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5-03-30 09:00:37

你知道了,对吗?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它的笑脸,那座巨大雕像所投射出来的阴影在广阔的平原上不断延伸着。

凯里班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阴影笼罩的区域,搬到了早晨太阳能够照得到的地方。

他讨厌打哆嗦,也厌恶寒冷。

要是天气冷的话,他就不愿意工作。

你已经知道了。

他重复着。

科比把她那两只手深深地插进了衣服口袋,低着头。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惟一的动作就是耸了耸肩膀。

她当然知道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声音来得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出人意料,凯里班猛地一回头,差一点儿被绊倒了。

他一转身子,手刚好打在了科比的肩膀上,她停了下来,昂起的头歪向了一边,眼眉不住地向上跳动着。

该出发了,凯里班。

那个声音说,时光正在流逝。

谢谢大地万物吧。

这一次他没有搞错,这声音是从他自己脑袋里面传出来的。

他痛苦地呻吟着,看来这个声音不闯入他的大脑,他的脑袋就干脆闲着没事儿可做了。

他的脑子里面开始充满了活力。

离开这里,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让我离开这里。

哦,亲爱的,那个声音咯咯地笑着说,我们之间并非要进行一场斗争,对吧?那毕竟不是我的全部计划。

当然,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好在有的是时间嘛。

那个声音冷漠地笑着,渐渐地远去了。

凯里班站在那里,身子轻轻地摇晃着。

他感到非常虚弱,好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比赛。

鬼魂。

他喃喃自语道,是鬼魂的声音。

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直勾勾地看着科比,又好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我是谁?他命令似的大声喊着:我是谁?没有等到回答,他就迈开他那双僵硬的腿,大步在草地上来回地走着。

他踉跄着,整个身体僵硬得像一根铁棍子,眼看就要彻底地垮了。

他向着天空挥舞着拳头,可马上又后悔了。

强烈的阳光使他的双眼里充满了泪水,他的头像一只不值钱的破鼓一样被梆梆梆地乱敲着。

他痛苦地呻吟着,终于闭上了眼睛。

我是谁?他向天空乞求着,请你告诉我。

他低下了头,用双臂把它埋在胸前。

他俯下身子跪在地上,整个身体前后不停地晃荡着。

你以为你是谁?科比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正蹲在他的旁边。

让我想一想吗?你想你是谁呀?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她手里拿着一根叶刺的茎秆,慢慢地来回搓动着。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根茎秆,好像它是一件什么很稀罕的东西,非得小心谨慎地照料它,它才能够恢复生命。

我讨厌说这个。

他承认了,但是,我又不能够确定。

接着说呀,她说,你本来可以做得比这更好。

还是好好地猜猜吧。

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猜不猜的事儿,对吧?这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他们本身都有一个正确的认识,那就是他们自己是谁。

可是,偏偏我就是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怀疑。

他用手揉着眼睛说,我想我是知道这一点的,而且以前曾经有过那么一次。

OK,那么,你知道你是谁了吗?他看着那根旋转的茎秆,好像是着了迷似的。

我吗,我想我就是我呀。

啊哈,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主意了呢?是记忆,他吐了一口吐沫说,是那些血淋淋的记忆。

我自己有很多事情要记住,没有必要把别人的移植过来。

嗯……好吧。

可是,那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吗?我的意思是说,也许你和你自己想像的那个样子还是有一点儿差别的,但是,那毕竟还是有差别。

如果我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的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他的脸凑到了她的脸跟前: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他就是帕尔墨!他正在跟我说话!他松开了手。

你知道什么?他说,快告诉我!我想知道!她咬着下嘴唇,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我想这已经够公平的了。

可是,首先你得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好吗?这样的话,就能够节省很多宝贵的时间,省得我告诉你一些本来就明摆着的事情。

她小心地搓着双手。

他慢慢地讲了起来,他讲起了他在那座雕像内试图控制那场游戏的时候脑海里产生出来的有关帕尔墨的幻觉。

也许有人跟你说过这件事儿……她开始说话了,或者你在什么地方看过有关他的报道。

我的意思是说,谁说那是真的?她的语调既和蔼,又使人感到宽慰。

这跟我记在心里的其他事情一样都是真的,跟其他事情一样,我就在那里!我能够体会到他的感觉!他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在回忆过去的经历,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他呼吸着室内的空气、他刚刚刮完脸的那种气味总而言之,他周围的一切事情。

当他成功的时候,我会和他一样感觉良好;当他认为他自己正面临挑战的时候,我也会和他一样地生气着急。

这些事情都在我身上发生过,让我亲身体验过,那是我的一部分!她看着那根破碎的茎秆,叹了一口气,让它飘散到了地面上。

凯里班,你是在哪儿出生的?你问我吗?在西部中央医院。

那是发大水以前的事情了。

啊哈。

那么,你妈妈呢?她长什么样儿?不记得了,她死了。

爸爸呢?他摇了摇头。

那么说,你是在大街上流浪才活下来的?那些模糊的记忆又回来了,儿时的那些记忆他差不多都忘光了。

整天充满恐惧地逃离那些破烂不堪的大楼,只差一步就沦为奴隶了,饿了渴了,只能够在垃圾箱里找点儿吃的;整天挨打受骂。

是啊,这一点我是能够肯定的,我活下来了。

他说道。

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哪儿来着?在大街上。

我也记不清……十四岁的时候呢?八岁呢?在一个地方,他口中喃喃自语道,可是,好像又想不起来了。

你是在哪儿学会识字的?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想说,我确实没有办法。

我……日子非常艰难……告诉我从那时候起发生的事情,不论哪一天的都行。

他眼前一阵眩晕。

他努力回忆着某一天发生的事情。

某一天。

当他真的回忆起来的时候,眼前到处都堆满了支离破碎的镜头:有海边的、露营地的、学校的、父母的,还有海边波涛翻滚的声音。

这些镜头都没有明显的边缘界限。

它们都是模模糊糊的,也没有清楚的线条和形状。

就一天。

告诉我一件特殊的事情就行。

饥饿、寒冷、威胁、惩罚。

他想抓住那些不断浮现出来的历史镜头,可是,它们偏偏又从他的脑海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溜走了。

科比抓住他的肩膀转了半圈,这样他就能够直接面对着她。

凯里班,你能够回忆起来最早的事情是什么?我要你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他还在冥思苦想,笨手笨脚地四下里胡乱摸索着。

仿佛他潜入深海去探索宝藏,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半天,找到的却是满手的稀泥巴。

他在大海里越潜越深,周围那些光怪陆离的景物使他更加心烦意乱。

眼看就喘不上气来了,就在那快要绝望的时刻,他摸到了海底。

他赶紧在一堆看似垃圾的软泥里胡乱翻腾了一阵子,出乎意料之外,他倒是真的摸索到了一个东西。

他赶忙着抓住它,把它从软泥里面拔了出来。

 他终于浮了上来,由于时间过长用力过猛,他几乎昏了过去。

凯里班,科比摇晃着他,凯里班!你看到什么了?告诉我。

你得到什么了?他不知不觉地瘫倒在地,双目紧紧地闭着:我想起了艾尔伯特。

艾尔伯特?一个卑鄙无耻的三流小人物,他经常干一些保险欺诈之类的勾当。

他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从来也没有干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例如丢失手表、非法闯入、丢失自行车什么的。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瞪大了眼睛,说道,你知道他曾经骑过一辆自行车,那辆车竟然被先后偷了四十二次。

就在那种情况下,他居然又骑着那辆自行车去了原先的那家保险公司理赔。

至少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身上有什么气味吗?气味?继续说呀,如果你还能够回忆起来的话。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是鱼味。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鱼味。

好像他和罐装的金枪鱼、沙丁鱼,还有别的什么鱼类住在一起似的。

他还有一只猫,他们彼此相依为命,那是露蒂。

是那只猫的名字吗?是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你是说艾尔伯特吗?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见艾尔伯特了,两年、三年,也许是吧。

大约有那么长的时间了。

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坚定了信心,说:凯里班,还是到此为止吧。

这个实验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她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看哪,我想说的是你那绝大多数的记忆都是不真实的,都是假的。

这样一来,它们就会强迫你相信你以前根本就没有的经历。

她把一只手放在脸上抹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者说,也许你经历了这些事情,但是,又有谁知道呢?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你的头脑已经被彻底地清洗干净了。

有人买下了你,把你过去的经历清洗干净了,然后,又塞进了一点儿让你高兴的普通内容,最后吗,又把你抛到了大街上面。

凯里班站了起来,他望着北方,望着他的终极目标。

平坦而又干旱的草原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天边。

这到底是谁干的呢?他冷漠地问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帕尔墨。

她把双手放在一起来回地搓着,你自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为什么?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我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他看着她,问道:不能告诉我?可她并没有看着他。

不能,就是不能。

我已经被锁定了,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个原因。

事实上,我一直在努力地工作,想尽可能多地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其实,我本来并不应该这样做的。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她站在那里,看起来好像还是往常那种洋洋得意的样子,可这一回却完全变了样儿。

她的两只手在茄克上面来回地抓挠着,直到最后才塞进了口袋里面。

那么,你又是谁呢?她踢着地上的沙子。

你本来就应当想到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说,我是一个程序。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背起背包来就往前走了。

凯里班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急急忙忙地赶了上去。

他们俩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

凯里班想试着搞清楚他刚刚学到的那些东西,科比却陷入了沉思。

他觉着自己的头好像被什么钝器打了好几下,接下来才有人真正地对他开始工作了。

太阳越升越高,仿佛担心患了关节炎而故意逃避似的往高处爬着。

他已经差不多快适应这种愚蠢的运动了,即使是它不断地加强了他们俩处境中的非真实性。

实际上凯里班想知道的就是这太阳还要多久才能够把露水烤干。

现实生活中那些普通的常见问题往往要比共享创建与主观现实重要多了。

他能够感觉到太阳的炎热和草地的潮湿。

他的皮肤有点痒痒,那是衣服磨擦沙尘的结果,这些该死的尘土总是到处乱跑。

他的肚子在咕咕作响。

来呀,凯里班。

别装着没事儿人似的。

科比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想说,你刚才就想起它来着,这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他微笑着,但没有多少热情:也许我并没有想到它,也许我心里正想着另外一件事儿,或者说是我心里一直挂着的那个事儿。

一颗丢失的心脏,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儿。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面,眼睛望着远方的土地。

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只不过是一个程序,是专门创建出来照顾你的。

现在,我们俩该组合到一起了吧?她悲痛地说。

创建?他说,说得好啊!那么,你又是谁创建的?哦,说下去,凯里班!你刚才想到谁了?她恼怒地扬起了双手,帕尔墨。

又是那个帕尔墨。

多滑稽呀,你就没想一想不让我跟你谈起我自己的事情吧?好在他没有这样做。

她踢着地上的砂土,说:你就直接叫我信徒吧,我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就是要提供指导和带领作用,给你支持和帮助,让你感到舒适和快活,最终穿越这个死亡阴影大峡谷。

他蹲在地上,感觉到身上的肌肉在不断地发抖。

他很欣赏这种感觉,尽管他明白这并不是真的。

多么愚蠢的死亡阴影啊。

它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如果还原本来面目的话,我甚至根本就不可能留在这个现场。

他伸出一只胳膊,疯狂地挥舞着,大声喊道,这种虚假的表演是莎士比亚戏剧的再现,是梦幻世界的再现。

她不禁嗤之以鼻: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不是在这里吗,并没有回去呀。

我们正在玩一场事先设计好的游戏嘛。

可是,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呢?她转过身来,眼睛里闪着亮光。

帕尔墨可能是一个完全彻底不折不扣的私生子,但他却是一个天才。

他在走自己的路。

她喘了一口气,好像是在下定决心,他找到了一种方法,把你脑子里面的部分程序进行了重新调整,那是一种非凡的神经纤维束。

然后,把它全部清洗干净,再移植到我这里来。

那是一种程序。

表面化的扫描无法证明我的存在,那是因为我已经被深深地掩藏在各种能够模拟脑部基本功能的显示屏幕后面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们也找不到我。

当你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那就是我的信号产生作用的结果。

这就跟雅典娜受宙斯头脑支配是一个样儿的。

你是在跟我说他期望一切如此吗?他皱着眉头,思考着有没有其他的含义。

帕尔墨的计划还会包括一些什么样的东西呢?她张开嘴笑了:多的是呢。

他就指望这个。

他要你参与这场游戏。

凯里班站在那里,两只手来回搓着:对于这一切,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仿佛有一片云彩从她的面前飘过。

但是,她的面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那种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你为什么问这个?他想看看她的眼神,可是她却倔强地看着他的肩膀,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着她自己的双手。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肩膀,说:你觉得跟我在一起都是真的,那太好了。

那也许就是一种共享创建,但那仅仅是我们已经得到的惟一收获。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看哪,以前还不曾有一个人问过我对我自己有什么看法,仅仅如此而已。

来一点儿刺激,对吗?可我还不习惯这样的做法呢。

我想说,要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真正的……你所希望的那个样子,那可就太可怕了。

她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凯里班实际上也来不及细想,就一下子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紧紧地依偎着他的胸膛。

我的程序就是为了这个……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了出来。

突然间,他松开了手,身子也随即转了过去。

她焦急地问道:怎么啦?她抓住了他的手,厉声问道: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他低下头来看着她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她那脏兮兮的头发:叫我傻瓜吧,可我还是情愿接近那些能够跟我说实话的人。

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仅仅是你自身的程序要你这样做的……我可从来就没这么说过!啊哈,那么就是说我的自我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是这么回事儿吧?凯里班,不是那么回事儿。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儿。

我想让人们知道我本来的面目,而不仅仅是因为你受到了别人的指使。

他转过身去不再理她,两只拳头狠狠地插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面。

他感觉头疼得厉害。

帕尔墨是软泥,科比慢慢地说着,他能够自我吸收各种各样有用的东西。

他利用别人,就像其他人每天都要使用卫生纸一样。

他为我编制程序,就是要我来保护你,使你感到安全,但那还不是他的全部用心。

他要我处于一种随机修改的状态,而且我也是这样做的,我已经完全地适应了。

科比,你将来能够得到多少自由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一脸的委屈:说真心话,我猜想我可能属于一种两面人。

你知道,就是那种次级智慧、有限的独立性、有限的自由意志以及其他各种各样材料的综合产物。

但是,和帕尔墨在一起,谁知道呢?仅仅依赖于规则对他是不管用的。

如果他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需要某个东西,那么,它就会为他所用。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精英们抢先得到有利地位的根本原因吧。

他是采用打破常规的方法来创造一切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喽?你知道你能够得到多少自由意志吗?嘿,你可问到点子上来了!他微笑着,她也试探着张开嘴笑了,咱们俩都假装具有独立的头脑,里面却塞满了命运啊、精英什么的。

当然啦。

她伸出手来,他看着她那只手,眼里充满了困惑。

她温柔地说着:我真的喜欢你,你知道吗?不,我并不知道。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还觉不出来。

可一开始时,我并不喜欢你。

你是在装腔作势吧。

我需要一点儿时间。

可咱们还得再近一点儿。

我也没去别的地方嘛。

她心满意足地望着他的脸,可他却皱着眉头。

最后,科比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了近处的一棵树旁边,那是一棵干枯的红木树。

她来到树底下,像猫那样尽情地伸着懒腰。

她的两只手高高地向上举着,整个身体舒舒服服地向后面弯曲着,凯里班差一点儿以为她要摔倒了呢。

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他看见了她的喉咙,苍白色的,就在下颚的正下方;脉搏在皮肤下面突突地跳动着。

复活了,他心里想着,她复活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尽可能地伸展着整个身体,浑身不住地扭动着。

她又重复了两次,才重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她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我现在甚至都能够闻出这里的气味!有尘土、有灌木丛…… 你也闻到了?他说,我刚才还在想我不是在做梦吧!科比皱着眉头,难过地望着他。

说实在的,那肯定就是你正在做的事情。

让我来告诉你吧,她又补充道,那就是你到达那里的某种想像,凯里班。

现在,咱们该朝哪儿走啊?凯里班紧皱着眉头,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小臂上面的那个心形文身。

那边。

他用手指了指。

科比点点头,他们穿过足有胸口那么高的灌木丛,又出发了。

我想说,他们走进一片茂密的平展叶相思树灌木丛时,科比接着说道,你知道气味吧。

你可能想过它们是挺讨厌的东西吧。

凯里班好像听不进去的样子。

空气凝重,里面充满了尘埃,但小桉树①发出来的强烈气息却把它们下面其他东西发出来的气味通通地掩盖住了。

世界上的气味是复杂的,有植物的,有动物的,既有它们呼吸的气体,又有它们身上产生出来的气味,还有它们死后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

所有这些气味又与薄荷冰一类的芳香气味混合在一起了。

芳香无处不在,因为它是真实的,就像不论到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会有臭味,这一点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① 澳大利亚南部产小桉树。

】她说:唔,这儿太像澳大利亚了。

他却皱着眉头:不过,这也让我发愁。

愁什么呢?你看,这儿的风景是非常典型的澳大利亚风光,这仅仅是一方面,它已经太完美了。

它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是一个城里人,对类似灌木丛这样的田园风光以前却没有一点儿印象。

也许,它来自帕尔墨的存储单元吧。

或者说,它是精英们插入的某些存储内容。

你知道,这是一种到处搜罗破烂主意的典型手法,只不过现在把它们当成了这场大型游戏的某种背景。

我敢打赌,内地可完全不会是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可是,如果这恰恰就是什么人对澳大利亚的概念,那不就不太真实了吗?我的意思是说,澳大利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就是成年累月的干旱,要不然就是暴雨倾盆,难道就没有别的啦?或者是一片摇摇欲坠的破烂工厂和旧推土机清理中心什么的?自从精英们占领并且开始把事情搞得更好,使环境更加智能化以来,这个地方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的样子了。

她停顿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你还想着我对澳大利亚的定义吧?永远地想下去。

也许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许你现在已经停止了思考,可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我会选择比这更好的事情。

我想说,效果在哪里?夜生活又在哪里?接着说呀。

这儿还有你的事儿呢,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一直都在观察着你。

你在这里看起来挺自在的。

她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

她说的这一番话也的确是真的,他在目前的环境里感到很舒服。

辽阔的草原和广阔的天空把像凯里班这样久居在混凝土牛仔城市里的居民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他非常喜欢内陆生活,在这儿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面充满了红色尘土和桉树的气味。

他确实感到像是在家里一样,只不过是感觉的方式有些奇特。

从内心深处,他听到了一个鬼魂似的低声细语:是啊!第二天一早,凯里班和科比呆呆地站着,他们身后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他们望着眼前一望无边的大草原,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已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木都清理干净了,而且还把地层表面也仔仔细细地整理过了。

灰绿色的低矮灌木像跳蚤一样无声无息地长了起来,这样一来多少就给寂寞乏味的草原带来了一点儿生气。

我们不得不走这边吗?科比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好像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凯里班低头看了看他那个嵌入式罗盘,指着地平线说:神秘的心脏,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它正在告诉我一直往前走,穿过这片草地。

陷阱就在前方,远方的那条线也越来越近了。

要是现在他们俩能够走到那儿,他真想把它砸个稀巴烂。

他把茄克脱了下来,塞到了背包里面。

裸露的胳膊上面显露出来那个心形文身。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科比也凑了过来。

什么颜色啦?她焦急地问道。

正在退色。

有点儿灰颜色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给她看。

就这一点点儿吗,颜色还是挺黑的呢。

你有什么感觉吗?OK。

我会有办法对付的。

我们还是现在就出发吧,不然的话,呆一会儿天气就该热起来了。

科比说着。

我们还有多少水?她扮了个鬼脸,回答道:不多了。

我的水壶里面满满的,我的背包里面还有半瓶。

你呢?不太多了。

都在这儿呢。

他举起了他的水壶,来回地摇晃着,还有半壶多一点儿,也许半壶少一点儿。

她叹着气,说:这么说,我们可得节约一点儿了。

你的意思是说,洗不上澡了?洗不上了。

我可不想走了。

要是一天洗不上三回澡,我怎么能够走上一百多公里呢?我们还是出发吧。

走吧。

他们又出发了,凯里班感觉科比有点儿奇怪。

她好像总要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有点儿保守,话也不多了。

在她感到热的时候对他总是这种态度,好像是一种很适度的礼貌。

你心里难受还是怎么的?他问道。

太阳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清晨的那种温暖迅速地消失了。

水汽正慢慢地从一片接一片的低矮草丛中蒸发出来。

科比好像是被刚才的问题吓着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他们俩肩并着肩地走着,当脚步底下沙子偶然滑动的时候,他们也会撞在一起。

他们不时地分开,绕过灌木丛后,再次会合到一起,就好像两块磁铁不断地互相吸引似的。

这么安静呀。

你怎么不说话啦?其实,也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我昨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现在我想的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又接着说了起来,我想你会理解我的意思。

这些沙漠植物,我讨厌它们。

顺便问一下,我们快没有水了,是吧?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不会渴死的。

你的想法也太富于戏剧性了,别想那么多了。

‘你赢了吗?’‘是的。

但没有渴死。

’不会有那么多自私自立、个人主义的。

科比笑了,但又是那么茫然。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后来,他们停下来,凑合着吃了一顿午饭。

科比挑出了一听桃子罐头,她说里面的甜汁可以用来止渴。

空气中的微小变化首先引起了凯里班的注意。

微微的和风突然间变成了强烈的大风,随风卷起来的沙粒直接抽打在他的脸上,撞击着他的裸露的皮肤。

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着眼睛。

这是西北风。

他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科比问道。

她背对着大风,因此,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变化。

我说的是风,它改变了方向。

他没好气地说。

他闻见了一股气味,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不过,他敢说那是一种腐烂的气味,是死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的气味。

他不由得喷着鼻息,厌恶地吐了一口吐沫,仿佛是要把什么脏东西吐出去似的:咱们得赶快走,可能有什么不详之兆。

科比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刚一站起来,就差一点儿被大风吹倒了。

大风呼啸着把她的头发从后面吹到了脸的前面,凯里班这样一看倒觉得她更年轻更漂亮了。

她问道:这是我自己的想像,还是马上就要天黑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远方的地平线那儿飞快地冒了出来,那是一股红褐色的云团。

是尘暴,我敢说那是大尘暴。

是朝着我们这儿过来了吗?怎么不回答呀?真是愚蠢的问题。

我们该怎么办?他皱着眉头说:找一个掩蔽的地方。

离开这里吗?你开什么玩笑!眼下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说,咱们只能够往前走,但愿能够找到几棵树。

也许能够找到一段河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能够掩蔽起来就行。

再怎么着也不会像眼前看到的这么糟糕吧。

她背起了背包,冷冷地笑着说:你又在那儿胡说八道了。

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那股强大的尘暴就迎面袭了过来,立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风声在耳边尖利地嚎叫着。

一个怪物。

凯里班朝着震耳欲聋的大风高喊着。

你说什么?科比也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桔黄色的大盘子,在这骤然刮起的狂风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大风呼啸着,刺耳的噪声此起彼伏,一阵接一阵地轰击着他们的耳膜。

拉住我的手。

他大喊了一声,可嘴里一下子就被飞起来的沙土塞满了。

他伸出手去抓科比,可是,却在咆哮着的大风中抓了个空。

飞沙走石噼噼啪啪地抽打在他的脸上。

当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竟然不见了。

科比!他使足了力气喊着,可他的喊声一下子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他东摇西晃,在这个飞速旋转的红色世界里迷失了方向,可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科比!也就在这个时候,这场狂风戛然而止了,就像它突然间刮起来一样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它就像一阵狂风吹了过去,就像隆隆的雷声卷着飞沙走石在远远的天边消失了。

凯里班感到头晕目眩,他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刚才还是安静的田园风光,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昏天黑地的野蛮世界,为什么这人间地狱般的悲惨景象又在转眼之间消失了?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想寻找科比。

可是,他眼前看到的只是一片广阔、平坦、光秃秃的平原。

她不见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后来,他交叉着双腿,坐在坚硬的土地上面,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东西唤醒了他的知觉。

他没有得到任何警告,就被抛入了另外一个记忆世界,不知不觉地深深地陷了进去。

镜头转换。

你把自己称做保安头目?我的狗都比你强!他的手指在显示器上面狠狠地敲打着,那么,这是什么?这一星期的第三次尝试吗?又是星期三!如果他们再继续干下去,这个周末他们就会达到两位数,然后再达到三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制造二十多次爆炸!帕尔墨那提高的嗓音不由得颤抖着,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克制,这是最重要的,他自己劝说着自己。

当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就应当克制自己,为的就是不要发生那样的事情。

一位妇女站在他的面前,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她立正站在那里,显露出以前她当兵的背景,好像每当受到训斥的时候就得这样直挺挺地站着。

柔软的绿色帕尔墨军装全部经过精心的剪裁,可穿在她那瘦长的身上就显得既不合身又不得体。

一缕浅色头发从她的通讯帽盔里面露了出来。

她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向上面瞟着,好像是在说她渴望着再大干一场。

是的,帕尔墨先生,我们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她的两只眼睛短暂地闭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尽最大的努力?他冷笑着重复着这句话,他知道这样做的好处,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这还不够。

我的生命危在旦夕,而不是在什么经理或者工厂老板的监督之下!如果帕尔墨安全体系还不能够保护帕尔墨自己,那么,我就炒你们这帮废物的鱿鱼,叫你们通通滚蛋!他在椅子上面往后坐了坐,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花板:也许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家伙,在洪都拉斯,在汤加,我不知道。

那儿一定会有很多很多。

先生,她说话了,同样也是在发出警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指望惟利是图的家伙有什么效忠行动!你看看发生在菲亚特老板身上的那些事情吧!他先是和那些乌兹别克的小人们签订什么合同,后来才发现他的竞争对手早就跟那些人搅和在一起了。

没用多久,他就对自己的失误感到后悔了。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赶紧离开这里: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星期之内这幢大楼里面已经发生了三次炸弹爆炸事件。

我要的是你们的行动!你们的行动!明白了,先生。

她不断地磨着牙齿,我们已经试过了。

网络那边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法医检查了爆炸现场遗留的痕迹,但也一直无能为力。

众多线人那儿也没有什么消息。

先生,我们已经进了一条死胡同。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决不会公开露面的!没有威胁,没有要求,没有与新闻媒介的联系,什么也没有!这就好像是用一张渔网逮住了一个鬼魂。

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有滋有味的话来,听完了他差一点儿乐出了声。

他太了解他的这些下属小头目了。

他知道她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轻易地被人家收买过去的。

自从他从满大街的申请大军中挑选了她,她就把这个公司看成了合法的家,紧紧地和公司结合在一起了。

他要的也正是这种人。

但是,她那副焦急的样子却让他有点儿发愁。

那些炸弹爆炸事件到底是谁干的呢?他一直就是遭受攻击的死亡目标,这就好比别的什么人在世界上获得了美好的名誉或者声名狼藉是一样的。

事实上,这种死亡威胁仅仅是名词解释工作的一部分,甚至于有些人自然而然地把它解释为他们一生中的实际行动;可这些行动往往又是零星散落的,甚至是不堪一击的。

当然,这些小打小闹也就得让他的保安人员去对付了。

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

给他们一些机会跟这些小玩艺儿练点儿本事吧。

帕尔墨研究所遭受攻击的时候,政府官员们从来也不会提出过多的问题。

他们倒是情愿让那些私家保安力量一试身手。

这就意味着那些保安力量常常会使那些费尽千辛万苦进行暗杀的人对他的或者是她的行动感到后悔。

帕尔墨心里也明白这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也是他们惟一的出路。

此外,这也是对公众喉舌的一个绝妙托辞。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骚扰第一地点呢?帕尔墨思考着这个问题,并且把参与暴乱的不满分子分成了五个不同的小组:1、政治原因2、环境原因3、心怀不满的前雇员4、疯狂分子5、宗教原因他认为前三组尽管十分危险,但还是可以预感出来的。

要是有什么疯狂分子来了,无论你做什么工作也无济于事,也根本不可能阻止他们破坏左翼力量最初建造的这座大厦,这是因为来自地下的命令就要求他们这样干的。

帕尔墨认为宗教分子其实也属于另外一种疯狂。

现在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宗教运动,一个大公司无论要做什么事情,肯定会与这些教徒或者那些教徒产生出莫名其妙的冲突。

事实上,他也能够肯定他们中的一些人把呼吸——没有得到全能上帝的允许而付出的行动——看做是对神圣的罪恶。

然而,最近发生的像潮水般的攻击却令人感到十分奇怪,它们与帕尔墨以前看到的形式完全不同,就像是一个盲人在黑暗中胡乱摸索——这种大型而又肮脏的爆炸总是在一些陌生的地方用汽油或者电力引爆的。

这些爆炸的威力相当大,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一想到这儿,帕尔墨就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最后那一次攻击已经危及到了这座建筑物西翼的基础,不然的话,整座大楼就可能要就此报废了。

要不是在北翼实验室里被一个研究部经理会议耽误了一会儿……要是准时回到他的办公室参加会议,他那个没完没了唠叨个不停的便携式终端……快干活去吧。

他厉声说道,我可不想让你拿着那么丰厚的薪水,却看着我被炸得粉身碎骨。

她勉强地敬了一个礼,然后,又提醒道:先生,如果您能够允许我们把您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就能够做到眼睛连眨也不眨地盯着您……那样不行。

他把脚放到了桌子上面,我知道你们有那么一种安全保卫的办法,就是把人们都集中到一个小房子里面,然后,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他懒洋洋地说:可是,我对那种办法不感兴趣。

我还要掌管这块地方,不让我来回地走动,我办不到。

我明白这可能会给你们的保安工作带来许多困难,但是,再难你们也得干下去。

她走了,帕尔墨把身体向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面。

他让手扶在桌子上,桌面上立即浮现出了一个手印。

他笑了,这就是他的工作,他知道目前一切情况良好。

这张脸可以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轮廓清晰、线条流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

蓬松的黄色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个好看的发卷,仿佛是刚刚洗过,但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样子。

这是一张生动的脸,上面露出了几乎是厚颜无耻的笑容,帕尔墨最欣赏的地方要算眼角的那个有点儿模糊的伤疤了。

它是一个微小的箭头形,好像是直接瞄准着他。

即使是他跟次级处理器说话的时候,它也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关于这件事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多萝西?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活泼,那么肯定,属于那种帕尔墨很熟悉的家庭教师或者指导老师那样的声音:没有了,帕尔墨先生。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一般说来,帕尔墨总是乐意为那些先进的人工智能办公室提供帮助。

给来访的达官贵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能够创造出一种良好的商业气氛。

除此之外,采用这种方法他还能够发现工作中的漏洞,在大多数人看到帕尔墨人工智能程序的非凡能力以前就能够使这些故障得到妥善的处理。

我想你应当多和你的朋友们聊一聊天,注意听一下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几乎就在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伸出来寻找一幅图像,穿过空洞洞的空间,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抓着。

不,帕尔墨先生,还没有什么人提起过值得注意的事情。

他沉思着,凑过身子来问道:多萝西,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外面有什么情况吗?那幅图像仍然是一幅即时图像。

帕尔墨心里感到奇怪,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感觉出十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呢?他注意到多萝西的嘴张开着,舌头尖像猫一样迅速地伸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地舔着下嘴唇。

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有点儿着迷了。

他是怎么做的呢?他自己问着自己。

这些人工智能的行为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这很难以形容,帕尔墨先生。

它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您知道吗?在网络上面,正如您看到的一样,色彩与外形像穿梭一样地来回变换着,不断地扩张着。

它们在内容上互相交叉,互相联系,互相结合,互相开发,各种形式百花齐放,恐怕这一切都是您以前闻所未闻,连想都不敢想的——直到有一天您看到了才会想一想,为什么它们总是这种样子?其实,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就是采用一种方式或者另外一种方式所能够得到的全部信息,但是,在网络上面就只能够表现为形式与色彩这两个方面。

曾经有一次我看见过一排车轮子,它们沿着一条硕大的正弦波曲线蜿蜒行进,当我走近一点儿的时候,才发现每一个车轮子里面还套着一个小轮子,而且每一个小轮子里面又套着一个更小的车轮子,在这个更小的轮子里面……这种现象以前我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尽管图解镜头非常远,可还是引起了帕尔墨的极大兴趣。

他不仅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感兴趣,而且还对她的每一个微小的反应感兴趣。

她是那么活泼,谁又能够否认得了呢?多萝西,你在网络上面的时候是什么样呀?在媒介上吗?她犹豫着,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上过网络。

帕尔墨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完全可以肯定她想逃避形象问题的要害!一股异样的欣喜掠过他的心头,十个手指尖的感觉就像是按在了正在燃烧的火炭上面一样。

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撒谎!这些人工智能竟然学会了撒谎!下一篇论文的题目穿过一片薄雾来到了他的眼前:撒谎智能世界的基本功能。

他睁开眼睛,刚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显示屏幕上面闪过一道浅紫色的光芒。

他不由得抬起手来挡着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屏幕上面已经是一片雪花效应,多萝西已经不见了。

在她原来的那个位置上面出现了一张脸,一张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脸。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立即从这儿消失。

不然的话,我的保安部队就会抓住你,让你尝一尝被赶尽杀绝的滋味。

再者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一走了之。

别着急吗,帕尔墨先生。

他们是不会找着我的。

她皮肤黑黑的,有点儿像印第安人,浓密拳曲的头发像是乌鸦翅膀的颜色。

她的声音非常标准,没有一点儿方言的痕迹。

她的嘴角老是往上翘着,仿佛随时准备笑出来的那种样子。

时间不早了。

很乐意和你一起聊聊天,我不在乎你是谁,可是,我这儿确实有点儿事情要你关注一下。

你的保安人员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这里。

此外,你不想知道有关爆炸的事情吗?他的眉毛向上面挑了一下。

好啊,请说下去。

他暗地里按了一下桌子的表面,启动了藏在里面的录音机,正像你所想像的那样,我正想听听你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消息呢。

她的眼睛微微地闭了一下,然后又重新睁开了:是这样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谈话不会被打断。

他的眉毛又向上面挑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只有一点儿时间,帕尔墨先生,因此,我必须赶紧说。

我是一个精英。

他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你在开玩笑。

她并没有理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这些精英已经决定把你清除出去。

除了我自己以外,大家都同意要你自然死亡。

大家?他用了一种似乎是很开心的口气,好像他是在逗着一大群狗玩似的。

他以前对待那些看样子要起来造反的不可靠分子总是这种样子的。

可是暗地里,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们,反对他们的行动。

我一个人孤军作战,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我是他们的潜在对手。

要和你联络一下真是太难了,可我还是想方设法做到了这一点。

我现在来这里就是要向你提出警告。

请继续说下去,告诉我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疯狂军团?被压迫解放联盟?这些组织我以前都听说过呀。

她的脸突然间沉了下来,她的声音好像是从死亡面具后面传过来的,那声音是空洞的,没有生命力的,好像是死亡之声。

伟大的时间啊,为了避免你把自己的子孙赶尽杀绝,他们现在就要来杀死你。

他们都害怕你,热爱你,同时他们也嫉妒你,需要你,因此,他们就必须置你于死地。

那张吓人的脸在显示屏幕上面持续了一会儿,慢慢地越变越大了,帕尔墨感到自己眼看就要窒息了。

可后来,那张脸消失了,最先消失的是那一双眼睛,到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帕尔墨给吓坏了,他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面。

他感觉两手疼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双手还一直死死地抓着桌子的坚硬边缘,可是,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多萝西!他小声地喊着,但显示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他望着窗户外面,惊恐地发现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以前的预言结果吗?他自己的下属成员预先知道这种情景吗?高度开发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功能就是对创造者观念的仇视与反抗。

这雷鸣般的声音好像是随着从海滩上的波浪传过来的,帕尔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觉得他一直处于头脑迟钝、不清醒的状态,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大海的汹涌波涛,直到他再也分不清楚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甚至于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出来了。

镜头转换。

凯里班的上身不断地垂向地面,眼看着他的前额就要挨着地面了。

他慢慢地从那些记忆中苏醒过来了,好像是在稠糊糊的泥潭中艰苦跋涉,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气力。

他渐渐地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他注意到的第一个细节就是眼前那些干燥而又细腻的沙子。

他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眼皮被坚硬的沙子磨得生疼。

他用双手慢慢地捋着自己的脑袋,使自己确信一切正常、完好如初。

他敢肯定地说他能够听见他的骨头在呻吟,他身上的肌肉在哭喊。

他的茄克衫还披在坚硬的臂弯里面,口袋和衣缝里面塞满了沙子和泥土。

他笨拙地拍打着,想把那些泥土掸下去。

可是,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他的十个手指头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听使唤。

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接下来,他为自己确定了方向,朝着他自己并不希望见到的那些同伙们出发了。

帕尔墨,他迷失方向了。

从内心深处传来了一阵笑声。

凯里班确实听见了,他仔细地回味着。

他想他倒是真的很欣赏那种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笑声。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Xinty665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