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30 09:00:30

交易站的后半都。

是一个旅馆。

旅馆由一位美若天仙的女老板海伦来管理。

她一对大而清亮的眸子和她可爱的发丝一样都是深色的,发丝结成长辫,垂在雕琢精美、富于感性的脸庞后面。

柔滑的粉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贴身的网状衣衫罩在她苗条的身躯上。

旅馆里许多的男客总在最后一杯清水见底之后,还坐在这儿不肯离去,只为了目不转睛地欣赏她不可多得的美貌——那饱满的双唇及女性的丰胸。

绿洲上的许多居民——就像你可能在水世界任何一处环礁所见的——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他们死抱着海伦所熟知的一种趋向于死亡的文明而不放。

她靠什么活下去呢?她凭什么与众不同呢?她的信仰存在于一种古老的神话之上。

是一则关于一个名叫干燥陆地的神话。

只是在海伦的心目中,干燥陆地井非神话。

这个信仰——以及一个她养大的非常特别的孤儿,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让她相信明天会更好。

此刻她正在为两个倚身于吧台、衣衫又脏又破的男客服务,他们采取这种姿势的目的,或许是想找一个偷窥她衣衫内的风光的好观点吧!她没有排斥他们的眼光,只要能够保持距离就好。

要是有人敢冒险毛手毛脚的话,她可能会用吧台下的刀片,把他那玩意儿丢给他。

泥土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较年轻的一个问对方。

反正不能吃。

稍微年长些的一个回答。

她替他俩各倒了些第三级的浑水在玻璃水杯里。

但是从里面可以长出能吃的水果和蔬菜。

她说。

说的倒也是,年轻的一个说:但一个人能够弄到的泥土的分量,根本长不出太多的东西。

为了强调他的观点,他指着贩卖区里一个近乎空荡荡的柜子。

柜子里有个盆子,种了棵干巴瘦小的番茄。

贩卖区设在吧台后方。

归海伦所有,也归她照料。

你买得起吗?她狡猾地笑着问。

这不是重点。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

我告诉你:重点在于这玩意儿的价值被高估了。

你这龟孙子!较他年长的同伴说,你会为了这玩意儿被杀头的,和我一样!问题不在于这些泥土可以用来做什么,海伦说:而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它使我们想起我们内心深处一处与生俱来的秘密地方……这两个生意人的眼睛发亮了。

她提到的是水世界一个基本的真理。

再说,它表示了一个许诺。

许诺?年轻些的一个问道。

是的,她说:除此之外,它还提示了一个问题……我来自何方?干燥陆地。

年长些的用轻柔得近乎圣洁的语气说。

那个流浪客带丁些泥土来。

另外那个摇头叹息。

没看过比那更纯的了。

年长者认同地说。

来一杯。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海伦抬起头来。

看见一对寒光闪闪的蓝色眼睛。

这是一个筋肉结实,穿着鲨鱼皮服装的商人,金发及肩。

要不是他的眼神有些凶残,应该是相当英俊的一张脸孔。

被太阳晒避的肌肤。

其实原来相当白皙。

他是个日耳曼人。

第二级的。

日耳曼人说。

她拿了个大水瓶。

却把手按在瓶子的细颈上,说:三块钱。

他掏出硬币,对她露出色迷迷的笑容。

从她手上拿走了杯子,走到一张桌子那里。

有个穿着破烂、头上无毛的可怜失水病人在等候他。

一个有钱的商人有什么必要和这样一个乞丐打交道呢?——海伦心想。

就像她在很多时候会同情这种人一样,她同样也会把他逐出旅馆的。

她一直在等着有一天早上,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喝了过多的咸水之后。

和其他那些失水症患者一样。

吐得胃肠都翻了过来。

现在这个老东西和一个外表富有的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显然他俩要共享一杯日耳曼人买的水了。

海伦不喜欢这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想到这里,她的后颈就发硬。

她开始用一块抹布擦桌子,那两个人谈起话来了。

海伦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真糟糕——因为间接说来,也会牵连到她的。

日耳曼人和那糟老头并肩而坐。

他在玻璃杯里倒了些浑沌水。

老家伙咧嘴嘻嘻笑着看他。

就在他伸手拿杯子的时候,日耳曼人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腕骨。

我们还没有谈妥。

日耳曼人说。

然后,他用一根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再放进嘴里又舔又吸的。

老人的表情很怪异,揉合了痛苦和喜悦。

首先。

日耳曼人说:你告诉我。

是那孩子。

老人低语道。

什么孩子?那个女人。

老人伸手指了指。

日耳曼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海伦。

她此时正替那两个商人做第二回合的服务。

我们到底在谈那女人还是孩子呢?日耳曼人颇不耐烦。

都有!好,那他们怎样了?你知道,是她的孩子,嗯,也不是她的孩子。

该死的,要是不来上一杯,我想不起来,也说不出话……他又想伸手拿玻璃杯。

这次日耳曼人把他的手腕扣得更紧了。

先谈话,日耳曼人说:再喝水。

老家伙舔着干灼的双唇。

低声说道:她养了个孩子。

孩子不是她生的。

她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你是说另一处环礁?不。

是这样的……老人的眼睛张开了。

虽然他老眼昏吒,犹如面前的杯中水,却精光闪闪。

她来自干燥陆地。

日耳曼人嗤之以鼻:干燥陆地是个神话。

也许。

但这孩子,她身上有记号……刺青,黑墨水印的……在她背上。

我看过了!有些奴隶商人在女人身上烙上这样的记号.日耳曼人说着,耸了耸肩。

他把水杯举到自己的唇边轻啜着。

没什么特别。

不值得一杯水,这是可以确定的。

老人更向他靠近了些,使他兴致高昂的倒不只是手边的那杯水。

但那可不是奴隶的印记。

据说……你如果看得懂那些符号,就像地图一样,可以一路带着你到干燥陆地……日耳曼人更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又来了,糟老头,你又在谈些没有的事情。

但那老人很专注地看着他。

有些人还是相信。

我听说……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听到的是什么。

尤其是在你连一杯水都舍不得的情况下。

试试看,我也是很慷慨的。

老人又更靠近了些,除了他嘴唇翕合不已之外,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是这样的……听有些商人说……某些人监视着那孩子。

懂了吗?他们也听到了地图的传说。

所谓‘某些人’指的是谁?你也知道啊,是火烟族的。

火烟族。

确定吗?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日耳曼人温和地笑了。

这样嘛……我们可不希望得罪了他们。

是吗?这件事最好是只有我们知道,老家伙。

你说呢?说完,他把玻璃杯推到那老人面前。

我认为你既慷慨又仁慈。

老头子贪婪地把杯中的汁液吞下喉头;这时候另一个商人走到了柜台前。

这商人就是戴着风壳耳环。

带来了一些高品质纯土。

在此地引起大骚动的……海伦收敛起对他颇感兴趣的表情。

他是那种粗犷之中带有帅气的类型。

不错,但,引起她兴趣的,不在于他是个异性。

她是对他带到绿洲的那些泥土感到好奇。

而且那和干燥陆地的承诺有关,在她心目中,意义重大……她用纯生意的口吻问他:有什么要效劳的吗?他好像迷了路似的四下打量着。

不错——旅馆是你经营的吧?不错。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贩卖部在哪里。

她这才知道她身后空落落的四壁看来有多可怜!木头柜、金属柜里近乎空空如也,网状的吊蓝中一无所有。

你看到的恐怕就是了。

她容色庄重却又不失幽默。

天杀的,他说:你根本没有东西可卖。

流浪客,恐怕你说的是自己吧?另一个商人大笑道。

通常这种状况是不会让海伦受窘的。

但这陌生人所散发出来的某些气质却使得这时刻尴尬无比,她的脸红了。

要我替你拿些喝的吗?她说。

你有多少水的存货?六瓶各种等级的。

他点了点头,贝壳耳环随着摇晃。

我全部要了。

你要让我关门了……你迟早做不成生意的,对吗?你的水要卖的吧?是的,但是……那么,我全买下了。

……好吧!你有帆布和绳索吗?我们有用动物毛编成的绳索,没有帆布。

有面包吗?没有。

木料呢?陌生人,只有壁柜。

他眨了眨眼睛。

那么,杂志呢?那简直是奢侈!如果我有杂志的话,她说:我早就卖掉,可以退休享福了。

在水世界,杂志是唯一比泥土还珍贵的东西。

干燥陆地时代的实体照片都在上面……还有什么是更珍贵的呢?陌生人意兴萧索。

他的钱能在绿洲买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海伦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喝些水怎么样?我还存了几瓶……他点点头,倚身柜台。

我要一大杯。

她从瓶子里倒了些浑浊的水在一个玻璃杯中。

是二级水吗?他问。

是的……我要上好的,他丢了一块钱在柜台上。

纯的。

她另拿了一个瓶子,倒了一大杯清水。

日耳曼人不晓得什么时候溜到柜台边,站在水手身旁……水手不理会。

把杯子举起,凑近鼻孔,闻它的气味,然后,轻啜了一口。

接着,他咕嘟咕嘟地把一大杯水吞下肚去,仿佛一整个礼拜都没喝到水似的。

英国佬。

味道怎样啊?日耳曼人问他。

水手将空杯递给海伦,说:再来一杯。

日耳曼人碰了碰她的手腕,说:两杯,甜心。

我相信这么有钱的人不会在乎请人喝一杯的。

她抽开了手,皱眉瞪着日耳曼人。

水手静静地说了一声:只要一杯。

日耳曼人先是呆呆地瞪着水手,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海伦相信日耳曼人不会轻易忘掉他和水手之间的过节。

她重新倒好了水,转过头去清理吧台。

日耳曼人对水手说:我看你脚上穿了靴子。

不卖的。

可惜!我欣赏一下,你总不介意吧?水手不说话。

我们这么说吧!泥土人,你在海上飘流多久了?水手冷冷地望他一眼,什么也不说。

谈话不需要付费的。

日耳曼人说。

水世界里没有无偿的事。

水手说。

我刚才只是在问:你出海多久了呢?朋友嘛!聊个天又何妨?水手调开了视线。

啜饮他的第二杯水。

这是几月了?日耳曼人皱着眉沉思。

我想想看……三月、四月、六月……八月了,对吗?那一对坐在吧台远处的商人有听没听地点了点头。

没错,八月了。

怎样?你从上一处环礁来到这见.隔了多久?十五个月。

日耳曼人大吃一惊。

十五个月?圣灵啊!你没开玩笑吧?水手慢慢转过头去看他。

我像是开玩笑吗?没有,你是认真的。

十五个月……你不喜欢人类吗?日耳曼人笑得乐不可支.猛摇着他的头。

竟然问,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直线,表情冻结了。

水手在注意什么事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只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从柜台后面的贮藏室里走出来的孩子……她一定不到七岁。

她皮肤的颜色比女老板深——这女人不像孩子的妈。

虽然她们都够美了。

她身上的皮制网状衣和这女人的也很像。

只是孩子穿的是中空款式,还有她那一头无比卷曲的头发,看来和绿洲居民有天壤之别。

水手认为这孩子可能是拿不勒斯人。

女孩走到火炉前——在这种季节里,里面自然没有生火——打开炉门,从里面挖出一些煤炭来。

女孩弯下身子。

衣服向下滑了些,露出背上的一些什么……是胎记吗?不是,水手知道那是刺青……一个深色的圆圈,一座锯齿状的山峰,一根箭,还有圆圈里外看来像是东方文字的字母……他不是唯一看到这些东西的人。

日耳曼人的眼睛定住了。

他移到柜台前面,似乎要爬上去了。

海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艾诺拉。

她叫了一声。

我要再多画一些。

孩子说。

海伦跪下来,要孩子走到她跟前,替她理好衣服,遮住她身上的记号。

孩子,不要……可是我还要多一点!艾诺拉回答。

我会拿给你的。

海伦说着,牵她到后面去了。

你待在后面就好……只有大人可以在外面,你知道规矩的。

她慈爱地拍了拍孩子,放下门帘。

她走回来时。

正巧看见日耳曼人朝桌子那边坐着的失水症老人呶嘴示意。

对方也朝他呶了呶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看见刺青了吗?了解刺青的涵意吗?她安慰自己毋需担心,但颈背又为之一紧……我说嘛!日耳曼人用话家常的口吻说:如果你不喜欢人类的话,为什么认为环礁城市的居民会——水手回敬了他冷而狠的一眼。

你为什么老找我讲话?日耳曼人咧了咧嘴。

不像在笑的样子。

表示友善而已。

我没有朋友。

水手说。

日耳曼人咀嚼了他的话昧后,好像做了个行动的决定。

他耸了耸肩。

对另外那两个生意人抛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家伙不知有什么问题?然后便离开柜台。

走出了交易站。

还要一杯吗?海伦望了望水手的空杯问道。

足够撑着我了。

他的视线从她身边投向那近乎空无一物的柜子。

这植物……叫做番茄吗?她笑了,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的眼睛真利。

有一次我曾经在一张照片上看过。

多少钱?里面的土壤是跟着一起卖的,你知道吧?我知道,还要连带盆子。

否则就不叫植物了。

她想了想,说:你一半的钱。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在这荒凉的小绿洲上,还能买到什么鬼玩意儿?她正把蕃茄盆栽从柜子里搬出来的当儿,他又说;那个我也要了。

要什么?除了柜子以外,你什么都买了。

我就是这意思。

那柜子我也要带走。

《未来水世界》[美] 马斯·阿罗·祁利斯(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