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9:00:24

傍晚的街道很美。

夕阳映照在轻柔的浮尘里,使整个世界充满了红光。

不远处,那座白色佛塔犹如一把插在地里的玫瑰雨伞。

叶琳娜走到河边,站在河岸的斜坡上。

河水在夕阳照射下变成了金黄色。

一只只小船沿河慢慢地漂动着。

船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是黑色的剪影。

空气过暖,有点不适。

偏热了一点。

对岸雾气中耸立着一座座青色的山峦。

也许,那是另外一个国家了吧?她真想沿着小路登上一座山峰……这时,她心里突然敲起了警钟:提包里有贵重之物。

这警觉来得非常及时。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身穿针织背心、黑色长裤的家伙,使劲儿来夺叶琳娜的提包。

叶琳娜失去了平衡,差点就跌倒在地上,根本来不及看清那家伙的脸。

强盗再次更猛地一拽,终于得手。

提包从叶琳哪手中脱出。

当叶琳娜明白过来时,强盗已经跑出几米之外,在微弱的阳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他就像电影里的强盗那样飞舞,步子细碎,但节奏飞快。

叶琳娜已经感到失望了,心一直怦怦地跳。

先是尼古拉,随后是鲍利亚……现在该轮到她了。

叶琳娜没有跑,而是走着去追强盗,每追一步,就落后一截。

但此时另外有一个人奔跑起来。

叶琳娜本想鼓励一下救援者,但是,有涵养的人怎么能在街上大喊大叫呢?顺其自然吧。

两个人影在橘黄色天空的背景下奔跑着。

人们停下脚步,目视着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伸出援手。

追击者赶上了强盗。

强盗倒在地上,追击者俯身对着他。

由于距离远,叶琳娜看不清提包怎么样了。

现在他拿到了我的提包,就会走掉的,叶琳娜心想。

她简直没有想到,这可怕的遭遇会有好的转机。

可转机的确来了。

瓦夏手里拿着提包返回来……噢,不,这不是瓦夏,而是在酒吧监视她的那个人。

他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长裤——这里的人们很喜欢穿黑色长裤,上身则穿一件迷彩军用套衫。

他不太年轻,究竟有多少岁叶琳哪也没有把握。

他还比她矮,但这点一般是感觉不出来的,因为这个泰国人长得匀称,脸庞宽大,笔挺直立。

叶琳娜马上意识到,他极有可能是一位军人。

他把提包递给了叶琳娜。

上帝啊,生活中竟也能撞到好运。

噢,谢谢。

她只说了那么一句,嗓音、眼泪就都卡在喉咙里了。

别难过。

军人说。

他的嗓音清脆如鸟语,但是他的英语实谨不怎么样,我们这里小偷多,但我很高兴。

为什么?叶琳娜双手紧紧地抱着提包。

我高兴,是因为这次事件使我有机会和您认识。

鬼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应当制止他,这些泰国人都应当制止,不然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妓女。

但是,怎么才能制止这位中士呢?谢谢。

叶琳娜说。

我送您到旅馆去好吗?我喜欢在这里。

叶琳娜说,这里晚霞很美。

哦,那当然。

中士表示赞同,这里晚霞很美。

您是游客吗?您想到金三角去吗?您是怎么猜到的?您从俄罗斯来?没错。

我们这儿有些青年上个世纪曾在俄罗斯军事学校学习过。

中士突然说。

我看过相关报道。

叶琳娜说,您知道这事?我是中学教师。

她不愿具体说出她教的是体育。

我本不该说这些话。

中士笑了笑,他一开真牙完好无缺,对40来岁的男人来说,真是稀有,我本该说的是—一‘您是一位模特’。

叶琳娜伤心起来,虽然还不严重,但她确实伤心。

她感谢这位救了她生命的中士,可她发觉,他已决心竭力讨好她,我在酒吧观察过您。

中士说,您掉队了吧?您为什么这样想?团队是昨天到的。

而您今天才来,同时您还认识涅斯简廉柯。

他是什么人?你们的导游,我认识他。

不,我没跟这个团。

叶琳娜照实说,因为中士随时都可以了解真相,但是昨天我跟他们同乘一辆公共汽车。

想到索伯·鲁阿克去吗?中士问。

那当然。

那里不是金三角吗?索伯·鲁阿克有游客、纪念品小店。

那里不是真正的金三角,而是一个好莱坞。

好莱坞?布景多多,还有贴面布,还有别的地方?有更好的地方。

迈赛。

我明天早晨7点要到那儿去。

那地方远吗?不远。

但稍微朝另一个方向,如果您愿意,我会把一切都指给您看,那里有训象所。

您知道训象要多长时间吗?可为什么所有旅游者都要去索伯·鲁阿克呢?那里舒适,那里有纪念品。

难道还不明白吗?那里还有人用车把您送到河边,用手指给您看,瞧,那些就是武装首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他们种植鸦片,贩卖海洛因。

真的吗?如果您愿意,我带您到迈赛去,您还可以在缅甸逛一逛。

难道这可能吗?如果真心希望,就可以。

叶琳娜冷静下来。

他们正站在露天,行人不停地擦肩而过,都要看看他们。

太阳落定,周围的一切都已变暗。

只有镜面般的江河还反射出自己特有的光影。

该回旅馆了。

叶琳娜说,小心一点。

中士提醒道,这里小偷多。

怎么称呼您?叶琳娜问。

纳侬。

中士回答,您呢?叶琳娜吧?您知道?我关心您,喜欢您。

中士说。

谢谢您的帮助。

叶琳娜说,您救了我。

能帮助您我感到很高兴。

那么,您记住了吗?七点钟,我有一辆吉普车,普普通通的吉普车。

我们很快就可以到达。

谢谢。

叶琳娜说,她决心已下,在生活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中士的邀请,中士跟在她后面进了旅馆,随后便到酒吧去了。

叶琳娜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

她把手提包放到床上。

多美、多精致的提包啊。

叶琳娜到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小时——起码瓦夏后来相信这点,因为他前来敲门,却没有人回应。

叶琳娜把手提包挂在浴室的钉子上,这样方便她看管。

叶琳娜刚离开浴室,瓦夏又来了。

幸好,她已穿好了长袍。

她边走出浴室,边擦干头发,用毛巾包住头,那样子就像一个哭灵人似的。

她没有马上发现,在那把狭窄的椅子里已经坐着一个美男子了。

别裹长袍!他恳求道,长袍里面的你才真是美如天仙。

叶琳娜把毛巾朝他砸过去。

她不想让他如此轻佻地继续下去。

别慌,他说,晚些时候我会找您的,现在我想请你去……去哪里?你还一点不了解本地的夜生活。

我跟你一起到夜总会去,你想跳舞吗?那还用说,你肯定想跳。

我不想跳。

缺少甜言蜜语和拥抱,我现在还不能直接让你躺到床上。

可你凭什么以为,我想和你上床?真的不愿,那就应该待在家里。

他通情达理地回答。

请你走开吧。

她请求道,真的,我想睡觉了。

跟我睡吗?不跟你。

也许,你已经找到更好的男人了。

你指的是谁?一名土匪。

我看到了,你们在岸边散步。

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就会对他更加警惕。

他那副嘴脸。

我认识,的确认识。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吃人不留骨头。

他并没有吓我。

你知道,蜘蛛对苍蝇是怎么说的吗?欢迎光临敝舍。

这是一句英国俗语。

你比他好在什么地方?叶琳娜问。

我比较好。

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说俄语的、好追逐女人的人。

我没有患艾滋病。

他的手再怎么也静不下来,手指老是在膝盖上动来动去。

他已经失去了自信。

上你的酒吧去吧,或者到你想去的什么夜总会去吧。

我要睡了。

我免费让你搭车,我付钱给你,兔崽子。

叶琳娜说。

在她的这兔崽子称呼里不含任何温存之意。

好吧。

瓦夏竭力显出一种良好的心态,我去散散步,我只求你一点——别锁门,否则我就不得不惊动全旅馆的人了。

你不能吵醒我。

瓦夏被拒绝了。

他站起来,脸微徽发红。

你不该欺悔我。

他大声吼起来,祖国离得很远。

祖国是听不到的。

好好想想,叶琳娜,你会遇到些什么。

叶琳娜轻轻地把他推到门前。

他指了指锁。

叶琳娜锁上了门。

当然他明天可能会报复,不让她搭车。

不过,如果她已被跟踪,那他们肯定知道,她要乘公共车。

而她……她跟中士一起走?倘若让她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中士目前的表现还没有恶意。

在河边抢劫她的那个小偷如果不是偶然碰到的呢?也难说,中士就是他们一伙的,可他为什么把手提包还给她呢?她是在冒险吗?她在这里每一秒钟都在冒险。

她已不是活人,只是感觉自己还活着,并且是一条大马哈鱼,一条应当产卵的大马哈鱼。

可往后会怎么样呢?叶琳娜明白这一切,但她年轻、充满生命力的躯体在坚决地加以否定。

她穿着内裤、胸衣和长袍躺下,和衣而睡,因为她不想冒险。

可这就帮得了她的忙吗?窗子是开着的,否则,在这种没有空调的旅馆房间里是会被闷死的。

叶琳娜把灯关了,小心地往窗外看了看。

一个狭窄的阳台与她的房间相连。

阳台距地面有三层楼之高。

叶琳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她想到,手提包放在枕下是不妥的。

如果他们来了,马上就会发现……该放到什么地方去呢?柜子下面吗?不,柜子上面!但他们把其他地方搜查完后,还是会爬到柜子上去查的。

天花板下面的风扇像一个哮喘病患者一样在嘎吱嘎吱地响着。

她没有想,也没有料到,她房间前的那个狭窄的阳台竟然延过去与本层楼另外一个房间相连,她本来应该料到的。

她只是在打盹儿,正因为打盹儿,所以她感觉到房间里好像有个人。

起初她吓呆了。

也许,只是感觉而已吧?但是她微微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有个人从阳台上正爬进房间来。

是个男人。

必须叫门卫,或者向门那里跑,但门是锁着的。

瞬间的迟疑把一切都弄糟了。

那男人热烘烘的,满身大汗,已经把她的被单掀开了,企图压到她身上。

他用双唇去含住她的双唇,紧紧地含住,用力压住她的双手,好像是一个强奸老手……叶琳娜一时糊涂,还感到些许高兴,因为这充其量不过是一名强暴者,而不是杀手,也不是窃贼。

他把嘴唇松开片刻,悄悄地说:亲爱的小乖乖,只是别叫喊,只是别叫喊,你会高兴的,你会得到快感!瓦夏!她一时醒悟过来,有了力量,尽力想把他掀下床去。

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将身子保持在床上。

床被弄得吱吱作响,响声之大,仿佛在抗议那男子如此对待它的女主人似的。

瓦夏,别胡来!走开吧,走开!天哪,一个被压在床上的女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弱!而他却在劝说,在威胁,真正地威胁:你别叫喊,你要是叫喊,就别想在这旅馆里活着。

你以为,任何人都可以欺负我吗?不,谁也不能。

甚至我们的人,旅游团的人都会谴责你可耻透顶,你懂吗?他甚至不再压她,而是滔滔不绝地越说越起劲。

为了进一步摧毁他的优势,她一把把他推下床去,她利用了这个机会。

只听他扑通一声跌到地板上,嘴里骂着脏话。

但马上他又嘻嘻哈哈笑起来,好像他们是在踢球,而只是漏了一个球而已。

叶琳娜跳下床来,冲到门前。

他低估了她。

他们全都低估了她。

她可是一位职业运动员,联赛女子全能亚军。

啊!这就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她可以在跑、跳、游泳等方面超过绝大多数男人。

叶琳娜两步就跳到了门跟前,并开始转动钥匙。

但瓦复也非孬种,他用力一跃,追上了她,并开始把她往自己跟前拉。

他又骂,又抓。

角斗激怒了他。

我把你……我把你……他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我把你——他简短地解释了他要怎么收拾她。

她终于把门打开了,门是往里开的,因此,门时她来说本是比较雅开的,但歪打正着,瓦夏帮了她忙。

见到门没打开,他突下狠心,往她脖颈上用力一击,也许是用掌砍的。

他忘了自已是一个男子汉,而她不过是一个他所迷恋的女人而已。

她开始踢他,竭力用脚后跟踢他的膝盖。

他把她往后拖,并反复地说着:不许叫喊……不许叫喊,否则,我打死你,母狗!她现在明白,她已无法逃脱。

他正把她往回拖,这时,从走廊刺眼的光线里突然走进一个人来。

对着光看,他是个黑影,确切地说,是暗影。

他轻轻地把她微微扶起,瓦夏像一条鱼一样还死死地贴住她不放。

当瓦夏的脸出现在灯光之下时,他照准瓦夏的颌骨狠狠地猛击了一拳。

瓦夏像孩子一样大叫了一声,便倒在房间里。

叶琳娜站起来,靠在墙上。

她的救命恩人原来是一名泰国士兵。

他身材高大,就像一个欧洲人,但比欧洲人更魁悟,更强壮。

他的军服上挂满了徽章。

请相信警察。

他通报叶琳娜。

谢谢。

叶琳娜说。

瓦夏已经失去了知觉。

士兵架住他的腋窝,把他拖到走廊上。

在拖的过程中,他对她说:睡吧,睡吧,好好睡吧。

没有谁敢再来了,我就站在这儿守着。

叶琳娜听从了,关好了门。

她明白,毫无疑问,这个士兵是中士纳依派来给她守门的。

再怎么都得好好地感谢他呀。

中士纳依是不会像瓦夏这种流氓一样夜里来偷袭她的,她算是遇到了好人。

她带着这种幸运的念头睡着了。

但是她觉得,她很快就醒了。

房间里半明半暗,床头灯开着。

不知是她没关,还是被人打开的?在半开的门口,金黄色的灯光下立着一个士兵的身影,全副武装,甚至还戴着钢盔。

女士,他温和地喊道,该走了。

这句话,他好像是背了一晚,生怕忘了似的。

时琳娜看了看表。

七点半了。

她必须做出选择。

是乘公共汽车和同胞一起到金三角去呢,还是跟这位异邦中士走?当然,中士也并非没有个人意图,要逃脱他,也会像逃脱瓦夏一样不容易纳依已经证明他有能力保护她,可瓦夏不仅没有证明过,而且今后也不会证明。

如果有人在跟踪她,就算是有人在跟踪她,那么在凌晨七点钟也该睡着了,而不会注意到中士。

他们注意的肯定是公共汽车。

叶琳娜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决定。

没等那士兵说完,她就跑进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抓紧时间冲了个澡。

叶琳娜很快收拾停当。

从爱好运动的童年起她就知道,最后一个登上等候的公共车是不好的,因为人家会把一清早的怒气发泄到你身上来。

当她返回居室时,那士兵仍站在半开的门旁,叶琳娜马上让他到走廊去等候。

她确信门已关好后,便从柜子里取出尼古拉托付给她的病菌体及使用说明书,把它塞到手提包底下;然后换了件外衣,内衣已换过三次,没必要换了。

尽管手提包里东西不多,但却已装得鼓鼓的了,因为没有箱子啊。

叶琳娜拿起提包,看了一眼阳台。

她觉得好像有个人在那儿。

也许是瓦夏。

不,最有可能是昨天那个小偷。

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点感觉而已,若真如此就好了。

叶琳娜来到走廊上,士兵向她微笑了一下。

论个子,她比他稍高一点。

上兵跟在她身后,给她指路。

他既没有在电梯旁、也没有在主楼梯口停留,而是推着叶琳娜继续走,走向那个职工专用的狭窄、螺旋式的铁梯口。

顺梯而下,仿佛下到地狱去,至少叶琳娜产生了一种在灰色的梯级上无止境旋转的感觉。

有的地方墙上亮着几盏小灯,还用铁丝网罩着。

他们经过一间空空的贮藏室,又穿过一排木箱和麻袋,没有人发现他们。

一只蝙蝠从天花板上冲下来,疯也似的撞到墙上,然后冲向出口,好像要急着赶在叶琳娜的前头似的。

他们来到旅馆后院,士兵没有随手关门,而是赶到叶琳娜之前,他似乎深信她是不会跑开的。

他们在拂晓半明半暗的晨曦中穿过一排树丛。

叶琳娜跟在他后面。

树丛不时挂住她的裙子、头发,但是只走了几米远,树丛便没有了。

他们上了一条沥青路,那里停着一辆车门打开的吉普车。

车子不像是军用的,但相当旧。

中士纳依站在车旁,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香烟。

他穿了一身制服。

茄克、大檐军帽、军裤、靴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您那么快就准备好了?他小声问,好像在用糖果鼓励受训的熊似的。

我习惯了。

那就走吧。

中士说着把后座指给她,而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保护过叶琳娜的那个士兵坐到驾驶座上,但车仍一动没动。

过了几秒钟,从树从中又钻出一个士兵,带来了两个热水瓶和一个纸盒,他把东西放到车背厢里,自己就到前排与驾驶员并排坐下。

中士没再说什么,士兵们不用指点也知道,该往哪里开。

因为纳依保持沉默,士兵保持沉默,所以叶琳娜也一声不吭。

而沉默给她带来了安全感。

她注意到,士兵身上都带着自动步枪。

路两旁长满仙人掌,构成两排天然的篱笆。

篱笆后面是竹林。

起初路面是沥青铺的,是一种深青色,后来吉普车上了土路,身后扬起一团团弥漫的灰尘。

清晨的阳光透过灰尘照着大地。

灰土中有几只狗在哀嚎,那嚎声犹如人的一样。

我们要顺便到一个地方去。

中士说。

他把脸转过去对着太阳,就打起盹儿来。

他那张脸是古铜色的。

他的宽檐帽放在膝盖上。

他们驶入一个村庄,车子在一间长长的平房旁停下。

这屋子隐藏在一片树冠像亚麻荠的高大树木下。

中士在一个士兵陪同下快步走向那屋子。

他还未来得及登上石阶,屋里就跳出几个下等兵,一见到是中士,便立正直挺挺地站成一排。

中士只对他们点了点头,就进到屋里,而他们仍保持原状站了一两秒钟,打量着叶琳娜。

叶琳娜脑子里突然想到,他是故意到自己管辖的分队来的,好让同事们看看,在这拂晓时分坐在纳依车上的是一位多么漂亮的女人。

纳依是好人吗?她问司机。

司机瞪了一眼,给了她肯定的回答:这位士兵还说,中士很擅长使用冲锋枪,他本人为能在中士手下当差而感到荣幸。

中士这位好先生过了10分钟才从屋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些士兵。

他们已经不再往叶琳娜这边看了。

她觉得,他们好像因什么事而受到了训斥。

纳依坐到自己的车座上,通告说:好了,事情办完了,可以聊聊了。

太阳很快就升高了,无数小鸟在欢唱着,蝙蝠都飞到密林里躲藏起来。

右边有一条河,河后面是一片蔚蓝色的丘陵。

叶琳娜转身对着中士,等待着昕他说什么。

他讲起了历史。

我们,泰族人,他说,大约在1000年前来到这里。

我们到来之前,这里生活着孟族人,他们建立了德瓦拉瓦基国。

那你们原来生活在哪里?叶琳娜问。

我们生活在山里,我们生活在中国四川。

我们征服了这片土地。

您知道吗?我们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殖民地。

没有人能战胜我们。

我们的历代国王都很英明,他们都向大家保证过,他们决不给任何人任何东西。

说到这里,中士笑了,接着又补充道:好女人也应当保证,不给别人任何东西。

车子又上了柏油路,轻轻地摇晃着。

叶琳娜已经开始打盹儿入梦了。

中士继续讲述着,嗓音温和平静,宛如一位往返于韦列弗会和莫斯科、或者韦列弗金和纽约之间的导游。

叶琳娜睡着了,但时间不长——当中士提高嗓音的时候,她便醒了。

您觉得枯燥吗?中士问。

不,我很感兴趣。

只是我英语不好,没有完全听懂,我在澳大利亚上过学,中士说,我们有一所大学,但是并不好,我太想接受良好的教育了,因此就到澳大利亚去了。

是交换的。

他们的人到我们这儿来研究佛学;我们到他们那儿学打炮。

中士高兴起来。

你上过学吗?他笑过之后,问道。

我跟您说过,我是一名教师。

你有丈夫吗?我丈夫已去世。

牺牲了。

在战场上吗?在阿富汗战场上吗?不,是在工作岗位上。

强盗袭击了他。

他是警察?不。

是科学家。

中士不相信,但也不争辩,而是换了个话题,说从前俄国人是不到这儿来的;他知道,俄国人在斯大林格勒打败了希特勒,但是后来许多俄国人都开始到这里来了。

他们,俄罗斯人很复杂,他们当中有许多是罪犯,甚至还有毒枭。

他还问叶琳娜是否知道这些。

叶琳娜当然知道。

看来,中士很健谈,又博学多识,他每天早上都看报。

叶琳娜的这种判断在半个小时后,在他们来到一个小城镇时,就得到了证实。

不需要命令,士兵便把车滑行到——个什么都卖的杂货店跟前。

并向里边高声喊了几句。

半分钟后,店老板他便钻出来,手里拿着卷得紧紧的一卷报纸。

吉普车马上开动,中士便动手翻阅报纸。

天热起来了。

叶琳娜却不得不乘着这辆没有空调、没有任何让人感觉舒适的设备的吉普车在泰国奔波。

诚然,秋天是不算太热的季节,但是,炎热而又弥漫着灰尘的空气使鼻咽十分干燥,更何况还有一种虻虫不顾热浪叮咬着这位不幸的女人,甚至急驰带来的风也解不了她的酷热之苦。

中士看着报,突然问:您有敌人吧?您为什么这样想?有人袭击您。

昨天夜里吗?中士没回答。

那是我的同胞。

他喜欢我,但他要求的比我能提供给他的更多。

叶琳娜不知道自已是否用英语正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不过,中士看来已经明白。

他不再多说,又翻起报来。

叶琳娜知道,这次谈话还没结束。

因为他昨夜在她门前安排士兵守卫不是没有原因的。

顺便说说,中士又开口了,昨晚在河岸上袭击您的那个年轻人……小偷吗?叶琳娜迫不及待地问。

他不是小偷,他是刘将军的亲信。

这意味着什么?叶琳哪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位中士也在探索她的秘密。

刘将军势力很大。

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大人物。

他制造海洛因,我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子,不愿跟从莫斯科来的朋友一道到边境去,却愿意跟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来;刘将军的养子梅恩·左亲自出马袭击她。

这对一个旅游者来说,未免太出格了吧?您说呢?叶琳娜对这个问题想了很多,但她并不打算和这位泰国中士交换看法。

看来,他想知道的比他该知道的要多。

前排一个士兵说了句什么。

叶琳娜看到丘陵没有了,一座城市出现在眼前。

因为通往城市的路是下坡路,所以展现在视野中的是翠绿城市的全景,远处则是湄公河平原。

眼前的这个城市,过去是一个城堡,壕沟、残墙依然可见,绿丛中冒出一个个白色的塔尖。

有一座像金字塔一样的古塔在城市入口旁迎接着他们。

这是清盛。

中士介绍说,我们从这里往西拐,好吗?很好。

我到那儿去有事要办。

您在旅馆里等我,就在‘清盛’旅馆的凉台上等。

请不要离开。

中士是有远见的。

他和跑着前来迎接他的门童说了几句,门童就把叶琳娜领进房间。

在这里她可以洗个澡,去除旅途的尘土和疲劳。

男人就是应当如此体贴关心女人。

晚上我把内衣都洗一洗,她心想。

现在干吗还要把汗湿的内衣放在提包里带着呢?她坐在凉台上,四周都是茂盛的参天大树,从树干空隙望出去,湄公河清晰可见,招待也没有问一问叶琳娜,就给她端来一个高高的杯子,盛满了甜柠檬汁,有一半是冰块。

味道美极了。

需要等很长时间,叶琳娜抛开了一切思绪,一心一意地观赏河流。

这条河就像一台需要人来开动的机器,她期待着按下按钮的时刻。

中士纳依过了两个小时才回来。

他甚至连道歉都没说一声。

我要洗个澡,他径直说,就在我们房间里。

然后我们吃了午饭,就继续赶路。

11点过,他们的食物已摆到凉台上。

纳依既平静,又不失警惕。

叶琳娜以为,他说我们的房间要么是说错了,要么是实际上他只开了一个钟点房间供大家使用,而没有打任何坏主意。

午餐基本是海鲜,但这种蟹和小虾也许就是湄公河里产的。

一辆风尘仆仆的公共汽车驶到旅馆跟前,从车上拥出一群俄罗斯游客。

他们一个个气势汹汹,满头大汗,疲惫不堪。

显然,目前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再过几英里,我们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纳依猜到了她的心思。

叶琳娜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她甚至没想到他们也在看她。

瓦夏往凉台一望,深感诧异;而那些女人则在交头接耳。

愉快的相会吧?中士问。

不。

叶琳娜答。

他们不会伤害您的。

我并不陷他们。

包括那个导游吗?瓦夏把目光移开,匆匆走进旅馆。

要不要我们来给他们制造一次交通事故?中士问,一点都不可怕。

只是他们今天就到不了目的地了。

难道这能改变什么吗?中士同情地看了看她,她已经是他的熟人了。

您的事就这么糟吗?他问。

还没等到回答,他又继续说:我查看过您的提包,感到十分惊奇,里边没有任何地址、任何钱币,总之,没有任何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您把您的秘密藏哪里去了?叶琳娜正在作思想斗争,她很想马上把手伸进提包里,看看东西是否还在。

中士又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说:当然我没有拿住何东西。

我没有权利拿。

这时,叶琳娜说:也许,我该走了。

为什么?但愿我乘公共车能早点到达。

你乘公共车哪里也到不了。

中士武断地回答道,随后,他就离开了。

叶琳娜不得不在吉普车旁等待中士——这个暂时离开的同路人。

士兵也绝对服从地在等他。

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嘛。

叶琳娜看到一株盛开的橘黄色大兰花,衬托在暗黑色的茎秆上,于是她向树丛的荫凉处走去。

瓦夏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别跑,他小声说,我只想提醒你一下。

他半蹲半站,为的是不让吉普车旁的那两个士兵看见。

有什么要提醒的?叶琳踯问。

你已经落入可怕的陷阱。

这与你何干?我在这里对全体俄罗斯公民负责。

瓦夏十分严肃地说,不要忘记,你有祖国。

因为我们有些同胞很快就忘了这点,其结果往徒是不妙的。

从你嘴里听起来,这倒是可怕的,叶琳娜说。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只隔两步,士兵就很容易看到她。

只要声音大一点,他们就会走过来。

瓦夏懂得这一点,只能继续悄悄地说:我们俄罗斯人之间的事。

不容许外国人插手。

更何况与这种人交往,我为你的生命担忧。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是啊,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喝啤酒,跟什么人遛车吗?没仔细考虑过。

他是一个军人。

他帮助过我。

白痴!他是纳依上校!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他是一名中士呢。

他是泰国国家侦查局副局长,专门负责缉查毒品。

那我走运了。

别装蒜了,你会丧命的!你不知道,他声名狼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世上没有他没干过的罪恶勾当!中士,现在已变成上校的纳侬,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走到他们跟前,问:这是俄语吗?很美的语言。

我后悔没学会它。

我是旅游局导游。

瓦夏边说,边从套衫上部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我带了一个旅游团到这儿来。

我全知道。

上校以一种温和口吻说,我知道您是一个什么样的导游,您在完成俄罗斯大使馆的什么任务。

而现在,如果我没有弄错,您是在警告叶琳娜女士,说我是一个恶棍。

我猜对了吗?我不谈政治。

瓦夏说,我只是打听一下,我们的这位公民最近几天会在什么地方。

我们的大使馆坚决要求掌握我们同胞在泰国的信息。

十分高兴。

我同样关心外国人的安全。

该走了吧,叶琳娜?叶琳娜跟他走了,看都没看一眼瓦夏。

瓦夏没有吭声,她能感觉到背后他那凶恶的目光。

等着瞧,现在阿斯柯利德及其同伙很快会知道,上哪儿去寻找她了。

还好,她并没有说出她要去哪里,而他出来不及问。

你没说你上哪儿去吗?纳依问。

没说。

瞧他又一次摸透了她的心思,那我们走吧。

吉普车开动了,旅程将继续下去。

现在道路沿漏公河岸蜿蜒而去。

瞧,那就是回归线!有一阵子,上校一言不发。

现在她不得不习惯这一切,她可爱的中士原来是上校、恶棍,而且还是某侦查局的首脑。

如果说有人能帮助她的话,那当然非纳依莫属。

还要走很远吗?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达。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吉普车便驶到一排简易平房跟前。

平房后面是茂密的森林及连绵不断的高山,与湄公河地区大不相同。

这儿的空气更为清新,纤尘不染。

平房边上,有一个靠沙子过滤的蓄水池。

这一次,上校把她和一个士兵留下,让那士兵为她安排住处。

叶琳娜被安排在一幢平房——一个由短树桩支撑的大木箱子,里面有几个房间。

那士兵把她的房间指给她看,相邻的一间则是安排给上校的。

清盛的空气要比山谷里清新。

丘陵很近,全都罩在浓雾之中。

上校说,远处就是缅甸。

那里还在打内战,这一点叶琳娜不用上校说也知道。

你有钱吗?上校问。

有。

在英语里您和你是不分的,但是叶琳娜心里明白,此时此刻,上校跟她是以你来称呼的。

士兵会领你去逛一逛商店,很有趣,可是不能越过边界。

士兵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是看守她,但叶琳娜对此还是同意了。

看守就看守吧,她现在正需要到处察看察看。

那士兵名叫赛尼,那天夜里赶走瓦夏的正是他。

他总是笑眯眯的,憨厚可亲。

叶琳娜请求给点时间,好让她收拾打整一下自己。

他就在住房阶梯上等她,小声地唱着歌,歌声使气氛显得平静、祥和。

她洗澡时,顺便快速地洗了内衣。

以后会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把它晒干再说吧。

赛尼开始带她逛街。

街道中间是沥青铺的,但是没有人行道。

人行道完全是人们在路边踏出来的。

路过的人都很惊奇地看着她,甚至有点提心吊胆。

一个高个子白人妇女,不像是旅游者,还有一名士兵保护着,这非同寻常。

在中心街道上有许多商店,多数都很小。

小店老板坐在暗处,就像在洞穴里一样,抽着烟,有时嘟哝两句,但对过往客人并不打招呼。

街上行人不止泰国人,也有外国人。

有的人穿着拖到地上的长统裙。

据赛尼介绍,那是缅甸人。

另外一些人穿蓝色的宽大长裤,头上裹着毛巾,那是掸人。

但是,各种人中,最多的还是穿军服和半军服的人,一条动乱的国境线穿过这里。

迷彩服是最稳妥的时装。

赛尼给叶琳娜指点哪儿是她该去的地方。

那是一间珠宝玉石店。

货架上陈列着成百上千的碧绿色、蛋白色宝石。

叶琳哪并不想买。

我想看看缅甸。

叶琳娜说。

上校先生可以带您到那儿去。

我不能。

因为您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对吗?赛尼突然感到受了欺侮。

我不是普通士兵。

他说,我是中尉军官。

我是上校的副官。

我没有欺侮你的意思。

叶琳娜说,你们的军衔我一点儿也不懂。

赛尼只生气了一小会儿。

他把叶琳娜带到一座横跨一条湍急小河的桥梁跟前。

桥上有泰国人和缅甸人往来……桥的那一头有几个缅甸边防军人站岗。

有的人,他们看都不看一眼就放过去;有的人,则要仔细地盘问。

我必须到那儿去。

叶琳娜盯着小河,暗自说道。

小河在山问,水很混浊,也许蹿不过去,没关系,只两步路,我一定办得到。

她把手伸进提包里,好久没有检查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包药瓶的包和说明书还在。

他们开始返回住处。

热得出奇,但一点不像曼谷那样湿闷。

他们又经过商业街。

在一家店铺旁,一小群俄国游客像鸭子似的在呷呷嚷个不停。

他们回过头来,看着叶琳娜一言不发。

不过她也来不及弄清他们当中有没有熟人。

瓦夏从商店里钻出来,看到赛尼也在那里,所以他没敢追叶琳娜,只是在后面大声说:叶琳娜,你太冒险了!现在回来还为时不晚!否则,出了事我就没有责任!叶琳娜回过头来。

这群游客怎么全是妇女?叶琳娜此时才察觉,她们在友好地向她点头。

她们仿佛想起了苏联时代,想起了祖国的叛徒。

她,叶琳娜,在她们心目中已是一名祖国的叛徒。

他们说些什么?赛尼问。

他们劝我回去。

他们为我担忧。

叶琳娜谨慎地回答。

他是在对你说,上校的副官是匪徒吗?赛尼笑了起来,他相信,瓦夏会这么说的。

难道有人这么看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赛尼答,上校先生很能干,又博学多识,他会当将军的。

我能遇上他,很走运。

如果你好好地表现自己,你就会有好运。

难道我会表现得坏吗?你要干什么,上校先生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我也同样不知道。

但愿我不会为自己选择你这样的女人。

那要看命运怎么安排啰。

叶琳娜说。

看命运。

赛尼重复着。

他们各有所指。

遗憾的是你什么也没有买。

他们回到住处后,赛尼说。

为什么?上校命令我为你挑选的一切付钱,但我却为上校省了一笔钱。

想到这一点,赛尼很开心。

他告诉叶琳娜,他过十分钟回来。

嘱咐她不要到别处去。

她做了保证。

可他刚一走,叶琳娜就感到坐卧不安。

《妖魔古墓》作者:[俄] 瓦西里·戈洛瓦切夫 等(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