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会出什么可怕事情是一回事,而确信是出了什么可怕事情则是另一回事。
卡西把马丁心爱的画重新平正地钉回窗口它原来的地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想起自己竟不知不觉这样做,只能是因为她不知道做什么事好,至于乔治,他站在光秃秃的房间当中无计可施,他的第一个反应甚至更加没道理。
活该,谁叫他整天拿着粉笔在这里乱涂乱抹。
我告诉过他不要待在家里。
说完这句话他就皱起眉头,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他想起他向马丁解释马鞍和马缰的话——马被捉住便戴上它们。
画所表示的意义可以说毫无疑问,马丁被捉住了,落到地球当局的罗网中,成为距离他自己的星球几个光年的陌生人的囚徒,而在外空的什么地方,一艘太空船正在飞向地球——就在这时候,它正越来越接近了。
儿童福利,乔治狠狠地咕噜一声,几乎就像马丁会这么说的口气,不是野象,不是强盗,不是间谍。
却正是儿童福利机构。
他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阵,一下子咕噜了一声见鬼!就大踏步很快地走出房间,向石级走去。
卡西跳起来追他,跑下石级,走进阴暗的汽车房。
乔治在烤箱里摸索,掏出一个很皱的包裹,对着它皱紧眉头。
卡西可以看出来,他实在担心极了。
他的食物。
他没有东西吃。
他要挨饿了。
说真的,乔治,卡西放心地说,对儿童福利机构随你怎么说,但至少会给他东西吃。
它就是干这个的。
他向她转过身来,猛地又焦急又绝望地大叫。
他们自然会给他吃!一天三顿,绿的和黄的蔬菜!冰淇淋和果汁冻,番前汤,烤土豆。
别说孩子话,卡西——这些东西他一样也不能吃。
他只能吃这种狗饼干。
他要挨饿了。
卡西又一次发现自己需要面对马丁那种难以相信的奇怪差异。
她咬嘴唇。
她看见的不是乔治所见的形象——一个陷在另一星球的冒险家;她看见的只是一个男孩——老成和彬彬有礼,不太伶俐而十分骄傲,但文雅可爱。
这个朋友由于有些特别,却会在儿童福利机构的爱护下挨饿。
我们怎么办?我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乔治把包包塞到衣袋里。
来吧。
谢天谢地,天还早着。
我们得去找卢克·戴。
他们穿过铁门和公园,也不管什么人看到他们,也不管他们看到什么人。
他们很快已经冲下长石级来到伍卢穆卢湾海滨。
他们赶紧去看一个个码头,却没有找到卢克·戴。
乔治带路走下一条横街,来到斜坡上一排旧房子那里。
房子又小又挤,叫人不敢相信,阳台上张着铁丝网,像是老故事书里说的房子。
我想他住在这里什么地方,乔治说。
街上没有卢克的影子,一想到要一家一家按所有这些房子的门铃就叫人气馁。
时间来不及了,乔治说。
他们毫无办法,又回到码头,正绝望地朝花园岛走去时,卢克·戴出现了,正在一路下石级。
他们向他冲过去。
卢克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们,等候解释。
乔治把事情说了。
运气太坏了,卢克听了谨慎地说,你们要我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是你看来比我们知道得多。
我想你可能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不为什么。
你认为他会被警察捉去吗?由于那些钱,会把他关起来吗?当然不会,卢克不以为然地说。
他太小了。
乔治松了一口气。
好!那正是我想的,但我说不准,我跟你说,我不希望他被捉到长湾监狱去。
卢克勉强笑笑。
你希望也办不到。
不过也没有多大分别。
即使是儿童福利机构,一旦让他们抓住,他们准不放手,不管在哪里,他都可能给关起来。
你想得有点荒唐,卢克说着把他的裤子拉得高高的。
乔治默默地感谢他这位福星,卢克·戴从来不会拒绝指点别人。
他说:他们只关那些坏蛋、大醉鬼,可不是像你那朋友这种发育不全的矮子。
他在梯级栏干上靠得舒服一点。
听我说,可能发生的事是这样。
首先他被送到儿童法庭,由法官决定对他该怎么样。
但法官要作决定,先要他们说明孩子的情况,明白吗?这样他们就得查明他的亲属,他的麻烦是什么,等等等等,明白吗?在他们查清之前,法官不会作出决定,而是把孩子暂时交给儿童福利机构去看管。
他们把孩子送到一座普通房子,尽可能地普通。
还有花园使它看来舒服点,但就是一座普通房子。
我看不出你的朋友怎么会不趁机溜走,如果他想走的话。
自然,他们会适当地看管着孩子们,但他应该有办法。
是吗?乔治听了这个情况深深考虑。
这样更好——如果是这样,他可以留在那里,太空船一来就走。
只要我把他的食物给了他就行。
他怀着希望转向卡西。
明白吗?如果他现在走,他们又要追捕的。
只要他知道要走随时可走,他就会待着,直到星期日晚上,这样真可以避免所有的麻烦。
卡西沉思看点点头。
看见他睡着会放光,他们不会吃惊吗?而且一点也不吃他们的东西?乔治皱起眉头。
不错。
他会告诉他们他是谁,这是一定的——他已经这样做过了,我可以打赌。
看见他放光,他们会相信的,我可不愿意这样。
我想他们都要兴奋得发疯,把他送到联合国或者什么地方去。
我怕到星期日晚上还没忙完——他们这样做就使他不能及时回到这里了。
乔治重新转向卢克,他正在有兴趣地听着。
他会在哪里呢?你说的那房子在哪里?卢克耸耸肩,这种房子不止一座,有时还让他们住到普通人家里。
私人家庭会收养一个孩子,替他们照顾他,使孩子更加感到像在家里,但你们的朋友如果告诉法官和所有人,说他是个火星人什么的,看来就不会把他送到这种地方去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回复了他原先那种不愿插手的态度。
你可以试试看到圣克莱尔庄去找找,最可能在那里。
那是他们自己的地方。
他告诉了他们这房子在城里什么地方。
乔治记下了地址,小心不露出任何惊奇神色,卢克竟会知道这种事情。
相反地说:穿过多美恩公园,我可以坐从码头开来的公共汽车到那里附近,甚至可以在晚上车辆高峰时去。
卢克耸耸肩。
真奇怪,你又何必操这份心呢?他不肯自己动脑筋,这也怪不到你头上。
乔治生气地看着他。
他在这里不习惯——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空人。
我只认识他这么一个,我不能让儿童福利机构毁了他。
再说他是我的朋友。
他从衣袋里掏出马丁的包包,拿出一块饼干,把包包交给卡西。
你把这个包包拿回去,万一他真出来了,回到家里来,如果我找到他,先给他一块就够了。
卡西点点头,我想你回来很晚,我要到明天下午才能知道你找到他没有。
她的口气听来毫无办法,乔治感到有点凄凉。
他皱起了眉头想。
你在你家窗口不是可以看到马丁的阳台吗?如果我回来还早,我要到那里弯一弯,在阳台上留下———个瓶子——对了,一个瓶子。
那是说我找到他了。
而且有时间。
我说不准,因为我可能回来很晚,只好回家,我不想惊动家里。
如今不能惊动他们,事情正好变得复杂。
好吧,卡西说,谢谢。
乔治依旧皱起眉头在想。
我说,你认识我家的房子吗?在大街上,那幢红色大楼。
我家是七号。
请你顺便去一趟,跟我妈妈说一声好吗?告诉她……他摸摸衣袋里的饼干。
告诉她我发觉人家有样东西在我这里,那人今天晚上要用,告诉她我把这东西带去还给他,可能晚点回来,不用担心。
卡西点点头,乔治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他们看着他跑过一个个码头直奔多美恩公园,他从那里穿过植物园上环形码头去。
乔治很喜欢植物园的空旷自由,他可以直跑而不撞到别人身上,他不去看鲜艳的杜鹃花,慢慢地走过一个沉思的孩子塑像,它标志着那棵老愿望树在那里。
他一面走一面想,到了圣克莱尔庄还不知会碰到什么事情。
按前门门铃找马丁的办法似乎不可取,但除了这个办法又怎么能跟他接触呢?不过他还算幸运,卢克知道地址,这样节省了不少时间。
光是找一个有电话簿的电话亭就得花很大工夫。
眼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集中精力赶上第一辆公共汽车,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甚至有可能到了圣克莱尔庄也不认识这座房子。
卢克虽然说了市郊它所在的街名,俱不知道门牌号码。
当乔治跑到环形码头时,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辆公共汽车,车的路号恰巧对头,它正沉重地沿着宽阔大路的中央车道向城区开来。
乔治跟着公共汽车拼命跑,直到它在站上停下,他连忙冲上车,精疲力竭地一屁股跌坐在坐位上。
公共汽车嗡嗡响着停在那里等。
售票员轻松地靠在前门上,通过一个小窗洞跟司机在说话。
他直接对他们说他不打算管了。
他说他不是山上一头有毛的羊,他们可以自己去把她带来。
出什么事了?下星期要调查。
乔治对他们谈话的兴趣一下子被打断了,因为一个大块头女人拿着一个大篮子和一个箱子,也不管车上有好几个空坐位,却连人带东西挤过来,一屈股坐到他旁边的坐位上。
乔治给挤在一角,无可奈何,但愿这女人坐得不远。
公共汽车像是等着她似的,她一来,马上就咕咕响着,颠动着,开动了。
公共汽车隆隆地沿乔治街开,一路上有客人上来,但傍晚的乘车高峰还没有到,因此人不太挤,运行正常。
到了市政厅,那大块头女人从乔治旁边的坐位使劲地挣起来,下车不见了。
他倒没怎么注意,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就算他找到了这圣克莱尔庄,他怎么知道马丁是不是在那里呢?他可能被送到了别处,也可能像卢克说的,他早溜走了。
不过也不那么真容易溜走吧?在被监护的弃儿当中,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孩子,包括一些不习惯在一个家住定的,负责人一定紧紧盯住他们吧?不行,铁门一定锁着,即使马丁在里面,也不可能和他接触。
坐这次车只是浪费时间和车钱罢了。
公共汽车已经穿过全城,现在必须仔细看着要去的街道了。
幸亏所有的路名一路上都看得很清楚。
他要去的街比他意料的到得早,于是他急忙下车。
汽车咕咕响着又开走了,留下乔治一个人,他在这幽静的街上十分紧张。
这儿有点像稀有旧书里的一幅插图。
乔治记不起他曾到过城里的这一部分,觉得非常陌生。
全是些老房子,不是城市房屋式样,有盖瓦的走廊,有凹凸条纹的屋顶,或者角落高处有屋顶窗,或者边上连着奇怪时塔形建筑,或者屋顶耸起说不出名堂的圆顶,这些房屋有木头盖的,有砖头盖的,有旧石块盖的。
有一些茶色玻璃窗子,镶上彩色小玻璃或者有天鹅和花束的彩色玻璃。
有时候在砖墙上镶有铁花或者瓷画,但总的说来是些笨重古老的房子。
有一些很小,前面有小花园,有一些较大,周围空地也多一些;有一些破旧得都快倒塌了,有一些油漆得干净明快,在乔治看来,没有一座像是儿童福利机构的房子。
乔治顺着街道一直走,断定是卢克给错了地址。
他经过一道大铁门,顶上有一朵铁的大向日葵:又经过第二道铁门,它里面的大草地需要轧草了;再经过第三道铁门,门上有一个擦得很亮的铜牌子。
他退回来看这铜牌,上面写着圣克莱尔庄。
乔治看着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看里面的房子。
擦亮的铜牌跟这房子很相配。
油漆新鲜光洁,花园可爱,整理得很好,上面开着的窗子挂着鲜艳的窗帘。
前面院子门——乔治再把它看看——一点不假是开着。
这地方看着像一座吸引人的住宅房子,有人刚开门出来寄信。
乔治犹豫了一阵,考虑是不是走进这开着的院子门,到里面的前门去按铃。
接着他想到人家可能问他的话。
对不起,他可以彬彬有礼地说,这里有我的一个朋友,叫火星人马丁的吗?我可以见他一面,把这饼干交给他吗?当然,他们会说。
他马上就来。
你可以解释一下。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吗?你对于他的家可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你以为他是一个火星人呢?你知道他住在那旧小屋里一点事情也没有吗?你们,你和他两个,要把他撒来撒去的那笔钱拿来干什么呢?最后连乔治大概也会干脆被关进去—错不了,跟马丁关在一起。
他最后放弃了这个主意,把那座房子更仔细地看看。
前面是个很深的花园,房子两边地方很窄小,屋墙靠近围墙。
房子在一个街角,房子后面是一条小巷。
乔治转入小巷。
他要看看屋后。
他发现在小巷里除了房子后面看不到什么。
一座高木栅围墙横贯整条小巷,半路上有一道波纹铁皮门。
在小巷的另一头,从围墙上耸起一座四方形的官衙式建筑,旁边有些体育或者游戏设施。
乔治想:是他们自己的学校吗?当他来到那铁皮门时,他又是一阵惊喜。
铁皮上有一个洞,大得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乔治看看小巷两边没有人。
他弯腰从门上的洞往里看。
屋后有一个水泥大院子,有几间附属小屋。
乔治觉得一间小屋里有冲水的声音。
当他在看时,一个约十一岁的男孩从里面出来,穿过院子到房子去。
他刚走,又有一个男孩从小屋出来向这铁皮门走来。
乔治过了一阵才认出来,这正是马丁,因为他穿的不再是乔治的条子衬衫了。
乔治想,儿童福利机构一定是打赢了一仗,因为马丁已经爱上那件条子衬衫,居然肯换掉。
不过也不用否认,那件条子衬衫现在该洗洗了。
看着马丁穿着他那件干净的灰色衬衫,乔治的眼睛眯起来了。
卡西会说马丁趾高气扬,但他同时又有点迷惑和凄凉。
他站在空院子里有点犹像不决,若有所失,极其严肃,像一个被俘的王子。
得把他救出来,乔治马上决定。
他不敢叫或者发出响声,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吸引马丁的注意。
他从铁皮门上的洞偷偷看进去,眼睛紧紧盯着他。
马丁心神不定地移动了一下。
他的两眼向铁皮门转过来,犹豫了一下,接着向铁皮门走过来。
通过门上的洞,他的眼睛和乔治的眼睛相遇,对视了一阵,接着他走近时,乔治只能看到他一部分前面的灰色衬衫。
等这件衬衫真到面前了,乔治轻轻地对它说话。
回家吗,伙计?马丁的回答同样轻。
我不能回家,伙计。
乔治马上动脑筋。
接着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块饼干,向那个洞递过去。
把这个拿去吧。
饼干从他的手指上被轻轻地取走,不见了。
房子旁边,在靠近木栅围墙的地方,有个窗子突出来。
到窗下面去,我在木栅围墙外面,我们可以谈谈。
灰色衬衫离开了。
乔治沿着木栅围墙很快地溜到最靠近房子的地点,接着背靠着木栅坐下,脱掉一只鞋子。
这条小巷十分幽静,但万一有人经过,他可以假装在鞋子里找钉子。
他拼命地把背紧靠到木栅围墙上,轻轻地说:你在那里吗,伙计?马丁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楚地传过来。
谢谢你来看我,伙计。
谢谢你带来我的粮食。
那一点东西吃不了多少时候。
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很想回去,非常想回去,但我不能回去。
前边大门开着。
只要两分钟你就已经在外面了。
要我进去带你出来吗?你不明白。
我现在不能跑掉。
什么东西阻止你了?我听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服从。
正是这样。
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是谁——已经告诉警察、那负责人和每一个人。
我现在不能像一个顽皮孩子那样跑掉。
他们相信你的话吗?一阵短短的沉默。
他们会相信的,马丁坚定地说。
我要坚持这一点。
你知道我对这个主意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相信你的话,你就完了。
你将不能及时离开地球。
我要为我自己那个星球的荣誉而死。
马丁的声音听来与其说是有英雄气概不如说是固执。
那没有用。
明天有个医生要来。
乔治的心一沉。
正是这样。
他不可能安全地把马丁带走了。
一个冒险和自由的梦最后冷酷地惊醒过来。
他阴郁地说:出什么事了?你到底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蹦蹦跳给他们看了吗?又是老样子,马丁不愿意复述那伤心的情景。
但他终于用最简短的话说了出来,而乔治用他自己的经验和特殊知识,在心里把细节补充完整。
《太空人遇险记》作者:[澳] 帕特里复·赖特森(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