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30 09:00:36

心灵的创伤,饱受创伤的心灵。

凯里班沉思着。

隧道里面的地面是用大块的蓝色炼砖①铺成的,每块犹如鸡蛋大小。

即使是在使用了几十年以后,这些炼砖也还是不厌其烦地躺在人们的脚下。

高低不平的地面敲打着他们这两个陌生来访者的脚踝,坚硬而又不规则的炼砖外表磨损着他们的双脚。

【① 一种表面光洁如玻璃的砖。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凯里班?他微笑着。

整场游个事情对于科比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游戏。

尽管他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但是,她的脚步还是那么富有弹性。

她不时地在黑暗中左顾右盼,仿佛她已经置身于一个装满宝藏的山洞。

似乎连那个关闭起来的逃生出口也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应急灯暗淡无光,凯里班试着拨弄了一下,也只能散发出惨淡的黄色光芒。

它投射出令人压抑的巨大阴影,无声无息地扩散到富于曲线的隧道墙壁上。

铁轨两侧堆满了垃圾,就像铁轨两侧冒出来许许多多已经发了霉的石笋。

在黑暗的阴影里,一些小虫子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着。

在隧道内已走了很久很久,凯里班感到十分疲倦,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境。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正在穿越大地的躯体,正在她的消化系统中行进。

他忽然感到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蠕动,把他们两个人缓缓地推过隧道,但是,他最终还是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眼下他面前的问题堆积如山,他没有办法使自己相信他正在被这个隧道活活地吞下去。

他转过身对科比说:墨尔本喜欢有轨电车,但是,又特别仇恨这种阻碍公路发展的交通工具。

因此,最终决定采用铁路连接飞机场,连接北部郊区的时候,他们便把它搬到了地下。

他叹了一口气,说:没过多久,政府换界,缺少对公共交通的支持,这些你是知道的。

接下来就是允许这一系统自行消亡,也就是说鼓励它自行灭亡。

当人们最终因为自身造成的混乱而不愿意再使用这一系统时,顶头的老板就站出来说:‘看见了吧,我早就告诉你们没有人用它了!’于是,这个隧道系统也就关闭了。

科比一直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边走边看着她踢出去的石头。

一块石头从她的脚上飞出去,沿着铁轨跳了五下,才消失在黑暗里。

大家都相信是这么回事吗?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此之外,没有人关心这件事情。

让人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为了公路的发展,他们荒废了这条铁路。

因此,将来也就不会有什么蠢人会想起再重新启用这条铁路。

他们把整个隧道封闭起来,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以后,非法居住者搬了进来,只是当局偶尔向隧道里面补充空气,力图保持一个清洁的环境。

这件事儿没有对外公布。

现在,这儿已经变成了一座坟墓。

科比突然回过头来问道:那么,他们又怎么样了?你说的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凯里班皱了皱眉头,答道:你可真把我问住了。

我不认识的人吧,老想着法儿接近我;而我认识的人呢,又从我的日常通信联络簿上完全消失了。

他在心里反复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当这些人再也没有用处的时候,就把他们置于死地,然后,再把他们从船上扔下去。

科比使劲甩着胳膊,喊着:走啊!精神点儿!他们搞的大爆炸差一点儿就把咱俩拆散了,难道你忘了吗!这事儿可跟你有点关系,你不这么认为吗?他在黑暗中咧开嘴笑了:我也是有一肚子气,不愿意说就是了,就这么回事。

如果这事儿对我有点儿好处,我也就随着它了。

除此之外,我怎么知道跟我有没有关系呢?恐怕你误解了吧。

她喷着鼻息,两只手仍然放在衣服口袋里:你想要什么?一份有你签名的合同吗?那样的话,你会感觉好一些吗?或许他们就在我的前面,或者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她气得甩开大步独自走了。

她再一次开口时,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你的心脏怎么样了?他无意识地把手放到了胸前。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皱着眉头问道:你没事儿吧?没事儿。

我挺好的。

怎么了?你的心脏。

以前我问起你那个文身的时候,你的脸上总是一副挺滑稽的样子,而且你老是护着你的心脏。

你有心脏病吗?他苦笑了一下,说:有点儿吧。

接着,就把自己丢失心脏的故事告诉了她。

你跟谁开玩笑!她大声喊着,我要看看!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老是让我琢磨不透!还没等他缓过神儿来,她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茄克,捂住了他的胸膛。

她的手让人觉着又小又暖和,她的脸色又是那样的全神贯注。

在黑暗的隧道里被这么漂亮的姑娘,而且是一个对他这么热情的姑娘突然间吓了一跳,他真是感到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等待她下一个行动,还是尴尬地咳嗽一下好呢?唉,真难哪。

她皱了皱眉头,缩回了手:你说的是真的。

是有点儿问题,我本来应该知道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扣好了他的茄克。

可是,你并没有死呀!我从来也没有那样说过嘛。

他朝着自己的胸部狠狠地捶了一下,这儿是空的,可又是实心的。

想必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吧。

真是不可思议!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不可思议,恐怕就把它看得过于简单了。

然而,这个文身却是一个生命反馈监视器,是我遗失的心脏,也是对普通下等社会公民的一种暗杀工具。

一点儿积极的意义也没有。

我想要是能够稍微变换一下位置来考虑这个问题,也许我就会把幸存下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断地运动,这就是眼下我能够做到的惟一事情。

要是有时间稍微喘口气就好了,我就能够坐下来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但是,眼下幸存下来是第一位的,思考问题应当摆在第二位。

你是说幸存下来?的确如此。

隧道里面非常安静,尽管凯里班一直都在注意倾听,判断是否有人追击他们,可惜身后一片寂静。

胳膊一点儿也不疼了,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茄克。

你饿了吗,凯里班?科比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摇摇头,想着刚才的话题,回答道:是啊,除了吃点儿东西以外,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对吧?对极了!我这儿有足够的食品!她把背包从肩膀上解下来放到地上,然后,蹲到了它的旁边。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隧道的断面,踢开了一只压扁的卡片箱,也跟着她蹲了下来。

喏,我知道我这里塞满了食物。

哇,太好了!她摸出一个罐头,递给了凯里班。

这是一听印度尼西亚产品,凯里班看不懂它的标签。

先启开钥匙,科比不耐烦地说道,这是冷冻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饮料,对吧?凯里班摸索着那个突起的地方,终于试着把它按了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罐内发出了噼噼啪啪冷冻的声音。

拿在手里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科比就像魔术师一样,接二连三地从她那个扁扁的背包里面取出来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他认得出来这些食品有的是军队的配给食品,有的来自超级市场,还有一些不带防腐剂与色素的无商标普通食品。

凯里班拿起来一瓶橄榄,认真而又仔细地看着: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科比一边笑着,一边从她那个空空的背包里向外继续掏着:哪儿的都有。

大部分是从街头市场搞来的。

她递给凯里班一把塑料勺子。

他看着这把勺子,同时注意到科比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他拿起勺子尽情地享受着她送给他的这瓶能够自己调整温度的罐头。

他的眉头向上扬了一下,问道:咖喱味的?她斜视着商标:可能是吧。

要不就是加香型的。

我忘了。

橙汁的味道怎么样?凯里班觉得本来应该是苹果汁,但是想想聪明的办法还是不争论为好,就随口敷衍着:好。

挺好。

谢谢。

不用客气。

我总是把这个家伙塞得满满的,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食品。

谁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它呀。

我一直是这么说的吧?那张地图呢?她把易拉罐小心地放在墙头上,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来那个便携式地图:实际上看起来挺简单的。

只要沿着这条轨道,参照着其他的景物,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

其他所有的隧道都好像是服务隧道与材料隧道。

还有一两条隧道尚未连接起来。

沿着这条主线走下去,就一定没有问题。

她把地图递给凯里班,又从凯里班手里拿过来勺子。

她吃得很快,把那张好看的小嘴撑得鼓鼓囊囊的。

吃完了饭,他们两个人都伸开了腿,斜靠着墙休息着。

这时,凯里班的头转向了科比,问道:你没听见后面有什么动静吧?没有。

估计是他们已经停止行动了。

也有可能。

上一次可能只是一个警告。

一种严重警告。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怎样才能从危及我们生命的那次爆炸中吸取教训呢?‘对不起,我们再也不能干那种蠢事儿了’?凯里班微笑着站了起来:走吧,时间不早了。

科比不得不一溜小跑才赶上了大步流星的凯里班,但是,看上去她一点儿也不费劲。

他们俩一边走,一边高高兴兴地闲聊着。

刚才那段路上的沉默不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许是这一顿饭把她的劲头给鼓起来了。

列车,凯里班,列车。

看它们的样子,都是一样的吗?又看见一列,在一座博物馆里。

沿着这条河流走下去,刚巧还没有发大水呢。

看哪。

她催促着。

有一辆小卡车那么大小,没有连接起来。

至少这不是第一辆。

我看见的这一辆……真是太漂亮了。

金属标识牌上写着‘W级列车’。

绝大多数用木材,是用硬质桉木制造 的。

绿色的油漆、黄铜装饰。

看起来好像使用了许多年似的。

这些座位也是经过上光处理的木质材料。

成年累月地让那些乘客坐在上面,把它们都磨亮了。

可惜的是这些人现在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乘客?不,是火车。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她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嘴笑了笑。

他们静静地向前走着。

凯里班又重新陷入了刚刚形成的那一点儿记忆,而科比却在回味着凯里班刚才跟她说的话题。

在他们的正前方,凯里班在黑暗的隧道中看见了一块暗淡的土地。

他看了看地图,却没有发现相应的标记。

好极了。

那正是我们要找的。

他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科比问道。

那里有灯光。

那儿的天花板可能已经塌落了或者是出了其他什么故障。

再往前走一点儿,整个隧道就好像进入了漆黑一团的夜晚。

好极了。

凯里班反感地说道。

科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要哪一个?他转过身来,看见她手里拿着两只黄色的手电筒。

我一直在背包里放着这一对手电筒,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这是你给我的一个惊喜吗?听他这么说,科比急忙凑到他的面前,想看看他是不是又在嘲笑她。

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她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有的时候,我也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走吧,让我们慢慢地走进这美好的夜晚吧。

凯里班喷着鼻息说:我自己倒是想对着那些垂死挣扎的灯光大发雷霆。

他们俩紧紧地靠在一起向前走去。

手电筒的灯光在隧道的黑暗中闪来闪去。

凯里班!嗯?他好像进入了睡梦,顾不上脚底下乱七八糟的石头。

他的眼前浮现出童年时代的幻象。

他敢肯定那就是他的童年。

在梦幻中他正仰望着,就是孩子们常见的那种最典型的透视图景。

孤零零的海滩上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身后长着一排诺克福德岛松树,乱七八糟的松树枝向外边伸展着,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稻草人。

她好像正对他喊着什么,可是,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在厚厚的沙滩上他又试着跑近了一点儿。

跑得越近,她的面容也就看得越清楚。

直到最后他的心完全凉了下来。

原来,她是一个陌生人。

她手上搭着一条毛巾,她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百岁老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浪冲上了海滩。

当它退去的时候,海滩上的一切都消失了。

看起来这位老妇人是用海滩上的沙子堆起来的。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心里感到非常满足,同时又感到特别失望。

他背对着大海,孤零零地站在海滩上,内心里感受着无法控制的恐惧。

他知道这海里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再显露出来,可是,他却不愿意转过身子去看个究竟。

身上有一处擦伤粘上了沙子和海盐,带给他一阵又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

他一次又一次地克制着自己,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灰色钢铁般的波浪上面飘落下来,然后在白色的泡沫里消失了。

科比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梦境。

当那个老妇人消失的时候,他也曾经为各种各样的感情而挣扎过,奋斗过。

虽然是大梦初醒,可是,他还是非常纳闷,搞不明白这个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在他的一生当中,他从来就没有去过海边。

你看看周围,她问道,注意到什么变化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洋洋得意,又好像是在提出挑战。

这一下儿就把他彻底地从梦境里拉了回来。

他看了看她用手电筒照着的地方。

黄油色的光柱在前方的黑暗中变得模模糊糊,就好像黑暗中有个魔鬼,一张口把这个光柱吞下去了。

他还能够看见铁轨,除了稍微干净一点儿的隧道墙壁以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墙壁。

对了。

科比说,它离我们更近了。

我刚才叫你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皱了皱眉头,继续说:神秘的材料,对吧?这空气……我知道,也比以前更热了。

不仅如此,这里的空气更潮湿了。

凯里班感到自己的衣服已经紧紧地贴着皮肤,就好像已经到了热带,周围的温度已经和人的体温一样高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时地擦着额头上面的汗水。

他找出来他的手电筒,一边照着墙壁,一边说:看看这儿的墙壁。

一股又一股的波浪沿着墙壁上下起伏着,一道道长短不一的波纹慢慢地在黑暗中消失了。

他盯着这些波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地感到有点儿头晕目眩。

科比嗅了一下鼻子,说:真讨厌。

随它怎么折腾吧。

凯里班点点头,回答道: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是生命隧道吗?她一脸的困惑,可那又能怎么着啊?我也说不上来。

他站在那儿,注视着前方,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没有退路了。

走吧,咱们就追根溯源,一查到底吧。

科比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可太糟糕了。

可是,她还是磨蹭着跟了上来,说:要是你再像以前那样犯病,你可得先告诉我一声。

我一定会装聋作哑,眼前漆黑一片的。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儿,时时刻刻地注意着隧道里面的异常变化。

越往前走,整个空间也就变得越来越狭小了。

他们俩渐渐地被狭小的隧道紧紧地包围住了。

凯里班!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这种墙体材料,它会帮助我们穿越时空吗?我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误。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紧缩了一下身体,我的存储器飘浮不定。

有一些比特也模糊不清,要想把握住也很难。

另外一些比特好像沼泽鳄鱼一样到处对我进行伏击。

有的时候,它们好像根本就不是我身上的一部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墙上出现的波纹。

他们俩比以前靠得更紧了。

如果继续对他们施加压力,他们可能马上就会粉身碎骨的。

你认为你的存储器有毛病吗?这种想法真让他不寒而栗,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很难说,但是,我敢肯定有人在这儿做了手脚。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接着说道:不然的话,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应当知道怎样对付你,同时,我还应当记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你叫来的。

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的脑袋里就好像有两副七巧板,我总是想拿出所有的拼板,试着拼出正确的图案来。

她刚想说什么,可是却又停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墙壁:这墙壁潮湿有多长时间了?潮湿?他皱皱眉头,怎么啦?你说什么?你看哪。

那并不是水,而是一种像油一样黏糊糊的液体,慢慢地从墙壁上流淌下来。

凯里班用鼻子闻了闻。

这种气味好像有点儿熟悉。

是盐吗?他想弯下腰来仔细地观察一下,突然间他发现面前的墙壁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迎面袭来,把他砸倒在地。

科比大喊:小心墙壁!然而,一切都晚了。

整个隧道的墙壁随着这种可怕的颤动顷刻之间就塌了下来。

科比和凯里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倒塌的墙壁牢牢地埋住了。

黏糊糊的湿土铺天盖地地包围着他们,巨大的重量使他们感到快要窒息了。

在几乎麻木的状态中被摇晃了一下以后,他们的身体开始在泥泞中向前运动。

这是那种丑陋而又可怕的波纹产生出来的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推着他们沿着隧道向前运动。

凯里班想挣扎,想反抗,然而,他的双臂被紧紧地压住了。

他感到肋骨疼痛无比。

他们俩深深地陷入这种潮湿而又黑暗的泥泞之中,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由于被稠糊糊的稀泥巴严严实实地蒙在下面,凯里班担心他快要闷死了。

他想呼吸一口空气,想摆脱这些肮脏的泥土,想从这种压力、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压力下面挣脱出来,从包围他们的黑暗中解放出来。

他的知觉、他的意识渐渐地崩溃了,慢慢地在茫茫的黑夜中消失了。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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