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王神剑号回到月球轨道两周以后,我和霍华德一起踏出对接口,登上由咪咪·小泽驾驶的冒险之星回家去。
我指挥的部队最先回到地球。
然后是第三师官兵,接下来是亚瑟王神剑号的非核心船员。
布雷斯将是最后一个离舰的人。
一名红头发的太空部队士兵正在用一把老式的鬃毛刷往舱门合缝处刷一层透明胶水。
布雷斯少将成天让你们搞粉刷不觉得厌倦吗?我问他。
那名士兵咧嘴笑了,少将很喜欢搞粉刷,长官。
但这不是油漆,而是防腐剂。
这一艘‘冒险之星’离开对接口后,我们会把整艘船舰封起来。
等‘冒险之星’回到地球上以后,亚瑟王神剑号上将只留下足够的动力和操作系统,使飞船保持在月球轨道上。
我瞄了霍华德一眼。
他耸耸肩,这又不是秘密。
你太忙于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了。
他说得对,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卸下指挥权,做个脚踏实地的士兵。
我们侧着身子走过衔接梯,穿过舱门来到咪咪驾驶的冒险之星的运兵舱。
霍华德继续说:你期待他们怎么做呢?要使这样一艘太空船保持运作,每个月至少要消耗掉上亿美元。
就连月球基地也要封起来。
事实上,我没期待他们做什么。
我把行李抛到头顶的网兜里,摇摇头,如果虫子回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那我们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大?城市所有居民的生命又值多少钱?自从我们铲除木卫三上的伪头足类虫子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了。
没有证据显示还有任何需要我们防备的潜在威胁。
他一屁股坐到位子上,詹森,虫子没有被完全灭绝的可能性很小,再杀回地球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回到地球后,你还有比这更大的事等着去应付呢。
咪咪用艏侧推进器平稳地将我们带离亚瑟王神剑号。
她绕着月球轨道飞了一圈以后才点燃主引擎,飞船箭一般地向地球射去。
三天以后我们进入同温层,在俄勒冈上空三十英里的地方越过太平洋海岸,一路燃烧着向东飞去。
冒险之星和不可操纵的老式飞船不同,但也不像单人特技飞行器那么灵活。
咪咪却能在尼亚加拉瀑布上空,猛地拐了个大弯,向南飞去。
在我们之前从亚瑟王神剑号来的冒险之星全都降落在卡纳维尔角①,那里有专门为冒险之星设计的加长跑道。
只有咪咪·小泽才有足以让人信服的驾驶技术。
可以把冒险之星降落在华盛顿里根国际机场的传统跑道上。
【① 卡纳维尔角:美国太空发射场,位于佛罗里达州,也是肯尼迪航天中心所在地。
】咪咪驾驶着飞船缓缓下降,和波·哈特的本领不相上下。
我一直盯着船壳,希望能有个窗户让我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只能通过地球上的重力判断自己已经回到家了。
五年来,我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肝和其他内脏器官是以百分百的地球重力互相压在一起的。
挂在船舱间壁的观景屏恢复了同步播放。
我手指着屏幕,沉重地说:霍华德,天空还是灰的。
我知道地球还没有从空袭造成的灾难中缓过劲来,但不知为什么,我仍期待看到蓝天绿地。
飞船缓缓地在里根机场的跑道上停了下来,液压装置呜呜地响着,舷梯放了下来。
终于到家了,我解开安全带,一跃而起——或者说试图一跃而起。
我的膝盖直发软,只能坐回原位,用手掌紧压着哆哆嗦嗦的大腿。
该死!从木星回来的旅途中,我狂热地锻炼身体,一天两次,结果还是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霍华德坐在他的位子上,对我咧嘴一笑,等医护人员来吧。
几分钟后,两名卫生员一边一个架着我的腋窝把我扶起来,好像我是个老爷爷似的。
他们就这样一路搀着我下了舷梯。
外面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异味,呛得我差点要窒息。
我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怀念这些气味。
灰尘、煤油、沥青,对我来说,这些就好比兰花的清香。
我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咧嘴笑了。
我心底隐隐期待会有军乐队迎接我们,或者至少会有人和我们握握手。
但是,卫生员只是将我和随身行李放到一辆普普通通的电动车上,那车和购物中心看到的电动车比起来好不了多少。
我们坐在车上,一路穿过跑道驶向机库。
机库里停着一整列蓝色大巴。
七百名木卫三远征军的幸存士兵以稍息姿势站立在巴士前面,双手紧握,背在腰后。
我们离开木卫三的时候就像一群脏兮兮的迷失的男孩,而我扮演的角色就是他们的领头人彼得·潘。
现在,这七百名士兵容光焕发地列队站在我面前,像罗马军团一样训练有素。
我们在亚瑟王神剑号上没有穿战斗装备,因此军需官和军械部门的人有足足两年的时间重新修整我们的埃特纳军服。
士兵们穿着铮亮的红色埃特纳军服,面罩向上掀起,胸前缀满整整齐齐的各色勋章。
看起来真像是披着闪亮盔甲的骑士——七百名骑士组成这支光荣的十字军。
芒奇金是伊斯兰教徒,一向讨厌用十字军来打比方。
她现在就站在队伍的左翼,是整个队列里倒数第二矮小的士兵。
最矮小的那个在她身边,穿着埃特纳睡衣,佩着缩小的勋章模型,坐在从地球购买的埃特纳红色婴儿车上。
我和芒奇金目光相遇,我对她挤了挤眼,咧嘴笑了。
但我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裘德不是唯一坐着的人。
被虫子的武器打中的士兵大部分都死了,但队伍里还是零零星星地有一些坐在轮椅里的伤兵。
地球上的医务人员会给他们重植有机假肢,以后他们还可能被安排做浑身笼罩着光环的征兵宣传员。
但是目前,这些轮椅提醒着人们,他们刚刚从地狱回来。
这就是我们的欢迎仪式了。
最后一次集合。
然后解散。
临别之际,我百感交集——愤怒、悲伤、解脱,还有深深的歉疚。
因为我回来了,而成千上万一起英勇奋战的好士兵却永远没有回来。
布伦比作为军士长,面向队伍,站在正前方。
电子车缓缓地停在布伦比身后。
我把腿挪到电子车边缘,去够机库的地面。
一名卫生员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声说道:长官,您不该——我挣脱他的手,指着我的部队,他们都站着。
他们已经过了适应期了。
那名卫生员嘀咕道。
这是我作为将军向并肩作战的战友告别的最后时刻。
管他什么适应不适应,我强忍着眼泪,用力从位子上撑起来。
虽然状态没有刚才在冒险之星上那么差,但我的腿还是在不停地颤抖。
我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布伦比大声喝道:全体注意!预警口令在人员锐减的旅、营、连、排中回荡,然后被机库的墙壁反弹回来。
立——正!随着执行口令的发出,整个师的士兵啪地一下站直,一动也不动。
虽然我们很年轻,虽然被敌人打得惨不忍睹,但我们仍然是精神抖擞的专业士兵。
布伦比转过来面向我,敬了个军礼,长官!全师集合完毕!我回了一个军礼,身子俯向前,说几句话以后就解散,是吧,布伦比?布伦比的右眼皮跳得很厉害,他摇摇头,长官,阅兵式——啊?领导人应该是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的,我这个将军却经常犯糊涂。
您收到过芯片备忘录的,长官。
这也是你们直接飞到哥伦比亚特区,而不是去卡纳维尔角的原因。
全师士兵将从国会山出发,步行经过宪法大道到达华盛顿纪念碑。
在那里,您将带领他们接受总统和联合国秘书长的检阅。
身为师级指挥官每天要处理大约四百份芯片文件,即使这个师人数极少也没什么区别。
我略过太多文件了。
又多了一条理由证明我不是当将军的材料。
那我该干什么,布伦比?他眼光转向左边的一辆没有窗户的巴士,长官,您坐那辆车。
其他人坐大巴去哥伦比亚特区。
他看着那辆没有窗子的巴士,脸上的表情好像野鸭面对12号口径的枪管一样。
士兵们穿着战斗服站在那里有多久了?我叹口气,好吧,布伦比。
让他们解散,上车,别让他们继续站着了。
在四百双军靴隆隆的响声中,我蹒跚着走向大巴,把自己挪进去,一屁股坐在一张紫色压纹天鹅绒沙发上。
沙发?我四下张望。
这辆车被装饰得像流行歌星的旅行车一样。
车上有酒吧,还有多台全息电视,家具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
看上去像是从本世纪初某个毒品贩子的家产拍卖会上买来的。
我原以为在华盛顿阅兵式上使用的交通工具应该是全新的呢。
大巴向前冲去,到了整列巴士队伍的最尾端。
我周围挤满了佩戴通信兵肩章的太空部队士兵。
等到我们过了波多马克河进入哥伦比亚特区的时候,他们已经帮我重新刮过脸。
我被脱得只剩下内衣,然后被塞进我的埃特纳军服里。
军服被修补过,打磨得亮闪闪的,里面有一股松木的清香。
没错,就连胸口上也同样佩着浅蓝色的荣誉勋章。
这的确是我的军服。
一位身穿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的女性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拿着芯片读取器。
她和霍华德年纪差不多,身材瘦削,黑色的头发像钉子一样竖在头上,整体效果就像是把巫婆和飞天扫帚捆在一个包裹里。
万德将军?我是鲁思·特维。
她和我握手的同时,另一只伸过来帮我整了整勋章。
特维边看她的读取器屏幕,边说:我是白宫工作人员。
今天你坐在车上挥挥手就行了。
没有演讲,没有采访。
巴士通道对面的三个全息电视播放着三个不同的新闻频道。
每一个频道主持人的背景都是空荡荡的宪法大道,大道两旁挤满了群众。
没问题,女士。
不过,我们是步兵,为什么要坐在车子上参加阅兵式?特维摇摇头.车子只开到阅兵典礼的集结地。
然后你的部队沿路行进,你坐在开放式加长型豪华轿车上,向欢呼的群众挥手致意。
我们的大巴停在华盛顿国家广场上,离国会山很近。
我的部队已经列阵站好。
一支军乐队为我们做前导,他们看起来像是海军陆战队士兵。
跟在我们后面的是第三步兵师,接着是亚瑟王神剑号上的太空部队水兵。
军乐队后面停着一辆开放式戴姆勒加长型轿车,轿车前牌照上缀着两颗星。
我转向特维,你认为我会自己坐在车上,而让我的士兵们走路吗?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当然。
坐在车上你可以居高临下。
我们安排了全息摄影师每二百码左右就给你来个特写镜头。
不用了,我还是走路。
让那几个残障士兵坐到豪华轿车上去。
这是全球转播的全息节目。
一环紧扣一环,比世界橄榄球联赛中场时间的节目安排还要紧凑。
全息镜头——全息镜头应该对准英雄们。
比起我来,那些残障士兵才是真正的英雄。
特维的手指不断敲打着芯片读取器,将军,即使我们可以这么做,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你刚刚从飞船上下来。
你手下的士兵恢复了好几天时间.才勉强可以走上两百码。
阅兵路线却比这个要长很多。
坐在车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交叉着手臂。
我的士兵走路,我也走路。
我是这个单位的指挥官。
她从腰带上取下音频电话晶片。
我要给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打电话,他是你的上级指挥官。
当她低声报出电话拨号的时候,我咽了口唾沫。
糟了,糟了。
虽然我肩章上佩着星星,但我的内心深处还是一名专业四等兵。
两脚着地刚刚二十分钟。
我就和当权者发生了冲突,就像以前在新兵训练营一样。
在阅兵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戴着荧光橙色手套的全息导演之类的人。
他看了看腕上电脑,对着音频电话晶片说了几句话,然后用橙色的手指指着乐队。
乐队演奏起《星条旗永不落》,开步向前走去。
特维转过头看看他们。
走在乐队最后的鼓手和空空如也的豪华轿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特维女士,看来你安排的紧凑环节要泡汤了。
很明显。
鲁思·特维绝对有胆量给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打电话,但是她也有足够的政治经验明白救场如救火。
她摇摇头,从牙缝里长长地挤出一口气,然后,放下拿着电话的手,对着推轮椅的卫生员比划了一个到轿车上去的手势,万德,你在当专业四等兵的时候也是这么刺头吗?我咧嘴一笑,比这还糟。
走了一百码路以后。
我不再自鸣得意了。
我的大腿火辣辣地打着哆嗦,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特维也许是个讨厌的女人,不过在这一点上她倒是正确的。
我的痛苦还远远不止抽搐的大腿。
整个城市像得了癌症一样死气沉沉。
虫子的空袭没有击中华盛顿和其他一些城市,耸立在我们四周的还是那些熟悉的建筑。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但是天空是那么灰,空气是那么寒冷,大家的脸色都很苍白——为战争付出的人力物力已经把人类榨干了。
但是,在我们向前行进的时候,我仍然听到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同时从我们的前面和后面传来。
人群在游行队伍最前端的乐队经过的时候就开始兴奋起来。
然后,载着残障士兵的豪华轿车出现了。
欢呼声顿时消失了,好像有一块窗帘隔住了人群似的。
我认为,围观的群众感到如此震惊,一半是因为看到了受伤的士兵,另一半是因为他们发现只有这么少的人幸存下来。
就连一个高中仪仗乐队都和我们木卫三远征军的残余部队人数差不多。
有些人甚至等我们都走过去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目光和马路边上的一位老人对上了。
他像个稻草人一样站着,戴着一顶海外战争老兵协会的帽子,深褐色的迷彩图案是军方在第二次阿富汗冲突期间使用的。
他把手环在嘴边喊道: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是我?我眨眨眼,哑口无言。
他用一生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却仍然找不到答案。
等到我拖着脚步走到白宫大椭圆广场的枯黄草皮上时,我的笑脸已经绷得像个死沉死沉的面具了,不停挥舞的胳膊麻木得好似古代战舰上奴隶手里拿着的桨。
观礼台上铺着用联合国蓝以及红、白、蓝三色点缀的帷布。
作为观礼台背景的是华盛顿纪念碑的白色大理石柱。
纪念碑周围,一百个国家的国旗在旗杆顶端迎风飘扬。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不是出于军人的自豪感,而是因为我发现我一会儿还得攀上观礼台侧的一段台阶去见联合国秘书长以及美国总统。
当最后一拨队伍也站好了位置以后,全体士兵一动不动地立在华盛顿纪念碑前枯萎的草地上,双腿微微颤抖。
乐队开始演奏起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谱写的每一首进行曲,不过听起来好像是经过演绎的版本。
这是每个军人向往的光荣时刻,而我却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可见当兵的究竟有多喜欢参加阅兵式了。
终于,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各国国旗的卷扬绳打在旗杆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哐当声。
之前一直坐在那里看我们行军的路易斯总统站了起来,带着满头庄重的银发,向前走到讲坛上。
欢迎你们回家!为了你们的杰出功勋,全世界人民向你们致敬!我们身后的群众发出一阵欢呼,在风中远远地传开。
据我的腕上电脑显示。
路易斯讲了足足十分钟。
然后他说:万德将军!等我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阶来到讲坛前面的时候,联合国秘书长已经和总统站在了一起。
秘书长看起来像一条穿着伦敦萨维尔街高档西服的红木棍子。
我不记得我们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又痛又累。
事后我再也没有翻出全息录影芯片,去听一遍这些讲演。
对观众来说,整个阅兵式一定很枯燥无味。
战争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
通常在全息电视里出现的士兵们和亲爱家人团聚的感人镜头不适用于我们木卫三远征军的幸存者。
因为被挑选加入木卫三远征军的先决条件就是我们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被虫子杀害了。
如果朝游行队伍抛洒彩色碎纸,又会给典礼后的清洗工作增加昂贵的成本。
所以,整个典礼基本上没什么可看的。
再说,随着前几个星期比我先离开的七百个士兵一趟一趟地被运回地球,观众对木卫三远征军回归的新奇感早就被消耗光了。
我一点都不介意。
五年来我已经积攒了不少薪水,大部分是战斗和飞行补贴,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军官级别的收入。
我只希望这一天快点结束。
联合国秘书长从提示板上抬起头来——我就站在他身后,可以看到他前方的透明玻璃板上滚动的蓝色字体,和我们埃特纳头盔上的战地侦察单片镜的显示方式一样。
他把备忘录折起来,此时,乐队开始演奏《星条旗永不落》。
我猜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在美国的缘故,尽管包括美国在内共有三十一个国家的士兵参加了木卫三战役。
该结束了吧,我想。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肘部,将军?可以和你说几句吗?美国总统把我引到观礼台后面去。
观礼台后面用旗布围出了一个2×4英尺的空间。
空气里充满着新锯开的木头的清香。
阳光透过棉布洒了进来。
这里和美国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一点也不一样。
一名特工站在门口,其余的在外面徘徊。
尽管站在门口的特工可以听见我们的谈话,但他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詹森——我可以叫你詹森吗?他是地球上最有权力的人。
他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不管在其他方面我怎么看他,路易斯还是颇具亲和力的。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我还没见过比这更白的衬衫——脸上带着以前当参议员时就很出名的招牌式微笑,露出同样雪白的牙齿。
詹森,你打了一场漂亮战。
你们都很出色。
然后他像一个葬礼承办人一样垂下眼皮,我想和你谈谈你的新任务。
噢,来了。
路易斯打算向我宣布他要把我从将军降级到排长的消息。
他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
我压根儿就没有足以同那帮外交家、参谋军官以及众议院拨款委员会委员周旋的阅历。
把我降到中尉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没问题,长官。
风把旗布刮开,吹进这个2×4英尺的空间里。
外面的景观一下子展现在眼前。
站在我们和景观之间的特工伸出手来,想把旗布拉拢。
总统挥手示意他让开,然后他指向矗立在国家广场上的国会大厦的圆顶。
国家美术馆在我们左边某个地方,史密森尼博物馆在我们右边。
这位地球上最有实权的人探过身来,距离近到我可以闻到他嘴里的薄荷味,詹森,你以前来过华盛顿吗?来过,先生。
学校组织的旅行。
成天坐在巴士上,到了景点就下车。
如果那天正好是星期二的话,肯定安排我们去参观火箭飞船博物馆。
国会广场。
它是美国的精髓,不是吗?如果您是指国家公园管理局在那里卖的贵得离谱的汉堡包的话,也许是吧。
我认为美国的精髓是阿林顿公墓,先生。
我畏缩起来。
才从外太空回来四个小时,我又像个高中生一样叛逆。
总统拍拍我的肩膀,仰头大笑,笑得过分真诚,以至于显得有点假。
他们告诉我,你很喜欢跟人顶嘴。
他叹了口气。
我抬起了头。
他可能想以缓和的方式向我透露消息。
不过,直接告诉我降职的消息又有多难呢?詹森。
你知道将一名木卫三远征军士兵送上战场代价有多大吗?一条生命,那是唯一算数的代价。
当然,当然。
他目光游移着,舔了舔嘴唇,我请求你不要感情用事,而是以将军的身份,客观地考虑一下国家防御以及全球防御的代价。
我不是什么将军。
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他们认为是你拯救了世界。
对全美国,甚至全人类来说,你就是军事防卫的象征。
他露出笑容,提到美国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我耸耸肩。
交通堵塞?商业广告?繁荣兴旺!总统朝空中虚击一拳,这不仅仅是为美国人着想。
美国一向是世界经济的龙头。
詹森,这场战争牺牲了六千万人。
目前联合国所有成员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扣除国防开支以后,只相当于战前日本一个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
要过好几年,美国人才掏得起腰包购买全息电视,更不用说带孩子们上虚拟世界游乐园了。
这就是玛格丽特·艾恩斯被赶出白宫的原因。
我低下头,先生,这和——詹森,我们必须让世界经济恢复到和平时期的发展。
艾恩斯总统造成的财政赤字给人类留下了一个黯淡的前景。
如果她不花那些钱,人类就没有前景。
路易斯停住话头,转向我。
他双手叉腰,两眼眯了起来,不再维持礼貌的假面具,玛格丽特·艾恩斯是你的前任最高指挥官。
我是现任。
你对这个有意见吗,将军?我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奥德士官长给我这个小小新兵灌输的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士兵应当服从命令。
从根源上来说,这些命令来自经过大多数平民选举出来的非军职人员。
不尊从这个原则,美国就会变成香蕉共和国①。
【① 香蕉共和国:最早是指具有单一经济体系(通常是经济作物如香蕉、可可、咖啡等)的中美洲和加勒比海小国家,后来成为对那些拥有不民主或不稳定的政府、特别是那些贪污严重且有外国势力介入的国家的贬称。
】没有,先生。
总统又露出了笑容,好!我们之间需要的就是保持一贯的上下级关系,消除疑虑,进行团队合作。
当然,先生。
他朝阅兵式观礼台的方向竖竖大拇指,现在谈谈阅兵式开始前的那件小插曲,就是让伤兵坐在轿车上的事。
整个典礼经过精心的安排,是为了给群众传达一个正面的信息。
鲁思·特维是我的直线下属。
她在她的专业领域是最出色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愿申请这项任务,但你一定要重视她的意见!在镜头前,我们需要一个年轻、上镜的领导人形象,向世人展示,世界已经进入安全阶段,经济也应该进入和平时期的发展模式;鼓励世界各国在国防开支上向我们学习。
结果,你让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流,人们看到的只是一群吓人的伤兵在展示受伤的肢体。
今后你不会再这么任性了吧?我耸耸肩,我只是很高兴回家来了,先生。
你像政治家一样回避问题,这真是令人鼓舞。
鼓舞?对总统来说,也许是这样的。
《孤儿的宿命》作者:[美] 罗伯特·比特纳(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