。
然而,他坐在这儿,用凭空想像出的战斗舰队和另一个用凭空想像出的预算的人进行谈判,真的很可笑。
好,价钱当然很公道。
将军伸出手,内史密斯将军,你有我的亲口承诺。
我可以得到你的保证吗?他的幽默感霎时粉碎成了一千片硬邦邦的碎瓷片,咽进了他那冰冷、巨大、空荡的肚子里,我的保证?我知道口头保证对你来说具有很大意义。
你知道得太多了……我的保证,我明白。
他从没有食过言。
将近十八年来,他一直保持着这个记录。
好吧,凡事总有第一次,他接受了将军的握手,哈利菲将军,我会尽力而为的。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