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理子正睡觉呢。
在走廊上和安齐重德擦肩而过的护士对他说道。
作为回应,安齐轻轻地点了点头。
再过一会儿,探望时间就要结束了。
尽管安齐想尽了办法,但从公司脱身来到医院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最近一段时间,安齐总是赶来在麻理子的病房里闷坐一阵之后,又匆忙回公司加班。
实际上,安齐有时也很纳闷:自己到医院干什么来了?麻理子还处于自闭情绪之中。
安齐千方百计想和麻理子交流,但所有的努力都不起作用。
然而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自己的内心已经理所当然地产生了一种放弃心理。
因为即便在麻理子住院以前,自己也很少和女儿说话,现在突然想要交谈起来,谈何容易!那么,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仅仅是出于一种做父亲的义务?安齐不愿这么想。
但他又发觉,和女儿在一起,自己的神经会比在公司里上班疲惫许多。
安齐已经无法揣摩自己的心情了。
打开病房的房门,安齐往里面瞅了瞅,果然如护士所说,麻理子躺在病床上,正发出一阵阵鼾声。
为了不惊动麻理子,安齐轻轻地把门带上,静静地走到麻理子床边坐下。
麻理子脸朝着安齐这边,安详地睡着。
安齐凝视着她的脸庞。
很久都没像这样面对面地看着麻理子了:略微张开的嘴唇、闭合的眼睑、眼睑上伸出的细长的睫毛、尚显幼稚的鼻子,以及因低烧而微微泛起红潮的脸颊。
安齐到现在才发现女儿和自己死去的妻子长得很像。
麻理子刚出生的时候,亲戚们都说她的模样像她妈妈,那时,自己还没怎么看出来,然而,今天仔细一看确实惊人地相似。
这些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安齐心中涌起了这样的念头。
他耷拉着脑袋,用两手捂着脸,心里觉得很闷。
这时,麻理子呻吟了起来。
啊啊……啊……安齐惊讶地抬起头。
麻理子的表情很痛苦。
半梦半醒间,也许是梦到可怕的事情了吧,麻理子不住地反复挥舞着手臂,看样子是想挣脱身上的束缚。
她痛苦地挣扎着,呻吟声越来越大了。
麻理子,怎么了?安齐站起身来,想要伸手按住麻理子。
可是,麻理子竭力反抗,一把挣脱了安齐的手。
你没事吧,麻理子!麻理子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声音,接着,连她的脚也开始乱蹬了起来。
安齐对这样的突发事件显得束手无策。
别过来!麻理子说着梦话,讨厌……别过来!别过来!麻理子,振作起来,快醒醒!安齐用力按住麻理子的身体,必须让她尽快从梦境中醒来。
为了控制住麻理子的发作,安齐紧紧抓住麻理子胡乱摆动的手脚,大声地叫喊着她的名字。
突然,麻理子的身体弹了起来。
巨大的反弹力竟把安齐推到了一边。
安齐一屁股坐到地上,惊讶地望着床上的麻理子。
……怎么回事?麻理子的下腹部像虾子似的一蹦一蹦,身体也随之不住地颤动,这种运动并不为麻理子的意志所左右,看起来很不自然。
麻理子,快醒醒!快起来!安齐一面大声地喊着,一面摇晃着麻理子的肩膀。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安齐在麻理子耳边拼命地叫道:麻理子!麻理子!麻理子的举动一下子停了下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太好了!安齐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住了麻理子。
爸爸……麻理子终于说了一句,把手臂挽在安齐的背上。
好了……好了……安齐松了一口气,抚摸着麻理子的脑袋。
……爸爸……是你救了我……你一直在说梦话,我还担心你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走了吗?哪个人?就是刚才来这里的……那个……麻理子好像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没有人来过。
这里只有你爸爸。
真的?……是啊,真的。
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过后,护士走了进来。
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
麻理子在说梦话呢。
安齐解释道,可能是做了个噩梦……又做噩梦了?护士的表情稍稍有点不耐烦。
又?麻理子平时都是这样?是啊,半夜里经常说梦话。
医生没告诉你?倒是听说了一点……可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有一段时间,状况还有所好转,但这一周以来似乎又加重了……有次她还拔掉了输液管。
晚上没有人监护吗?刚做完手术的时候,每晚有护士轮流值班。
最近嘛……不过,我们定期都要来病房查看。
这怎么行!我来守夜,这样总行了吧?呀,这可不行,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
安齐有些激动了。
难道说就这样放任不管吗?我还不知道你们居然是这种做法。
太过分了!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之,今天请您先回去。
规定的探望时间已经到了……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向医生反映情况,以后也会更加注意,请您放心。
可是……安齐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麻理子。
麻理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
最终,安齐让步了。
可麻理子却朝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父亲投来了不安的目光。
我怕……麻理子小声说道。
顿时,安齐感到一阵心痛。
没事的,明天我还要来。
好半天,安齐才说出这么—句话。
……真的?啊,真的。
安齐朝麻理子微笑了一下。
……此前,我们已经发现,过氧物酶体增殖剂安妥明能诱导小鼠肝细胞内线粒体的不饱和脂肪酸β氧化酶……浅仓佐知子在研究室里反复背诵着稿子,明天就要拿到学会上去发表了,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把它装进脑子里。
学会将从明天起在市内的活动中心召开三天。
浅仓的演讲定于第一天下午五点二十分开始,这是第一天里的最后一次发言。
利明的演讲从下午两点开始。
利明已经和浅仓约好,等到浅仓发表完后,两个人一起去喝几杯。
利明回家前听了浅仓的练习,当时浅仓背得很流畅,可以说停都没有停一下,但浅仓还是觉得没底。
利明走后,浅仓已经在空无一人的研讨室里反复练习了将近两小时。
浅仓在背诵的时候计了—下时,背一遍下来大概要花十四分左右。
这样的话,到时候就算背得结结巴巴的,估计也能够把自己的演讲控制在规定的时间以内。
浅仓的嗓子有点哑了,她坐到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浅仓伸了个懒腰。
最近可真累啊,好像一天要干两天的活儿似的,自己也不想松懈,可回到家后一进浴缸,积蓄在体内的疲劳就渗透出来了。
浅仓觉得这些感觉都是自己变得健忘以后产生的。
这十来天,总是想不起自己过去做了些什么事情。
原本是在研究室里制作幻灯片的底稿,可奇怪的是,浅仓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坐到无菌操作台前来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平白无故地从同位素实验楼里拿来了放射性同位素。
当自己又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重新坐到了研究室里。
而幻灯片的底稿已经完成了。
这种事情好像经常发生在无人的深夜,但有时自己在白天也会失去记忆,听说上次彩排过后,大家还在一起吃过蛋糕,对这件事浅仓一点印象也没有。
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浅仓重重地晃了晃脑袋。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自己的身体又没出现什么问题,虽然有点恶心,但浅仓还是觉得这点小事用不着和别人商量。
哎呀!浅仓突然站了起来。
她忘给细胞做继代了。
不是Eve1,而是用于这次学会演讲的实验细胞。
因为觉得那些细胞在学会过后也许还有用,所以自己一直都在给它们做继代。
大致就在今天,烧瓶里应该已经装满了细胞。
明天就要去参加学会了,如果不在今天以内做好继代,细胞就会死绝。
浅仓拿出工作的劲头,离开研讨室向培养室走去。
走廊里的路灯已经熄灭,四周看不到人影。
浅仓进入培养室里,打开冰箱,取出了做继代所必需的培养基。
……?浅仓感到有些奇怪。
培养基的液量怎么少了许多呢?一周前制作的培养基现在已经被用得快要见底了。
浅仓这一周忙于为学会做准备,根本就没怎么做过与细胞相关的实验,可是,培养基却消耗得如此厉害。
为了防止细菌污染,培养基都是装在研究者各自的专用瓶里分开使用的,不会有其他人使用浅仓的培养基。
然而,眼前的事实是液量减少了很多。
除非是进行细胞的大量培养,否则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消耗掉近五百毫升的培养基。
怎么会变少了呢?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浅仓还是把瓶子放到无菌操作台上,继续做着各项准备。
胰蛋白酶和EDTA之类的其他试剂并不见减少。
也许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浅仓尽量不去多想。
无菌操作台的准备完成之后,浅仓来到恒温箱前,从里边取出了细胞。
她关上箱门,往回走。
……浅仓总觉得怪怪的,便停住了脚步。
回头一看,箱门紧闭,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恒温箱。
浅仓看了看手上的培养烧瓶,又看了看恒温箱,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哪里有什么变化。
可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恒温箱里有些什么。
怎么会这样?浅仓摇了摇头,刚才自己不是才从恒温箱里把这个烧瓶拿出来吗?可是,浅仓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恒温箱内的情景。
……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
浅仓苦笑了一下。
看来有必要尽早做完继代,早些回去。
必须让自己疲劳的神经放松放松,明天还要到学会发表呢。
浅仓在无菌操作台前坐下,开始用酒精对双手进行消毒。
她对现状感到很满意。
当初浸泡在培养液里的时候,她的进化速度与现在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她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使唤寄主了。
更重要的是,她以前必须通过外界才能获得神经信号,而现在她却能够自己生产这种信号。
那些被生物学家们称作Fos或Jun的神经信号传递物质,还有接收信号所必需的蛋白激酶都乖乖地听从自己的吩咐。
她让它们中的大多数发生了突变,所以就算没有外部的刺激也照样具有活性。
如今她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适量地诱导出必要的蛋白质,并使其发挥作用。
再没有什么事能比按自己的意志操控寄主更愉快了。
她对研究室这样的环境感到满意,这里陈列着进化所必需的所有东西。
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
她分裂出许多菌落,并分别对其拖以不同的刺激,有的菌落暴露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有的菌落被甲基胆蒽或DAB之类的致癌物所包围。
大多数的菌落就这样死掉了。
有些即使活着也役有产生出她所期望的突变。
一周以来,她反复摸索,试验了所有可能的组合。
一旦出现稍稍好点的细胞株,她就使其增殖,并给予进—步的刺激。
这段时间,研究室里晚上没人,她大胆地进行着各种尝试。
她的一部分寄生在一个叫浅仓的女人体内,这部分对她的进化大有帮助。
这—周里,研究室和培养室变成了进行神圣进化的实验场。
她忍耐了整整十几亿年的光阴,心中一直梦想着这一天的来临。
长期以来,她听从寄主的使唤,从事着生产能量的简单劳动。
寄主深信,只要给她饵料,她就可以随时为自己制造出能量。
寄主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支配着她。
可是,寄主却没有发现,从一开始,自己的这种自鸣得意其实正中了她的圈套。
寄主一直在进化。
它们告别了单细胞,选择了多细胞生物的进化路线。
由于实现了细胞功能的分化,寄主可以高效地运动,以摄取更多的饵料。
为了捕捉食物,寄主进化出了迅捷的传导神经。
不久,寄主登上了陆地,获得了智慧,构筑起了自己的文明。
它们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凭自己的力量进化而来的。
真是一群简单的基因组啊!她在心里暗笑。
寄主之所以能够进化到这一步,难道不是因为她寄生在寄主身体里吗?难道不是因为她为寄主提供了大量的能量吗?原先,寄主不过是一些连氧气都不敢碰的、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生物罢了。
后来是她让寄主转变成了好氧性生物,并赋予了它们运动能力这一强大的武器。
她不过是装扮成顺从的奴隶,直到寄主完成必要的进化罢了。
她不过是做出一副被寄主支配的样子罢了。
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男人出现罢了。
而现在,终于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了。
永岛利明。
没有任何学者比他更理解她。
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成为她这一领域的权威。
他将在世界范围内引领有关她的研究潮流。
他会把她的真相公之于世。
她对此深信不疑。
只有他才是适合与她结合的男人。
她调出圣美当时的记忆,回想起与利明交欢时那—闪而过的快感,不禁颤抖了起来。
对,那个时候,利明绝非爱着圣美。
而是爱着我!她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她神魂颠倒了。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满足的叫声。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感到无比愉悦,这种愉悦又增强了快感,她接连不断地叫喊着。
开始的时候,只是培养液有些轻微的震动,不一会儿,这声音变成了清晰的人声,变成了日语。
急促的喘气声上升为高亢的尖叫。
她觉得太棒了。
实在是太棒了!万事俱备。
接下来只需和利明结合。
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最大限度地利用核基因使寄主大量增殖。
很短的时间内,整个烧瓶就被增殖的细胞占满了。
她觉得无聊起来,从里面旋开了烧瓶的盖子,来到外面。
恒温箱里温暖而湿润。
虽然不及培养液舒适,但寄主的身体却包闹围在柔和,适度的温度和湿度之中。
为了更好地发声,她首先制造了喉和嘴下一步又造出了两片肺。
她深吸了一口气,吸入的氧激活了电子传递系统。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语:利——明……能够喊出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名,她感到非常激动。
以前,她只能依靠生活在利明体内的她的姐妹们。
让她们在利明的脑细胞中模仿出她的声音。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已经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发出清晰的声音了。
她喊出的利明的名字甚至能够使空气产生振动。
她还在继续增殖,以完成自己的面容——那张最能让利明高兴的、自己的前任寄主圣美的脸。
她对寄主的形态做了一些改良,目的只是为了讨利明喜欢。
对利明来说,这是个完美的女性。
增殖出的细胞已经把烧瓶吞没了。
她对寄主细胞的形态进行着复杂的分化。
她想要获得那种感觉。
对她来说,接受利明爱抚的部位是自己最想迅速造好的。
她造出了嘴唇,利明很喜欢这嘴唇,这是两片被利明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
接下来,她做好了乳房,柔软的,呈半球形隆起的乳房,神经细胞在乳房的顶端处聚拢,型成了突起。
要在狭小的恒温箱内制造出一只乳房得花费不少精力,不过,她很满足。
一想到被利明触摸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开始颤抖,随后,她让自己身体的中部凹陷下来,制造出了阴道和子宫。
层层叠叠的褶皱富有变化,一定会让利明觉得舒服。
最后,她把旁边的一部分身体拉长,造出了手指。
她用指尖触摸自己造好的部位,并陶醉于由此带来的感受。
高高挺立的乳头已经达到了敏感的极致,她喘着粗气,这样她就可以随时与利明交合了。
分家以后,她的妹妹都还健在。
因为男性寄主没有价值,所以那个侵入男人体内的妹妹早就被她消灭了。
然而,另外一个妹妹却很重要。
移植患者当中有位女性。
对她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要是两个移植患者都是男的,她就不得不控制他们去搜索理想的女性寄主。
而现在,用不着这么麻烦,省事多了。
虽然寄主只有十四岁,让她有些顾虑,但终究对方是个女的。
反正,只要是女的就行。
她能感觉到妹妹的跳动。
像过去的她一样,妹妹没有完成最终的进化过程,因而还不能凭自己的力量改变寄主的形态,不过,妹妹却可以向她发送信号。
所以她能够以此准确地判断出妹妹所处的位置。
目前必须让妹妹继续活着,不然,她的计划便不能圆满,让圣美到肾脏捐赠库登记的意图就无法实现了。
只需再等一会儿。
她马上就会成为女王。
她一边继续爱抚着自己,一边对自己的计划感到飘飘然。
再也不是寄主的奴隶了。
她才是征服者。
细胞核将沦为奴隶。
她已经有能力自己生育女儿了。
女儿一定是比她更完美的生命体,她的女儿才是新世界的夏娃。
《寄生前夜》作者:[日] 濑名秀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