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牵引她在水下行进。
忽然间,他们浮出水面,进入了船体内部那个可以藏身的小洞。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他耐心地等候她吸足了空气;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艾诺拉就在上面。
她低声说。
我知道。
我们现在无计可施,他望着她的眼神非常坚决,我们必须深入水底。
水底?到水底下,停留在那儿。
她觉得头昏眼花。
怎么可能?我在水底无法像你一样地呼吸。
他碰了碰她的脸庞,动作出奇地温柔:我会替我们两个呼吸。
狙击队想必听见了海伦和水手的谈话。
因为枪弹忽然盲目地沿着船壳的中央部分往下发射。
他向她点点头,她便跟在他后面。
躲在吃水线下面。
他们愈游愈深,子弹在他们身后追逐着,没有击中他们。
没入水中的小铅弹,像是一个个无害的小铅锤,在他们四周往下沉。
然而这时候,她的氧气逐渐用完了,她感到惊恐不已。
她心里的想法是:我就要溺死了!上苍救救我,我要淹死了!水手停止了游动,在水底行走。
把海伦拉到自己身边。
他好像在亲吻她,但这一吻实在是把氧气分给她的生之吻。
接着,他抓住她的肩膀,他们一块儿在水中摇荡,他有如鱼类般的眼睛,仿佛是叫她安心。
她安静了下来,让他用一手抱着她的腰,一起深入水底。
他们像鱼儿一样踏着水,偶尔停止动作,让水手用亲吻的动作延续她的生命。
水底黑暗而寒冷。
但过不了多久,她开始遍体暖意,因为她和这个生物……这个人靠得很近。
也许是一个钟头过去了吧?他们在距离三桅船很远的地方浮出了水面。
它看起来只是地平线那儿依稀可辨的一点,但从船尾部分冲向天空的滚滚浓烟犹如一个可怕的问号。
他们还看见火烟族的船队挟着胜利的余威远去了。
出水以后。
海伦想到命运未卜的艾诺拉,不由得浑身颤栗了。
他们是否杀了这孩子,剥下了她背上的皮。
把它做成更容易携带的地图了?或者,她仅仅是还在那独眼火烟族首领的粗鲁掌握之中呢?我们必须回去,海伦说,我一定要了解详情。
水手点点头。
在她身旁载浮载沉的。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行动了……到了日落时分.我们就可以到达那儿了。
他们真的做到了。
他们没入水下,一路上,水手仍不时把氧气供给她。
等他们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以后,并不知道附近是否有留守的卫兵,只看见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桅船,像个被烧焦的尸体一样,在水面飘荡。
艾诺拉……心悸的海伦呼喊着。
我的船。
水手说。
他们爬到废船上。
海轮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似的一下子跪在甲板上,沿着船只还剩下的轮廓爬行。
没有女孩的踪影。
这时,她看见它了——那一盒蜡笔。
里面的颜色把焦灼的船身弄成了一团糟。
她抬起头来,看见水手无精打采地在甲板上走着。
他好似一个徘徊在自己居所的废墟之中的鬼魂。
走着走着,他不时用手指去碰触被烧成炭黑的这个、那个,不断地摇着头,不忍见他心爱的船只成了这副歪七扭八的模样。
查一查甲板下面,她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把她的……她实在说不出尸体这两个字。
……看看她在不在下面。
他点点头。
到甲板下面去了。
她坐在甲板上。
一阵微风吹来。
拂过三桅船的残骸。
她耳畔似乎响起了艾诺拉的歌声:有一个女孩,住在风中,住在风中……他上来了,摇着头,那意思是没有孩子的踪影。
他们不是把她带走了,就是扔到海里去了。
他手里拿着一样什么东西:是那个大胡子浪荡客用来和他交换享用海伦的肉体半个小时的瓶子。
古代一些发黄的杂志散页仍在里面。
他们漏掉了这个,他说着,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或许我们可以用这个去换点水喝。
和谁换?那只海鸥吗?他们总算留了点东西下来,我们还蛮幸运的。
幸运?她的声音嘶哑,近乎歇斯底里了。
我们必须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她说着,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下。
没有了她,没有了干燥陆地的指望,我活不下去。
他瞪着她。
一张脸孔怎能变得如此茫然?如此不可理解?她的眼神是不赞成呢’还是无条件的支持?谁知道呢?没有了希望,她说,我根本不想活。
还有我们。
他说。
她现在明白了。
在他那对看似冷酷的眼睛里,有着无限的关怀!要是这一切发生在这艘船被摧毁了之前,发生在那些野蛮人强行掳走了甜美的艾诺拉之前,那该有多好!对于海伦而言,就事实和象征的意义说来,艾诺拉都代表了一个明天会更好的希望。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瓶子。
透过瓶身,她看见其中有一张图片显示着孩子们奔跑在陆地上、地球表面的景象。
她指给他看。
这就是古人的生活。
她说。
他伸手指着大海,又指着被烧得破烂不堪的大船,说:这种结果也是他们造成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你说对了。
他又用一种不屑的表情指着自己耳后的鱼鳃,说:我之成为今天的我,也是这缘故。
他站好了,鼓起勇气,像为自己加上一层保护的外衣,然后他大步走到被弄坏的净水系统那儿,开始检查,看看是否还有留下具有剩余价值的零件。
说也奇怪,这艘废船竟给了她绝望中的安慰,让她静下心来沉思默想。
真好玩,她说:我一直认为干燥陆地是随波浮沉,逐风而居韵,所以才这么难于寻找。
在别人都不相信这种事的时候.他说:为什么只有你深信不疑呢?她指一指自己的双脚。
因为人类生来不是适存于海洋的……我们有手,有脚。
我们应该走路……踩在一些坚固的东西上面。
她的手指划过那些模糊了的蜡笔痕迹,开始啜泣起来。
我怀念她的声音……她的歌声.她说:你呢?他移开视线:我怀念我的船。
不知为什么,他说这话并不使她觉得他的冷酷,反而使她觉得悲哀。
你知道吗?海伦说:面对孤独.你的处理方式比我好得太多了。
他蹲在她身旁,脸上的表情淡漠中自有一份亲切。
我出生在一座环礁上,他低语的声音几乎随时会被风带走。
我是个变种.人们想杀了我。
她轻触他的臂膀。
他垂下眼皮:我母亲教我读书,但她很年轻就死了。
有些人遭受打击时,变得更坚强……她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另外有些人,像她一样温柔的,就被打成碎片了。
你父亲的为人呢?他微微一笑。
她从没看过比这种微笑更不像微笑的,也没看过比这更为苦涩的。
我父亲养育了我。
却毫无慈悲之心。
他说,他利用我潜入水中去为他抓鱼,还把我拴在一根铅线上。
……什么?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一去不返了。
所以我杀了他以后,就偷了他的船。
风,忽然间好像变冷了。
从此以后,我不是在这条船上,就是在那条船上。
她抚摸他的脸孔,把盖住他眼睛的头发拨开。
当时你多大?就像那孩子的年龄,他说:也许大一点点。
艾诺拉能够明察秋毫,她说,我想她为什么喜欢你,是有原因的。
他没说话。
她又轻轻把他的头发撂到后面。
我们离开环礁以后……当我主动求休……你为什么不接受?你可以这样做的。
那是因为——你不要我。
她向他靠近,极其温柔地亲吻他;他却像是被烧到了似的往后退。
不 不,她的声音好柔、好柔。
没关系的。
我们从前……我们的起步错了。
我开始就错了。
我们再试试看,我想试一试。
她又吻了他,他都没有回应。
他没有吻她,脸上硬绷绷的。
但他眼里……好像有些什么……他害怕吗?你曾经有女人吗?他把眼睛转开了。
你从来没和女人在一起过,是吗?她问。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最后一次和男人在一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她坦承道:也许我已经忘了是怎么样的了。
她向他靠近,教他用手抱着她。
忽然间,他看来非常年幼,像个孩子。
你真好心,教艾诺拉游泳,她说,现在让我们来互相教导吧!落日把太海染成了赤金色,海面好像起了火。
三桅船仍在不断地冒烟。
他们躺在船上,互相教导,互相爱抚,在对方的怀抱里寻回了希望。
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利用船上剩余的材料,做好了一个筏子。
她看得出来这是一项对他非常艰困的工作,就好像在钟爱的人的遗骨中挑捡一样。
但他们毕竟还是做好了(大部分是他做的),并把它放在水中。
他们闭上了眼睛,等候风向的安排。
看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海伦……一个呼叫的声音在水面回荡。
难道她在做梦吗’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水手迷惑的眼光。
是你在……他的目光在海面搜寻,却一无所获。
是谁在呼叫呢?伟大的造物主,抑或海神?不,不……看这里!正在他们的右上方,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这东西上是载了汽球的香烟形飞行器。
坐在座椅上,控制飞行器的人 ……正是老教皇。
海伦高兴地雀跃不已,把筏子颠得愈来愈远了。
教皇!好主意!老人话家常的口吻,听来好像是大家吃早餐的时候才会过面似的。
你们的船烧毁了……要不是看到了黑烟,就找不到你了。
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水手也踮着脚,往上抓紧了翱翔于空中的访客。
哇!是那个长鳞的变种人!一面操纵着飞行器的教皇,白胡子似因兴奋之故而显得更亮了。
水手没说话,只有海伦高叫着:你在这儿做什么?寻找环礁城的劫后余生者。
他说:剩下的人都到了东岸。
他向他们靠得更近了,一脸掩不住的笑意。
奇迹!天大的奇迹!来,抓住这里……我放几条绳子把你们拉上来。
他们很快地就爬进了飞行器的座椅。
原先这是针对海伦和艾诺拉而设计的。
这时候,这心不在焉的飞行器发明人才问道:噢——孩子呢?艾诺拉在哪里?被火烟族带走了,海伦沮丧地说。
接着,她又欢喜地指着水手,说:要不是因为他的关系,他们也会抓住我的。
坐在飞行器中,而不是在船上的水手,看来有一点儿紧张。
他恋恋不舍地俯视烧坏了的三桅船。
你真有人性。
教皇说。
他们就此远扬。
在天空中。
《未来水世界》[美] 马斯·阿罗·祁利斯(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