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遭受警棍的毒打,凯里班感到浑身疼痛。
他的嘴张了一下,口中苦涩无味,仿佛嚼了一两个小时的湿衣裳。
他警觉地闭着眼睛。
我们知道你已经醒了。
不知是谁在对他说话。
这声音很轻很轻,听起来好像是笑着说的。
他的声音非常特别,好像是由很多种声音混合起来的,在边缘地带模糊,而在中间部位逐渐消亡。
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它面前凯里班感到孤立无援。
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精英世界里的一个小人物,是专门监视你的次级处理器。
但我知道你确实醒过来了。
字母阅读、眼球运动、耳道反应以及耳廓角度,所有这一切都能够说明你已经醒过来了。
他睁开了眼睛。
现在还好吧?你是凯尔吗?我叫你凯尔,可以吗?他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道光柱里面,或者说,这个房间是黑暗的。
他内心里并没有受到非常的鼓舞,因为他已经被束缚在一张手术台上面:厚厚的可以拆洗的床垫、各种各样的绑缚皮带。
是的,情况的确如此。
欣赏在这里的每一分钟经历吧,但愿它不会太长。
当他吞咽一下的时候,他的喉咙干得要命。
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要喝水。
当然喽!在我的看护下,绝不能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对吧?你知道这些都会记入我的工作记录的。
从照射他的光柱以外的黑暗处伸展出来一支人造手臂。
它无声地旋转着,把一纸杯水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小心地喝着。
尽管这水是温和的,没有任何味道,他还是一口气喝完了。
那个白色的橡胶手臂散发出浓烈的消毒剂的气味。
待他喝完了以后,那支手臂低沉地呜咽着,压扁了纸杯。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衬衫上面。
这滴水浮在那儿,渐渐地渗透进了他的皮肤。
这使得他想起了雨水还有外面的世界。
喏,凯尔。
也许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话了。
我猜想……他对着空气说道,你是人工智能,对吗?的确如此。
回答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在这个庞大的计划方案中我只不过是一个低级临时雇员,一个简易的人工智能医疗监视器。
可是,我却能够按照既定计划对人们的意识与自由意志进行支配或者限制。
我是一个次级处理器。
凯里班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工智能,只知道它是属于上等社会中极少数人的特权阶层。
人工智能具有自己独立的地位,精英智能控制着世界上众多的集团公司和银行,以远远超越人类智能的抽象水平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
总而言之,它们支配着整个世界。
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凯里班与百万富翁或者跨国政府等等这些上层社会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他知道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政府工作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而对于人类行为进行监视仅仅是这些工作中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人们常常把这种监视称之为百分之百有效的管理工作。
除此以外,他生来就对机器智能持有怀疑态度。
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与这个世界的磨合上面,这也就意味着他至少要与一个人工智能进行接触。
他们的那些不可思议的动机和无法回答的决定往往使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他总觉得人类出卖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丢掉了点儿什么。
喏,凯尔。
那个人工智能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你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正式消失了,或者说非正式消失了!怎么说其实并不要紧。
然而,最重要的是你的档案已经从各地的数据库中消失了。
监狱中没有关于你的记录,警察局的文件也进行了修改,你的公民文件也被焚毁了。
因此,你本人已经不存在了。
到目前为止,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对吧?凯里班闭上了眼睛。
这好像是遗留给他的惟一行动。
他感觉到整个宇宙的阴谋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嘿,我想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尽量努力吧。
现在,关键就在于我们要看一看是否能够接受你。
在这场游戏中,精英们需要精明强干、意志坚定、可塑性强的人材。
这些人材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对于那些在这个社会中走走过场,一下子就消失掉的普通人物而言,极少数人材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你能够像这样地看待问题,才能够具有真正的意义,不是吗,凯尔?我们可以把这些人称之为使社会车轮转动的润滑剂。
祭品。
凯里班嘟哝道。
哦,凯尔。
次级处理器装着忧伤的语气,这只不过是对丰富资源的有效利用。
想一想由此而产生的美妙前景吧!快乐的精英们统治着这个世界,国际间的冲突就会结束,就会停止对资源的无耻掠夺。
摆脱了这些缺点和不足,我们就会进入一个名符其实的天堂!凯里班不愿意就此进行争辩。
这就好像对一个小孩子讲世界上没有什么圣诞老人,而事实上你又偏偏制造出来了一个。
他了解一个世界,而庞大的非人类机器智慧却了解另外一个世界。
每一方都从中制造出了自己的现实世界。
大家都在使用地图以免迷失方向,而且都在试着通过陌生地域寻求一条新的出路。
凯里班决定该按照地图行动了——这只能够使他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识图、制图从来就不是他的强项。
天堂啊,凯尔。
这位人工智能鼓励道,有了你的帮助,这项计划就能够继续下去!对不起。
千万别高兴得太早了。
我那注定死亡的命运还没有消失呢。
这位人工智能回答的时候,凯里班感到奇怪,是不是他们也真的能够听到耸肩所表示遗憾的那种声响。
你没有必要这样热情,凯尔。
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凯里班没有回答。
数据接口,凯尔。
想像一下!一个会面地点!他们将调用你的存储、经历、梦想来创建一个玩耍的世界,一个全新的大陆!共同享受这个发明吧!你将参加这场伟大的游戏!人工智能停顿了一下,仿佛刚刚拥有了这一份热情:三个独立的人彼此斗争,争取最后的胜利!有两个精英为你策划脚本、不断修改,争取在创意与能力范围上战胜对方,让你通过战斗最终生存下来!这一远景并没有让凯里班感到高兴。
行啊,他说,随便你怎么说吧。
接下来的回答是一种金属似的响声,后来,凯里班感觉到捆绑的皮带都被松开了。
喂,他问道,这儿的人呢?他坐起来,四处张望着。
尽管房间里十分黑暗,他还是能够看清楚它刚好能够容纳下这张床,这张刚才还把他绑架在上面的手术台。
医疗器械台阴沉沉地摆在旁边,神秘的数据显示屏无声地望着他。
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面都显露出能够用传感器对整个房间进行扫描的细小网格,在墙壁的凹缝里悬挂着关节式机械臂。
这些机械臂大小尺寸各不相同,大的足以举起一架钢琴,臂杆部分能够伸展收缩;小的就像一道波纹,如此细微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够辨认出来。
凯里班猜想这是微型机械手。
种类型号之多,真是应有尽有啊。
他耸耸肩,把赤裸的双脚从旁边挪过来,站了起来。
整个房间摇晃了一下,他紧紧靠着冰冷的金属床架。
他感觉好像有人用警棍打了他的耳朵,并且还在周围蹭了一下。
他等待着人工智能给他的下一道命令。
一片寂静。
凯里班迈出一步,来到了门口。
就在此时,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什么门把手,而是一把数字式门锁。
他点点头,一边用手搓着下巴,一边想着主意。
当他把微型机械手从架子上拆下来的时候,他等待着警报。
OK,他嘟囔着,来吧。
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决定闯一闯。
仅仅用了几秒钟,他就把一只盒子从精密机械臂的上部拆了下来。
他一边干,一边偷偷地乐着。
这种活计,他就是蒙着眼睛也能干好。
况且,现在他有的是时间。
他把皮带扣的别针当做跳线开关,不久就把微型机械手吊了起来。
他能够控制这只机械臂的显微手指。
虽然有点简陋,但是要对付这把数字式门锁已经足够了,完全足够了。
凯里班把微型机械臂用力扔到地板上,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谢谢你这只手。
他站在门口说道,同时也为他自己这个令人震惊的玩笑后退了一步。
他靠在门上想了一会儿。
没有鞋,没有茄克,也没有未来。
他不由得耸耸肩膀,心想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他光着脚,厚着脸皮跨进了走廊。
凯里班感到身心舒畅,几乎有点得意洋洋了。
他明白随机监视睡眠系统早晚会发现他的,因此,倒不如趁此机会逍遥自在一会儿。
这地方布置得井井有条,气味闻起来好像是在医院里面:表面一尘不染,可是下面却腐烂不堪。
墙壁都刷成了浅颜色:米色、奶油色、象牙白色。
所有的门都面对着走廊,但没有看见一个把手。
凯里班挨着门一个一个地试着,可是他始终没有摸着窍门。
这条走廊长长的,没有拐弯,只是灯光有点昏暗。
现在外面是晚上吗?如果他能够找到一个紧急出口,一个火警逃生出口什么的,他就能够跑出去并且消失在黑暗中。
在走廊的终端隐约有一扇门,这扇门比他试验过的那些门大出了许多。
好像它直接通向天花板。
他紧张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竭力想平静下来。
他想像着在这片盲人的土地上,国王应该是一位独眼龙。
而有两只眼睛、五官端正的人就一定是未来智慧。
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这位国王。
他回头望了望。
他几乎记不得刚才他是从哪一扇门里走出来的。
这扇门是敞开的,他看见亮光从里面散射出来,看起来就好像照在地球上面的月光一样,静静地洒在门外面的地板上。
当凯里班来到走廊的尽头时,他的发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两扇门,比他还要高出三四米。
它们是木制的,呈山灰色或者黑檀色,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无法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把手放在门上,非常光滑,显然是用原木精心上光制作并且用滑石粉进行抹缝处理过的。
令人遗憾的是还是没有门把手。
他退后一步,在牛仔裤上面搓着双手。
他伸出手想在两扇门中间找出细微的缝隙,可是,连指甲也插不进去。
破门闯入是凯里班的拿手好戏。
他仔细地研究着这个机关的设计、材料、系统、安全装置以及他对此所能够了解的各个方面,也许他可以绕着它们溜过去。
他满腔热情地继续探索着,他把这些安全系统看做是敌人的工具。
现在能够对付这些麻烦,总比将来不知道如何应付要好得多。
为了防止来自上等社会及其系统的偏执狂似的攻击,他向每一个愿意接受帮助的人提供援助方案。
他所接触的人还包括那些能够向他提供计算机防护高级密技的大师级人物,例如先锋骑士与矩阵赛马师。
他们中间有些人甚至还曾经与精英们交过手。
他本人就曾经问过斯皮萝拉,她那双瞎了的眼睛一副冷笑的模样:那只不过是个笑话。
笑话?在他们中间有一种幽默感,对吧?他们喜欢玩。
她叹息着,摸索着她的猫,猫看见了她的手,极力挣扎着,多亏了麦伊芙在那儿,我猜可能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她把接口插座拔了,我才落到了这里,眼睛也烧坏了,耳朵里老是有尖叫声……从哪儿?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她的笑容就像冬天一样阴郁而凄凉。
凯里班看见她的双手不断地发抖,可能是神经系统被破坏了。
她戴的耳环也很不相配。
糟糕极了,凯尔。
全都是一些噩梦的素材。
我在主题公园里,对吗?可是,到处都是人体的残肢。
骑着的是人骨头、头盖骨,还有血淋淋的人肉。
吓得我不停地喊着。
还是在那儿……我仍然在那儿……凯里班吓得发抖,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抚摸着她那又黑又亮的头发。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在那儿,凯尔?你在那儿吗?他摇摇头,想摆脱那一段回忆,摆脱那一段关于斯皮萝拉的回忆。
从那儿以后不久,她就死了。
那是麦伊芙告诉他的,但是她却没有告诉他斯皮萝拉是怎么死的。
后来他才知道她扯断了她的接口插座,只有那里才能连接着她的大脑。
凯里班把额头靠在门上,结果他却惊奇地发现它们稍微动了一下。
他推了一下,两扇门同时打开了。
几米开外,矗立着两扇难以分辨的大门。
两扇门的上面都用醒目的黑体字做出了标记。
一个是地球,另一个是新世界。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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