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城弗兰克·莫洛伊是国家警察部门身价不菲的顾问,在此之前,他曾是个模范警察。
他憎恨任何形式的紊乱。
他的制服总是烫得平平整整,叠得棱角分明。
作为他在海军部队服役遗下的作风,他的灰白头发剪成部队那种平头。
经常外出工作使他结实的身体依然强健有力。
和大多数觉得盯梢很无聊的警官不同,莫洛伊喜欢在轿车里面一坐几个小时,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哪怕有什么最轻微的异常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这也亏得他有个铁打的膀胱。
莫洛伊把车停在百老汇,审视着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和呆头呆脑的游客,这时有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朝这辆不引人注目的纽约警察局巡逻车走来。
那人又高又瘦,看上去三十来岁。
他穿着一套棕褐色的休闲服,膝盖处有褶皱,还拖着一双纽巴伦跑步鞋。
他头发是红色的,唇上留着小胡子,而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被剪成一个圆点。
他的衬衣衣领没有上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悬挂着。
多年的刑警生涯让莫洛伊练就一眼看穿来人路数的本领。
莫洛伊肯定这个人是记者。
那人走到车边,弯下腰,他的脸凑到车窗上,亮出贴有照片的身份证件。
我的名字叫兰斯·巴尼斯。
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
阁下是弗兰克·莫洛伊吗?这个问题让莫洛伊洋洋自得。
是的,我是莫洛伊。
他皱眉说,你怎么认出我来,巴尼斯先生?这还不容易,记者耸耸肩膀说,这片街区禁止停车,而你一个人坐在一辆深蓝色的福特轿车里面。
我老啦,不行啦,莫洛伊悲伤地说,我本应让警察在我身边开罚单的。
没有啦,我骗你的,巴尼斯咧嘴笑道,他们在MACC告诉我你应该在这里。
MACC是多机构控制中心的缩写,这个单位负责正在纽约城举办的国际经济会议的安全。
全世界的政治领袖和商界巨人正云集大苹果①。
【① 大苹果是纽约的俗称。
】我也骗了你啦,莫洛伊发出一声轻笑,说:MACC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正在赶过来。
他看着记者的脸,觉得似乎很面善,我们见过面吗,巴尼斯先生?我觉得我乱穿马路,被你开过罚单。
莫洛伊开怀大笑。
他从不会忘记一张脸。
他会想起来的。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我正在写这个会议的报道。
我听说在解散人群的复杂技巧方面,你是顶尖的顾问。
我在想能不能就你打算如何应付有组织的抗议采访你。
莫洛伊在弗吉尼亚的阿灵顿拥有一家公司,为全国的警察部门提供人群控制方面的建议。
他还是数家生产暴乱控制设备的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他的生意和在政界的人脉令他相当富有。
《纽约时报》上一篇有利的报道,将意味着给他的咨询生意带来更多的收益。
钻进来。
他说,伸手去开乘客座位的车门。
巴尼斯坐进轿车,他们握手。
记者将他的太阳镜推到额头上,露出热情的绿色眼珠,他的眉毛竖得很高,形成一个V字形,他的嘴巴和下巴也一样。
他从口袋抽出一本笔记簿,还有一个微型数码录音机。
希望你不介意我录音。
它是保证措施,确保我的引用准确无误。
没问题,莫洛伊说,关于我,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记得别拼错我的名字。
自从他离开警队,创立自己的咨询公司,莫洛伊接待记者变得应付裕如,你参加过新闻发布会了?是啊,巴尼斯说,真是荷枪实弹!我脑子里还想着你给悍马军车装上的长波声学装备,这些东西真的能在伊拉克派上用场啊?他们在考虑使用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武器。
它们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甚至连最吵闹的示威声也能盖住。
如果有人往我耳朵里灌进150分贝,我会停止对和平和正义说三道四。
只在需要跟大规模人群沟通的时候,我们才使用尖叫器。
我们先前测试过它们,至少能覆盖四个街区的范围。
哇!记者边说边做了一点笔记,那些不把政府放在眼里的人会收到信息,对吧?按照我的猜想,我们不需要大炮。
只需要一点东西就能发挥作用,比如说滑板巡逻队和机械路障。
我听说你也有很多高科技的玩意。
没错,莫洛伊说,控制那些疯子最有效的方法是用软件,不是用硬件。
怎么说?我们开动一下,莫洛伊转动打火的钥匙,轿车驶离路边,他打开无线电,这是流浪者。
在百老汇朝北驶去。
流浪者?巴尼斯等莫洛伊关掉信号之后问。
我经常四处闲逛,观察各种东西。
那些疯子知道我在行动,但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
这让他们神经兮兮的。
他转向东,在中央公园开了一阵,然后驶回百老汇。
你说的那些‘疯子’是什么人?每当碰到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你永远不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过去在西雅图,我们对付过环保分子和和平分子。
我们还对付过狂热的宗教分子和女性主义的新异教徒,朝世界贸易组织和宗教信仰大泼脏水。
管他是什么人呢。
这些主流的无政府主义者大多数反对世界经济秩序。
他们大部分是非暴力的,但有些人说集体财产人人都有份。
他们的主要特点是混乱。
他们通常是自发组织的,或者是靠亲密关系维持的群体。
凭共识行事,避免任何形式的阶层分化。
既然他们缺乏组织,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很难说清楚,莫洛伊说,跟我在马路上监视人的工作差不多。
那些疯子会分成一些小组,成双成对的,或者一个一个的。
我要寻找的只是行为模式。
我看过关于西雅图示威的报道。
似乎是一场噩梦。
莫洛伊降低声音说:我的伤疤还没好,可以作证。
太混乱了!怎么回事?那些疯子的目标是世界贸易组织。
他们称之为‘权力精英’。
我是一个城区的督导,负责控制人群。
我们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结果,10万个示威者要他们称为压迫性世界贸易体系的东西滚开。
局面很混乱,实施了戒严,警察和国家卫队到处对暴力分子发射橡皮弹和施放催泪弹,但也殃及那些非暴力的示威者。
那个城市招来了国际舆论的非议,还有一大堆诉讼案件。
有人说警察的反应过分了。
有人说还要更严厉一些才好。
管他娘的!就像你说的,一场大混乱。
莫洛伊点点头。
但西雅图之战是转折点。
从哪方面说?示威的人知道光在马路上游行没法引人注意。
只有直接的行动才有效。
你必须砸烂东西,引起人们的不便,将人们的目光转移到你的箭靶上。
根据我今天在城里观察到的情况,那些权力精英自西雅图事件之后变乖了。
百分之百,莫洛伊说,世界气象组织会议召开的时候,我去费城帮忙,当时那些无政府主义者又让我们看上去跟傻瓜一样。
他们到处捣乱,在大街上东奔西跑,身后跟着一群肥胖的警察在追逐他们。
制造混乱和骚动。
在迈阿密,他们也给世界贸易组织会议制造麻烦。
2002年,世界经济论坛在这里举办,我们终于找到了办法,2004年的共和党大会,我们的策略大派用场。
你让损伤降到最少,但还是有人抱怨公民权遭到侵犯。
那是示威策略的一部分。
这些家伙精得很。
核心的煽动者几乎只有那么几个人,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
他们挑衅当局,希望我们会做出过激反应。
婊子养的!莫洛伊熄了火,将车停在路边的第二排,旁边有一群带着乐器的人。
他朝手中的无线电喊话:流浪者呼叫MACC。
一支街头乐队聚在一起,准备进行一次从联合广场到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非法游行。
巴尼斯察看了马路两边。
我没有看到有人在游行啊。
他们现在是两个一组行进。
这样做不违法。
再过一分钟他们就会围在一起——不,等等,他们开始行动了。
那些玩音乐的人聚成一大群,从人行道走到马路上,形成一支游行队伍。
但他们还来不及前进,警察骑着自行车和滑轮从两边涌出来,开始抓人。
巴尼斯龙飞凤舞地做笔记。
真叫人难忘,他说,就像时钟一样准确。
就该这样。
这点技巧是多年经验的结晶。
我们要应付的只是一次正要举行的经济会议而已,但来宾和示威者都有几百人,所以可能会发生大问题。
那些疯子总是试图比我们抢先一步。
你如何辨别那些真正的狂热分子和那些只是想抗议的示威者?很难。
我们只好逮捕那些制造麻烦的家伙,事后再处理。
他从汽车仪表板上的手机座拿起一个响着的手机,将它交给巴尼斯,你看看。
记者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息。
上面说滑轮防爆分队正在包围街头乐队。
告诉人们避开这个街区。
召唤人前来录像。
还有医生和法律观察员。
说封路的警察不是在逮捕示威者,而是在剧院区骚扰人们。
谁发的?那些疯子。
从西雅图得到经验教训的不只是警察而已。
无政府主义者也有他们自己类似于MACC的信息中心。
他们告诉参加活动的人该走什么路避开警察。
我们刚制止一桩行动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另一桩。
他哈哈大笑,我们每年为安全措施花好几百万美元,而他们使用的技术都是免费的。
他们知道你能看到同样的信息吗?当然。
但示威更缺乏组织,所以我们双方总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英特尔。
他们跑得快,但时间有限。
我们有37000名警察,一架软式飞艇,直升机,录像机,我们还有200个成员头盔上装有连着安全指挥中心的摄像头。
他们不能监控警察的搜捕吗?我们知道他们监控了。
关键是快速反应。
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吗?在拳击比赛中,大个子的好手随便哪天都能打败小个子的拳手。
在公平的竞争环境中,赢的肯定是我们。
巴尼斯将电话交给莫洛伊。
这条看来是给你的。
屏幕上显示的短信息已经变了。
早上好,流浪者。
或者我们该称呼您为弗兰克,莫洛伊先生?咦?莫洛伊说。
他看着手中的电话,仿佛它已经变成毒蛇。
见鬼了,他们怎么能够办到的?他转向巴尼斯说。
记者耸耸肩,做了一些笔记。
莫洛伊打算清除屏幕,但有条新信息来了:游戏开始了。
屏幕变成空白的。
莫洛伊抓起无线电,试图呼叫MACC,但呼叫不到。
手机又响了。
莫洛伊听了一会儿,说:我会妥善处理的。
他转向巴尼斯,脸色苍白,MACC打来的。
他们说控制中心的控调系统坏了。
通讯系统乱成一团。
没有人知道各个分队在哪里。
全城的交通灯都变成了红色的。
他们正在接近时报广场。
几百个示威者显然没有遭到警察的阻拦,正从各条街巷涌向广场。
广场像除夕夜一样人满为患。
莫洛伊的巡逻车在人群的包围中慢慢移动。
他们来到旧的纽约时报大楼,这时那块巨大的显示屏不再播放迪斯尼的卡通故事,漆黑一片。
喂,快看。
巴尼斯指着屏幕说。
白色的大写字母从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展示屏幕冒出来:新无政府主义者、各旅游团和各位游客,大家好。
我们刚让权力精英的镇压部队停工。
这是让他们尝点厉害,未来还有更多。
今天是纽约,下一次我们会让整个世界停止运作。
举办一个解散全球化框架的峰会,否则我们会替你们解决它。
祝你们今天愉快。
屏幕上出现一个头顶长角的笑脸,然后是一个单词——吕西弗。
谁他×的是吕西弗?莫洛伊说,盯着挡风玻璃之外。
吓我一跳,巴尼斯说。
他伸手去开车门,谢谢你搭我。
我要去写报道了。
接着那个单词消失了,同时广场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包括松下的、LG的和纳斯达克的,都出现了弗兰克·莫洛伊。
莫洛伊大声咒骂,从车上下来。
他扫视拥挤的人群。
巴尼斯已经被几千个示威者吞没了。
莫洛伊喃喃说着吕西弗的名字,脊背起了一阵寒意。
他想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记者的脸了。
那尖尖的小胡子,那红色的头发,那V字形的眉毛和嘴巴,那绿色的眼睛,让他不知不觉间想起了魔鬼撒旦的形象。
莫洛伊站在那儿,担心局面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时他没有注意到同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巴尼斯已经走进一座办公楼的门廊,他在那儿能看到莫洛伊。
他哈哈大笑,将一个手机放到耳边。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计划真像钟表一样准时地实现了。
这座城市彻底崩溃了。
太好了!电话那端的声音说,看吧,我们需要谈谈。
那太重要了。
不是现在谈。
到灯塔那边去,这样我就能当面感谢你了。
他把手机插在口袋中,凝望着外面的时报广场。
有个年轻人刚朝迪斯尼商店的展示橱窗扔了一块砖头,其他人纷纷仿效,不消几分钟,人行道布满了碎玻璃。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塑料和布匹的刺鼻臭味。
一支街头乐队弹奏着电影《桂河大桥》的主题曲。
音乐声在轿车喇叭的杂音掩盖下几不可闻。
巴尼斯看着这个场面,魔鬼般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
混乱,他像和尚念经那样喃喃说,很甜蜜、很甜蜜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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