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战舰俯冲,迂回前进,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闪避队形。
在它们周围有二十多艘船在快速挺进,要对付那三艘船简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三艘船闪着蓝、红、黄……彩虹般的绚烂色彩。
迈尔斯靠在胜利号作战室的椅背上,揉揉模糊的眼睛。
看来这个主意也不行。
他长叹一声。
如果他当不了战士,也许可以当一名焰火表演设计师。
埃蕾娜飘进来,她正嘎吱嘎吱用力嚼着配给食品。
看起来真漂亮。
那是什么?迈尔斯举起一根手指说教起来。
这是我发明的第二十三种用来打发这个星期的新办法。
他转向全息显示屏,就是这个。
埃蕾娜瞟了眼房间对面的父亲,他显然已经在防滑席上睡着了。
大家都在哪儿?睡觉。
我很高兴没人看见我在自学初级军事战略。
否则他们要怀疑我的能力了。
她奇怪地朝他看了一眼,迈尔斯,关于破坏封锁线,你对这事有多认真?他抬头看看外面同样百无聊赖的景象,反击战后,这艘飞船就停泊在了所谓的金属冶炼厂背面。
胜利号现在被当成了迈尔斯的旗舰。
菲利斯军队的到达,把冶炼厂的职工宿舍挤了个水泄不通,他暗地里倒是松口气——正好可以撤营,从奢侈糜烂的商务套房搬到以前腾格所住的更为安静、朴素的舱房。
我不知道。
菲利斯人答应我派快递船出去,但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他们还没有动作。
我们必须要突破封锁线……他赶紧消除脸上的忧虑,至少在我们等待时我还有事可干。
这台机器比象棋或军棋更有意思。
他跳起来,优雅地鞠了一躬,示意她坐到旁边一把椅子上。
来,我来教你如何操作。
先给你演示一两个游戏。
你很快就会玩儿了。
哦……他为她介绍了几个基本的战术编队,把它们称为玩来启发埃蕾娜。
库德尔卡上校和我通常像这样玩儿。
她很快就掌握了。
此时,伊凡·弗·帕特利尔很可能正陷在军官训练的水深火热中,而他们却在玩。
这似乎有些不公平,不过埃蕾娜可能连想都没想过:迈尔斯在完成他那一半的编队的同时,反复考虑着目前真实军队进退维谷的境况。
这本该是他在帝国军事学院学习如何处理的情况,他感慨地想。
也许还有一本关于这方面内容的书。
真希望自己能有副本,他已经对每十五分钟就要重启电脑模式另想新办法厌倦至极。
用三艘小战舰和一条散了架的货船去对抗雇佣军的整支舰队,几乎是明摆着根本行不通。
除了把冶炼厂给他们当基地用外,菲利斯人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作为佩利安人的驱逐者,迈尔斯所给予菲利斯人的帮助至少和菲利斯人所给予他的支持一样多。
迈尔斯把脑子里缠绕不休的战略争论抛在一边,抬眼瞄了瞄埃蕾娜。
不断面对新的挑战,让她的力量和锋芒在这些日子里蓬勃发展起来。
看来,她所需要的就是个机会。
而这个是巴兹那家伙所不能给予她的。
他伸长脖子看看伯沙瑞是否真地睡着了,然后鼓起了勇气。
作战室的转椅不太适合拥抱,但他要试一试。
他靠近她的肩膀,假装是要为她做些指点,慢慢依偎过去。
内史密斯先生?内部对讲器呱呱乱叫起来。
是控制室的奥森船长,请打开外部通话频道,我正赶过来。
迈尔斯默默咒骂着,从他的想入非非中清醒过来,出了什么事?腾格回来了。
喔,噢。
最好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我已经做了。
他怎么来的?你搞清楚了吗?是的,很怪。
他在一艘像是佩利安星系内使用的客船上,船停在我们的火力范围外,也可能是艘小型军队运输船或别的什么,他说他要谈谈,和你。
可能是个圈套。
迈尔斯困惑地皱皱眉头,好吧,把信号传过来。
召集好队伍。
一会儿,熟悉的面孔出现了,脸盘显得比现实生活中要大些。
伯沙瑞已经起身,以他惯有的姿势靠在门口,沉默依旧。
自从监狱那次意外事故后,他就没怎么和埃蕾娜说过话。
不过,他们不会永远这样。
你好,腾格船长。
我们又见面了。
飞船点火,轻微颤动着爬升,向外太空进发。
确实如此。
腾格微笑着,脸色紧张而激动,那份邀请仍然有效吗,小伙子?在双方各自的母舰之间,两艘飞梭贴到一起,船腹对着船腹,像是一对不搭调的帽贝①。
两人进行的私下秘密会面,周围没有别人,除了伯沙瑞——警惕而谨慎地待在谈话的听力所及范围之外,还有腾格的飞行员——他同样保持着谨慎待在腾格的飞梭上。
【① 海生腹足类软体动物的一种,在潮汐地区附着在石头上,有锥状壳。
】我的人对我忠心耿耿。
腾格说,我可以让他们加入你的军队,每个人。
你想过吗?迈尔斯不急不躁地指出,要是你企图重新夺回你的战舰,这会是条很理想的计谋:让你的人渗透进我的军队,然后随意侵袭。
你能证明这不是特洛伊木马计吗?腾格赞同地叹息道:就像你证明那顿值得纪念的晚餐没有下过药一样。
只有吃过才会知道。
呣。
迈尔斯坐回无重力的飞梭椅子上,仿佛他能随心所欲地欺骗身体和头脑的方向感。
他递给腾格一袋球状的饮料,腾格什么也没说,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
两人都喝了,但迈尔斯喝得很节制——他的胃已经开始对零重力起不良反应了。
你也该考虑到了,我不能把船还给你。
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一艘被捕获的佩利安小战舰,也许还有参谋长的头衔。
是的,我明白。
你必须要和奥森、索恩一起工作,要不计前嫌,没有磨擦。
听到这些,腾格似乎不及原来那么热情,但他最终还是回答道:如果必须,我能做到。
他猛挤一下袋子,把果汁射进嘴里。
好技巧。
迈尔斯羡慕地想。
目前,我所付的工资全部都是菲利斯的米利芬尼戈。
你,呃……了解米利芬尼戈吗?不了解。
不过,根据菲利斯人现在的战争形势,我猜它们现在大概就和花里胡哨的厕纸差不多。
确实如此。
迈尔斯皱着眉,腾格船长,两星期前你费劲心思要逃跑,而如今你又大费周章地跑了回来,而且说要加人人人看输的一方;同时,你知道你要不回自己的船,你也知道你所得的报酬是最有疑问的钞票。
凭我与生俱来的感觉,你的行为让我难以置信。
为什么?逃跑不是我费尽心思的结果,是那位可爱的年轻小姐——请替我吻吻她的手——放我出去的。
腾格回答说。
你应该称呼那位‘可爱的年轻小姐’伯沙瑞中校,先生,考虑到你所欠她的人情,你最好管住自己别对她那么随便。
迈尔斯立刻打住,诧异自己怎么说了这些话。
他喝了口果汁掩饰自己的慌张。
腾格抬起眉毛,微笑着,我明白了。
迈尔斯把思绪拉回到正题上,再问一遍。
为什么?腾格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你们是地方空域中惟一有机会踢欧瑟屁股一脚的军队。
你什么时候起了这么个念头?是的,内心肯定有过艰难的抉择过程。
他违背我们的合同。
如果我在战斗中失去了自己的战舰,他应该让我指挥另一艘船。
迈尔斯努努下巴,示意他讲下去。
腾格的声音压低了,他有权训斥我,是的,如果是我错的话。
但他没权利在我的人面前羞辱我……腾格两手紧抓着椅子扶手,攥得指关节发白。
他的球形饮料袋落在一边,飘远了。
迈尔斯的想象力填补起完整的画面。
欧瑟司令官,在连续一年的轻松获胜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失败所震惊,他怒火中烧,失去自制力,粗暴地伤害了腾格强烈的自尊心。
真愚蠢,本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这种自尊心让腾格效忠自己的军队。
看来,腾格说的是真的。
所以你就投奔我这了。
哈!照你所说,带着你的所有部下?还有你的飞行员?逃跑。
能够再次乘腾格的飞船逃跑吗?摆脱佩利安人和欧瑟人,迈尔斯苦涩地想,看来摆脱登达立军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是的,所有人。
当然,除了我的通讯官。
为什么是‘当然’?噢,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他有双重身份。
他是个军事情报员,派来为他的政府看着欧瑟的舰队。
我认为他想过来的——六年的朝夕相处使我们已经深谙彼此的想法——但他必须遵从自己的主要职责。
腾格摩挲着下巴,他感到很遗憾。
迈尔斯眨着眼睛,这是常有的事吗?哦,在雇佣军组织里总是会有那么零星几个。
腾格犀利的眼光看着迈尔斯;你们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大多数船长一旦发现这些人就会把他们扔出去,但我喜欢他们。
他们都特别训练有素,而且比大多数人更值得信赖——只要你不是和他们效忠的一方打仗。
如果我碰巧和贝拉亚人打仗,上帝保佑但愿别出这种事,否则他们那些人——哦,贝拉亚人并不会因为与之共事而对这个人网开一面——我已经先让他下了船。
贝——迈尔斯哽住了,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老天。
那人已经认出我了吗?只要那人是伊林上校的谍报员,那就非常有可能。
那家伙身处欧瑟一方,不知道对最近的事情了解多少?哦,迈尔斯本来希望自己最近的冒险行动能向父亲保密的,看来得和这个美好愿望吻别了。
在他胃上部飘浮的果汁饮料似乎凝固起来,变得黏稠、令人恶心。
该死的零重力。
他最好快点了结这件事。
作为一名雇佣军舰队司令,除了他显而易见的残疾之外,不需要再添上太空病的美名。
迈尔斯不禁开始回想历史,看看有多少重要的命令抉择是在生理的紧急情况迫使下草率做出的。
他伸出手,腾格船长,我接受你的加入。
腾格握住他的手,内史密斯司令——我想,现在是称呼内史密斯司令吧?迈尔斯扮作苦相,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腾格的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丝微笑,我明白。
很高兴能为你效劳,小伙子。
腾格离开了,迈尔斯坐在那儿盯着手上的球形饮料袋。
他用力挤压袋子,想学腾格把果汁从半空中射进嘴里。
结果鲜艳的红色果汁射在了他的眉毛、下巴和束腰外衣的前襟上。
他低声咒骂几句。
然后飘浮着去找毛巾。
羚羊号迟到了。
原本计划索恩、阿狄和巴兹一起,把贝塔的军火送至菲利斯人控制的空域,然后带跃迁快递船回来,现在他们晚了。
迈尔斯花了两天时间说服哈里菲将军,把腾格的旧船员从监狱释放出来。
然后,除了观望、等待和担忧,就无事可干了。
最后,两艘船终于出现在了监控器上,他们比预定计划晚到了五天。
迈尔斯和索恩通话,用严厉的口气要求他说明耽搁的原因。
索恩却一个劲儿傻笑,是个惊喜。
您会高兴的。
您现在能在入坞码头和我们会面吗?一个惊喜。
上帝,会是什么?迈尔斯已经开始习惯伯沙瑞所喜欢的那种百无聊赖的状态了。
他一边走上码头,一边在脑子里琢磨些能促使磨蹭拖拉的下属积极行动起来的计划。
阿狄一见到他,就颠着脚后跟满面春风地说:就请站在这儿,大人。
他提高嗓门,来吧,巴兹!嚯、嚯、嚯!从伸缩通道中传来轰隆作响、绵延不绝的巨大脚步声。
一队身高参差不齐的男男女女一路小跑着从通道中跑出来。
一些人穿着军队和公务员式样的制服,其他人则穿着各种不同行星款式的衣服。
梅休指导他们组成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编队,让人好歹可以看清楚他们。
有一支十二人左右的队伍穿着科沙雀帝国雇佣军的黑色制服——他们在海上建立起自己狭小的岛国。
凑近了看,他们的制服虽然干净平整,但都不太完整:残缺的纽扣、磨光的裤子屁股和衣肘,磨平的靴跟……看来,他们离开遥远的家乡已经很久很久了。
当二十多个西塔甘达斗士出现时,迈尔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的穿着各有不同,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涂满了鲜艳的油彩,看着就像中国寺庙里的一排金刚。
一看见他们,伯沙瑞就咒骂着把手放在了等离子枪上。
迈尔斯示意他稍息。
然后是一些货船和客船上的技术员。
有个白皮肤、白头发的男人穿了条羽毛装饰的丁字内裤——不过迈尔斯注意到他肩上还挎着锃亮的子弹带和等离子来复枪——所以没有笑出来。
在四个工程师组成的技术组中,有个美艳绝伦的三十来岁的黑发女人。
她朝迈尔斯这边瞟了眼,随即直愣愣地盯着看,脸上一副异样非常的表情。
迈尔斯挺了挺腰板。
我不是突变异种,夫人,他敏感地想。
等伸缩通道全部清空,码头上大约有一百人站在了他面前。
迈尔斯的头立马晕了。
索恩、巴兹和阿狄站在他身边,个个是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情。
巴兹——迈尔斯无奈地摊开手问,这是什么?杰萨克立正,登达立的新兵,大人!我要求过你召集新兵了吗?他还不至于醉成那样……您说过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操作设备,所以我就稍微留意了一下,结果就是——这个。
你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些人的?菲利斯。
大概有两千银河人被封锁线困在那里。
商船船员、游客、商人、技术员,几乎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战士。
当然,他们不全是战士。
目前还不是。
哈。
迈尔斯清清喉咙,他们经过仔细筛选了,是吗?哦……巴兹用靴子蹭蹭甲板,瞅着它,像是在寻找磨损的痕迹,我给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拆卸再重新组装起来。
只要他们没有把等离子枪的能量筒推进神经爆裂枪的手柄槽,我就雇用他们。
迈尔斯晕头晕脑地来回踱步。
我明白了。
很有独创性。
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朝科沙雀人点点头,他们要去哪儿?说来有趣。
梅休插嘴道,一开始他们并不是真正被封锁线困住。
几年前,一些菲利斯国内的,哦,富豪雇了他们当保镖。
六个月前他们搞砸了工作,就自动辞了职。
为了能离开那里,他们愿意做任何事。
是我发现他们的。
他颇为得意地补充说。
我明白了。
啊,巴兹,那西塔甘达人呢?自他们从伸缩通道出来,伯沙瑞就没把目光从他们华丽、勇猛的脸上挪开过。
工程师掌心向外张开手说:他们都受过训练。
他们知道有些登达立成员是贝拉亚人吗?他们知道我是,再加上‘登达立’这个名字,任何西塔甘达人都会把两者联系起来的。
他们对大战期间的那座山脉都有印象,但他们也想离开这里。
我们在合约中规定,我们有义务带他们走,您知道,好压低价钱——几乎人人都想被送到菲利斯地方空域之外。
我同意。
迈尔斯喃喃自语。
菲利斯的快递船飘浮在码头外面。
他盼望能凑近些看看,哦——去找腾格船长,给他们安排住处。
还有,哦,训练计划……是的,要让他们忙得团团转,好让他……滑脚开溜?腾格船长?索恩问。
是的,他现在是登达立一员了。
我也招了些新兵。
对你来说应该就像是家人团聚吧。
啊,贝尔。
他严厉地打量这个贝塔人,你们现在是战友了。
作为登达立成员,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腾格。
听索恩的口气,是惊讶多过妒嫉,欧瑟会气得冒泡了。
迈尔斯花了一个晚上,才把新加入的士兵档案有选择地手动输入胜利号的电脑。
能亲自了解掌握部下的性格背景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们确实都是被精心挑选的,大多数人都有部队经历,剩下的是专业人员——他们拥有某些具有价值的神秘技术。
某些人确实是很神秘。
他暂停下浏览器,研究起那张美得超凡脱俗的面孔——就是在码头上盯着自己看的那个漂亮女人。
巴兹怎么会想雇个通讯连接安全方面的高级专家当士兵?毋庸置疑,她肯定非常想离开行星。
哈!没关系。
她的简历揭开了她的神秘面纱:她曾经是埃斯科巴太空部队的少尉。
十九年前,和贝拉亚的战争结束后,她光荣地因病退役。
看来,因病退役是当时的一种潮流,迈尔斯沉思着,联想到了伯沙瑞当年的相同情况。
渐渐地,他的沉思清晰起来,他感觉手臂上汗毛直竖。
深邃的褐色大眼睛,清晰的方下巴线条;她的姓是维斯康笛,典型的埃斯科巴姓氏。
而她的名字叫埃蕾娜。
不。
迈尔斯坚定地轻声对自己说,不可能。
随后他的口气变软了,总之,不会……他又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简历。
一年前,这个埃斯科巴女人来到陶维帝4号,替她的公司为一家菲利斯银行安装一套通讯连接系统。
她大概是在战争爆发之前几天到达的。
她声称自己是个个体独立的未婚者。
迈尔斯转过椅子背对着屏幕,可自己还是忍不住从眼角再偷偷瞥上一眼。
作为一名经历了埃斯科巴一贝拉亚战争的军官来说,她当时应该是相当的年轻——也许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吧。
迈尔斯嘲谑地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年少的他却已经有人到中年的感觉了。
但假如她是——只是假如——是埃蕾娜的母亲,她怎么会和伯沙瑞军士在一起?伯沙瑞那时候快四十了,模样看起来和现在一样——这点可以从迈尔斯见过的他父母早年的结婚全息照判断。
也许,是品位不同。
一幅小小的家庭重聚画面在迈尔斯的想象中展开。
来次突然袭击,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
引见给埃蕾娜的不是座坟墓,而是她朝思暮想的活生生的妈妈——最终为她揭开这个比荆棘更尖锐、折磨她到如今的秘密。
他能理解那种痛苦,就像自己渴望取悦父亲却总是事与愿违一样。
这该是值得提倡的英雄主义行为,比劈头盖脑送她一大堆目不暇接的贵重礼物要好得多。
想到她到时候心花怒放的样子,迈尔斯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然而——然而它只是个假设。
很难检验它的真伪。
军士说记不得埃斯科巴的话也许并不完全属实,但一部分可能是真话。
这个女人可能根本就是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
他要私下里秘密地进行试探。
如果他错了,谁都不会受伤害。
迈尔斯第二天举行了首次全体高级官员会议,部分原因是为了让新来的追随者认识他,但最主要是为了共同商议想出破坏封锁线的办法。
把所有军队和前军队的能人集中起来,其中肯定会有人知道他们该干什么。
更多的《登达立章程》副本被分发出去,迈尔斯待在他合乎身份的旗舰里那间合乎身份的船舱中,再一次用电脑计算菲利斯快递船的参数。
迈尔斯计划乘快递船,在两星期内到达贝塔殖民地。
通过减掉几件行李、大胆卸掉生命支持系统的备用设备、捏造假数据,他已经把快递船的载客量从拥挤不堪的四人上调为塞成沙丁鱼罐头似的五人。
当然,他还可以做点手脚,再加到七个人。
想到那些雇佣兵还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增援部队的到来,迈尔斯心里也不好受。
等待。
等待……他们不能再在这里闲荡下去了。
胜利号上的战术模拟器已,经表明,要他带领二百人突破欧瑟人的防线纯粹是的痴心妄想。
除非……不!他迫使自己理性地思考。
理性的人应该把毁了脸的埃莉·奎因留在这里。
再说,她的确不是他的臣下。
然后,到底是带上巴兹还是阿狄,成了另一个让人举棋不定的难题。
如果带工程师回到贝塔殖民地,他会暴露并被逮捕,引渡回国。
留他在这里是为他好,是这样的。
不用考虑他曾一连几周火烧眉毛般废寝忘食地工作,为了迈尔斯每个一时兴起的军事奇想操心劳力。
不用考虑欧瑟人最终抓住他们的逃亡者和那些与之有关的人后,会对他们干些什么。
因为这些是不可避免的。
不用考虑这也是切断巴兹和埃蕾娜浪漫关系的最巧妙手段——这不就是最能说服自己的好理由吗?理性地思考。
迈尔斯下定了决心,尽管这让他的胃很不舒服。
无论如何,现在要让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是不容易的。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只有几分钟了。
他不知道在碗柜里储藏那瓶糟糕的菲利斯酒和四只玻璃杯是不是太蠢了。
可到时候他需要开瓶庆祝,如果、如果、如果……他叹口气,向后靠着,朝着船舱对面的埃蕾娜微笑着。
她安静友善地坐在床上,制作一部关于武器操练的指南。
伯沙瑞军士坐在一张小折叠桌边,给他们的私人武器做清洁并重新充能量。
埃蕾娜也对迈尔斯报以微笑,并从耳朵上摘下了耳机。
你想出什么体格训练课程给我们的,哦,新兵?他问埃蕾娜,他们一些人看起来有一阵没经常锻炼了。
都安排好了。
她向他保证,我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练一个大团队。
哈利菲将军打算借给我一间冶炼厂职工用的健身房。
她停下,又补充了一句,说到有一阵没锻炼——你不认为你最好也去么?呃……迈尔斯说。
好主意。
军士头也不抬地说。
我的胃——这对你的军队会是个好榜样。
她加了句,还故意天真无邪地朝他眨着那双深色大眼睛。
谁来警告他们别把我掰成两半?她的眼眸闪烁起来,我会让你假装成你是在指导他们。
您的运动服,军士吹走神经爆裂枪银色枪口上的一点灰尘,朝他的左边方向点点头,在壁橱最下面一个抽屉里。
迈尔斯认输地叹口气。
喔,好吧。
他又看看手表,现在随时会到。
船舱的门开了。
是那个埃斯科巴女人,她准时过来了。
你好,维斯康笛技术员。
迈尔斯愉快地说,但他的话停在了嘴边,因为那个女人正用双手举起一把针弹枪,瞄准。
谁都不许动!她喊道。
这句话是多余的。
至少对迈尔斯来说是这样——他已经震惊地张大嘴,骇然地僵在那里了。
这么说,她最终开口说。
憎恨、痛苦和疲惫令她声音颤抖,是你!我一开始不能确定。
你……她在和伯沙瑞说话,迈尔斯猜想,因为她的针弹枪正对着伯沙瑞的胸膛。
她的手在战栗,但瞄准的方向没有动摇。
当门打开时,军士已经拿起了一把等离子枪。
现在,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手垂在身旁,武器在手里晃荡着。
他从攻击的半蹲伏姿势转为了靠墙站直。
埃蕾娜盘腿坐着,这个姿势要想一下跳起来是很困难的。
她的掌上显示器落在了床上。
耳机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轻得像只昆虫在一片死寂中呜叫。
埃斯科巴女人瞄了瞄迈尔斯,随即转回到她的目标。
我想让你知道,内史密斯司令,你所雇的保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哦……你为什么不把针弹枪给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邀请说。
他的胃开始紧张地颤栗,颤栗逐渐向外辐射。
他的手愚蠢地哆嗦着。
这不是他预想的会面方式。
她喑哑地叫着,把针弹枪对准了迈尔斯。
迈尔斯退后,她立刻又瞄准回伯沙瑞。
那个人。
她朝军士点点头,是一个前贝拉亚士兵。
我早就该想到,他会躲进某支不起眼的雇佣军舰队里。
但在贝拉亚侵略埃斯科巴的时候,他曾是弗·鲁提耶司令官的主刑吏。
也许这些你都知道——她的目光就像剥皮的刀,似乎在穿透迈尔斯。
虽然她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这一会儿相对于他正在溃败的速度,真是漫长。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瞥了一眼埃蕾娜。
她睁大了双眼,绷紧身体想要跳起来。
司令官自己从来不强奸他的受害者——他宁可瞧着。
弗·鲁提耶是塞格王子的娈童,也许是怕王子吃醋。
可是他发明出更多拷打方式。
王子在等着,因为他对怀孕的妇女特别着魔,我猜弗·鲁提耶的手下就有义务去满足——迈尔斯的脑海里有一百个他不想知道的联想在嚣叫:不、不、不!这么说,这就是那个潜在的答案。
要多久他才会明白不该问他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埃蕾娜的神情是彻底的愤怒和不相信。
上帝保佑他能让这种神情保持下去。
他的眩晕枪在伯沙瑞的桌子上,就在对峙的两人中问。
他有机会冲过去拿到它吗?落在他们手里时我才十八岁。
刚毕业,不是战争狂人,只想参军保卫家园。
但那里不是战场,而是人间地狱,贝拉亚高层指挥官不受约束的卑劣力量在那里不断增长……她的样子近乎歇斯底里,仿佛原来冰封已久的恐惧正在喷薄而出,而且比她所预料的更加势不可挡。
迈尔斯必须让她冷静下来。
而他,她的手指在针弹枪的扳机上扣紧了,就是他们的规矩、他们最好的演员、他们的宠物。
贝拉亚拒绝交出他们的战犯,而我自己的政府为了息事宁人,把本该给予我的公正廉价卖掉了。
所以他自由了,成为我二十年来的噩梦。
但雇佣军舰队有自己的法律。
内史密斯司令,我要求将此人逮捕!我不——那不是——迈尔斯开了口。
他转向伯沙瑞,他的眼神在恳求伯沙瑞能否认——这些都不是真的。
军士?喷涌而出的言辞像毒液一样浇向伯沙瑞。
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起来,蹙着眉在努力——回忆吗?他的目光从女儿移向迈尔斯,又移向埃斯科巴女人,然后一声叹息。
只有当一个人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被允许再看天堂一眼,才会有他现在脸上的这种眼神。
小姐……他嗫嚅着,你还是那么漂亮。
不要刺激她,军士!迈尔斯无声地叫道。
埃斯科巴女人的面孔被烦恼和畏惧扭曲了。
她挺起身。
一道细线,仿佛微小的银色雨滴,从颤抖的武器中射出。
针弹在伯沙瑞周围的墙上炸起一大批喧响旋转、四散飞溅、如剃刀般尖锐的碎皮。
武器卡壳了。
女人咒骂着,手忙脚乱地拨弄它。
伯沙瑞靠着墙,喃喃地说,现在解脱了。
迈尔斯不确定他在对谁说。
当埃蕾娜跳起来扑向那个埃斯科巴女人时,迈尔斯冲过去拿眩晕枪。
埃蕾娜夺下针弹枪,把它扔到房间对面,把那女人的手臂反扭至背后,因为愤怒和惊惧把她的肩关节都扭弯了,与此同时,迈尔斯已经拿起眩晕枪瞄准。
但那女人筋疲力尽,已经无力抵抗了。
迈尔斯转身去查看军士。
伯沙瑞像堵墙一样倾倒下来,似乎关节都散了架。
他的衬衫上只有四五滴小小的血迹,几乎和流次鼻血的量差不多。
但他在痉挛、窒息,小小的血迹一下子都被他嘴里突然喷出的大量鲜血盖没了。
他在防滑席上再次扭动挣扎,迈尔斯手脚并用爬过去,跪在军士的头边,第二次涌出的猩红血潮淹过第一次吐出的血泊,流过迈尔斯的手、膝盖和衬衫的前襟。
军士?伯沙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原本警惕的眼睛呆滞空洞地睁着,头歪扭着,从他嘴里喷出的鲜血浸透了防滑席。
他看起来就像只被车碾过的死动物。
迈尔斯疯了似的检查他的胸口,可连针孔大的弹孔创伤都没找到。
被击中五次——伯沙瑞的胸腔、腹部、内脏一定都已经被炸烂,绞成了碎肉饼……为什么他不开火?埃蕾娜哀号着。
她摇晃着埃斯科巴女人,枪没有充能量吗?迈尔斯瞥了一眼等离子枪的读数器——枪就握在军士渐渐僵硬的手中。
刚刚充满,正是伯沙瑞先前自己充的。
埃蕾娜绝望地看了一眼父亲的尸体,一只手绕过埃斯科巴女人的脖子,抓住她的束腰外衣。
她的胳膊紧紧夹住那女人的气管。
迈尔斯蹒跚着站起来,他的衬衫、裤子和双手都浸满了鲜血。
不,埃蕾娜!不要杀她!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泪水从她悲痛欲绝的脸上潸然而下。
我想她是你的母亲。
噢,上帝。
他不该说……你相信那些可怕的事——她激动地朝他喊叫,不值一信的谎言——但她的手放松了,迈尔斯——我甚至都不明白其中一此话的意思……埃斯科巴女人干咳着,转转她的脖子,错愕慌张地回过头看着埃蕾娜,这是那人的小鬼?她问迈尔斯。
他的女儿。
她仔细端详着埃蕾娜的脸部特征。
迈尔斯也一样,在他看来,埃蕾娜的头发、眼睛、精巧的骨架都来自于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看起来像他。
她的褐色眼睛犹如蒙着一层嫌恶的薄壳的恐惧的沼泽,我听说贝拉亚人利用胎儿做军事研究。
她带着迷惑的思索神情看着迈尔斯,你是另一个?不,你不可能是……埃蕾娜放开她,站了回去。
在萨尔洛·弗·科西根的夏宫,迈尔斯曾亲眼目睹一匹马被困在着火的草棚活活烧死,因为火势太大没人能靠近救它。
他以为没什么声音比那匹马垂死时的惨叫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了。
但现在有了,埃蕾娜的沉默就是这样。
她没有哭。
迈尔斯威严地走近她。
不,夫人。
我想,弗·科西根司令亲眼目送他们都被安全地送往一所孤儿院。
所有的孩子,除了……埃蕾娜的嘴唇发出一个无声的词:撒谎。
此外就再没有更多对那女人的指控了。
她的眼里带着一种让迈尔斯害怕的渴望,死盯着埃斯科巴女人。
船舱的门再次滑开。
阿狄·梅休慢悠悠地逛进来,大人,您想这些任务——噢!我的老天!他立刻止步,差点跌倒,我去叫医务兵,坚持住!他飞奔出去。
埃蕾娜·维斯康笛小心翼翼地靠近伯沙瑞的尸体,就像通常人们靠近一只刚被杀的有毒爬虫会做的那样。
尸体就横亘在她和迈尔斯之间,她盯着迈尔斯说,内史密斯司令,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但这不是谋杀,这只是对一名战犯执行死刑。
仅此而已。
她强调着这个事实,声音中透着激昂,是的。
但她的声音又渐渐变轻。
这不是谋杀,这是自杀,迈尔斯想。
他本可以随时射杀你,他是快枪手。
不……她的嘴唇失望地抿紧了,你也认为我是个骗子?或者你是想说我喜欢杀人?不……他抬头望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但感觉仿佛隔着巨大的旋涡,我没有嘲笑你。
但是……直到我四岁多几乎快五岁了,我都不会走路,只能爬。
我的很多时间都用在观察人们的膝盖上。
但要是有场阅兵式或别的什么可看,我总能有最好的视角,因为我是骑在军士的肩膀上。
作为回答,她拍了拍伯沙瑞的尸体。
一阵愤怒的痉挛让迈尔斯眼前发黑。
梅休和医务兵的到来阻止了他可能采取的灾难性行动。
医务兵跑向他,司令官!您哪里被击中了?他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头瞧瞧自己,意识到是伯沙瑞溅在他身上的血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是我。
是军士。
他徒劳地想擦掉正在变冷的血凝块。
医务兵跪在伯沙瑞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是事故吗?迈尔斯抬头看看埃蕾娜站的地方,她只是站着,用手臂环抱着自己,似乎她很冷。
只有她的眼睛在动,来来回回扫视着,从军士扭曲的尸体到埃斯科巴人冷酷无情的笔直身形。
来来回回。
没有停歇。
他的嘴僵硬着。
他凭意志动着嘴唇说:一场事故。
他正在清洁武器。
针弹枪设置在了自动连射挡上。
这是三个事实中确实存在的两个事实。
埃斯科巴女人的嘴带着无言的胜利和放松弯曲了。
她以为我已经认可了她的裁决,迈尔斯意识到。
原谅我……医务兵用掌上扫描仪照了照伯沙瑞的胸,摇摇头,嚯。
太糟了。
突然,迈尔斯心中升起一个希望,低温箱——它们的情况如何?都满了,长官,在反击战后。
在你对伤员进行检伤分类时,你如何——如何选择受伤程度最小的人最有希望救活。
他们是首选。
敌人是最后考虑的,除非情报部门需要。
你估计这伤势怎么样?比我已经放进低温箱的人都要糟,除了两个人哪两个?两个腾格船长的人。
您要我 清一个出来吗?迈尔斯顿住了,搜索着埃蕾娜的脸。
她正凝视着伯沙瑞的尸体,好像那是个陌生人,只不过贴了张她父亲的脸,而现在他突然摘下了假面具。
她那犹如深邃洞窟般的褐色眼眸像两座坟墓,一座给了伯沙瑞,一座给了迈尔斯自己。
他讨厌寒冷。
他最后喃喃地说,就——放在停尸棺里。
是,长官。
医务兵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梅休慢慢靠近,迷茫、忧悒地看着死者的脸。
我很难过,大人。
我刚开始有些喜欢他了——在一些古怪的方面。
是的。
谢谢你。
走吧。
迈尔斯抬头看着埃斯科巴女人,走吧。
他低声说。
埃蕾娜在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间转来转去,像个被囚禁的生物刚刚惊诧地发觉冰冷的铁栏杆烤焦了自己的身体一样。
妈妈?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轻的简直不像是从她自己嘴里发出的。
你别靠近我。
埃斯科巴女人脸色苍白,低沉地朝她吼道,离我远点。
她厌恶地看了埃蕾娜一眼,鄙视的目光像是打在埃蕾娜脸上的一巴掌,随即女人离开了。
呣。
阿狄说,也许你该出去找个地方坐下,埃蕾娜。
我给你拿杯、拿杯水或别的什么。
他焦虑地拽着她,好了,我们走吧,这才是好姑娘。
她任由自己被牵着走,最后又回过头望了一眼。
她的神情让迈尔斯联想到遭受轰炸而无家可归的人。
迈尔斯为他的第一个臣下守灵,并等着医务兵回来。
面对如此剧烈的变故,心中是那么害怕、不习惯。
过去他总是让军士为他操心。
他抚摸着伯沙瑞的脸。
在迈尔斯的指尖下,他那刮过胡子的下巴很粗糙。
我现在该干什么,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